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火影]族长大人,你家闺女有毒》 1、伯父 有记忆开始,在神奈眼前出现出现最多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不怎么爱笑,脸色还有点阴沉的炸毛男人。 这个炸毛男人是她的伯父,也就是父亲的兄长。 伯父有一个朋友,对方和伯父不一样,很爱笑,笑起来有点傻,头发也和伯父的炸毛不一样,是柔顺的黑长直。隔三差五总是翻墙来家里找伯父,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伯父的名字,整个宅子里都会是他的声音。 神奈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黑长直就喜欢翻庭院里墙来她家里找她伯父。 黑长直好像喜欢很多东西,家里有一两盆被照顾得很好的小盆栽好像就是他送的。 其中有一个爱好就是教神奈说话。 “奈奈,叫柱间伯伯呀。”黑长直蹲下身,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在神奈眼中有点傻。 神奈坐着没说话,黝黑的眼睛呆滞,没有神采的瞳孔像是用墨色涂抹而成的黑色。 对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疑惑地挠挠头,转身对厨房里还在做饭的伯父说:“斑,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呀?” “我记得森树和拓真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说话了。” “我检查过了,脑子没问题啊。” 然后厨房就飞出一个带着汤汁的漏勺砸在对方脑袋上,后者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嚎之后满屋子狂奔,嘴里一连串“好烫好烫”。 把一头炸毛绑起来的人面无表情地从厨房走出来:“我侄女脑子当然没问题。” 黑长直哭唧唧地道歉之后,把勺子捡起来,揉着被砸疼的脑袋。 “那她怎么不说话呢?”黑长直揉着脑袋说。 “再等等吧。”伯父垂眼看着神奈,“等到她想要说话的时候。” 神奈在伯父的目光里,不解地歪了歪头。 “嘛,斑肯定很期待奈奈开口叫你‘伯父’吧?”黑长直咧开嘴巴一笑,“当年森树开始说话的时候,我可是教了他很久,才让他开口喊‘父亲’。” 神奈听见伯父嗤笑一声,“也就你才会干这种傻事。” 神奈眨眨眼睛,眼中的男人笑得不屑一顾,可是神奈莫名觉得,那个黑长直说的才是真的。 “伯父?”神奈歪了歪脑袋,试着叫了一声。 面前的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斑?”黑长直呆呆地凑到神奈面前,喊的却是伯父的名字。 伯父伸出手把对方的脸拍开:“不用你讲。” 伯父蹲下身来,神奈莫名觉得他有点紧张,还有点高兴。 “你叫我什么?”还是和平常一样淡漠的嗓音,但是却有不大一样。 神奈眨着眼睛又叫了一次“伯父”。 这次伯父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几下,还不愿意拿开的那种。 “嗯。”神奈听见对方轻轻地发出一个音节。 在这之后黑长直喜气洋洋地凑过来让她喊“柱间伯伯”,再然后被伯父拍飞了。 “吃完饭赶紧回火影楼去。”伯父把坐在地上的神奈抱起来,面无表情地对被他拍飞的男人说,“既然身为火影,就给我好好履行火影的义务。” 黑长直抱膝下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丧气不要命的往外扩散,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斑会和扉间说出一样的话来。” 那头黑亮柔顺的头发里还冒出几个细小的菌菇。 神奈伸了伸手,想要够着对方头顶上的菌菇,结果被眼尖的伯父给看到,立马抱着她远离那个丧气源头。 于是早饭过后,对方就给宇智波斑扫地出门了。 “今天是休息日啊。”临走之前,千手柱间伸出尔康手,流着面条宽的泪水,被白发男人拖走了。 宇智波斑抱着自己家小姑娘,面无表情站在家门口,看着唯一的朋友被弟弟揪着后衣领子往火影楼的方向拖,无情地说:“把你工作日欠下的公文老老实实补了再来谈休息日吧。” 后来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比如三更半夜为了逃班跑到宇智波家,差点被惊吓到的宇智波斑当头一个火遁呼过去,最后被飞雷神过来的千手扉间拖回去,再比如死性不改赌博被妻子逮到之后扫地出门跑到宇智波家里来留宿蹭饭。 偶尔后面那件事情还会变成两个人,一个是当事人本人,另一个则是当事人二儿子千手拓真。 父子两个人是被漩涡水户一起扫地出门的。 日积月累,每当午夜被吵醒之后,神奈已经可以内心毫无波澜地拉被子继续睡下去,虽然内心本来就不会有什么波澜。 …… 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是木叶村的创始人,这是整个忍界都知道的事情。 继火之国的一国一村制度建立之后,各大忍村也相继效仿,木叶建立的同时,长达几百年的战国时代也随之结束。 开创这个局面的两个人,无疑都是伟人。 千手和宇智波世代都是水火不容的仇人,谁也没有想到,身为两家族长的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会握手言和,紧接着结盟建村。 有关二人的关系,在整个忍界一直很微妙,有人说,他们是十分好的朋友,但是看看木叶后面的那个山谷,有两个要好的朋友一打可以打出一个谷来?怎么看都是想要了对方的命。 但是说是仇敌也不尽然,如果真是纯粹的仇敌,又怎么会放下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仇恨,握手言和。 神奈不知道外界对这两个人的具体评价,在被千手柱间忽悠到他的人生理想之地的时候,听了个大概。 然而这个大概听完之后,她伯父就黑着一张脸站在赌坊门口,同样黑着一张脸的还有赶过来找自己丈夫的漩涡水户。 把神奈暂时交由漩涡水户照顾之后,宇智波斑就从储存忍具的封印里掏出他的团扇,一扇子把人呼啦出了赌坊。 顺带一提,赌坊的屋顶也被那一扇子掀飞了,两个罪魁祸首一个死命追,一个死命逃,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在地平线,一路火遁木遁到了后山的终结之谷,从早上一直打到了黄昏之后。 事情结束的第二天早上,赌坊的屋顶就被千手柱间用木遁修好了,两个罪魁祸首当然免不了去给人家赔偿道歉。 被忍者之神和忍界修罗同时道歉的赌坊老板因此好多天没睡好觉,闭上眼睛就是宇智波族长那张阴沉的脸。 好像……也没有传闻之后的那样凶狠、冷血。 毕竟,如果是他的朋友把自己的孩子带到赌场这种地方去,他也会撸起袖子跟对方干仗,不把对方打到连对方妈都不认识绝对不罢手的那种! …… 神奈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据说小孩子最亲近的人会是自己的父母,神奈最亲近的人却是她的伯父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总是瘫着一张脸,厚厚的刘海遮住一只眼睛,咋一看上去,不负传闻里“可止小儿夜啼的忍界修罗”的名号。 千手柱间听到这个总是会哈哈大笑跟人说“斑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但是除了好像天生脸上就缺少表情的神奈,其他人都会用一种“你特么的在逗我”的表情看着他们的火影大人。 “斑他其实很喜欢小孩子的哟。” 千手柱间总是在变着法子跟周围的人说宇智波斑的优点,但是最后听的人除了满脑子想要吐槽的话之外,脑子里根本没把那些话听进去。 “奈奈,你要相信斑啊。”千手柱间难得正经起来看着神奈。 神奈眨眨眼睛:“我觉得不重要。” 千手柱间一怔。 “伯父就是伯父。”神奈有点懵懵懂懂地说。 至于那个“可止小儿夜啼的忍界修罗”,好像都没有宇智波斑本人重要。 那很重要吗? 神奈感觉不是那么重要。 “你是个好孩子。”千手柱间揉揉神奈的头发,感慨了一句。 “哟西。”千手柱间马上神清气爽地说,“今天也要满载而归!” 神奈知道他说的是从赌坊满载而归。 自从第一次把神奈忽悠到了赌场,千手柱间就经常暗搓搓跑到宇智波家,趁着宇智波斑不注意把人给忽悠到赌场里去。 但是结果都是相反的。 满载而归的是赌运意外地好的宇智波神奈。 输得只剩下一条底裤的人最后都会是他千手柱间。 被妻子漩涡水户提着耳朵教训的人最后是他千手柱间。 带着挚友家孩子去赌博最后被挚友抄起团扇一路扇到终结之谷打起来的人也是他千手柱间。 “满载而归什么?”千手柱间身体一僵,机械似的扭头,入眼就是挚友那张阴沉的脸。 “斑,你听我解释……”千手柱间弱弱地喊着挚友的名字。 宇智波斑面目狰狞地掏出了团扇:“去三途河解释吧!” 于是当天的宇智波大宅给砸了一半,最后还是被打的人用木遁给修好的。 …… 神奈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虽然没什么感觉,但是不免有些好奇,小孩子长到一定的年纪的时候都会产生好奇的情绪。 跟宇智波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宇智波斑沉默了一下,走进房间里找出了一面镜子给她。 神奈有点疑惑地接过镜子,镜子里映出她那张白嫩嫩有点婴儿肥的脸。 看了一小会儿之后,神奈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缓缓开口:“你和泉奈小时候的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过她的发质好像是遗传了母亲的柔顺亮丽,不是她父亲和伯父的炸毛,而是类似千手柱间的黑长直。 “他们很爱你,奈奈。”伯父垂眼看着她,“抱歉,奈奈。” 神奈不明白伯父为什么要道歉,不过还是学着千手柱间教她的说一句:“我没关系的,伯父。” 宇智波斑有点哭笑不得,他家孩子是真的憨。 “那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神奈抬头。 “父亲叫宇智波泉奈,母亲叫宇智波朝云,哥哥叫宇智波玄。”宇智波斑说,“你是宇智波神奈。” 神奈歪了歪脑袋,接着说下去:“宇智波神奈的伯父叫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今天的心情莫名一天都很好。 千手柱间可以作证。 今天上班一整天他都看到挚友微微弯起的嘴角,虽然弧度很小,他没写轮眼这样的好视力,但是他就是看到了! 挚友的心情他绝对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出来! …… 于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神奈的长相越发地和少年时候的父亲接近。 千手扉间可以作证,那长相就是个缩小性转版本的宇智波泉奈,看着那张脸,尤其是那张脸的主人还被他大哥教的乖巧地喊他“扉间伯伯”的时候,千手扉间就一阵胃疼。 千手扉间:仿佛感觉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死对头深深的恶意。 2、防火 人人都知道,木叶忍村火影家有两个孩子,长子千手森树与次子千手拓真。 至于火影生二胎的原因,这两年木叶人们看两家来往的次数、他们火影被宇智波族长殴打的次数以及木叶建村元年的传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宇智波神奈算是那一代年纪最小的孩子,族中比她小的孩子几乎都是下一辈,同一辈的隔壁火影家的二儿子千手拓真比她年纪大上三岁,刚好与哥哥宇智波玄同龄。 据说当年俩孩子出生的时候,隔壁家族长抱着儿子跑到宇智波家说要让两个孩子结为异性兄弟,结果让她阿爸难得失态,一个火遁当头砸了过去。 神奈出生之后的这几年千手柱间在暗搓搓地筹谋什么鬼死,宇智波斑智者见智,默默抱着自己家说话都不大利索的小侄女远离某个自从中年之后从忍者之神转职为木叶社畜的心机火影,奈何一朝不慎,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千手柱间就抱着自己呆愣愣的侄女马不停蹄地往赌场里跑。 日防夜防,千手难防。 外出任务归来的宇智波斑满村子找人,途中得知当年还是战国时代就不对头的白毛也在上蹿下跳地找自己翘班的大哥,俩人齐齐一愣,电光火石之间齐齐瞬身到了赌场。 脚刚在赌场门口着地,千手扉间就听见里面气壮山河的一声吼,老脸一黑之后属于小孩子的、奶里奶气的声音就传来出来。 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外头的两个人好歹都是忍者,长年累月在战斗之中养成的优秀听力更不可能让宇智波斑错过自己家的憨姑娘的声音。 宇智波斑:“……” 千手扉间:“……” 哥,我救不了你。 千手扉间眼角余光默默督了一眼脸黑得跟炒菜用的锅底一样的宇智波斑,内心为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打心里知道,愚蠢的大哥,今天这一顿打没跑了。 自己跑来赌场赌博也就算了,你特么还不要命把宇智波斑家的闺女带出来一起赌?这不妥妥的嫌命长是什么? 以往总是护着自己脑子有坑的大哥的千手扉间在那一天,很想让宇智波斑就这样把里面那个坑弟弟的货色打死得了。 然而世事难料,跑进赌坊逮人的千手扉间发现除了对家姑娘,自己家的社畜大哥还带了自己的傻逼儿子。 看着抱着骰杯猛晃的二侄子和趴在桌子上眨巴眨巴眼睛的对家小姑娘,一时之间在忍界以谋略著称的千手二当家陷入沉默。 千手扉间:“……” 阿尼甲……你莫不是想让大嫂和宇智波斑联手把你打死。 太阳堪堪落山之时,宇智波斑带着自己家的小姑娘,千手扉间拎着自己的二侄子和大哥各自回家。 当天夜黑风高,天幕漆黑,月亮清冷,千手柱间还在家里被妻子漩涡水户从晚饭前一直罚跪搓衣板的同时,宇智波斑就独自一人到访了千手家,拎着打架用的团扇到访的。 千手家宅邸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宇智波斑便看到了即将要殴打对象的妻子脸上温婉的笑容,温婉到让被外界称之为忍界修罗的宇智波斑心里也弥漫出一种拨凉拨凉的感觉。 漩涡水户笑眯眯地给宇智波斑打开门,看了看还在跪搓衣板的千手柱间,而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末了还补了一句:“斑先生记得给他留口气修房子就成。” 宇智波斑:“……” 敢情千手柱间就是个修房子的作用。 千手柱间:“……” 笑容逐渐消失jpg. 老婆我错了,求放过qaq 果然女人无论在哪里都是食物链顶端,各种意义上都是。 于是当天晚上,被老婆罚跪搓衣板的千手柱间就这样给宇智波斑打了,两个人一路打到了后山的终结之谷,打得惊天动地,导致潜藏在木叶周围的其余四个忍村的忍者都不约而同地传了个信回各自的忍村——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疑似产生分歧。 千手扉间:“……” 分歧个头。 就是他大哥在作死。 在火影楼加班的千手扉间听着回荡在夜空里、一声一声传来的他大哥的哀嚎,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冷冷地哼了一声,心说一句活该,转头就扎进了成堆的公文里。 垃圾大哥,就知道拖欠公文! 于是那段时间不断有来自其余四个忍村的间谍潜入木叶,试图与宇智波族长接触,无一不是进了木叶的刑讯室或者给宇智波族长的火遁烧成灰处理。 宇智波斑:??? 千手扉间:心累jpg. …… 也就只有千手柱间那一个脑回路清奇的傻子会带着俩孩子跑到赌坊里打照面。 时间回到现在,宇智波斑想起一次就想跑到火影楼去把千手柱间拖出来再打一次。 就没见过他这样的! 自己好赌就算了,还带着别人家孩子一起去赌! …… 当年之因造就现在之果。 宇智波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家的憨姑娘一个没看到的后果有多严重。 早在宇智波神奈上忍校之前,宇智波斑做了一番深刻地思考,早年时期不顾两家仇恨与挚友结盟建村,为了梦想,也是为了在自己之后的时代,孩子们活到可以品尝美酒的年纪,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神奈出生在宇智波家,按照惯例和本身的血统,成为忍者是必然的。 可是小姑娘从小就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事物有过多热情,如小姑娘那张总是瘫的小脸一样,态度始终是不咸不淡的,人也是呆愣愣的。 哦,除了对甘栗甘的丸子除外。 于是在神奈上忍校之前,宇智波斑心事重重地把小侄女叫过来,摸着她的脑袋,郑重地问她想不想当忍者。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木着脸回答:“不想。” 宇智波斑一愣,对于这个答案,显然他已经是思考过的,可是话从神奈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愣神。 这样啊。 看来是已经有自己的目标了。 宇智波斑看着身高连自己腰部都不到的侄女,既然侄女有自己的选择,他也不勉强就是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年幼的孩子不必像曾经一样早早被送入战场,早早地战死。 往后的日子很长,如果她有了别的想法,大可以改道。 “那你想做什么?”宇智波斑顿了顿。 “开赌场。”小侄女想了想。 “然后成为赌神。” 那天的太阳很温和,金色的晖光像是细碎的金箔一样落进小侄女黑色的瞳孔里,那双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显得亮晶晶的。 宇智波斑:“……” 然而宇智波斑的心情却怎么也温和不起来。 垃圾千手柱间!! 于是当天晚上,任务完成之后休假的宇智波斑跑到火影楼逮着火影就是一顿打。 千手柱间:??? 我干什么了我? 我今天没带挚友侄女去赌场啊??? 宇智波斑:呵呵。 去你妹的开赌场! 去你妹的赌神! 老子先弄死这只赌场肥羊! 挚友的扇子照着脸砸过来,千手柱间的表情定格在那一瞬间。 “嗷——!” 同一时间隔壁办公室加班的千手扉间听见隔壁办公室传来的哀嚎,各种腔调的‘扉间救命啊’,冷笑一声之后提笔扎进了一桌子堆积如山的公文里。 打吧打吧。 反正也打不死。 留口气给他明天上班就成。 …… 最后的最后,宇智波神奈还是成功地入学了木叶忍者学校,小姑娘和隔壁挚友的傻逼二儿子一个学校,一起上下学成了日常,一起在学校打群架也成了日常,一起逃课也成了日常。 入学之后的半年,宇智波神奈在宇智波斑看不到的地方里,成了忍校一霸,打遍全忍校,这件事情直到宇智波斑某天任务回来就收到忍者学校的消息——自己家的姑娘被在学校里犯事儿了,被叫家长了。 办公室里两张眉眼相似的脸面对面不带表情地看着对方,身边是战战兢兢的老师和学生家长。 要命啦,忍界修罗被叫来教导主任办公室捞自己家孩子啦! 教导主任腿抖得说不出话来,宇智波斑捏了捏眉心,倍感心累地看着自己的豆丁侄女:“为什么打架?” 嗯,一打五还打赢了,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宇智波斑的侄女。 在老师和家长惊恐的目光里,宇智波斑面带一个清浅的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侄女歪了歪脑袋:“他们说我好嚣张,然后就打起来了。” 五个人高年级的孩子打一个入学半年的小姑娘还打输了,这事儿怎么听都有问题。 教导主任和家长一排站墙边低头闭嘴不说话,宇智波斑心累地又捏了捏眉心,把人叫过来的人现在又不敢说话,这是闹哪一出? “是谁先挑起斗争?”宇智波斑简洁明了地问。 迫于忍界修罗的威严,五个熊孩子‘呜哇’一声之后哭成一片,把前因后果全交代了。 听完五个熊孩子发言的宇智波斑眼角疯狂抽搐。 “你为什么总是和千手拓真在一起?”带头的熊孩子吸着鼻涕,磕磕巴巴地说,颇有点哀怨的感觉。 宇智波斑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现在的熊孩子神一样的脑回路了。 哦,打架的原因大致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因为找茬,另一方面是想通过找茬来引起他家姑娘的注意力。 一上来就是找茬,找茬的本质是变相告白? 同一个年龄段已经在战场上执行各种高危任务的宇智波斑真的不能理解现在孩子的脑子里想的东西。 和平久了,人的脑子也会不正常的吗? 这想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神奈酱,我注意你好久……” 宇智波斑的脸色一瞬间黑如锅底,旁边的家长惊恐地冲上去捂住了自己家熊孩子的嘴巴,还没说完的话被强行塞回了孩子的嘴里。 祖宗啊,没看到旁边那位家长的脸吗?黑得都快赶上咱们家的锅底了!求求你闭嘴吧! 会死人的啊!! 熊孩子被家长捂着嘴巴,不甘心地发出‘唔唔’的挣扎声,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一脸懵逼的神奈。 宇智波斑累觉不爱地扶额,伸手把自己家懵懵懂懂的孩子捞在身后,宽大的族服衣袖挡住了小姑娘的脸颊。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抱住了伯父的手腕。 宇智波斑脸色黑如锅底,笑话,他家姑娘是随便什么人都可肖想的吗? 扛得住他两颗天碍障星再来说! “散了吧。”宇智波斑面无表情。 办公室里的成年人齐齐一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不可思议。 就这样……散了? 孩子们的家长如蒙大赦,陆陆续续带着自己家搞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告辞。 临走前那个带头的熊孩子扯着嗓子在走廊里呐喊,高呼:“神奈酱,我一定会长大成为配得上你的男人!” 孩子家长脸色一瞬间惊恐,捂着孩子嘴巴火速把孩子夹在胳肢窝底下撒腿就跑。 宇智波斑:“……”# 宇智波神奈:??? 宇智波斑目光深沉地将视线挪到教导主任身上。 教导主任:“……” 熊孩子害我! “忍校应该加大杜绝早恋的力度了。”宇智波斑严肃地说。 教导主任:欸?欸欸? 教导主任:“嗨、嗨依!!” 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已经走远了,黄昏时候的太阳很是温和,斜斜地落了一地,高个子的人牵着矮豆丁的侄女,不紧不慢地走,地上是两个拉得老长的影子。 教导主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不由地觉得,忍界修罗,好像不是传闻之中的那样冷血暴戾啊? 他们这不还活着吗? 3、偏科 随着年纪的增长,宇智波斑越发地认识到,他的小侄女是个很能搞事的人。 与她的父亲宇智波泉奈大相径庭的是,神奈不爱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那张肖似弟弟的脸上估计都不会有什么表情。 小时候的宇智波泉奈很爱笑,带着猫儿眼一样弧度的眼睛在他笑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弯起,很是漂亮,但是宇智波神奈却不怎么爱笑,相比起父亲宇智波泉奈,她在这方面更像宇智波斑,甚至笑容比宇智波斑更稀薄。 宇智波斑诧异的同时又无可奈何,别说不爱笑了,小姑娘脸上就连表达七情六欲的其他表情和她的笑容一样稀薄。 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像个没有情感的漂亮陶瓷娃娃,宇智波斑把小姑娘放在正对庭院的那间和室里,正对着敞开的和室大门,小姑娘可以保持仰着头呆愣愣地看着从庭院里的那棵樱花树上飘落下来的花瓣的姿势很久很久,脖子酸到不行了也不会改变姿势,直到宇智波斑把她抱走。 这样的事情到现在都会有。 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像是两个空虚的黑洞一样,光线只能徘徊在其周围,落进瞳孔里便会像是黑洞吞噬掉所有的东西一样,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都说宇智波一族的写轮眼不能直视,但是宇智波斑见过那么多人之中,愿意直视神奈眼睛的人屈指可数,即使这个孩子并没开启写轮眼,但是那双眼睛却太过森幽,看久了人心底总会产生一阵阴冷的感觉,就像是蛇爬过的时候,没有温度的鳞片划过皮肤。 没有表情的脸,呆滞的眼神。 无怪乎会有‘宇智波族长家的那个孩子是个傻子’的传闻在村子里流传,并且甚嚣尘上。 人是很喜欢八卦的生物,八卦对象在眼前难免忍不住会说上几句,出门在外也难免会听见。 这个传闻传入宇智波斑耳朵里的时候,身为当事人家长,难免生气,但是被说成是傻子的当事人却一点都不生气,甚至在当天他一个没看住,又双叒叕被千手柱间那个大辣鸡拐去赌场赌了。 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几乎是在知道消息的那一瞬间瞬身到了赌场门口,顺带揣了自己的大团扇。 赌场的门口挂着带有‘赌’字的布帘,隔着布帘也可以听到里面骰子在骰杯里的撞击声,人群激昂之时发出的欢呼声,逢输之时频频的叹气声。 宇智波斑:“……”# #千手柱间你个大辣鸡!# #我要跟你绝交!# “那样的孩子怎么会是傻子?”一只手突然掀开了挂在门口的布帘。 宇智波斑看到叼着烟斗的赌场老板掀开门口的布帘,老神在在地走了出来,紧跟着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神情疑惑,不解地问:“可是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赌场老板瞟了年轻人一眼:“什么事情?‘宇智波族长家的那个孩子是个傻子’吗?” 宇智波斑皱了皱眉,心里弥漫出浓浓的不悦、升腾出丝丝的怒火,什么时候他的小姑娘成了村民口中的‘傻子’了?! “不是吗?”年轻人挠挠脑袋,很是不解。 赌场老板啪嗒啪嗒抽了几口烟之后把烟斗从嘴巴上拿下来敲在年轻人头上,敲得对方嗷嗷叫。 宇智波斑冷笑一声,心说一句打得好,不然他自己就上手了。 “你见过哪个傻子能仅仅是通过骰子在骰杯里撞击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结果的?”赌场老板白了他一眼。 年轻人捂着被敲疼的地方一愣,“那不是运气好吗?” 赌场老板拿着烟斗,目光有些深沉:“没有人运气会一直好下去。” “众生百态,这个孩子比较特别。”赌场老板老神在在地说,“人群里看到的东西不一定会是真的,健太郎,眼睛擦亮一点,人云亦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名叫健太郎的年轻人想了想,“那我们还收神奈酱钱吗?” 赌场老板脸一板,用宛若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健太郎:“收,为什么不收?” “那姑娘赌博很有一手,在进赌场第一天就把窍门摸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火影大人,我们赌场给她这样一来二去早就破产了!”赌场老板一脚把健太郎踹进赌场里,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怒骂竹野,“见鬼了,这样的孩子简直是为赌而生的,怎么就没生在我家,反而给了我你这么个白痴儿子!有辱门楣!” 宇智波斑:“……” 什么玩意儿,他家姑娘怎么就是为赌博而生的了?! 当天晚上,宇智波斑照例用团扇抽飞了千手柱间。 月明星稀,一声哀嚎之后,赌场的房顶被宇智波斑一扇子开了一个大洞,银白色的月光斜斜地下落在赌桌上,混杂着橘色的灯火。 赌场里的一众赌棍抱在角落瑟瑟发抖。 月色里炸毛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把团扇收进了储存忍具的封印里,蹲下身来,自己家姑娘还呆愣愣坐在赌桌旁边、手里还拿着骰杯。 小姑娘看了一眼手里的骰杯之后,很上道地把骰杯一扔,慢悠悠地爬上了伯父的背。 赌场的主人竹野老板站在角落里慢悠悠地拿着烟斗吸了一口烟,即使对上宇智波斑眼神也神色从容地眯起满是皱纹的眼角。 回家的路上神奈趴在宇智波斑身上,抱着他的脖子,晃着腿,任由伯父背着她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 “玩得开心吗?”背上的小孩一摇一晃的,宇智波斑问道。 “开心。”神奈想了想,晃了晃腿,下巴搁在伯父的肩膀上,刺啦啦的炸毛硌在她脸颊上很是硌人,“赢了好多。” 宇智波斑一阵无语,心说也许真的给那个赌坊老板说中了,他家小姑娘,某种意义上是天生适合赌博的人。 但是宇智波斑一点也不开心,他只想打死千手柱间。 “但是柱间伯伯全输完了。”背上的小姑娘又说。 宇智波斑:“……” 他就知道。 “柱间伯伯差点把底裤抵押出去了。” 宇智波斑:“……” 默默回想起那些年,在赌坊门口赎人的一幕幕。 “我用钱把柱间伯伯的底裤和衣服赎回来了。”神奈又说。 宇智波斑:“……”## 让他裸奔回去吧。 深色的天幕是圆润的冷月,街道两侧的店铺散发出橘色的温暖灯火,炸毛的男人背着背上的小孩子,一脚深一脚浅踩在地上,身后的街道被洒下一地清冷的霜色。 …… 为了防止宇智波神奈让千手柱间跟他的倒霉儿子教坏,宇智波斑千挑万选在宇智波一族里拎出了宇智波镜。 宇智波镜的年纪比宇智波神奈大上几岁,心智上早熟,小小年纪已经开了写轮眼,天赋上是被族中寄予厚望的天才,也是千手扉间的亲传弟子。 排除最后面那一项,宇智波斑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一族的孩子都比千手柱间那厮的孩子顺眼。于是结局就变成了学霸宇智波镜在固定的修炼时间之余,没日没夜地给另外两个学渣补习文化课。 按照族谱上的血脉关系,宇智波镜可是算是宇智波神奈的表哥,然而大表哥在跟宇智波神奈接触过后的第三个月发现,他的憨批表妹和火影大人的二儿子,明显的偏科啊! 实战那一栏却是当之无愧的年纪第一,文化课全挂了有没有?! 你们偏科偏得也忒严重了好吗?! 送分题也能被写成送命题?! 仍记得那一天,宇智波镜被族长拎到宇智波大宅的那一天,宅邸庭院里的樱花开得很是烂漫,粉嫩的花朵一朵簇这一朵,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樱花树下敞开的纸隔门后的和室榻榻米上光影斑驳。 学霸脑仁疼地看着两个人不及格的考卷,鲜红色的叉叉各位的扎人眼球,表示不能理解学渣的脑回路。 千手拓真斟酌了一下之后,拿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考卷,仔细看了看之后叹了一口气,神色忧郁的地说:“我明明是按照父亲说的去写的,怎么就错了呢?” 火影大人说的? 宇智波镜一怔,心中微动。 坐在旁边的神奈也点点头:“我也是按照伯父说的写。” 宇智波镜狐疑地拿过两个人的卷子,心里好奇两个人写了什么。 之后的宇智波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扉间老师……火影大人真的不是文盲吗? 族长大人……你这样教你闺女……泉奈大人会哭的吧? 时隔多年之后,再想到当年那两张不及格的卷子,宇智波镜深刻地意识到,这两人如此能搞事也不是没道理的。 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熊家长,特别是那两个熊家长还是两个活传说,那么熊孩子背后的熊家长也会是传说级别的,熊孩子搞出来的事情理所当然也会是传说级别的。 宇智波镜拿着两张不及格的卷子的手疯狂颤抖,人生第一次在千手扉间的谆谆教导之下,根正苗红的木叶花朵有了木叶吃枣药丸的念头。不经意间抬头,两个憨批两手托着腮支在桌子上,火影家的次子一脸的忧伤疑惑,族长家的闺女还是那一张莫得表情的小脸。 宇智波镜:“……” 宇智波镜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眼熟。 两个憨批动作统一地抬头看着光影斑驳的屋檐,一个用棒读的语气,一个满怀忧伤地说着同一句话。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考卷这种如此罪恶的东西?” 宇智波镜:“……” 宇智波镜想起来了,火影大人曾经托着腮在火影楼的办公室面对成堆的公文,神情忧虑之时自内心发出感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公文这种如此罪恶的东西”,之后就被千手扉间随手拿过办公桌上的纸张,卷了个棍棒就往他哥脑袋上敲,同时恨铁不成钢地怒骂‘给我老老实实把这些公文批完’。 宇智波镜:“……” 罪恶的不是考卷,是你们两个考了无数次还不及格的学渣还有不好好批公文的人啊! 千手柱间:哈秋——! 千手柱间:??? 宇智波镜眼角抽搐:“你们还记得毕业考试是要考笔试的吗?” 宇智波神奈瘫着一张脸告诉宇智波镜:“记得。” 宇智波镜晃了晃手里的卷子,“不及格。” 实战成绩再好,笔试不及格依旧无法过关,这是忍校毕业常识。 然后小姑娘目光深沉,用棒读的语气告诉大表哥:“不给我过,我就打他。” 宇智波镜:“……” 不愧是一打五的校霸。 不是,这是什么残酷的深山丛林法则? 族长大人,你这么教导你家姑娘真的没问题吗? 宇智波斑:??? 4、挂科 宇智波神奈是一个很随性的姑娘,比起总是笑眯眯性格温和的父亲宇智波泉奈,这一点反倒是和她的伯父宇智波斑很像,任性而为,神一样的脑回路的驱使下干出来的事情让无数人咂舌。 考虑到她是由宇智波斑抚养长大的,有这样的脑回路和搞事能力,也不足为奇。同样的,由于伯父和火影特别熟的原因,年幼时受到火影的影响不可谓不多。 总所周知,宇智波族长家里的某人和火影家里的某人严重偏科,实战成绩与笔试成绩呈现出明显的贫富差距,同时被火影和宇智波族长委以重任的宇智波镜对此表示一个头两个大,于是某天给他们补课的人成功变成了木叶顶级科研人员千手扉间。 顺带一提,补课临时增加了一个名额。 和两个小萝卜头坐在宇智波大宅书房里接受欧豆豆开小灶的火影大人面条宽的泪水款款下流,熟知亲哥套路的千手家二把手铁面无私冷哼一声,把自己掏心掏肺给这仨出的摸底卷子拍到了桌子上,并且明确表示作弊者牢底坐穿。 临时被欧豆豆抓过来补课的千手柱间流泪满面:“扉间,我不要做题,我好好批公文……” 白发男人白了一眼自己的亲哥,“公文有我的本体和斑暂时给你顶着,给我老老实实把卷子写了先。” 语毕,眼角余光督了一眼老老实实写卷子的对家姑娘和自己家愚蠢的二侄子。 没错,眼前这个给千手柱间补课的就是千手扉间的影分身。 想起在火影楼生不如死批文件的宇智波斑,看看眼前恨不得原地去世的亲哥,再回想起当年给亲哥收拾的烂摊子,哪一个和宇智波斑没关系?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反观当今,千手扉间发自内心地感到舒爽,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两天前在忍校上学的两个小萝卜头考试当场挂科,给两个人补课的宇智波镜差点一口凌霄血飚上来了天花板,拿着考卷的手疯狂颤抖,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之后整整一天小宇智波都因为这事儿心不在焉,不在状态的样子成功引起了千手扉间的注意。 出于对学生的关心,千手扉间询问了一下小宇智波,结果这样一讲,千手扉间几乎是立马想到了他亲哥千手柱间。 千手扉间严重怀疑,那两个憨批是给他亲哥祸害的。 于是当天晚上,蠢蠢欲动想要逃班的千手柱间被亲弟弟逮到了千手家的书房里生不如死地做了一晚上的卷子,批改完亲哥卷子的扉间老师默默咽下了喉咙涌出来的鲜血。 他一直以为他大哥只是蠢,但没想到他哥还有严重的文盲属性,看着卷子上面写的答案在参考了一下二侄子写的答案,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 自己蠢就算了,连带着还祸害了自己家孩子和隔壁家的小姑娘! 千手扉间惊觉再这样下去千手家吃枣药丸,二侄子的教育不能忽视,果断选择了给这俩人开小灶。 至于为什么对家姑娘也一起,在火影楼给挚友顶班的宇智波斑可以解释。 至于为什么补课地点在宇智波大宅的书房,千手拓真强烈要求。 千手拓真:就算要补课,我也要和奈奈一起补课! 千手柱间:那就去宇智波大宅叭! 宇智波斑:行吧,没问题。 千手扉间:妈的智障。 宇智波神奈:??? 手捧三份已经做好了的卷子,扉间老师额角青筋暴跳,咆哮着让三个家伙留堂补课,怀疑人生地想着要不要把火影楼批公文的宇智波斑叫过来一起补课算了。 宇智波斑:??? 看看他家姑娘做出来的这卷子,千手扉间只想说一句这答案很宇智波斑。整张卷子都是宇智波斑的味道!吃枣药丸的不仅是千手,还有宇智波! 那一天,千手扉间深刻地感受到了教育生涯上压着的两座名为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的大山深沉的重量。 愁白了自己一头白毛的千手扉间心累地看着分了三张桌子坐开的仨儿,很想扭头摔门而出,表示自己不干了,人干事?!但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今天他迈出书房一步,明天木叶离完蛋迈进一大步! 千手扉间又摸来三套卷子,分别拍在三个人的桌子上,“今天做不完,不准吃饭!” 宇智波神奈:!!! 做不完没饭吃!!! 千手拓真:!!! 不想做题了!!! 千手柱间:扉间!!!! 让我回去批公文叭!!!! 白发男人冷哼一声,冷眼看着亲哥:“别再用木遁催生植物相互递答案了,大、哥!” 最后的‘大哥’明显是从牙缝里给挤出来的。 感受到弟弟怒火的千手柱间一个激灵:“你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做得很隐秘的! 千手扉间:“……” 当他是瞎吗?那卷子上几道题目写出来的答案那一股子宇智波斑的味道明显就不是你们两个千手写出来的! 宇智波斑:??? 而且…… “你们两个抄答案还把别人的名字一起抄上去了,当我是瞎吗?!”书房里响彻千手家二把手的咆哮。 他就没见过作弊也能作得如此蠢的人! “为什么我也要一起做题啊?!”千手柱间抱住自己的狗头痛苦。 千手扉间:“一村之影写忍者学校卷子得出来的分数不及格,传出去像话吗?!” 好歹宇智波斑都能及格,他千手扉间的亲哥绝对没有不及格的道理!!! 于是千手扉间撸起袖子,拿出了当年和宇智波泉奈在战场上斗智斗勇的架势,誓死要给他亲哥把短板补齐,矮个子里拔高个,再不济也要及格! …… “哈秋!” 火影楼里批公文的宇智波斑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之后扭头看向窗外西斜的太阳。 在办公室里批公文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暮色穿过窗户,斜斜地下落在满桌子的纸张上,白色的纸张染上了一层霞色。 宇智波斑脑仁疼地捏了捏眉心。 自知千手柱间喜欢拖欠公文,但是他没想到拖得这么多! 宇智波斑眼角疯狂抽搐,打心里敬佩千手扉间忍耐至今都没有把亲哥宰了自己篡位,换了是他,早就一团扇扇过去送千手柱间归西。 戴着手套的五指伸展,笔在手里转了一圈,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炸毛男人托着腮,逐渐出神。 也不知道自己家小姑娘在家里补课效果如何。 千手扉间好歹是在科研方面站在忍界顶端的男人,连给个小姑娘补课这种事都干不好,那这人没用了。 说实在他真的没想到宇智波镜给两个小孩子补课之后他们还能不及格,想到这里宇智波斑感觉到一阵头痛。 神奈开口说话的时间比别的孩子晚很多,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但是宇智波斑从来不觉得他小侄女有什么问题。 顶多是比别人特别一点而已,他家小姑娘并不笨。 甚至在很多方面都比寻常人要有天赋。 比如忍术,豪火球之术当年他也花了一段时间才学会,小侄女看了一眼之后就有模有样地结印施术给他喷了个豪火球出来。影分身就算了,宇智波斑很后悔教神奈那个,学会影分身之术后神奈转手就把印交给了挚友家的傻逼儿子,两个人再转手齐齐用来逃课。 千手老二发明的禁术被自己家小侄女光明正大地用来逃课,宇智波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体术…… 宇智波斑手里的笔又转了一圈,若有所思起来。 也许是因为身体里流着她擅长体术的母亲的血液,神奈天生就是练体术的料子。 转念又想起宇智波神奈瘫着的小脸,宇智波斑忍不住哀叹。 泉奈,哥哥好像把你闺女养歪了。 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养闺女。 宇智波斑莫名觉得有点消沉。 …… 火影楼这厢忍界修罗莫名陷入了消沉,宇智波大宅这厢,千手扉间把他毕生所总结出来的查克拉反应方程式拍到了桌子上,三双眼睛的主人齐齐看向被拍在桌子上被写满了方程式的纸张,身体齐齐一抖,硬生生忍住了跳窗跑路的冲动。 “叔……”顶着和大哥相似脸庞的二侄子颤巍巍地开口,然而话没讲完就给自己二叔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千手扉间深吸一口气,别叫他,他现在看到你们父子两个人的脸就来气! “扉……”话没讲完的千手柱间又给他亲弟弟瞪了回去。 千手扉间磨了磨牙,别、叫、他!现在他最不想看到的脸就是他大哥的脸!! 扉间老师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缓缓地说:“这是我毕生总结的查克拉反应方程式,全部背完,背不完就再做几套卷子!” 扉间老师,超纲了啊!!! 于是父子两个人各自抱着自己的狗头滚到一边背书去了。 千手扉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之后抱着胳膊俯视了一遍下面三个学渣,闭上眼睛,倍感心酸,重新睁开眼,视线里一只爪子举了起来。 于是千手扉间看到了仨学渣里唯一的姑娘把自己的爪子举了起来。 千手扉间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现在也不想看到宇智波泉奈的脸! 和宇智波泉奈作斗争二十来年,千手扉间深知宿敌揪住对手死穴就不会放手,还会狠狠扎上几刀子过去的尿性,倘若宇智波泉奈在场一顿阴阳嘲讽肯定不会少。 脑补了一下邪恶的宇智波嘲讽脸,千手扉间再度哀叹,哥啊,你就不能给咱们千手家争口气吗? 不蒸馒头争口气啊! “什么事情?”千手扉间深吸一口气。 宇智波神奈举了举手上的纸,抬起头,露出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背完了。” 千手扉间:“……” 剩下的两个学渣齐齐看向宇智波神奈,眼眸里充满了被背叛时的震惊,说好的一起当学渣你却逆袭成了学霸?! 小姑娘眨巴眨巴红彤彤的眼睛。 千手扉间:“……” 那眼睛有点眼熟啊。 红色的,还带勾玉…… 紧接着他哥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站起来指着弟弟颤抖地说:“逼得人家姑娘开眼了,扉间,你禽兽不如!” 旁边的二侄子赞同地点点头。 千手扉间:“……” 他现在只想打死你们两个傻逼! 千手扉间面色复杂地看着宇智波神奈,宇智波一族开眼意味着什么,多年研究写轮眼,千手扉间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痛苦。 因为感受到非同一般的痛苦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 那么,这姑娘痛苦的来源又是什么呢? 眼前里的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认认真真地问:“我可以吃饭了吗?” 千手扉间:“……” 这憨批和她父亲一样,天生就是来跟他对着干的!!天生邪恶的宇智波!!! 你们仨儿一起去死吧!!! 5、开眼 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的千手扉间便收到了影分身传来的消息——宇智波斑家的姑娘开眼了,开眼的理由一言难尽。 千手扉间:“……” 千手扉间眼角抽搐,无可奈何之中生无可恋,生无可恋之中随他去吧,这一言难尽的无力感,活似当年他哥作死,作为欧豆豆的他劝说无果,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亲哥被亲爹胖揍得鬼哭狼嚎,最后滚到祠堂跪着。 千手扉间心累地把最后的公文拍在堆积如山的纸张上,挥挥手让人搬走之后,行尸走肉一般走到宇智波斑办公室踹开了门,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宇智波斑警告的眼神。 千手扉间当做没看到,淡定地扔出炸弹:“你闺女开眼了。” 千手扉间心里非常平衡地看到对方一瞬间空白的表情。 千手扉间:呵呵。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 宇智波家是个以搞事家风出名的家族,宇智波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打从千手柱间频频带着小侄女出入赌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宇智波斑隐隐约约就有一种感觉,未来的宇智波神奈绝对不会是块让人省心的料,保不齐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 但是宇智波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火急火燎回到宇智波大宅之后,宇智波斑直奔书房,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半死不活的千手父子。 千手一族除了千手扉间这个基因突变的货色之外,族人的性格普遍开朗直爽,尤其是身为族长的千手柱间,忍界修罗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看到人生灰暗得仿佛失去梦想的挚友。 宇智波斑:“……” 表情空白了一瞬间之后,宇智波斑果断挪开了视线,视线最终定格在坐在椅子上抱着饭碗拿着筷子吧唧吧唧吃饭的小侄女身上。 处理好的鳗鱼切成三段,涂抹上酱汁,刷上蜂蜜,配上白米饭,无疑是一道可口的料理,酱汁肉质的香味弥漫在书房里。 