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九天来》 第908章 数名身裹兽皮的男子抓住藤蔓,在树林中来回穿梭,抵达黑潭后,用葫芦做的水舀往背后木篓舀水,待木篓七八分满后,再度抓起藤蔓,双腿发力,飞身而起,几次藤蔓交替后,顺道采摘树上瓜果,回到之前的天然洞窟。 万雀窟高达百丈,在夕阳映衬中,极为肃穆神秘,隐隐有圣光浮现。 三千五百七十二窟,等级森严,下千窟以树木根茎和糙粮为食,中千窟以瓜果和鸟兽内脏为食,上千窟以细粮果蔬和嫩肉为食,若是敢随意越界,轻则打骂,重则当做肥料。 自从拓跋七约和拓跋忌鸠占鹊巢之后,将拓跋牧为的手下撵进了下千窟,令凶人严加看守,敢随意出窟者格杀勿论。 八千大山里的异族,有的是不怕死的家伙,为了保护家园,抄起兵刃奋起反抗,结果寡不敌众,短短三日,砍了几百颗脑袋,尸体被扒皮后,悬挂在万雀窟正前方空旷地带。 山里温暖湿润,导致尸体已经发臭腐败,黄水缓缓滴入土中,引来虫蚁撕咬。 万雀窟窟顶,一览众山小,美景尽入眼底。 两名男子坐在藤椅中,正谈笑风生。 拓跋七约年纪较大,戴君子冠,穿紫绣长袍,相貌不俗,浓眉虎眼,有中年人的温和,温文尔雅谈吐大方,用玉杯喝着山里特有的果酒,始终面带笑意。 拓跋忌与亲哥哥的相貌大相径庭,生有一双三白眼,两腮无肉,牙齿尖锐细长,赤裸上身,露出圣兽图腾,下半身裹有蟒皮短裙,面前骨杯盛满果酒,完全是蛮夷模样。 再加上拓跋牧为,兄弟三人长相气度乱七八糟,谁都与谁不近,很好印证了那句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拓跋忌干掉酒液,一笑,露出光洁尖牙,“鸟使传来消息,有人跑去给拓跋牧为通风报信,这都两天了,为啥还不回来?” 拓跋七约用寸余指甲敲打着木桌,含笑道:“咱的那位兄弟,看起来莽撞,其实有点小心思,在没有把握之前,不会赶来送死。” 拓跋忌抓起一块烂肉,囫囵塞入口中,放肆笑道:“哪怕是咱把他的子女做成肉泥,也要缩起头当王八?” 拓跋七约云淡风轻笑道:“大山里的规矩,强者为尊,孩子死了可以再生,自己死了,可没人帮他报仇,他在安西被关了四年,境界虽然无任何精进,可学会了四大王朝里的权谋,其中,就有隐忍之道。所以不要小瞧这位貌似莽夫的兄弟,他的报复绝对不可轻视。” 拓跋忌呸了一口,望着远处山脉起伏,冷笑道:“权谋?在大山里行不通,这里讲的是实力,一对二,要么死,要么当王八,自己的族人都保护不了,以后谁会跟他卖命?要不要赌一把,我觉得他会在三日内露面。” 拓跋七约自信一笑,“好,我就和你赌一次,赌注呢?” 拓跋忌咧嘴笑道:“他的二十多名女人还没分,里面有不少美人,老样子,谁赢了归谁。” 拓跋七约缓缓摇头道:“女人没意思,想要多少有多少,不如赌这万雀窟,谁赢谁是这里的主人,另外你赢了,把之前的领地送给我,我赢了,把之前的领地送给你,这样一来,谁都不会吃亏。” 拓跋忌挠着长满浓密胸毛的胸口,说道:“占据这万雀窟,要日夜担心拓跋牧为反攻,赢了,反倒像是没赢,你该不会是故意想输,趁机夺走我的领地吧?” 拓跋七约轻柔掸走长袍尘土,看起来极为爱惜,笑道:“不管谁赢,都要帮助对方对付拓跋牧为,他不死,誓约永远生效,这样总可以了吧?” 修罗相貌的拓跋忌端起骨杯,皮笑肉不笑道:“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千万不要坑我,要不然弟弟一生气,会把你煮熟了吞入腹中。” 拓跋七约用玉杯和他一碰,坦诚笑道:“你若是负我,当哥哥的会亲手杀掉你。” 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两人爽朗大笑,美酒一饮而尽。 下面忽然传来阵阵恶臭,害得两位大石之子掩鼻相视。 八千大山里教化未开,茹毛饮血都习以为常,能让他们厌嫌的气味,不是普通臭气能够形容。 几千人拉肚子,确实可以称得上臭气熏天。 拓跋忌捏着鼻子朝下方张望,骂骂咧咧说道:“谁那么大胆,把茅厕搬到我屋里了?!滚你奶奶的,赶紧挪到一旁,若是让我抓住,先把你心肝摘了下酒!”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屁声。 拓跋七约狐疑道:“一人拉肚子,不足为奇,成千上万人拉肚子,其中一定有猫腻,该不会是拓跋牧为回来了,是他在从中捣鬼。” 拓跋忌抽出胯间短锤,张牙舞爪喊道:“拓跋牧为,是你个小王八蛋吗?学外面人的阴谋诡计,不如速速来受死!” 短锤夯中窟顶,轰隆一声巨响,凿出三丈见方的大坑,足以证明这位精瘦的家伙力气有多骇人。 拓跋大石的儿子,血脉在那摆着,无论身形有多不起眼,全都是身负蛮力的妖孽。 片刻间,万雀窟突然升起浓郁雾气。 越来越浓,几乎只能见到脚尖。 山中多雾,天气不好的时候,一年中有大半能见到雾气绕山,可像这么大的雾从未有过,拓跋七约挥动袖口,雾气散了又聚,几次反复,袖口竟然能滴出水珠。 他脸色大变,说道:“雾气是人为,能将整座洞窟笼罩其中,恐怕是传说中的太白士。” 八千大山里有凶人百万,其中不乏具有术士天赋的奇才,但大多是误打误撞进入的修行大道,没有前辈指引,往往入门即封门,别说太白士,就是灵枢境都少之又少。 拓跋忌双手各拎鬼门锤,怒目圆睁喊道:“管你娘的太白士还是太黑士,赶快撤掉雾气!再不听话,把你锤烂了施肥!” 喊出没多久,眉心忽然传来冰冷凉意。 一支大到夸张箭矢,骤然在双瞳出现。 第909章 下毒,起雾,刺杀,都是出自李桃歌的谋划。 从蝴蝶谷采集完溪水,混合其它草药炼成药丸,再由水性奇佳的门客潜入雀神潭,趁打水之际,捏开蜡封,将药混入水中,如此反复多次,待药效发作之后,拓跋七约和拓跋忌的手下会腹痛腹泻不止。 给整座高窟蒙上浓雾,是李桃歌配合另外几名精通火灵的术士,造成的奇景,由他抽取深潭水灵,散播到空中,另外几人用火灵渗入,水火相遇,雾气大作,只不过几人配合不够娴熟,雾浓的吓人,对方看不清楚,自己更是两眼一抹黑。 可李桃歌是另类,他会观天术。 给卜屠玉标清拓跋两兄弟方位,龙吟大弓射出强劲一箭。 卜家少爷在征西途中,总共射杀几十员将校,这小子看起来贪色又不务正业,其实鬼精鬼精,从来不去做搏命蠢事,凭借龙吟大弓射程和恐怖力道,捞取多次斩将功勋,可以说吃尽了甜头。 既然射射箭就能混到将军,谁还会傻到去冲阵,于是卜屠玉苦练膂力和指力,已经能做到五箭齐发,准头达到骇人程度,即便是位于中境的修行者,遭遇暗算也得吃大亏。 拓跋忌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吓得打了一个激灵,随后眉心中箭,被掀翻倒地。 “老大,中了没?” 雾气遮住视线,卜屠玉跟瞎子无异,只能询问旁边的李桃歌。 “中了。” 李桃歌撇嘴道:“不过又站了起来,好像没伤到他。” “是谁在用箭射老子,我日你仙人祖宗!” 充满怒气的咆哮从窟顶荡开。 李桃歌揉揉鼻子,遗憾道:“皮都没破,他在骂你。” 卜屠玉斜了他一眼,叹气道:“老大,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听不到,他那嗓门比驴都大,我耳朵都被震得生疼,卜家祖宗都遭了殃,用不着你再提醒了吧。” 李桃歌挤眼笑道:“抱歉。” 拓跋牧为脸颊火焰升腾,战意汹涌澎湃,瞬间成为凶神恶煞模样,沉声道:“我瞧不见,你陪我去杀人。” “我?”李桃歌诧异问道。 明知故问,实际极不情愿,听拓跋牧为谈及,这两名兄弟的天赋与他相差仿佛,一对一,也许有六成胜算,一对二,会被打的屁滚尿流。自己这修为境界,连郭平都打不过,在逍遥境宗师眼中,大概是三脚猫功夫,与这帮妖孽厮杀,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拓跋牧为讥笑道:“该不会怕了吧?又没指望你去杀掉他们,来充当我的双眼就行,暗地里捣鬼,放放冷箭,这不是你所擅长的吗?” 李桃歌为难道:“不是大哥,我还得布雾呢,你把我弄上去,谁来给他们施展障眼法。” 来不及辩解,拓跋牧为已经抓住他的衣领,厉声喊道:“传我之令,强攻!” 族人奉命杀向万雀窟,双手摸索,脚尖前探,一步步走的小心谨慎。 拓跋牧为拎着李桃歌来到万雀窟侧方,五指插入石块,腿部一瞪,跃起几丈高,轻巧不次于灵猿。 李桃歌略显慌乱说道:“喂,大哥,你带我来帮你镇场子,不就是为了借势吗?有老祖和几万雄兵,用不着我亲自上阵吧,本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怕老祖一怒之下平了八千大山吗?” 拓跋牧为的小心思,他清楚,瞅见李静水攀登天柱,想要借势来打压亲兄弟,可老祖不知有没有进入大山,双方还没打起来呢,自己先被拎去与逍遥境玩命,要知道拓跋大石这些儿子,个个都是天赋异禀的怪胎,同境无敌的变态。郭平已经足够强悍,自己与南宫献和崔九联手,祭出最强手段,都没弄掉人家一根头发,结果在拓跋牧为手中,几拳轰成了肉泥,想想其中差距,令他不寒而栗。 拓跋牧为一边登窟,一边怪笑道:“之前你杀进碎叶城的时候,可不是胆小如鼠的懦夫,脑袋掉了都不说一句软话,今日怎么成了胆小鬼。” 劲风扑面,吹的李桃歌面部肌肉来回翻滚,扯着嗓子喊道:“我那是为国尽忠,为民除害,死而无憾!跟着你去杀人,若是死了,别说流芳千古,传出去能被人笑话死!喂,把我放到半道行不行,找处隐蔽的角落,我嗓门大,能给你指清他们俩位置。” “晚了。” 拓跋牧为凭借对石窟烂熟于胸,来到了窟顶。 可眼前的景象,与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没了李桃歌术法加持,再经过山风吹拂和人力清扫,窟顶的雾气相当淡薄,能看见两道身影就在不远处,拓跋七约摇着折扇,拓跋忌双手各持鬼门锤,正对他咧嘴狞笑。 “完了。” 李桃歌忍不住打起摆子,说的话与拓跋牧为发音相近,一个晚了,一个完了。 拓跋忌跨出几步,泛起阴鬼式笑容,声调怪异说道:“好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弟弟想你想的好苦哦。” 拓跋牧为明显对这两兄弟有所忌惮,不复往昔猖狂气焰,压低嗓音说道:“趁我不在山中,联手霸占万雀窟,宵小伎俩,把拓拔姓氏的颜面都丢尽了,须知猛虎独行,豺狼才会成群结队。” 拓跋七约大笑道:“大石定下的规矩,强者生,弱者亡,你不是向来自负吗?不屑与任何兄弟为伍,自负就得自食自负的恶果,这是你咎由自取。” 拓跋牧为张开双臂,焰火顺着面颊燃烧至指尖,然后暴射而出,“别在那唧唧歪歪,赢了再放狂言也不迟。” 拓跋七约和拓跋忌各自释放出气机,并不比拓跋牧为逊色多少,以二对一,逐渐将对方压制。 大战一触即发。 “逆子!” 天上传来一道霹雳雷音。 震得李桃歌心口狂突。 之前还不可一世的三人,竟然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起,犹如小鸡见到雄鹰后瑟瑟发抖。 八千大山里,除了主宰拓跋大石,有谁能令他们筛糠不止。 除去窟顶几人,其他正在厮杀的异族,听到大石显声,竟全部丢掉兵刃,五体投地,没有一人再敢妄动。 “速来大石坪!” 又是一道滚滚雷声。 “遵令。” 兄弟三人颤声答应。 第910章 当兄弟三人起身后,纷纷对李桃歌这个局外人投来敌对眼神,不止拓跋忌和拓跋七约,就连拓跋牧为双瞳都夹杂怒意。 李桃歌有种摸不着头脑的困惑。 之前二打二,如今咋成了三打一? 你们兄弟是演苦肉计呢?打着打着,突然手足相亲,调转矛头来对付我这个外人? 李桃歌呆若木鸡,怎么也转不过来弯,又懵逼又伤脑。 拓跋忌厉声道:“大石显声,你为何不敬?!” 李桃歌挠头道:“你爹训你,我为何要跪?” “放肆!” 拓跋七约怒斥道:“大石乃是八千大山之主,无论是人是妖,是仙是魔,进入大山后,都要以大石为尊,就连你们的圣人皇帝,入山后也要对大石行君臣之礼。” 李桃歌听的瞠目结舌。 这帮蛮夷还真是不讲理,进了你家的门,就变成你家仆人?这是谁立下的狗屁规矩。 不过李桃歌还没傻到和蛮夷讲道理的地步,讪讪一笑,当作认怂。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三兄弟明显心气不顺,还是乖乖夹起尾巴,别再给自己招来横祸。 拓跋牧为冷声道:“随我们一同去大石坪。” 李桃歌后退半步,惊讶道:“你们自家家事,我去干啥?万一大石没有唤我,岂不是给他老人家堵心。” 拓跋忌瞪起三白眼,怒声道:“大石有令,速去大石坪,又没有许你不去。” 