《师尊,师尊》
3. 求死
好样的,尸体开口说话了。
即便是陆云卿,也从未听说过起死回生之术。
能够死而复生的,要么是假死,要么……他本身就是不生不死的东西,被此地的异动唤醒了。
这一方棺椁之内,不生不死,又引得诸魔退避,实在是个要命的东西。
更要命的是……
这东西还会说人话,正抓着他的腕子,问他摸够了吗。
过于真实的触感停留在手腕处,陆云卿愣了一瞬,黑暗往往能够放大感官,那触感令他感到紧张。
陆云卿心跳变快,他没有顾忌身上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扣住对方的命门——
可是对方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反倒是陆云卿身上的伤口撕裂得更加严重了,渗出的鲜血自小臂蜿蜒而下,流淌过手背,又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滴落。
……
“这是什么新的圈套吗?”
陆云卿腹诽道。
“滴答滴答——”
密闭的棺椁内静谧无声,除了陆云卿的呼吸,就只剩鲜血滴落在棺木之上的声音。泛着腥甜,惹人心乱。
陆云卿不是滥杀之人。只是他身下躺着的这东西……
仿佛任人宰割,却又危险至极。
陆云卿收了灵力,只是将手扣在对方颈侧。这一收便觉得不对,他心下一惊——那人自锁骨之下,几处命门的关窍都被钉穿了。
裸露在外的半截骨钉泛着深重的阴寒之气,只是凑近,便觉得透骨生寒。
何况钉穿命门呢?
思量中,陆云卿的指尖轻轻落在了其中一颗骨钉之上。指腹触及骨钉的瞬间,寒意化作锥心的疼,犹如跗骨之蛆。如此险恶,会是谁下的手?
此时,那人再度捏住了陆云卿的腕子,迫使他的手从骨钉上移开,一道低沉的嗓音缓缓在耳边响起:“放肆。”
“嗯?”陆云卿面色不悦。
堂堂云卿仙君,平日里高高在上惯了,此时却被斥了一声“放肆”。
半晌,他才意识到:此刻他正不大礼貌地压着一个人,挨挨碰碰,动手动脚。
“咳。”陆云卿轻咳一声:“你这种诈尸的人,还要讲究礼数吗?”他的指尖微微蜷了一下,试图掩饰尴尬。
不料,那人听完,扣着陆云卿的手,恬不知耻地将自己的手指挤进陆云卿的指缝里,又用力回握——
陆云卿恍神的片刻,已是天地倒转,两个人换了位置。那人扣着他的一只手,手指交缠,将他压在棺底,而另一只手正捏着他的下颌:“仙君不想同我讲礼数吗?”
“你……”陆云卿气结。
黑暗中,那只扣着他的手似乎感受到了一丝黏腻,手指捻了一下,却没有松开。几声之后,那沙哑的嗓音也愈发接近常人,语气并不愉快:“你流血了。”
血,陆云卿提防起来,暗中蓄力。
他惊疑不定,深知自己的血对邪魔有着致命的吸引。
“别浪费了。”耳边响起的低沉嗓音,那魔头扣着他的手腕往下一拉,略微偏头,手腕处的伤口落在了他的唇边。
果然。
那魔头嗅着血腥味,急不可耐的样子,印证了陆云卿的想法。
是啊。
这荒郊野岭,能让诸魔退避,又诈尸而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陆云卿几乎可以预见,那魔物的尖齿是如何刺破他的手腕,不知餍足地吞咽他的血肉——不过没关系,他也会趁机扭断那魔物的脖子。
陆云卿屏息,凝神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在他最为全神贯注的时刻,对于周身的一切都敏感至极。那魔头的尖齿凑近他的伤口,温热的气息有如实质……他的神识紧绷着,感官无限放大,毕竟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错失良机。
然而,预料中的刺痛没有发生。那魔物微微偏头,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陆云卿正要出手——
一个柔软的触碰轻轻落在他的手腕上,有伤口的地方。
那一处血流不止的伤口悄然愈合了。
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叹息,那人松开了他的腕子。
往日里无数次险象环生,陆云卿第一次方寸大乱。黑暗中他看不清棺中之人的面容,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更不知他的来处和去处。
许是棺椁内部的空间太狭窄,陆云卿忽然觉得心口有点闷。可是以他的修为,闭气早就不是什么难事,此时他却觉得憋闷难忍。
棺中之人不仅有体温,甚至渐渐恢复了呼吸,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胸膛,正规律地起伏着。
过了许久,陆云卿感觉自己的伤势有所好转。
他不顾棺椁之外的群魔,忍无可忍地,抬手掀了棺材板。棺椁瞬间四分五裂,这本是陆云卿准备拿来对付大魔头的全力一击。
“久违了。”
墓主人站起身,正准备松动一下僵硬的筋骨,脚下就传来了不妙的震动。
伴随着年久失修的异响,那震动越发强烈——
“不好!”