千手父子被摧残得好似失去梦想的惨状和自己家小侄女抱着饭碗拿着筷子坐在椅子上顶着面瘫脸不动声色进食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宇智波斑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错了……我错了……我好好读书……”大半张脸贴在桌子上的千手拓真断断续续发出发自灵魂的忏悔。 宇智波斑:“……” 强行无视掉这对傻逼父子之后,宇智波斑才把注意力放回到小侄女身上:“什么情况?” 不是让千手扉间帮忙补课吗?这怎么吃起饭来了?还这么香。 不动声色咀嚼完嘴里的肉和米饭之后,宇智波神奈抱着饭碗,和她伯父对视,瘫着一张小脸,语气平静没有波澜:“扉间伯伯做的。” 宇智波斑:“……” 千手扉间居然还会做饭,不是个科研狂魔吗? 不是……那家伙在他家做饭? 宇智波神奈:“扉间伯伯还让我坐在柱间伯伯和拓真面前吃。” 宇智波斑:“……” 宇智波神奈又想了一下千手扉间把饭端进来的时候,千手父子口水下流如瀑布的表情和前者那双在黑暗里如同豺狼虎豹一样的红眼睛:“扉间伯伯还说‘慢慢吃,咱们不急’。” 书房里募地响起父子二人打雷一样的昭示着极度饥饿的打鼓声,宇智波斑眼角疯狂抽搐,眼角余光督了督和千手拓真统一动作统一碎碎念的千手柱间,父子两个人都遭到了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 宇智波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同情谁好,客观上来讲如果不是千手柱间平时不做人,疯狂压榨弟弟,也不会把人逼得如此变态,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报应终究到了自己身上。 看看你平时狗成是什么样子? 看看你把你弟逼成什么样了? 都把人变成心理变态了! 木叶建村之前,千手柱间常常听自己弟弟说宇智波斑是个极端偏激容易陷入黑暗的人,这种说法他一直不认同,时至今日,千手柱间依旧不认同,时至宇智波斑挥挥手在弟弟不赞同的目光下让千手父子两个人赶紧滚去吃饭,千手柱间更加不认同。 哪里极端了?哪里偏激了?挚友是天启!是救星! 千手柱间流着面条宽的泪水,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在心里疯狂为挚友打call,斑他……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啊!!比扉间温柔多了!!! 仿佛和老爹一脉相承的宇智波吹,千手拓真莫名和父亲统一了脑回路,斑先生是个温柔的人啊,比二叔温柔多了!!! 不明就里起了鸡皮疙瘩的宇智波斑:“……” 默默给父子两个人留了饭的千手扉间:“……” 晚饭过后,宇智波斑毫不留情地把千手家的三个男人扫地出门了,大门‘啪’地一声关得响亮,留下千手家的三个男人在夏夜微凉的夜风里和绵延的缠绵里,两头黑毛和一头白毛被吹得乱七八糟。 良久,千手柱间开口:“斑真温柔啊。” 千手扉间:“……” 目光督见二侄子赞同地点了点头,“奈奈也很温柔的。” 千手扉间:“……” 被折磨到内心无波澜的千手二当家觉得这日子没发过了,果断飞雷神到了实验室。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尤其不想看到他亲哥的脸和宇智波斑的脸!他只想做实验,未来的一个月他就长在实验室里了! 谁也别喊他,那一个月的公文大哥自己处理去,他、罢、工、了! …… 还是一个星期叭,一个月……村子不得被那两个人糟蹋成什么样…… …… 宇智波大宅里,冷酷无情把人用完就丢的宇智波斑又跑到厨房做饭了,原因无他,小姑娘没吃饱。 从厨房的橱柜里扒拉出来一袋豆腐和早上做饭剩下来的干海带,还有味噌,宇智波斑决定做味增汤。 锅里的水沸腾之后,加入豆腐、干海带,煮一阵子之后再加入味噌和酱油拌匀熄火,味增汤出锅之后又煎了玉子烧。 宇智波斑手肘撑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看着小侄女瘫着一张小脸扒饭,墨色的眼睛还是没有什么神采,腮帮子一股股的,活似秋天把颊囊塞得鼓鼓的松鼠。 开眼了吗? 回忆了一下宇智波一族大致的开眼年纪,宇智波斑皱了皱眉头,太早了,宇智波神奈的开眼年纪太早了。 如果是在战国时代,越早开眼越好,越早开眼对自身的实力增长就越快,即使对孩子身体健康和发育会有损,那也比早早地夭折在战场上好,但这只适合在他们的时代。 但是放在现在,开眼太早了,会增加一下不必要的麻烦。 得找个时间带着奈奈去见一次她的父母了。 宇智波斑垂了垂眼帘。 宇智波斑叹了一口气,明明宇智波神奈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了,哪怕真的被千手柱间那个狗逼带坏了,长大去开赌场也……不行,那个绝对不行。 宇智波斑看着小侄女的眼睛逐渐出神,突然想起火之国靠海的国境的森林见过一种松鼠,小小一只的,比忍猫还要小只一点,听当地人说那种松鼠冬夏两季的皮毛颜色是不一样的,冬季背部是灰色,腹部是白色,耳朵还有长毛,到了夏季浑身的皮毛却是淡淡的褐色。 他见过的松鼠的眼睛黑亮亮的。 宇智波斑看着小姑娘的眼睛逐渐出神,如果小姑娘的眼睛再亮一点就更像松鼠了吧? 有机会带着奈奈去沿海看松鼠好了。 狗逼千手柱间今年休想再阻止他休假!谁都别想阻止他要跟小侄女去度假! 忍界修罗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如果某个混蛋上司在休假的时候把他坑过去批公文,他绝对会暴起干掉这个村子的火影! 宇智波斑的心思越飘越远,饭桌上的料理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正在进食的小姑娘的饱腹感越来越满足,等到宇智波斑的心思回来的时候,桌子上的碗和盘子已经精光了。 宇智波斑看着光溜溜的盘子和碗沉默了,他记得……之前小姑娘吃的鳗鱼饭挺大份的。 宇智波神奈摸了摸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宇智波斑:“……” 这饭量,到底是像谁的? 和弟弟一起生活二十来年的宇智波斑敢发誓,这饭量绝对不是他弟弟的,小时候的宇智波泉奈没这么大的食量。 “吃饱了吗?”宇智波斑从桌子上扯出一张纸巾给小姑娘擦干净嘴角的汤渍。 宇智波神奈点点头:“饱了。” 宇智波斑看了看小侄女的眼睛:“眼睛有什么不舒服吗?会疼吗?开眼的时候会有一种炙热感吗?” 小侄女乖乖地摇头:“没有,不会疼。” 末了又想了想:“开眼的时候眼睛感觉热热的。” “停止运转眼部的查克拉就可以把写轮眼关上了。”宇智波斑说。 “我知道。”宇智波神奈说,“我在卷轴上看到了。” 宇智波斑顿了顿:“卷轴?” 宇智波神奈点点头:“上星期的卷轴。” 末了小姑娘又摸了摸脑袋,“这里还疼。” 宇智波斑木了一下,他想起来了,上星期小姑娘跑到他书房去不小心把书架撞了,上面的卷轴哗啦啦倒下来一大片,把她脑袋砸了。 后面还是他把人从一堆卷轴里捞出来的。 那个卷轴,好像是基础的写轮眼忍术应用,刚刚好适合现在宇智波神奈的单勾玉写轮眼。 只是看了卷轴就能学会用了吗? 不愧是他宇智波斑的侄女,宇智波斑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对了,奈奈。”宇智波斑突然说,“开眼之前,发生了什么?” 宇智波斑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小侄女晃了晃够不着地的腿,头顶白色的灯光落了小姑娘满身,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没什么血色。 小姑娘抬起头,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两个黑黝黝的空洞,她说:“我看到了一座城,一座残破的城。” 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上,唯有那座屹立在其之上的孤独的城荒凉凋僻。 6、雨下 今早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乌云把天空遮掩得水泄不漏,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糊了整个窗子的雨水。 雨水把庭院里的草木打得左□□斜,摇头晃脑的样子让人有种随时都有可能在这场雨里被拦腰截断的感觉。 晨练回来的宇智波斑手捧着一杯热茶,坐在和室里,和室的槅门敞开,正对着庭院,他坐在榻榻米上看着雨下,不停地下。 宇智波斑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手边的桌子上,低下头看着趴在他腿上睡得正香的小姑娘,早上给她绑好头发的发带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他的腿上和榻榻米上。 宇智波斑抬手压了压小侄女头上那撮桀骜不驯地呆毛,小侄女的发质没有遗传到宇智波一族的祖传炸毛,反而像她的母亲,头发长得很快,发色遗传了弟弟,是柔顺的黑长直,唯有那撮呆毛死活都压不下去,抬起手之后那撮呆毛果不其然地精神起来了,耀武扬威的样子完全不像平时呆愣愣的小姑娘。 宇智波斑又压了几次,结果同样。 回头看了一眼庭院上空一望无际的黑云,完全没有要放晴的意思,宇智波斑皱了皱眉头,真是个让人不快的天气啊。 趴在大腿上的小姑娘翻了个身,宇智波斑看到她的眉头动了动。 做噩梦了? 宇智波斑伸手压了压宇智波神奈皱起来的眉心,没成想刚压下去,小姑娘就睁开了那双没有什么神采的黑眼睛。 黑色的瞳孔对上了宇智波斑的黑眼睛,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然地没有神采,还有些呆滞。 “做噩梦了吗?”宇智波斑问。 宇智波神奈从她伯父腿上爬起来,眨了眨眼睛,左右看了看和室,最后把视线停留到了宇智波斑身上,歪着脑袋看了她伯父一会儿,又摸了摸脑袋,摸摸脸颊,又摸摸脑门,像是在确认什么。 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抬手就给了小侄女一个额头戳,“回神。” “哦。”小姑娘捂着被戳疼的额头,老老实实地回神了。 “做什么噩梦了?”宇智波斑又问了一遍。 宇智波神奈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伯父,“我的头被人切了。” 宇智波斑:“……” 什么玩意儿? 宇智波神奈抬起手在自己脸颊上鼻尖的高度比了一条横线:“那个大叔好凶啊,还是这样切的。” 宇智波斑:“……” 这什么血腥发言? 宇智波斑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他的小侄女,做了如此血腥噩梦的小侄女脸上还是一如既然的呆愣愣的表情,半分恐惧都没有。 不愧是他侄女,不仅脑回路清奇,就连做的梦也这样别出心裁。 “好疼。”小侄女鼓起了腮帮子,越来越像松鼠。 宇智波斑摸了摸小侄女乱糟糟的头发,“害怕吗?” 小姑娘摇摇头,认认真真地回答:“不怕,就是疼。” 不怕死,却怕疼吗? 宇智波斑抬手又给了小姑娘一记额头戳,“不用怕,有我在没有可以伤害到你,奈奈。” 小姑娘捂着额头,发了会儿呆,良久才点了点头。 宇智波斑满意地摸了摸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随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敢在梦里切他姑娘的脑袋。 别让他知道,否则一定用地爆天星炸他上天! 宇智波神奈看了看灰蒙蒙的庭院,回过头来问:“伯父还要出去吗?” 宇智波斑愣了一下,“啊,火影楼那边……抱歉奈奈……” 宇智波神奈歪了歪脑袋,不明白她伯父为什么要跟她说抱歉,“那我在家里等伯父回来。” 忍者学校今天放假,如果她想,她哪里都可以不去,如果她不想,她哪里都可以去,下雨也没有关系。 宇智波斑顿了一下,“好,那你好好地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雨下得更大了,屋檐下滚落的雨水汇聚成了水流流下来,整个世界像是被扯上了一张黑色的雨幕。 在玄关处穿好鞋的宇智波斑拉开门,入眼就是在雨幕中模糊不清的建筑,雨水扫在脸上,冰凉凉的。 这种天气在以往真的很碍事,但是放在现在只是冒雨出门上个班做个文职工作而已,除了出门不便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宇智波斑没有带雨伞,准备就这样扎进雨幕里,用瞬身术的话,很快就可以到火影楼。 但是不免要被雨淋一场。 宽大的族服袖口突然紧了紧,宇智波斑低头就看到了抱着雨伞和雨衣的宇智波神奈。 宇智波神奈看了看灰蒙蒙的雨幕,仰着脑袋告诉宇智波斑:“下雨了。” 要带伞,要穿雨衣。 小姑娘告诉他。 宇智波斑想了想,拿起了雨伞,“雨衣就不用了。” 小姑娘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宇智波斑抬手又压了压小侄女翘起来的呆毛,松开手之后被压下去的呆毛又精神抖擞起来,转身打开雨伞走进了雨幕里。 站在玄关的宇智波神奈抱着雨衣,看着雨幕里越来越小的人影歪了歪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拉上了家里的槅门。 把雨衣叠好收进玄关的柜子里之后,宇智波神奈便跑到正对着庭院的那间和室里,大门敞开着,雨下得很大,但是没有什么风,雨也不会飘进来。 宇智波神奈就坐在榻榻米上,瞳孔里倒映出黑色的雨幕,还有在雨幕里被打得左右摇摆的樱花树的树枝。 夏季已经到了尾声,樱花树的花期很短,盛放坠落之后的樱花树看起来和普通的树没什么两样,绿色的叶子、粗壮的枝干。 想看。 宇智波神奈眨眨眼睛。 想看樱花。 募地想起来在某个地方,有朱红色的鸟居,绚烂盛开在春季的樱花沉甸甸地压在枝头,洋洋洒洒地落在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在地上摩挲着,将那些柔软的花瓣敛去。 有人坐在树上,瞳孔是粘稠如血一样的颜色。 宇智波神奈抬起头,眨眨眼睛,上面的人稍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细小的缝隙,露出粘稠如血一般的眼珠。 那个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宇智波神奈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真是不愉快。 一瞬间,地上的樱花溅上了血的颜色。 宇智波神奈醒了。 …… 雨后初晴的太阳很是柔和,灰尘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天空像是被洗涤过一样的干净广阔。 桌上的纸张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树枝伸展到了窗边,残留在上面的雨水顺着轮廓滚落。 宇智波斑手里的笔转动了一圈,今天的公文算是批改完了。 “不怕,就是疼。” 脑海里回想起小姑娘的话,宇智波斑垂下眼睫,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知道疼啊,知道就好。 “斑啊。” 宇智波被眼神死地看着从桌下缓缓抬头的千手柱间,眼角却止不住抽搐,毫不留情地丢一句话,“自己的公文自己批。” 千手柱间一愣,随后用自己包含诚挚的眼睛看着挚友:“我是那种只会让挚友批改公文的人吗?” 回应千手柱间的是挚友如挚友小侄女一样失去高光的眼角,宇智波斑无声地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千手柱间:“……” 原地下蹲,双手抱膝,丧气不要命地外放,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不拖泥也不带水,宇智波斑眼角抽搐地看着千手柱间原地消沉,自从儿时头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成了一村之影,千手柱间这个动不动就喜欢消沉的毛病一点都没变过。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明明只是想要下班之后一起喝酒而已……一定是我做人太失败了……” 空气里响起断断续续的碎碎念,宇智波斑眼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你也知道你做人太失败?看看千手扉间那一头未老先衰的白毛,你平时有多狗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的吗? 宇智波斑两眼放空,对着空气无声地吐槽。 良久还是没忍住,宇智波斑顿了顿:“好了,我也没有……” “话说回来,斑你的公文批完了吗?”话没讲完,抱着膝盖蹲着的千手柱间回过头来。 宇智波斑下意识地回答:“批完了。” “那就顺便帮我分担一点叭。”狗狗眼jpg. 宇智波斑:“……” 咔嚓—— 手里的笔应声而断,宇智波斑额角青筋暴跳。 宇智波斑……宇智波斑觉得自己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我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你是真的狗! 宇智波斑一直是个做事独立有想法的人,外加上宇智波一族天地不服的尿性,无缘无故让他给人打白工顶班他肯定先赏对方一个须佐,但是这人不包括千手柱间。 夕阳西下,一天的大雨之后,天空在黄昏将近之时放晴,宇智波斑在黄昏将近之时在办公室帮挚友打白工顶班,途中在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掉出一沓纸牌。 宇智波斑:“……” 千手柱间:“……” 千手柱间:“……我可以解释的。” 散落在地上的纸牌异常扎眼,宇智波斑青筋暴跳。 “千手柱间……”宇智波斑机械似的缓缓回头,眼神狰狞宛若恶鬼,“你去死吧——!!” 你解释个屁—— 木叶x年x月x日下午x时x分x秒,初代目火影惨遭殴打,殴打人不明,殴打的原因不明,知情人士亲属千手扉间不接受相关采访,并留下一句‘怎么就没打死他’,之后拒不接受采访,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殴打完火影之后的宇智波斑揉了揉拳头,再次感慨了一下千手家的仙人体皮糙肉厚的程度。 再次感慨一下,宇智波斑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殴打千手柱间,如果打了,那就是千手柱间自己作的。 “斑……”千手柱间揉着脸哭唧唧,打人不打脸,自从宇智波神奈学会走路的那一天开始,宇智波斑专挑千手柱间的脸打。 宇智波斑把一份刚批完的公文甩到他脸上,“你别说话!” 千手柱间抱着公文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姿势疯狂点头,不说话,死都不能说话,会给斑打死的。 认命帮千手柱间批完公文之后,宇智波斑把笔甩在桌子上,捏了捏眉心,一股惆怅油然而生。 “柱间,我问你个问题。”宇智波斑扫了一眼在一边埋在公文堆里的千手柱间。 “好呀好呀。”千手柱间逮着可以摸鱼的机会,一脸期待地抬头,“难得看到斑你这么苦恼!” 宇智波斑嗤笑,“你什么时候能认认真真批公文,我的苦恼也许就会少一点。” 千手柱间:“说好的问问题的。”qaq 宇智波斑扯了扯嘴角,不再挖苦千手柱间,“你儿子小时候有做奇怪的梦吗?” 千手柱间立马精神抖擞,“有啊,拓真他有一次还梦见了他未来老婆我未来儿媳妇!” 宇智波斑:“……” 槽不知从何吐起,你儿子才八岁吧? 宇智波斑捏了捏眉心:“是这样……奈奈她……” “梦见了未来丈夫?”千手柱间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宇智波斑:“……不是。” 你当谁家孩子都跟你那傻逼儿子一样,屁大点就想着要结婚。 “那她做梦梦到了什么?”千手柱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孩子的梦应该不会有什么的……吧?” “啊。”宇智波斑支着下巴,“奈奈说她梦见自己被人……杀死了。” 说完在自己的鼻尖的高度比了一条横线,“这样。” 千手柱间:“……” 千手柱间:“……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欧豆豆的魔鬼式补习。 宇智波斑:“……有可能。” 垃圾千手扉间,还他闺女的身心健康。 7、清秋 木叶外围是一片森林,铺天盖地的绿色把整个村子围在了中间,火影楼后面是雕琢着火影岩像的影岩。 接连几天下过几场暴雨之后,空气的温度开始下降,围着村子的森林的叶子开始慢慢地变黄,整个森林的都变成了炫目的金黄色,枝头的叶子坠落,于是满地都是金黄色的叶子。 秋天来了。 宇智波斑带着宇智波神奈去外围的森林里散过步。 清晨的时候,气温很低,宇智波斑就给小姑娘围上了围巾,长长了不少的黑色头发用红绸带绑成和她父亲一样的小辫子。 宇智波斑满意地看着小姑娘的打扮,深色的宇智波族服,扎成小辫子的黑头发,和小时候的弟弟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头发再炸一点儿就更好了。 抬脚踩上落叶铺面的地面之后就是一阵清脆的咔咔声,小姑娘抬了抬脚,又踩了一脚,又是一阵清脆的咔咔声,小姑娘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绕着林子到处跑,一整个林子都是被她踩出来的咔咔声。 宇智波斑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里,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身后是一地的落叶。 空气里还残留着雨水的湿润气息,枝头上的麻雀转了转小小个的脑袋,募地张开翅膀飞走了。 小姑娘又踩着一地的落叶跑回来了。 宇智波斑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那撮呆毛依旧压不下去,颇有宇智波压不下去的炸毛桀骜不驯的风范。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宇智波斑牵着她的手开始走路,一路走到了南贺川,秋天的南贺川河水还是和当年一样清澈,自上而下看下去,底下的鹅卵石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地方对宇智波斑来说是特殊的,是友谊的开始,也是理想的起点。 流水擦着光滑的鹅卵石哗哗地流过,上游时不时带下几片黄色的枯叶,顺着水流一路往后。 宇智波斑摸摸小侄女的头发,稍微底下头,“要试试吗?” 小姑娘点点头。 宇智波斑带着小侄女踩上了南贺川的水面,小姑娘的双脚站在水面上有些摇晃,但归根结底还是站起来了,摇摇晃晃站稳之后神奈便主动松开了宇智波斑的手。 宇智波斑顿了顿,这是小姑娘第一次主动松开他的手。 确认了她不会掉下去,起码不会马上掉下去之后,宇智波斑便松开了手。 这是头一次踩水。 宇智波斑看着已经在水面上站稳的宇智波神奈,小姑娘抬了抬脚,往水面上踩了踩,没掉下去,又走了几步,确认安全之后干脆在水面上哒哒哒地跑了起来,水面被踩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走到哪里,那些涟漪就泛到哪里。 玩得很开心啊。 宇智波斑看着在水面上跑来跑去的豆丁侄女,摸了摸鼻子,这天赋和领悟能力,真是过分地好啊,好到他都有点羡慕了。 当初他操控查克拉踩在水面,头一次可是直接摔进河底,最后被父亲捞了上来,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不过…… 宇智波斑陷入了沉思,脑海里出现了一堆打满了圈圈叉叉的卷子,这么好的天赋和领悟能力,小侄女到底是如何做到屡次挂科的? 想起那些卷子,宇智波斑的眉毛忍不住抽了抽,换了他估摸着也会不及格的吧……战国时代根本就没有这些玩意儿。 手里剑抛物线函数,查克拉反应方程式……都是千手扉间出的都是些什么几把玩意儿…… 入学忍者学校将近一年,挂科无数的宇智波神奈几乎是全忍校公认的最不能叫家长的学渣,原因无它,她的家长……是忍界修罗啊,凶名在内外的忍界修罗啊,连火影大人都敢打的忍界修罗啊。 不及格的卷子都要签上家长的名字,第二天再收回去给老师批阅,天知道各大忍者学校教师看到神奈卷子上糟糕透顶的分数,旁边还签着‘宇智波斑’几个大字的时候,心里是有多崩溃? 光是看那气势磅礴的字体,忍界修罗的面孔就历历在目,那种‘除了哈西辣妈之外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的既视感扑面而来,捏着试卷的手都忍不住抖三抖。 感觉自己是个辣鸡jpg. 看神奈的卷子和叫神奈的家长都是件要让人怀疑人生的事情,这样的事情直到千手拓真考试地nnn次不及格的风声传到千手扉间耳朵里,千手柱间被他弟拖去书房做了一套卷子,千手家的三个男人集体跑去宇智波大宅补课之后才画上了句号。 神奈的班主任恨不得到挂在走廊那副千手家的白毛二当家照片前表演一个滑跪,大喊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扉间大人! 千手扉间:??? 眼角余光督见堆积在河边的鹅卵石,宇智波斑顿了顿,踩着水面上了河岸,捡起一块圆润的石头,目光转向在水面上的小侄女,向她招了招手。 神奈哒哒地跑了过去,脑后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 “会打水漂吗?”宇智波斑手里拿着那块圆润的石头,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小姑娘摇摇头:“不会。” 手腕翻转,宇智波斑手里的石头被扔了出去,擦着水面而过,带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啪嗒——’一声,落到了对岸。 宇智波神奈眨眨眼睛,看看宇智波斑又看看对岸那块石头,石头表面还带着光滑的水泽,静静地躺在和它一样的鹅卵石堆里。 “学打水漂吗?”宇智波斑轻轻笑了。 宇智波神奈点点头:“伯父很高兴。” 末了又补了一句:“伯父喜欢打水漂。” 宇智波斑又捡起一块石头,指腹摩挲着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表面,“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让我想起一些事情吧。” “可以说得上是让我高兴的事情。” 手臂扬起,手里的石头又被掷了出去,在水面上擦过几个涟漪之后砸进了对岸。 宇智波神奈想了想,捡起地上的石头,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对岸,小脑瓜思考了一下之后,手臂扬起。 哗啦—— 小小块的鹅卵石狠狠地砸进了河底,溅起的水花冷不丁地泼了岸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一身。 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奈奈,力气可以不用这么大。” 神奈:“……哦。” 透过潺潺流过的河水,宇智波斑看到了被砸穿的河底。 宇智波斑捏了捏眉心,发尾的水珠顺着轮廓下落,滴在皮肤上泛起一阵凉意。 小侄女的力气真的是越来越大了,最近这段日子,连吃饭用的碗和筷子都换了不少。 山林间呼啸而来清秋的冷意,风卷着落叶洋洋洒洒从面前掠过。 哈秋—— 小姑娘顶着一身水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宇智波斑在河边找了块光滑的石头,在旁边就地用火遁升起来火。 清澈明朗的天空时不时划过几只飞鸟,地上的火堆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宇智波斑往里面丢了块枯木,伸手解下小姑娘被水打湿的围巾,用树枝在火堆旁边支起了木架子,把围巾晾在上面。 小姑娘坐在火堆旁边晃着腿,连带着头上的那撮竖起来的呆毛也开始晃悠。 南贺川的河水还在哗哗地流淌。 宇智波斑坐到了小侄女对面。 “这里算是木叶的起点吧。”宇智波斑随意捡起一根细长的树枝,拨弄着火堆。 神奈眨眨眼睛,“起点是什么?” 宇智波斑开口,“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们还年少,本以为是异想天开,没想到真的实现了。” 宇智波神奈看到伯父轻轻笑了。 “虽然还没有完善,不过我也不着急。”宇智波斑说,“毕竟以后的时间大把,现在也没有战争。” “奈奈。”宇智波斑伸出手,神奈发现她的伯父手臂很长,隔着火堆也可以撸到她的头发。 “你的存在就像是梦想实现之后的馈赠。”神奈又听到宇智波斑说,“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泉奈来说,你都是馈赠。” 神奈摸着自己的脑袋,歪了歪头,“我是馈赠?” “说直白点。”宇智波斑知道她不大懂‘馈赠’这个词的含义,“大概就是……珍宝的意思。” “那我是伯父和爸爸的珍宝了。”神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宇智波斑一愣,小姑娘的逻辑思维一直很神奇,但是说的也没有错,反正在他的观念里,所有的孩子对于生下他们的父母而言,都是珍宝和馈赠,然而在曾经的无数岁月里,这些珍宝和馈赠却因为战争夭折无数。 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在木叶建立之后,宇智波斑越发地珍惜自己这个一天到晚闯祸闯个没停的小姑娘。 孩子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更是未来的希望。 穿越无数的血与火,见惯了生命的消亡之后,生命的诞生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对,你是珍宝。”宇智波斑难得学习千手柱间打了一回直球。 “伯父,你跟柱间伯伯吵过架吗?”宇智波神奈突然问。 宇智波斑顿了顿,仔细想了想,似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才重新开口,“吵过。” 吵架这种事,宇智波斑不屑于做,他的怒火往往是一扇子抡过去或者高达伺候,能动拳头的事情尽量少动脑子。 从遥远的少年时代的回忆回过神来的时候,宇智波斑思索了一下,那件事……应该算得上是吵架……吧? “那伯父是什么时候跟柱间伯伯和好的?”神奈又问。 小姑娘像是十万个为什么一样。 宇智波斑顿了顿,“那一架,吵得挺久的,差不多是在木叶建村那年,我们才和好。” “那伯父和柱间伯伯为什么要吵架?”神奈不解。 宇智波斑想了想,鉴于自己家小侄女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他认为小侄女可以不用这么早就知道,于是忍界修罗决定加工修饰一下事实,“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先和柱间的父亲,也就是拓真的爷爷吵架了。” 嘛,这么说也符合事实。 宇智波斑满意地点了点头,仔细想想,鬼知道宇智波和千手最初的仇恨是因为什么结下的,自从两个家族有史以来一直在对砍,直到他和千手柱间结盟。 再想想,父亲看到隔壁千手家的老族长,哪次不是铁了心要弄死对方的? 这不是吵架是什么? 只不过……强度高了点。 没毛病。 神奈想了想,“我的爷爷和拓真的爷爷真幼稚。” 宇智波斑:“……” 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对不起。 宇智波斑眼角抽搐了一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纱希和熏吵架了,但是她们最后还是和好了。”神奈说,“熏说是朋友当然会吵架,吵完之后还是朋友。” 纱希和熏是神奈在忍者学校的两个同学,两个女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是也经常吵架,吵架的理由有时会很小,吵架的时间很短,最长的记录无非就是三天,三天之后她们和好了,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讨论漂亮的裙子,分享漂亮的发饰。 神奈觉得很神奇,她和拓真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从来没有跟拓真吵过架。 宇智波斑一愣,默默开始怀疑自己和千手柱间“吵了很久的架”。 这么一讲……当年那一架还真是没必要吵啊。 虽然没有直白地挑明,但是对于各自的身份,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即便如此也没有理所因当的拔刀相向,而是私底下开始接触。 回想了一把当年各种气势腾腾的豪言壮语,再想想当年在南贺川的那件事,宇智波斑觉得当年的自己怯弱了。 知道了这么久的事情,应该早就心知肚明才是,等到一切被人撕扯开来的时候,却又退缩了。 真的是……太差劲了。 宇智波斑伸手去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揉乱了小姑娘一头的黑头发。 神奈抱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明所以。 宇智波斑弹了弹小姑娘的额头,“确实不该吵啊。” 先不管他爹和千手柱间他爹吵的什么鬼东西,反正两个家族吵了近千年,也就那么一个理由——仇恨,既然已经决定了要颠覆忍界,他又何必跟着前面的祖宗,用同一个理由跟小伙伴绝交呢? “那伯父还会跟柱间伯伯吵架吗?”神奈歪着脖子问。 如果把神奈口中的‘吵架’理解成矛盾的话,宇智波斑觉得一定会。 宇智波斑思索了一下,“如果他不带你去赌场的话,我们大概……不会再‘吵架’了……吧。” 宇智波神奈觉得伯父和千手柱间不吵架是不可能的了。 8、昔年 * 宇智波斑发现宇智波神奈开始换牙了。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宇智波斑就发现小姑娘鼓着自己的包子脸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桌子的早饭,话也不说,饭也不吃。 宇智波斑很奇怪,小姑娘对很多东西都没有多大兴趣,但是恰饭这件事排除在外,否则当初千手扉间逮着三个人去补习威胁说不背完那一卷子的查克拉反应公式不准吃饭的时候,她就不会有这么大反应了。 “不舒服?”宇智波斑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宇智波神奈摇摇头,背后的小辫子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小脸上的表情皱巴巴的。 宇智波斑皱了皱眉头。 他心里有底,他家的小姑娘绝对不会是什么无理取闹不肯吃饭的熊孩子,但是今天的反应的确是有点不正常了。 宇智波神奈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 宇智波斑想了想,起身走到宇智波神奈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宇智波神奈,“张嘴给我看看。” 宇智波神奈听话地张开了嘴巴,宇智波斑没有多大意外地看到下排的牙齿里一颗略有点松脱的牙齿。 炸毛的男人挑了挑眉头,倒是他忽略了,小侄女这个年纪也到了换牙的时候了。 宇智波斑半是玩笑半是确认一样,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颗松脱的牙齿,果不其然,轻轻戳下去那颗便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可能掉下来。 宇智波斑眼疾手快地把手指收了回来,晚一点就要被咬了。 宇智波神奈鼓着腮帮子看着她伯父,含糊不清地说:“疼。” 小姑娘意外地怕疼。 宇智波斑早就忘了自己换牙时候的事情了,毕竟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心思去关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泉奈是他一手带大的,起初弟弟换牙的时候他是有去关注过的,但是也没有过分去关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事情似乎在记忆里被冲淡了。 现在看着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喊疼的样子,那些记忆突然就清晰起来了。 炸毛的男人没忍住笑了笑,换牙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很有趣,处在换牙时候的孩子也非常有趣。 宇智波神奈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鼓着腮帮子不敢说话。 “你只是到了换牙的年纪了。”宇智波斑站了起来,“等到牙齿脱落之后就会长出新的牙齿。” 宇智波神奈张了张嘴,又快速把嘴巴闭上了。 宇智波斑一眼就看出他家小侄女在想什么了,“放心,牙齿不会在你张嘴说话的时候掉出来的。” 宇智波神奈:“……” “因为它迟早会掉。”宇智波斑又补了一句。 宇智波神奈:“……”qaq 宇智波神奈还是鼓着腮帮子,宇智波斑心里估摸着她八成是在斟酌自己要不要说话,想了想之后,忍界修罗起身去了厨房,打算用昨天到商业街买的鲣鱼片煮点粥。 奈奈现在这个样子,喝点粥吧。 在厨房底下的橱柜扒拉着鲣鱼片的忍界修罗眼角余光督了督坐在椅子上怀疑人生的宇智波神奈如是想到,而后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宇智波斑转头对自己家对甜食怀有非常人一样的热情的小侄女说:“奈奈,换牙的时候少吃甜食。” 宇智波神奈:!!! 宇智波斑看到自己家的小姑娘僵在了椅子上,一时之间不知道为啥他觉得有点好笑,嘴角的弧度向上弯了弯,“小心蛀牙。” 宇智波斑看到自己家的小姑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了下去,颓废的丧气不要命地四周散发,背景板变成了阴郁黑暗,头顶上的那撮他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呆毛也萎了下去,活似一颗了无生机的杂草。 宇智波斑:“……” 见鬼的,这种浓浓的千手柱间消沉的既视感是闹哪样?这明明是他弟弟的亲闺女!他宇智波斑的亲侄女! 垃圾千手柱间,又双叒叕教了他闺女什么鬼玩意儿? 千手柱间:??? 千手柱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 木叶忍者学校的稻山和忍者学校里大多数老师一样,是一名普通的中忍老师,从忍者学校建校的时候一直在学校任职。 年过三十的稻山老师真心觉得生在这个年代是件很幸运的事情,父辈的忍者平均寿终正寝的年纪在三十上下,超过三十岁的稻山放在那个时候是不多的长命家伙。 稻山真心觉得这得感谢火影大人,也就是同时兼任千手一族族长和一村首领的千手柱间大人,倘若当初火影大人没有放下芥蒂跟是世仇的宇智波族长握手言和建立忍村,恐怕也没有现在这样和平又安宁的生活吧? 年幼的时候模模糊糊感觉到的世界是动荡又混乱的,父辈总是在为生存苦恼,父亲早逝之后,已经成年的稻山抱着侥幸的态度带着母亲移居到了木叶村,至此,他觉得世界安宁下来了。 他真心地感激处在高位上的火影大人如此爱惜每一个村子里的人,身为平民的他也有机会当上忍者,即使天赋有限只能升至中忍,但是能在忍者学校教书的稻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稻山真心地对待每一个学生,孩子就是未来,看到从忍者学校里走出去的学生成为独当一面的忍者,心里都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自豪感。 瞧,这是在我的教导下成为独当一面的忍者的优秀孩子。 饱含成就感的时候当然也少不得苦恼,年幼的孩子自然也少不了调皮捣蛋,问题儿童稻山教过不少,忍者学校里打群架的学生也不在少数。 去年春天的时候,稻山迎来了新一批的学生,同期里那个木木呆呆的黑发黑瞳的小姑娘最先引起了稻山的注意。 小姑娘的眼神太过空洞,没有神采的双眼像是一个永远没有下限的黑洞,让稻山心底泛起一阵凉凉的感觉。 他应该远离那个姑娘的。 这是下意识的感觉。 不,不应该这样。 稻山不是一个会因为学生身上异于常人的地方就对其保持敬而远之态度的老师,这对于老师来说是非常非常失败和不称职的。 于是稻山决定保持着对待正常学生的态度去对待那个孩子。 开学第一天来,稻山觉得来接那个孩子的家长有点眼熟。 炸毛、宇智波族服…… 那张脸…… 宇智波族长啊!! 传闻里的忍界修罗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那孩子居然是宇智波族长的孩子吗? 稻山心里是震撼的,怎么看宇智波族长都不像是会养孩子的人。 为了那孩子着想,稻山决定鼓起勇气去和传闻之中冷酷无情的宇智波族长打声招呼,最好讨论一下平时如何对待孩子的问题。 于是稻山真的去了,他真的和传闻中可止小儿夜啼的的忍界修罗深刻地讨论了如何保持孩子成长阶段的身心健康,整个过程之中,对方貌似还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宇智波族长告诉他,他有个朋友经常带着他家孩子去赌场,他很担心孩子会在赌场里学坏,也跟他好好地谈了一下,说到这里的时候,宇智波族长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但是对方死不悔改。 稻山挠挠脑袋,想了想,鼓起勇气说:“恕我直言,宇智波族长,我也是个当父亲的人,如果我的朋友带着我的孩子去赌场,一想到我的孩子年纪轻轻会染上好赌的坏习惯,我就会忍不住揍他。” 宇智波族长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稻山觉得对方看他的目光里饱含着‘英雄所见略同’的深意。 稻山觉得不明所以,但归根结底,宇智波族长貌似不像传闻之中的残忍无情,有朋友、意外地珍视自己的孩子。 总之,那是一场算得上是愉快的谈话。 次日在木叶的晨报上看到宇智波族长暴打火影的晨间新闻,稻山心里不免吃了一惊,报纸上刊登着一张抓拍的宇智波族长抡起标志性的大团扇殴打火影大人的照片给他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稻山注意到,宇智波族长暴打火影的地点,貌似是在赌场…… 那个会带着宇智波族长家孩子去赌场的朋友……不是火影大人叭? 早上看到宇智波族长咯吱窝里架着自己家木木呆呆的小姑娘直接瞬身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稻山心里的感觉就像是看到普通家长接送孩子上下学一样,但是旁边的中忍老师就不一定了。 那个标志性的炸毛和族服……宇智波族长!! 中忍老师眼睁睁地看着有‘忍界修罗’之称的炸毛宇智波族长放下了手里的孩子,蹲下身戳了戳小姑娘的额头,小姑娘捂着她的额头哒哒哒地跑进了教室,片刻之后教室里传来一声‘伯父再见’,宇智波族长嘴角弯起浅浅的角度,蹲着身子朝教室里挥了挥手。 中忍老师:“……” 我肯定还在梦里。 直到宇智波斑站起身来,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阴沉的表情宛若乌云密布的天空。 中忍老师:“……” 我瞬间清醒了。 宇智波斑:“你是奈奈的老师吧?” 中忍老师:“!!!” 稻山友好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宇智波族长点了点头,“奈奈就请你多关照了。” 稻山挠挠头,“应该的,神奈同学也是我的学生。” 既然是学生,老师关照自己的学生本就是应尽的职责。 宇智波族长瞬身离开了楼道,稻山觉得他应该是去火影楼了。 稻山拍了拍旁边愣住的同僚的肩膀,“回神了。” 反应过来的同僚一把勒住他的脖子,“那是宇智波族长吧?有‘忍界修罗’之称的宇智波族长吧?” 稻山反手就是一个胳膊肘子怼到了同僚肚子上,怼的对方疼的直抽气,“是是是,那是我学生的家长。” 是的,那只是一个担心自己的孩子的家长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9、朝日 * 今天的宇智波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早上起床的时候,宇智波斑从被褥里爬起来,太阳穴就是一阵一阵的头疼,低头就看到了小侄女头上一晃一晃的呆毛,软绵绵的小姑娘趴在自己的被褥上,睡得香甜,朝阳细碎的光晕落在皮肤上,皮肤白皙柔软。 宇智波斑顿了顿,蓦地想起来自己昨晚上和千手柱间喝大了。 那他是怎么回到家的? 宇智波斑盯着小侄女盯了半晌,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小姑娘在睡梦里砸吧砸吧嘴,他才想起来今天他要上班小姑娘要上学,火急火燎就就叫醒小姑娘换衣服刷牙出门。 小侄女被叫醒之后云里雾里地跟着伯父刷牙洗脸,换好衣服,早饭来不及做了,于是在外头简单地解决了一下。 瞬身术是个好东西。 小侄女差点上课迟到和自己上班差点迟到的宇智波斑如是想到。 早上出门的时候,宇智波斑特地叮嘱过小侄女,放学之后不准跟着千手柱间去赌场,小侄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宇智波斑皱着眉头看了小姑娘一会儿,期间小姑娘也毫不避讳地用没有神采的双眼与他对视。 良久,宇智波斑才摸摸小姑娘的头发,慢慢地跟她解释,“柱间跑赌场的话,今天我就不能去接你放学了。” 宇智波神奈稍微理了一下千手柱间跑赌场的利害关系。 千手柱间跑赌场意味着今天的公文处理不完,今天的公文处理不完意味着宇智波斑和千手扉间要加班,宇智波斑和千手扉间要加班意味着宇智波斑不能去接宇智波神奈放学,意味着宇智波神奈要自己回家。 小侄女似乎对放学之后宇智波斑接人回家这件事有异样的执着。 好几次,宇智波斑从火影楼下班迟了,宇智波神奈也不会自己离开忍者学校,而是坐在空了的课室里,静静地等着伯父来接她,最晚的那一次群星已经升起,小姑娘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于是来接人的宇智波斑只好背着她回家。 