或许是怕少年没听懂,拓跋忌举起鬼门锤,再度嚣张道:“要么带着你去,要么带着你的脑袋去,怎么去,你自己掂量。” 李桃歌哈哈笑道:“早就听闻大石神勇盖世,晚辈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入山,怎会错过良机。去,一定要去,谁要不许我见大石,我骂他八辈祖宗!” 转变之快,态度之恭,以不要脸闻名的张燕云见了都得拍巴掌叫好。 对手下简单交代一番,四人离开万雀窟。 沿途风景绝美,有高耸入云的奇树,百口清潭组成的潭海,嫣红翠绿相映的石洞,比女子肌肤还白皙的河滩,山明水秀,美不胜收。 李桃歌心里打起了鼓,琢磨着大石会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八千大山自成一国,与大周和大宁都是点到即止的交情,况且这里山高林密,易守难攻,若无当地异族开路,几十万大军都难以施展拳脚,完全不怕得罪外面势力,什么燕云十八骑,琅琊李,对拓跋大石而言,林中燕雀罢了,只能扰耳,无法杀身。 冲着夕阳狂奔近半个时辰,在太阳下山之际,终于来到一处清幽之地。 声势浩大的瀑布前方,有块巨大的花岗岩,上面刻有复杂图腾,与拓跋牧为以及拓跋忌的双臂图案相仿,正中一名长发媲美瀑布的男子,麻衣赤脚,皮肤呈古铜色,捏起古怪手印正在打坐。 瞧见这人,李桃歌顿时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见到大活人,可对方体内半分生机都无,似乎只是一具死尸,或者是半截枯木,宛如和花岗岩混为一体。 拓跋三兄弟跪在那人面前,声音压的极低,唯恐惊到面前男子,卑微说道:“参见大石。” 这就是八千大山共主拓跋大石? 敢和天下任何王朝翻脸的巨枭? 李桃歌心怀敬畏,悄无声息走了过去,叉手为礼道:“见过大石。” 拓跋大石既不开口,也不睁眼,就那么坐在花岗岩上,没有任何气机泄露。 奇怪的是,瀑布打在石头溅起的水珠,都在绕他而行,似乎周围布有某种屏障。 四人不敢妄动,三个跪着,一个弯腰,直至日落月升。 闲云小阴天,瀑布轰鸣。 拓跋大石终于睁开双眸,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像是田间农夫般平庸随和。 拓跋牧为开口道:“你们不是喜欢自相残杀吗?好,就在大石坪杀个痛快,胜者将少石之位相授,好平息山中杀气。” 少石,即是八千大山真正的少主,所有族人都要听命,是生是死,在少石一念之间,比起外面的太子都要权柄滔天。 平淡的语气,却令三兄弟额头渗出冷汗。 大山里养育儿女,与外界大相径庭,讲究只生不养,尤其是大石后代,对子女尤为苛刻,出生后留在母亲身边,八岁那年会赏赐一块封地,是否能长大成人,全凭自己机缘,兄弟间互不熟悉,又无世俗礼法羁绊,经常上演手足相残的一幕,故而夭折率极高,十个兄弟中,能有三四个长大成人,已殊为不易。 由于打小对于大石只有敬和畏,拓跋牧为兄弟,甚至不敢开口喊一声父亲,只敢以大石尊称。 李桃歌心中又打起了鼓。 之前拓跋大石能够洞悉万雀窟详情,如开天眼,又以百里传声,如霹雳降世,用的尽是仙家手段,比老祖都要邪乎,书中都不曾记载,早就听说大石的修为登堂入室,不知到了哪一境。 十大谪仙人,有四位不知所踪,难道……是那隐仙人其中一位? “远来是客,坐。” 拓跋大石忽然柔声说道。 李桃歌回过神,慌忙行礼道:“多谢大石赐坐。” 人家都盘膝坐地,他也不好意思去找凳子,将腿盘好,坐的小心谨慎。 拓跋大石冲他玩味一笑,淡淡说道:“我这些不成器的儿子,令贵客见笑了,切莫传出去,要不然我的一世清名,就被这些不肖子孙给毁了。” 李桃歌毕恭毕敬答道:“晚辈知道,关于大山里的一切,绝不会有半个字流传出去。” 拓跋大石满意点头,说道:“聪慧机灵,后生可畏。前几日,天柱先是在东方现世,然后出现在西北,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景象,山中消息闭塞,不知是哪位道友飞升?” 不知李家和八千大山有没有过节,有拓跋牧为在,瞒也瞒不过去,李桃歌索性坦率说道:“是我家老祖李静水。” 拓跋大石灿然一笑,“原来是静水道友,可喜可贺。劳烦小友替我带句话,就说八千大山里的拓跋大石,祝贺道友飞升。” 李桃歌不住道谢,心里泛起嘀咕。 八千大山的大石凶名昭著,这不是挺有礼貌的吗? 第911章 李桃歌的身边,尽是心智超凡的人杰,张燕云,李白垚,萧文睿,个顶个的惊才绝艳,得益于他们的悉心教导,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可以称得上登堂入室,细细品味拓跋大石的态度,心中大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拓跋大石温和说道:“山里人没读过几卷书,净喜欢关起门来自己瞎琢磨,世世代代传承下来,大都是不良陋习,譬如这养儿子,要当虎崽子狼崽子去养,有了自食其力的能耐,就丢块封地给他们,任凭自生自灭。李家小友,你来说说,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你养儿子,轮得到我说三道四? 李桃歌察觉有坑,可不敢胡乱嚼舌根,挺直腰杆说道:“回禀大石,实不相瞒,我就属于您口中的狼崽子,九岁之前,在山里吃百家饭长大,没见过爹娘啥模样。到了相府之后,也很难见到父亲一面,逢年过节去请安磕头,仅此而已。要我说放养子女,有好处,也有弊端,能习来在乱世中谋生的技巧,当然也会疏于教导,养出一身野性。不过您是大山里的帝王,想要从您手中接管八千大山,怎能没点手段,历尽艰辛万难,方能成才,这比躲在膝下只知张口吃饭的怂包,更适合接任大石之位。” 拓跋三兄弟依旧匍匐在地,用余光扫向侃侃而谈的少年。 敢在大石面前谈养育子女,说的唾沫横飞,仿佛大家传道,这小子疯了不成? 可拓跋大石不恼不怒,笑道:“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当初我也找过赫赫有名的夫子,寻求育子正解,但他胡说八道,要我拜鸿儒为师,去读圣贤书,潜心研究儒学,信奉仁义礼智信勇恕忠孝悌。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听起来就烦躁,所以我把他杀了,希望他能够言行如一,心怀宽恕。” 李桃歌干笑道:“挺……挺好。” 拓跋大石含笑道:“许多人都怕我,你却不怕,这很难得,看来是放养的功劳,若是有机会,一定去拜会你的父亲,我们俩心念相通,或许能成为知己。” 李桃歌诚挚道:“大石若肯莅临相府,必扫榻相迎。” 拓跋大石轻声道:“听说你和拓跋牧为订了圣湖之约,从今以后攻守同盟?” 李桃歌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福是祸,硬着头皮说道:“确实如此,牧为兄长几日之前,曾鼎力相助,在碎叶城击杀大总管郭平,救过晚辈一命。” 拓跋大石云淡风轻点了点头,感慨道:“这些年来,大周频频对八千大山示好,骠月也经常送来礼品,看似把我奉为上宾,不知肚子里有无龌龊,与他们打交道,不如与近邻交好。这样吧,你回去以后,替我转告大宁皇帝,就说大石有一女,貌美贤淑,乖巧伶俐,愿寻一名大宁皇子结为伉俪。” 联姻?! 李桃歌呆住。 向来和四大王朝暧昧不明的八千大山,终于要敲定亲家了? 如今动荡不安,正是群雄逐鹿的时候,贸然出手,绝非明智之举。 他为何选择实力最为羸弱的大宁? 李桃歌想不明白,仍乖巧说道:“多谢大石垂青,晚辈会如实转告给圣人。” 拓跋大石笑盈盈说道:“天色已晚,就不留你在山中过夜了,往西南方走,会有人给你带路。” 李桃歌站起身,恭敬说道:“晚辈告辞。” “对了。” 拓跋大石喊住了他,望着三名儿子冷声道:“万雀窟的丑事,切记要帮忙隐瞒,不许对任何人提及,这关乎到大山颜面,万一大宁皇子听到这帮孽畜自相残杀,或许会嫌弃我的宝贝女儿。” 李桃歌嗯了一声,“大石叮咛,晚辈铭记于心。” 拓跋大石挥了挥手。 当李家少年走后,拓跋大石闭起双眸。 几息过去。 他勾起嘴角笑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叙?大山虽无天上玉液,但也有凡间佳酿,大醉一场,前尘旧事一笔勾销。” 不远处的树尖,一道矮小身影在黑暗中随风摇晃。 月影稀疏,看不清是人是鸟。 声音远远传来,“珠玑阁十二条人命,几壶酒就能抹平?” 拓跋大石笑了笑,坦荡道:“杀那十二名门客,本是无意之举,况且他们辱我在先,没去屠戮琅琊李氏满门,已然是我格外开恩,今日又放李家少爷一条生路,李小鱼,你还不知足?” 当年他还未获得大石之位,顶着八千大山第一天才美誉行走天下,心高气傲,杀伐果断,招惹不少仇家,其中就有琅琊李氏。八千大山流传下来的秘术,他已经学的八九不离十,凭借蛮横肉身和八门天炉功法,无人能伤其分毫,成为江湖里最耀眼的新晋武夫。 只因酒肆里的一句斥责,拓跋大石一怒之下狂杀十二门客,无一人留有全尸,皆惨遭肢解,掏出五脏喂给野狗,手段之狠辣,举世罕有。李小鱼为了给李家撑腰,提双刀来战,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最后凭借深厚真元,李小鱼将拓跋大石快要活活累毙,从东庭都护府追到安西都护府,从海边打到荒漠,直至拓跋大石进入八千大山,才不了了之。 这段恩怨,双方都觉得不太光彩,谁都不想散播出去,于是没有在世间流传。 李静水朗声道:“若不是老夫嗔念归鞘,定要八千大山血流成河,这一刀,是替十二位兄弟讨回公道。” 拓跋大石眯起眸子,搭在膝盖的双手暴起青筋。 一缕微风划过。 小绺长发飘然落下。 不多不少,十二根。 拓跋大石盯着掉落在地的小东西,声音清冷道:“恩怨已清,恕不远送!” 谁都不会想到,几十年来能够破开大石金身的,竟然是一枚树叶。 拓跋大石用指尖夹起落叶,喃喃道:“物外光阴元自得,人间生灭有谁穷。” “唯有成仙!” 仙字随着落叶绽开,背后瀑布忽然静止不动。 静谧到诡异。 短暂停顿之后,瀑布轰然倒挂而上。 匪夷所思的奇景。 大石一怒,天河逆流。 第912章 紫薇城育有三川七湖,集山水之灵气,花草一年四季不败,艳名远扬。 城东有处园林,名曰琼霄园,是专门为大皇帝打造的行宫,用来避暑赏花。每年春末夏初,大皇帝都会移驾紫薇城,小歇一段时日,待万花开尽之后,才恋恋不舍返回无双城。 大周绝色,盛在紫薇,紫薇绝色,盛在琼霄。 这座雕栏玉砌的园林,成为百姓闲暇游玩之地,虽然不能进去一睹皇室气象,但在外面窥探窥探不易见到的奇花异草,沾沾天子龙气,也是乐意之至,于是园外摊贩不断,常年人声鼎沸。 今日的琼霄园,内外皆是杀气。 园外围满骁勇兵卒,脚下踩有一颗颗头颅,血水蔓延至街道,散发出浓郁血腥味道。 往常喧闹场景不复存在,百姓换成了黄绿相间的树叶,一阵狂风掠过,卷起尘沙落叶,说不尽的荒凉萧索。 自从宰掉剑皇独孤斯年之后,燕云十八骑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强攻紫薇城,仅仅用了两日,城门很快告破,这要得益于樊庆之的刚愎自用,想仰仗剑皇威势,将重兵囤于雁南关。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都没想到谪仙人会输,甚至于命丧关门,士气一蹶不振的七杀军当然兵败如山倒,被掠火骑,魔风骑,燕字营,云字营,以两纵两横穿插,冲的七零八落。 园内杀意更浓。 以樊庆之为首的大周文武官员,密密麻麻跪了一地,从甲胄和官袍来看,最次也是四品,这里不仅有七杀军将领,还有紫薇州当地州官,有的义愤填膺,有的筛糠不止,有的掩面低泣,场面像极了给祖宗哭坟。 十八骑主将披甲横成一排。 副帅兼云字营主将巫马乐位于正中,双脚与肩平齐,手摁宁刀,满面肃容。 左边是比他高了一头有余的燕字营主将上官果果,红甲红槊,兜鍪覆面,逆天长腿曼妙玲珑,双臂环胸,勾勒出诱人圆弧。 凡是在关口参与过大战的七杀军,对于这名身材霸道的女将畏惧到骨子里,她一人一槊一马,在阵中九进九出,若不是她出手过于狠辣,园内跪着的七杀军将领,至少要多两成。 神刀营柳宗望怀抱巨大陌刀,扣着指甲污泥,有一眼没一眼瞥向附近花簇,偶尔冲七杀军敌将投去不屑冷笑。 魔风骑主将陶巍揉着寸余短发,笑意森然。 他出身佛门密宗,常年赤裸上身,露出精壮筋肉,有着半人半佛陶半甲赞誉。