“这里要塌了。”
黑暗的墓室里几乎没有视野,陆云卿凭直觉,拽住了墓主人的衣袖,心想,此人身份不明,不能让他趁乱跑了。
那人偏偏不慌不忙,任由他拽着,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墓都塌了,此地原有的镇压之阵已然土崩瓦解,陆云卿留在墓门之上的封印当然也就没用了。
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残余的邪祟将会继续出去祸害村子里的人……
黑灯瞎火的墓室摇摇晃晃,陆云卿担忧村子里的人,一不留神,头顶一块巨石冲他砸下来——
这时候,他拽着的那个人,忽然用力将他往前一拉。陆云卿踉跄半步,差点栽进那人的怀里,怫然道:“你做什么?”
“没什么,你后面有脏东西。”墓主人的声音慢条斯理,吐字的节奏如同古老的吟诵。以至于他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巨石坠地的声音,夹杂着三两邪祟的惨叫。
一切墙垣都摇摇欲坠,
一切杂音都成了背景板。
巨石坠落,地宫的穹顶破了个洞,光线倾泻下来,有些刺眼。
陆云卿抽回思绪,拽着手里的人冲出地宫。
而后“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宫彻底坍塌,眼前只剩一个巨大的深坑,东零西落。
陆云卿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一番苦心,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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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们二位一同重见天日的,还有那成群的邪祟。虽然陆云卿在地宫中解决了一部分,但是剩下的余孽还是很多。
邪祟被招魔的符咒吸引着,成群地围在陆云卿身边。却又忌惮着什么,不敢近前。
无论墓中还是地上,自始至终,令邪祟忌惮的东西,不言而喻。
陆云卿侧身打量着他手里拽着的那个人。
这会儿,日头已经西沉,那人背后的群山正笼罩在一片似血的火烧云当中。逆光,那人的脸庞落在阴影里,冷峻之余,透着几许不可言说的意味。
陆云卿脸上有些惊异,他实在很难想象,诸邪退避的大魔头,九重地宫的墓主人,竟会是这副尊容。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风化腐蚀,几乎是一碰就碎,露出半截清瘦的手臂。他肤色苍白,那是一种即便生出尸斑,也会令人觉得顺理成章的灰白色。
衣不蔽体之处,更有数不清的伤痕。扭曲又可怖。
更别提命门处的骨钉。
那人注意到陆云卿的神色,恹恹地说:“躯壳而已,仙君何以大惊小怪?”说着,他低头瞅了一眼自己扮相,“唔,”一时语塞,“的确是破烂了点。”
陆云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人避开陆云卿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环伺的群魔,舔了舔嘴唇道:“论起来,我可能是他们的祖宗。”
他们可能是我的碎片。
想来,这种说法过于诡异,于是话到嘴边,大魔头换了个委婉的句式。
即便是全身上下都破败不堪,眼睛才是一个人的神魂所在,目光的细微处,总是包罗万象。
只一个眼神,群魔抖如筛糠,跪伏在地上,连成黑压压一片。
那祖宗懒洋洋地:“见笑了,都是些灵智未开的玩意儿。”
陆云卿:“……”
祖宗:“仙君似乎,有所困扰?”