宇智波斑满意地看着小侄女点了点头,一脸坚定,“我不会去赌场了。” 末了小姑娘又补了一句,“柱间伯伯喊我我也不去了。” 宇智波斑:“……” 千手柱间你去赌场喊我闺女一起是什么个意思? 宇智波斑觉得自己的手无处安放。 * 晨起的朝阳宛若细碎的金箔一样,窸窸窣窣的落在白色的纸张上,房间里的尘埃起起落落,金色的阳光宛若林间的雾气一样弥漫。 宇智波斑坐在桌子后面,面对着堆成山一样的文件,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无论是忍者之神还是忍界修罗,任何一个人出现在战场上,那么整片战场都将是他们的主场,现如今两个战场活传说一样的人物都沦落到了处理成堆的公文的文职岗位。 宇智波斑转了转手里的笔,有意无意地督了一眼窗外,层层叠叠的绿色之间,几缕金色的朝阳顺着间隙熠熠生辉。 弟弟……泉奈应该还好吧? 宇智波斑手里的笔又转了一圈。 小侄女越长越大,已经到了换牙的时候了,自己的女儿换牙,也意味着开始长大了,泉奈想必也是很好奇。 宇智波斑陷入了沉思,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带着小侄女去见一见她的父亲。 宇智波神奈很少提及她的父母,就算提及了也没有过激的反应,大多时候是好奇。 这种好奇的态度大概是从千手柱间带着他的傻逼儿子千手拓真上门的时候开始的。 宇智波神奈是由宇智波斑抚养长大的,宇智波斑是宇智波神奈的伯父,而千手拓真是由千手柱间和漩涡水户抚养长大的,千手柱间和漩涡水户是千手拓真的‘父母’。 宇智波斑大概能知道他的小侄女在好奇什么,宇智波神奈是宇智波斑的‘侄女’,千手拓真是千手柱间和漩涡水户的‘儿子’,那么宇智波神奈也应该是某个男人和某个女人生下的‘女儿’。 抚养自己的儿子与女儿的人理所当然的是他们的父母。 宇智波斑告诉过宇智波神奈,宇智波神奈是宇智波泉奈和宇智波朝云的女儿,他们是她的父母。 于是宇智波神奈很好奇,为什么女儿不是由父母抚养的,父母为什么不在女儿身边?而是由伯父抚养长大,一直在她身边的也是伯父。 宇智波斑答不上来,这其间有很多事情,很多原因,而这些事情和原因,小侄女还太小,他并不想让小侄女知道得太早。 神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伤心,没有失望,只有好奇而已,仅仅是这样而已,没有什么事情在神奈的眼中是‘理所因当’的,对她而言,那些‘理所因当’给她的的感觉只有好奇。 为什么是这样,哦,原来是这样。 大约是这个感觉。 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把那些事情当做一回事儿,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宇智波斑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太过离经叛道,仿佛骨子里就深藏着离经叛道的基因。 当年的千手柱间和他的想法在全忍界已经是算得上是非常离经叛道的,但是这种离经叛道并不是天生的。 祖辈传下来的观念他们都有好好地去接受,后来的离经叛道也许是因为受不了亲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去,再加上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好友,否则他们也许会如先辈一样循规守矩地度过一生。 如果换了是宇智波神奈,她也许会遵守那些规矩,却永远不会打心里去接受那些东西,遵守与接受,那完全是两码事,两者达不到统一的话,那么那些规矩随时有可能被她本人颠覆掉。 同样的,惯例那些在人们眼中理所因当的东西,宇智波神奈也只是抱着好奇的态度,像是孩童见到了没见过的新奇事物一样,隔几天就失去了兴致。 宇智波斑有种预感,未来的宇智波神奈实力如果达到千手柱间和他这个层次的话,绝对会是让所有人都头疼不已的存在。 离经叛道,也意味着不受束缚,条条框框的规矩,世人遵守的道德,能束缚住她的只要心里的底线,保不齐小侄女会比他这个忍界修罗还要臭名昭著。 宇智波斑说不上这种感觉是什么,庆幸?庆幸什么?庆幸小侄女没有因为父母不在身边产生负面情绪?负面情绪这种东西,神奈从小基本上就没有,她连喜怒哀乐都很少表现出来。苦涩?各种意义上,神奈之所以被迫远离父母,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他。 神奈不懂不代表他不懂。 但是宇智波斑没办法跟目前的神奈解释这些。 “奈奈,你想见你的父母吗?”发现神奈开始换牙的第二天,宇智波斑突然问了小侄女一句,“会想要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小侄女歪了歪脑袋,“想见他们,因为是父母。” 宇智波斑顿了顿。 “但也不太想。”神奈又说。 这会儿宇智波斑真的不太理解小家伙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 “我还是习惯和伯父一起生活。”小家伙认认真真说,“换了别人我可能就不习惯了。” 想见,是因为他们是父母,身为女儿的她对给予她生命的父母很好奇,至于一起生活,就目前而言,神奈心里最适合和她一起生活的还是把她抚养长大的伯父宇智波斑。 虽然不是‘父母’,但是地位从来不比父母低,也许还要高一点。 宇智波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给小家伙的脑门来了个脑瓜崩,崩得她捂住额头捂了好久,确定宇智波斑不会再崩她脑瓜才松开了。 结果当天中午午饭过后,宇智波斑一个没看住,宇智波神奈又给千手柱间和他的傻逼儿子拐出去玩儿了,宇智波斑抡起团扇满村子找人,一直找到了南贺川河岸,看到某个黑长直就是一顿打,打完之后才知道,今天这个狗逼居然只是带着俩孩子来南贺川打水漂而已。 千手柱间蹲在河边一边散发着浓烈的丧气,一边哭唧唧,嘴里叨叨着‘斑好过分,我是这种人吗’、‘我真难’之类的话。 本来觉得理亏的宇智波斑拄着团扇,一时之间槽多无口,心里不自觉地开始吐槽,你就是这种人、你难什么?难的人是你的白毛弟弟、你自己不做人你自个心里没点逼数吗?…… 啊,他好像是在这之后被千手柱间拉去一起喝酒的,俩孩子登时就趴在酒馆桌子边,酒馆老板还特地给俩孩子准备了牛奶。 后来后来…… 嘶—— 宇智波斑揉了揉太阳穴。 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好歹他今天上班没迟到,隔壁的好友今天一大早起来被漩涡水户罚着在院子里顶缸拎水桶跪搓衣板,头顶一个水缸,手上拎着两个水桶,膝盖上跪着搓衣板。 好样的,跪的居然不是手里剑。 真惨。 宇智波斑面无表情地想。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回家的? 咔——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千手扉间当场逮到了宇智波斑在上班的时候神游摸鱼,白发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后者老神在在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半点都没有摸鱼被逮到的心虚,坦坦荡荡。 千手扉间:“……” 千手扉间面无表情地把一沓文件放在桌子上,“这些文件需要你盖章。” 宇智波斑翻了翻递过来的文件,拿起桌子上的印章咚咚咚地给盖了几个章上去。 “昨天柱间是怎么回去的?”把文件递给千手扉间的时候,宇智波斑顿了顿。 千手扉间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了,“你不记得了?” 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我需要记得吗?” 总觉得他俩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千手扉间老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宇智波斑莫名其妙觉得在上面看到了幸灾乐祸的成分,“你俩喝大了之后直接在后山的山谷打起来了。” 宇智波斑:“……” 千手扉间:“过程我不太想说。” 宇智波斑:“……” 感觉那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千手扉间:“但是结果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下。” 宇智波斑:??? “大哥是我捞回去的,你是神奈捞回去的。”千手扉间面无表情,看着宇智波斑的眼神里还带了谴责,红色的眼眸中的情绪不言而喻。 你看看你,多大个人了,居然还要小孩子帮你善后。 宇智波斑愣了。 什么东西?千手扉间你给我讲清楚。 千手扉间简单地讲了点事情,比如他大哥和宇智波斑在酒馆里不小心喝高了,两个人一个‘哈西辣妈’,一个‘马达啦’,差点把酒馆老板吓到心脏骤停,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跑到终结之谷约架,他大哥家的傻逼二儿子这次总算长了个心眼,火急火燎跑到火影楼找他去给他大哥擦屁股。 这种情况,这两个打架,能管这事儿的人放眼整个木叶也只有千手扉间。 打架的过程千手扉间没看到,反正他飞雷神到终结之谷后看到的就是满地狼藉,周围宛若台风过境一样,两个罪魁祸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大腿,睡得无比香甜。 千手扉间当时就想要打死这两个王八蛋算了。 他大哥好处理,扛麻袋一样扛回家就好了,但是宇智波斑…… 啧。 正在千手扉间犯难的时候,宇智波神奈抬手结了一个变身术的印,变成的亚子吓得千手扉间差点拔刀——宇智波泉奈! 大半夜的你变成这个样子是想吓死个人啊?! 这是千手扉间的吐槽。 神奈就是个豆丁身材,原来的小孩子体型根本就背不动这个宇智波斑浑身腱子肉接近一米八的大男人,用变身术来改变身形就另当别论了。 千手扉间眼睁睁地看着神奈变成她阿爸的样子,背着她伯父慢悠悠地回家了,回头看着地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大哥,忍不住踹了几脚,叹息了几声之后,还是扛麻袋一样扛起人回家。 看着豆丁二侄子,千手扉间无比心累,都是孩子,你俩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又想了想宇智波泉奈,又看了看在肩头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大哥,都是当哥的,你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回应他的是死猪一样的大哥的呼噜声。 千手扉间:“……” 宇智波斑:“……” 忍界修罗体会到了什么是社会性死亡。 10、远山 * “你是鬼吗?” 宇智波神奈看到了一双棕色的眼睛,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睛。 对方嘴唇、鼻子、眉毛、耳朵是模糊的,像是被缭绕的云雾遮掩住了的山脉,只有淡淡的轮廓曲线,只有那双眼睛是清晰的。 你是鬼吗? 他,或者她又问了一次。 我是鬼吗? 宇智波神奈也想要问,神奈没得到任何回答,也没有人回答她。 * “宇智波神奈!” 神奈伸出手,接住了‘呼啦’一声丢过来的粉笔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视线和意识都清醒过来之后,小姑娘毫不意外地看到讲台上气得火冒三丈的老师。 周围的一群小萝卜头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朝宇智波小姑娘投向饱含敬佩之情的目光——迄今为止,敢接这位老师的粉笔头的学生几乎没有,能接住他粉笔头的学生同样的也没有,无一例外地只有挨粉笔头的份儿,而今天,粉笔头居然被人接住啦! 不、不愧是宇智波一族! 宇智波神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粉笔,神奈的手很小,这么一抓,粉笔上的粉尘沾满了自己的手心,看着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里的一截粉笔一会儿,神奈又扭头看着讲台上怒火中烧的老师。 ——药丸。 脑海里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小姑娘发现自己自始至终没有半点意外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因当。 老师的怒火,下课之后会被叫家长。 理所因当罢了。 宇智波神奈觉得今天老师叫不来她的家长,她的父母都不在村子里,伯父也不在,宇智波斑最近都要在村子外面执行任务,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回来。 今天犯事儿的小鬼不止她一个,但是敢接老师粉笔头的学生就只有她一个,据说江口老师是退役的忍者,早些年的时候也是上过战场的,手里剑投掷术很不错,也因为这样,几乎没有熊孩子能躲得过他的粉笔头。 从战场上退役的忍者,携带着淡淡的属于金属利器的锋利,因此很多孩子都怕他,在江口老师面前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会收敛一下自己。 然而江口老师发现宇智波族长家愣头愣脑的小姑娘一点都不怕他,上他的课也敢光明正大地睡觉摸鱼,敢接他的粉笔头。回忆了一下锋芒毕露的宇智波族长,对方的锋芒不知道比自己锐利的多少,小姑娘是被宇智波斑抚养长大的,恐怕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这点本事,恐怕对她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江口老师看了看柜子上的沙漏,又看了看站在门前的小姑娘,对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的孩子已经被家长陆陆续续地接走了,办公室里只留下了一个小姑娘。 黄昏的霞色把木窗的窗台照得陈旧,上面的沟壑条条清晰。 江口老师顿了顿,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抬步走向小姑娘,“肚子饿吗?” 咕噜—— 宇智波小姑娘和江口老师都是一愣,从战场上退役的中年忍者摇摇头,忍不住笑了,这肚子倒是叫的很是时候。 “走吧,我请你去吃拉面。”江口老师说,“你喜欢吃拉面吗?” 宇智波神奈抬头,黑洞一样的眼睛里还是看不到一点光辉。 * 江口老师带着宇智波神奈走出校门,沿着河边的小径一路走,周围的人逐渐变多,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很容易迷路。 江口老师想要牵住宇智波神奈,免得她走丢了,这孩子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不会迷路的。”神奈说。 江口老师伸过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一大一小沿着街道延伸的方向一路走,江口老师带着宇智波神奈在拉面馆停了下来,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拉面馆,店铺面挂着写字的布帘,浓郁的香味从布帘的缝隙里往外飘散。 宇智波神奈抬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布帘上的字念出来,“一,乐,拉,面?” 江口老师掀开布帘,拉过一把椅子,宇智波神奈也学着拉过一把椅子,慢吞吞地坐了上去,她的腿有点短,坐上去之后悬在了半空中。 “江口老师?”头上戴着白头巾的中年男人掀开了厨房的布帘,看到老熟人的那一刻喜笑颜开,“好久不见你来啦!” 看到神奈的那一刻,中年男人又笑了,“这是你的学生吗?” 江口老师点点头,看了神奈一眼,“是个不省人心的小家伙。” 也不知道宇智波族长是怎么把这小家伙养这么大的,江口老师突然对忍界修罗肃然起敬。 “老样子……两碗豚骨拉面。”江口老师转头看向神奈,“这里的豚骨拉面很好吃,试试看?” 小姑娘点点头,表示她没意见。 “没问题呀!”中年男人把搭在脖子上的汗巾一甩,眉眼舒展开来的样子不由地让人心情好上一些。 拉面端上来的时候,老板还特地给宇智波小姑娘加了几片鱼卷和一个炸得很好的天妇罗,美名其曰未成年人的特有待遇。 宇智波神奈盯了冒热气的大腕盯了半晌,慢吞吞地取出筷子,双手合十,轻轻地说了‘我开动了’之后,开始吸溜面条,汤汁很鲜美,面条也好吃。 “好吃吗好吃吗?”老板眨眨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神奈。 “好吃。”老实人神奈老老实实回答。 “好吃就多吃点呀。”老板笑笑,“你可真瘦呀,宇智波族长肯定会很头疼呀。” “伯父会头疼?”神奈把头从碗里抬起了,“为什么?” “在我老爹的年代里,瘦小的孩子往往很容易夭折。”老板笑眯眯地告诉神奈,“因为很爱自己的孩子,所以希望他们健健康康地长大,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就的好好吃饭,长胖一点呀。” 但是他没告诉神奈,以前瘦小的孩子没长大就夭折的原因是缺乏食物,因为没有食物,所以不能好好吃饭,没有好好吃饭营养不良导致身体羸弱,最后早早地死去。 神奈一言不发地继续吸溜面条。 ——她什么都知道。 “江口老师为什么要做忍者?”神奈突然抬起头来问坐在旁边拿起筷子的中年男人。 ——她什么都知道。 江口老师是个上过战场的退休忍者,杀过别人,别人也杀过他的妻子和女儿,女儿死的时候年纪跟她大概差不多大,也是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木木愣愣的小姑娘看到父亲的时候,总是会喜笑颜开,妻子温婉贤淑,但是这一切都被破坏了。 战争结束的时候,江口老师一无所有,跑到了忍者学校当老师,忍者学校里有数不清的孩子,但是没有一个孩子是他的。 数不清的孩子从江口老师身边路过,却没有一个能停留在江口老师身边,人群里的孩子打作一团,嬉嬉闹闹,那个木木愣愣的小孩子却始终游离在外。 没有神采的眼瞳,看起来很是呆滞的眼神。木木讷讷的孩子让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儿。 “伯父。” 有那么一瞬间,宇智波小姑娘的那一声‘伯父’和记忆里女儿喊‘爸爸’的声音重合起来。 小孩子的父母不在她身边,抚养她长大的是她父亲的哥哥,她的伯父,但是江口老师觉得,比起素未谋面的‘父亲’,抚养她长大的伯父似乎更贴近‘父亲’。 江口老师看着宇智波小姑娘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往宇智波斑的方向跑,跑到比她高了很多的炸毛男人面前,以冷酷无情著称的男人伸出手,那双被人们认为是用来提刀的手,毫不忌讳地把小孩子抱起来,小孩子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脖子,是要害。 传闻里,除了弟弟和好友,没有人能站在宇智波族长的背后,更别谈接触他的要害,恐怕别人想破头都不会想到,这个举动可以被人轻而易举地坐到,做到这种事情的人是一个豆丁身材,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回家了。”他说,“我们回家。” “嗯嗯。”小姑娘抱着男人的脖子点头。 江口老师支着下巴看着吸溜面条的小姑娘,对方头顶的呆毛一晃一晃的,他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半晌他又停住了伸出去的手,又把手缩了回来。 “为什么要做忍者……吗?”江口老师想了想,天色有点昏暗起来了,拉面馆里点上了灯,烛火的剪影打在脸上,大半张脸陷入了阴影里,“嘛,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为什么要做忍者,这个问题只有做了忍者的人才知道吧。” 小姑娘干掉了一碗超大碗的面条,把空了的面碗平放在桌子上,“多谢款待。” “人要做什么总是有目的。”小姑娘突然说,“江口老师的目的一个也没达到。” 那些目的反而在身为忍者的日子里被摧毁,连同他过去的幸福岁月里,一起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拉面店老板给江口老师倒了一杯茶水,江口老师接过那杯茶水,一饮而尽,中年男人放下茶杯,偏过头去看着坐着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姑娘,“你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姑娘,我怕不是被你给看透了。” 小家伙没光明正大地揭他的老底,但他的老底看样子也给她看透了,所以揭不揭也没差了。 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还是在很多年以前,他还在战场上的时候,对方一眼就把他的攻击意图看了个底,然后呼啦就是一堆起爆符砸过来,他差点就交代在那片地了。被一个十岁都没有的小家伙看透,听起来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是江口老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这个小姑娘的眼睛,眼光毒辣,眼中的世界也许与很多人都不一样。 “为什么要做忍者。”江口老师笑了笑,“那得你做了忍者之后才会知道,有的人需要花一生的时间去思考问题,有的人短短几天、几年就知道了。” 神奈垂下了眼睫,小孩子柔软纤长的睫毛半掩着黑色的眸子。 * 神奈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火是亮的,柔和的橘黄色灯火落在庭院里,小姑娘推开凭栏的手一顿,鞋底踩上院子里一直延伸到家门口的石板小路的时候忍不住加快了速度,最后急促的脚步声干脆变成了哒哒哒的奔跑声。 宇智波斑拉开门就收获了一只一头栽过来的小侄女。 “欢迎回来,伯父。”小姑娘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也许是因为把脑袋埋进他的衣服里的原因。 宇智波斑手一顿,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轻轻说:“我回来了。” 晚上洗完澡之后,神奈随意擦了擦头发,确定它不会滴水之后,顶着头上的毛巾就跑到了正对着庭院的茶室里,拉开茶室的门,毫不意外地看到坐在榻榻米上看卷轴的炸毛伯父。 宇智波斑抬眼看了一眼顶着毛巾跑进来的小侄女,把卷轴往桌上一扔,招呼神奈过来坐下,小姑娘老老实实听话坐下了之后,宇智波斑开始动手给她擦头发。 “伯父。”神奈喊了一声。 “嗯?”宇智波斑抬了抬眼皮,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为什么要做忍者?”神奈问。 宇智波斑给神奈擦头发的手顿了顿之后,继续手里的动作,慢慢地开口回答神奈的问题。 “这个嘛。”宇智波斑开口,“起初是因为家系,宇智波一族是天生的忍者族群。” “那后来呢?”神奈侧了侧脑袋,扯了扯伯父垂下来的炸毛头发,发质有点硬,有点扎手。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宇智波斑说,“为什么要做忍者,这个问题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话都能解释清楚的,有人用了一生去寻找这个的答案,每个忍者找出来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宇智波斑蹙了蹙眉头。 “想知道。”神奈眨巴眨巴眼睛,“伯父,我可以做忍者吗?” “当然。”宇智波斑揉了一把小姑娘湿漉漉的头发,“只要你不后悔。” “毕业就可以当忍者了对吗?”神奈想了想,认认真真地总结,“那我明天就毕业吧。” 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心说你的班级离毕业还有四年呢,明天是毕业班毕业。 结果忍者修罗死都没想到,他家脑回路清奇的小姑娘在第二天在实战课上把老师给撂倒了,战绩送到千手柱间办公室的时候,宇智波斑原本板着一张脸督促上司好好批公文天天向上的冷酷表情变成了土拨鼠一样的迷茫。 11、朝雾 * 忍者学校的毕业季在夏季。 报告送到火影楼的时候,千手柱间正迫于挚友的威胁埋头于深不见底的公文里,突然收到忍者学校的报告,原以为可以借此来逃离公文,可是看到报告那一刻,千手柱间傻了。 挚友,你家闺女又双叒叕搞事了。 千手柱间一直觉得挚友家的闺女牛掰,但没想到挚友家的闺女牛掰到已经可以把忍者学校的中忍老师撂倒的地步。 千手柱间看着那份报告,报告里清清楚楚写着宇智波神奈已经不适合在忍者学校继续就读,该学的小姑娘已经学了个遍,不该学的她也学了个精,本人也申请提前毕业。 千手柱间的眉头难得皱了起来,把手里的报告递给了旁边的宇智波斑,“斑,这份报告你看看。” 宇智波斑下意识地接过那份报告,眼神变得疑惑起来,低头就看到上面熟悉的名字——宇智波神奈,他家闺女的名字。 宇智波斑整个人都懵了。 ——那我明天就毕业吧。 ——明天就毕业吧。 ——毕业吧。 ——吧。 原来明天就毕业的意思就这个意思吗?! 你还真敢干啊?! 宇智波斑拿着手里的报告,脸上的表情变得迷茫起来,接下来忍者学校的教务人员的口头报告他也没认真听,满脑子都平时傻闺女发呆是傻愣愣的模样。 傻闺女平时不按常理出牌,随着年纪的增长,小脑瓜里想的东西宇智波斑越发的捉摸不透。 宇智波神奈的思想极其跳跃,堪比当年的千手柱间。 当年的千手柱间的思维可以从‘斑我们结盟吧’直接跳跃到了木叶建村n年之后千手和宇智波子孙后代的宏伟蓝图,当下的宇智波神奈极其跳跃的思想就像是一只青蛙,思维开阔到像是满满一大水塘子的荷叶,漫漫不见尽头,并且水塘子的面积大得跟海似的,至于她要跳到哪片荷叶上去,没几个人能跟上去,年纪小的时候,宇智波斑还可以仗着跟小姑娘朝夕相处习惯她的生活方式猜出来,随着年纪越发的增大,宇智波斑发现,他越发的跟不上小侄女跳跃的思维了。 “斑?”宇智波斑被千手柱间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宇智波斑想了想,捏了捏眉心,“容我再想想吧,柱间,我好歹是这个孩子的家长。” 千手柱间表示没意见,“也行,奈奈是你闺女嘛,你的教育方式也会对奈奈以后教育自己的子女的方式造成影响。” 宇智波斑:“……” 我们现在是在聊我闺女提前毕业的事情,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跳到孙子辈那里去的?明明我闺女才七岁!七岁! “忍者学校的毕业在下周。”末了,千手柱间又提醒,“你可要早点想好。” 宇智波斑抿了抿唇,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报告,“我知道。” * 晚上下班的时候,千手柱间特地拎了两壶酒跑到宇智波大宅,至于公文……他果断扔给了弟弟扉间。 宇智波斑开门就看到拎着两壶酒的千手柱间站在门口笑得贼傻贼傻的那种,立刻反应过来这家伙又双叒叕把公文推给千手扉间了,有一种马上把门关上的冲动。 结果到底还是把人放进来了。 这段时间,忍者学校有为期三天的实地忍者体验课程,一群小萝卜头会被老师带去后山,体验野外实地生存,今晚上小家伙不在家,倒是留了宇智波斑独自一个人在家里苦思冥想。 月上树梢头,莹莹的月轮安安静静地挂在枝头,庭院里的蓄满了水的竹管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被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的石头上。 千手柱间给宇智波斑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银白色的月光荡漾在杯子的酒水里。 “还在想奈奈的事情?”千手柱间放下了手里的酒壶。 宇智波斑随意‘嗯’了一声。 “我本来不想让她这么快做忍者的。”宇智波斑皱了皱眉头,“可以的话……奈奈不做忍者也可以。” 宇智波斑觉得自己足够强,宇智波一族的族长,能和忍者之神比肩的忍界修罗,现在已经跟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只要他还活着,宇智波神奈怎样都好,她可以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可以安安心心活着。 不用拼命,不用弄脏自己的手。 当然家里的老东西也会拼了他们的老命去反对,不过……这关他什么事?他们要拼命是他们的事情,宇智波神奈的事情他们没资格管,那是他宇智波斑的闺女,要管也是他来管。 “你也知道,如果按正常的轨迹,奈奈不应该待在我身边。”宇智波斑抿了抿唇,“她应该在泉奈身边长大的,她是泉奈的孩子。” 虽然他是泉奈的哥哥,他也不介意把泉奈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甚至是乐在其中,可是女儿待在父亲的身边,开开心心地长大,这才是正常的轨迹,而不是和父母分居两地。 宇智波斑屈起手指,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敲了敲,“那孩子一直很懂事。” 虽然这思维实在是太跳跃了,脑回路清奇了点。 “事情变成这样……”宇智波斑的眉头紧紧地蹙起,“跟我是脱不开关系的,是我……剥夺了奈奈待在她的父母身边的权利啊,柱间。” 千手柱间愣了一下。 “斑,别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千手柱间说,“这样一算,我们都是罪魁祸首,可是……” “奈奈也不是真的对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千手柱间突然笑了笑。 宇智波斑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两眼疑惑地看着千手柱间,“什么意思?” 千手柱间笑道:“那孩子可比你想象中的聪明很多,你不会以为奈奈每次跟我打牌都是赢,是纯靠运气吧?” 宇智波斑的右手蠢蠢欲动,“你什么时候又带着奈奈去赌博了?” 千手柱间双手高举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拿了牌过来。” 宇智波斑满脸不信任,到底还是把人放过去,示意他继续说。 眼瞅着挚友没有马上掏出大团扇照着脸砸过来,千手柱间松了一口气。 “是记忆力,她把牌都记下来了。”千手柱间说,“还有推算能力,这样的算计能力比扉间小时候还强啊,在赌场我要赌大赌小,她一猜一个准,每次都跟我赌相反的结果!” 宇智波斑:“……” 你特么还说你没把我闺女带去赌场。 “不对啊,奈奈的记忆力这么好,为什么她考试还能不及格呢?”千手柱间觉得不对劲。 “这跟记忆力没关系。”宇智波斑打断了他,“是奈奈一看到课本上的东西就想睡觉。” “哦,是扉间的问题啊。”千手柱间茅塞顿开。 忍者学校的课本是千手扉间编制的,四舍五入就是他弟的问题,没毛病。 “你有认真看过奈奈的眼睛吗?”千手柱间突然问。 宇智波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千手柱间,这不是废话吗?他家闺女的眼睛他当然有去看过,天天看呢。 “有什么问题吗?”宇智波斑说。 “你和我都是见惯了奈奈的眼睛,所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千手柱间说,“但是扉间跟我说过,就算是他,也尽量不去跟奈奈对视。” 宇智波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要听听千手老二对他闺女有啥意见,听了不爽了回头就拿团扇抽人去。 “先说好,这不是扉间一个人这么说。”千手柱间貌似知道了挚友心里在想什么,忙给弟弟辩护,“类似的话,我在很多人口中都听到过。” “废话少说。”宇智波斑一点也不客气。 “被那双眼睛盯久了,会有一种整个人从里到外被看得干干净净的感觉。”千手柱间说,“毫无隐私可言。” 宇智波斑下意识地觉得千手柱间说的是屁话,宇智波神奈才多小个?算算时间,他从泉奈手里抱过来满打满算才七年而已,这给人说的跟千年老妖怪似的。 “嘛,我跟奈奈对视了很久,也没觉得啊?”千手柱间颇为疑惑地挠挠头。 宇智波斑冷笑一声,心说你当然不会觉得,因为你根本没把自己隐私在外人当回事过。 当年俩人还是两个在南贺川私底下交流的小鬼头的时候,如果不是宇智波斑强烈拒绝,千手柱间甚至可以把底裤分享给他。 妈的,谁要啊? 而且—— 千手柱间的胸襟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吗? “保不齐自己不得不和父母分离的原因,奈奈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个大概。”千手柱间说,“我也尝试过把公文偷偷摸出来让奈奈写写试试看,结果扉间看了都说好,当然我没跟他讲。” “你也看过的啊。”千手柱间又补了一句。 宇智波斑:“……” 千手柱间的笑容舒缓,“所以,斑,你不妨让奈奈自己决定吧,那孩子比你想象中的要聪明,要强大。” 宇智波斑半晌没说话,盯着手里荡漾着月色的酒水盯了许久,流水淌过竹管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下一瞬间,宇智波斑从背后摸出了他的大团扇。 团扇的阴影笼罩了千手柱间,千手柱间整个人都傻了。 “……斑?”千手柱间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挚友的面部表情为何如此狰狞? 宇智波斑两眼不带一丝情感,居高临下地看着千手柱间,冷漠的眼神宛若在看一具尸体。 “你……让奈奈帮你批公文?”宇智波斑缓缓开口。 他说千手柱间怎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公文批得又快又好的,合着是他闺女批的啊! 千手柱间:“……” 说漏嘴了,我就不该瞎几把瞎说大实话。 千手柱间:“……求饶的话我不说了,下手轻点成不,挚友?” 宇智波斑照着脸给他把团扇砸下去,“合着你知道你该打啊!” 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狗事情,说的是什么狗话?!你特么还真敢干啊?! * 第三天的清晨,木叶后山笼罩的雾气一点一点地散开,宇智波神奈迷迷糊糊地听到闹钟疯狂大叫,意识到要起床了之后伸手按掉闹钟。 喜欢赖床的小姑娘顶着未散开的睡意,拼命爬离被窝去洗漱,刷完牙,洗干净脸,绑好头发。 出门的时候,宇智波斑又问了宇智波神奈一句,“奈奈。” 在玄关处穿鞋子的小姑娘回头,“伯父?” “没什么。”宇智波斑顿了顿,“你不想当忍者其实也没关系。” “我想试试。”黑发黑眼的小姑娘用她的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看着她的伯父,“这是我自己想的,所以我去做了。” “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别想我去做。”小姑娘说。 语气里,宇智波斑听着居然觉得有点熟悉。 ——斑,奈奈这孩子有些地方与其说是像泉奈,不如说是像你。 千手柱间那个狗人的话不知不觉从脑海里崩了出来。 不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傲慢,宇智波斑的傲慢。 宇智波斑屈起手指,弹了弹他的傻闺女的额头,额头被弹疼了的小姑娘马上捂住自己的脑门。 “那就尽管随心所欲吧。” 12、源头 沙沙沙—— 葱茏的阔叶绿植在风里婆娑,古老的山林里,蝉鸣回荡不止。 恒古的巨木拔地而起,岁月把粗壮的树干磨得平整,横七竖八的枝桠把天空叉得支离破碎。 意识被黑色的潮水占据,无边无际地朝着前方铺展,看不到尽头,也走不到尽头去,她赤着脚丫子,冰冷的水流漫过脚踝,潺潺地向前流动。 空荡荡的不见任何人,朦胧的白光在黑色的世界里升起,慢慢地铺展开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出现在无声的世界里。 …… 最近可能是夏乏。 伯父发现她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小孩子正处于身体成长的时间,需要充足的睡眠和休息时间,睡眠时间长一些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时间太长了就有大问题了。 昨夜下了一场泼瓢大雨,庭院里还未来得及蒸发的雨水,在地面上的低洼处汇聚成了小水洼。 积水倒映出清澈的天空,雨水顺着细长的草叶砸进了水洼里。 面向庭院的纸门半掩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持续不断。 “奈奈。” 深蓝色族服的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从蒲团上爬起来,对方的面孔在她的视线里模糊得只剩下一层轮廓,像是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对方拿开了她的手,告诉她,“宇智波的眼睛很重要,不要这么轻率地对待它。” “哦。”她坐在榻榻米上晃了晃脚丫子。 伯父给她扯了扯身上的毯子,盖住了光裸的脚丫,抬起手,双指并拢点在她的眉心,“做噩梦了吗?” 她打了个哈欠,“不记得了。” “你最近总是做梦。”伯父说。 “可是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梦。”她熟门熟路地爬到伯父的腿上,打了个哈欠,趴了下去,想要继续睡,“不记得就当没有做过噩梦就好了。” “伯父你今天还要出去吗?”她打了个哈欠,带着惺忪的困意, 一头炸毛的男人顿了顿,最后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揉了几下,“不出去了,你睡吧,我在这里。” “哦。” 头顶着温暖的手心,手在榻榻米上摸了几下,抓住了一块布料,她的手里抓着伯父的衣角,轻轻瞌上了眼睛。 …… 蝉鸣嘹亮不休,树影摇曳婆娑。 睁开眼,看到金色的晖光从层层叠叠的树荫之中疏漏下来,明亮到刺人眼目。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林立的古木之间,泼在灌木上的血液顺着叶片的脉络淌淌而下,染红了干燥的泥土。 年幼的女孩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残破的尸骸里,猩红的血液在尸体下晕染开来,泥土被血浸染成暗红色。 乌鸦嘶哑的啼鸣回荡在空旷的林子里,金色的晖光像是金色的丝线一样,从枝叶的间隙里坠落下来。 小家伙四处看了看,发现林子里除了尸体就是尸体,要不然只有那些趴在枝桠上,踌躇着要不要下来的黑色鸟类。 她抬起手,发现这是一只很小的手,皮肤白皙,沾了不少污秽和血迹,带着一层茧子,脏兮兮的手,指甲里藏着泥土和血污。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摸了摸,想要把手上的血污和泥土一起擦干净,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沾了血。 干涸的血迹黏在衣服上,腐烂的尸臭混着血迹在林子里弥漫起浮。 她眨了眨眼睛,四处看了看之后,抬起赤||裸的脚丫子,迈开脚步,从一具一具尸体身边路过,男人、女人,还有和她一样年纪尚小的女孩。 倒在路径边上的牛车泼满了血,低垂的御帘被泼上了斑驳的血迹。 不完整的尸体,筋骨断裂,脸庞扭曲丑陋,遍布宛若被野兽啃咬过一般的痕迹。 蝉鸣依旧在喧嚣,宣泄下来的阳光刺目灼热。 除了她以外,这里再无活人。 女孩抬起脚,发现脚上没有穿鞋子,脚上沾满了被血浸润的泥土,她缩了缩脚趾,赤着脚在尸骨里游荡了几圈,她从一具尸体的手里拿走了一把刀。 刀身从刀鞘里划出,雪亮的刀身未沾染上丝毫的红色,刀鞘上却被泼满了血。 原来是手里的刀没来得及出鞘就被干掉了。 锵—— 刀镡和刀鞘,清脆的金属碰古木苍天之下响起,蝉鸣歇敛,瞬息之后重新振动背上的翅翼。 她转头,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 阳光像是被剪碎的金箔,落进了尸体裸||露在几欲从眼眶里跳出来的硕大眼球,半个身体连同身上的半幅铠甲消失不见,留下被野兽啃咬过一般的齿痕。 她提着刀,赤着脚站在污秽的泥泞里,与那具尸体剩下的一只眼睛对视半晌,半晌过后,她把刀插进了地面,把那半具尸体从尸体堆里扒拉出来,拖着那半具尸体,背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刀,磕磕绊绊地拖到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拿着刀刨出了一个刚好能埋下人的坑,把尸体扔进去之后,盖上土,堆了一个小土包。 埋完尸体之后,身上都是土,她拍了拍手,拍干净衣服上的泥土,扯下头发沾上的草叶,抖落上面的泥土。 “你的刀,我拿走了。”她拿走了那把刀,背对着尸骨铺展的森林,迈起脚步。 腐烂的尸臭和铁锈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顺着林间起落的灰尘粒子弥漫。 她什么都不记得,死去的人是谁,她自己又是谁,她只记得有人让她,尽管随心所欲。 …… 除去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和从尸体里扒拉出来的刀之外,她什么也没有,没有同伴,没有钱财,就连一双鞋子也没有。 走出森林之前,背着背上的刀光着脚丫行走在葱茏古木之间,光||裸的脚丫子被散落在地上的枝桠刺疼了之后,特地从身上的羽织上撕下几条布条,缠在脚丫子上。 虽然依旧没有鞋子,不过总比光着脚丫要好。 夏季的雨水丰沛,在苍林古木之中徘徊并没有多久,冰凉的雨水越过层叠的枝叶,片刻之后,泼瓢的雨水照着头顶就淋了下来。 她找了个树洞,在树洞里待到雨水停歇之后,拿着刀走出了树洞,沿着脚下长年累月被牛车车轮碾压和马匹踩踏出来的路径,摸索着这片森林的出口。 她必须要在夜幕降临之前走出这座森林,夜晚不只是野兽活跃的时间,无法在太阳底下活动的妖怪和鬼也喜欢。 越是未知的东西,越能引起人类的敬畏和恐惧。 古老的森林里林立着恒古的巨木,生长着毒蛇野兽的同时,也是传闻之中神明和妖怪的所在之地,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的森林太过危险。 趋吉避凶是人类的本能,如果可以,大多数旅人都不会选择与这片森林打交道,但是事实却截然相反,这座森林是通往某个目的地的必经之路。 在夜幕降临之前堪堪走出了这片森林。 她对这个世界一片空白,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眼的鲜血和尸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盛夏的阳光被深沉的夜幕覆盖吞没,稀疏的星光映着潺潺的流水,燃烧的篝火照亮了她的面庞。 夜虫的嘶鸣在晴朗的夜空下回荡,植被草叶窸窣舞动,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清冽的水流滑过河床,奔驰的水流撞在光滑的石块上,撞了个粉碎,四溅的水花落入湍急的流水之中。 她捡起河岸边上的光滑的鹅卵石,火光映着表面光滑的石块,她想也不想就把它扔了出去。 石头连蹦带跳地擦过水面,一路溅起水花,哗啦一下砸进了河对岸。 她眨了眨眼睛,跑到河边把布条洗干净,架在篝火上烤干了之后蒙在了眼睛上。 她坐在篝火边度过了一个无恙的夜晚,金色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倾泻而出,涌遍了整个世界。 她沿着河流一路走到了有人烟的村庄。 人烟稀少的村子,茅草堆积成的房顶好似随时都有塌下来的可能,流水淌过摇摇欲坠的桥底,她看到了村民浑噩的眼珠,褴褛的衣衫,瘦骨嶙峋的身体。 有人想要抢走她背上的刀,起先凑上来套近乎,发现她油盐不进之后一改之前的和善,就像是撕下了人皮的恶鬼,结果被她踹进了河里,被踹进河里的男人瘦得跟条细竹竿似的,在河里扑腾了好几下才扑腾上来,爬上来之后全身湿漉,表情恨恨地看着她,强烈的恨意几乎要化作实质性的攻击。 她继续走,瘦竹竿在她背后诅咒她,污秽的言语裹挟着强烈的恨意朝她倾泻而来。 周围的光线突然变得昏暗,层层叠叠的树桠把阳光隔绝在了外头,耳畔只剩下夏蝉的嘶鸣,铺天盖地的黑暗汹涌而来。 拨开挡路的树枝,黑暗的尽头是一个村子。 日轮西斜,堪堪要沉没山麓,远远看到金红色的霞光漫上了木头搭建的房屋,袅袅的白烟升腾在家家户户的房顶,房顶特地放上了石头避免飓风把木板掀飞。 最后一丝白昼沉没在山脉之间,潮水般的黑夜再度降临在世间。 葱绿欲滴的阔叶植被被染成深沉的墨色,高大的杉树在林间投落下巨大阴影,断断续续的铃声回荡在充斥着墨水般粘稠的黑夜的古木之间。 银纱似的月光穿过古老的巨木,繁茂的树荫投下斑驳的树影。 一袈裟僧衣的老僧站立在葱翠的树荫底下,老瘦如枯树枝的手拿着摇铃,断断续续地振动,断断续续的铃声回荡在林间。 “你要回家吗?我带你回家。”嘶哑的声音,仿佛冷风吹过残破的窗户。 她站着不动,手却攥紧了手里的刀柄。 沙沙的风声回荡在耳畔。 “你要回家吗?”深陷的眼窝恍若两个黑洞,他又振起手里的摇铃。 这次她转身就跑,背后的铃声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嘶哑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林间,不停地发问,不同地追赶,不停地振动手上的摇铃。 她抿紧了双唇,本能地知道不能回答。 “你要——回家吗?!” 背后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振落枝头的翠叶。 谁理你? 回你个大头鬼,回答你才是真的回不去。 她继续跑,朝着深幽的森林里继续跑。 冰冷的风卷着细碎的虫鸣,沙沙的风声响彻在夜空里,凉意顺着呼吸道渗进了肺部。 凉薄的银色月光,草丛灌木之间,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断传来,背后再未传来断断续续的铃声。 她停在了一棵杉木底下,月光泼瓢似的浇了她一身,寒意顺着脊椎一节一节攀爬上脊梁,她猛地转头,差点贴上了一张毫无血色宛若干尸一样的脸庞。 “你要回家吗?!”