谷口一战,同掠火骑咬住七杀军几万步卒,将驰援的七杀军拦腰斩断,并亲手斩杀敌将十一人,在剿灭七杀军一役中居功至伟。 掠火骑主将纪天工耷拉着脸,使得本就木讷的相貌再添几分憨愣。 之前谷口一战,他和陶半甲打赌,结果以一枚人头之差输给了陶巍,把精良军备拱手让出,于是这几天来时常冷着脸,见谁都像是玩命架势。 正前方有三把椅子,左右分别坐着东庭大都护兼东岳军主帅崔如,北庭副都护兼北策军主帅赵之佛。 这两名封疆大吏,自从进入大周疆土后,光顾着打酱油,几乎没捞到战功,这次好不容易围歼七杀军,尝到些甜头,不至于被别人说成是押粮官,所以两名二品大员都面带笑意,望着七杀军几十员敌将,各自打起小九九。 位于正中的,当然是赵国公,天将军,九十九州行军总管,燕云十八骑主帅张燕云。 今日,他坐着周国大皇帝的龙椅。 雁南关惊艳亮相,一刀捅死独孤剑皇,按理说这样的战绩,够吹一辈子牛皮,可登天失败,积攒了满肚怒火,然后调转矛头,发泄到七杀军和紫薇城,以最强横最野蛮的攻势,杀的城里城外哀嚎如雷。 赵国公一怒,尸横遍野。 从那天起,张燕云再也没有笑过。 “咳咳。” 东庭大都护崔如清清嗓子,低头说道:“云帅,大周的这些文臣武将,究竟该怎样处置?” 即将年过半百的崔如出自清州崔氏,长得瘦小精干,为人极为机敏,四十岁之前,本是东岳军一名副将,既无家族撑腰,也无功劳当作登云梯,本来前程一眼可以望到头,没想到不惑之年起了大运,先是在巡防时,活捉了一名东花武将,绑起来盘问之后,好家伙,竟然是喝醉了酒的虎豹骑副帅,想要回营,一刀捅在了座骑屁股,马儿受惊,阴差阳错钻进了崔如怀里。 接着东庭大都护卸甲归田,新任大都护病死在上任途中,于是副都护和副帅,变成了大都护和主帅,凭借战功升了一级的崔如,稀里糊涂当上了东岳军二把手。 再后来,张燕云异军突起,在和虎豹骑对战中连战连捷,活捉对方四员主将,平定东南隐患,这份天大的战功,给崔如再搭起一节登云梯,朝廷见他上任后无一败绩,是员天赐福将,干脆将东庭交到他的手里,并封为东南一柱。 崔如的仕途用四个字可以概括:莫名其妙。 听到老上司发问,张燕云摩挲雕刻栩栩如生的龙头,阴沉着脸反问道:“你说呢?” 崔如干干一笑,搓着手说道:“大宁和大周交战以来,从来没俘获过对方四品以上官员,咱这网了一大兜,开了逢周不胜的先河,天将军又亲手斩杀独孤剑皇,这功绩,啧啧,想都不敢想,再过万年,也难有人望其项背。” “马屁少拍,有屁快放!” 张燕云拧起眉头不悦道。 两人相识多年,交情极为深厚,用不着打官腔,更何况张燕云心气正不顺。 崔如缕着八字胡,悄声说道:“依下官所见,一刀宰了,不如带回去领功,几袋子馍馍的事儿,就当养几条狗,把他们交给朝廷,不费吹灰之力,下面的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也好换身新官袍。” 张燕云斜了他一眼,“是你想升官发财吧?” 崔如玩味一笑,说道:“我再升,能升到哪儿?三省六部都是皇室和世家党的后花园,容不下我这枚沙子,在东庭,哥哥我就是土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能有我快活?” 咳咳! 这次不是崔如咳嗽,而是旁边的赵之佛。 第913章 别看崔如官拜二品,坐拥东南富庶之地,但为人谨小慎微,从来不会口无遮拦。 赵之佛是从龙重臣,皇帝的耳朵和眼睛,替天家坐镇北庭,成为抵挡大周头号铁闸。 敢当着赵之佛的面,说出土皇帝之类的厥词,崔如当然别有用心。 郭熙之乱,社稷遭殃,举全国之力,才补好这枚天大的窟窿,之前六大都护互调,说明朝廷不止对郭熙提防,还对某人起了疑,想要架空大都护权势,来稳定国本,后来因郭熙叛乱暂时搁置,并不代表平叛后会搁浅。 调东岳军来北庭作战,已经露出端倪。 崔如在赵之佛放出狂言,既是野心,同样也是忠心。 他想当东庭的土皇帝,也只想当东庭的土皇帝。 目前西北边祸已解,是该为自己考虑考虑后路,张燕云回京之后,必定封王,他崔如和赵国公交情莫逆,又联手杀入紫薇州,想要回东庭继续当大都护,不过分吧? 所以借赵之佛之口,说于圣人听。 张燕云当然能听出崔如心机,可登天无望,没闲心鼓捣权谋之术,庙堂再高,能高的过天上谪仙人? 他的野心,崔如连边都看不到。 一袭白衣的张燕云靠在二十万两白银打造的金丝楠木龙椅,翘起二郎腿,凝视成名一甲子之久樊庆之,脸色阴沉说道:“七杀军号称以杀戮为军胆,屁!本帅用四营人马,就把你们十几万大军杀的屁滚尿流,樊庆之,你服不服?!” 独孤剑皇都死在对方一刀之下,在英雄山当了半辈子英雄的七杀军主帅,这时只能默默低着头,心服口服。 赵之佛插口道:“国公,樊庆之也是一员名帅,士可杀不可辱,许他起来回话吧。” 两人在北疆打了几十年,虽然隶属于不同阵营,但也打出惺惺相惜的意味。 张燕云冷着脸道:“怎么,同为老帅,你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了?别忘了,你的嫡长子,死了还不到半年,头上孝帽还没摘呢!” 白布缠额的赵之佛坦诚说道:“于私,老夫恨不得将樊庆之挫骨扬灰,于公,咱们当有容人气量,之前大周俘虏咱们的将领,都是以礼相待,从没当众羞辱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赵之佛,你脑袋被驴踢了?!” 张燕云瞪大双眼说道:“他们为何不羞辱大宁将领?是因为大周自诩为泱泱上邦,生下来高别人一等,咱们这些贱种不配人家羞辱!当初独孤斯年在永宁城刺杀李季同,几日之前又想摘掉老张人头,你是从哪看出他们有容人之量?姓赵的,你该不会是暗地里降了大周,脑后生了反骨,想要步郭熙的后尘吧?” “你!” 赵之佛想要争辩,可如鲠在喉,一个字便卡住嗓子。 堂堂圣人麾下头号大将,从没这么窝囊过,瑞王都敢顶撞,可偏偏被张燕云怼的哑口无言。 “国公,赵帅,大家都是刀枪里滚出来的交情,何必为了敌将发火呢,都消消气,一会儿我摆一桌,听说这紫薇城集山水之灵韵,不仅花好,人也好,在大街闲逛,十步之内必能见到绝色,我已经派部下去张罗了,要不咱们移步,去大厅等候。”崔如笑吟吟说道。 对张燕云,他知根知底,什么天将军半步仙人,见了女人照样走不动道。 可今日的张燕云不同以往,境界暴露,野心公布于众,无需再装成登徒子模样,从龙椅起身,缓缓走到樊庆之面前,伸出鹿皮靴子,踩在沾满尘土的肩甲,冷声道:“仗着三名谪仙人和百万铁骑,在我北疆立起了屠刀,短短五年,有七万将士死在你们铁蹄之下,樊庆之,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七杀军和贪狼军共同驻守英雄山,樊庆之主要针对东南,穆荣主要针对正南,轮番对东花和大宁出击,虽然樊庆之的七杀军极少踏足大宁领土,可同为大周统帅,笔笔血债难辞其咎。 樊庆之扬起头,朝鹿皮靴子吐了口唾沫,脸庞呈现出硬气说道:“张燕云,成王败寇,老夫输得起,千刀万剐又有何惧?!” 没想到对方当头就是一刀。 樊庆之双目紧闭,安静等待死亡来临。 刀刃挑开绳索,张燕云冷笑道:“想要殉国博取美名,扯淡!这就给我滚去无双城,告诉你们大皇帝,这紫薇州,从今以后改姓张了!” 此话一出,不仅樊庆之面呈愤懑,崔如和赵之佛都相继露出震惊神色。 燕云十八骑常驻紫薇州,不止大周不同意,朝廷能允许他自立为王? 张燕云用麒麟刀拍打着樊庆之脸颊,猖狂说道:“没听清?还要本帅复述一遍?从今往后,凡是大周将士,千军万马,避我白袍,否则尽杀之。” 众人瞠目结舌,十八骑的主将都倒吸一口凉气。 狂,太狂了。 以狂扬名的李小鱼都没这么自负过。 几万铁甲,就想和百万雄兵作对。 难道张燕云登仙失败,得了失心疯? 樊庆之怒目道:“张燕云,你在寻死!待我大军杀到,将你挫骨扬灰!” 张燕云将他一脚踹翻在地,讥笑道:“本帅在英雄山时,对着龙兴之地起誓,从今往后,攻守易形,你们大周只许躲在疆域里挨揍,不许踏过英雄山半步,要不然,本帅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疯子! 樊庆之忘了筋骨传来的剧痛,脑袋里来回浮现出这两个字。 张燕云扫视几十员被俘敌将,轻声道:“本帅心情不好,得杀些人消消火,今日是单日,那就按单数杀,来人,从右边数起,凡是单数,砍了脑袋!记住拉出去再砍,挺好的园林,别弄脏了风水。” “诺!” 率先领命的是魔风骑主将陶半甲陶巍,嘴角勾勒出残忍笑容,拎起四员敌将,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纪天工不甘落于人后,拉起六员敌将离开。 柳宗望朝旁边的上官果果低声道:“小果子,你咋不去杀几个?” 上官果果将红槊往地上一杵,一本正经道:“我的兵刃只能捅人,不能砍脑袋。” 说完后,上官果果将视线投向硕大陌刀,挑挑柳眉,意思是你的刀挺适合砍头。 柳宗望挠挠头。 好么,没把对方拉下水,反倒是把自己给架到火上了。 谁说这闺女傻,只懂得舞枪弄棒。 这不挺机灵么。 第914章 手起刀落,一声声哀嚎在园外响彻,武将还好,能输得起,紫薇州的文官见即将死在屠刀之下,顿时哭爹喊娘,屎尿齐流,弄的园里园外飘起腥臭。 张燕云撩起一名瑟瑟发抖的文官官袍,裤裆湿了一片,于是轻蔑道:“大周的官员,只能享福,不能受苦,为国尽忠而已,居然尿了裤子,这可比我们大宁文官差远了。” 樊庆之痛恨这些读书人丢尽颜面,又无法反驳,只好咬牙说道:“张燕云,士可杀不可辱,欺人太甚,将来会遭报应的!” “报应?” 张燕云抬头望向上空,喃喃道:“白云苍狗,人间几度,贼老天不许我登仙,也就罢了,再降下报应,信不信老张把天给捅个窟窿。” 一片浮云遮住烈日,衬的他脸色晦暗几分。 张燕云将麒麟刀举到樊庆之面前,声音阴冷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藏这把刀,绞尽脑汁,三天就要换一名侍卫佩戴,还不许他们发现端倪,生怕会露出马脚,不但要骗你们,还要骗自己人,为了诛杀谪仙人,我将一切做到天衣无缝,出京,借运,下饵,决战,所有的轨迹,全在我的掌控之中,要做到滴水不露,才能瞒过谪仙耳目。我做到了,可是失败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屁话老子从来不信,可偏偏印证在本帅身上,我去他妈的狗老天!” 麒麟刀高举,一道恢弘刀气冲天而起。 声势浩大,似乎要劈碎苍穹。 张燕云面目狰狞说道:“赵国公,天将军,老子统统不在乎,只不过想求一份仙缘,狗老天,你答不答应!” 数百道刀气如烟花绽放。 在场武将身边兵刃轻颤不已,有出鞘征兆。 宣泄完心中怒火,张燕云逐渐回归平静,收刀入鞘,轻声道:“樊庆之,敬你一世英明,本帅不愿痛下杀手,去告诉周国大皇帝,本帅可以撤兵,但你们铁骑不许再踏过英雄山,以五日为限,若是等不到圣旨,我会屠掉紫薇州二十三城,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以后谁都别想染指。” 紫薇州二十三城,足足有数千万百姓。 事关这么多条人命,樊庆之再也不敢鲁莽行事,颤声道:“你不要胡来,我会以最快速度禀明皇帝陛下,尽量满足你的要求,切不可轻举妄动。” 张燕云拄刀凝立,平静道:“我若是你的话,不会说这么多的废话,连滚带爬冲向无双城,才是最好选择。” 樊庆之攥起双拳,来不及撂出狠话,飞快冲出琼霄园。 张燕云面无表情道:“把这些文臣武将押入大牢,一天一张饼一碗水,给他们刮刮肚子里的民脂民膏。” 转过身,张燕云径直走向龙椅,盘腿坐到上面,沉声道:“本帅心情不佳,你们二位该干啥干啥,慢走,不送。” 赵之佛快步离去。 崔如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口气。 走的走,死的死,众人呈鸟兽散,最后只剩下巫马乐陪在他身边。 张燕云揉着脸颊,浮现起和年纪不相符的萧索,自言自语道:“这几日心气不顺,关在门里破心中贼,没来得及对你说声对不起。” 巫马乐不以为意道:“自己兄弟,有啥对得起对不起的,你若是大功告成,我也跟着沾光不是。” 张燕云问道:“你恨不恨我?” 巫马乐笑道:“恨?哪来的恨,若不是你带着我们杀出一条富贵路,如今正在东庭看守鱼池呢,小孩子才谈这些,幼不幼稚。” 张燕云呢喃道:“我已经失去一个兄弟,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你要是想走,千万别对着我说,赶紧走,越远越好,像龙树一样,藏在犄角旮旯里,悄无声息躲一辈子。” 