陆云卿:“…………”
“噢。”那祖宗兀自心领神会,他眯了眯眼,“我来收拾。”
旦夕之间,那人周身逸散的黑雾如同游丝飞絮,黯淡了天光,就连天边的火烧云都失色。
陆云卿的寒剑发出一声激越的鸣音,如临大敌。他死死按着剑,剑锋直指大魔头。
他哑然看着眼前这一幕:成群的邪祟不胜威压,散作丝丝缕缕的黑雾,挣扎四散,又徒劳无功,最后尽数归于大魔头的身体。
陆云卿倒吸一口凉气,警惕万分,剑尖抵住大魔头的胸口:“你把他们都吞了?”
大魔头歪头看着他,目光促狭,不说话。
问完,陆云卿便觉得不对。眼前的局面,对他而言并无坏处。
不,还是不对。魔吞了魔,这是一只连同类都不放过的大魔头,怕只怕,别有用心,所图不轨。
良久,大魔头叹了口气,“如今还剩我一个。”他语气中带着点纵容的意味:“你也看到了,怎么不动手?”
陆云卿还没弄懂话中的深意,仍处于一刹的惊异当中……
只见大魔头枯瘦的手,不知死活地握住他的剑刃,狠狠往前一带——利刃贯穿了大魔头的胸口,大魔头的声音闷闷的:“你还不肯送我一程吗?”
4.难杀
陆云卿愣在原地,看着大魔头的伤口,一剑洞穿,却没有鲜血,破败的皮相渗出了淡淡的黑气……他有些遗憾道:“你果真也是邪祟。”
可是陆云卿有些不明白了。
邪祟又如何?
将死的大魔头眼神澄澈,对他并无歹念。只有丝丝缕缕的黑雾萦绕在伤口处,点破他大魔头的身份。
自始至终,陆云卿如临大敌,荒谬地处处提防,如今大魔头冲上来送死,为的是什么?
大魔头轻声叹了一口气,“不然呢,还能是什么。”他苍白枯瘦的手抓着剑锋,手心已见骨,好像不流血就不会痛一样,把剑刃从心口拔了出去。
他胸口处的黑气顿时涌出来,缓缓消散,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眼看着就剩下半口气了,神情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大魔头缓缓闭上眼,向后倒下去。
陆云卿在他身旁执剑而立,此时群魔尽消,他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忽然意识到:比起先前的群魔,眼前这个大魔头 ,似乎更加麻烦。
随后,他看见,倒在地上要死的大魔头迟迟不死,甚至无声的笑了起来,形容诡异。
大魔头仰面躺着,陆云卿的目光掠过那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衫,目光停留在他的腰间。
陆云卿心细,注意到了白玉铸就的腰牌一角。
他蹲下身,摸起那块白玉腰牌。
眼前之人如同一团未解之谜,这腰牌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世的东西。毕竟入土了都要带在身上,应是不假。
那玉不是凡品,触感温润,应是极为养人的料子。
“仙君要趁火打劫吗?”陆云卿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大魔头伤可见骨的手扣住了他拿玉的手腕,似是制止,声音却不恼:“眼光倒是不错,我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值钱物件就这一个。”
大魔头说话不紧不慢,语调中总是带着点勾人的尾音。陆云卿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声线,并不理会,翻过面,他看清了玉佩之上的刻字——“澜”。
“澜”之一字,正对应了白玉之上的流光与云纹。
有这一个字,才有这块美玉的妙处,让它不再是一块徒有其表的石头。
陆云卿的手指抚过白玉的纹理,看着倒在地上黑气加身的人,心里却总觉得,他本该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
陆云卿松开玉佩,物归原主:“澜是你的名字。”
大魔头没否认。
“那么姓氏呢?”
“……”大魔头犹豫片刻,眼神有些空洞:“不记得了。”
空气突然安静,大魔头忽而失笑:“我又不像你们人,有生老病死,父母兄弟。我这种魔物,连一缕游魂都比不上,既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哪里来的姓氏呢。”
而后是久久的沉默。
氛围愈发古怪,陆云卿觉得不对劲:他为什么还没死?