声嘶力竭的发问再度在黑夜里响起,对方长大了嘴部,从嘴角一直开裂到了耳后,整个头颅仿佛被打开了一般,露出荆棘般锋利密集的利齿。 那绝对不是人类的嘴巴能够做到的。 “你要回家吗你要回家吗——”重复地询问同一个问题,干枯的手不断振动摇铃,骤雨般的铃声回荡在葱茏的古木之间。 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尖锐的铃声几乎要撕裂了她的大脑。 “前鬼、后鬼。” 铃—— 最后一声铃音振落在月光里,巨大的斧头分开了空气,切开皮肤,砍断筋骨,老僧般的生物歇斯底里的哀嚎振落云霄,泼瓢似的鲜血浇了一地的草皮。 月光拨开沉重的云雾,巨大的月轮冰冷如玉盘,镶嵌在墨色的夜幕里。 灌了风的宽大衣袖在猎猎作响,乌色的帽檐下垂落乌黑的长发,一身白色狩衣的男人笑容温润,像是山间潺潺流过的河水,身侧两只巨大的式神,其中一只拿着板斧,斧沿淋淋漓漓地流着血。 被一斧头砍成两端的妖物像是被火焚烧之后遗留下的灰烬,消散在凉薄的月色里。 目光交汇的时候,穿着狩衣的男人顿了顿,瞳孔里的目光好像凝固了一下,顷刻之后又恢复了温润的笑意。 “你能看到。”他站在月光之中。 “嗯。” “也能听到。”语气肯定。 “听得到。”突然觉得自己有要多说几个字的义务,于是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微凉的风振动宽大的衣袖,膨胀鼓动,发出呼呼的声音。 “你跟我是一样的。”对方一锤定音。 “一样的。”确定了对方没有恶意,她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 “我是麻仓叶王。”他笑了笑。 她顿了顿,她知道这是名字,名字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也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她的脑袋里空空如也。 “奈奈。” 淅淅沥沥的雨水和朦胧的白光涌进了大脑里,温厚的手心压在她的发顶。 “我是奈奈。”她毫不犹豫地说。 13、午后 牛车的车轱辘嘎吱嘎吱地碾过地面,低垂的御帘摇摇晃晃,盛夏的阳光灼热,藏匿在葱茏枝叶间的夏蝉的嘶鸣翻滚。 最后一声嘎吱落下之后,牛车停在了大门前,麻仓叶王掀开掩在车门前的御帘,小姑娘跟着他一起下了车,两个侍从并未跟着他一起进去,原地行李之后,转身离开。 奈奈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抬头看向一身狩衣的麻仓叶王,“你是不是养了猫?” 麻仓叶王温和地笑了笑,“他叫股宗。” “你可能会跟他合得来。”麻仓叶王说。 她跟着麻仓叶王走了进去,麻仓叶王的府邸占据面积很大,门口的屋檐底下悬挂着夜晚照明用的灯笼,白日里用不着点火,熄火的灯笼安安静静地吊在屋檐下,红色的长穗在燥热的空气里摇曳。 府邸很大,却没有几个人。 麻仓叶王想要清净一些,他能听到看到的东西太多,人一多起来就跟身处闹市一样不得安宁,所以府邸里大多都是他的式神,扫地的、做饭的、打理盆景的,都是式神,她没看到一个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先是看到了一只猫,一只瘦骨嶙峋的虎斑猫,身上的毛毛却是干干净净的,明显地有被精心照料过,虎斑猫的目光四下追寻,没几下就锁定了门口。 小小的猫咪踩着柔软的肉垫,竖起的尾巴宛若一面小旗帜,一路无声地走到麻仓叶王面前,绕着他转了几圈之后,蹲下来,看着他轻轻地发出一声细里细气的‘咪’。 麻仓叶王的表情柔和了下来,比他面对人的时候还要温和很多,大阴阳师俯身把瘦小的虎斑猫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地摸了几下虎斑猫柔软的脊背。 虎斑猫小小一只,麻仓叶王的狩衣宽大,纯白宛若天上漂浮的云雾,虎斑猫像是陷进了一片柔软的云雾里一样。 麻仓叶王挠了几下虎斑猫的下巴,动作老撸猫人了,怀里的虎斑猫被他撸得舒服,呼噜呼噜打起了舒服的呼噜声,他笑眯眯地看向同样身上没几两肉的小姑娘,“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和股宗很像。” 小小一只,独自一个人游荡在世间,仿徨如幽灵。 被他抱在话里的虎斑猫耷拉着眼皮子,细里细气地发出一声‘咪’。 “要留下来吗?”他的嘴角噙着笑。 反正你也没地方可以去。 奈奈瘫着一张脸,对方的笑容不变,内心却说着失礼的话。 “你寂寞吗?”奈奈说。 “我有猫。”对方打死不承认,厚着脸皮跟她炫耀他的猫股宗,“有猫的人不会寂寞。” 失礼不失礼的,对他们这种人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倒不如坦诚一点,不过事关面子,偶尔还是得嘴硬一下。 奈奈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大阴阳师。 她想了想,而后慢吞吞地开口,“那就请多多关照了。” 如麻仓叶王所言,她现在的确没有地方可以去。 麻仓叶王的眉眼弯得更深了,显然心情很不错。 长德元年(995年),麻仓叶王的府邸多了一只猫和一个小姑娘,他给猫取名叫做股宗,小姑娘说自己叫做奈奈。 猫是特别的猫,小姑娘也是特别的小姑娘,整个麻仓府邸,除了麻仓叶王之外,就她一个人,这样一想,这个小姑娘就更加特殊了。 奈奈发现股宗全身上下都没几两肉,身上的毛毛也有些发黄。麻仓叶王在同一个夏天捡到了他们两个,她是在出云境内捡到的,股宗则是在横贯京都的鸭川的河畔捡到的。 式神侍女给她找来了换洗的衣服,她拿着衣服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人居然还没有浴桶高,她踮着脚尖一看,满满一桶水,就这么下去得淹死。 小姑娘站在浴桶前,陷入了沉默,直到侍女模样的式神走进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叶王大人说她需要帮忙。 她沉默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式神拿着木勺,舀走了半桶水,眼看着就要上手扒她衣服,奈奈及时制止了她。 式神侍女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而后还是给她搬来了个凳子。 她确认了,那家伙是在捉弄他。 偏殿里撸猫的大阴阳师打了个喷嚏。 偏殿里烟雾缭绕,盛夏的蝉鸣沸腾不休。 一个人一只猫,两个蒲团,猫咪规规矩矩地团成一个毛团子趴在蒲团上,小姑娘端端正正地坐好,洗干净之后,头发和衣服上散发着皂角的味道,虎斑猫虎着一张脸,小姑娘瘫着一张脸,麻仓叶王怎么看这一人一猫都很像。 庭院里的蝉鸣还在喧嚣,柔软的白沙铺展开来,朱红色的浮桥底下,流水潺潺而过。 侍女在她面前摆上了红漆的食台,食台上有汤有腌菜,米饭满满一碗,侍女下去之后,复归,这次她带了一个饭桶上来,满满一个饭桶的米饭,饭桶不大不小,里面的米饭一颗颗晶莹剔透。 奈奈:??? 人再怎么样,吃饭也不用桶。 小姑娘抬眼就看到麻仓叶王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方动了动嘴唇,“管够。” 人再这么样,吃饭也不用桶,但是你需要。 小姑娘面无表情地抄起了筷子,虎斑猫‘咪’一声,张嘴咬下一小截侍女给他准备的鱼干。 单论饭量,他捡回来的小家伙是他见过的最强的,饥荒的灾民都不一定有她能吃。 吃饱之后,一人一猫面前的餐具里光溜溜的,光洁的表面甚至能映出人的脸来,旁边放置的木桶已经空了,麻仓叶王看了看瘦骨嶙峋的虎斑猫,又看了看没几两肉的小家伙,饶是知道结局会如此,他也忍不住要吃惊。 小姑娘先不说,自打他养了猫之后,股宗就没有再缺过吃的,他现在可以肯定了,这两个不是因为缺乏食物不长肉,根本就是你俩是吃不胖的类型。 一人一猫同时打了个饱嗝。 两个食量惊人的家伙对视了一眼,猫咪细长的瞳孔对上了奈奈白布缠绕住的眼部,透过白布,两双眼睛的目光交汇了,两个家伙建立起了诡异的友谊,连建立友谊的方式也是奇奇怪怪的。 午饭过后,麻仓叶王坐在蒲团上,自己喝着茶,式神侍女将餐具食台扯了下去,一人一猫直接躺平在了地板上。 “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吗?”麻仓叶王放下了茶杯,突然开口。 奈奈抱着虎斑猫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了蒲团上,平时除了麻仓叶王之外,谁都不鸟的股宗居然任由她抱着,小小的猫尾巴一饶一绕地绕着圈儿。 股宗并不排斥她,即使他曾经是只野猫,当过野猫的猫,比普通的家猫还要排斥人类,会这么被她抱着,兴许是因为她和他是一样的,都是被麻仓叶王捡回来的。 “你看吧。”奈奈抱着猫,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松开了眼部的绷带。 麻仓叶王耐心地揭开了她眼部的绷带,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松松垮垮地绕在她脖子上,看到那双眼睛之后,麻仓叶王的动作诡异地一顿,片刻之后,把绷带给她缠了回去,还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不要随便给人看你的眼睛。”麻仓叶王说。 “为什么?”抱着猫的小姑娘歪了歪脑袋。 “咪。”被她抱着的猫也歪了歪脑袋。 麻仓叶王笑了笑,没有说话,奈奈却知道了他要告诉她什么。 ——因为会有很多麻烦,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的麻烦。 麻烦的人,麻烦的事情。 “你不喜欢麻烦吧。”麻仓叶王意味深长地说。 “不喜欢。”奈奈说,“那我不给别人看了。” 麻仓叶王弯了弯眼睛。 盛夏之时的平安京热得跟蒸笼似的,蓬勃的热浪翻滚,枝头的绿叶耷拉着脑袋,铺天盖地的蝉声淹没了街道。 麻仓叶王最近很忙,灾荒时期,他总是很忙。天没亮就要起床,进宫上早朝,早朝结束之后,还要去阴阳寮。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京城周围许多地区的收成匮乏,好些地区都陷入了粮食不足的境地,粮食不足就会引起灾荒,灾荒里诞生出来的鬼怪成倍增长,于是麻仓叶王变得更忙了。 猫咪平均每日的睡眠时间在12~14个小时,股宗一天过半的时间都趴在式神侍女给他准备的蒲团上。 盛夏的午后,蒲团上趴着午睡的股宗抖了抖耳朵,睁开眼睛就看到趴在另一个蒲团上睡着的两脚兽,蒲团显然比她大多了,就算是大半个身体扒拉到上面也只能占据一半的面积。 虎斑猫的尾巴甩了甩,跳下蒲团,绕着麻仓叶王带回来的两脚兽转了个圈儿,跳到了另外半个蒲团上,打了个哈欠,挨着奈奈的脸,眼睛眯成了两条细长的缝隙,柔软的毛毛随着呼吸起伏。 于是奈奈在一片闷热里醒来就被股宗厚实的毛毛糊了一脸,她从蒲团上爬起来,股宗也恰好睡醒了,瘦削的猫咪弓着脊背,伸长四肢伸了个拦腰。 一人一猫在静悄悄的偏殿里待了好久,细长瞳孔的猫眼和绷带缠绕的眼睛对视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奈奈才开口问股宗,“你看到叶王了吗?” 股宗抬了抬眼皮,严肃的小猫咪‘咪’了一声。 奈奈:“我也没看到。” “咪。” “式神小姐和式神先生们说他天没亮就去上早朝了。”奈奈又说。 “咪。” “那我带你去找他。”奈奈说。 怎么看她这么长时间在叶王家都是白吃白喝,主人天没亮就去上早朝了,她却抱着人家的猫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不行。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叫她,声音起初像是晃晃悠悠的风筝线,最后清楚地呈现在脑海里。 奈奈从地上爬起来,抱起趴在蒲团上的股宗,跨过门槛,顺着声音跑了出去,她抱着猫停在了麻仓叶王的书房门口,书房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地方,尤其是麻仓叶王这种大人物的地方。 抬起的脚悬在门槛上,半晌她收回了脚,被她抱在怀里的股宗疑惑地‘咪’了一声。 “我能进去吗?”她问股宗。 股宗抬了抬眼皮,‘咪’了一声,表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家里就没有他不能进去的地方。虎斑猫从她怀里跳了下去,软绵绵的肉垫着地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后腿发力一跃,虎斑猫跳过了门槛。 大摇大摆走进书房的虎斑猫只留了一个屁股给她,奈奈想都没想,跟着神气的小猫咪跑进了书房,进去就看到快要被文书淹掉的麻仓叶王。 虎斑猫一路走到了麻仓叶王身边,伸了个懒腰,趴在了垂在地面上的狩衣衣角上,又双叒叕打起了呼噜,麻仓叶王抬手摸了摸虎斑猫的柔软的脊背。 他看向站在门口的奈奈,“有空吗?” 她想说没空,看到这些文书,她莫名其妙想起了某些白花花的纸张,还有被那些纸张支配的恐惧,能控制住两条腿不要跑就是极限了。 “帮我个忙。”麻仓叶王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说。 她看着麻仓叶王弯弯的眉眼。 ——帮个忙。 除去早朝和去阴阳寮的时间,麻仓叶王在书房里连续肝了好几天,连续在书房里窝了好几天的大阴阳师快被满屋子文书淹掉了。 股宗在窗台上打瞌睡,奈奈跟着麻仓叶王整理文书,文书里的东西很多都是她看不懂的,随口一问的时候,麻仓叶王还真的耐心跟她讲解起来的了,其中饱含着不少的禁术。 普通人不会给小孩子随便看禁术,普通人也不会给小孩子讲解禁术,但是奈奈不是普通小孩子,麻仓叶王也不是普通人,于是他们认真地讲解起来。 “最近很忙。”麻仓叶王叹了一口气,卷好了手里的卷轴。 所以—— “要不要来帮忙?”麻仓叶王笑眯眯地说。 奈奈瘫着一张脸看着他,下意识地开口,“我能拒绝吗?” 当然拒绝不了。 “不能。”麻仓叶王说,他抬手点在了她的额头上,“你这双眼睛太麻烦了,如果不早点学会用它,别说那些麻烦的人和事情找上门的时候解决不了,你自己的脑子就可能先烧坏了。” 所以当然拒绝不了。 奈奈撇撇嘴,本就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跟他对着干一下,谁让他老是笑。 “你今天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了。”奈奈说。 麻仓叶王顿了顿,嘴角又要上扬,却被跑过来的小家伙揪住了脸颊,席地而坐的时候,身高恰好和奈奈差不多,即使是矮冬瓜也能轻而易举地揪住他的脸。 “你可以凶一点。”奈奈说,“总是笑,笑得难看死了。” 攥着卷轴的手顿了顿。 趴在窗台上的猫咪还在打着盹儿,风轻轻滑过,窗外浓密的树丛婆娑作响。 半睡半醒的虎斑猫发出一声细里细气的‘咪’。 麻仓叶王回过神来,奈奈又揪了揪他的脸蛋。 宽大的衣袖直接罩到了她的脑袋上,麻仓叶王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嘴角又上扬起来。 “那明天就开始吧。”大阴阳师笑眯眯地说,“不能和股宗一起睡到日上三竿了,记得早起。” 奈奈表情一僵,眼皮子耷拉下来,就很后悔。 14、人灾 麻仓叶王认定了自己捡回来没几天的小家伙能帮上自己的忙。 奈奈打心里觉得这个家伙不靠谱,她还是个小孩子,就像股宗只是一只小猫咪,小孩子和小猫咪都是需要呵护的弱小生物,也只有像麻仓叶王这种心大又会压榨人的糟糕大人才会让她一个小孩子去工作。 快把自己埋在公文里的麻仓叶王捏着卷轴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抱着小猫咪的柔弱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会把一个成年人踹进河里不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会干的事情。” 小姑娘摸了摸虎斑猫的下巴,“会让小孩子出去工作的大人也不是合格的大人。” 半斤八两的吐槽过后,麻仓叶王丢下了手里的公文,起身到旁边的书架上翻翻找找,从成堆的卷轴和书卷里抽出了一叠书稿。 麻仓叶王拿着手里的书稿,把零七八落堆在桌子上的拨开,摊开的卷轴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滚下了桌沿,噼里啪啦地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麻仓叶王毫不在意地在桌子后的蒲团上坐了下来,一手摊开书稿,一手招呼抱着猫咪的小姑娘过来。 奈奈抱着怀里的虎斑猫,噔噔噔地跑过去,书稿的字迹新旧不一,有几张上的墨迹还是新的,似乎是最近才撰写的。 这是麻仓叶王的手记。 起初只是无聊为了消遣时间,也不是所有的时间都像现在这样忙碌,闲暇的时间,总需要做些事情来派遣一下寂寞,作为平安京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在阴阳术上的造诣高深,精通五行之术和占卜,研究阴阳术久了,也就有了自己的见解,并且在曾经的术式基础上研究出新的术式,原本只是随时写在纸张上的东西,最后越写越多,整理过后,就成了现在的这本手记。 虽然说只是麻仓叶王随手写的东西,在他本人的眼里价值泛泛,但是在同行人眼中,这玩意儿的地位就等于是武林秘籍。 “虽然还不完整,但是你凑合着用吧。”麻仓叶王随手翻了几页,满意了,转手把武林秘籍塞到了奈奈手里。 奈奈:“……我只是个小孩子。” 麻仓叶王笑得眉眼弯弯,“奈奈,干咱们这行的,可以不讲武德,但是说话要讲良心。” 说这话你良心不痛吗? 奈奈:“……” 你有这玩意儿吗?而且她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一起干了? 良心不会痛的麻仓叶王心忒大的把自己的手记《超·占事略决》塞给奈奈之后,继续把自己埋进了公文堆里。 日暮时分,赤色的夕阳漫上了庭院的白沙,池水蕴着红霞,鱼尾点出一圈一圈涟漪。 占据面积广阔的府邸空荡荡的,打扫庭院的式神留下三三俩俩的影子。 结束了一天社畜生活的麻仓叶王终于走出了书房,往偏殿里走去,老远就听到麻仓叶王的脚步声的股宗哒哒哒地跑到面前迎接。 麻仓叶王蹲下身,把虎斑猫抱抱起来放在手臂上,抬眼就看到站在屋檐底下的小姑娘,鸦色的头发落满了金红色的晖光。 麻仓叶王眯了眯眼睛,灿烂的晚霞落进了带笑的眼尾,“太阳要落山了。” 天空铺满了绚烂流丽的晚霞,傍晚的风裹挟的夏季的燥热,也许是这座宅邸太过寂静,弥漫在空气里的虫鸣格外的聒噪。 “有听到什么声音吗?”麻仓叶王的眉眼依旧含笑。 “很吵。”奈奈皱了皱眉头,“平安京里都很吵。” 尤其是鸭川西岸和南岸,河水枯竭的地方。 “我会给你设置一个结界。”麻仓叶王温柔地抚摸着股宗毛茸茸的脑袋,虎斑猫在云朵似的衣袖里呼噜呼噜打起了盹,“最近京城周围不太平。” 小姑娘的眉头动了动,“那你呢?” ——那你呢? 麻仓叶王顿了顿,连撸猫的手都停顿了一下。 趴在他怀里的虎斑猫察觉到主人变化的情绪,疑惑地抬起头,主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映入了猫眼之中。 “我没问题。”笑容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站在屋檐底下的小姑娘歪了歪脑袋,看着比她高太多的大阴阳师,可是麻仓叶王只是在笑,仿佛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 赤红色的夕阳沉入了山间,潮水般的阴影吞没了最后一丝白昼。 次日一大早,天没亮就去上早朝的麻仓叶王还没有回来,清晨柔软的朝晖落满了障子门。 不紧不慢地洗漱,在式神的帮助下套上预先准备好的狩衣,简单地解决早饭之后,慢悠悠地走到了门口,迎面碰上了早朝回来的麻仓叶王。 麻仓叶王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走吧。” 奈奈点点头。 被两个人丢在家里看家的股宗很不满意,竖起旗帜一样的尾巴,围着麻仓叶王一圈一圈地绕着。 麻仓叶王蹲下身来,摸了摸股宗的脑袋,温和地说:“看家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只能交给你了。” 被主人委以重任的小猫咪不转圈圈了,表示自己会好好地看家。 垂着御帘的牛车车轴转动起来,碾过平整的路面,片刻之后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奈奈坐在麻仓叶王对面,牛车的车厢里一晃一晃的,垂在窗边的御帘也跟着摇曳晃荡。 这是入住麻仓叶王的府邸之后,奈奈第一次出门。 “以后的出门次数会变多的。”麻仓叶王笑了笑,“毕竟你说过要帮我的忙呀。” 车轮似乎是碾过了什么东西,车厢晃动了一下之后,继续晃悠悠地向前。 “你经常会接到这样的委托吗?”奈奈问。 “很多。”麻仓叶王坐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稳如泰山,“但是做不做取决于我。” 贵族的忌讳很多,上至朝政下至鸡毛蒜皮的小事,尤其是在鬼神运势这方面,遇到这种事情,第一个念头怕是要请神问佛,这个时候,难免会想到阴阳师和咒术师,尤其是这方面的专家麻仓叶王。 鸡毛蒜皮的小事大部分时候都会回绝,但是这次却意外地接下了委托。 原因是闲聊之中,有人向天皇陛下提了一嘴,天皇陛下也随意向麻仓叶王提了一嘴。这随意的两嘴,后果就是麻仓叶王不得不外出工作,恰好想到了最近家里总是撸他猫的小姑娘——免费的劳动力来了。 正好,小姑娘也需要一切经验。 麻仓叶王索性没有推脱。 这次要去的地方是朝廷世袭贵族产屋敷家的府邸,产屋敷家的家主从前几代的天皇以前就开始在朝廷担任要职,现任的产屋敷家主担任弁官局,负责处理太政官内的一切公文,非学问出众者不能当此职。 现任的产屋敷家主精通汉学,身居要职,颇得天皇陛下器重,姻亲也是在朝廷里具有一定话语权的贵族,他的长子聪明伶俐,博古通今,甚至得到过天皇陛下的赞誉,这非常好,唯一一处不好的是,因为先天不足,长子一只是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虽然活过了元服之礼,可是几乎被所有人认为活不过十八岁。 京城贵族的夫妻大多数都是分居,母亲生下的孩子一般都会养在母家。此前产屋敷家主的长子一直被养在自己的母家,直到几天前,才被父亲接过来,本人也没有异议,原因是麻仓叶王。 牛车停在一座非常气派的宅邸前,得知麻仓叶王要亲自光临自己的府邸,这位弁官局大人亲自出来迎接,对方看起来是非常温和的人,在看到小小只的小姑娘跟着麻仓叶王一同走下牛车的时候,目光顿了顿,似乎因为对方带了个孩子,他的态度看起来更温和了。 大厅里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味,不会太过浓郁,也不会寡淡,一切刚刚好。 东道主事先差遣仆人准备了茶水和点心,因为麻仓叶王带了个小孩子,又差人去多准备了些小孩子喜欢的甜口糕点。 麻仓叶王的笑容依旧不变,淡淡的,嘴角的弧度好像是被人提前凿刻好的面具。 奈奈原本的打算就是当个工具人,既然说要帮忙了,再推三阻四的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就打算当个老实的工具人,待会儿,麻仓叶王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就算是叫她把产屋敷家主打一顿,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地撸袖子上手。 “这位是……?”沉迷糕点的干饭人奈奈察觉到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抬起了头,嘴角还挂着糕点的残渣。 聊天就聊天,叫我干嘛? 小姑娘动了两下腮帮子,当着两个人成年人的面,面不改色地吞下了嘴里的食物。 麻仓叶王他还是笑,他的表情仿佛从未变化过,只是嘴角上的弧度生动了很多。 这位弁官局大人看着传闻中无所不能的大阴阳师伸手给矮矮小小的小姑娘擦干净了嘴角,脸上的笑容都莫名温柔了很多。 “这是今天的主角。”麻仓叶王笑得眉眼弯弯,“这次的事情,就要仰仗她了。” 奈奈:? 小姑娘瞬间明白了,这家伙从头到尾都盘算着把事情扔给她,自己负责喝茶吃瓜。 把事情推给小孩子就算了,为什么在场的两个人都会放下心来把事情交给一个小孩子?你们这些大人靠谱吗? 把事情干脆利落扔给她的麻仓叶王真的留在大厅里陪主人唠嗑了,被侍女带着,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回头,发现麻仓叶王朝她挥挥手,意思是让她加油,好好干。 产屋敷宅邸的占地面积比麻仓叶王的府邸还要大,麻仓叶王的府邸是他自己选的,精通占卜的大阴阳师自然精通风水学,知道如何挑一个自己心仪的居住所,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个风水宝地,结果这人转身就选了整个平安京闹鬼闹得最厉害的地址,托麻仓叶王的福,那一带成了整个平安京最平静的地方。 产屋敷家的府邸比麻仓叶王的府邸大,也比麻仓叶王的府邸要来的精致奢华得多,朱红色的长廊缓缓绕绕,空气里弥漫着喧嚣的蝉鸣。 也比麻仓叶王的府邸要闹腾。 目光落到在角落里叽叽喳喳的侍女,奈奈面无表情地继续走。 跨进庭院的门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越往里走,药味就越浓郁,盛夏时期的蝉鸣格外的喧嚣,熏香的味道与苦涩的药味混在一起。 奈奈看到了打落在地上,碾进泥土的花朵。 夏季的樱花树缀满了葱翠繁茂的枝叶,朱红色的浮桥跨过池塘,金色的阳光落进了瓦片的缝隙里。 树影在晃动,从围墙上一路滑下。 奈奈闻到了那股药味,药味的源头是一个年轻人,处于人类的一生中最活泼有力的时间,却衰弱得比任何一个老人都要无力和脆弱。 老远她就听到了他的咳嗽声。 侍女想要为他拍背顺气,却被他一巴掌拍开。 “出去!”简简单单的咳嗽而已,却好似花费了他毕生的力气。 又是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她就站在门口,听着他咳,她打算等他咳完了她再进去,却不想,对方抬头就看到了她。 “你是谁?”对方的咳嗽奇迹般地止住了,而后继续咳。 奈奈觉得他在这么继续咳下去,会把肺咳出来。 带她来的侍女告知了病弱的主人她的身份和来意,在起初的听到麻仓叶王之后,对方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而后在知道麻仓叶王没有来的意思,而是把事情都交给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之后,那是欣喜就湮灭在了恼怒和愤怒之中。 面带笑意的背后,藏着是怒气。 额角的青筋暴起,对方咬牙切齿,抬手想要把侍女扯到面前来,却差点摔倒在地,在他身边侍奉的几个侍女顿时慌乱起来。 剧烈的咳嗽声炸响在房间里,白色的被褥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 她站在兵荒马乱的和室里,因为病身体战栗不止的年轻人,空气里的咳嗽声此收彼敛,乌黑微卷的长发纠缠在被褥上,红梅色的眼睛狰狞宛若野兽,瑟瑟发抖不敢上前的侍女,眼里倒映出挂在屋顶上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麻仓叶王说的经验。 15、诅咒 平安京盛行访妻婚。 成婚之后的男女不会住在一起,夫妻分居是很正常的事情,男女各自同自己的母族与同母兄弟姐妹们住在一起,这样的情况,尤其是在公卿贵族之间都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这个生来体弱的贵族家长子的名字,叫做无惨。 据说他生在很冷的冬天,冷得庭院里的湖面都结起了厚厚的冰块。 生下他的女人,身体情况不是那么好,但是却对产下腹中孩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执着,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她的骨血,还是她的野望。 生产的那天,为了能顺利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特地去寺庙里请来得道的高僧念诵经文,名声在外的阴阳师驱除邪魔,母亲歇斯底里的惨叫,混杂着各种各样的灵媒人士做法诵经的声音,一时间格外的诡谲和荒诞。 慢慢的长夜结束的时候,细腻的晨曦洒落裹着素色霜花的松枝,经文被扔进了火盆里,蜂拥而生的火苗把纸张烧成了灰烬,散落在刺骨又明亮的冷风里。 夫人最后生下了一个死胎。 他不会哭也不会闹,皮肤苍白宛若纸张,全身上下沾满了母亲的血。 原本他应该马上被当做死胎处理掉,即将要被扔进火盆里烧成灰烬的时候,他却哭了起来,嘹亮又凄惨的哭声,混杂着嘶哑的鸦鸣。 这个一出生就被死亡恐吓的人,至今也在恐惧死亡。 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死亡,在素有「魔都」之名的平安京,吸引到咒灵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麻仓叶王给她普及过的东西里,这东西是纯粹的咒力集合体。而咒力,则是大多数人类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候,无法控制住外溢出身体的东西。 一朵一朵聚在一起的乌云可以挤满整个天空,吞掉光线,那么积攒下来的负面情绪能生成新的东西也不足以为奇。 穿着宽大狩衣的大阴阳师往火盆里扔下一张符纸,摸了摸虎斑猫柔软的脊背,趴在他膝盖上的猫咪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火光驱散了浓郁的夜色,清楚地映出他的眉眼,原本是清秀柔和的眉眼,却硬生生地显得有些冷硬。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人类内心丑陋的欲望而已。 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麻仓叶王在给她演示占卜之术的时候说过的话。 负面情绪越是强盛,越是受咒灵的青睐,体弱的长子看不到纠缠他的东西,可是无时无刻都在释放的负面情绪却极好的吸引了它,从这个人类身体里溢出的东西,非常符合他的胃口。 奈奈无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抬脚跨过了门槛,目光与倒挂在屋顶上的东西对视。 它们最优先的捕猎原则,是先吃掉看得到自己的人。 “你……看得到……”扭曲的咒灵张开了蛇类一样的嘴巴,唇隙一路开裂到了颈脖,像是蟒蛇裂开了嘴。 它在笑。 “对,我看得到。” 眼部缠着白色绷带的小姑娘,在此起彼伏的剧烈咳嗽声和侍女不解的目光里,慢慢抬头,与屋顶的空气对视。 “还有,你笑得真难看。” 小姑娘笑了。 小姑娘转身就跑了出去,身体灵活得像只猫一样跳过门槛之后,拐角就没了影子。 侍女想要张嘴呵斥她,阴冷的风却刮着她的脸庞,像是追寻猎物的恶兽一样从面前疾驰而过,巨大的力道直接把她掀翻在地,被掀起的御帘哗啦如排山倒海的浪潮,衣袖被适才大人打翻在地的药汁浸染成一片深色。 她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像是一只被扼住后颈的食草动物,脊椎像是灌了冰水一样,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 良久,她听到了同伴的尖叫,她才反应过来,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额角一路流下。 盛夏的蝉还在持续不断地嘶鸣,角落里的香炉烟雾缭绕,熏香混杂着苦涩的药味。 事情的最后,目睹一切的侍女都在议论那个突然跑进来说了奇怪的话又突然跑出去的小姑娘,大人的病情却在她离开之后意外地归于平静,虽说不能算是变得健康了,但好歹不会危及性命。 被掀翻在地上的侍女脸上多了一道非常难看的疤痕,大人对她脸上的伤痕出乎意料地很在意,派人把她送到了麻仓叶王那里。 侍女不负期望地在大人的父亲面前见到了眉眼柔和气质儒雅的大阴阳师,还有那个突然跑进来又突然跑出去的小孩。 对方像只松鼠一样,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嘴角还沾着点心屑。 眉眼柔和的大阴阳师在看到侍女脸上难看的伤疤的时候,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进食的小姑娘,语气温和地开口。 “你处理事情没有处理干净,奈奈。”语气温和到让人无缘无故全身发寒。 侍女低着头,以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在麻仓叶王面前抬头直视他的。 “她要跑出来我也没办法嘛。”侍女听到了小姑娘的声音,因为身高原因,眼角的余光恰好能看到她刚刚把点心咽下去的样子。 “嘛,不过总归有我的责任。”侍女察觉到她在靠近,脊梁无声无息地僵硬起来,无声的恐惧弥漫开来。 “你不用怕。” 侍女弯着腰的下巴,任由这个还没有到她肩膀的小姑娘居高临下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好好的一张脸就这样被毁掉,挺可惜的。”侍女看到了小姑娘被白色绷带缠起来的眼睛,声音无喜无悲,仿佛面前只是一捧尘土一般,无足轻重。 诡异的一天结束之后,第二天,侍女若无其事地开始进行日常的工作,侍奉主人、打扫卫生,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尖,说到兴头的时候,脸会泛红,一切都与之前的没有不一样,侍女还是做着重复的工作,脸也还是和前几天的脸一样,只是性子在那之后变得谨慎了一些。 唯一不同的是,大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阵子之后,就无事发生一样转移了注意力。 …… 第二天早上的早饭很丰盛,除去不变的汤饭之外,还有炖菜和烤鱼,鱼是今天早上刚送来不久的新鲜食材,也是非常昂贵的食材。 厨房里做饭的式神在这几天似乎摸准了一点小姑娘喜欢甜口的食物,清理掉鱼的内脏之后,沿着脊背将整条鱼切开,置放在架子上烤,烤制的过程中刷上了蜂蜜,肉质鲜美,还带着蜂蜜的香甜。 结果导致小姑娘出门的时候,不负众望地吃撑了。 早饭过后,奈奈被麻仓叶王提溜到了阴阳寮,也就是麻仓叶王平时工作的地方。 平安京最大的特产之一,就是这里的魑魅魍魉和阴阳师,名气最盛的阴阳师传承家族要数麻仓叶王代表的麻仓家,以及羽茂家,同时这两家的关系也是最耐人寻味的。 麻仓家当代的家主麻仓叶王曾经被羽茂家前代的家主羽茂忠具收养、教导,羽茂忠具还在位的年岁,羽茂家平安京第一阴阳师家族的地位无可辩驳,然而这个地位却在羽茂忠具逝去之后,被麻仓叶王所在的麻仓家取代。 阴阳寮里的阴阳师都穿着白色的狩衣,云朵一样在宅邸里飘来飘去,宽大的衣袖几乎要垂到地面上去。 两家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子弟同在阴阳寮就职,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是无意间碰上,空气里也难以掩饰一股子火药味。 平时独来独往的麻仓叶王今天带了个小姑娘,小姑娘的眼睛好像有问题,来来往往的人,在看到熟悉的人影旁边的小家伙的时候,眼神里不免带了点好奇和探究,云朵一样柔软蓬松的狩衣,衬得小姑娘越发得小个子。 在阴阳寮里工作的人,遇到同僚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于是进阴阳寮的第一天,奈奈和看麻仓叶王不对头的羽茂家现任家主打了个照面。 对方是上任羽茂家主羽茂忠具的长子,单看面向,年纪显得比麻仓叶王大上不少。 麻仓叶王满脸的风轻云淡,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面相刻板的羽茂家主的眼睛动了动,目光落到了眼部缠着一圈圈绷带的小姑娘身上,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让他想到了很久以前被上任羽茂家主捡回来的麻仓叶王。 “你好像多了个喜欢把来历不明的人捡回去的爱好。”他说,“还是个瞎子。” 麻仓叶王还是笑,这句话听起来不怎么礼貌,但是他似乎没有生气。 他的手心贴在奈奈的发顶上摸了几下,“她会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强大得多。” 羽茂家主的脸色一沉,心情看起来更糟糕了, 就像很多年以前,被前任羽茂家主捡回来的麻仓叶王也是又瘦又小,不起眼,谁也不知道知道,到最后,他会成为大阴阳师,成为在有他的时代,最强的阴阳师。 麻仓叶王露出一个无害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牵起手边的小姑娘,越过面色不好的羽茂家主离开了。 越是无害,越是一肚子黑水。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戳中别人心里的伤口,直戳别人肺管子,这一点,奈奈在麻仓叶王身上见得并不算少。 没有工作的时候,就是人闲着没事干吃饱了撑着闲着没事干的时候。 此前,阴阳寮里少有出现女性的时候,今天阴阳寮里来了个小姑娘,还是麻仓叶王带来的小姑娘。 来阴阳寮的次数多了,插着缝隙向她搭话的人也就多了,杂七杂八的问题比麻仓叶王书房里的文书还多,劈头盖脸地往小姑娘头上砸过去。 部分的问题和麻仓叶王有关,资历较浅的阴阳师和没有转正的阴阳生的问题占了大部分,八卦和吃瓜是人类的天性,为了能在小姑娘身上获取可靠的「情报」,在一次看到小姑娘脸颊上还没有擦干净的点心残渣之后,齐齐拿着点心去贿赂小姑娘。 一群大男人挤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讨论个没完,活似讨论爱豆的追星族,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麻雀,入世未深的阴阳师们对麻仓叶王怀揣着非常纯粹的憧憬,打心里把他当榜样和偶像,连带着偶像是猫派和狗派都遭到了讨论和争执。 麻仓叶王名声在外,连同股宗这只被名声在外的麻仓叶王收养的虎斑猫和小姑娘也跟着一起名声在外,经过奈奈和众人一番热烈的讨论之后,大家伙一致得出了麻仓叶王是个猫派的结论。 奈奈抱着点心盘子,嘴巴里还是鼓鼓的,“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和叶王大人的猫啊。”其中一个阴阳师说。 奈奈鼓鼓的腮帮子动了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就像只小猫崽!”旁的阴阳师哈哈大笑。 股宗是真正的猫,你是像个小猫崽一样的小女孩。 这样一想,麻仓叶王好像真的是个猫派没错。 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宅邸的天空,夏日温热的风拂过斑驳的树影。 几个私下讨论大阴阳师的生瓜蛋子最后被赶来的麻仓家本家的阴阳师以不务正业的罪过,提溜着去受罚了,后一步麻仓叶王就闻讯赶来,温吞吞地朝她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奈奈有理有据地怀疑,是他干的。 炎热的夏季逐渐在消弭的蝉声里迎来尾声,某天夜里,古老的山林吹来一阵凉风,发黄卷曲的枯叶落了一地,盘踞在京城周围的比叡山一点点染上金黄的色泽。 秋季来了。 秋日的天空孤高冷清,柔软的云朵翻滚舒展,在天边卷起胭脂妆色一样的靡丽,乌鸦嘶哑的啼鸣回荡在日暮垂垂的黄昏 鸭川河畔的地面龟裂的裂痕宛若一张庞大的蜘蛛网,疯长的芒草有的个头甚至比她的个头还要高。 火红的残阳泼洒在荒芜的地面,绵延的山脉在天际画出昳丽的曲线。 如麻仓叶王所言,奈奈的确帮上忙了,一整个夏天,祓除第一只咒灵之后,小姑娘就开始了一整个夏天的驱邪任务,早上照常赖床被麻仓叶王提起来之后,去阴阳寮报道,然后就满平安京找鬼打鬼,见咒灵砍咒灵。 麻仓叶王给她送了一把刀,刀身纤细、清冽如水,弧度优美,这把刀出自盛产铁矿砂的伯耆名匠之手,看到这把刀的时候,麻仓叶王突然想到了家里矮矮小小个的小家伙,刀身的长度恰好适合她目前的身高。 比起刀术和体术,阴阳师更倾向于术式,优秀的术法和醇厚的灵力更受青睐,揣刀上岗的小姑娘显得格格不入。 小姑娘的术法师从麻仓叶王这位大阴阳师,自己却走了截然不同的刀术流派,不由得让人堪堪称奇。 提到阴阳寮里拎刀打鬼的小家伙,基本上都知道是麻仓叶王带着的小姑娘,小猫崽一样的小姑娘。 傍晚的时候,奈奈提着刀,追着一只咒灵一路追到了鸭川河畔,血红色的残霞无声无息地漫上了河畔,腐烂的味道萦绕鼻腔。 周围的景物变了,她沿途看到了草草盖着草席的尸体,萦绕在腐烂的肌肉上不肯离去的虫蝇,枯槁消瘦的人像是被丝线牵起来的木偶,眼神徘徊在茫然和清醒之间,瘦骨嶙峋的身体没有几两肉,内脏看起来也没有几两,仿佛是一层皮肤蒙在了人骨上,有人牵着丝线摆弄他们。 衣着还算整洁的小家伙突然闯进来,顿时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只兔子掉进了狼窝里。 但是兔子的皮囊下是什么,也不可单看表面定论。 他们像是看到了五花肉的饿狼,垂涎欲滴,目光落到她身上的时候,恨不得啃掉她的骨头。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会普度众生的好人菩萨之类的,这种事情听着,麻仓叶王都比她会干。 饿肚子是很难受的事情,但是主意打到她身上,她是不会手软的。 于是她干脆利落地把人胖揍了一顿。 被她揍趴下的人,怨毒的目光宛若淬了毒的匕首,恨不得在削掉她身上的肉,剃掉她身上的骨头,她突然想起来,这样的目光在被麻仓叶王带回去之前,她见过。 她干脆利落地把死瞪着她不放的人踹翻过去。 浓郁的夜色从兜头倾泻下来,星光泼洒在鸭川荒芜的河畔。 她才意识到,天黑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这里离城里好像有一些距离。 恍惚间,她又听到了什么声音,沙沙的风声,卷着轻柔的衣料摩挲的声音。 奈奈眨了眨眼睛,把刀放在了膝盖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蹲在了地上。 麻仓叶王提着灯笼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就像是个石墩墩一样扎在芒草里的小家伙。 他温和地笑了笑,“你要这样在这里过一个晚上了吗?” 奈奈托着腮,慢慢地从地面上站起来,“走丢的小孩子,要在原地等大人来找。” “那我来找你了,回家吧,股宗还在等我们。”麻仓叶王牵起了小姑娘的手。 头顶的星空缀满了星辰,清冽的星光落在了河畔枯黄的芒草上,夜风在层层叠叠的芒草里,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窸窸窣窣的浪潮。 起先被她敲晕在地的人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面目狰狞如野兽一样朝麻仓叶王扑了过去。 饿极了的狼,似乎也会将人分开,好欺负的和不好欺负的,这么一看上去,其实奈奈才是比较好欺负的那个,但是这里所有人都被这个小丫头片子揍过了,这么一比划,外表养尊处优的麻仓叶王似乎才是更好欺负的人。 提着灯笼的麻仓叶王还是笑,被拢在纸罩子下的烛火晕染出柔和的火光。 手里的刀脱手,奈奈干脆利落地把刀掷了出去,刀柄正中对方的脸颊。 偷袭失败的人被这大力的一击砸到在地,翻滚了几个圈之后才堪堪停下来,捂着脸,发出不堪入耳的污秽辱骂。 小姑娘走到被适才被她掷出去的刀旁边,眼神无波地从刀鞘里拔出了刀,清冽如凛冬湖水的刀锋,直接卡到了那人的口腔里,轻轻转动,嘴唇就被擦裂,铁锈的味道弥漫开来。 终于闭嘴了。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帕子,擦干净了刀身,干脆利落地扔掉了那张手帕,把刀身收进了刀鞘里,转身拽着麻仓叶王的袖子就要走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居然在发呆。 “你不走是想要留在这里吃宵夜吗?”奈奈问。 麻仓叶王笑了笑,“这里没有宵夜。” “那你在发什么呆?”奈奈问。 麻仓叶王从奈奈手里将自己的衣袖子拯救回来,很自然地牵起了小姑娘的手,宛若父兄一样温和宽厚的手。 “我在想……真渺小啊。”麻仓叶王仰了仰头。 星光兜头倾泻下来,洒满了整个鸭川河畔的大地。 麻仓叶王心思敏感,还有点玻璃心。 这是奈奈对自己目前监护人的认知。 爱与恨是相连的,爱意越是绵长,恨意就会越发得浓厚。他打心里在乎人类,可是人类展现出来的面目,却丑得要命。 知道她想法的麻仓叶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崩得小姑娘脑仁儿都疼了。 “我可不在意这些。”奈奈捂着被麻仓叶王崩疼的脑门嘟嘟囔囔地说。 麻仓叶王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小姑娘,时不时抬头看着缀挂星辰的夜空,慢吞吞地带着迷路的小姑娘往回走,枯黄的芒草掀起排山倒海的浪潮,夜虫的嘶鸣此起彼伏。 走的时间长了,走的路远了,奈奈远远地看到了矗立在京城入口处的朱红色的鸟居。 麻仓叶王笑了笑,“星星也需要出来散步不是吗?” 奈奈眨了眨眼睛,算是默认他的话了。 出来散步的人或者星星,总得记住回家的路。 他们这一路走得并不算是太舒坦,拦路打劫的人已经遇到几个了,好在都解决了,比起拦路打劫的强盗,皮笑肉不笑奇离古怪的牛鬼蛇神更让麻仓叶王糟心,特别标注一下,这个牛鬼蛇神不是咒灵,也不是妖怪,也不是鬼,而是人。 除去阴阳师外,一同侍奉朝廷的还有咒术师,本身的能力和阴阳师有点相似,但是却又不大相同。 打个比方,阴阳师所使用的灵力可以同时在治疗和驱魔两个方面奏效,咒术师更专职于破坏,本身所使用的咒力就是极具破坏性的东西,如果要治疗,就得将负面的咒力,进行负负得正,得出正能量的反转术式,可是能使用反转术式的咒术师,一直都很稀缺。 对方貌似和麻仓叶王相熟,慢慢的拨开了垂在面前的御帘,双方彼此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麻仓叶王没有因为他的年纪而对他产生特别的优待,该怎么样就这么样。 老头子的眉头不负麻仓叶王所望,蹙了起来,显得有些不满。 中规中矩的礼节过去之后,注意力却不免落到了他带着的小姑娘身上。 “她更适合成为咒术师。”老人眼神淡淡,连语气也带着一股老头子才会有的优越感。 “不劳您费心了。”麻仓叶王表情稳如老狗,手却不自觉把小姑娘拉到了身后,云朵一样的狩衣遮住了她大半个身体。 “这是我家的孩子。”