巫马乐耸肩道:“吃香的喝辣的,为啥要走?我还等着封侯呢,你若是想撵我走,不够兄弟情义,我骂你祖宗。” 张燕云揉着眉心,轻笑道:“你不好奇我为何会成为神玄境?” 巫马乐沉思片刻,疑惑道:“之前打虎豹骑和南部七国的时候,总觉得古怪,对方主将总是莫名其妙死于非命,士气大跌,咱们才能以弱胜强,现在仔细想想,是你在搞鬼吧?” 张燕云勾起嘴角笑道:“两千破百万,若没我在暗地里斩将,你觉得可能吗?” 巫马乐好奇道:“这么说来,你早已踏入修行一途?” “是。” 张燕云大方承认,“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 巫马乐挑起眉头。 张燕云古怪笑道:“当初搜刮南部七国皇宫,弄到不少好东西,记得给桃子吃的斗天造化丹吗,不是一枚,而是一箱。” 巫马乐双眼睁的比驴都大,咋舌道:“一箱上古奇丹,你是真敢吃啊,不怕把自己撑爆?” 张燕云苦笑道:“我能抵达神玄境,要么是奇技淫巧,要么是丹药相助,走的是捷径,或许正是如此,才无法攀登天柱。借助李家气运,反倒成全了李静水,妈的,你说老子该哭还是该笑。” 巫马乐瘪嘴道:“取之于李家,用之于李家,我若是李相和桃子,得反过来谢谢你。” “去你娘的,别在老子伤口撒盐了。” 张燕云笑着骂了一句,双臂环胸道:“记得出京之前,我养的铁甲将军,被桃子送来的锦鲤给吞了,当时只觉得晦气,倒没多想,谁知道冥冥中自有天意,早已暗示此举成败。” 巫马乐问道:“要是早知道结局,你会助李静水成仙吗?” “没机会自己登仙的话,不如借花献佛。” 张燕云突然一拍大腿,一惊一乍道:“卧槽,险些给忘了,老子还有未过门的媳妇呢,成亲以后,李静水不就成了我祖宗?” 巫马乐相当无语。 张燕云揉着胸脯宽慰道:“一家人,一家人,莫要生闲气,待本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抵达天人境,那会儿李家老祖也该归西了,仙缘照样是咱的。” 巫马乐皱眉道:“诅咒自己老祖嗝屁的,倒是头次见到。” 第915章 沙州城西,龙旗猎猎,数千甲士摆开仪仗,迎接征西功臣。 太子刘识头戴紫金冠,一袭五爪杏黄蟒袍,不断朝前方张望。 相比于几月之前,刘识清瘦一些,脸庞有了棱角,不再是憨厚小胖子模样, 多了精明和锐气,从京城带来的蟒袍显得宽松许多,春风钻入衣袖,鼓起臃肿包囊。 太子太师元嘉替他抚平蟒袍,轻声道:“蟒袍不合身,该换了。” 意有所指。 刘识询问道:“师父,半个时辰之前,李御史离沙州城仅有三十里,为何等了这么久,迟迟见不到人呢?” 元嘉古怪一笑,说道:“咱们跑到碎叶城祝贺,人家跑了,咱们回到沙州城相迎,人家腻腻歪歪不肯露面,说明李御史不想见咱们,将咱们视作争功抢功的小人。” 刘识好奇道:“他们打下的碎叶城,活捉郭熙,咱们为何要抢?再说也抢不到啊。” 元嘉含笑道:“这就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御史做的没错,现如今见咱们,百害而无一利,不如不见,我若是他,也会躲开沙州城,可惜回京的官道只有这一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自从李静水登仙那天起,李家不再是之前的李家,朝廷格局,因一人而剧变,不知道李家公子心胸如何,会不会翻起旧账,真要是锱铢必较,可有人要倒霉了。” 刘识挠着后脑勺,疑惑道:“倒霉?我记得没得罪过李御史吧?他会来找我的麻烦吗?” 元嘉唏嘘道:“太子当然没得罪过李御史,可有人得罪过。” 说完后,余光撇向一边。 不远处,金甲金盔的公羊鸿手摁剑柄,神色淡然。 论名气,张燕云已经将这名世家党第一天才远远甩在身后,可比拼皮囊,身高九尺威风凛凛自带天家贵气的公羊鸿,甩了对方不止一筹。 太子身后,有一干文臣同来相迎,居中的自然是西北巡察史柴子义,李桃歌立下不世之功,作为顶头上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美的骨头都飘飘然,捻动胡须,嘴角带有笑意。 别人抢不了的功劳,他能分一杯羹,令李桃歌等人参战,柴子义当初可是冒着风险,挡住太子以及公羊鸿,如今下属凯旋而归,按照朝廷规矩,他与李桃歌的功劳最大,笑的也最开心。 柴子义的左手边,是兵部右侍郎兼固州刺史卜琼友,自己儿子率领陇淮军参战,他这当爹的可是擅自用兵,风险比柴子义还要高,追究起来,掉的可不是乌纱帽,而是脑袋。 尽管如此,卜琼友依旧将最能打的浮屠营送到前方。 柴子义低声说道:“琼友啊,令郎随桃歌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你这当爹的脑袋算是保住了,就是不知道朝廷那边会怎么办,没经过征西军主帅同意,擅自将部下送到前方参战,这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李相会保你,瑞王和杜斯通之流,未必能放你一马。” “无妨。” 卜琼友挥了挥手,毫不在意笑道:“只要我儿能立功,步入仕途平步青云,当爹的要官帽给官帽,要脑袋给脑袋。” 柴子义笑道:“你呀你,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较真。下注那么快,棋力可通玄,早早抱住李家大腿,如今谁敢动你?至少二十年,卜家会随着相府一飞冲天,你这大国手羚羊挂角的一招,子孙后代都会蒙受福荫。” 卜琼友冲他挪动一步,似笑非笑道:“柴大人下注也不晚。” 柴子义眨了眨眼,哈哈笑道:“彼此彼此。” 相视一笑。 爽朗笑声引来众人视线。 二人后面,有礼部郎中蒲星,宫家三兄弟,鹿怀夫,贺举山,再往后,是征西大军文武官员,按照官阶排成两列。 “来了!” 随着鹿怀夫摇摇一指,远处出现沙尘,越聚越多,遮天蔽日。 骑乘良驹的李桃歌一马当先。 卜琼友赞叹道:“李家从未出过武将,不出则已,一鸣惊人,令人艳羡的很。李公子回到京城,不知该封赏些什么,领着中书省的牌子,总不会封他为征西大将军,放入六部,这天大的功劳,起码侍郎起步,十七八岁的正三品,简直闻所未闻,柴大人,我觉得李相会头疼。” 柴子义双手插入袖口,笑道:“按照军功来封赏,二品都不为过,不过李相为人公正无私,绝不会让儿子沾光,要我说么,遥领安西副都护,再去兵部任左侍郎,这样的结果,谁都挑不出理儿来。” 卜琼友摇头笑道:“兵部左侍郎?那可就成我的同僚喽,见了面,我得弯腰称呼一声李大人。” 二人谈笑风生之际,大军已经来到众人面前。 一袭湖蓝文官官袍的李桃歌翻身下马,冲刘识和元嘉恭敬行礼,“见过太子,见过太师。” 刘识将他搀起,和煦笑道:“李家弟弟辛苦了,里面已经设好酒席,快随我入城,为你接风洗尘。” 李桃歌正色道:“接风就不必了,劳烦太子令大军动身,即刻回京。” 太子愣住。 元嘉插口道:“李御史为何这么急,歇歇脚,吃口饭的功夫都没有吗?” 李桃歌低声道:“我想在郭熙死之前,将他押解入京。” 第916章 郭熙病得很重。 在囚车里风吹日晒,中了噬心蛊,经过不良人的日夜摧残,铁打的汉子都熬不住,更重要的是苦心谋划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心气消散,不再有求生奢望,离死也就不远矣。 安西万里的天王老子,如今瘦成一把干柴,哪里还有半分枭雄气概,两腮塌陷,嘴唇干裂,眼眸空洞无神,呆呆躺在车里。 众人来到囚车旁,见到郭熙惨状,有的拍手称快,有的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相加,对此,郭熙视若无睹,闭起双眼,浮现起诡异笑容。 李桃歌轻声道:“郭熙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要将他押赴京城,由朝廷定罪之后,再游街示众,千刀万剐,方能大快人心。” “没错!” 一身常服的杜斯通走了出来,冲众人叉手为礼,朗声说道:“郭熙必须死,但不能现在死,押到宣政殿,再将其定罪,一来替冤死的百姓讨回公道,二来震慑不轨之人。” “杜相。” “参见杜相。” 见到百官之首尚书左仆射现身,众文武躬身见礼,就连不可一世的公羊鸿,抱拳颔首以示尊敬。 杜斯通当了十几年的宰相,在朝中威望无人能出其右,即便身着素袍,也散发出浓郁官威。 “见过太子。” 杜斯通对刘识行礼后,轻声道:“在郭熙死之前,一定要回到京城,事不宜迟,请太子下令班师回朝。” “好好好,听杜相的,这就回京。”刘识连忙答应。 “回京当然要回,但不急于一时。” 元嘉悄悄扯了下太子蟒袍,笑道:“老夫年幼时拜过张神医为师,常常为圣人开方抓药,对于医术,还是略通一二。如今天寒地冻,狂风刺骨,照你们这样急着赶路,只能将郭熙尸体带回京城,最好先修养几日,用良方吊命,行军途中用棉被火炉取暖,才能让郭熙伏诛于京城。” 圣人身边的两位內相,一个比一个深不可测,冯吉祥擅长炼丹谶纬之术,元嘉的岐黄之术和城府冠绝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向来独断专行的杜斯通,听完后默不作声。 毕竟太子是征西军主帅,于公于私都要听从人家号令,再执意行军,砍掉脑袋都不为过。 “杜相,您老在碎叶城受了那么久的苦,好不容易走出来,是该好好歇口气。起码清减了二十斤,头发都全白了,我们这些后辈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在沙州城逗留几天,许我们后生晚辈尽一尽孝心。” 站出来斡旋的,是天章阁大学士柴子义,见到双方都不肯退让,只好赔笑当起了好人。 李桃歌突然察觉到,父亲派柴子义来当巡察使,真的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人选,换做谁,都不可能在多方势力中游刃有余。太子党,从龙党,世家党,任谁都不会将他视为对手,也都会卖几分薄面。 点将,如画龙点睛。 进入沙州城,来到前任刺史郑家府邸,给郭熙找了处暖和卧房,李桃歌念完安抚蛊虫咒语,正要离去,郭熙突然一把将他抓住,笑容诡秘,悄声说道:“小子,这一路无趣的很,玩点有意思的?” 李桃歌瞥了他一眼,挣脱冻裂的手掌,冷声道:“又想耍什么花招?你这身子骨,可禁不起女人折腾,再说死在床上,也愧对你大宁天字号贼首的一世骂名,不如留点力气,把脑袋放到永宁城。” 郭熙爽朗笑道:“你抄家的时候,没见到我的小妾吗?至少有满营佳人,堆满了大都护府,我的身子骨早被美色掏空了,根本对女子提不起兴趣。” 李桃歌满脸厌嫌道:“难道你喜欢男人?” 郭熙玩味一笑,“你想要我死,还是想要我活?” 李桃歌皱起眉头。 郭熙压低声音说道:“贤侄小小年纪,率领大军一路征讨,配得上英雄出少年的赞誉,将来前途无量。我郭熙必死无疑,可不能死的马马虎虎,这座城里,想要我脑袋的不计其数,只不过和你想的不同,他们想要我死在沙州,绝不许我活到京城。” 李桃歌细细品味着他的话,终于有所顿悟,“有人怕你会牵连到他们?” 郭熙高深莫测笑道:“我是谁推举到安西的?皇后,从派系划分,我属于太子党里把持兵权的重臣,安西四十万大军反叛,皇后和太子难辞其咎,郭某人若是再胡乱咬出不为人知的秘闻,你猜猜,谁会倒霉。” 李桃歌咬着嘴唇,那两个字没敢说出口。 郭熙含笑道:“今天的架势,只要两眼没瞎,谁都能瞧出端倪,太子和太师不想我回京城,怕的就是郭某人把他们好事搅黄。听说征西军打的好好的,突然临阵换帅,太子从京城赶了过来,假如没猜错,一是为了争功,二是打压瑞王,将保宁兵权攥在手中,三么,就是不许郭某再开口。这一箭三雕,定是出自宫中恶狈元嘉手笔,只有他,才能落子绝妙一招。” 听完郭贼娓娓道来,李桃歌恍然大悟。 太子不远千里赶赴安西,原来还有多层含义。 郭熙裹紧新换好的棉服,嬉皮笑脸说道:“如今唯一能对抗太子的,只有琅琊李氏,贤侄,我来助你,去与龙虎斗。” 李桃歌心不在焉道:“李家与太子和皇后无冤无仇,我为何要与他们为敌?” 郭熙眼眸深沉,说道:“据我所知,你流放三千里,其中就有皇后派第五楼刺杀,你不恨那娘俩?” 李桃歌耸肩道:“我又没死,何况父亲因祸得福,成为尚书右仆射,其实我该好好道谢才对,若没他们,父亲如何官拜一品。” 郭熙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吭哧道:“你……你没毛病吧?刺杀之仇,就这么算了?” 这次换作李桃歌笑容诡异,说道:“没点毛病,谁家公子哥会前去安西玩命,反正他们都说我不可理喻,病入膏肓那种。” 