他的寒剑是克制妖邪的玄门法宝,常人受这样的伤早就死了,寻常邪祟被他一剑穿胸,也早该魂飞魄散了。
可是大魔头只是虚弱了片刻,胸口和手心处的剑伤,都在缓慢愈合。
陆云卿目光一沉:此人是他除魔境遇中,最为重大的危险。
“你不说话,是在想什么?”大魔头永远善解人意,他注意到陆云卿眼中的诧异:“想我,遗言交代了半天,怎么一直不死,是吗?”
“我是真的累了,想走了,试过很多办法,奈何偏偏死不了。有时候我也想问一句,这到底为什么。”
不死,不超生。
大魔头声音有些幽怨:“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摆了个与世隔绝的阵,寻了一处‘风水宝地’,本欲长眠于此,不料……”说着,他看了一眼陆云卿,意有所指:有个人好死不死地挖了我的坟。
陆云卿面上不动声色,看着眼前坍塌成片的陵墓,衣袖之下,他惭愧地蜷起了手指:真是唐突了。
“这是伤口愈合最慢的一次,你的剑还是不错的。”大魔头的眼尾带着笑:“要么,你试试,把我的头砍下来?”
……
陆云卿那张不动声色的脸,有点难绷,还有点难看。
大魔头笑出声:“我开个玩笑,这么血腥难看的死法,还是算了。”
“万一死不了,也是麻烦。”
大魔头有恃无恐,陆云卿别过脸去不看他,心想:封印之地塌了,杀又杀不死,放走更危险……倒是打得过。
不如带在身边,随时盯着。
危险的东西,还是放眼皮子底下随时盯着最安全。
再者说,如果连陆云卿都控制不住,当世也没有谁能救得了大家了。
于是,陆云卿起身,冲着躺在地上的大魔头伸出手,假意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先起来。”
大魔头不明所以,但是看到陆云卿冲他伸出的手,还是把手搭了上去,借力,也站起身来,面露疑色:“怎么?”
陆云卿弯弯的眉眼藏着万里春风,笑意到了眼底:“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师门。”
“你怎么什么都捡?”大魔头大惊失色,神情像是见了鬼,就连声音都变得急促了:“仙君,你是捡破烂的吗?”
嗯,捡了个破破烂烂的大魔头。
大魔头真的慌了,陆云卿不知道他究竟在怕什么,又抗拒着什么?
他一心求死,自缚坟笼,一去不知多少载。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不敢去的地方吗?
大魔头暴起,拼了命逃跑。
陆云卿剑随意动,“咻”的一声飞出去,扎在了大魔头脚尖前三寸的地上。
大魔头狼狈躲闪,陆云卿步步紧逼。他看出来了,大魔头抬手就灭了群魔,大概是魔物之间的血脉压制,他本身虚弱得很,不禁打。
没走几招,陆云卿就制住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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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头。
他从背后扣住大魔头的两只手,拿出一条绳索模样的法器,将那两只手绑缚在一起,自己拉着绳结的另一端,优哉游哉。
大魔头:“仙君,有话好商量。”
陆云卿:“没得商量。”
大魔头:……
他不得其法地挣扎一番后,终于,放弃似地仰头看着天。只见金乌西沉,南天欲黑,大魔头神情哀怨,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他眼中沉下一丝光亮,似是决定了什么,叹了口气:“那么,我叫厉澜。重新认识一下?”
陆云卿腹诽:“你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吗?”
厉澜似乎总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出声道:“唔,我刚想起来的。毕竟睡了很久,脑子不清楚,还望仙君多担待。”
云卿仙君自报家门:“陆云卿。”
说着,他在心里默默给厉澜戳上了个“不甚可信”的四字标签。
“陆云卿……云中卿客,好名字。”厉澜用缓声缓气的语调琢磨着陆云卿的名字,“我早就猜到了。”
陆云卿没理他,心想:果然,人睡太久是会胡言乱语的。
厉澜没话找话:“云卿仙君,你弄塌了我的墓。”
那有如古梵音般的嗓音里莫名掺了点埋怨:“你那招魔符的用法,是打算与我陪葬吗?”