麻仓叶王笑得眉眼弯弯。 奈奈已经听到他心里在骂人的声音了。 ——死老头子。 奈奈:哦豁。 死老头子移开了眼神,似乎没把这位年纪尚轻,却名震整个平安京的大阴阳师放在眼里的意思,放下了手里的御帘之后,牛车的车车轱辘慢慢地开始转动,摇摇晃晃往驶过了鸟居。 老头子的牛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处之后,麻仓叶王慢慢地开口,语气颇有点语重心长,“听好了,那个死老头子是五条家的。” “以后记得离远点。”麻仓叶王皮笑肉不笑地说。 别靠近咒术师,会变得不幸。 奈奈觉得麻仓叶王说得有道理,这个死老头子怎么看都让她很不爽,刚才她就应该趁着死老头子不注意把他车轴打断了。 麻仓叶王:“……这倒不必。” 16、逢魔 夕阳沉入盘踞在平安京的山脉里,最后一丝余晖消弭,空气里无声无息地溢出寒冷的气息。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天边铺开了厚重的乌云,一层一层,把平安京的天空挤得满满当当的。 天空孤寂又寒冷,朦胧的雪点从天空坠落下来,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 殿外飘着雪,麻仓叶王的式神在偏殿里安置了火盆,点燃了炭火,火盆里的火焰舔舐着木炭,火星‘哔啵’一声跳了出来,温暖的炭火把偏殿烫得暖洋洋的,趴在蒲团上的虎斑猫呼噜呼噜打起了盹儿。 黑黝黝的天空洋洋洒洒地抖落蒲公英一样的雪点,奈奈想到了秋天换毛的股宗,秋天是猫咪换毛的季节,也是股宗换毛的季节,风一吹,身上掉下来的猫毛像蒲公英一样四散。 麻仓叶王嘴上不说,但是奈奈知道,股宗掉毛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担心股宗会秃。 疯狂掉毛的小猫咪丝毫不担心自己会秃,掉毛期的时候,依旧老神在在地趴在屋檐底下打呼噜,理直气壮地往麻仓叶王怀里钻。 大阴阳师的狩衣不免沾上了自家猫咪的猫毛,在阴阳寮里打卡上班的时候,奈奈从对方袖子身上薅下了一把猫毛。 麻仓叶王礼尚往来地从她头发里捡出来一根猫毛。 麻仓叶王微微一笑,奈奈顿了顿,表情稳如老狗,从麻仓叶王手里揪走了股宗的猫毛,捏到了手里,明亮的火焰在手心烧起,焦糊的味道渗进了空气里,轻盈的猫毛一点点地化成了灰烬。 干他们这一行的,尤其是麻仓叶王,都知道头发这类东西不能乱丢,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到,往大了说,这事情就大条了。 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诅咒一只小猫咪,但是这只小猫咪是麻仓叶王的小猫咪。奈奈和麻仓叶王相处的时间长达一年,被他带着出了几趟门之后,她深刻地体会到了对方招人嫌的程度,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在他身边都会被羽茂家主记上小本本,人心是非常复杂的东西,也是一件难以预料的东西,自己家的小猫咪,当然要保护好。 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的麻仓叶王表情如她一样稳如老狗,脸上的笑容温润,“不至于吧。” 他有这么讨人嫌吗? 奈奈点点头,“你非常讨人嫌。” 真的。 麻仓叶王微笑微笑再微笑,熟门熟路地把一个竹简放到了奈奈需要处理的文书里。 奈奈:“……不至于吧。” 麻仓叶王微笑微笑再微笑,“你也不差。” 在讨人嫌这方面,熟悉点这小丫头片子的人都知道,对方的嘴,鬼都嫌弃。 窗边垂着竹编的御帘,冰冷的夜风卷起星星点点的雪花,从罅隙里闯了进来,一股脑地撞进了火盆里,雪风卷着灰烬扑到了地板上。 今天的麻仓叶王把工作的地方从书房移到了偏殿,偏殿里烧着温暖的炭火,还有猫,就算是枯燥的文书,处理起来的时候,心里也多少得到了安慰。 而且还有被他拖下水的奈奈。 奈奈把窗户稍微合上了一点,偏殿重新安静了下来,她把文书抱到了一边儿去,免得跳出来的火星把文书给点着了。 趴在蒲团上的虎斑猫打了哈欠,毛茸茸的尾巴宛若旗帜一样,高高竖起,柔软的肉垫踩在地板上,轻细无声,一路溜达到了快要被文书埋掉的麻仓叶王边上,麻溜地钻进了对方垂到地板上的袖子里。 麻仓叶王无奈地笑了笑,无声地纵容了虎斑猫。 虎斑猫趴在云朵一样的袖子里打起了呼噜,今天的文书也处理完了,奈奈把竹简整理好,一个一个叠在了一起,洋洋洒洒叠起了一座小山。 奈奈盯着竹简制成的文书,沉默了半晌,才瘫着一张脸吐出一句‘生活不易’来。 今年的夏季意外的干旱,灾荒像是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大量的游民从四面八方涌到了平安京,像是虫蛇一样扎堆在鸭川的西岸。 诅咒是由人心底生出来的,今年的灾荒声势浩大,宛若沸腾不休的洪水,贫穷和饥饿让流离失所的人心里生出怨怼,今年各地诅咒爆发的频率爆发式增长,从扎堆在鸭川河畔的流民心里生出的诅咒直接跑到了京城里,当着一个贵族的面,活生生地把一个人开膛破肚。 迸溅的血液和内脏泼了一地,嘶哑的鸦鸣回荡在孤寂的夜晚。 这个倒霉蛋被吓得不轻,好在当天负责巡夜的人是奈奈,解决掉了跑进来的诅咒之后,她发现对方的腿抖得走不了路了,好不容易走了两步,当场扑街在地上。 把人丢给被动静吸引过来的同僚之后,奈奈在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阳光透过鱼鳞一样的云朵泼洒到平安京的街道上,她才回了阴阳寮。 公卿贵族遭到「鬼」的袭击引起了天皇的注意,这件事情被禀报给了天皇陛下,朝廷把事情都交给了麻仓叶王,诅咒的事情,由阴阳师处理,再合适不过,何况麻仓叶王在朝廷身居官职,差遣起来,再顺手不过。 扎堆在鸭川河畔的流民被饥荒折磨,歌舞升平的平安京就像是一抹光,里面有温暖的炭火,充足的食物,高高的房子,但是这些只属于公卿贵族,平民无法享受这些,明珠般的京城无声无息地在拒绝他们进入。 在泥沼里挣扎的流民心里生出的怨怼和恐惧像是泥石流一样流到了谷底,翻滚膨胀,生出来的诅咒压碎了人的骨头,嚼碎了人的内脏,吮吸人的血液,无论如何也填不平泛滥的饥饿,被世人称之为鬼的诅咒遵循着本能走进了京城里。 麻仓叶王把自己的式神前鬼和后鬼放了出去,一整个夏天,这两只式神都在配合奈奈清理想要闯进平安京的「鬼」。 阴阳师的主力都集中在京城里,朝廷里没有人愿意去理会这些流民,怨恨聚集的地方,诅咒生出来的频率也越发的频繁,阴阳寮一整个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夏末秋初的一天,乌云堆满了天空,泼瓢似的雨水兜头倾泻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麻仓叶王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笔。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小姑娘抱起成堆的竹简,踮着脚尖,熟门熟路地把东西塞到了书架上。 地板上铺了竹编的席子,穿着白色狩衣的大阴阳师屈起一条腿,坐在席子上,垂下的衣袖宛若松软的云朵,小小一只的虎斑猫趴在白色的云雾里,呼噜呼噜打起了盹。 蓬松软绵的袖子看起来非常温暖,趴在麻仓叶王袖子里的虎斑猫抖了抖耳朵。 奈奈心动了。 麻仓叶王笑了笑,火光映在那张眉眼柔和的脸庞,笑容宛若夕阳一样温暖。 奈奈想了想,哒哒几下跑到了麻仓叶王坐着的席子上,掀开另一只袖子麻溜地钻了进去。 趴在另外一只袖子里的股宗打了个哈欠,奈奈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火盆里的炭火哔啵一声挑出几颗火星来,呼啸的冷风卷起雪片,窗外的松树枝裹上了厚厚的霜雪。 麻仓叶王背靠着塞满了文书的书架,挨着猫和小姑娘,慢慢地阖上了眼睑。 …… 雪在第二天早上就停了。 阳光刺破了乌云,金色的晖光斜斜地坠落下来。 庭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仿佛盖上了一张厚厚的毛毯,屋顶的瓦片间隙里塞满了雪花,凝固的冰冷挂在屋檐下摇摇欲坠。 一夜过去之后,火盆里的炭火已经烧尽了,灰扑扑的余烬塞满了盆子。 虎斑猫抖了抖耳朵,跨过门槛,踩着地板跳了下去,在雪地上踩出一连串梅花似的脚印。 新的一天,适度的晨间运动结束之后,式神给虎斑猫准备好了早饭,早饭是股宗喜欢的小鱼干拌饭,早饭时间结束之后,擦干净了嘴巴的股宗趴在蒲团上打起了呼噜。 猫生松散幸福,幸福到大早上被麻仓叶王的式神提溜出被窝需要到阴阳寮打卡上班的奈奈羡慕嫉妒恨。 奈奈目前在阴阳寮的身份是没有转正的阴阳生,虽然本人完全不知道,但是全阴阳寮都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是麻仓叶王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每天过着没有工资但是需要去阴阳寮打卡上班的生活,必要的时候还需要做一些不符合她实习生身份的事情,比如说在人手告急的时候去接替麻仓叶王的工作。 忙碌的夏季过去之后,阴阳寮进入了短暂的休憩时间,工作依旧忙碌,但是比起忙得脚不沾地的夏季要好得多,偶尔还能偷个闲。 人一闲起来的时候总是坐不住,总得要闹出点事情来。 同期的阴阳师里有几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明明年纪比奈奈大上不少,做出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幼稚,负责这些家伙的阴阳师愁得天灵盖隐隐约约有秃的趋势,其中一个今天早上竖着出了阴阳寮,临近傍晚的时候被横着抬回来。 白色的狩衣上沾了不少血,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腿上的布料,翻开的肌肉露出森白色的骨骼。 同期的阴阳师不擅长用治疗,奈奈只好亲自操刀,首先得先把错位的骨头接好,再然后就是用灵力修补破损的肌肉和断裂的血管。 于是杀猪一样的惨叫声划破了平安京阴阳寮的天空。 同期的阴阳师告诉奈奈,同行的几个阴阳生遇到了诅咒,好在那只诅咒的强度不高,即使是经验不足的阴阳生联起手来也能干掉,就是这个倒霉蛋不幸被咬断了腿,如果奈奈今天不在阴阳寮,就要等到麻仓叶王回来了。 奈奈皱了皱眉头。 今年的夏季,诅咒爆发的频率爆发式增长,平安京的阴阳师忙得脚不沾地,连一直和阴阳师不大对头的咒术师都免不了忙成狗的日常,进入冬天之后,平安京附近的妖怪和诅咒都安分了不少,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对阴阳师出手。 “很奇怪。”被咬断腿的倒霉蛋告诉奈奈,“那只诅咒,有点像人类……” 话没说完,和他一块出去过的同期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袋,果断告诉奈奈他的脑袋也需要治治。 被拍了脑袋的倒霉蛋一个鲤鱼打挺,差点就要从担架上跳起来打人,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奈奈一巴掌拍上了疼得龇牙咧嘴的倒霉蛋的后脑勺,把人拍晕过去了,倒霉蛋白眼一翻,宛若尸体一样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 “……” “……手滑。”小姑娘的表情稳如老狗。 “……” “……” 谁信啊?! 奈奈随口嘱咐了几句,倒霉蛋同期把倒霉蛋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 傍晚的时候,夕阳像是雨天涨起来的雨水一样,漫上了京城棋盘似的街道,靡丽的夕阳落将比叡山在天边画出的曲线烫得发亮。 逢魔时刻相传是被诅咒了的时间,日光衰弱,魑魅魍魉无声地涌动。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妖怪和诅咒都喜欢在没有日光的夜晚活动,而逢魔时刻,是日光衰微的时候。 能看到诅咒的人非常稀少,妖怪习惯将自己掩盖在人类的皮囊之下,但是妖怪和诅咒却是居住在平安京的人口中不可缺少的话题。 黄昏的时候,街道显得荒凉,地面上被拉长的影子显得诡谲妖异。 不用值夜班的时间,空气都是香甜的。今天她不用值班,阴阳寮值夜是轮流制的,今天,她可以早点回去和股宗相亲相爱。 小孩子应该早睡早起! 小姑娘沿着街道,慢悠悠地朝麻仓府邸的方向移动,走没两步却被人叫住了。 奈奈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回头。 黄昏的暮色显得诡谲妖异,空荡荡的街道荒凉又寥落,头戴乌帽的青年站在云彩铺排的天空下,宽大的袖口几乎要垂到地上。 “奈奈大人。”对方抬起头来,笑容温润。 麻仓叶王在平安京的地位举足轻重,一连受到了前后两代天皇陛下的器重,近一年的事时间,这人总是把奈奈待在身边,再加上她总是蒙着眼睛,于是‘被麻仓叶王带在身边的小瞎子’、‘麻仓叶王的瞎子跟班’、‘麻仓叶王身边的瞎子’和‘和麻仓叶王身边有个瞎子’传遍了平安京的大街小巷。 有人认识她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我认识你?”奈奈歪了歪脑袋。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好。 风里无声无息地渗出丝丝寒意。 “不。”青年温和的笑了笑,“我只是猜测而已,毕竟能被麻仓大人带在身边的仅有你一个人而已。” 话里到底有多少分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只有他自己本人才知道了。 “不认识就不要随便搭话。”小姑娘撇了撇嘴,“小心被人当做人贩子。” 被说是人贩子的青年也没有生气,仅仅是笑了笑,而后转头,目光落到了一处宅邸的屋顶上,“我不是人贩子,我在这里那儿当差。” 奈奈注意到被他挂在肩膀上的药箱。 “我是典药寮的药师。”青年笑了笑,“今天恰好出外勤而已。” 泼洒到街道上的夕阳靡丽又妖异,大片大片的阴影塞满了街道的角角落落。 头顶的天空翻滚着织锦一样艳丽的云朵,明暗交错的黄昏里,自称是典药寮的药师微笑,额头上的缝合线异常的扎人眼。 “恰好遇到了你,想要搭个话而已。”青年的嘴角挂着笑。 17、药师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背着药箱的药师微微一笑。 既不似朝廷里刻意把虚假的笑容堆在脸上的公卿,也不似不情不愿的强颜欢笑,温润自然,宛若水到渠成一般。 她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眼部蒙着绷带的小姑娘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来,嘴巴吐出来的话却和脸上的笑容大相径庭,“多管闲事。” “晚饭吃得太撑啦?”小姑娘嗤笑一声。 这个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妖怪和诅咒。 京城的公卿贵族里都流传着几乎是人尽皆知又没有经过切实的证明的传言——麻仓叶王能看透人心。如果胆子不够大,或者说是不够强烈的欲望无法支撑对方去接近麻仓叶王的勇气,基本上都是远远瞧见麻仓叶王和被他带在身边的小丫头片子就绕道走。 内心藏匿着见不得人的东西,皮囊是一层遮挡的屏障,而麻仓叶王恰好是能透过这层屏障,一目到底的人,站在他眼前,非要形容那种感觉,就跟裸||奔差不多。 至于麻仓叶王身边那个小丫头片子,可拉倒吧,但凡她要不是麻仓叶王罩着的,像个普通孩子一点,保不齐哪天自己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就被人套了麻袋,那张嘴,鬼都嫌呐。 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远远见到这俩,最好绕道走。 这人居然眼巴巴贴上来。 “小孩子一个人回家不会寂寞吗?”对面的人意料之中地没有生气,反而温和地弯了弯唇角。 奈奈越看这人越觉得不顺眼,越看他心里就越觉得不舒服,非要形容那种感觉就是拳头硬了。 可是人家姑且没有做什么坏事,就这么招呼下去,也不合理。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寂寞了。”奈奈歪着脑袋开口。 “不嫌弃的话,让我送你一程吧。”药师笑眯眯地说,末了还补了一句,“送你到麻仓大人的府邸门口。” “毕竟不请自来的话,麻仓大人会很苦恼的吧。”药师语气温和。 天边铺陈开来的云霞越发的靡丽,溢出罅隙的金辉滚烫璀璨到几乎要烫伤人的眼球。 浓郁的阴影无声无息地从街道的边边角角里溢出。 “我改变主意了。”小姑娘开口。 还没他胸口高的小姑娘像条泥鳅一样溜达到了他眼前,抬起头来,唇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扯开来,向上弯起。 药师的眉头跳了跳。 没等他做出反应,小丫头片子伸手握住了他的双手,目光真挚,语气真诚,“一个人回家很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药师脸上的表情懵逼了刹那,短短的一刹那之后,他再度开口,“不……” “别客气,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你听说过我吗?”小姑娘笑得人畜无害,温顺柔软。 刚才还是一副人嫌狗憎的厌恶表情,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药师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麻仓叶王身边的小丫头片子,表面上是阴阳寮没有转正的阴阳师,实际上却做着正经阴阳师的工作,部分特殊情况甚至还需要给事务繁忙的麻仓叶王替岗。 “那没毛病了。”小姑娘拉起他的手就走,“走走走,回家回家,晚饭就在你家吃。” 药师的脸部肌肉都在抽搐,这小丫头片子的力气贼大,明明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轻而易举地把他一个成年人拽着走。 平安京的忌讳非常多,连早上起床穿袜子都需要事先决定好先穿哪只,倘若一不小心犯了忌讳,估计要需要去请示神明祖先,上门做客这种事情自然需要选定适合的日子。 但是对方放任她跨进了自己家的门槛。 府邸是非常普通的下级贵族的规格,比麻仓叶王的府邸要小得多,庭院里栽了几棵青竹,细长的竹叶裹着薄薄的霜花,池水荡漾着殷红的晚霞,宛若浓稠艳丽的血水。 没有什么仆人,晚饭是他自个做的。 据对方自己说,家族世代都是在典药寮任职的药师,并且代代子嗣稀少,这一代更是只有他自己和一个兄长,兄弟两个人继承了祖业,进入典药寮任职。 术业有专攻,兄长擅长给人治病问诊,他擅长分辨各种草药,并且不太擅长跟人交流,比起小小的药师,兄长则是典药寮数一数二的医师。 最近一段时间,兄弟两个人都非常的忙碌。出于好意,兄长打算把产屋敷家的长子的病治好,很多医师都在劝说他的兄长放弃,毕竟对方是几乎被所有人认定了是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 可是兄长不愿意放弃。 “那我只好奉陪到底啦。”医师笑了笑。 兄长忙着给病弱的产屋敷家长子问诊,调配药方,他则是忙着研究出兄长需要的药。 奈奈面不改色,一边听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扯犊子,一边干掉了第五碗饭。 小姑娘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对方的脸上,察觉到对方目光的药师面不改色地开口,“我脸上是沾了饭粒吗?” 小姑娘摇摇头,举起了干干净净的饭碗,“再来一碗。” 药师面不改色地接过了碗,给她盛饭去了。 奈奈咬着筷子,看着拿着空碗认认真真盛饭的人,心里嗤笑一声。 她信个鬼。 这人要是真的不擅长交流,她回去就喊麻仓叶王爸爸。 晚饭结束之后,奈奈挺着圆润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地走出了药师家的大门,对方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口跟她告别。 回到麻仓府邸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个彻底,星月的晖光泼洒到盘踞在京城周边的黑色山体,风里夹杂着冬日冷瑟的气息。 家里的米缸今天还是满的。 从外面回来的麻仓叶王挑了挑眉,“在外面吃饱了。” 小姑娘打了个响亮的嗝。 虎斑猫也跟着发出点声响来,不过比起对方狂野的打嗝声,猫咪的叫声柔软轻柔。 “有问题。”奈奈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宛若一条粘在锅底的咸鱼。 “的确有问题。” 麻仓叶王微笑,手撑在地板上,慢悠悠地在小姑娘旁边坐了下去,云雾一样柔软的宽大袖口瘫软在了地上。 坐在地板上的虎斑猫歪了歪脑袋,一跃而起,动作轻盈地越过咸鱼一样的小孩,跳到了两个人中间,有模有样地学着麻仓叶王做了下来。 奈奈摸了摸股宗的脑袋,小猫咪的脑袋柔软,猫咪的呼噜呼噜声柔软,轻飘飘的,好似夏季飘在天上的云。 那个人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好,打从见对方的第一面开始,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在心底滋生开来,靠的越近,越强烈。 尤其是额头上的缝合线,怎么瞧都不对劲。 奈奈砸吧砸吧嘴儿,“你见过额头上有缝合线的人吗?” 麻仓叶王笑了笑,“没有。” “他说是因为去年脑袋磕在石头上磕破了,伤好了之后就留了条疤。”奈奈撅着嘴巴。 她信个鬼,这人嘴巴没一句实话的,脑袋磕着了能磕出这么长一条疤?你怎么不说是半个脑壳都飞出去了呢? “在这个京城里,奇怪的事情很多。”麻仓叶王说,“因为这里的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欲望。” 那些欲望都见不得人。 屋檐下垂落的御帘在地板上打下片片阴影,星光清澈如泉水,泼瓢似的撒在地板上。 “你不累吗?这么多的脏东西。”奈奈开口。 麻仓叶王笑了笑,“有点累。” “……” “……” 坐在地板上的虎斑猫趴了下去,毛茸茸的下巴搁在了交叠的前爪上,芦苇似的尾巴晃来晃去。 “累得不轻了。”麻仓叶王两手一摊,复而露出了奈奈非常眼熟的笑容,“所以要干点让我开心的事情吗?” 仰躺在地板上的小姑娘动作一顿,滑溜地跟条泥鳅一样从地板上翻起来,抱着人家的猫蹭蹭蹭地退退退,退得老远。 果不其然,麻仓叶王面带微笑,意味深长地开口,“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有孩子不过分吧。” 奈奈抱着小猫咪,小猫咪满脸疑惑。 “这就巧了,你的年纪刚好。”麻仓叶王微笑微笑再微笑。 小姑娘瞬间露出嫌恶的表情。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你是我捡回来的,也是我教出来的。”麻仓叶王笑眯眯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你露出这样的表情,爸爸很伤心啊,奈奈。” 小姑娘抱着小猫咪,表情嫌恶。 滚犊子,你是谁爸爸?我才是你爸爸! ◆◆◆◆◆ 麻仓叶王仍然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那声‘爸爸’,反而被嫌弃了。 渐入深冬,平安京的气温出现了明显的下降,京都附近的山头缀挂上了白色的积雪,大大小小的街道宛若铺上了白色的地毯。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夏季发生了旱灾,没有足够的粮食,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寺庙尽可能地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民,提供有限的食物。 寒冷的雪夜里,除了老鼠和虫豸在雪地里窸窣移动的声音,又多了人的窃窃私语,巡夜的时候,奈奈已经反手把好几个鬼鬼祟祟跟在她后边的人堵在墙角暴打了一顿。 冷厉的霜雪洋洋洒洒地从天空坠落到了平安京,屋顶堆满了雪花,屋檐结满了冰冷。 有人三更半夜就在门口蹲她,她前脚跨出门槛,后脚那人就扑了上来,被麻仓叶王的式神拎住了后衣领子。 “救命啊!!”被前鬼拎住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姑娘非常疑惑,“你那只眼睛看出我是好心会救命的人?” 对方根本听不进去,一边哭一边说告诉奈奈她们家的继承人要嗝屁了。 奈奈白眼一翻,“那行,我过去。” 对方立马不哭了。 奈奈转头看着麻仓叶王,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侍从抖了抖。 “那我跟你一起去。”麻仓叶王的表情依旧稳如老狗,奈奈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两分看好戏的意思。 奈奈看着这人转头开始结印,蓬勃的火焰骤然席卷了冬日寒凉的空气,火光把地上的积雪烫得发亮,火光里出现了牛车,前蹄重重地往前一踏,热浪扑面而来,头生双角的牛仰起头颅,发出一声绵长的啼鸣。 蹲在门口堵她的侍从吓傻了。 裹挟着火焰的车轮旋转起来,拉扯的青牛抬蹄踏上天幕。 麻仓叶王的式神大大缩短了赶路的时间,须臾过后,牛车停在了熟悉的门前,熟悉的人站在屋檐底下,白色的雪花落满了外褂,侍从手里的灯照亮了那张苍老的脸。 他非常担心自己的儿子。 “麻仓大人。”产屋敷家的家主弯下腰,“请救救他。” 奈奈第一次看到看到麻仓叶王皱眉的样子,年轻的大阴阳师垂眼看着弯下腰的人,并没有要扶他起来的意思。 “你真的要救他吗?”大阴阳师的声音不徐不疾,声音宛若潺潺的流水。 “他是我的儿子。”产屋敷家主说。 “可是我觉得他死干净了比较好。”麻仓叶王露出浅浅的笑容。 年过中年的男人抿紧了嘴唇,神色哀戚,“但我仍然无法看着他就这么死去,他还是个年轻人。” 麻仓叶王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奈奈,“要救他吗?” 奈奈耸了耸肩,“你不是说他死干净了比较好吗?” “是啊。”麻仓叶王不负责任地说。 冬日的寒风卷起地面细碎的霜雪,垂在地面的袖口几乎要与地面融为一体,体面气派的宅邸无声无息地溢出不祥的气息。 朦胧的雪点无声无息地从天空坠落下来,火苗隔着纸质的灯罩跳跃。 明明是看不到诅咒的人,却意外地能吸引诅咒。 奈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大概是太怕死了?”麻仓叶王嗤笑一声,“放任不管的话会很麻烦。” 他说的是里面的诅咒。 “进去吧。”奈奈面无表情地说。 众所周知,医师才是负责治病救命的人,阴阳师的主攻专业是驱鬼。 那么问题来了,你要找人救命你不该找医师吗?你找阴阳师做什么? 奈奈一进门就看到了熟人的面孔,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垂下御帘将室内挡得严严实实,脑门上别着一条缝合线的人若无其事地朝她微笑。 然后就是一连串起落不停的咳嗽声,剧烈的咳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就是这样一个疯狂咳嗽的病秧子,举起了一把刀,一把切药材的刀,暴跳的青筋,瞳孔收缩成细细一条,俊秀的脸硬生生地被扭曲成了野兽一样的狰狞,缝合线被扯着衣领揪在手里,拿着刀的手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照着缝合线的缝合线切下去。 奈奈‘哇哦’一声,“我是不是来得早了?” “救命。”缝合线象征性地开口。 18、恶鬼 ◆◆◆◆◆ 人类都是怕死的生物。 产屋敷家的这位继承人更是怕死鬼中的怕死鬼。 受不得一点寒凉,经不住日光的暴晒,连好好地在庭院里散散步都做不到。和室里总是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垂着厚厚的御帘。 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是平安京的贵女们都会喜欢的类型,但是这张脸永远是苍白没有血色的,身形枯槁到几乎所有问诊过的医师都认为他活不到成年。 他怕死。 他非常的怕死。 这个年代死人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饥荒蔓延,疾病泛滥,平民缺乏粮食在饥饿里苦苦挣扎,最后不是活活饿死就是在疾病里撒手人寰,公卿贵族不会有挨饿受冻的困难,但是仍然面临病死的境地。 身体虚弱的母亲生下他没几年就撒手人寰,死亡的诅咒似乎从母亲的腹中开始便对他纠缠不休,生下来,孩童,少年,宛若困住蝴蝶的蜘蛛丝,一圈一圈地纠缠,勒住呼吸的咽喉,勒住流淌血液的脉络,不断勒紧,知道呼吸停止,血液凝固,心脏不在跳动。 他怕死,他渴望长长久久永不停歇地活着,并且他愿意为这个愿望付出所有行动。 他不断地向外发出呼救,不断地寻求可以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的医师。 他的父亲为他去求助麻仓叶王,那个可恶的阴阳师却不屑一顾,玩笑似的把一个小丫头送了过来。 得到的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房间里有他看不到的东西,并且那东西从某个时候开始,日日夜夜在折磨他,每时每刻都在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渊。 那个盲眼的女孩能看到他看不到的那东西。 风一样闯进来,风一样跑出去,带走了那东西。 侍女哭哭啼啼的声音让他心情烦躁到想要杀人。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能活着,凭什么是他就这么死去? “给我闭嘴!”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掐在了哭泣的侍女的脖子。 疾病缠身的贵公子,力气却意外地大,不敢反抗的侍女被迫高高抬起了下颌,宛若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白鹅,掐着脖子的手不断收紧,皮肤底下的血脉发出痛苦的哀嚎,吸入肺部的空气变得稀薄。 曾经儒雅的面孔仿佛一张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薄纸,底下的脸面目狰狞地让人手脚发凉,目光凶狠得仿佛淬了毒的匕首。 没有人敢上前帮她。 周围的侍女跪倒了一大片,匍匐在地宛若瑟瑟发抖的兔子,掌握她们生死的却是一个据说活不过成年的病秧子。 只要他一句话,这些身体健康的人就会死。 猩甜的味道涌上了咽喉,小蛇一样的经络暴起,蠕动,翻涌的铁锈味越发地浓重,他咬牙切齿宛若磨牙吮血的野兽。 “凭什么你们可以如此自在地活着?”他咬牙切齿地说。 凭什么他要遭这样的罪? 脸上的伤口翻出狰狞的皮肉,猩红的血液顺着脸庞滑落,地板上炸开深色的水花。被他掐在手里的侍女仿佛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兔子。 “我是不是来得早了?” 掐住侍女脖子的双手顿住了,收紧的手指戛然而止。 语气轻快又活泼,从外面折返回来的小姑娘站在背后。 沸腾的蝉鸣宛若一把钝刀,一下一下挂在耳膜,太阳穴一阵阵地开始抽痛。 冷风卷着细碎的雪花从御帘的间隙渗进了和室里,火盆里的煤炭哔啵一声炸出了一个火星。 额角的青筋一下一下地蠕动着。 那个药师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风轻云淡,不惊慌,也不生气,无论他如何质问,对方姿态依旧从容闲适,宛若在喝茶,猩甜的气息翻涌上了咽喉,他顺应了自己的本能,暴怒地揪起那个药师的衣领,把人从坐垫上拎了起来,浑身上下翻涌着怒火,就宛若那天掐住侍女的脖子一样凶狠。 切药材的刀,位置得当的话,一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就像那个医师。 “我是不是来得早了?” 即将砍下去的刀停顿在了半空中。 ◆◆◆◆◆ 八卦的力量是无穷的,八卦的人是无处不在的。 阴阳寮里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喜欢谈八卦来打发时间的人多了去,即便是驱魔除灵的阴阳师也无法违背人类吃瓜的天性。 最近一段时间,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传闻就是产屋敷家的继承人。 常年卧病在床的病秧子身体突然好了起来。 言谈举止儒雅亲切,即便常年在家养病,也不影响他见多识广,歌会上随口就来的俳句,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圣上的赞誉。 哪家的贵女对他一见钟情,哪家想要跟他结亲。 对方在风花雪月,奈奈奋斗在打鬼的第一线,对方在被圣上赞誉,奈奈在阴阳寮给麻仓叶王顶班。 对方生活滋润闲适,她的生活忙成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八卦传进她的耳朵里是这样的情况有一段时间的事情了。她对这个常年羸弱却在短时间内变得活蹦乱跳的贵公子没兴趣,该干嘛干嘛,文书该看的看,大阴阳师的猫该撸的撸,诅咒该祓除的祓除,唯独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派人到麻仓府邸门口堵她。 距离上一次见面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对方突然冒出来,奈奈几乎要把人忘干净了。 比起上次见面,这个家伙要龙精虎猛得多,还有力气持刀行凶。 奈奈抬了抬眉毛。 “救命。” 缝合线象征性地喊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奈奈翻了个白眼,“看来我真的来早了。” 缝合线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似乎是被她的话震惊到了,片刻之后,那张清秀无害的脸庞露出来的表情更委屈了。 小姑娘转身就要走人,背后却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那把被无惨拎在手里准备切人的药材刀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 病弱的贵公子扔掉了手里的凶器,面目狰狞地上前,双手抓在了小姑娘单薄的双肩上,不断收紧的五指将肩关的布料抓得皱巴巴的。 奈奈皱了皱眉。 肩膀上的双手不断地收紧,钝痛的感觉从肩关蔓延开来。 “你有办法。”抓着她肩膀的人面目狰狞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我只是个宝宝。”奈奈眨眨眼睛,满脸无辜。 缝合线:“……” 两百多个月大的宝宝吗? “你有办法!”对面的人发出了一声近乎是野兽一样的嘶吼,抓着小姑娘肩膀的双手像是野兽的爪子和牙齿,力气大得让人觉得他会连皮带肉从上面扯下一块肉来。 “人家真的只是个宝宝。”小姑娘的声响开始颤抖,脆弱宛若碾落尘土沾满泥水的樱花,“人家还小,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被两个人丢在一边的缝合线很想翻个白眼,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和仪态却没有让他这么做,活了这么多年,他可算见到一个比他还能演的家伙了。 “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对方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抓着她的肩膀的手越发地用力,几乎是咆哮地开口,“你是麻仓叶王的女儿!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奈奈:??? 奈奈:“……” 人一旦闲着就去搜罗谈论各种各样的传闻流言,以满足自己八卦的心。 事实证明,八卦的力量真的是无穷的。下到哪个下级贵族跟哪家的小姐有私情,上到前一代天皇的风流韵事,小丫头片子都听了个边。 八卦听了这么多,瓜吃了这么多个,瓜皮掉了一地,她万万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的瓜会被摆到自己面前。 蒜了,你们开心就好。 小姑娘的脑壳一时间有点发疼,对面的家伙还在叨逼叨逼叨个没停。 “那些医师根本没有用!都是些该死的无用之人!”传闻中的病弱公子大力抓着她单薄的肩膀,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你们不一样,生死在你们看来,是可以跨越的事情!你们有办法让我活下去!永远活下去!” 小姑娘低头,陷入了沉默,沉默之后,小丫头片子抬起头来,表情嫌恶到人嫌狗憎,“你这是……在想屁吃啊。” 被两个人无视掉的缝合线提起茶盘上的茶壶,姿态从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潺潺的茶水从壶口里流出,朦胧的水雾慢悠悠地升腾上了屋顶。 真是贪婪啊,人类的长寿已经不能满足了吗? 缝合线老神在在地端起雾气氲氤的茶杯,甘涩的茶水在舌尖绽开,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抓着小姑娘肩膀的贵公子动作停滞了须臾,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在这须臾的时间里戛然而止,须臾过后,翻涌的怒火席卷上了大脑。 苍白的脸颊因为怒火泛起了一阵潮红,怒火在大脑中肆虐。 “你想要什么?” 片刻之后,所有的怒火被强行压制在了胸腔里,胸口变得沉重,沉重到让他觉得呼吸都沉重起来,沉重到让他恨不得马上把眼前的小丫头和麻仓叶王撕成碎片。 但是他不能。 起码现在不能。 “我会给你。”他松开了小姑娘的肩膀。 被压抑的怒火在胸腔里翻滚,生存的欲望压制住了愤怒的本能,面前的贵公子仿佛被无形的刀切割成了两个人,愤怒的那一个被关在这句羸弱的躯壳里,叫嚣着惩罚她的不敬,另一个则浮现在这具躯壳表面,面带微笑,声音温和。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片刻前的暴怒和疯狂似乎都是假象,对方戴着儒雅和善的面具,语气循循善诱。 “名誉、财富,你想要的一切。” 他无法拿捏住麻仓叶王。 仅有的一次面对面谈话,对视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麻仓叶王尽收眼底,这具皮囊底下的东西被瞧得干干净净。 大阴阳师在笑,他却觉得手脚发冷。 麻仓叶王就坐在那里,他却想马上离开。 比起麻仓叶王,他身边那个没有成年的小丫头要好拿捏得多。 “比起麻仓叶王,他身边那个没有成年的小丫头要好拿捏得多。” 瞳孔本能地收缩,须臾过后恢复了正常。 双眼被布帛遮挡住的小姑娘笑得唇角弯弯。 冷静点,她只是个小丫头而已,她不是麻仓叶王,她没有…… “冷静点,她只是个小丫头而已,她不是麻仓叶王,她没有……没有什么?”奈奈嗤笑一声,比了个继续的手势,“继续呀。” “戏挺多。”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说起来,那个医师被你杀了吧。” 小姑娘微微侧头,目光停顿在掉在地上的药材刀。 “切药材的刀。”奈奈歪了歪脑袋,语气不徐不疾,“一刀一刀,劈碎头骨,砍断血管。” 小姑娘笑了,抬起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手指沿着无形的轨迹,自上而下,“这样。” 奈奈抬了抬下颌,目光落在对方的衣角上,“明明只是个想要治病救人的老实人,却被无良病患就这么杀了,不知道下辈子还会不会选择当医师。” “血溅到你的衣角上了吗?” 凝固的目光宛若被击破的冰面,一瞬间破碎,咽喉之中泛起一阵痒意,断断续续的咳嗽再度在和室里响起。 肺部隐隐约约开始作痛,双腿发软,他不得不弯下腰,弯下脊背。 奈奈后退了一步,冷眼将一切尽收眼底。 麻仓叶王说的没错,这个人还是死干净了比较好。 奈奈抬脚迈开了脚步,越过了匍匐在地剧烈咳嗽的人,抬眼,意外地与缝合线对上了视线。 缝合线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起身,宽大的衣袖曳地拖拽后被提起。 缝合线弯了弯眼睛,“不嫌弃的话,能让我跟你一起吗?” 奈奈点了点头,“我嫌弃。” 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好歹你还吃空了我家一个星期的口粮,不用这么绝情吧。”缝合线试图跟她讲理。 “你做的饭没有叶王的式神做的好吃。”小丫头片子嫌弃脸。 缝合线:“……” 那我走? 沿着和室饶了一圈,祓除了好几只诅咒,奈奈的目光落在和室角落里的木盒子上,盒子上的漆剥落了一大半,边边角角磨损的地方不少,这样老旧破烂的东西,出现在这里才是最奇怪的东西。 缝隙里溢出的污秽气息无声无息地在吸引这些东西。 屁颠屁颠跟过来的缝合线看了看,眯了眯眼睛,“这是驱邪用的吧。” 奈奈拿起盒子塞进了袖口,“送命用的。” 一看就知道是半吊子的诅咒师搞出来的东西。 徒有其名的恶习,不过是饲养更阴毒的恶兽还驱赶害兽,剧毒的诅咒能驱赶比本身低级的诅咒,可是封印一旦脱落,就会反过来成为饵食。 这东西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即便是封印用的符纸,最后也逃脱不了纸张的命运,老化之后变得脆弱。 好在脱落得不完全,不然这里早就成为诅咒的巢穴了。 有人蹲在大门口咳嗽,离开的时候不免要经过,会被抓住袖子也不奇怪。 匍匐在地的人抓住了她的袖口,布料在他手里被碾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皱了起来。 “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好在意的?”他说,“人都会有死的一天,就当他被天灾带走了不行吗?为什么要这样纠结下去?乖乖听我的不好吗?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 三观不合,讲什么都是白搭。 奈奈和缝合线齐齐虎躯一震,转而目光深沉。 人能屑成这样也是精髓。 奈奈死鱼眼,“你的脑子不聪明不要以为别人的脑子也不聪明。” “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在心里骂我吗?”奈奈说,“卑鄙无耻的私生子,无知愚钝的下贱之人。” 谁特码的是麻仓叶王的私生子?我才是他爸爸。 麻仓叶王:啊嚏! 麻仓叶王:??? “你辱骂人的词汇还真是匮乏。”奈奈说。 最后一个音节落音,奈奈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褪去。 缝合线的眉头不自觉地抽动了了一下。 小丫头片子面无表情地拽了拽袖子,没拽动,只得开口,“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松手好吗?你个■■■。” 缝合线:“……” 用最正经的表情说出了最不正经的话呢。 平安京的贵族能接触到的污言秽语有限,自然也骂不出什么语出惊人的词汇来,但是奈奈不一样,旱灾爆发的时候,她总是免不了要去鸭川河畔的流民集中地区巡视,确保没有强大的诅咒被滋生出来,就算有,也能就地祓除。 这些流民来自各个地区,奈奈的学习能力是麻仓叶王亲自盖过章的迅速,即便只是混迹在流民的边缘地带,时间久了,五湖四海的脏话信手拈来。 被骂的无惨君反应过来之后暴起,顺应了本能,双手伸向了小姑娘纤细的脖子。 同样顺应了本能的还有小丫头。 旁观的缝合线目睹了暴起的无惨君扑向了外表柔弱无力的小丫头片子,正当防卫并且防卫过度的小丫头片子比了一个剪刀手,两根手指精准无比地戳进了无惨君的鼻孔里,汹涌而出的鼻血噼里啪啦溅到了地板上,小丫头片子当场就给他来了个插鼻过肩摔。 敌人失去反抗能力,小丫头片子用对方的衣袖擦了擦手指,抬起脚丫,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缝合线沉默地看着四仰八叉摔在地上的贵公子,又看了看匍匐在地的侍女们,叹息一声之后,背起自己的药箱,手脚麻利地逃离现场,临走之前还特地向侍女询问了后门的所地。 现在的威胁不大,但是长大了,会是个大麻烦吧。 缝合线背着药箱,跨出了后门门槛。 他可不想跟麻仓叶王对上。 事情的最后是奈奈一个人抱着安置咒物的盒子走了出来。 麻仓叶王眼角抽搐了一下。 小丫头片子把盒子塞到了麻仓叶王的手里,“收好收好。” 麻仓叶王无奈地把盒子塞到了袖口里,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下次动手,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死了不要紧,主要是不好交代。”麻仓叶王语气深沉。 奈奈从善如流地点头点头。 冬末春初,从祭拜天地的仪式再到宫里的筵席,正月过去,结束了各种各样的祭典之后,麻仓叶王终于清闲了一段时间,奈奈被授予了正式阴阳师的资格。 平安京里飘满了朦胧流丽的绯色云雾,枝头洋洋洒洒地抖落下雪片似的樱花。 万物苏生的季节,风都是懒洋洋的,股宗最近喜欢上了趴在樱花树上睡觉,第一次在樱花树上找到他,后面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以及后来的无数次。 难得的清闲时候,平安京却传出了有吃人鬼出没的传闻。 夜归的贵族在牛车在路过河畔的时候,侍从看到了飘在河水上的东西,走近一看,发现死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浑身遍布了野兽一样的啃咬痕迹。 奈奈绕着鸭川河畔转了一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诅咒,没有吃人鬼的踪迹。 某天的夜巡途中,产屋敷家的方向传来了浓郁的血腥味。 奈奈踹开了产屋敷家的大门,浓郁的鲜血气息扑面而来,春天带着一股清冷的气息,滚烫的血液泼得到处都是,地砖的缝隙里塞满了血液。 嘎吱嘎吱—— 筋骨被咬断,血肉被撕扯。 非人的生物怀抱着一个侍女,柔软纤细的脖子软绵绵地垂下来。 麻仓叶王最近被委托去京外祛除妖怪,现下不在平安京。 所以他才敢如此大胆。 “短命鬼。”奈奈笑了。 笑意里没有半分的愉悦,填满了凛冬似的冰冷。 