郭熙气到发笑道:“郭某人居然被你这痨病少年给扳倒,好好好。” 李桃歌笑容烂漫道:“夜晚风寒,赶紧钻被窝里休息,养好了气血,砍脑袋时才解气。” 郭熙望着少年步伐轻快离开,咬着牙一言不发。 第917章 庆功宴办的盛大喧闹,六品以上官员一律到场,推杯换盏之间,人人揣着小心思,说的尽是场面话,将太子和李桃歌吹捧到当世一流名将行列。 李桃歌在马厩旁边闻了八年马骚味,习惯了一人独处,喜静不喜闹,逐渐对宴席心生厌烦,以尿遁为借口,来到花圃,望着闲云明月,怔怔出神。 今日的大获全胜,是由袁柏他们用命拼来的,只见宁靖,不见故人,难免会暗自感伤。 李桃歌摘下一朵腊梅,放在手心,睹物思人,眼前浮现起袁柏的音容相貌。 一名胸怀大志的草根,想要出人头地,凭借武状元之身,依旧远远不够,他得八面玲珑,他得见风使舵,他得出生入死,他得用头颅去拼子孙的世代荣华。 或许五百年前的李氏祖先,正是袁柏那种人吧。 李桃歌入神之际,身后传来脚步声。 卜琼友拎着两坛御酒,含笑走来。 李桃歌点头示意,“世叔。” 卜家和李家已经绑到一条船,同进退共荣辱,四下无人之时,相处的较为随意。 以探花之身步入庙堂的卜琼友气度出众,有读书人的书卷气,也有多年来养出的官威,长眼细眉,四肢修长,相貌比起儿子强出十万八千里。 卜琼友递出一坛酒,轻声道:“圣人听说你智取碎叶城,活捉郭熙,特意派人送来五车美酒,功劳你占了八成,可别把好东西给别人糟贱。” 李桃歌拎起酒坛狂灌一大口,摇头道:“清香绵甜,回味悠长,可惜就是寡淡了些,不如安西的烧刀子过瘾。这御酒是给达官贵人细细品味的,放入臭丘八的口中,简直就是糟贱。” 卜琼友轻叹一声,正色道:“在我看来,达官贵人喝了才是糟贱,当敬战死的将士,敬他们的浩气长存。” 御酒倒入黄土,酒液激荡。 浮屠营是陇淮军精锐中的精锐,四百重甲,用了卜琼友十年心血造就,这次西征损耗了近二百余人,听完战损后的噩耗,卜琼友心都在滴血,那可是自己亲自精挑细选出来的猛士,不亚于手足义子,若不是卜琼友心宽大度,险些一病不起。 李桃歌默默喝着酒,桃花眸子呈现出哀凉情绪。 卜琼友低声道:“在你流放到固州时,我收到过两封密信,一封要杀你,一封要保你。” 李桃歌感兴趣哦了一声,“既然我没死,看来世叔已经作好选择了。” 卜琼友浅笑道:“其实我谁的令都没听,反而命屠玉相送三十里,不过我那儿子对你亲近,又多送出二十里,进入安西都护府后才返回。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爹的话都不听,归根结底,是他选的你,并不是我。” 李桃歌笑道:“屠玉的心性,适合当武将,放入云波诡谲的庙堂,恐怕会施展不开拳脚。琅琊李氏的祖籍,在两江都护府与东庭都护府交界处,张燕云又和崔如交好,不如把他放到东岳军,听说东花王朝对咱们用了兵,去那里打磨几年,熬熬战功,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既然卜琼友开诚布公,把最隐秘的事情告知,李桃歌知道卜琼友爱子如命,索性给他的儿子谋一份大好前程。 聪明人之间打交道,不用直来直去,点到即止,可意会不可明言。 “多谢。” 卜琼友叉手为礼,足见其诚意,环顾四周之后,悄声说道:“想要你杀的信,来自于皇后,想要你活的信,乃是冯吉祥亲手所书。” 李桃歌呆住。 久久缓不过神来。 皇后想要他死,并不奇怪,至于谁想保他,倒是粗略有过判断,想到过萧文睿,想到过黄雍,甚至想到过柴子义,可万万没想到出自冯吉祥手笔。 流放三千里,是芒鞋宰相一手谋划,又反过头来保全自己性命,这是在搞啥幺蛾子? 卜琼友轻声道:“冯吉祥的一言一行,来自于圣人,对于李家恩威并用,对你小施惩戒,如今看来,是重用李家的前奏。将你流放,约莫是在观察李相的态度,若是为了你撕破脸皮,说明李相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切不可高升为相国。” “不对。” 向来谦虚谨慎的李桃歌蛮横唱起了反调,拧起眉头,沉声道:“圣人的布局没那么窄,家国危难之际,怎会算计一名翰林学士,他要谋的不是人,是国,想要大宁国运不坠,万世太平。” “谋国?” 卜琼友诧异道:“流放一名相府庶子,能起到谋国作用?” 李桃歌双眸迸发出精芒,说道:“世叔可还记得去年夏夜的诡异天象吗?荧祸守心,双月并天,我略懂观天秘术,能看到双月之后暗藏三星,一红,一彩,一黑,寻常人只能看到双月,却见不到三星耀世。” 卜琼友疑惑不解道:“我不懂天象,这三星耀世与大宁国运有关吗?” 李桃歌沉着道:“世叔别忘了,冯吉祥谶纬卦象冠绝大宁,我能看到,他必然也能算到。回头细细想来,将我流放安西,又是由我收复安西,天下有那么巧的事?我猜圣人是在用养士之术,来弥补国运空虚,三星耀世,是祸,也是福,只要养对了士,能令大宁起死回生。” 李桃歌的推论,在卜琼友的认知之外,听的瞠目结舌,半句话都接不上。 养士以育国运,经史子集里可没有这样的谬论。 李桃歌忽然问道:“燕云十八骑已经马踏英雄山,正在紫薇州作威作福呢吧?” 卜琼友愣了一下,答道:“十八骑几日之前已经攻破紫薇城,张燕云手刃剑皇独孤斯年。” “啥?!!!” 这句话犹如天方夜谭,令李桃歌呆若木鸡。 卜琼友接着说道:“这是兵部传来的军情密报,在独孤斯年和天武玄鹤徐忘机打斗的紧要关头,张燕云手持宁刀,插入剑皇后心,一刀毙命,独孤斯年化为飞灰,十大谪仙人陨落一位,所以天柱现世。” 手无缚鸡之力的张燕云,把谪仙人捅死了?!!! 李桃歌一屁股坐在黄土中,双目无神,半天才念叨出一句话,“我滴个仙祖奶奶。” 第918章 李桃歌彻夜未眠,在床上反复烙饼。 脑海里全是三个字的问号。 为啥啊? 凭啥啊? 干啥啊? 一个逍遥境把自己打的找不到北。 姓张的在紫薇州一刀捅死谪仙人。 回忆起张燕云投壶时的猖狂笑容,在永宁城大牢遇刺时姓张的蒙头睡大觉,自己挨了几剑才把琴师句离杀掉,李桃歌气的牙根痒痒。 藏拙,若虚,扮猪吃老虎。 明明有和谪仙人一战的实力,偏偏要装成羸弱书生。 李桃歌越想越不是滋味,从床上一跃而起,听着旁边鸯床小茯苓打起轻鼾,蹑手蹑脚出门,外面雪花飞舞,入目皆是白色,李桃歌深吸几口气,清凉入肺,头脑清醒不少,妒意随之飘散。 张燕云,你真是深藏不露。 藏那么深,那么久,究竟意欲何为呢? 回想起陈龙树说他经常念起的那句梦呓:天下归一,六合同春。 难道……张燕云要反? 先反大宁,然后再逐鹿天下? 自己该何去何从,与他并肩携手,还是替朝廷铲除反贼。 若是太子荣登大宝,又当站在哪一边? 为家国尽忠铲除反贼,还是义字当头? 李桃歌今年不过十七,在是非决断面前,完全找不到两全之策,想的心乱如麻,快步在府中乱转,不知不觉走到了郭熙所在的庭院,短暂停留半刻,推门走了进去,径直去往东厢房。 郭熙住在西厢房,东边住着老祖李静水。 虽然把郭熙气个半死,但对方所说的话记在心里,怕他遭遇刺杀,干脆把老祖搬到身边。 元嘉不是想将郭熙灭口么,有种就来,大周苏貂寺连同九名半步仙人被一刀砍的哭爹喊娘,就不信你敢来摸老虎屁股。 轻叩房门三声,里面传来李静水的声音,“我还没到耳聋眼花的程度,以后不用再敲门了。” 依旧是不近人情的说辞,但态度极为和蔼。 谪仙人的手段,李桃歌暂时摸不到头绪,不过八千大山里拓跋大石百里传声,足以耸人听闻,整理好衣袍,推门而入,房里没点蜡烛,透过香炉里的轻烟,隐约能看到李静水盘膝坐在床边。 李桃歌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耷着脑袋走了过去,苦着脸说道:“老祖。” 李静水的脸庞愈发呈现出婴儿般红润,白发生黑发,有了成仙得道后的宝相,含笑道:“垂头丧气的,怎么,遇到棘手的难题了?” 李桃歌扭捏道:“您没听说紫薇州的战况吗?” 李静水笑道:“两日前,珠玑阁已经将情报呈递到我手中,张燕云斩杀独孤斯年,攀登天柱无果,后泄愤紫薇城。” 李桃歌惊讶道:“原来您老早知道了,为何不对我言明呢?” 李静水豁达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瞧瞧,听闻消息后的你,无精打采,心事重重,难逃庸人自扰。” 李桃歌蹲在床边,郁闷道:“我就是觉得他不该骗我,同为菜鸟那么久,他突然斩了仙人,我心里难受。对了老祖,您在必死之局里扶摇登仙,是不是与他有关?” 李静水点头道:“珠玑阁的密报中,详尽记载了当时始末。先是由徐忘机对战独孤斯年,待对方消耗到一定程度,徐忘机摆出搏命的架势,使得剑皇不得不祭出全力,对战当中,张燕云骤然出手,用失传千年的麒麟角捅入独孤斯年后心,方能大功告成。再后来,谪仙人陨落,天柱现世,张燕云以神玄境强行登天,如此逆天之局,自然不可能成功,张燕云自己也心知肚明,然后窃取李家十缕气运,想要用来弥补境界缺陷,结果天柱不认,反而被我临死一刀的气机吸引,这才成就了李小鱼平生憾事。” 李桃歌惊讶到口吃道:“他,他窃取咱家气运?!” 李静水正色道:“记得你送给他的十尾锦鲤吗?那些灵物在李家多年,早已沾染咱家气运,你送给他,相当于将气运相赠。好在张燕云没那么贪心,仅要了十缕,若是将李家五百年余庆全部窃走,足以让他攀登天柱。” 李桃歌想起之前的点滴,痴痴说道:“怪不得他非要我的鱼,堂堂赵国公,蹲在相府门口像是无赖一样,还派人给我写条子,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偷咱家东西。” 李静水笑道:“气运这东西,飘渺不可见,却有着自己灵性,不可强求,以鱼吸纳气运,最后反哺给李家小鱼,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李桃歌纠结道:“他才二十出头,已经修炼到神玄境,就算今时无法攀登天柱,日后必然能得偿所愿吧?” 李静水摇了摇头,抚摸黑白相间的长须说道:“他的境界,不像是自己刻苦修炼得来,即便资质最逆天的妖修,也不可能在二十年之内抵达神玄境。若我猜的不错,张燕云要么是修炼过短暂提升境界功法,要么服用过神品丹药,以外力强行拔到仙人第三境,天柱不认他,或许也正有这层缘故。” 听闻张燕云是因奇遇才修成神玄,李桃歌长出一口气,“心里好像舒服多了。” 人之本性。 李静水捻动灯芯,蜡烛缓缓燃起,轻声道:“自从踏足至九天,心境倒是起了很大变化,以往的傲气和跋扈,似乎像是潮水消退。孩子,你年纪尚小,不要入世太深,戾气和城府过重,对于修行并无裨益,反而会误入歧途。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别泡在仇恨和功利中浮沉,要多静心和思变。送你句话,拔雪寻春,烧灯续昼,世间有许多美好,需要亲自去寻找。” 短短八个字,令争斗半载的少年如拨云见日,躬身道:“晚辈受教。” 谁说金玉良言皆是苦涩,老祖的道理就很甘甜。 李静水微微一笑,说道:“对了,忘了对你说起,今夜可不消停,来了三拨人,有金龙卫,有宫里那几名老不死的,好像是想杀了郭熙,又忌惮你老祖,这才犹豫不决,在墙外来回转悠。” 李桃歌沉声道:“他们是怕郭贼咬出身后的皇后,一旦东窗事发,皇后必定失宠,太子都未必能保住。” 李静水平静道:“涉及到储君国本,怪不得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蹦跶,若非我早一步成为谪仙人,他们未必不敢出手。” 李桃歌恢复少年神态,挤了挤眼,调皮笑道:“有老祖在,万事无忧。” 第919章 在沙州城短暂逗留了两日,征西大军班师回朝。 有李静水日夜陪在郭熙左右,没折腾出任何浪花,那几名宫中寺人露了一面后,未见踪迹。 途径复州,李桃歌将自囚于大牢里的莫奚官带了出来,尽管这名安西重臣百般推让,声称自己犯的是叛国大罪,百死难辞其咎,想要在牢中了结余生,可李桃歌比他固执,说复州死士屡建奇功,朝廷只会赏,不会罚,以琅琊李氏担保,父子二人定会平安无事,莫奚官这才勉为其难相信,但是不洗漱,不更衣,蓬头垢面坐进囚车。 对于莫奚官的执拗做法,李桃歌清楚,他是想把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好给儿子莫壬良谋一条生路。 为朝廷效力多年,怎能不知圣人手段,同宗同源的兄弟杀起来都不留情面,能放过与郭贼为伍的叛将? 好在复州死士迷途知返,只是抵抗了半日,双方伤亡也不大,李桃歌又将军情压住,这才没有波及开来,给父子俩敞开生门。 当莫奚官进入囚犯队伍,顿时炸了锅,逮住郭熙骂得唾沫横飞,李桃歌在镇魂大营与臭丘八厮混半年,啥诨话脏话没听过?