就仅仅是为了村子里那些不相干的凡人。
见陆云卿还是不理他,他就继续说:“你可曾听说过圣人言,‘君子不救’。”
“是么,”陆云卿受不了他的聒噪,“我只听过‘圣人当仁不让’。”
“你总是有道理。”厉澜无奈道:“那招魔符,现在可以撤了吗?”他动了动唇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烦请仙君照顾一下我的身份,在下实在煎熬得很。”
我也是魔。忍得实在很辛苦。
陆云卿低低地“啊”了一声,略微心虚地在手心搓了搓,那道符消失了。
厉澜长舒了一口气。
天色黑的很快,虽说局面他能控制,但是贸然将人带回师门,他心里始终有些不安,于是出言问道:“你的墓究竟怎么塌的?”
厉澜不解:“不是你吗?”
陆云卿一脸“这事儿跟我没关系”的表情:“你那地宫恐怕是积毁久矣,法阵应当也是外力所毁……我只是落了道符而已,不至于。”
换个不委婉的说法:你的坟被人偷偷挖了很久,挖到今天终于塌了,还不知道挖坟的人打得什么鬼算盘。
“等我抓到他,我要吃了他。”厉澜舔了舔牙齿:“害我无家可归,沦落至此。”
“你什么毛病。”陆云卿从后背拍了他一巴掌,上一秒还是漫不经心的,闲聊般的语气。
下一秒却突然正色,一只手从背后用力捏住对方的肩膀,厉声逼问道:“村子里作乱的邪祟呢,和你有关系吗?”
5.师尊
厉澜微微偏头,余光瞥见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只是轻笑了一下。
他知道,陆云卿指的,就是先前出墓的时候,被他吞掉的那些。他老实道:“那些的确是我的东西,可是绝非我的授意,倒像是受了什么感召,但也说不好……”
“只是一些祟气而已,大多没什么灵智……唔,怕是被什么人骗了。”
俗话说,骗鬼呢。
可能就是这么个骗法。
意思是,有心之人利用了大魔周身的祟气,为祸一方。但一时间还找不出这个人。
这话倒也不假,陆云卿一点就透:“那就去找找这个人。”
厉澜自然是没有意见,比起直接被带回仙门,说不定去镇子上转一圈,以寻人为借口,还有机会溜之大吉。
他心虚地看了陆云卿一眼,正对上陆云卿幽幽的目光:“没用的,你逃不掉。”
说话间,捆住厉澜的绳索开始收缩,攀附缠绕在厉澜的一只手腕上,化作一个乌褐色的手环。
而陆云卿手中牵着的那一端,也缠上了陆云卿的手腕,化作另外一个手环。
限制这二人距离的绳索看似消失了,实则更为难以挣脱——恰似一副无形的镣铐,将他们两个铐在一起。
更为要命的是,距离的远近,全凭法器的主人决定。
“你最好老实跟着。”陆云卿拢了拢衣袖,那手环就藏在衣袖之下,他错开厉澜的视线,迤迤然朝着作怪的村庄走去。
陆云卿飞身跃上一棵大槐树,斜倚在一段粗壮的枝干上,俯瞰周遭的村落,城镇,人间烟火。遥遥望去,比起遭了祟气的断墙残垣,傍晚将近,家中升起的缕缕炊烟也成了普通人家的奢望。
世人对邪魔的憎恶,常常是沾了血腥的深仇,从来都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
陆云卿心里有隐忧,四方的邪祟,总是按下一茬又起一茬,灾患愈发严重起来。
见厉澜没有跟上来,他按着衣袖之下的手环,低喝了了一声“召”,手环骤然收紧——
瞬息之间,厉澜就四仰八叉地挂在了树枝上,与陆云卿只有一尺之隔。
只不过是在陆云卿斜下方的一尺。那里枝叶错杂,还有个空空的鸟窝……
云卿仙君面色隐忍:“咳。”
厉澜:“……”
云卿仙君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
厉澜:“…………”
厉澜把牙咬得咯吱作响,黑着脸,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陆云卿也是第一次动用这件法器,当真预料不到如今这个画面。
窸窸窣窣之间,一只枯瘦的手从下方伸过来,随便一捞,便如白日闹鬼一样,抓住了陆云卿的脚腕——
“正所谓乐极生悲……”厉澜低声沉吟着,他打算把陆云卿也薅下去,让他摔个结实的。
可陆云卿早有防备,飞身而下,与厉澜过了几招。
结果显而易见,厉澜被从背后擒着双手,侧脸抵在树干上,动弹不得。他咬牙切齿道:“仙君这是什么嗜好?”