啃食了产屋敷家的人回头,红梅色的眼瞳收缩成了细细一束,尖锐锋利的獠牙抵在嘴唇,血液沿着白皙的颈脖,蜿蜒流下。 平安时代别称诅咒的平安盛世,有人变成这副人不人诅咒不诅咒的样子,外加上这个人是特别怕死的无惨君,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稀奇的事情是把这家伙的体质改造成这样的人和技术。 被刀砍碎的骨头,割裂的血管,切碎的肌肉以非人的速度迅速再生,可以延伸的手臂,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抛弃了人类时期羸弱的身躯的吃人鬼更加的傲慢,即便无法在有日光的白天出来活动,夜晚就是他可以肆意杀戮的时间,放肆地啃食人类,大胆地挑衅阴阳寮。 奈奈敲碎了他的骨头,切断了他的血管,用麻仓叶王给的刀将他的肉悉数削了下来,适才还在大放厥词的恶鬼狼狈而逃,在最后一刀切下来的时候,将自己炸成了无数肉块,四散的肉块仓皇地扎进了茫茫的黑夜里。 吃人鬼的流言在那之后被证实,盛极一时的产屋敷家也因为吃人鬼一夜之间衰败。 19、集结 ◆◆◆◆◆◆ 春日突然炸响了一声惊雷。 蓄着雨水的云雾从天空与比叡山细长的交汇线涌出,像是从海平面翻出海水,眨眼的功夫,天空被乌云挤得满满当当,阳光湮灭在浓重的阴翳,大片大片的阴影落在了地面棋盘似的街道上。 天空仿佛被人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雨珠像是被剪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落地面,炸开的水花晕染出了斑驳的水渍。 风里充斥着春雨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浓郁的铁锈味。 雨势愈下愈大,坠落的雨水被地心引力拉长细长的线条,地面上蓄起了薄薄的水洼,干涸的血块像是石砖留下的伤疤,淋淋漓漓的雨水泼洒下来过后,一点一点地化开,流水卷起塞在瓦缝砖隙里的尘屑和肉块,混着血液,蜿蜒淌过地面宛若冰冷的蛇类。 兴盛一时的家族宛若一夜之间衰败苍老,遍布伤疤和干涸的血块,像是遍布伤痕的老人。 疾病是诅咒,死亡是污秽,未知是恐惧。居住在京城的人类对非人的存在的存在避之不及,平日来往的人都尽量绕道走,除了阴阳寮的人之外,没有人敢靠近这座被吃人鬼啃食过的府邸,就算是私底下忍不住碎嘴两句,也需要小心翼翼,唯恐引起普通人无法用双眼所见的存在,沾染上了不详的气息,吸引灾祸。 托吃人鬼的福,奈奈在休沐的时间也忙得不可开交。 变化来的太突然,计划根本赶不上,她的假期算是死在娘胎里了。 住在宅邸里的人死去了八成,活来的人大多数都是家仆和侍女,被吃人鬼袭击过的府邸需要被封锁起来,被鬼啃食过的尸体需要就地火化,以防有遗留在上面的瘴气和诅咒蔓延,对外需要遏制流言传播的速度,以免外面再起骚乱。 需要处理的后事非常多,死去的假期先不论,单单是这工作量,就注定未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需要加班了。 阴阳寮收到消息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人手,府邸连带周边的地区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居住在附近的人远远地就能看到禁止通行的标识,连同在平日和奈奈一起八卦、处于休沐期间的吃瓜小伙伴们都被迫从京城的各个角落跑到这里来加班加点。 接待客人的大厅被整理了出来,摆设和家具都被搬到了其他房间,留下的屏风被安置到了门口,屏风绘制了苍松和群山,还有执扇吟诗的贵女,猩红的血迹托着长长的尾,掠过群山和苍松,不偏不倚地泼到了贵女的脸上。 白色的布帛覆盖住面目全非的尸体,以免吓到胆子小的人,一具一具尸骨,整整齐齐在空地上排列开来。 密集的雨水落在覆盖住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白紫色的闪电撕裂了天空,屏风上的贵女姣好的脸庞渗着冰冷的雷光,光怪陆离。 闪电过后,沉闷的雷声在云层翻滚起来。 有人手贱去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一道闪电恰好劈过天空,迸发出的雷光一瞬间照亮了尸体被撕扯得一塌糊涂的腹部,腹部的酸意翻涌而出,对方转头大吐特吐起来,呕吐物的味道和尸体腐烂的气息盘踞在室内里。 老资历的阴阳师见怪不怪,以往在诸多的妖怪和诅咒引发的事件里,没少见过这样的尸体。但这次死去的人数量突破意料,并且案发地点还是在阴阳师眼皮子底下的京城。 表情冷静的阴阳师动作稳如老狗地把被掀开的布帛盖好之后,朝站在门口的同僚挥了挥手,立马有人手脚麻利地把那个手贱的愣头青叉了出去。 有人从屏风后面走了进来,阴阳师自动自觉地往侧面退了一步。 从外面走进来的小姑娘直径走到了一具尸体前,面无表情地掀开了覆盖在表面上的白布,尸体的脸色发白泛青,脸庞上的表情宛若睡着了一样安静。 她认得那张脸。 没有太阳的早晨,下着雪,地面上的积雪堆得能埋人,这个人站在门口,身形有些佝偻,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他的鬓角也飘着雪。 “请救救他。” “他是我的儿子。” “但我仍然无法看着他就这么死去,他还是个年轻人。” 抽动的眼皮换回了游移的思绪,奈奈面无表情地把白布盖了回去。 “奈奈大人,没有找到吃人鬼的踪迹。”阴阳师说。 “京城之内就别找了。”奈奈面无表情地说。 阴阳师面露不解。 “我昨晚上削了他一顿。”奈奈说,“虽然没能削死,但是也削了个五分之四死。” 年长的阴阳师保持沉默,听着这个小丫头片子的血腥发言,表情稳如老狗。 “这个人……这玩意儿还是个人的时候就特别怕死。”奈奈直接把对方开除人籍。 “阴阳师、咒术师……京城能杀掉他的存在太多了。”小姑娘继续说,“叶王差不多也回来了,继续待在京城就等于在找死。” “好不容易变成这种不人不诅咒、不用遭受病痛折磨的身体,这还没几天呢,哪舍得这么快死。”奈奈面无表情地说。 阴阳师的眉头直接拧成了一个疙瘩。 昨晚上的一顿削,估计让吃人鬼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京城里,未知的存在太多,能把活生生的人类改造成吃人鬼的人,麻仓叶王,以及跟在他身边的小丫头,未知数越多,潜在的威胁越多。 既然怕死,就得把被人宰了的风险降到最低,惹不起躲得起,把风险降到最低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这个灵能力者聚集的京城。 “普通的阴阳师不是他的对手。”奈奈说,“能避开尽量避开,不要做无意义的事情。” 以命相搏这种事情,她并不排斥,长期和非人类的存在打交道,这种事情不会少,很多时候,会把生死抛到脑后的人往往才会赢,赢得胜利,赢得生命。 可是这种实力悬殊一眼就能看到结果的事情,在她眼中完全没意义,丢掉性命的代价,只能从吃人鬼身上刮下一块肉,掉几块肉对再生能力惊人的吃人鬼来说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划算。 年长的阴阳师顿了顿,“是。” 旁边的阴阳生递过来了一条手帕,小姑娘接过手帕道了谢,开始粗略地擦拭被雨水濡湿的头发,雨下得太急,当时她就站在露天的空地,没来得及跑。 发梢泌出的水珠滚进了脖子里,冰冷的雨水碾过皮肤的时候泛起一阵凉意。 小姑娘面无表情地擦着头发,蒙在眼睛上的绷带被打湿了也没有摘下来的打算。 这年头什么玩意儿都有,怕死,菜的一批又爱浪。 小姑娘冷笑一声。 不宰你宰谁。 ◆◆◆◆◆◆ 妖怪是会占地为王的存在。 和人类一样,相邻的两个国家如果不是关系融洽的朋友,那就得是随时随地都能打起来的恶邻。 关系恶劣的邻居发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语言不通的猫猫狗狗打起来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西陲之地自古就盘踞着犬妖,犬妖之王统治麾下妖怪,同时约束西边的妖怪,相对平安京和其他地区,西边的人妖关系要和谐得多,碍于犬妖之王的行事作风,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下,大多数妖怪不会对人类动手。 凡事总有例外。 几百年前,猫妖迁居到了西边,猫和狗自古就是不大对头的两个冤家,屠杀人类的村庄,挑衅犬妖,犬妖之王约束妖怪的条令频频受到挑衅。 仇怨积蓄久了,总有爆发一天。 受到的挑衅多了,总得揍回去。 猫和狗的战争开始了。 汇聚在平原的两伙妖怪的打斗不免波及到了周边地区的人类村庄和城池,战争时期,犬妖之王麾下的妖怪也会默契地收敛对人类的行事作风,对头截然相反,撕破脸皮,没了犬妖的约束,猫妖一方干脆放飞了自我,肆无忌惮地屠戮人类,干脆利落地摧毁村庄和城池。 妖怪之祸传到了平安京,波及到了人类,麻仓叶王不得不亲自去西边解决掉这场猫狗斗争。 事情比之前碰到过的都要复杂,花费的时间自然比较长久。 麻仓叶王回来得有些迟,但是不妨碍他走进京城就收到了消息。 奈奈已经把事情处理了个七七八八,大大减少了工作量,他只要负责处理掉一些后续的小尾巴就行了,比如应对朝廷。 麻仓叶王先是去了一趟阴阳寮,果不其然看到了拎着刀站在门口的小丫头。 麻仓叶王眉眼柔和起来,“要跟我一起去吗?” 小姑娘抬了抬眉头,用手指在刀柄上敲了两下。 妖怪的传闻,吃人鬼的流言,受到影响得不仅仅是阴阳寮,治理民众的朝廷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谈及占据朝廷权力巅峰的家族,就不得不提起当今圣上的母族藤原家。 当今圣上的母亲和中宫都出自藤原家。藤原家的家主任从一位摄政、关白、太政大臣,如日中天的权利地位也不能改变他是个半截身体埋进土里的老头子的事实。 用鼻孔看人的烂橘子,也是奈奈最讨厌的烂橘子。 吃人鬼的传闻传得风风火火,朝廷镇压流言过后便把目光放到了麻仓叶王的身上,在平安京诸多的流言之中,麻仓叶王能看透人心这件事情一直流传的非常隐晦,大阴阳师油盐不进一张嘴到处得罪人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麻仓叶王从来都是不合群的人,被天皇器重,可是从来不拉帮结派巩固权利地位,也不接受旁人的拉拢,孑然一身游离于政治团体的边缘地带,只有该出现的时候,他才会冒出来,平常别说私家举行的宴会,连宫里举行的宫宴都懒得去。 阴阳师本就是站在阴阳两界交汇点的人,是常理无法完全约束的存在。 没有同伙,说明不受约束,流言之中的看透人心招致他人忌惮与畏惧,被天皇器重则招致他人嫉恨。 总之他就是个大麻烦,被他捡回来的奈奈也成了他随身携带的麻烦。 被吃人鬼啃食的产屋敷家,妖怪之祸加上隐隐冒头的旱灾,京城周边的地区聚集了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占据鸭川河畔的同时还造成了周边地区的安全问题,近日在京城周边地区发现两面宿傩的踪迹又是一个严重问题。 一件一件加起来的事情,引起的反应巨大,京城上下无论是公卿贵族还是没有权利地位傍身的平民人心惶惶,唯恐自己的家族成了下一个被鬼啃食的产屋敷家。 朝廷忙得焦头烂额,恰好麻仓叶王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曾经最具威胁性的人成了最安全的保障。 牛车停在了源家府邸门口的时候,奈奈听到了悠扬的鼓乐声,碎石铺成的路径淌着阳光,柔软的樱花浸润在柔和的春光里。 聚集在庭院里的公卿贵族正在举行宴会,空地上打了戏台,手执纸扇的戏子挽起袖子,柔软的歌声沁人心脾。 坐在席位上的客人无心听戏,思绪游离,麻仓叶王带着奈奈踏入庭院的时候,席位上的宾客动作默契到诡异,目光齐齐落到了门口的两个人身上。 坐在高席上的藤原家主的眼皮动了动,“你来得有点迟了,麻仓叶王。” 话一出口,奈奈心里蠢蠢欲动,非要说的话,就是对着这个死老头子竖中指的冲动。 被冒犯到了的麻仓叶王表情稳如老狗,他在笑,柔和的眉眼却没了笑意。 “最近阴阳寮非常忙碌。”大阴阳师嘴角噙着笑,“想必你也有耳闻。” 高位上的藤原家主语气淡淡,“我听说你不在的时候都是你的女儿在管理阴阳寮。” 麻仓叶王:“……” 奈奈:“……” 奈奈:??? 谁?谁特码的是麻仓叶王的女儿?谁特码的是谁的爸爸?我才是他爸爸! 瞬息的沉默结束,麻仓叶王的表情倒是多了两分情真意切的笑意,手心按在了恨不得扑上去殴打老人的小丫头片子的发顶。 “她还是个孩子。”麻仓叶王笑着说,“我可没有心大到把所有事情都扔给小孩子的地步。” 奈奈侧了侧脑袋,目光落在麻仓叶王的脸上。 想起那些年给麻仓叶王顶的班,给麻仓叶王批的文书,小姑娘心里忍不住吐槽,难道你不是这么心大又糟糕的大人吗? 把事情扔给小孩子的糟糕大人稳如老狗,表情温和如春水。 藤原老头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似乎失去了和麻仓叶王扯皮的耐心。 “产屋敷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释?”藤原家主的声音沉了下来。 “吃人鬼犯下的罪行。”麻仓叶王笑容淡淡。 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布满皱纹的面庞终于泛起了愠色,“吃人鬼从哪里来?” 麻仓叶王笑了笑,“您有何高见?” “这是你们这些阴阳师的职责!” 老头生气了,生气到奈奈觉得他会从席位上跳起来。 “我以为你会比较器重咒术师一点。”麻仓叶王笑着说。 老头子的表情凝固了,像是凉水兜头从头顶泼洒而下一样,升腾的怒火戛然而止,空气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事实是无法更改的。 这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是比起油盐不进的麻仓叶王,他更偏向于支持咒术界某些知进退的聪明人。 “话说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突然笑出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大阴阳师站在门口,云朵一样的宽大衣袖几乎要垂到地面上。 “你们找到了吗?”麻仓叶王的笑容温和,目光落在了坐在藤原家主旁边的老人身上。 坐在藤原家主旁边的老人脸色铁青。 “是没有诞生,还是你们根本找不到?”麻仓叶王温柔地笑着。 …… 事实证明,麻仓叶王这张嘴真的不讨人喜欢,语气再怎么温柔,笑容再怎么迷人,也不能改变这厮天生就适合拉仇恨的事实。 双方不欢而散,麻仓叶王的心情却意外不错。 车轱辘慢悠悠地转动起来,拉动车厢的青牛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地上,慢悠悠地朝前移动。 托那群死老头子的福,奈奈没来得及吃午饭,更别说从外面回来不久的麻仓叶王了。 麻仓叶王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好的鼓包,送到了奈奈面前,“先垫垫。” 奈奈揭开手绢,发现是圆圆胖胖的糯米团。 小姑娘塞了一个进嘴巴之后,把圆圆胖胖的糯米团子举到了麻仓叶王面前,含糊不清地开口,“一个。” 奈奈撅吧撅吧嘴,红豆馅料甜腻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后,她又强调,“其他都是我的。” 麻仓叶王突然想笑,白白胖胖的糯米团一个挨着一个挤在一起,像是一窝洁白的小兔子,他从里面拎出来一个之后,奈奈把其他几个都揣了回来。 白白胖胖的糯米团进肚子之后,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开始聊起天来。 “西边的妖怪很棘手?” “倒也不是。” “那里住着一群犬妖?” “是。”麻仓叶王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问题,“很有意思的妖怪,尤其是统领他们的那只犬妖。” 意外地能与人类共情。 “意外地很讲理。”麻仓叶王说。 讲道理这种事情,只有人类才会干,妖怪大多数时候都不讲理,非要说的话,他们靠拳头讲理。 “他的儿子跟你差不多高。”麻仓叶王笑了笑,“不过年纪比你大多了。” 妖怪幼崽的成长速度比人类要慢上很多,一只幼崽成年需要花费几百年的时间。 车厢摇摇晃晃,垂在窗边的御帘起起落落,吊在上面的穗子摇曳如风里的芦苇。 奈奈歪了歪脑袋,“他们在找什么人?” 她说的‘他们’,其中一位是坐在藤原家主旁边的老头子咒术师。 麻仓叶王温柔地笑了。 “咒术界存在着一位有不死术式的咒术师。”麻仓叶王说,“虽然不死,但是却不代表不会衰老,身体老化过后,术式会自动改造身体,这个过程术师本人没有意识,搞不好立场还会颠倒,所以每过五百年就需要与一个特定的人类同化,重置身体的信息,确保天元术式稳定性的同时,维持目前先有局面的平衡。” 奈奈眨眨眼睛。 “一般情况下,每到这个时期,菅原道真的子嗣都会出现一个特别的人。”麻仓叶王微笑,末了又补了一句,“五条家是菅原道真的后代,那个特别的人自然也就生在五条家。” “天元已经差不多到了同化的时候,他们便开始动作了。”麻仓叶王说,“正常情况下,几年前就应该出现了,这一代的六眼却迟迟不见踪影。” “继承了无下限的六眼如果成长起来,就算是我,也会棘手。” 麻仓叶王眯了眯眼睛,笑容狡黠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姑娘。 除去没有立场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当下最强大的术师,麻仓叶王要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 越是受人瞩目,越会引起小人嫉恨,咒术师的高层对麻仓叶王的印象非常深刻,也非常差。 麻仓叶王年少成名,颇受天皇器重,朝廷的公卿对他颇有微词,但是架不住人家能干,受他的影响,阴阳师格外的兴盛,咒术师却隐隐约约有了被晾在一边的势头。 没有能与麻仓叶王势均力敌的咒术师,咒术界的话语权便不会像曾经一样牢靠,连带着高层的权利地位也会受到影响。 这一代的六眼是他们的希望,是咒术界高层权力的火种,他们需要一把刀,为他们披荆斩棘的刀,为他们夺取权力的刀,为他们扫平一切障碍的刀,这一代迟迟未能出现的六眼就是他们心仪的刀。 这样一想,很多人都有理由干掉麻仓叶王。 这人从在阴阳寮上任到现在都没有被人套过麻袋,估摸着是因为太强了,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是白搭。 但凡他要是弱一点,保不齐想要套他麻袋的人集合起来,就能组成一支军队。 “总会出现的。”奈奈突然开口。 垂在车窗边的御帘摇晃了一下,温暖的春风卷着柔软的樱花从罅隙里挤了进来,小巧的花朵飘飘忽忽地落到了脚底。 麻仓叶王面不改色地笑了,奈奈从这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是啊。”麻仓叶王微笑着说,“总会出现的。” 可是这一代的六眼,明显已经不会是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的人了。 20、风雨 ◆◆◆◆◆ 盛夏的蝉鸣沸腾到聒噪,大片大片的芦苇和枯草淹没了河畔。 乌鸦嘶哑的啼鸣像是扩散的水波一样,回荡在孤寂的天空。 空气里热浪翻涌,鸭川的上空弥漫着发酵似的酸臭味。 干裂的河床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痕,失去水分的泥土脆弱宛若一碰即散的沙尘。 横跨在河床上的大桥显得异常单薄,虫蝇细微的嗡鸣盘踞,热浪裹挟着尸体腐烂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涌上天空。 城外的流民将尸体草草地将尸体丢弃在桥底,如果有好一点的待遇,那便是丢之前盖上粗制的草席再丢。 旱季的太阳毒辣灼热,宛若火焰一样炙烤着大地。 又是一年的旱季。 她照例外出巡查,站在通往城外的桥上,自上而下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人的尸骨。 比起上次,桥底又多出不少新的尸体。 荒凉的鸭川河畔,游荡在这里的流民宛若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太阳炫目到刺人眼球,繁茂的芦苇翻滚出金色的浪潮。 枯萎的草堆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窥探的视线像是藏匿在阴影里的虫蛇,隐晦地将目光落在行走的路人身上。 扶在刀柄上的手停顿了一下,奈奈停在了飘荡的芦苇絮里,微微侧目,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芦苇荡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察觉到发现之后,藏匿在其中的人急急忙忙地退了回去,窸窣如退回巢穴的虫豸。 附近的流民基本上都认识奈奈,远远地看到那个白衣红底的小丫头,就只要要躲得远远的,躲不掉也不能招惹。 奈奈今天稍微把巡视的范围扩大了一点,途中注意到了几只鬼鬼祟祟的小妖怪,左右不是什么大威胁,便干脆装作没看到。 有传闻说,八岐大蛇游走到了京都附近一带的山脉。 暴风雨来临之前,天空是宁静的。 宛若在证实这个传闻一样,盘踞在京都附近的妖怪和诅咒安分了不少,集体越好了似的,宛若藏在灌木草丛里藏匿身影的食草动物,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唯恐动静太大把猎食者引来。 回到麻仓府邸是封魔时刻的事情了。 风里带着还未散去的燥热,绮丽的云霞在天边铺展开来,隔开云霞的金辉炫目耀眼。 奈奈进门就闻到了淡淡的焦糊气息。 趴在屋檐底下纳凉的虎斑猫睁开了眼睛,猫眼澄澈清明,没有半点的迷蒙。 目光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芦苇似的尾巴晃了两下,虎斑猫从蒲团上跳下了地板,踩着猫科动物柔软的肉垫,动作轻盈地跑到了奈奈面前。 奈奈停在了门口,看着那只虎斑猫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金红色的霞光落满了猫咪柔软的脊背。 好不容易走到了她脚下,毛茸茸的尾巴像是旗帜一样竖起,虎斑猫绕着人转了几个圈儿,在她的脚底蹭了蹭。 “咪。” 轻飘飘的叫唤声宛若羽毛一样,矜持柔软。 奈奈蹲下身,伸手把猫抱了起来,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懒洋洋气息的虎斑猫打了个哈欠,趴进了柔软的狩衣里,预备开始新一轮的睡眠。 奈奈在虎斑猫的脊背上摸了两把,果不其然一手的猫毛。 焦糊的气息在萦绕在麻仓府邸的天空,奈奈循着气息一路找过去,停在了书房门口,陷进狩衣里的虎斑猫抬起眼皮,猫爪子在奈奈的狩衣袖子上扒拉了两下,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书房紧闭的大门口。 麻仓叶王在里面。 这里不是厨房也不是柴房,那么问题来了,这股只有在烧焦过后才有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奈奈严肃怀疑书房的主人背着她在里面放火烧文书。 好家伙,烧文书这种好事,居然不叫她一起。 没义气。 小丫头片子连蹦带跳地抱着虎斑猫,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入眼就是浮在空中熄灭的符纸,焚烧过后,留下的灰烬洋洋洒洒地落下了预先准备好的火盆里。 麻仓叶王抬起头,脸庞习惯性地带上温润的笑意。 “我也非常想烧掉这些文书。”麻仓叶王温柔地说。 但事实上他不能。 文书烧多了,饭碗就没了。 小丫头的表情稳如老狗,抱着虎斑猫溜达到了麻仓叶王边上,目光落到了堆满灰烬的火盆里。 侍奉朝廷的阴阳寮掌管占卜、天文、时刻、历法的观察与判断,麻仓叶王除了是宫中皇族御用的阴阳师之外,还是管理阴阳寮的阴阳头,精通占卜、天文、气象。 最近实在平静得过分,从他上任开始,京城附近一带的妖怪和诅咒就极少消停过,最近这几天齐齐保持了沉默,这翻到叫人不安起来。 “八岐大蛇游走到了京城附近。”奈奈开口。 被她抱在怀里的虎斑猫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 今天外出巡查的时候,她特地逮了几只小妖怪,妖怪之间有自己独特的传播讯息的方法,并且比人类目前的传信方式要快得多,所有撞在她手里的小妖怪都告诉她,八岐大蛇游走到了京城附近一带的山脉。 “我知道。”麻仓叶王温和地说,“两面宿傩也在附近。” 奈奈顿了顿,“这可真是大麻烦。” “恐怕是冲着八岐大蛇来的。”麻仓叶王说。 庭院里的池水荡漾着靡丽的晚霞,晚风格外的沉默。 奈奈抱着虎斑猫在垫子上坐了下来,虎斑猫抬了抬眼皮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传闻里的两面宿傩是嗜杀暴戾吞吃人类的恶神,即便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也格外的臭名昭著,一般情况下,不知情的人都会把他当做妖怪诅咒一类的东西。 其实不然,两面宿傩是人类,天生携带诅咒降生的人类,四手四眼,生来强悍的体魄完全不是普通术师能媲美的。 麻仓叶王还没有成名的时候,两面宿傩的臭名已经传遍了五湖四海。 关于他的来历,传闻里的版本不一,这些版本给出的答案一个比一个恐怖,但是没有人能对他的来历给出确切的解释。 大概距今差不多六十年的时间里,两面宿傩游走到了京城,抱着自己的目的在京城停留了一段时间,离开之前大闹了一场,据说是当时的阴阳师和咒术师难得联合起来,一同围剿这个臭名昭著的诅咒之王,结果十分惨淡。 压倒式的胜出,血流成河的结果。 泥土被染成红色,散发着浓郁的铁锈味,被丢弃的尸体堆积如山。 据说他带走了某个孩子之后就离开了。 时间过去了差不多六十年,天皇更换了三代,年轻一代的术对这件事情只晓得并不多,在这个人群寿命不到三十岁的年代,老一辈的术师还活着的寥寥无几,即便是饱尝了人生数十年的风风雨雨,提到那件事情免不了满脸菜色。 似乎对平安京失去了兴趣,将近六十年的时间里,两面宿傩没有再到访平安京,最近却溜达到了附近,再加上出现在附近的八岐大蛇。 奈奈砸吧了两下嘴巴,她这几年见了不少变态,如此变态的变态,两面宿傩肯定是个变态中的变态,变态的脑回路是没法琢磨的,但姑且能确定,他是冲着八岐大蛇来的。 而且—— 抱着猫的小丫头片子的目光突然变了,看着麻仓叶王的目光带着怜悯。 麻仓叶王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你是变态吗?” 再次说明一下,能琢磨出变态的心思的人只有变态,这姑娘才多大? 小丫头片子板着一张脸拒绝承认自己是个变态。 麻仓叶王摸摸小姑娘的发顶,宛若在看一个智障儿童,“跟你想得差不多。” “和八岐大蛇打完之后,保不齐他会奔着平安京来。”麻仓叶王说。 好斗嗜杀,靠流血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敌人的血,自己的血,遵从本能,厮杀到厌倦为止,否则他是不会停手的。 猎物只有够强,才能得到满意的厮杀,流出的血液才能足够甘甜。 “下一个目标,估计会是我。”大阴阳师笑着开口。 奈奈撇了撇嘴,“……” 假期又没了,两个搅屎棍子。 “搅屎棍子是说我吗?”麻仓叶王温和地说,话里却莫名带了点凉飕飕的感觉。 “我说的是两面宿傩和八岐大蛇。”奈奈板着一张脸,表情严肃地否认。 麻仓叶王微笑微笑再微笑。 “话说回来,咒术师最近也有动静了。”麻仓叶王面不改色地露出温润的笑容。 最近这段时间,咒术界的部分高层似乎过分关注两面宿傩了,以那些老头子的行事作风,绝对不是会本着为民除害的心思行动的人,却把人力物力都放在两面宿傩身上,委实反常了一点。 奈奈:“……” 死去的文书在攻击我。 ◆◆◆◆◆ 当天晚上,奈奈和麻仓叶王都没有睡觉,一个在书房里代批文书,另外一个在书房里撸猫。 补充说明一下,撸猫的人是麻仓叶王,代批文书的人是奈奈。 奈奈:“……” ……淦。 夜风仿佛是死去了一般保持沉静,喜欢在夜晚发出歇斯底里的啼鸣的虫也诡异地保持了安静。 白日里的燥热似乎还未散去,夜晚的天空弥漫着一股诡谲的寂静。 乌云在天空铺排开来,敛去圆月与星光,平安京棋盘似的街道黝黑空荡,远方的比叡山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 仿佛是在证实麻仓叶王的话,午夜的时候,盘踞在京城周围的山脉中,不详的气息一瞬间暴涨,暴戾如地狱咆哮的恶鬼,明珠般的京城颤抖起来,恍若一个惊恐的巨人。 紧接着就是歇斯底里的哀嚎声,水波一样回荡在无穷无尽的黑夜里。 奈奈手里的毛笔崴了一下,文书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墨迹。 撸猫的麻仓叶王动作稳如老狗,趴在麻仓叶王怀里的虎斑猫打了个哈欠,撸猫的撸猫,打瞌睡的打瞌睡,批文书的批文书,对比有多惨烈,人就有多悲愤。 风再次流动起来,黑色的山体里传来某种浓郁的腥臭味,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天和地仿佛都要倾倒下来,不详的气息笼罩在远方的群山里,睡梦里的贵族被惊醒,察觉到不妙之后,瑟瑟发抖地挤作一团。 撼动天地一样的巨响知道天光蒙蒙亮起后才停止,浮在大气上的云层翻出鱼鳞般的波纹,柔和的阳光落满了平安京的大街小巷。 紧紧闭合的门户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察觉到已经是白天了之后,人们才小心地走出家门。 早朝结束之后,麻仓叶王毫不意外地被人围住了,七嘴八舌,问题一个劲地往大阴阳师脑袋上砸,一个个惊慌的贵族恨不得搬进麻仓家的府邸,跟麻仓叶王绑定在一起。 麻仓叶王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表示近期他会在皇宫设置抵挡妖怪和诅咒的结界。 大殿里惴惴不安的公卿终于觉得安心了一点,一个个挤到了麻仓叶王面前,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这实在太好了。” “京城内有麻仓大人在,这真是万幸啊。” “麻仓大人,请您务必要守护好平安京。” 麻仓叶王面不改色地微笑,脸上的笑意温润,明明在笑,却仿佛置身事外一样,脸上的笑容宛若提前雕刻好戴上的面具,事不关己,可是如果奈奈在这里,八成会一脸嫌弃地告诉他,他笑得真难看。 早朝结束过后,麻仓叶王地回到了麻仓府邸,奈奈不在家,这个时候大概率还在阴阳寮,进门股宗就晃着尾巴蹭到了他的桥底。 麻仓叶王蹲下身,摸了摸虎斑猫毛茸茸的脑袋,温和地开口,“我要出去一趟。” 他打算出城,离开一段时间,以免两面宿傩直接空降到平安京里。 他倒是不怕两面宿傩,不过这里有他的府邸,府邸里还有他的猫和小姑娘,这里聚集了太多的普通人,留在这里只会束手束脚,一旦他俩打起来,损毁面积起码要比数十年前的多出一倍。 “咪。”股宗歪了歪脑袋。 “很快就回来。”麻仓叶王微笑着开口,“你要好好看家。” 虎斑猫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蹭了蹭大阴阳师的手心。 大阴阳师的动作突然一顿,转过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丫头。 “不带我的话,我自己翘班找过去。”站在门口的小姑娘说。 浓荫下,微卷的落叶打着卷儿落下,一路飘飘忽忽到了池水中,宛若一叶扁舟一样,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你就要被扣掉俸禄了。”麻仓叶王笑着说。 奈奈撇了撇嘴。 正午时分,悬在头顶的太阳迸发出刺目的白光,被炙烤出的热浪席卷了平安京的大街小巷。 麻仓叶王去了阴阳寮,简单交代了事情过后,就带着小丫头和式神偷偷摸摸出了平安京。 21、围合 「很多年过后,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具体是过去了多少年,老旧的回忆从大脑不见光的角落里冒出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某种程度上,最了解她的,不是当年的麻仓叶王,也不是她的伯父,而是……两面宿傩。」 ◆◆◆◆◆ 离开平安京的时候,麻仓叶王带了小姑娘,没带猫,被留在家里、被迫和式神一起承担看家任务的小猫咪显得很不高兴。 但是不高兴能咋?他只是一只小猫咪,虽然比起其他小猫咪要聪明一点,并且是麻仓叶王养的小猫咪,他还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 从蒲团上醒来的股宗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口,斑驳的树影落到了门槛上。 虎斑猫晃了晃芦苇似的尾巴,从蒲团上跳了下去,在庭院里转了几圈后,溜达到了树上。 猫把自己藏到了浓郁的树荫里,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静静地听着风穿过罅隙里,树叶摩挲的窸窣声,流水流过竹管的潺潺声。 猫是很容易寂寞的生物。 除去麻仓叶王留下的式神之外,整个府邸只有他一只猫,空荡荡的感觉在心里弥漫开来。 麻仓叶王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来,形单影只,即使会在回来的时候跟他打招呼,温柔地说我回来了,但是股宗觉得他非常寂寞。 猫不知道人心里的想法,他只能尽可能地陪在他身边。 这样形单影只的外出和回家的生活,直到主人带了一个小姑娘回来。 小丫头脾气不太好,嘴巴也不太讨人喜欢,但是股宗感觉麻仓叶王好像不是那么寂寞了。 藏在树荫里的虎斑猫打了个个哈欠,目光落在大门口,树叶打着卷儿落下,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小姑娘也没有白衣红底的大阴阳师。 虎斑猫抖了抖耳朵,又趴了回去。 ◆◆◆◆◆ 艳丽的红日沉入山间,最后一缕白昼湮灭在地平线上,夜色像是脱闸的河水,浩浩荡荡地翻涌而上,一小会儿的功夫便淹没了整个天空。 浓重的墨色铺天盖地地涌上山林,林间回荡起了夜虫纤细如丝的嘶鸣。 浓郁的夜色裹着群山,被剪碎了的月光透过树冠,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附近一带的人烟稀少,起初还能看到砍柴谋生的樵夫,背着箩筐的农民,越是往前,人烟越是稀少,夜色降临,空气里弥漫着细碎的虫鸣,斑驳的树影摇曳晃动。 路过的人对他们这个神奇组合感到非常的诧异,大人和小孩,小孩貌似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大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 附近一带除去人类的村庄之外,要么就是盘踞在山林里的妖怪,要么就是游荡的盗贼。瞎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没有带侍从,也没有带守卫,怎么看都像是走不远的人。 无论眼神诧异的路人换了多少批,奈奈都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跟着麻仓叶王往前走。 星光泼到了宽大的阔叶上,悬挂在天穹的月亮圆润又冰冷。 篝火点起,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夜晚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结界晕开柔和的弧光。 麻仓叶王随手捡起地上的树枝,拨动了几下火堆,火光映在柔和的眉眼上,忽闪忽灭。 奈奈托着腮,发呆似的看着跳跃的火堆。 离开平安京之后,也许是因为人变少了,能听到的东西随之变少,麻仓叶王精神上的负担也跟着减小了不少,完全没有可能会半路遭遇两面宿傩的紧迫感,反而像是来郊游的。 小姑娘托着腮,目光落到了麻仓叶王的脸庞上。 麻仓叶王拨动了两下火堆,火星哔啵一下跳了出来。 “你都不紧张一下吗?”奈奈托着腮,歪了歪脑袋,“你可能会被诅咒之王打欸。” 麻仓叶王放下了树枝,抬头,火光将他的眉眼映衬得昳丽,大阴阳师弯了弯眼睛,“我这不是找了个帮手嘛。” 麻仓叶王的行事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早朝从来没有迟到过,如果真的要缺席,也会提前告假,吃饭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完全没有因为跟饭量巨大的干饭人坐一桌而产生的紧迫感。 非要说的话,有点像股宗。 思及至此,奈奈停顿了一下,即使把脑海里的念头摁住了。 不不不,股宗他只是一只小猫咪,对面是一个会把文书丢给小孩的糟糕大人,两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没错。 周围的虫鸣和树影婆娑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瞬间,回过神来的时候,奈奈抬头就看到了麻仓叶王单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意味深长。 “糟糕大人是说我吗?”麻仓叶王微笑微笑再微笑。 耿直孩子点头。 麻仓叶王露出了一个伤心的表情来。 奈奈稳如老狗,心如老铁,不动如山。 小姑娘撇了撇嘴,“难怪你不讨人喜欢。” “你还真是半点都不留情面啊。”麻仓叶王无奈地开口。 小姑娘慢吞吞地挪了挪屁股,给自己换了个坐姿。 从第一次见到麻仓叶王的时候,她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违和感,随着相处时间的拉长,眼见麻仓叶王多次面带微笑稳如老狗和朝廷的公卿扯皮,这样的违和感越发的浓重起来,即便是见多了其他的术师,这种违和感始终都消除不掉。 麻仓叶王能精准地知道人想要知道的问题,当然这个大前提是他不介意给出答案,即便是得到答案的人,在欣喜过后,便会是一股冷汗,杵在原地手脚发凉的时候,当事人已经扬长而去了。 久而久之,公卿贵族的圈子里边流传出麻仓叶王能看透人心的传言。 人的心里藏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不能见光的,一个能看透人心所思所想的人不会受人待见,尤其是像藤原家老头子那样的人。 奈奈晃了晃脚丫子,目光落到了麻仓叶王的眼睛里,火光盈满了那双干净剔透的眼珠。 麻仓叶王微微一笑,“的确是真的。” 奈奈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嘁’。 她早就知道了,从他的言行举止。 风寂静了一瞬间,空气里只剩下嘶哑的虫鸣。 “意外地很擅长洞察人心呢,奈奈。”膨胀的沉默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样炸开,麻仓叶王面不改色地开口,明丽的火光在唇角晕开。 大阴阳师弯了弯眼睛,周围的环境被火光映照得光怪陆离,笼罩在火光里的大阴阳师宛若蛊惑人心的妖怪,“不害怕吗?” 奈奈满脸摆烂的表情,“你吃小孩吗?” “我不吃不可爱的小孩子。”麻仓叶王弯了弯眉眼。 奈奈眼中怀疑他在内涵自己。 小丫头撇了撇嘴。 该知道的事情迟早都会被人知道,人心里总是会有那么点亏心事,越是拼命捂紧,越是会暴露,就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 奈奈停顿了一下。 哦豁,她在背地里骂人老狗比的事情被知道了。 麻仓叶王微笑微笑再微笑,“老狗比啊,我知道了。” 被戳破心思的小丫头面不改色,心里半点都不怵,还有胆子开口,“你都不打算检讨一下自己。” 她指的是压榨童工这件事情。 试问平安京有哪个孩子像她这样,不满十岁就要开始996和007、长年累月奔赴在打鬼的第一线,还要给糟糕的大人顶班? 她自己都快要给自己的勤劳感动了。 “那是正常小孩。”不正常的大人麻仓叶王半点愧疚都没有,“你摸着你的良心问一下,你是个正常小孩吗?” 别的先不提,会在背地里骂他老狗比的小孩,全天下他只见过奈奈一个。 奈奈摸着右边的胸腔,“我还是个宝宝,纯洁无瑕的宝宝,热爱糖果和点心。” 麻仓叶王:“……摸哪儿呢,人的心脏长在左边。” 奈奈面不改色,表情严肃地换了个地儿捂住。 麻仓叶王眼皮抽搐了一下。 ◆◆◆◆◆ 平安时代的阴阳师,职业技能不止于广泛被人知晓的驱魔除灵,还包括占卜吉凶和预报天气。 麻仓叶王作为阴阳寮的阴阳头,擅长观测天象和占卜,平安京各大天气预报大多数都出自他手,作为皇族的御用阴阳师,占卜吉凶也是一项不可缺少的职业技能。 也许是因为擅长占卜之术,麻仓叶王说话一直很准。 随着年岁的增长,奈奈发现自己的眼睛越来越麻烦。平时不用东西遮住双眼,大脑很快就会陷入深度疲劳状态,再者就是如果没有麻仓叶王独家研究出来的结界,她基本上很难入睡,并且入睡的时间平均加起来,每天不超过四个小时。 麻仓叶王特地拉起了结界,入睡之前,叮嘱她不要睡得太死,今天晚上会很闹腾。 长得越大,因为这双眼睛,她的睡眠时间越短,睡眠深度越浅,今晚上即便有麻仓叶王的结界,她无法进入深度睡眠。 午夜时分,夜枭的啼鸣回荡山林,灌木丛里爬动的小动物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箭矢撕裂空气的声音划破了午夜山林的静谧,笃一声戳到了树干上。 奈奈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篝火已经熄灭,还未冷却的灰烬散发着余温,星星点点的火光一闪一闪。 “我们该走了。”麻仓叶王起身,宽大的袖口滑过柔软的草皮,“他们开始闹腾了。” 奈奈慢吞吞地跟着他起身。 ◆◆◆◆◆ 附近这一带离八岐大蛇盘踞的地方不远,并且是进入平安京的必经之路。 避免两面宿傩空降平安京,这只是外出的第一个理由,第二个理由是咒术师打算在附近这一带围剿两面宿傩。 麻仓叶王对咒术师的送死行为没有兴趣,会来这里,好奇心纯属占了一半,既然两面宿傩想要来找他麻烦,双方见个面也无妨,但是双方绝对不会是那种会坐下一起喝茶的关系。 黑夜里有风吹在脸上,浓墨泼成的山林一路延伸。 夜虫的啼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灌木丛也没有了窸窸窣窣声。 整个世界安静得过分。 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进了厚重的黑云里,巨大的圆月镶嵌在天幕,葱茏的树冠间弥漫着幽冷的月光。 火光在前方骤然亮起,兵戈碰撞的清脆声响夹杂着箭矢离弓时撕裂空气的声音,斑驳的血液刷拉一声泼到了低矮的阔叶植物上。 刀剑碰撞的声音在耳边连绵不绝,暴戾的杀意和浓重的铁锈味灌满了头顶的天空。 黑压压的人群像是暴风雨前铺满天空的乌云,明亮的火光扑到了周围的植被上,五花八门的术式看得人眼花缭乱。 聚集起来的人像是要把某个存在赶尽杀绝,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咆哮的声音夹杂着刀剑碰撞的声音,混杂着某个人发出的近乎癫狂的愉悦大笑,震耳欲聋。 无形的利刃切开了皮肤和肌肉,鲜血裹着内脏,淋淋漓漓地泼了一地。 被人群围住的恶神心情愉悦到面目狰狞,赤||裸的上身咒文缠绕,大片大片的鲜血在肌肉上晕染开来,浓重的血气裹满了全身。 随着时间的推移,鼓舞士气的呐喊声仿佛成了发泄恐惧的途径,脚下的草皮被翻得乱七八糟,被砸落的汗水濡湿过后,滚烫的鲜血又泼了上去。 局势被强行扭转,立场被颠倒,赶尽杀绝的一方变成了被赶尽杀绝的一方。 没入血肉中的刀锋顺滑无比,像是切豆腐一样切开了人的身体,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四眼四手的鬼神转手就扔掉了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刀,一只手折回,干脆利落地捏爆了想要背后偷袭者的脑袋。 “就这?” 嘴角拉开,狰狞宛若露出獠牙的恶兽,眼里的猩红宛若滚烫的鲜血。 “你们的血肉,闻起来就非常难吃啊。”恶神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嘲讽,在场的人只觉得腿抖,强烈的恐惧仿佛渗入了骨髓,灵魂都在战栗。 硬生生地在包围圈里清理出来一个直径四米的真空圈,浓重的血腥味和来自灵魂深处一样的恐惧刺激得人腿脚发抖。 两面宿傩咧开嘴角,“不要露出这个表情嘛,我又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看似会给他们留下一条性命,在场的人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会把你们切碎而已。”恶神的嘴角上扬,“你们看起来味道不怎么样。” 染血的长刀被扔了出去,落地的刹那,周围的人宛若惊弓之鸟一样。生物对于猎食者本能的恐惧像是翻滚的海啸,瞬间席卷了人的心头。 疲惫不堪的术师眼睁睁地看着被众人围绕的恶神抬起手,活动的手指已经结成了印。 “领域展开·伏魔……” 炙热的火光瞬间在眼前炸开,照着脑门就朝前面的诅咒之王怼过去,强行打断了即将展开的领域,浓雾似的尘嚣掀起,视线瞬间模糊不堪,皮肤泛起一阵被灼烧的触感,焦糊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空气重新开始流动,绷紧的局面被击碎。 烟雾散去,两面宿傩放下结印的手,“哦呀,自己送上门来了。” 泼墨似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白衣红底的大阴阳师拨开碍事的草丛,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麻仓叶王!是麻仓叶王!”人群里发出了一声激动的呼喊声。 两面宿傩被吵得耳朵疼,双指并拢,迸发出来的术式即将要片了对方的刹那间,撞在了麻仓叶王拉起的结界上。 麻仓叶王面带微笑地放下了结印的手,笑眯眯地开口,“再作死的话,我可不会管了。” 攒动的人群瞬间安静如鸡。 两面宿傩姿态慵懒的宛若一只林间散步的老虎,扶着颈侧活动了一下脖子,“你干掉了里梅?” 麻仓叶王面不改色地开口,“我家小孩跟他打着。” “也好。”两面宿傩舒展脊背,骨骼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宛若一直蓄势待发的老虎,“省得我去找你。” 四手四眼的恶神面目狰狞。 22、眼眸 「小怪物。」 ◆◆◆◆◆ 夜晚的风静谧而温柔,泼在草皮上的月光像是薄薄的一层银霜。 镶嵌在天幕的月亮圆润又冰冷,遥远的地平线上掀起了一阵风,穿过溪流,穿过群山,穿过山林,呼啦啦地掀起了额前的碎发。 