可莫奚官骂的比军伍里的粗人嘴巴都臭,郭熙家里女眷一个没跑,死了四十年的太奶都拎出来未能幸免,赶路骂,吃饭骂,睡觉骂,片刻功夫都没耽搁。 没过几天,莫奚官嗓子哑了,郭熙被他骂得浑浑噩噩,起初还回几句,后来任由对方破口大骂,歪着脑袋一言不发,疑似中邪后症状。 恶人还需恶人磨。 李桃歌怕郭熙被他活活骂死,跑过去劝阻安慰,并把莫奚官的囚车放在队伍最后方,这才避免了郭熙被骂死在途中。 过了固州,进入保宁都护府,一路风平浪静。 大获全胜的军情,已经由官府张贴告示,百姓自发来到官道两旁,跪倒在黄土中,不停抽泣磕头,有的还将家中余粮取出,做成饼,熬成粥,哭着喊着求官兵吃一些。 这一幕,令李桃歌感慨万千。 有名白发苍苍的老妪,丢掉树枝做的拐杖,跌坐在路边,撕心裂肺喊道:“大人们,我儿是复州木鹭营的一名弓手,他叫王有福,入伍两年,至今没有音信,你们谁是复州兵,可见过我的儿?!” 来了。 李桃歌平复不久的思绪又被揪起。 攻打沙州,强攻碎叶城,与贪狼军死战,其中不乏复州兵身影,太子为了保全保宁军,莫壬良为了给父子俩洗刷罪状,硬仗都是由复州兵去打,折损高达六七成,七万大军出沙州,回来不足两万,惨烈到了极致。 这名老妪的儿子,很有可能战死疆场,埋进了大坟茔,尸骨都无法找到。 老妪依旧歇斯底里喊道:“大人们,既然有福从军入伍,哪怕死了,也算是为国尽忠。听说复州兵死了很多很多人,活着的也是少胳膊少腿,我不盼他能囫囵个回来,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有福他爹死的早,家里就这一根独苗,老太婆孤苦伶仃,天天就盼着儿子回家,你们能不能费费心,把他找到给我,就算是尸首,我也得把他和他爹埋在一处,好让我们一家人在阴间团聚!” 凄凉的嘶喊声在官道回荡。 李桃歌默默望着老妪。 数万大军静谧无声。 许多士卒想起家中双亲,偷偷抹起了眼泪。 柴子义勒马停在李桃歌身边,悄声道:“把这老太婆架走吧,再喊下去,扰乱军心。” 李桃歌轻叹道:“人能架走,心能架走吗?她只是找咱们讨要儿子而已,又有什么错?” 柴子义劝道:“我知道世侄你心善,可善心未必有善果,她再这么喊下去,弄的人心惶惶,元嘉说不定会下令把她杀了,把她架走,其实是为了救她。” “他敢!” 李桃歌咬牙道:“我们在安西出生入死,太子和太师袖手旁观不说,还把大军一并带走,这笔帐没算完呢,回到京城再说,光领功不拼命的怂包,凭啥敢来欺凌复州兵家人!我把话放在这,元嘉敢杀这大娘,我就下令两万复州兵冲太子銮驾!” “咦!~切不可意气用事。” 柴子义光想捂住那张惹祸的嘴巴,环视一周,慌张道:“你这孩子,尽是少年火气,不能胡乱说,但凡圣人听到,不知要掉多少颗脑袋!” 李桃歌望着远处太子行辕,冷声道:“说到做到!” “哎呀呀呀。” 堂堂二品大员急的团团转,捶胸顿足道:“世侄啊世侄,咱打了胜仗,将士回京领赏,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何必为了一名老太婆伤了和气呢?那是太子,后世之君,不是什么尚书侍郎家的纨绔子弟,带兵冲銮驾,诛九族都不为过,你不为了自己,也得为琅琊李氏,不为家里,也得为这些将士想想,好不容易拎着脑袋博来功名,转过头来自己成了叛军,犯不上啊。” 柴子义的推心置腹,倒是令李桃歌眼神清澈一些,不再夹杂怒火,他转过身,沉声道:“守在老大娘身边,不许任何人靠近!等大军走后,再把她送回家中,另外再送几锭银子,够她衣食无忧即可。” “诺。”两名珠玑阁门客领命后,朝着老妪走去。 “娘!” 伴随着一声吼叫,一名大汉跌跌撞撞冲着老妪跑过来,不小心摔倒后,手脚并用扑向老妪,将七尺之躯依偎在娘亲怀中,嚎啕大哭。 王有福数次攻城,又替大军拦截贪狼铁骑,几经生死,目睹数万袍泽送命,标准复州死士,铁打的汉子,从来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倒在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回来吧。” 李桃歌松了一口气,对着两名门客吩咐道。 柴子义更是松了一口大气。 太子与这相国公子的宿怨,险些被一名老妪挑开枷锁。 可这只是好运而已。 若是回到京城,两人再因为某些事针锋相对,又该如何是好。 柴子义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谁他娘的再说老子差事好当,老子骂他祖宗!” 第920章 大军走的不紧不慢,走的田间逐渐出现绿意。 保宁都护府受到战火波及较轻,新年已过,万物复苏,百姓又开始了年复一年的劳作,青苗摇曳,牧童放羊,房顶升起袅袅炊烟,一片国泰民安景象。 李桃歌望着田园风光,心里荡漾起暖流。 不辞劳苦,不惧生死,为的不就是这张画卷吗? 倘若黎民人人安居乐业,不枉将士马革裹尸。 贵人有贵人的大宁,百姓有百姓的大宁,共赏一轮明月,同饮三缕清风。 野心毕竟是极少数人的欲望,平民家里几口薄田,祥和安定,家畜兴旺,足慰人心。 世子萝枭骑着草原名驹,与李桃歌并排慢行。 萝枭笑着说道:“一路走来,崎岖坎坷,你这相府少爷险些把命丢掉,若是再走一遭,还会率大军西征吗?” 李桃歌耸肩道:“说不准,或许不会吧,当时只想把郭熙宰了,没来得及琢磨。你呢,要是明知前路艰险,会听萝芽的话,率八千狼骑西行吗?” “不会。” 萝枭果断回答,咧嘴道:“之前小妹坑了我,声称有几十万大军共同征讨安西,嫌我在草原呆的烦闷,不如出来游历散心。哎!~女大不中留,亲妹妹都靠不住,这哪是游历,分明是在送死,谁曾想不止有四十万西军,还有贪狼军,玄月军,四大势力共逐鹿,半步仙人满天飞。你有老祖护着,本世子可没有,一不小心就埋骨黄沙中,回头想来,肝都有些颤。” 李桃歌笑道:“难为你了,待回到京城,我会盛情款待殿下,咱们一醉方休。” 萝枭轻声道:“京城我就不去了,走到多渤草原之后,咱们分道扬镳,你回家,我也回家。” 李桃歌诧异道:“草原狼骑立功无数,不去京城领赏吗?” 萝枭傲慢一笑,说道:“领赏?我贵为草原王世袭罔替的嫡长子,封无可封,要什么赏赐?再封几块地,就快要入京了,如今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正是用银子的时候,挤出赏银,得优先给太子和你,轮也轮不到我,顶多领到一卷圣旨,与其伸着脑袋讨赏,不如别给朝廷添乱,好歹能搏来几分美名。” 鄂城一战,碎叶城巷战,草原狼骑共计折损三千有余,听起来不多,但这都是世子亲兵,个顶个的草原勇士,用金山银山都不换。 李桃歌充满敬意说道:“世子殿下为朝廷分忧解难,乃我辈表率。” “行了,别说文绉绉的官话了,本世子不太听。” 萝枭一挥衣袖,没好气道:“并非高风亮节,只是别自讨没趣,夸的我跟圣贤一样,越听越刺耳。” 李桃歌莞尔一笑。 萝枭悄声说道:“你们走的太慢,我先回草原了,走之前,奉劝你小子千万别跟太子再起冲突,君是君,臣是臣,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父亲是大宁封的异姓王,而非李家所封,再闹下去,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懂了吗?” 听完世子殿下耐人寻味的劝告,李桃歌默不作声。 “顽固不化!” 萝枭皱眉道:“你不是挺聪明的吗?咋就听不出来弦外之音!你与太子交恶,我会带着草原铁骑打你,若你和失势的皇子争斗,草原会暗地资助,其中差别,你自己体会。” 李桃歌瞠目结舌。 萝枭诡秘一笑,“小傻子。” 马鞭挥舞,夜玉狮子疾驰而去。 李桃歌挠着后脑勺,惊骇的无以复加。 自己只不过想找太子讨要公道,世子殿下的言下之意,怎么听着像是怂恿自己废黜太子。 究竟谁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 一路南行,来到保宁都护府边界,又见到了熟悉的河,想起了问自己吃不吃大鹅的小丫头。 记得村子里给父亲和张燕云立像,一个给了百姓公平,一个给了百姓太平,见到那一幕后心神荡漾。 走近河边,桥头乌压压跪满了百姓,肉香味弥漫在空中,馋的李桃歌猛咽口水。 “请大老爷吃鹅!” 伴随着清脆喊声,百姓齐齐将陶盆举到头顶。 鹅。 全是炖好的鹅肉。 李桃歌飞身下马,将跪在第一位的少女扶起,竟然又是那名叫做俞秀儿的民女,半年不见,出落的娇艳欲滴,已经初具女人风韵。 “大老爷,是你呀?!” 俞秀儿眨着水灵眸子,惊喜喊道。 一路征战,出生入死,李桃歌的气度多了金戈铁马的辛辣,但与之前的相貌八九不离十,迷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眸子没变,一袭蓝色六品官袍没变,极好辨认。 李桃歌惊喜道:“怎么又是你?记得半年之前,你就问我吃不吃大鹅,这次倒好,把大鹅炖好了送来,难道你家是养鹅的?” “哪有。” 俞秀儿娇滴滴跺了一下脚,解释道:“不是听说大老爷们打了大胜仗吗?我们一合计,安西那么冷,又那么苦,肯定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于是把家里的鹅都给杀了,送给大老爷解馋。你们有了力气,才能上阵杀敌,把那些坏人都给打跑!” 说完,少女将盆往前一送。 李桃歌接着喷香扑鼻的陶盆,好笑道:“你们把鹅都给杀了,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放心吧。” 俞秀儿得意道:“我们又不傻,小鹅和鹅蛋都留着呢,这里有水,四季分明,正是养鹅的好地方,不出两年,满河又都卧满了鹅,你们就放心吃吧!” 害怕李桃歌又把肉送回来,俞秀儿干脆抄起鹅腿,往对方口中塞去。 嗯…… 李桃歌被堵住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俞秀儿狡黠笑道:“就知道你们这些大老爷爱吃大鹅,说一套,做一套,明明馋的要死,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意思开口。上次那个什么姓张的大官,足足把我养了十年的大鹅吃了七八成,只给我留了几块,也不怕撑破肚皮。” 李桃歌觉得吐了也不好,多糟蹋东西,于是勉为其难啃个精光。 俞秀儿扬起脑袋,笑吟吟道:“咋样,香吧?” 李桃歌认真点头。 “香就多吃点,不吃完不许走哦。” 俞秀儿抓住对方官袍一角,似乎真怕他一走了之。 李桃歌哭笑不得。 没见过这样耍赖的。 杀的四十万西军闻风丧胆的少年,被一位少女摁在路边,捧起陶盆,乖乖吃起了鹅肉。 第921章 二月二,龙抬头。 京城南郊三十里处,征西大军与礼部官员相遇。 仪仗一字排开,新任礼部尚书陆丙身披二品绯红官袍,迎接大军凯旋。 不仅礼部高官悉数到场,内侍省少监木奴,太子府官员倾巢而出。 太子与陆丙谈笑风生,偶尔对木奴点头示意,一行人说说笑笑,共赴京城。 反而征西最大功臣无人问津。 卜屠玉看在眼里,气在心头,骂骂咧咧道:“日他娘姓陆的,光晓得捧太子臭脚,对咱不理不睬,这哪是迎接征西功臣,分明是来溜须拍马,我这暴脾气,射他一箭算了。” 李桃歌还未开口,卜琼友瞪了儿子一眼,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这是京城,不是安西,以往那些忤逆之词,要忘的一干二净,即便喝醉后都不可记起,管不好那张嘴,干脆回固州闭门思过!” 卜大少爷平时对老爹的话言听计从,今日起了性子,小声嘟囔几句,说道:“我只是替老大气不过,明明是咱立功,却让别人得了便宜,这不是欺负人么。” 若是只有三人在场,卜琼友顶多训斥几句,可旁边有柴子义,有礼部郎中蒲星,有先登营崔九,这番话若是传到太子耳中,怎能不寻卜家晦气。 卜琼友怒声道:“逆子!这就给我滚回固州,不许踏足京城一步!” “好啦。” 柴子义打着哈哈说道:“年轻人不知轻重,说了也就说了,咱们当长辈的,谁不是从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明明是天章阁大学士,圣人面前的红人,摇身一变成了和事佬,专门从中斡旋,对太子和李桃歌如此,对卜家父子也是如此,和稀泥和顺了手,见谁起了争执都得掺碗水。 李桃歌轻声道:“这次西征细节,不许对外人提及,尤其是太子返回沙州城一幕,违者以军法从事。” 别看李家少年年纪尚小,可在安西养足了声望,心高如崔九之流,也对他言听计从。 