陆云卿懒得理会,松了手,看着他人模人样地重新站直了身子。
“真是领教了。”厉澜抬手,盯着自己腕上的手环,若有所思,又饶有兴趣地:“昆仑藤?”
这不就是当年他在仙宫所栽的一盆盆景吗?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玩意儿都成了不听话的法器——专坑他这个真正的主人。
“你还知道这东西的来历?”陆云卿瞥了厉澜一眼,“活得久就是好啊。”
厉澜苦笑,心道,我可太知道了。
“这株昆仑藤也是活了太久,成了精怪,总是夜半扒人家的房门,把主人家锁在屋里,进出不得……”陆云卿淡淡地:“那时我恰好路过,顺手便收了。”
陆云卿手指把玩着腕上的手环,眼神却落在了厉澜身上,言语挑衅,敲山震虎:“起初也是不服管的,后来打了一顿,便老实了。”
只见厉澜抬头迎上了那目光,笑意浅浅的,把这绵里藏针的言语全然接纳。
陆云卿不知道这魔头到底在高兴什么,只是可以肯定,他的笑意绝对不假。
他只当这魔头是脾气好,又听到大魔头邀宠般地:“我们云卿仙君合该是天下无双的。自当随心所欲,百无禁忌。谁敢不服?”
好吧,也可能是抽了风。
正事要紧,陆云卿懒得再与他争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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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有人趁你长眠时,利用了你周身的祟气,既然是你的东西,你现在有办法找到他吗?”
厉澜略微一顿:“若是迎面碰到了,我有七成的把握认出他。”
“……那碰不到呢,岂不是大海捞针?”如他这般不死不灭的大魔,陆云卿知道他自然有别的手段:“好了,你别藏着掖着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我们云卿仙君。”厉澜笑得促狭:“仙君,要跟我一起看看吗?”
陆云卿点了点头,便看见厉澜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附身在他耳侧轻声道:“我现在太虚弱了,幻境撑不了太久。”
厉澜一只手捉住陆云卿的手腕,虚扣他的脉门,另一只手从背后挡住了他的眼睛:“只好委屈仙君一下了,不要试图抵抗我。”
厉澜贴上来的那一瞬,陆云卿感觉心脏重重地坠了一下,痛感有如实质,绝非错觉。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凝滞,他竟忍不住,嘴唇微张,缓而深地呼吸着。
耳侧是那人的低语,他虚握的手心抓实了他的手腕,仿佛握紧了,就能消解一些久违的不安:“仙君,你紧张什么?”
陆云卿几乎觉得自己幻听了,他分明听到大魔头唤自己师尊……
“师尊,你紧张什么?”
“是因为,我这样从身后抱你吗?”
“是因为你也……”
……
陆云卿强行凝神,可能真的是亏耗太多,身体不济,大魔头嗓音含混,“仙君”和“师尊”两个字,听错也是有可能。
他陆云卿,半生除魔卫道,不问红尘,怎么可能是这个大魔头的师尊。明明只是初相逢……
陆云卿并未设防,大魔头的手掌覆在他的眼皮上,眼前只是晦暗一片,还不是幻境。他知道,厉澜是在等待他的首肯。
虚弱成这副模样,还能凭空将人拉进幻境的,只能是……极为可怖的东西。
陆云卿对于厉澜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只是如今大魔在侧,他竟真的愿意,跟他入幻。真的只是为了查清祟气的真相吗?
可是大魔头偏偏礼貌极了,又极有耐心,一定要等到他的同意,才会展开幻境。
陆云卿叹了口气:“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