夜虫嘶哑的啼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耳边消失了,擦着耳廓掠过的风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 身形单薄的小姑娘拎着刀,柔软的夜色裹着冰冷的刀身,细细的银芒顺着刀锋淌过,宛若一条雪亮的银丝。 夏季化不开的寒雾在山林里弥漫开来,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雾。 遥远的树梢突然炸开一声嘶哑的鸦鸣,空气骤然紧绷,刀锋被扬起,月光淋淋漓漓地落在雪亮的刀身。 当—— 星星点点的火花在刀刃出炸开,寒冷的冰锥与没有温度的刀锋撞在一起,摩擦出来的火花却是晃人眼球的闪亮。 撞过来的冰锥瞬间被锋利的刀锋肢解,盈满了月光的冰晶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低矮的灌木丛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嘁’,奈奈眼尖地在昏暗的光线里捕捉到了一片衣角。 冰冷的寒意沿着手臂的皮肤一路往上攀爬,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却让人觉得是在寒冷刺骨的腊月。 挤成一团的低矮植被晃动了一下,墨色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灌木丛被拨开,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浮在空气里的雾气似乎变得更浓了,大片大片的阴影落在了秀气的五官上,留着妹妹头的少年人阴沉着一张脸,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奈奈眯了眯眼睛,握刀的手微微转动,刀身微微倾斜,雪亮的刀身映出小孩稚嫩的脸庞。 “头,抬太高了。”小孩掀起嘴唇。 刀锋骤然扬起,握着刀柄的手一转,握刀的姿势由正握变为反握,空气里传来风被撕扯的哀鸣,大半个身体笼罩在阴影里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雪亮的刀直挺挺地掷了过来,刀身上迸溅的月光晃人眼睛。 “愚蠢。”妹妹头压低了眉头。 妹妹头抬起下颌,冰冷的刀身几乎是擦着下巴过去的,像是切豆腐一样,直挺挺地没入了身后的树冠里。 苍劲的古木抖动了一下葱茏的树干,落叶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风声骤然被拉响,浓郁的雾气被疾驰过来的人带到了面前,一股脑地扑到了他的脸上。 小孩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动作也比他的想象中的要凌厉,没有多余的花俏,动作精简到了极致,反应过来的时候,黑色的刀鞘已经怼到了他面前。 是的,刀鞘。 刀被掷了出去,刀鞘却一直留在她手里。 瞳孔本能地收缩,妹妹头本能地抬手,交叠的双手泌出浓郁的寒气,瞬间结成的冰罩与刀鞘撞在一起,薄薄的霜雪顺着刀鞘往上蔓延、凝固成冰。 他对自己的术式和力量非常自信,对方的刀鞘已经被冻住了,刀也离手,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无疑是陷入了被动状态。 咔哒咔哒—— 手心里传来轻微的声响,薄薄的冰晶扑簌簌地落下,紧接着,被冻在手心里的刀鞘被人逆时针旋转扭动了一周,暴力从层叠的冰里抽出,转手抽在了他的脸上,强烈的失重感传来,超出意料的怪力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抽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到了粗粝的树干上。 钝痛的感觉一阵又一阵,抬起头来的那一刻,银白色的月光兜头泼下来,稚嫩如孩童,凶戾如野兽一样的生物的气息如约而至。 瞳孔本能地收缩,目光凝固了一瞬间。 ◆◆◆◆◆ 另一边的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咒术师不得不听从了麻仓叶王的建议,退到了后方。 目光所及之初,结界的弧光与滚烫的火焰撞在一起,迸溅出的流火沾染上可燃物,一路焚燎,适才被血液涂抹过的草皮被烧得面目全非,火焰贪婪地舔舐周围的灌木草丛。 式神的咆哮震耳发聩,头顶的乌云仿佛都在颤抖,碰撞的灵力和咒灵像是两头纠缠在一起的野兽,不死不休,谁都不肯先低头。 比起优哉游哉的麻仓叶王,两面宿傩走的是流血旷野的野蛮风格,刀刀见血,拳拳到肉才是他最心仪的厮杀方式。 徒手撕开了麻仓叶王的式神之后,四眼四手的恶神肆无忌惮地拉开嘴角,猩红色的眼珠里翻滚着近乎是癫狂的喜悦,宛若一只恶狠了的野兽一样,直径冲了过来。 麻仓叶王的眼皮动了动。 伸展的指骨翻出咔吧咔吧的声响,五指完全成爪,尖锐的指甲宛若鹰隼长而尖的勾爪,被撕扯的空气发出尖锐的悲鸣。 所有人下意识地忘却了呼吸,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树冠抖落下来的叶片仿佛也放低了下坠的速度。 被那样的手触碰到,几乎可以想象到被开膛破肚的惨烈结局。 撕开寂静的是诅咒之王的利爪和麻仓叶王的结界撞在一起的声音,结界瞬间迸发出来的孤光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 式神的巨斧兜头劈下来,锋利的斧头即将要砍掉两面宿傩脑袋的瞬间,却被对方抬起的手架在了半空中。 两面宿傩扯开嘴角,露出笑容一如他的风格,鲜血淋漓,充满了嘲讽和挑衅。 被挑衅的麻仓叶王淡定地松开了结印的手指,须臾过后,新的印结好,雷光与火焰在眼前瞬间炸开,焦黑的草皮被肆虐的冲击力掀得乱七八糟,飞扬的尘土几乎要遮蔽了天空,本就不太平的山林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悲鸣声,整座山都在颤抖。 弥漫的尘嚣被月光拨开,后退老远的术师被余威掀得乱七八糟,面露惊骇地看着前方对峙的两个人。 麻仓叶王放下了结印的手,“还要继续吗?” 赤||裸着上身的诅咒之王抬手抹掉了脸上的血迹,尖锐的指甲贴着盘踞在面部的咒文划过。 “继续,为什么不继续?”两面宿傩嘴角带笑。 “那就继续。”麻仓叶王温和地笑了,眼底翻滚着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愉悦。 适才的火焰和雷光像是蛮不讲理的清道夫,强行在植被密布的山林里清理出来了一个真空地带,月光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泥土散发着浓郁的铁锈和焦糊气息,尘嚣裹挟着血气翻涌不止,空气里还带着被灼烧过后的燥热。 两面宿傩扶着颈脖,伸展了一下肩颈,随着脊背的舒展,全身的骨头爆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 咔嚓—— 不远处的树丛里发出了树枝断裂的轻微声音。 雪亮的刀锋撕开了被灼烧过后的空气,怼着两面宿傩的脸就射了过来,即将要怼上脸的时候,却被握在了手里。 刀锋隔开手心的皮肤,顺着掌心轮廓,淋淋漓漓地往下淌。 两面宿傩皱了皱眉头,“这把刀……” 低矮的灌木丛里发出连绵的窸窸窣窣声音,有什么东西穿梭在期间,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凶戾,距离越发地接近。 麻仓叶王的眼皮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转手开始结印,式神咆哮的声音再次席卷了破败的山林。 两面宿傩似乎是没了耐心,双指并拢,爆发的术式干脆利落地将扑过来的式神一分为二,却没有意料中的鲜血淋漓,被整齐切割成两半的式神缓缓落到了焦黑的土地上。 ——无用的障眼法。 两面宿傩皱起了眉头,不明白麻仓叶王要做什么。 愣神的功夫,有什么东西扑到了眼前,两面宿傩下意识地抬手,被灼烧的感觉瞬间从手心里蔓延开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扑过来的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女孩子,估摸着身高只比他的腰高一点点,刀鞘的另一端在她手里。 同样的一招,对里梅起作用就算了,她也不指望能对两面宿傩起作用。 察觉到自己的力量无法撼动两面宿傩的握力后,奈奈松开了刀鞘,下一刻却被人揪住了衣领。 余光督见两面宿傩胳肢窝下的另外一双手,奈奈垂下了眼眸。 手心里传来宛若被炙烤一样的滋滋声,两面宿傩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把刀身上附着了退魔的灵力和意志,刀鞘上有退治妖怪和诅咒的结界术,估摸着这把刀是麻仓叶王的杰作。 “有意思。”两面宿傩乐了,眼睛里流露出盎然兴致。 四手四眼的鬼神轻而易举地把小孩举了起来,像是拎着一个新奇的物件似的,眼睛里多了些趣味性。 对方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脑海里回忆起了开头麻仓叶王跟他说过的话。 ——我家小孩跟他打着。 麻仓叶王的孩子? 两面宿傩嗤笑了一声,“你把里梅干掉了?” 话一落音,草丛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眼尾底下那双鱼鳃似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到了声响源头,发现是自己那颇显得狼狈的随从。 两面宿傩笑了,毫不吝啬地给予赞赏,“能把里梅弄成这样,这个年纪,意外地很能干嘛。” “小怪物。” 奈奈瘫着一张脸,发表了谴责,“你伤了里梅的心,你个渣男。” 里梅:??? 退得老远的术师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是麻仓叶王是能听到的,并且听得一清二楚。 早就对自家倒霉玩意儿知根知底的麻仓叶王表情稳如老狗。 两面宿傩笑得更欢了,“嘴巴倒是挺厉害的。” 四眼四手的恶神摩挲着下巴,瞅瞅这个小丫头片子,“是小孩,还是女人,嗯……你看起来很好吃。” 奈奈瞪大了眼睛,转头看着麻仓叶王,超大声地开口,“叶王,你看,这个变态的脑回路比我还变态!我是正常的!” 小姑娘的声音超大声,连带着两面宿傩超大的欢乐笑声,以至于退的老远的术师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麻仓叶王:“……” 别说了你们两个都是变态,区别只在于变态的深浅程度而已。 “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两面宿傩拉开嘴角,浓郁的血气扑到了小姑娘的脸庞上,对方一手拎着小孩,转头看着麻仓叶王,也不管她本人的意见,“她是你的孩子?” “啧啧。”两面宿傩发出了肆无忌惮的笑声,无视麻仓叶王越发冰冷的脸色,“别露出这个表情嘛,要不我用里梅跟你换?” 里梅:??? 奈奈:??? 奈奈歪了歪脑袋,面露同情地将目光转向里梅,“趁早离开这个朝三暮四的渣男吧。” 里梅愣了愣,转而表情超凶地瞪着她,“你闭嘴。” 结界的光芒再次亮了起来,明亮的光线连缀成炫丽的五芒星。 两面宿傩干脆利落地把手里的刀和刀鞘扔了出去,却被吞没到了五芒星迸发出来的光芒里。 式神震耳发聩的咆哮声再度响起,手持巨斧和盾牌的式神扑了上来。 两面宿傩啧了一声,抬起手臂格挡劈过来的巨斧,同时架住了盾牌,露出嘲讽的笑意,“同样的一招……” “有用就行了。”麻仓叶王微笑。 抓着小孩的手传来钝痛的感觉,鲜血喷涌而出,鱼鳃似的双眼目光下移,小孩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眼熟的刀。 重新把刀抓在手里的小孩干脆利落地把刀捅到了他的手上,出自麻仓叶王之手的退魔刀干脆利落地地削断了两面宿傩的一只手,断裂的手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双脚重新站立在地面,小姑娘本能地后下腰,锋利的罡风在脸庞擦出细长的血痕,两面宿傩的手落了个空,小孩眼部的布帛却被撕裂。 奈奈连蹦带跳地往后撤,手持盾牌的式神怼到了两面宿傩面前,将小小一个的孩子挡得严严实实的。 奈奈还想捅对方一刀,手持盾牌的式神却遵守主人的命令,转手抓起她的衣领子,把她朝麻仓叶王的结界投掷了出去。 奈奈:“……” 后背贴上了麻仓叶王的胸口,转头就看到了笑眯眯的大阴阳师。 把飞过来的小孩抱了个满怀的麻仓叶王温柔地开口,“好玩吗?” “他好狗。”奈奈表情稳如老狗地开口,“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子都想吃。” 可算见到比麻仓叶王更糟糕的大人了。 麻仓叶王:“……” 损敌人的同时还要带自己人一波? 与此同时,和式神缠斗的恶神一只手一个,干脆利落地抓住了两只派大星……啊不是,是两个式神的脑袋,尖利的指甲陷入了式神的皮肉里。 派大星,派大星你们坚持住啊派大星! 奈奈瞪大了眼睛,从麻仓叶王的手里翻了下来,拎着刀就要冲出去救麻仓叶王的两只派大星,却被麻仓叶王揪着后衣领子拖了回来。 没等两面宿傩把他的派大星捏爆,五芒星便亮了起来,结界迸发出来的光辉瞬间吞没了式神和诅咒之王。 手里抓了个空,两只派大星不见了。 两面宿傩有些窝火,被结界光芒灼烧过后的皮肤散发着焦灼的气息,浓郁的白雾在皮肤表面缓缓升腾,损伤的肌肉连同被斩断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起来。 一时半会儿,突破麻仓叶王的结界是别想了,对方的式神算不上多大麻烦,麻烦的是麻仓叶王的结界和他本人。 一时间麻仓叶王无法干掉他,他也无法干掉麻仓叶王。 这种被人被动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 窝火的两面宿傩余光无意识地落到了奈奈身上,适才没有多注意,小丫头一直用绷带遮住眼睛,适才被割裂的绷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常年不见光的眼睛暴露在空气里。 两面宿傩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古怪,虽然不会过分关注,但是御三家的事情他也多有耳闻。 比如,这一代迟迟不见踪影的六眼…… 突兀的嗤笑声响起,划破了黑夜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声笑搞得莫名其妙。 “你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两面宿傩眯了眯眼睛,末了还带着揶揄一样的语气开口,“麻仓叶王的孩子。”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人听到。 有人顺着两面宿傩提示一样的话语,将目光落到了小孩的面庞上,仅仅是一眼,他的目光便像是凝固了一样呆滞起来。 反应过来后,术师忍不住喃喃地开口,“六眼……六眼怎么……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麻仓叶王的孩子?!”人群里爆发出来的声音说出了他的心声。 麻仓叶王表情稳如老狗,动作不紧不慢地把小孩子挂在脖子上的绷带挽起,重新绑好,末了还打了个蝴蝶结。 “你果然如传闻之中的一样唯恐天下不乱。” 麻仓叶王微笑着开口,笑容裹着宛若千年不化的霜雪一样的冰冷。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你瞧,他们的脸色多好看。” 这一个一个的。 “看着准备把你一起干掉。”两面宿傩说,“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带走这个孩子了。” 麻仓叶王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无论是多少年,人类这副丑陋嘴脸,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啊。”两面宿傩嘲笑着开口,“话说回来,我记得在传闻里,你好像被人称之为……狐狸之子。” 麻仓叶王低垂着眼帘,静静地听着恶神蛊惑一样的言语,仿佛对一切充耳不闻,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场的人类的心声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之中。 袖口突然一紧,麻仓叶王低头,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小丫头片子扯了扯他的衣袖,瘫着一张脸,超大声地说,“要不你俩联手把他们干掉得了。” 麻仓叶王:“……” 传入脑袋的杂音停顿了一瞬间。 “你们加油,我和里梅在后面帮你们打气。”小丫头虎着一张脸,不顾他人的意见,自顾自地把刚才被自己捶过的人划在了同一个立场上,啦啦队的立场。 麻仓叶王忍无可忍地砸了个对方一个栗子,小丫头哭唧唧地捂着被砸疼的脑瓜子跑到了派大星身边求安慰。 经由灵视传来的杂七杂八的声音难得统一了心声。 ——干得漂亮。 麻仓叶王:“……” 唯恐天下不乱的两面宿傩也不介意自己的挑拨离间落了个空,左右他只是耍着对方玩儿,性格恶趣味的恶神活动了一下四只手,扯了扯嘴角,“是时候认真起来了吧?” 麻仓叶王面上带笑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真巧,我也想弄死你。” 实质性的杀意扑面而来,两面宿傩心情舒爽地放声大笑,霜雪一样的月光落满了四只手臂,“那么,让我迷上你吧,麻仓叶王!” 23、众生 「那是最直白的恶,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恶。」 ◆◆◆◆◆ 很久很久以后,时间久到她忘记了具体是过去多长时间,那种感觉都没有被漫长的时间冲淡。 那是最直白的恶,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恶。 传闻中的两面宿傩,嗜血暴戾,心思诡谲,没有善恶观也没有同理心,走到哪里,总会带着一股子溢满铁锈味的风。 平安时代的人们笃信妖怪和诅咒的存在,人类的恐惧源自于未知,未知即是异端,未知即是不洁,不洁的异端,势必会给人带来灾祸与疾病。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便是灾祸与杀戮的代名词。 有传闻说他曾经是个人类,肉||体畸形四手四眼、天生携带着诅咒降生的人类,幼年时曾被人类排斥、驱逐,被人类视为不洁的污秽。 善与恶,好与坏,没有人类的善恶观也没有同理心,所有的行动指标都是自己高兴与否,人类也好,诅咒也罢,谁死谁活,怎么样都好,他打心里无所谓,会千里迢迢跑到平安京,纯属是好奇心在作祟。 一来是八岐大蛇游荡到了平安京附近一带,二来是据说平安京出了个能精通五行操纵鬼神的阴阳师,以及,最近一段时间,平安京里阴阳师和咒术师似乎不太对头。 说白一点,他就是来找茬的,顺便来吃瓜。 但凡是个聪明人都明白现在的阴阳师和咒术师是淌浑水,淌进去一个不小心,保不齐就被淹死了。 偏偏两面宿傩是个思路和走位都十分狗逼的乐子人,走到哪里,事情搞到哪里,自己要热闹起来,就不准别人做清净。 托他的福,奈奈觉得自己未来在平安京是别想有清净日子过了。 从开头到现在,奈奈有意无意地察觉到两面宿傩的乐子好像找到她自己身上来了,小动物的直觉从来没有这么准确过。 磅礴的灵力和暴戾的咒力撞在一起,掀起巨浪撞击断崖一样的冲击力。翻滚的轰鸣声宛若远古巨兽含在喉咙里的低吼声一样,一起一落,回荡在漆黑如墨的山脉里。 两个狗大人的会面一直持续到了第三天的夜里。 铺天盖地的乌云将星光和月亮笼罩在其中,大片大片的阴影泼落下来,夜晚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沾满尘土的风一瞬间被撕扯开来,空气发出近乎是哀嚎的尖啸。 奈奈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往这边过来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本能已经驱使她做出了反应,小姑娘反手握住了刀柄,清冽如水的刀身盈满了冷厉的银光。 刀锋滑开雾纱一样的烟尘,划出漂亮的弧光。 纱帐一样的尘嚣被尖而长的指甲撕开,宛若扑过来的野兽张开满嘴的獠牙,即将要把她开膛破肚的时候,却停在了半空中。 退魔刀的刀身被轻而易举地捏在了手里,合拢的手指将轻薄的刀身夹在了中间,避开了含着咒与灵力的刀锋。 即便如此,与刀身接触到的皮肤仍然发出铁板炙烤肉类时才会发出的滋滋声,烤肉的味道。 两面宿傩‘啧’了一声,“麻仓叶王真是做了一把麻烦的刀。” 四眼四手的恶神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的身高优势,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小孩从地上拎了起来,还掂了两下。 “怎么看都是很弱的样子啊。”两面宿傩摩挲着下巴,用打量一块五花肉的眼神打量着被他拎在手里的小孩子,“肉也不多。” 奈奈的眼角余光看到了麻仓叶王的脸,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麻仓叶王的脸上露出如此冰冷的表情。 站在麻仓叶王两侧的前鬼与后鬼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诡谲硕大的眼珠死死盯着她的方向,一时间有些惊悚的感觉。 两面宿傩把小孩拎到了自己面前,黑紫色如同鹰勾一样的指甲伸到了她的面前,三两下割断了麻仓叶王给她重新绑好的绷带,苍蓝色的眼眸暴露在了视线里,宛若无限延展的天穹。 小丫头片子眨了眨眼睛,眼皮子转而耷拉下来,那双象征着强大和美丽的眼睛,硬生生地被她瞪成死鱼眼。 你们打架就打架啊,干什么要波及到她一个无辜的宝宝? 两面宿傩对着麻仓叶王的方向掀开了嘴角,把人往咯吱窝里一夹,满满的嘲讽与挑衅。 小丫头满脸懵逼,还有点委屈,你们打架就打架,怎么还带绑票的?她做错了什么,她还是个宝宝。 “我劝你赶紧放开我。”奈奈耷拉着死鱼眼,被割断的绷带要掉不掉地挂在脖子上。 “你在教我做事?” 两面宿傩低垂着眼眸,以俯视的姿态,打量着被他拎在手里的孩子。 众所周知,两面宿傩有两双眼睛,正常人有的眼睛他有,正常人没有的眼睛他也有,开裂在眼尾底下的眼睛稍微抬起了一点眼皮子,宛若开合的鱼鳃。 两面宿傩把小孩拎了起来,像是拎起一个什么新奇的物件,摩挲着下巴开始旁若无人地打量起来,末了还歪了一下脑袋,目光越过奈奈,落到了麻仓叶王身上,满脸正经人的表情。 “你不会没看出来吧。”两面宿傩嗤笑一声。 麻仓叶王眯了眯眼睛,毫不客气地嘲讽回去,“你都看得出来,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 收到嘲讽的两面宿傩也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兴致盎然地开口,“虽然没有非常明显,但是这个小丫头,她跟我,本质上,非常相像……” 须臾过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突兀的笑。 “你被谁诅咒了?”两面宿傩笑着开口,笑容依旧充满了浅浅的嘲讽。 话一落音,密密麻麻的痛感再次从手上蔓延开来,刺目的雷光在眼前爆裂开来,两面宿傩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点,小孩的手上不知道多了一道符咒,符咒非常的简陋,就连画符的工具也仅仅是血液和随手撕下来的衣角。 拎住小孩后衣领的手一松,转手却朝她的脖子掐了过去。 恶神没有放过小孩的意思,小孩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奈奈眼角余光在两面宿傩的四只手上掠过,目光转身即逝。 四只手很麻烦,也非常方便。 要命。 她居然有点羡慕两面宿傩有四只手。 但凡她有四只手,批文书的速度起码能快上一倍,下笔如疾风。 叠在一起的符咒接连爆开,迸溅的雷光擦裂皮肤,空气被撕扯之时发出的尖啸声纠缠在一起,纷乱如纠缠在一起的蛇群。 锋利的巨斧分开空气,手持巨斧和盾牌的两个式神一瞬间出现在了肆虐的雷光之中,金属碰撞的声音振落云霄,脚底的大地惊恐地战栗起来。 有什么人出现在了奈奈身后,小丫头又双叒叕被人拎着后衣领子提了起来,对方拎着她的后衣领子,手上转了个圈儿。 小丫头回头就对上了面带迷人笑容,额角青筋暴起的大阴阳师。 奈奈顿了顿,伸出了自己的罪恶之手,在他脸上瞎揉胡捏了几下,耷拉着死鱼眼,“不想笑就不要笑。” 被捏着脸的大阴阳师稳如老狗地发出一声‘呵’。 奈奈放下了自己的咸猪爪,乖巧如鸡,稚嫩的脸庞上还带了点委屈,漂亮的猫眼里眼泪花花,“我啥都没干。” 真能怪她吗?她只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宝宝,狗逼自己要跑过来找茬,尤其是两面宿傩这种狗到深处不做人的狗逼,她能咋滴? 破空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东西被掷了过来,结界的弧光在黑夜里亮起,蕴着退魔灵力和咒术的刀干脆利落地嵌入结界,淬着冷光的刀锋贴到了麻仓叶王的眉心。 两面宿傩掀起唇角,“啧”了一声。 麻仓叶王稳如老狗地把刀拔了下来,提着刀柄把刀戳进了奈奈的刀鞘里,“拿好。” “哦。”奈奈小鸡啄米点头,乖巧如鸡。 柔软的月光拨开了厚重的云雾,落霜一样月光泼满了一片狼藉的山脉。 沙沙的风声拂动破败的阔叶植物,笼罩在大地的沙尘一点一点地散开。 两面宿傩似乎是满意了,猩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点,姿态甚至带了点闲适和慵懒,活似一只吃饱喝足的老虎,吃饱喝足之后,还有功夫来捉弄小孩子。 霜华似的月光染上了眉梢,麻仓叶王柔和的眉眼看起了多了一点凉薄的感觉。 麻仓叶王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冷意,“还要继续吗?” 两面宿傩姿耷拉着眼皮子,“你生气了?” 麻仓叶王压低了眉头。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对这个小丫头出手,就让你这么生气?” 麻仓叶王意外地保持了沉默,两面宿傩四只手抱着胳膊看着他,目光带了些打量和揶揄,另外一双眼睛却将目光放在了被麻仓叶王藏在身后的小丫头身上。 两面宿傩的目光动了动,他在看那个小丫头,小丫头也在看他,视线貌似是他的四只手臂上,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他都看不懂的目光。 麻仓叶王的眉头抽动了一下,大阴阳师转头就在小破孩子脑门上砸了个爆栗。 被砸疼脑袋的倒霉孩子捂着脑袋,苍蓝色的眼睛眼泪花花,超大声地控诉,“你为什么又打我?” 麻仓叶王眼神死地看着她,“正常人会想有四只手臂吗?” “你不把文书扔给我,我会想有四只手吗?”奈奈眼泪花花,超大声地控诉。 两面宿傩侧目。 麻仓叶王眼角抽搐了一下。 奈奈顺杆子往上爬,“不能怪我!我还是个孩子!” 麻仓叶王:“……” 谁家孩子会是这么个糟心的倒霉玩意儿? 两面宿傩饶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看着对面突然开始内讧,看热闹的架势,就差用四只手鼓起掌来,高喊‘打起来打起来’。 “麻仓叶王。”两面宿傩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到了对方家的倒霉玩意儿身上,“那些垃圾东西会放任你把这个小丫头待在身边吗?” 麻仓叶王温和地笑了,宛若雪山终年不化的积雪,“那又如何?” “他们做不到。”麻仓叶王的笑容温和有礼,那双眼睛露出来的目光却像雪山终年不化的冰湖,“因为他们……非常渺小。” 两面宿傩动作一顿,转而突然大笑起,肆无忌惮的笑意在满目疮痍的山林里响起,狂妄又任性。 麻仓叶王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笑完。 好不容易等他笑够了,对方的目光却落到小丫头身上,猩红色的双目直视苍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包括这双眼睛的主人,会是他们垂涎不已的东西。” “就这么混迹在人类之中真的好吗?”两面宿傩说,“一个一个又矮又弱鸡的东西,揣着不符合他们存在的欲望,实属可笑又无聊。” 夜晚的风缱绻舒卷,树荫婆娑的声音慵懒,恶神吐露的言语宛若蛊惑。 小丫头陷入了沉思,末了这倒霉玩意儿认认真真地开口,“大概是人类做的饭好吃吧。” 宫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高级点心,麻仓叶王的式神做的饭,还有各大家族的厨子做的菜……吸溜…… 麻仓叶王:“……” 他就知道。 两面宿傩侧目,余光督了一眼自己的随从。 突然觉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人类没别的什么优点,就是偶尔能出几个厨艺好的厨子,有的还挺好吃的。 ◆◆◆◆◆ 对于麻仓叶王来说,人类的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事物,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懂的事物。 平安时代的人们,大多数都会将疾病和灾祸归咎于鬼神作怪,而麻仓叶王恰好是连鬼神都能驱使的人。 不希望麻仓叶王出现在眼前的人在平安京分布范围非常广阔,恰好麻仓叶王本人也不希望看到他们,既然相看两相厌,倒不如不见。 可是很多事情往往不会那么如人意。 麻仓叶王是「灵视」的持有者,简单来说就是被动读心,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无需眼观,无需耳闻,便能掌握他人内心及其本质,越是强大,越会不受控制地听见他人的心声,连带着负面情绪也会一同流入,甚至会导致自身孕育出诅咒。 越是强大,越是会招人忌惮。 麻仓叶王计划在处理完两面宿傩的事情过后离开平安京,理由是前往出云,开凿出云位于东北艮位方向的鬼门位置的大山,修建镇压妖怪和诅咒的鬼门,并上奏了朝廷。 每一年,地方和朝廷都会出现官员调动。 这个节骨眼上让麻仓叶王离开平安京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是在权力面前,其余的事情总是会被选择性无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太多人不希望麻仓叶王继续留在平安京,麻仓叶王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依旧选择了无视。 人类的心塞满了丑陋又扭曲的东西,既然他们自己都不怕招致怨恨和诅咒,那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计划原本是在处理完两面宿傩的事情之后便启程离开京城,但是中途出了点意外,罪魁祸首是两面宿傩这个搅屎棍子。 当天现场有不少目睹奈奈眼睛的术师,消息往外传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五条家收到了消息,苦苦寻找了多年的六眼落在了麻仓叶王的手里,还是传闻中麻仓叶王流落在外被找回来的孩子。 虽然流落在外被麻仓叶王找回来的孩子本人拒绝这个身份。 麻仓叶王前脚回到平安京,后脚官职调度的诏令下达了,后后脚五条家的老头就带着几个杂七杂八的人不请自来。 麻仓府邸里没有什么人,除去奈奈和麻仓叶王这两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就只有满屋子的式神和股宗这只小猫咪。 麻仓府邸头一次出现这么多两脚兽,股宗显得很是好奇,奈奈把乱逛的小猫咪抱了起来,放到了臂弯上。 “不要乱跑。”奈奈垂眼看着在她的臂弯里拱出一个脑袋的虎斑猫,“这些人对你来说很危险。” 他们不会在意一只猫的死活。 股宗的耳朵抖了抖,他不是很理解奈奈话里的意思,但他知道奈奈不喜欢这些人。 趴在奈奈怀里的虎斑猫抬头,奈奈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发现一个眼熟的老头子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察觉到视线被当事人发现了也没有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奈奈若无其事地抚摸着虎斑猫的脊背,淡淡地开口,“有事吗?” 老头子顿了顿,“我们见过。” “哪里?我不记得。”奈奈嗤笑一声。 老头子的脸色一僵,眼底的波澜微微起伏了一些,昏黄的眼珠泛滥着微不可见的怒意。 老头子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力在压抑自己的怒火,“你是六眼,你是菅原道真的子孙,你应该回到你的家族来。” 奈奈扯开嘴角,笑容里溢满了嘲讽的意味,“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虎斑猫抖了抖耳朵。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脸庞,都在告诉告诉他,这是他熟悉的人,可是虎斑猫却觉得这样笑起来的小姑娘很陌生。 奈奈摸了摸虎斑猫毛茸茸的脑袋,眯着眼睛看着面前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有什么话,你可以接着说。” 她今天没有在眼部缠上绷带,苍蓝色的眼瞳直接暴露在空气里,像是浮动着星辰光辉的磅礴大气,仿佛能透过这具苍老干瘪的皮囊,一眼看到里面扭曲丑陋的灵魂。 “家族非常地担心你。”老头子浑浊的声音响起,声音柔和了不少,似乎是意识到来硬的不行。 “这句话你信吗?”奈奈温和地笑了,鸦羽一样漆黑的发丝贴着柔软的脸颊,越发衬得小孩眉眼柔和。 老头子莫名觉得这样的笑容很熟悉。 “我师从麻仓叶王。”奈奈微笑。 冰冷的感觉顺着手脚攀爬上了四肢,老头子花白的胡须像是雪风里的苦败的野草,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奈奈。” 门口传来温和的声音,白衣红底的大阴阳师慢悠悠地晃悠进来,宽大的袖口几乎要垂到了地面上。 大阴阳师的目光停顿在抱着虎斑猫的小孩身上,温和地笑了,“股宗也在这里。” “麻仓……” 老头子张嘴想要说话,却在麻仓叶王看过来的那一刻,将即将要脱口而出的名字吞了回去。 麻仓叶王表情柔和地看着这个半截入土的死老头子,温和地笑了,“有什么事情吗?五条家的族老大人。” 老头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僵直在了原地,宛若一只被人掐住了颈脖的鸭子。 “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就不要随便跑到别人家的后院里来,我会非常困扰。”麻仓叶王的表情带着浅浅的笑容。 “请到大厅里一叙。”麻仓叶王让开了前往大厅的路径,跟在他身后的式神做出了请的动作。 鬓发霜白的老人脸色苍白。 大阴阳师和小孩的表情在脑海中重合起来。 ——我师从麻仓叶王。 ——麻仓叶王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 所以—— “这样的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就不要说出来给我听啦,死老头子。”漂亮的猫眼弯起,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笑容无比肖似麻仓叶王。 24、十月 「你会喜欢海么?」 ◆◆◆◆◆ 有传闻说,每年的十月份,八百万神明会离开居住的高天原,前往出云集会,这段时间除了出云以外,各地都是没有神明的。 出云当地把神明集会的十月称之为‘神有月’,其余地区普遍称之为‘神无月’。 奈奈和麻仓叶王出发去出云的时间是十月份。 葱翠的树荫里探出了微卷的黄叶,枯脆的落叶落了满地,池塘清冷的池水里荡漾着锦鲤红艳的尾巴。 股宗在地上打了个滚,猫毛上沾上了零零碎碎的枯叶。 爱干净的小猫咪在原地晃了晃脑袋,抖了抖身上猫毛,秋日柔软的风里翻出一阵树海起伏般的哗啦啦声音,大片大片柔和的阴影落到了虎斑猫身上。 抖掉了身上大部分的枯叶之后,仍有些碎叶锲而不舍地站在小猫咪脊背柔软的猫毛上,死活不肯撒手。 股宗锲而不舍地抖了两下,抖不下来。 轻缓的脚步声落进了虎斑猫的耳朵里,股宗抬头,拐角处慢吞吞地出现了一个人,白衣红底的宽松狩衣,高高绑起的马尾。 白衣红底的狩衣,是他最熟悉的两个人常穿的衣服。 股宗歪了歪脑袋,迈开脚步,一路穿过枯叶层叠的庭院,动作轻盈地跳上地板,站在屋檐下的人蹲下身,伸出手,后腿微微用了点劲儿,股宗跳了进去。 狩衣被太阳烫得暖融融的,像是蓬松柔软的云朵。 虎斑猫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在对方暖融融的臂弯里,芦苇似的尾巴一甩一甩。 奈奈摸了摸股宗的柔软的脊背,似乎是正处于掉毛期的原因,摸了一手的猫毛。 奈奈看了看打起呼噜来的股宗,又看了看自己这一手夹着碎叶的猫毛,须臾过后,她放下了手,若无其事地抱着小猫咪站在屋檐底下。 “股宗。” 虎斑猫的耳朵抖了抖,微微抬起了猫眼,视线里的人大半张脸浸润在了柔软的阳光里,微微抬起的下颌白皙柔软。 虎斑猫扒拉了两下奈奈的袖子,张嘴,发出一声轻轻的‘咪’。 奈奈摸摸他的脑袋,“我们要搬家啦。” “听说在出云能看到海。”奈奈说,“你会喜欢海么?” 不理解人的言语的股宗抖了抖耳朵,斑驳的阳光泼了下来,柔软的光斑落到了洁白的狩衣上。 奈奈需要带去出云的东西很简单,换洗的衣服,随身的符咒,还有她的两把刀,一把是麻仓叶王送给她的,另外一把是被麻仓叶王带回来的时候,跟随她一起进入麻仓家的。 麻仓叶王看过这把刀,刀身上附有诅咒,应该是咒具。这把刀的刀身对她来说过长,彼时她只是个矮豆丁,这把刀显然不适合她。 被麻仓叶王带回来之后,伙食好了不少,个子抽条一样生长起来。 去年察觉到她开始长个儿了之后,麻仓叶王特地把刀送回了刀匠手里,刀身被重新锻造了长度,他亲自开始操刀上面的咒和结界的修整。 她已经习惯了用麻仓叶王送给她的刀了。 那把被她带到麻仓家的刀被她放进了一个框形的漆木盒子里。 麻仓叶王恰好从外面回来,看着她把刀放进了漆木盒子里,贴上了封条封号。 麻仓叶王的眉头动了动,“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奈奈若无其事地把漆木盒子推到了行李的角落里,“记得。” 小孩子慢吞吞地转过身来,虎斑猫恰好溜达进了屋子里,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不理解人类心思的虎斑猫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蹲在麻仓叶王脚边,仰头看着这两只两脚兽,猫眼里流露出了不解的情绪。 ——这把刀出自咒术师家族之手。 奈奈现在可以猜测出来,这是一把出自五条家之手的咒具。 “如果你需要,可以通过它找到你的父母。”奈奈听到麻仓叶王说。 脑海里闪过了牛车染血的御帘,堆在一起的尸体,回荡在空旷山林里的嘶哑鸦鸣,募地又出现了一个被麻仓叶王气得脸色发红的老头子。 奈奈慢吞吞地开口,“我才不要。” 那种家族,谁爱去谁去,反正她是不去的。 即便是她的父母,也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她最讨厌别人教她做事。 空气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比起适才的沉默,现下这种要轻松得多,直到竖着尾巴站起来的虎斑猫溜达到了奈奈脚下,扒拉起了她的狩衣衣角。 奈奈把虎斑猫抱了起来,抬头就看到了麻仓叶王带笑的脸,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带了点轻松和恶作剧得逞一样的狡黠。 一人一猫看着这个麻仓府邸里唯一的大人,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 用一千年后的话来说,因为工作的变动,麻仓叶王搬家到了出云国。 搬家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无论是在一千年后还是在一千年前。排除掉需要收拾大量的行李以及落脚地的住房问题等等,房子的后置处理也是一个难题,究竟是要卖出去还是出租,这都要在搬离之前考虑好。 这些问题在麻仓叶王身上都没有。 出云那边有预先为地方官准备的府邸,住房问题就不用担心了,平安时代的公卿因为官位变动出现的浩浩荡荡的拖家带口乔迁景象也没有出现在麻仓叶王身上。麻仓叶王的行李意外地非常精简,要带上的人只有两个,能被他称之为家人的,也就那么两个,一只虎斑猫和一个小姑娘。 跟随着麻仓叶王一同调任到出云的相关人员并不多,临走之前,阴阳寮的主要事务理所当然地被交托到了羽茂家身上。 事务交托的当天,麻仓叶王表情出乎众人意料地非常平静,等着看他笑话的人恨不得把眼睛贴到他的脸上找出点什么别的什么表情来。 平安时代的公卿贵族普遍都认为京城之外的地方是不开化的蛮荒地带,气候恶劣,穷困潦倒,妖魔肆虐,并且京城到出云的路途遥远,需要翻越山脉河川,沿途打劫作乱的盗贼不计其数,能不能安全到达目的地都是个未知数,就算到达了,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过仔细想想,对方是连鬼神都能驱使的麻仓叶王,人类的盗贼当然不成问题。 从繁华的京城调任到了不开化的蛮荒地带,即便被调任过后的麻仓叶王仍然是当地的最高地方官,也不能改变这是另类的谪迁。 在当天跟他打交道的人却没有从他脸上发现任何沮丧、颓败、愤怒的意味。 大阴阳师处事依旧稳重,举手投足间都带了一股游刃有余的轻松。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麻仓叶王温和地开口。 羽茂家主板着一张脸,心里忿忿地移开了目光,“没有。” “日后保卫平安京的问题就交给你了。”麻仓叶王的表情依旧温和,甚至还带了点轻松的意味。 这是一千年后经过长时间的加班,终于等到来之不易的假期的社畜的心情。 麻仓叶王不知道这个‘常年加班的社畜来之不易的假期’能持续多久,可是不需要占卜,冥冥之中他知道,他会再一次回到这个外表富丽堂皇、实则已经腐败不堪的京城。 事情交托完的第二天,麻仓叶王拖家带口离开了平安京,随从的人员物种属于人类的并不多,大部分是他的式神。 为了避免吓到人,麻仓叶王特地做了能让灵具象化在普通人眼中的依凭物,与人类长相有出入的式神出现在人的眼前,总比大白天行李箱漂浮起来这种大白天见鬼的事情要好得多。 结果依然吓到了人,还把人吓得不轻。 沿途出现了好几波盗贼都没敢豁出去冲过来打劫,当地人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惊吓,虽然说平民向贵族行礼在平安时代是常见的事情,也是必须要有的礼节,但是这一个个的,腿抖得跟帕金森发作似的就很不正常了。 当地的豪族请神送佛一样把麻仓叶王一行人送进了出云的府邸,麻仓叶王那一声饱含歉意的‘寒舍简陋,我就不方便招待了’落进他们的耳朵里,活似佛祖降临,一帮人风一样跑出了式神扎堆的府邸。 端着茶盘出来的式神表情茫然,还带了点受伤的意味。 麻仓叶王的式神在性格上都非常有特色,就算是长相超凶的前鬼和后鬼也有拎着斧头扛着盾牌捉弄小妖怪的爱好,以往执行端茶倒水这个任务的都是前辈,奈奈猜测这个式神是第一次执行倒茶这个任务。 茶水还冒着热气,端着茶的式神在院子里茫然了好一会儿,最后茶水全进了麻仓叶王和奈奈的肚子里。 式神高兴极了是真的,奈奈和麻仓叶王今天突然拔高的人类正常的新陈代谢频率也是真的。 地头蛇为难新调任过来的官员现象也没有出现在麻仓叶王身上,连带着居住在周围的居民也保持着小心翼翼的态度。 新官上任,与下面的官员磨合好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与工作上和生活上也有极大的帮助。 附近一带的盗贼和妖怪泛滥成灾,麻仓叶王计划首先着手整理这一带的治安问题,安定下来之后,再进行修建鬼门的任务。 新调任过来的上司是闻名整个平安京的大阴阳师,是站在阴阳交接的地界、连鬼神都能操纵的人,对于笃信鬼神之说的人们来说,麻仓叶王与神明没有什么区别,没有豪强贵族胆子肥到敢来触麻仓叶王霉头,一个一个战战兢兢地配合麻仓叶王的工作。 出云有森林、湖泊、平原,冬天到了还可以泡温泉驱寒,隔着山地丘陵,还能听到海浪起伏的声音,和海鸟的啼鸣,最重要的是没有扎堆出现的文书和时不时就溜达到眼前阴阳怪气的公卿贵族。 比起牛鬼蛇神扎堆的京都,来到出云之后,「灵视」带来的负担减轻了不少,麻仓叶王显然轻松了很多。 大片大片的枯黄野草覆盖了平原,秋日微凉的风像是抖动毯子一样,掀开一圈一圈的波澜。 因为靠海,出云的气候比起京城的要柔和不少,空气里常年带着海水的湿润气息,即便是快要入冬了,体感温度比起京城也要温暖不少。 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麻仓叶王若无其事地穿过枯草编制成的海,灌了风的宽大衣袖猎猎作响。 附近出了一只作乱的妖怪,事情传到了麻仓叶王的耳朵里后,他便带着式神去驱逐妖怪,对方是一只肚子饿得受不了跑到村庄里偷吃的狸猫妖怪,没有什么坏心思,麻仓叶王明面上说已经祛除了妖魔,实际上是把被念珠捆成粽子的狸猫塞进了宽大的袖口里。 离开村庄之后,才把狸猫妖怪从袖子里扒拉出来,告诉他不要再到人类的村子里偷吃了,就算要偷吃,也不能总是到同一个村子里偷吃。 只是想填饱肚子的狸猫妖怪很是不解,他没有伤害人,只是想填饱肚子。 “未知是人类恐惧的来源,因为恐惧,所以会驱逐,甚至……消灭。”麻仓叶王低垂着眼帘,眼底打下浅浅的影子。 大部分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会统一将其视作不洁的异端,就像是很多年以前,那个能看到灵的女人和那场滔天的大火一样。 狸猫妖怪看着白衣红底的人起身,宽大的衣袖在草皮上拖拽出浅浅的波澜,小妖怪突然扯住了麻仓叶王的袖子,憋红了脸说他想要知道他是谁。 麻仓叶王微微一笑,“我是麻仓叶王。” 小狸猫:“……” 名字有点耳熟。 哦,对哦,是那个妖怪传闻里长了六只眼睛四条胳膊青面獠牙还能操纵鬼神的超凶超可怕的人类阴阳师。 小妖怪嗷呜一声扎进了草丛里,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探出个脑袋里偷看这位传说中的大阴阳师,成功捉弄到小妖怪的大阴阳师微微一笑。 