卜屠玉心里不服,口中依旧答了声诺,咬着后槽牙,为老大鸣不平。 卜琼友低声道:“世侄,此番回到京城,不同以往,你以弱冠之年,立下不世之功,必定高入庙堂,与我等同着朱紫官袍。如今瑞王失势,太子一家独大,切莫像在外面一样随意,凡事要多问问李相。” 提到父亲,李桃歌笑了笑,“真有些想他老人家了。” 柴子义佯装愠怒道:“李相今年不过四十有三,正值壮年,你这一声老人家,岂不是把我们都给叫老了。” 众人大笑。 来到城南十里,天高云淡,春风和煦。 李桃歌想起上次回京,正值阴雨绵绵,张燕云发起了牢骚,说人道永宁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礼部郎中蒲星接了一句:云帅一到春满城,张燕云转怒为喜,夸蒲星是名好官。 短短一年光景,物是人非,张燕云以天人之姿在紫薇州横行无忌,自己已经平定郭熙之乱,回到京城复命。 回想这些天的经历,恍如隔世。 李桃歌找到蒲星,勒马凑了过去,“蒲大人,你我同一天走出京城,又同一天回到京城,途中并未聊过几次,只因愁绪万千,一心为朝廷铲除恶贼,晚辈多有怠慢,望蒲大人海涵。” 蒲星受宠若惊道:“万万不可,御史大人忧国忧民,为朝廷出生入死,蒲某人可无半点责怪。” 谁不想与李相之子交好?实在是凑不过去,李桃歌身边围满了勋贵,有世子萝枭,兵部右侍郎卜琼友,天章阁大学士柴子义,就连武将崔九都是四品,轮不到蒲星去贴热脸,于是这一路躲到旁边,恪守礼部官员本分。 李桃歌叉手说道:“礼部掌天下礼仪,贡举之政令,晚辈书读的不多,但也识一个礼字,何为礼?敬重,谦和,礼让,公正。西行半载,蒲大人对于任何细节都尽收眼底,您是局外人,所谓旁观者清,若是有人混淆黑白,望大人主持公道。” 蒲星擦拭着额头虚汗,战战兢兢答了一个好字。 两虎相斗,惊天动地,他这个躲在洞里的兔子终于被察觉,卷入狂风恶浪。 李桃歌直视对方双眸,提高嗓门,一字一顿道:“多谢大人仗义执言。” 仗义直言? 蒲星倏然一惊。 自己一个字都没禀报朝廷呢,咋就仗义了? 可还没回过神,李桃歌策马离开。 见到许多官员投来复杂视线,蒲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完了! 黄泥掉进裤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李桃歌回归队伍,卜琼友轻笑道:“贤侄深得权谋之术,几句话便切中要害,这名素来不沾污泥的郎中,终于被你拉下水。” 李桃歌凛声道:“咱们爷们在安西拎着脑袋掰命,他躲在后面吃香喝辣,同为朝廷御史,怎么也得同甘共苦吧。想吃羊,还不想惹一身骚,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即便不为我所用,也别跑到太子阵营里搅风弄雨。” 柴子义干咳两声,压低声音说道:“蒲大人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整日里赏花赏月,偶尔陪本官小酌一杯,谈吐之间,偶露文人风骨,胸里有些志向,不像是太子的人。” 李桃歌笑道:“他并不是没错,而是没做。” 柴子义无奈叹气道:“你这孩子,尽说实话。” 李桃歌字字铿锵道:“安西一年,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能再傻乎乎的被动挨打,咱得先出手,好立于不败之地。” 卜琼友与柴子义对视一眼。 眼中有惊骇,有惊喜,不约而同想起一个念头:这孩子变了。 官道渐宽,高大城墙隐约可见。 李桃歌自信笑道:“这城里的急风骤雨,并不弱于安西,诸位叔父,我本是相府闲散之人,鱼池边跌坐看鱼,无奈卷入风波,自甘堕落。桃歌当不了治世名臣,当不了镇军武将,只想用几斤头颅,为死去的袍泽讨一份公道。” “诸位且看,我与龙虎斗。” 第922章 朝廷的礼法,出征由东门走,回朝由西门归,无论胜败,雷打不动,于是大军又绕道西边,多费一番周折。 城门五里,路边站满百姓,对太子歌功颂德,称赞征西大军英勇无双。 对此,李桃歌倒是醋意浅淡,回京的征西军,那都是实打实见过血的,即便是太子府亲兵,也都在碎叶城卖过命,百姓出城相迎,他们配的上这份殊荣。 大军入城后,人潮汹涌,李桃歌专门来到郭熙旁边,生怕有哪位猛人来将姓郭的刺死。 大宁武德充沛,宁愿勒紧裤腰带,吃糠咽菜食不果腹,也得和大周骠月干一仗,因此对吃里扒外的反贼极为痛恨,望向囚车的视线,怒火滔滔,像是要将囚犯生吞活剥,若不是有禁军拦阻,能一拥而上把郭熙咬死。 李桃歌一边躲着菜叶和鸡蛋,一边对身边埋头骑马的莫奚官轻声道:“莫刺史,幸亏没坐在囚车里,要不然你可发达了,起码能开间菜铺。” 入城时,李桃歌特意留了一个心眼,把莫奚官从囚车里放出,并将官袍奉还。 之前莫奚官自愿进入囚车赎罪,那是他对朝廷愧疚,若是坐进囚车游街,岂不是落实了罪名? 莫奚官感激道:“李公子,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莫家父子的地方,尽管开口,莫家以及复州兵,交给您了。” 李桃歌接过扔来的鸡蛋,随手丢中郭熙脑袋,对方狼狈模样令他噗嗤一笑,说道:“我救你,是不想大宁损失一名好官,您把复州经营的固若金汤,成为抵御骠月的一道铁闸,练出七万死士,百姓家家户户有饭吃,这就是天大的本事。若是九十九州刺史都像您一样,敌军谁敢来犯?虽有通郭嫌疑,好在回头是岸,总之功大于过,升官指日可待。” 莫奚官心灰意冷道:“升官就不想了,罪臣没那份野心,给我们父子俩留条生路,已经是感激涕零。” 李桃歌忽然说道:“听说东庭副都护不久前告老还乡,至今仍留有空缺,莫刺史,可愿前去任职?” 莫奚官呈现出惊喜交加表情,颤声道:“李公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选择封疆大吏,需精挑细选,尤其郭熙的前车之鉴,更令朝廷慎之又慎。按理说上州刺史,属正四品,想要升任正三品的副都护,得在三省六部打磨几年,将忠心表给朝廷,才能远去赴任。 一名十七岁少年的红口白牙,就能替朝廷点将,把罪臣变为副都护,听起来有些荒诞。 李桃歌正色道:“几天前,我给父亲写过书信,其中详细道明你的为人,并推举去往东庭任职,成与不成,今日尚不敢定论,只是先给莫刺史透透气,也好早做准备。” 莫奚官叉手为礼,惶恐道:“马上不便行礼,待日后再报公子的大恩大德。” 李桃歌云淡风轻道:“这么多人盯着,赶紧把手藏进袖子里,万一被有心之人瞅见,可就弄巧成拙了。” 莫奚官慌忙坐正。 李桃歌浅浅一笑。 返回京城,又是一场汹涌澎湃的暗战。 一年来的铁血生涯,令李桃歌明白一个天大的道理,想要在乱世中杀出条血路,必须手握重器,怀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方为安身立命之本。 何为重器? 权,兵,钱。 缺一不可。 六大都护府,太子如今执保宁虎符,南疆和北庭死死攥在圣人手中,两江由皇后和世家党分庭抗礼,安西百废待兴,唯有东庭是最容易落子的地方。 张燕云行龙蛇之变的宝地,李家少年也想试试手气。 他没有谋逆之心,但得积攒自保的实力,没准儿哪天太子登基,不至于将五百年李家的基业白白葬送。 如今的李桃歌不再是孑然一身,有亲人,有朋友,有红颜,想要护他们周全,自己得变成令皇室忌惮的角色。 这是他自己新悟的道。 在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中,大军进入内城。 今日阴云密布,寒风入骨,依旧架不住大姑娘小媳妇前来相迎,个个涂脂抹粉花枝招展,从人群中寻找着太子和李家少年踪迹。 二十年过去,李白垚的艳名经久不衰,不惑之年,仍有女人为他倾心,但年纪较轻的女子,听说李白垚的儿子有不弱于父亲的容貌,想来答疑解惑,家中不想嫁人的姨娘和姑婆,究竟得了怎样的失心疯,竟然为李相守身如玉大半辈子。 要知道李相是文臣,李桃歌可是实打实立有军功,人尚在安西,京城里已经传遍李家少年的英勇事迹,什么单枪匹马斩杀敌将,亲自登城平定易州沙州,率领几千人闯入碎叶城活捉郭熙。传说么,越传越邪乎,传到最后,平定安西快成为他一个人的功劳。 家世显赫,文武双全,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有着不弱于李白垚的的相貌,单拎出一条,都有佳人为其倾心,混在一起,大杀四芳。 芳心的芳。 映着炽热到快要吃人的目光,李桃歌后背渗出汗水。 当初随着张燕云跃马入皇城,可不是这种场面,那时候自己只不过是亲兵侍卫,藏在人堆里不见锋芒,现如今一马当先,如众星拱月,身披绯红官袍的柴子义都跟在身后,不看他看谁? “小桃子!~” 不知是谁娇滴滴喊了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得知相府公子乳名后,众女子扯起嗓子喊了起来。 有激进派,搔首弄姿喊着小桃子,有婉约派,只是含情脉脉送行,更有豪放派,喊出自家府邸所在,邀请李家少爷夜晚绣楼相会。 李桃歌哪经历过当场表白,羞的面红耳赤,只觉得万千女子比起贪狼军都难应付,简直是无法抵挡。不过他有他的办法,放缓马速,找先登营将士抢来一顶头盔,戴好后混入人群之中。 断了右手的崔九嘿嘿笑道:“御史大人,你在安西不是挺威风吗?率几千甲士都敢冲碎叶城,今个咋怂了呢?” 李桃歌咬牙道:“小声点儿!” 崔九放肆笑道:“男人长得标致,不就是让女人欣赏的吗?来来来,姑娘们,这就是比帅气略胜本人半筹的小桃子,放心大胆地看!咱们爷们在西边打仗,吃不饱也穿不暖,你们兜里若是有碎银,不妨赏一些。” 收完后,一把扯掉他的头盔。 露出惶恐中带有赧颜的英俊面容。 碎银暴雨般来袭,叮叮咚咚砸在铠甲马匹。 “发财啦发财啦。” 崔九用头盔接着碎银,笑的合不拢嘴。 李家少年羞红了脸,似乎更为娇艳。 面颊烟霞色,人间桃李花。 第923章 内城有间雅楼,活色生香。 之所以称作雅舍,是因楼中不沾半分金银铜臭,白玉作香炉,琥珀斟美酒,目所能及之处,皆是书画瓷器,青青翠翠的花草点缀满屋。 楼中有三名女子,草原王幼女萝芽,李白垚爱女李若卿,还有一位来自公主府,安平公主的独女云舒郡主武棠知。 同为皇城三绝之一,李若卿精通音律造诣,云舒郡主擅长诗词歌赋,年幼时便以聪慧著称,熟读经史子集,诗词信手拈来,将花间婉约揉合在一起另辟蹊径,与当代文豪分庭抗礼,于是世人赞她为诗魁郡主,寓意才貌双绝。 武棠知五官清冷,细眼薄唇,给人一种疏远感,却又暗藏皇室贵气,随意扎起一束马尾,有股不食人间烟火仙子风范,尚未出阁,仰慕者遍布京城,奇怪的是这些追随者之中,女子占了七八成,男子仅有二三成,倒是令人大感诧异。 今日三名绝色齐聚雅楼,焚香,抚琴,作诗,书画,直至外面响起铁蹄撼地声,武棠知才来到窗边,左手负后,右手端起琥珀美酒,仪态端庄大方,搭配那张清冷孤绝的脸庞,男女通杀。 李若卿快步挪到窗边,望着征西军威武雄壮经过,惊喜道:“等了那么久,终于来了。” 早就趴在附近等候的萝芽左右张望,神色从紧张到惊慌,说道:“你哥呢?怎么这么久都没见到,该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吧?” 李若卿玩味笑道:“我的好郡主,莫要担惊受怕,大军入城,总要分个主次先后,你没看到吗,这是太子和太子府的兵马,我哥只是六品御史,轮不到他来抢风头,十几万大军呢,等等吧。” 萝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最不喜欢绕来绕去,不悦道:“平定安西,你哥居功至伟,数次负伤,凭啥不能走在前列?听说郭熙都是由他活捉,论功行赏,至少与太子并驾齐驱吧,怎能半天见不到人影。” 没轮到李若卿解释,一袭青白素袍的武棠知摇着琥珀杯,平静说道:“京城里的传闻,李桃歌仅率三百步卒轻取碎叶城,一人一枪勇闯都护府活捉郭熙,若是真有这般功绩,走在太子身边无可厚非。可传闻毕竟是传闻,其中有多少夸大其词,我存有疑问,你们俩真的信吗?” 同为郡主,一个来自皇室正统,一个来自草原异姓王,自然是云舒郡主更为尊贵。 萝芽微怒道:“你没亲眼见到,怎知桃歌做不到,关于他的传闻多了,件件都是误传,那究竟出自谁人之口,谁在造谣生事?!” 心系如意郎君的萝芽可不买她的账,即便安平公主是圣人亲妹妹也不在乎。 “莫急。” 武棠知淡淡说道:“我只是质疑而已,又没断定,大宁有这般英才,理应庆贺一番,怕的是有人在进行捧杀,将李家弟弟推入深渊。若卿,假如有关你哥哥的传闻不实,最好令相府去搜集流言蜚语,看看是谁在背后搬弄是非。” 萝芽直爽,但不傻,听到武棠知说的字字在理,不再争辩。 李若卿深深一福,柔声道:“多谢郡主指点迷津。” 外面喧哗声此起彼伏,一声接一声的小桃子传入雅舍。 李若卿赶忙探出身子,腰肢更显纤细,兴奋道:“好像是我哥来了。” 萝芽锁起柳眉,自言自语道:“这些女子好生无礼,为何唤别家男子乳名。” 武棠知淡漠道:“大宁风气向来豁达,男未婚,女未嫁,唤乳名有何不可?” 自从踏入楼中,两名郡主就不大对付,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挂念情郎心不在焉,两个时辰几乎没有搭过腔,自顾饮茶品酒,没想到出口就引发舌战,两人又都是李若卿的闺中密友,得罪谁都不合适,致使左右为难。 萝芽哦了一声,冷笑道:“那喊来几十名野男人,喊你乳名也可喽?” 武棠知云淡风轻道:“当然可以,喊破喉咙都无所谓,不过过完嘴瘾,本郡主非拔了他们舌头。” 萝芽愠怒道:“你的意思是,本郡主没本事拔掉那些不知廉耻女人的舌头?” 武棠知饮完美酒,琥珀酒杯顺势丢在地上摔个粉碎,轻声道:“草原有百万雄兵,乃是大宁最有实力的藩王,可惜你的一兵一卒,进不来永宁城,若想拔掉别人舌头,得按照朝廷律法行事。” “你!” 萝芽正要出口反驳,李若卿忽然喊道:“你们快看,我哥来啦!” 在贵妇和少女的注视中,身穿六品官袍的李桃歌低着脑袋,满面升起桃红,扭扭捏捏躲在大军之中。 见到情郎的萝芽满眼带笑。 “哥!” 李若卿一声清脆喊叫,奋力挥舞手臂。 似乎听到了妹妹呼唤,李桃歌循声望去,会心一笑。 萝芽像是喝到世间最香醇的美酒,满目皆醉。 武棠知似笑非笑道:“别急着高兴,你家情郎好像是在冲我笑,嗯,不止是笑,又在对我抛媚眼。” 一句话触及凤麟,萝芽怒目相向。 武棠知勾起嘴角,流露出仙人才有的疏远清冷,“男人都一样,家花不如野花香,更何况你还不是家花,看来看去早已看的烦腻,偶尔换换口味,贪恋在花丛之中,这是男人本性,非定力所能及。” 一阵寒光闪烁。 萝芽抽出马靴里的匕首,咬牙道:“姓武的,我要和你决斗!” 草原规矩,决斗即一战到底,非要一人鲜血流尽才行,不死不罢休。 武棠知纤柔肩头不动如山,负手而立,说道:“想决斗,去和我的侍卫比试,想打多久打多久,本郡主不感兴趣。” “好啦,不要再闹了。” 李若卿死死拉住萝芽,解释道:“我哥生了双桃花眸子,看谁都像是在暗送秋波,你又不是不知道,且等他回到府中,你亲自盘问一番不就清楚了。” 萝芽压住怒火,放回匕首。 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出戏不仅有文戏,还有武戏。 第924章 正月初二,周国鸿胪寺卿孙栋抵达紫薇城,所带僚属不过十人,在十八骑甲士不怀好意的目光中,走进琼霄园。 午时阳光浓烈,张燕云躺在摇椅悠哉游哉,面额放把折扇,旁边香茗飘有轻烟,偶尔传来轻鼾,不知是醒是睡。 陶半甲陶巍守在旁边,用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剔着指甲,目光在孙栋身上来回游走,虽然面带笑容,但眸子中透出冰冷杀意。 这位出自佛门的杀星,别看长相俊俏,其实最为心黑手辣,从不遵循佛门戒律。平定四疆时,斩敌无数,仅阴阳谷口,就与纪天工砍掉五万余蛮子脑袋,燕南关一役,极为血腥,亲手摘掉百余枚头颅,于所有主将中杀气最盛,张燕云笑他是名俏金刚,能看,能打,能睡。 佛门密宗里流传下来合欢功法,擅长采阴补阳,陶巍又是不守色戒的野和尚,常常有一夜御七女的壮举。 之所以守住七这个数,不是陶巍不行,而是张燕云在安西归途中夜御八名舞姬,这是十八骑不成文的规矩,主帅才八位,他可不敢抢了云帅的风头。 所以张燕云说他能看,能打,能睡,当然,睡,指的是睡女人的睡。 杀气过盛,导致眼神藏有几缕幽暗,堂堂三品的鸿胪寺孙栋,被他瞧的浑身不自在,正要出口唤醒张燕云,一把短刃插入靴尖。 陶巍做了一个噤声动作,然后调皮眨了眨眼。 寓意不能打扰张燕云休息。 仅差一丝,刀刃就要割破肌肤,孙栋面不改色拔出短刃,笑着给陶半甲丢了回去。 从容不迫,不失大国气度。 这位大周重臣,年近半百,气度雍容,举止和衣袍挑不出半点毛病。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仍用扇子挡住面颊,张燕云懒洋洋问道。 见到对方睡醒,孙栋叉手为礼,比平时行礼高了三寸,“见过赵国公。” 张燕云挥挥手,没好气道:“行了,咱们两国打了几十年,没必要惺惺作态问礼,你尊姓大名,何官何职,来紫薇城意欲何为,有屁快放,别打扰本帅午觉。” 孙栋柔声道:“本官姓孙名栋,鸿胪寺卿,从三品,前来与赵国公商议紫薇州事宜。” “走了一个樊庆之,来了个鸿胪寺卿,官变小了,好像你们大皇帝对本帅不太尊敬。” 张燕云翘起二郎腿,瘪着嗓子说道:“好在本帅不爱挑理,要不然先把你砍了再说。樊庆之没老到健忘的地步吧,把话原原本本带过去了没有,本帅开出的条件,你们大皇帝答应了吗?” 孙栋不卑不亢说道:“大周与大宁,本是一衣带水的亲兄弟,刘氏一族心怀不轨,串通八大世家裂土分疆,百年以来……” 话没说完,出自御窑的茶杯摔到官袍,被茶水弄湿一片。 张燕云厌嫌道:“本帅不是来听你讲史书的,百年前的旧事,提来提去有他娘的啥意思,我问你,你们大皇帝同意以后不许踏过英雄山了吗?” 孙栋面不改色道:“皇帝陛下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并希望两国姻亲,永结周宁之好。” “姻亲?” 张燕云摘掉折扇,两眼放光道:“还有这么好的事?怎么,你们大皇帝看我老张有龙凤之姿,想要将女儿嫁给张家做妾?” 孙栋不愧是鸿胪寺卿,掌管外交的重臣,即便这话像是骑在头上拉屎,仍没有表现出不悦神色,笑着说道:“赵国公会错意了,皇帝陛下希望大宁圣人派公主来和亲,两家合为一家,世世代代共享天下。” “滚你娘的蛋!” 张燕云突然爆出一句粗口,骂骂咧咧道:“老子连下你们二十三城,又宰了谪仙人,结果要我们来送公主过去和亲?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看来打的不够疼,陶巍,传本帅军令,屠城!一天屠一座,看看你们大皇帝能坚持几日。” “诺!” 陶巍躬身一礼,嘴角泛起狞笑。 “且慢!” 孙栋终于有了慌张神色,郑重说道:“和亲仅是大皇帝陛下的提议,并非强求,若赵国公觉得不妥,不和亲也无妨。” “你们大周肆无忌惮了几百年,光当老子,没当过儿子,欠揍。” 张燕云冷哼一声,给出贴切评价,从摇椅中坐起,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大皇帝想要啥,挨了这么久的毒打,不就是想要回脸面吗?行,我老张给他,只要不再翻过英雄山,今日即刻退兵。” 孙栋一躬到底,带有敬意说道:“国公有容人雅量,本官替大周百姓诚挚道谢。” “走吧,这园子有百般好,也不如自己家中舒坦。对了,你们这些败家玩意儿,别忘了十八骑的军规,凡是咱打下来的东西,记得全都带走,一砖一瓦都得放入囊中,若是稍有遗漏,自己去领军棍。” 张燕云叮嘱一番后,先行走出琼霄园。 一朵云的密探跑了过来,附耳低语几句。 张燕云揉着下巴,诡异笑道:“孙大人,原来你的僚属不止十人,还有城外五十万大军。” 孙栋羞愧道:“大皇帝怕国公屠尽二十三城,只能无奈先礼后兵。” 张燕云满脸倨傲说道:“先礼见过了,倒想瞧瞧如何后兵。” 他转过身说道:“你们莫要跟在身后,本帅一人出城。” 孙栋惊恐道:“国公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再引两国战火,我这就立刻出城,令大军后撤三十里。” “不用。” 张燕云轻飘飘说道:“老子走南闯北东征西讨,啥阵仗没见过,五十万大军而已,就想把本帅唬住?忘了孙寺卿是文官,见不得血流成河的场面,若有下次,本帅带你去开开眼。” 话音一落,张燕云伸出右臂,“请。” 率先跨上雪白俊骑,朝城门奔去。 孙栋赶忙骑上自己骏马,心惊胆战跟在后面。 城外黑旗如林,甲士无边无际。 肃杀之气凝若实质。 来到城门的张燕云挑眉笑道:“不错,兵强马壮,有大国气度,看来老张在你们大皇帝的眼中,还是有些分量,竟然派遣五十万大军送行。” 孙栋颤声道:“望国公见谅。” “枪尖快指到脑门了,见个屁的谅。” 张燕云抽打马臀,催马冲着大军狂奔,与对方先锋不足三丈,然后放缓马速,溜溜哒哒前行,沉声道:“老子名叫张燕云,有谁想要我的脑袋,尽管来取,过时不候。” 大军寂静无声。 画面宛若静止。 张燕云轻蔑一笑,扬起下巴说道:“既然不敢动手,还不滚开!” 纠结几息之后,传来剧烈的甲胄摩擦声。 数千甲士闪开一条通道。 张燕云在对方大军中闲庭信步。 竟无一人敢伸出兵刃。 白衣,白马,白裘。 在数万黑甲黑旗中格外醒目。 张燕云嘴角逐渐浮现出笑意。 既是猖狂,更是无敌。 所到之处,遇白成路。 之前的狂言一语成谶。 千军万马,避我白袍。 第927章 李氏相府门口两盏过年都未曾悬挂的硕大灯笼,街道冲刷了一遍又一遍,光净的能照出人影,几十名家丁垂手站立,大总管罗礼站在府门左右张望。 若是再有李白垚亲自相迎,那边是迎接天子的礼数。 李桃歌牵着劣马即将来到府门,正想着从后门进去,见到这番阵仗,呆了一呆,想到自己已不再是默默无闻的相府庶子,而是顶着泼天功劳的李相之子,随即笑了笑,脚步加快几分。 终于迎到少爷,罗礼浑浊双眸迸发出异样光彩,一溜小跑来到李桃歌面前,接过缰绳,悄声道:“少爷,总算是回来了,老爷从中午把我们放到门口,催问不下十次,问的下人们都心惊胆战。寺里又冷又潮,怕你睡的不舒坦,特意吩咐老奴,如若酉时未归,就将吃食火炉和被褥给你送过去,再送过去四名男丁伺候,既然少爷回家,不用再跑来跑去了。” 听着老管家碎碎念,李桃歌莞尔笑道:“安西一年多,再冷再潮的炕都能睡得着,京城初春,可比安西舒服百倍,我在街上都能眯一觉,不至于派人伺候。” “那不同。” 罗礼一本正经说道:“外面是外面,家是家,少爷为国征战,遭了那么多得罪,回到家哪能再受委屈,您要是在家里凉着饿着,我们做下人的都该去死了。” 李桃歌胸中涌起暖流,道了一声谢。 走到正门,罗礼将缰绳递给一名家丁,“老爷在中堂等了一下午,如今正在您的院里喂鱼呢。” 李桃歌撩袍迈过门槛,笑道:“我爹会喂鱼吗?” 罗礼笑道:“您不在家这一年多,若是无人照应,鱼早就饿死了,老爷怕下人们粗心大意,把鱼给喂出毛病,翻书学来技巧,每晚都去您的院子走一趟。” 李桃歌愣在原地,动容道:“你是说……我不在家的时候,爹天天去我院里喂鱼?” “可不是嘛!” 罗礼轻叹道:“不止是鱼,那株枇杷也是由老爷亲自修剪施肥,不管天有多寒,雪有多大,公务有多繁忙,他都准时去您院子里逛一逛,一天都未曾耽搁过。” 堂堂尚书右仆射,中书令,琅琊李氏家主,竟然百忙之中抽出空闲,为儿子打理琐事。 李桃歌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步履匆匆。 院门口的枇杷树又长高一些,经历风霜之后,愈发坚韧挺拔,透出勃勃生机。 李桃歌推开院门,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站在鱼池旁边,正在细心投撒饵料。 “是桃子吗?” 李白垚出声询问。 月光凋敝,患有眼疾的他实在看不清儿子轮廓。 李桃歌跑到李白垚面前,扑通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带有哭腔说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白垚伸出右手,揉着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儿子头顶,手臂发颤,声音也发颤,“快起来,地上凉,别沾染了寒气。” 珠玑阁天天有密报呈于案牍,怎能不知儿子境界? 李桃歌指挥千军万马荡平安西,四十万西军闻风丧胆,可在当爹的心里,仍旧是未及冠需要护在羽翼之下的幼犊。 李桃歌为了让爹看清自己,站起身后凑近些,两人身高齐平,眉眼相望,见到李白垚霜白双鬓,李桃歌轻声道:“爹,您的白发又多了。” 李白垚笑道:“四十多的年纪,如何同你们相提并论,白发有增无减,不是常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