回程的路上,日暮沉沉,靡丽的夕阳染红了大片大片的芒草和野花,层层叠叠的云霞里泌出金缕一样璀璨的日辉。 地平线宛若被烧红的铁丝一样,迸发出的璀璨刺眼的光,他远远地看到了站在地平线上的人,被拉长的影子追在对方的脚底下。 奈奈抹了一把脸,眨眨眼睛,看到了不远处的麻仓叶王。 她今天没有在眼睛缠上绷带,过分异于常人的眼眸直接暴露在夕阳底下,苍蓝色的眼瞳是夕阳的日辉也无法吞噬掉的璀璨。 麻仓叶王的脸庞上不自觉地开始浮现温暖的笑意,走近了才看到小丫头脚底下的尸横遍野。 麻仓叶王:“……你干什么?” 奈奈虎着一张脸告诉她,“打群架。” 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孩子们附和般哎呦了一声。 奈奈超凶地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踹了他几下,“说,谁是你们爸爸?” 接下来就是一群熊孩子七嘴八舌地喊爸爸。 其中一个不服气的熊孩子涨红了脸,死活不肯喊,表示要叫自己爹来揍她,奈奈不屑地哼了一声,往麻仓叶王的方向一指,超凶地说,“就你们会叫家长来打架,别人家没有家长吗?” 站在夕阳里的大阴阳师微笑微笑再微笑。 被揍趴下孩子们有人认得麻仓叶王,大吃一惊过后,不顾身上被奈奈揍出来的痛,猛虎下山一样扑过去捂住了同伴的嘴巴。 “可闭嘴吧,那是麻仓叶王啊!”对方满脸崩溃,“一千个你爸都打不过她爸!” 被捂住嘴巴的熊孩子瞪圆了眼睛,跟个棒槌一样被同伴七手八脚地叉走了。 这一带的熊孩子都不怎么怕生,打群架是常有的事情,在平安京没有机会体验过的事情,到了出云成了一个新奇的经历。 因为眼睛异于常人,遭到了熊孩子们的嘲笑之后,奈奈马上撸起袖子抡起胳膊就打了回去,纯用体术把熊孩子们压制得死死的,一边打,一边威胁他们喊爸爸,俨然已经成为了这一带熊孩子的霸王。 麻仓叶王眼角疯狂抽搐。 这还没完,远远地看到了宅邸的围墙,回到家之后,麻仓叶王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凄厉的猫咪叫唤声,片刻过去之后,动静歇敛了,麻仓叶王疑惑地走到了庭院里,看到了围墙上一只只眼生的小猫咪簇拥在股宗身边。 虎斑猫高贵冷艳地舔了舔爪子,高贵冷艳地让这些野猫滚犊子,这是他的围墙,这是他的猫窝,这是他的饲主,全都是他的。 从外面来的野猫们忙不迭地跑下了围墙,晃着尾巴消失在了视线里。 麻仓叶王:“……” 原来全家最没地位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25、落雪 「倒是你,很快就要重新陷进去了吧。」 ◆◆◆◆◆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古老苍翠的森林褪去了最后一点绿色。缀在枝头的叶片落了个精光,枯脆的落叶和发黄的野草成群结队地涌上了大地。 坠落的雪花像是成群结队飞跃天空的白鸟落下的羽毛,白色的积雪漫上堆积在地面的落叶,树冠朝天伸展的黑色枝桠披上白而薄的纱衣。 铺天盖地的雪,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掉似的。 大雪过后的森林一片寂静,堆积在森林里的积雪织成纯白的地毯,悬挂在枝头的冰冷折射出耀眼的阳光。 天空泛着澄澈的蓝,白色的云朵泛着浅浅的金色。 凉薄的空气里浮动着细里细气的猫咪叫唤声,平整洁白的地毯上多出了一连串梅花似的脚印。 据当地人说,今年的降雪量比去年要多得多,具体证明是地面快要堆到奈奈膝盖上的积雪。 连缀起伏的群山披银戴纱,苍蓝色的天空如水洗一般澄澈。 股宗似乎很喜欢今年冬天的雪,还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猫毛上沾满了白色的雪,从地上爬起来的虎斑猫使劲儿地抖了抖身体,抖落的雪花哗啦啦地溅落在地。 大片大片连缀的雪花宛若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柔软棉花地。 奈奈兴冲冲地朝那片雪地里扑了过去,吧唧一声摔进积雪里之后,学着股宗的样子打了好几个滚,乌黑的头发上沾满了细碎的雪花,宛若一夜白头。 刚从地里爬出来的虎斑猫甩了甩尾巴,发现一头栽进雪地里的人一动不动,动作轻盈地迈开脚步,脚底梅花连缀起伏,一路跑到了奈奈跟前。 虎斑猫歪着脑袋,伸出爪子扒拉了两下奈奈的头发。 适才在雪地里装死的人哗啦一下起身,掀起的雪花迸溅起伏,苍蓝色的眼睛宛若头顶无垠的穹顶。 “突袭!”奈奈高举着双手,张牙舞爪地从雪地里蹦起来。 轻轻晃动的尾巴宛若迎风飘扬的芦苇,虎斑猫蹲在地上,张嘴,发出一声轻轻的‘咪’。 奈奈扑过去,抱着小猫咪在地面上打了个滚,更多的雪花沾上到了衣服和猫毛上。 柔软的积雪在脚底发出细碎的轻响,缀在枝头的冰冷一头栽进了地上的积雪里,白毛毯一样的地面无声无息地印上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洁白柔软的绒尾缀在肩头,一路垂到了地面,无垢的纯白,宛若与霜雪融为一体。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孩童一样稚嫩的脸庞,表情却宛若霜雪一样沉静冷漠,枝桠抖落细碎的阳光,落入对方同样灿烂的金色眼睛里。 奈奈抱着小猫咪,眨眨眼睛,试探地开口,“……搭把手?” 个子比她还要矮的小孩冷着一张脸,仿佛在看一个超级大白痴。 短暂又漫长的寂静过去之后,回应奈奈的是对方抽过来的鞭子,呼啸的长鞭撕裂了林间的寂静,空气发出呜呜的哀鸣。 洁白无暇的地毯瞬间被撕裂开来,粗壮的古木被拦腰折断,轰然倒塌的巨大身体溅起大片大片的积雪。 奈奈抱着股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噼里啪啦的鞭子一路追着她打下来,溅起的雪花像是被礁石击碎后起起落落的浪花。 长鞭抽落的声音宛若闪电劈落一样,在古老苍茫的森林里连缀起伏。 奈奈抱着股宗滚进了缀着霜雪的低矮灌木丛里,莹绿色的长鞭宛若追着猎物不放的蛇,撕破空气,毫不留情地抽进了灌木丛里。 大片大片的灌木织成的树丛被撕裂开来,素白的霜雪裹着飞溅的木屑溅落。 孩童模样的妖怪静静地站在原地,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金色的眼瞳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停在了高高的树顶上。 张牙舞爪的枝桠把苍蓝色的天空叉得支离破碎,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被拉长的鸟鸣。 奈奈稍微把外衣的衣襟拉开了一点,转手就把股宗塞进了衣襟里。 虎斑猫不适扒拉了两下奈奈的衣襟,拱出一个毛茸茸的猫脑袋来,奈奈转手把虎斑猫的脑袋按了回去。 “安静一点。”奈奈抚摸着虎斑猫的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天穹底下的妖怪,苍蓝色的眼瞳映出水洗过一样的天空。 “要飞啦!” 虎斑猫的动作顿了顿,猫眼里倒映出女孩儿带笑的眉眼,须臾过后,非常听话地保持安静。 树底下的妖怪抿紧了嘴唇,唇隙拉成了一条平直的线,比之适才面无表情的模样,皱起来的眉头让他有了点人类小孩的烟火气息。 “下作的人类!” 恼怒的声音响起,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莹绿色的长鞭扬起,宛若抬起头颅、舒展身体的长蛇,直接抽到了枝头上。 啪的一声清脆声再度划破了空气,被截断的枝桠一头栽进了地上的积雪里。 奈奈抱着虎斑猫从高高的枝头上一跃而下,呼啸的风顺着衣服罅隙灌了进去,起落的衣袖宛若鸟类振起的羽翼。 落地打了个滚,卸掉了重力之后,抱着猫的女孩一路狂奔,一边跑,一边迎着风大笑,冷风一股脑地灌进了口腔里,笑声仿佛被风吹动的风铃,肆无忌惮回荡在空茫的森林里。 ◆◆◆◆◆ 穿过森林便是一片填满了积雪的原野,积雪上泛着柔软的浅金色,浮在天际的云层宛若迎风飘扬的荻花。 走过这片原野之后,再走一段路程就是麻仓叶王在出云的府邸。 屋檐底下的风铃裹着薄薄的一层霜雪,茶水荡漾出晶亮的水光,朦胧的水雾袅袅上升,将杯沿氲氤出一圈薄薄的水汽。 麻仓家今天有客人,麻仓家今天的客人还不是人。 今天负责端茶倒水的式神动作利索地将点心和茶水端上来之后,麻溜地退了下去。 奈奈抱着股宗出去鬼混了,除去洒扫庭除的式神,宅邸里只有主人和客人。 柔软洁白的绒尾安安静静地蜷曲在地板上,银白色的发丝流淌的浅浅的金色,厚重的铠甲贴着柔软的衣料,坐在对面的人礼貌而温和,浑身携带着一股子稳重的厚重感,尖而长的耳朵昭示着对方非人类的身份。 麻仓家今天的客人是妖怪。 麻仓叶王温和而不失礼地微笑,“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几年前,不过对于你们妖怪来说,和几天前没有什么区别。” 头顶的风铃振落清脆的铃音,对方盘腿坐在对面,“妖怪和人类的时间观念差得太多。” “不过还是要说一句,好久不见。”对方温和地开口。 麻仓叶王微笑,“是啊,好久不见。” 麻仓家今天的客人是西边妖怪的统治者之一,犬妖之王,斗牙王。 之所以会跑到出云来,一方面是循着风的气息闻到了麻仓叶王的的气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家崽丢了。 没错,他家崽丢了。 罪魁祸首是麻仓家的倒霉玩意儿。 半个月前,麻仓叶王有意无意地跟奈奈提起尝试调伏式神的事情,出云大大小小的妖怪被她打了个遍,附近一带的妖怪听到她的名字都要哆嗦几下,虽然驱魔的形式跟其他阴阳师不一样,但是尝试尝试调伏妖怪作为式神也无妨。 沉迷围观股宗大战野猫的奈奈随口应了几句。 麻仓叶王原本没指望她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鬼知道几天后出门溜达了一圈,她就带回来了一只被1080颗念珠编织成的珠串绑得严严实实的小白犬。 麻仓叶王沉默地盯着小白犬眼熟的金色眼睛,自家的倒霉玩意儿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养了这么久的猫,直到今天她才反应过来,她是狗派。 说完还捏了捏小白犬的肉垫,选择性忽略了小白犬恨不得咬死她的狰狞表情,满脸都是沉迷撸狗的铲屎官幸福的表情。 麻仓叶王:“……快还回去。” 越是强大的妖怪,孕育子嗣的几率越低,妖怪度过幼崽时期迈向成年的时间比人类要长得多,并且不同品种的妖怪时间也不大相同。 这只小白犬明摆着是只犬妖,单单是这股子妖气,如果跟西边的犬大将没关系,麻仓叶王倒立洗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西边的犬妖为什么会跑到出云来,但是以妖怪护犊子的程度,崽子丢了,老子百分之二百五会找上门来。 子嗣没成年之前,成年妖怪对幼崽护犊子护得特别死,没成年的儿子一只狗在外面晃悠,做老爹的斗牙王心里不踏实,一路循着气味找到了出云麻仓家府邸。 自从几年前离开平安京去处理西边的妖怪祸乱事件过去到今天为止,麻仓叶王久违地见到了熟人,不,是熟妖。 “抱歉,我家孩子给你制造了麻烦。” 同样的道理,自己家的倒霉玩意儿在外头闯了祸,麻仓叶王也得道歉。 心胸宽广的大妖怪温和地笑了,“不用在意,摔一个跟头对他来说刚好,他的心太过骄傲,如果没有尝受失败的滋味,反而会将自我局限在原地。” “不过,如此匆忙,是出了什么事情吗?”麻仓叶王温和地开口。 妖怪和人类的时间观念有巨大的不同,儿子丢了几天,在妖怪的时间观念里,和出去玩了一会儿没什么区别,况且斗牙王的这个儿子,比斗牙王本人的天赋更加优秀,即便是还未成年的幼崽,术师对上也未必见得会取胜,也就是运气不好,遇上了他家的倒霉玩意儿。 轻薄的凉风擦着人的脸庞掠过,头顶的风铃振落清越的铃音。 “最近,人类的都城里传来一股不详的气息。”人类模样的犬妖慢慢开口,言语中不自觉地带了凝重的气息。 放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指,麻仓叶王动了动眉头。 都城,是指平安京。 两百多年前,天皇迁都,把新的都城命名为平安京,意图开创所谓的平安盛世,直至今天为止,所谓的「平安」,不过是徒有虚名,被赋予了这个名字的京城盘踞着肮脏扭曲的人心,人心滋生出不详的诅咒。 平安京里盘踞着大量的妖怪和诅咒,如果真的要分比重的话,比之妖怪,从人类心里滋生出来的诅咒要占据主要地位。 “盘踞在人类都城里的妖怪都跑了出来。”斗牙王说,“不过,跑出来的都是些实力不济的小妖怪,稍微有点妖力的妖怪莫名都在那座都城里消失了踪影。” 平安京的位置靠西,与妖怪统治的西国距离非常近。 “反倒是出云这边,这几年的妖怪安分了不少。”斗牙王继续说,“我便计划着从这边开始探查。” 顺便带上了自家崽,天知道只是一个不注意,崽就给人薅走了,幸好对方的脑回路貌似跟他见过的术师不大一样。 就……脑子有点问题的那种。 “不过,现在貌似不用再多探查了。”犬妖之王嘴角流露出浅浅的笑意,目光落在麻仓叶王身上。 白衣红底的大阴阳师微笑。 大山开凿的鬼门修筑已经修筑了大半,麻仓叶王也不急着完成它,左右时间还很长。 他修筑鬼门的这段时间,奈奈时不时就去找附近的妖怪交流感情,大大小小的妖怪被她一顿猛如虎的操作,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似的。 放在袖子里的手指屈起,在膝盖上敲了几下,麻仓叶王垂下眼帘,片刻的沉默过去之后,他开口,“别去平安京。” 大妖怪疑惑地抬头。 “人类的心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麻仓叶王轻轻开口,“一旦陷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座徒有「平安」之名的京城,实则是人心扭曲的魔都。 “我被调到这个地方来,其中一个原因是有人不想让我在这几年待在平安京。”麻仓叶王说。 斗牙王的眉头动了动。 “再加上我自己也不想待了。”麻仓叶王温和地微笑。 斗牙王满脸狐疑。 人类的心,狗子不懂。 “人心是非常善变的东西。”麻仓叶王一手挽起宽大的袖子,一手提起茶壶,手腕微微倾斜,流水顺着壶口潺潺流出。 麻仓叶王低垂着眼帘,看着茶水注入茶杯。 “我太久没有回去了,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那边又变了多少。”麻仓叶王轻轻说,“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听你这么一说,他们怕是有动作了。”麻仓叶王继续说。 “我离开的时候把奈奈一并带走了。”麻仓叶王放下茶壶,“失去了日夜期盼的六眼,咒术界的高层会寻找替代六眼的棋子。” “这是人类自己的争斗。”麻仓叶王说,“让你认识的妖怪在这十年里离平安京远点,有多远离多远,不然哪天一个不走心妖就没了。” 斗牙王抿紧了嘴唇,听了这么多,他只觉得云里雾里的。 “人类的心,真复杂。”老半天他只感慨出了这么一句话。 麻仓叶王微笑着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他面前,“所以,没事干不要跟人类扯上关系。” 喝空了的茶杯放在矮桌上,斗牙王盘腿坐在桌前,微微垂首看着麻仓叶王把茶杯重新倒满。 “我会听你的话,让妖怪远离平安京。”犬妖皱着眉头看着面带微笑的大阴阳师。 麻仓叶王在人类中的地位妖怪也多有耳闻,被人类统治者器重、能操控鬼神、窥伺未来、站在阴阳交界处的人。 事情一旦大条到平安京那边没法收拾,麻仓叶王被召回去收拾烂摊子是必然的事情。 “倒是你,很快就要重新陷进去了吧。”犬妖轻声开口。 麻仓叶王微笑,“这就是人类啊。” “话说回来,他们回来了。”麻仓叶王笑得眉眼弯弯。 回应他的是破空而来的鞭子,妖力汇聚成的鞭子直接将麻仓家的大门口抽得支离破碎,飞溅的木屑和尘土扑面而来。 麻仓叶王淡定地张开了遮挡尘埃的结界,对面的斗牙王稳如泰山,任凭世间尘埃席卷喧嚣。 尘嚣散去过后,斗牙王看到了自家一向高贵冷艳的儿子气得狗毛都要炸开了,拧成疙瘩的眉头给他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头顶的风铃玲玲当当地响个不停,风里弥漫着还未散去的烟尘和积雪冷冽的气息。 “叶王!接住股宗!” 麻仓叶王收回了结界,伸出手,紧接着就是‘喵嗷’一声,虎斑猫毫不意外地被抛了过来。 被麻仓叶王接住的虎斑猫不高兴地转了转尾巴。 麻仓叶王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声安抚起不高兴的小猫咪。 “记得在午饭之前回来。”麻仓叶王笑得眉眼弯弯。 天空远远地回荡着一句‘我知道了’,恼怒的小犬妖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肩头上的绒尾在天际拉扯出柔软的弧度。 斗牙王看着被他儿子抽得乱七八糟的麻仓家大门口,片刻之后,轻声开口,“抱歉。” 自家孩子闯祸,当家长的,也得道歉。 “无妨。”麻仓叶王微笑,“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挺闹腾的。” 话一落音,麻仓叶王察觉到对面的西国狗子落下来两道名为羡慕的目光。 他儿子杀生丸,自从懂事开始就是一副高贵冷艳不近人情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完全没有别家狗的活泼好动,导致他想逗儿子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老父亲很伤心,只能看着别家狗爹逗自己家崽的时候在心里流下两道宽面泪。 麻仓叶王:“……太闹腾了,其实也不好。” 这一天到晚的,到处给他闯祸。 斗牙王:“嗯。” 还是好羡慕。 26、伊始 「麻叶童子。」 ◆◆◆◆◆ 对于通灵人来说,生与死的边界可以是暧昧不清的。 人死去之后,全身的器官会停止运作,经年累月流动的血液停止循环,□□腐烂到只剩下白骨,最后被漫长的时间消弭成一捧黄土,变成世间随处可见的尘埃。 肉||体是灵魂的「容器」,在普通人的认知里,生命的终点,生存的反面,便是肉||体的消亡。 人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去往何处? 换一种思考方式来说,这也是另类的、对死亡的恐惧,经历过死亡的人无法在返回活人的世界,这是人们的共识与这个世界的铁律,因为无从了解,「死亡」变成了人类心中最大的未知,最大的未知变成了内心深处的本能恐惧。 麻仓叶王的存在,用实际行动向她证实了一件事,这个世间的常理是可以被打破的。 ◆◆◆◆◆ 收集麻仓叶王所使用的术的《超·占事略决》最近又增加了几个术。 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奇怪,麻仓叶王记记忆力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对于常理之中的东西,麻仓叶王有自己的见解,在阴阳术方面的研究,本人也可以说是权威认证,他的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估计也只有他本人知道。 随着阴阳术这方面的研究越发得深入,麻仓叶王脑袋里的东西日渐增多,到了出云之后,没有成堆的文书,也没有糟心的老头子,空闲的时间逐渐变多的时候,就需要做点什么额外的事情来打发。 奈奈发现麻仓叶王灵光一闪的时候有很多,几年前塞过来的手稿可以说是《超·占事略决》的初稿。因为撰写人有随手记小笔记的习惯,起先只是零碎不全的手记,后来在这个基础上加以完善,随手写的手记变成了完整的篇章。 奈奈比划了一下厚度,比起几年前,这本手记要厚重了不少,她已经把前期记载在里面的术学得差不多了,在那之后麻仓叶王发明了不少术,除去术的记载,还有他本人的心得,经年累月积攒下来,整理好之后,逐渐有了一本绝世秘籍的架势。 《超·占事略决》里记载了麻仓叶王迄今为止使用过的所有术法,范围宽阔,不仅仅是阴阳术,就算是诅咒也有涉猎,其中不乏他本人独家研究出来的禁术,被心怀不轨的人得到,事情有非常大的可能性会演变成一场人灾。 考虑到这个后果,麻仓叶王特地在手记上施加了诅咒,任何想要窥伺的这本手记的人,都要做好被他的式神胖揍的觉悟。 奈奈随手翻了翻这本厚实的手记,随着书页被翻动,施加在上面的诅咒被触发,凶神恶煞的前鬼和后鬼马上拎着斧子扛着盾牌跳出来,在奈奈瘫着一张脸抬起头来的时候,嗷嗷的乱叫瞬间停滞。 麻仓叶王施加在上面的诅咒驱使前鬼和后鬼杀死所有窥伺这本手记的人,意味着这本手记不再是可以随便翻阅的书稿。 翻阅书稿的人是熟人,还是主人家的倒霉玩意儿。 那么问题来了。 砍还是不砍,这是个问题。 奈奈低下头,继续翻动手上的手稿。 书页翻动的声音宛若沙风里的沙沙声,火盆里的炭火哔啵一声炸出一个火星来,趴在蒲团上的虎斑猫抖了抖耳朵,睁开眼睛就看到就是头顶上悬着一把斧头仍然保持淡定翻书的铲屎官。 虎斑猫晃了晃芦苇似的尾巴,打了个哈欠,合上眼皮,又趴了下去。 门这个时候被拉开了,门口垂下一截白衣红底的宽大袖口,站在门口的麻仓叶王微笑着,面目狰狞的两个式神火急火燎地把斧头和盾牌收了回去。 这种程度的诅咒对奈奈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反而是看守手稿的式神会反过来被她胖揍一顿。 在那之后,麻仓叶王修改了施加在上面的诅咒。 归纳总结一下,凡事总有个例外。 渐入深冬,天气越发得寒冷,厚厚的积雪堆在屋顶上,宛若一张洁白柔软的毛毯。 这种恶劣的天气,连居住深山老林里的妖怪都不愿意出门。 奈奈嘎吱嘎吱啃着式神给她准备的点心。 出云今年的冬天出乎当地人意料之中的冷,大雪连续下了两天都不见得有停的架势,不能出门的天气非常无聊。 屋外的寒风裹着细碎的雪花撞在门窗上,把门窗撞得嗡嗡响,火舌缭绕燃烧的木炭,温暖的火光从火盆里溢出。 嘎吱嘎吱啃完了盘子里的点心之后,奈奈拍干净了上面的残渣,钻进了麻仓叶王的书房。 书房里没有人,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静悄悄的,火盆里时不时哔啵跳出几个火星来,桌面上摊开的纸张染上了暖橘色的火光。 奈奈发现这是麻仓叶王的手稿,手稿上是麻仓叶王最近搞出来的几个术,奈奈翻动着树叶,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术上面,术的名字是咒禁存思。 单单是这个术的名字就让人觉得是个禁术。 翻动书页的手停住了,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奈奈抬头,目光落在停在门口的麻仓叶王身上,对方也不在意她未经同意就随意进出自己的书房,脸庞上是浅浅的笑意,乌黑的头发沿着额前轮廓一路滑下。 察觉到奈奈的目光之后,麻仓叶王放下了手中的笔,表情温和地看着她。 “有什么要问的吗?”麻仓叶王问。 奈奈垂眼,目光落在书页上,须臾过后,零散的手稿被放到了一边。 她抬头,目光落在麻仓叶王的脸庞上,大阴阳师的五官秀气,比起面向粗狂的男性,他的长相说得上是温和,表露出来的脾气也带着万事从容般的温和。 她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手稿上写的东西——咒禁存思,是专门用于复活死人的禁术。 这是对常理的颠覆,对自然铁律的挑战。 人害怕死亡,自身的死亡,他人的死亡。 活着的人无法见到死去的人,死去的人无法与活着的人再相见。 这是自然的规则,能看到死灵的阴阳师某种意义上突破了这个规则,但并不是完全突破这个规则。 此世的人与彼世的人相见本就是自然规律所不能容忍,因此才会有招灵的术和专职招灵的市子诞生于世。 麻仓叶王并不畏惧自身的死亡,他已然是能看到彼世的人,既然已经知晓,恐惧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那么只剩下一件事情了。 “你有想见的人。”奈奈开口。 麻仓叶王笑了笑,一路走到桌旁,目光落在桌面上摊开的手稿上,火光将他的眉眼映衬得越发柔软。 大阴阳师伸出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写满字迹的手稿,轻声说:“你说的没错。” 他的确有想见的人。 “咪——” 门口传来柔软的猫咪叫唤声,睡醒的虎斑猫循着动静和气味一路溜达到了书房,轻车熟路地越过门槛,一路蹭到麻仓叶王的脚边。 麻仓叶王弯了弯唇角,弯腰把虎斑猫抱了起来。 麻仓叶王一下一下抚摸着虎斑猫柔软的脊背。 麻仓叶王这个名字是前代天皇取的,这个名字的起源,一部分来源于他的职位,皇族御用的术师,保卫平安京的阴阳师,再者就是他的母亲,麻之叶。 来自过往的无数回忆里,麻仓叶王最珍视的便是母亲的名字,他的一切来源于母亲,他将母亲的名字并入自己的名字之中,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又或者是未来。 保卫平安京、守护人类的大阴阳师,说得好听,但是奈奈本能地觉得,麻仓叶王对人类的情感,并不像表露出来的那样风轻云淡,对于人类,他的情感非常复杂,除去「灵视」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原由。 “我短暂地拥有过母亲,短暂地拥有过朋友。”麻仓叶王轻轻说。 声音很轻,宛若一片漂浮在风里的轻薄鸿毛,漫无目的地漂泊,风一吹就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 被他抱在怀里的股宗抖了抖耳朵,抬起头来,融融的火光落进了剔透的猫眼里。 奈奈把股宗从麻仓叶王的怀里顺了出来,抱着毛茸茸捏着肉垫,盘腿坐在书房的垫子上,开始听麻仓叶王讲述他的曾经。 过去的麻仓叶王,被人称之为带来不详与灾厄的狐狸之子。 人类的恐惧普遍来源于未知,死亡也好,疾病也罢,都是。 麻仓叶王的母亲麻之叶是个天生能看到灵的女人,身为麻之叶儿子的麻仓叶王继承了她这份奇异的能力,能看到徘徊在世间各种各样的灵,因为这份奇异的能力,母子两人的行为举止和普通人多有差异。 超出认知的事物极易引起人类的恐惧,这个时代的人类普遍会将无法用自己的认知解释的事物归纳总结为不详的污秽,施以排挤,甚至是铲除。 麻之叶能看到灵,并且能与灵沟通,普通人无法知晓与她交谈的是什么东西,平安时代是天灾多发的年代,灾厄发生的时候,人们便笃信这是妖魔作乱,时常‘自言自语’的麻之叶就这样被当地一名姓田浅的法师认定为是作乱的狐狸精,并且对方煽动了当地的村民,烧死了麻之叶,麻仓叶王的母亲。 蜂拥而来的村民把母亲绑在了木架上,在她的周围堆满了稻草,用火把点起了火,烧死了他的母亲麻之叶,烧掉了他的家。 失去母亲之后的麻叶童子孤身一人流落街头,辗转徘徊平安京,在一次百鬼夜行里,偶然遇到了叫做乙破千代的鬼,度过了短暂快乐的时光,过去烧死他母亲的人却重新找上门来。 他如愿杀掉了杀死自己母亲的罪魁祸首,却重新变成了孤身一人。 再然后,麻叶童子被当时的阴阳头羽茂忠具收养,羽茂忠具死后被当时的天皇任命为新的阴阳头,并赐予他这个承载了职责和思念的名字。 麻仓叶王言简意赅,挑挑拣拣地讲述过程,有些事情甚至一笔带过就好,他并不是那么在意那些人和事,唯独在谈及母亲的时候,他会刻意地跳过,刻意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奈奈摸了摸股宗的脑袋,虎斑猫晃了晃芦苇似的毛绒尾巴。 曾经有多幸福,破碎过后再回忆起来,回忆过后就是一地的灰烬,痛苦到让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大阴阳师无法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过去母亲麻之叶因为能看到灵的能力,被人视作不祥的异端,遭受无穷无尽的排挤,甚至是追杀,和父亲相恋之后生下了麻叶童子,但是麻仓叶王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 后来他从其余的麻仓家族人口中知道了父亲的事情,父亲是一位很有前途的武侍。 异于常人的麻之叶势必会影响父亲的仕途,为了丈夫,麻之叶选择带着年幼的麻叶童子隐居到贫瘠荒凉的村子。母亲毫无保留倾注的爱,哪怕是被父亲遗忘、生活贫寒,他仍然非常幸福,他的母亲和他非常知足,这样的生活却因为他人的恶意支离破碎。 小小一个孩子,早早失去了家人,被失去母亲的悲伤和怨恨填满了心扉,孤身徘徊人性扭曲的魔都。 麻仓叶王轻轻说,“麻叶童子,这是我原本的名字。” 奈奈眨眨眼睛,“如果我叫你麻叶童子,你会生气吗?” “我不喜欢别人叫这个名字。”麻仓叶王轻轻说,“但如果是你的话……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有人说名字是人灵魂的一部分,是施加在身上的诅咒,倾注在这个名字上面的,是母亲的爱和对母亲的思念。 揣着恶意喊这个名字的人,光是想想都会让人心里不舒服。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奈奈垂下眼帘,鸦羽似的眼睫在眼底打下浅浅的剪影,火光在发帘挑染上艳丽的橘色,苍蓝色的眼睛泌出泠泠的蓝光。 “麻叶童子。”奈奈动了动嘴唇。 书房里静悄悄的,风雪呼啸声和拍打门窗发出的闷声萦绕在耳边。 麻仓叶王的眼睫下意识地颤动了几下。 “你想见到你的母亲和乙破千代吗?”奈奈轻声开口。 落入耳中的声音宛若在天际荡开的钟声。 麻仓叶王抬头,火盆里的火光映着房顶,整齐排列开来的房梁横贯在视线里。 “非常想。” 麻仓叶王轻轻闭上眼睛。 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他其实非常讨厌火,火烧死了他的母亲,烧烬了母亲的灵魂,将他的幸福吞噬殆尽,成为这个时代最强的阴阳师之后,他辗转找遍了平安京所有的鬼,都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鬼。 麻仓叶王摸了摸奈奈的发顶,鸦羽一样漆黑的头发,性格烂得一批,头发却意外地很柔软。 奈奈本能地觉得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不好的东西,耷拉着眼皮子刚想跟他杠上几句,麻仓叶王却先她一步开口。 “我记得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有什么想要的吗?”麻仓叶王笑眯眯地说。 奈奈瘫着一张脸,“我想要创造一个没有文书和上值的世界。” 麻仓叶王托着腮,轻轻笑出声来,“这倒是非常符合你的作风。” 奈奈耷拉着眼皮子,废话,劳动就是狗屎。 须臾过后,麻仓叶王轻声开口,“你要长命百岁。” 奈奈砸吧砸吧嘴,“长命百岁有什么好?” “长命百岁有什么不好?”麻仓叶王笑眯眯地开口。 “我觉得做鬼会比较轻松一点。”奈奈说。 做什么对她来说都差不多,只要她还是她自己,是人是鬼,是诅咒是妖怪,是死是活,没有多大差别。 不过做鬼,就不用处理文书了吧。 “辛苦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情。”麻仓叶王的手心压上了他的发顶,轻声开口,说出曾经由鬼对他说出的话。 “太过通透,对人类来说,有时候也不全都是好事情。”麻仓叶王轻声说。 奈奈抱着股宗,火光映着她的眉眼。 “换一个说法。”火星跳跃的哔啵声里,麻仓叶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别再留我一个人做人了。” 你也好,妈妈和乙破千代也好,都是。 …… 次日一早,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终于停了,乌云却没有散去的意思,成堆成堆地积载在远方的天空。 出云麻仓家来了人,对方带来了留在京城的麻仓家传来的消息。 麻仓叶王得回京城了。 27、浮云 「你一定要成为御灵神,你一定要留下来。」 ◆◆◆◆◆ 早上没有下雪,柔软的阳光自天空泼到了庭院的积雪,洁白的云朵浮动在蔚蓝的大气层,时而舒展,时而卷曲。 书房门口的松枝裹上了一层白色的霜雪,宛若沾上了厚厚的糖霜。 从收到麻仓家本部的书信当天,麻仓叶王扭头就扎进了书房里,书房里的灯火亮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熄灭。 书房门口的松树弯下沉甸甸的枝桠,屋顶上堆积的瓦片里塞满了白色的积雪。 股宗晃着尾巴,熟门熟路地溜达到了书房前的庭院里,正要跳过门槛的时候却被人抱了起来。 虎斑猫回头,看到了一双和天穹一样颜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眨眨眼,抱着他,轻车熟路地跨过门槛。 猫的寿命很短暂,即使他度过的时间只是人类从孩提到少年的时间,但对一只猫来说,这已经是一生的时间了。 麻仓叶王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还在平安京,起因是股宗趴在牛车的窗框上,对着驻守在京城鬼门的御灵神叫得可凶了,毛茸茸的尾巴直接炸成了棒槌。 他特地在虎斑猫的脖子上挂上了一串熊爪项链。 那是一个媒介,麻仓叶王在里面注入了自己的灵力,只要他的灵力还在,即便最后这具身体衰老到死去,股宗依然能以灵的姿态存在于世。 “如果到时候还能在一起,希望你成为御灵神,一直保护我。” 麻仓叶王并不喜欢离别,曾经与母亲和乙破千代的离别来得毫无征兆,留下的遗憾和悲伤太过庞大,导致他对这样的离别印象非常差。 如果可以,麻仓叶王希望他爱的人不曾离开。 时间从来不会回头,也不会停滞不前,不过几载岁月的灵魂被束缚在衰老的身体里,起初股宗,动作变得迟缓,就连胃口也变得大不如从前。 股宗非常不解,起初虎斑猫还执拗地想要单独行动,恣意潇洒,溜达到麻仓叶王书房门前的时候,奈奈忍不住把他捞起来,动作轻轻地放在臂弯里。 堆积在庭院里的霜雪泌出冬日的清冷,天空漂浮的云朵被太阳烫得柔软蓬松,宛若一团又一团的棉花。 奈奈垂下眼帘,鸦羽一样的发丝顺着脸颊轮廓滑到了肩头,柔软的眼睫落下的阴影将目光遮蔽的晦暗不明。 她摸摸股宗毛茸茸的脑袋,“你老了。” 几年的时间,足够让一只猫度过一生,也足够让一个小丫头长大成为容姿清丽的女孩。 虎斑猫抬头,曾经像是小猫一样的女孩的倒影和她背后的天空一起落进了他的眼睛里,毛茸茸的尾巴晃动了一下。 股宗张嘴,轻轻发出一声细小的‘咪’。 奈奈垂首,将脸轻轻贴在虎斑猫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闭上眼睛,“你一定要成为御灵神,一定要留下来。” 股宗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 雾霾一样的夜色在天际褪得干干净净,亮了一夜的灯火终于熄灭了。 紧闭的书房大门终于被打开了,推开门的麻仓叶王走了出来,焦糊的气息跟他一起涌了出来。 红底的宽大袖口垂到了门槛上,麻仓叶王打开门就看到抱着猫站在庭院里的奈奈,目光不自觉地动了动。 奈奈摸了摸股宗的脊背,“怎么了?” 麻仓叶王垂下眼帘,“事态有点紧急,我必须马上回平安京。” “要出事?”奈奈皱了皱眉头。 麻仓叶王捏了捏眉心,“啊。” 事情来的太突然,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升腾起来,久久不愿意散去,占卜占多了,对未来的吉凶也有了一种直觉性质的预感,他本能地察觉到不好。 几年前产屋敷家的事情是一个凶兆,有人在暗地里进行人与诅咒共存的实验,将产屋敷家的继承人变成了不人不诅咒的生物,一夜之间将产屋敷家啃食殆尽。 如果麻仓叶王待在平安京,就有继续追究的可能性,他太强,直接跟他对上,制造出这起事件的人根本没有任何胜算,恰好京城有太多的人不希望麻仓叶王继续留在平安京,于是把麻仓叶王从京城调到出云,又那么恰好,麻仓叶王也不大想继续待在这个魔都。 几年前埋下的恶意种子似乎到了前段时间一股脑地爆发出来,大量的咒灵伴随着疫病爆发,流民携带着诅咒,像是潮水一般涌入京城。 现下的平安京一片混乱,朝廷火急火燎地派人把麻仓叶王召回京城。 “那就走吧。”奈奈歪了歪脑袋。 麻仓叶王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他开口,“是‘我’要回去。” “哦。”奈奈的表情稳如老狗,半点改变麻仓叶王意愿的意思都没有,一副摆烂的表情。 麻仓叶王无奈地笑了,“我真不想带你一起回去。” 那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已经长大了,可是一旦踏入那个地方,那些贪婪的目光便会重新聚集在她身上,这个年纪的她对那些人来说更有价值。 “可是如果不带你,你也会偷偷摸摸跟上来的吧。”麻仓叶王无奈地开口。 奈奈抬高了一点秀气的眉头,她用两只手,托起虎斑猫在麻仓叶王晃了晃,“股宗也要一起回去。” “他可是要保护你的御灵神。”末了,奈奈又补了一句,“预备役。” 股宗抖了抖耳朵,非常配合地抬起下巴,小猫咪神气得不得了。 麻仓叶王抬手,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声。 ◆◆◆◆◆ 出云距离平安京的路途非常遥远,以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能力,单单依靠马车赶路,所要耗费的时间是巨大的,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尽快把事情解决好,麻仓叶王使用了式神,这是奈奈第二次看到这只拉车的青牛,第一次是在平安京,产屋敷家派来的仆人把她堵在家门口。 厚重的牛角上烧着蓬勃的火焰,周围的气温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青牛扬起头颅,仰天打了个响鼻,发出一声拉长的哞叫,神气得要命。 抵达平安京的时候,奈奈在上空看到了鸭川的河畔,干枯的野草在风里抖出沙沙的声响,大片大片的河床裸露在天空下,乌鸦振动漆黑的鸦羽,嘶哑的啼鸣回荡在血染的天空。 平安京还是老样子,就像是被金漆描绘的奢华夺目的宫殿长廊,刨开那层华美耀眼的外表,内里已经被蛀虫啃食得稀烂腐朽。 路边的积雪还未融化干净,悬在天际的太阳摇摇欲坠,大地漫上血一样的残阳。 奈奈在风里闻到了血的味道和腐烂的气息,散发着同样味道的还有城内。 趴在她膝盖上的股宗抖了抖耳朵,转手小猫咪就被塞到了麻仓叶王手上,小猫咪扒拉着主人的衣袖,从云朵似的布料抬起头来。 麻仓叶王轻声开口,“府邸见,小心一点。” “好。”奈奈抓起了放在角落里的刀,手搭上了车牛的车窗,翻过车窗,直接从云顶跳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蜂拥而至,奈奈张开手臂,任由身体下坠,呼啸的狂风掀起额前的头发,铁锈的味道越发的浓郁。 目光所及之处,形态各异的诅咒散落在地面,托着长长的手臂,伸出野兽獠牙一样利爪,瞬间将保护人群的结界撕扯得干干净净。 污秽不详的诅咒气息混着人类惊恐的负面情绪在空气里发酵,操纵式神的阴阳师脸色苍白,仿佛引颈受戮的食草动物一样愣在了原地,眼看着诅咒的獠牙就要咬到他的脖子上。 腥臭的血液兜头泼了下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年轻的阴阳师疑惑地睁开眼睛,明晃晃沾着血液的刀锋几乎要捅到他的脸上,顿时吓得直哆嗦,腿脚发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袭击他的鬼僵在了原地,一把刀穿透了它的喉痛,刀锋差一点就要跟这个倒霉蛋来了个亲密的贴脸,山岳一样高大的躯体轰然倒塌,大地发出沉闷的轰鸣,腥臭的血液从诅咒的身体里溢出,骨头和血液在空气里消融,宛若被看不到的火焰焚燎灼烧,最后如同溢散的灰烬一样,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从天而降的女孩眼部被白色的布帛缠得严严实实,动作麻利地振动手里的刀,漂亮的银弧划出,刀锋转头就迎上了另外一只诅咒,干脆利落地把它的头颅劈成两半。 刀身刺入诅咒的身体又抽||出,血液迸溅的弧度升起又落下。 “奈奈大人!是奈奈大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声音颤抖而兴奋。 奈奈振落刀身的血液,抽空踹了一脚瘫在地上的阴阳师一脚,不轻不重的一脚刚好把飞散的思绪踹回来,“和你的同伴把结界张开,这里的诅咒我来处理。” 反应过来的阴阳师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跑向人群,组织同伴拉开结界。 结界拉起,柔和的弧光亮起,被砍下的头颅飞旋着在空中划过滚在了地上,血液一遍一遍地洗刷地面。 处理好这里的诅咒之后,已经是夜幕降临后的事情了。 被点燃的松枝亮起温暖的火光,精疲力尽的阴阳师一个比一个狼狈,浑身都是血污和尘土,不顾仪态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奈奈注意到人群里有熟人。 几年前,麻仓叶王离开平安京前往西边处理妖怪引发的动荡,离开之前把阴阳寮的事情交给她,还特地给她安排了一个副手。 她记得年长的阴阳师曾经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稳固老狗的表情,现下却满脸疲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奈奈大人。”他弯下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未能处理好事情的惭愧,以及,对故人的问候。 她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察觉到了微不可闻的颤抖。 奈奈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火光照亮了一个一个汗津津的脸,都是年纪尚轻的阴阳师。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可以跟我说说情况吗?”奈奈说。 “是。”阴阳师低下了头。 诅咒爆发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几乎是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甚至还带着可怕的疫病,有的藏匿在逃难而来的流民身上,有的直接扑到京城里,甚至有的附在死去的妖怪身上。 流民的数量太过庞大,即使朝廷有心禁止流民入京城,但是派出武侍数量明显赶不上流民,驱逐无果之后,最后只能后退一步,所有的流民都前往充当收留所的寺庙,当然,收留流民的寺庙是距离皇宫最远的寺庙。 平安京鬼门的位置有麻仓叶王预先设置好的御灵神镇守,用不着担心,但是其余的地方就要靠阴阳师了,阴阳寮的人手被全部派了出去,常年不对头的麻仓家和羽茂家也选择了联手,现在阴阳寮里主持大局的是羽茂家主,那个看麻仓叶王不顺眼喜欢板着一张脸的羽茂家主,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十分疲惫,可是人手却仍然不足。 年长的阴阳师挑着重点把最近的情况都说了一句,末了之后,他有些不定地开口,“咒术界的高层,态度非常奇怪。” 奈奈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年长的阴阳师脸上。 对方抿了抿唇,“所有的咒术师都被强制要求在皇宫内待命。” 在这个时候。 奈奈的动作一顿。 好家伙,满足了皇族的安全感的同时,眼睁睁地看着和他们争夺权力地位的阴阳师流派送死,完美。 缩在宫中的皇族不会拒绝的,眼下的情况,越多术师留守在皇宫,他们越安全,至于其他的,现在的情况,不正是阴阳师大展身手的时候吗? 脑海里闪过一张张曾经见过的死老头子的脸,奈奈黑着一张脸,在心里怒骂,脑袋拎不清的死老头子。 沉默片刻之后,奈奈扔掉了手里的树枝,“整顿一下,回京城。” 队伍里除去阴阳师之外还有不少流民,流民里夹着不少老弱妇孺,同行的阴阳师整顿了队伍,将同行的阴阳师安排在前后左右,最年长的那位走在前面,奈奈拎着刀殿后,一队人算是平安无事回到了京城。 同行的阴阳师解散回到了阴阳寮,奈奈陪同队伍中资历最老的阴阳师将流民都送到了收留难民的寺庙里。 接手寺庙的僧侣显得很是苦恼,最近的流民只多不减,起初他们开放了接待客人的禅房,而后就连禅房也不足以容纳难民,长廊和院子里铺开了一张张简陋的草席。 寺庙里的石灯笼亮着光,黑色的刀鞘上流淌着水盈盈的火光,烛光无法照射的地方,影影栋栋。 奈奈站在门口,天还没有亮,天幕泛着雾霾一样的灰蓝色,冬日的冷风卷着焦糊的气息扑到了鼻前,黑色的烟雾慢慢升上即将破晓的天空。 路过的僧侣告诉她,那是焚烧死者的烟雾,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现下的情况,必须马上烧掉尸体。 奈奈顿了顿,抬起头,黑色的烟雾仍然没有散去的样子,模糊了天光。 人的负面情绪会生出诅咒,瘟疫和灾荒泛滥的年代,诅咒频发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现下这种情况,委实太过不自然。 奈奈远远地看到了走过来的年长阴阳师,对方都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半途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拉住他的人是个孩子,一个瘦骨嶙峋脏兮兮的小孩。 阴阳师愣住了。 小孩睁着眼睛,蠕动着干瘪的嘴唇,吐出沙哑的声音,“求求你……” 话还没有说完,衣衫褴褛的男人扑了上来,将他抱在怀里,用颤抖的手按着孩子的脑袋跪到了地上,匍匐在地,几乎要把脸埋进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请您……请您原谅!”男人惊慌失措的道歉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阴阳师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弯下腰去,想要扶起这对男人,一把没有出鞘的刀却横在了他的面前。 年长的阴阳师抬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比起几年前,她长大了不少,相貌越发表露出女性的柔软昳丽,浑身的气息在此时却透着刀剑一样的锋芒。 奈奈偏头,目光落到他的背后。 阴阳师像是愣在了原地一样,片刻之后,慢慢地回头,那是流民扎堆的方向,各式各样的人都扎堆在这里,窸窸窣窣的目光像是隔着层层叠叠的繁茂枝叶窥伺人类的虫豸,无法掩饰露骨的贪婪。 奈奈抬了抬眼皮,那些目光惊恐地收了回去。 “别多管闲事。”奈奈冷冰冰地开口。 你救不了他们。 只要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救济,都会成为同类人眼中的‘优待’,要么一起得到救济,要么一起身处泥潭,当双方不一致的时候,被‘优待’的那一方,势必会遭到同类嫉恨,甚至是伤害。 你所谓的救济,不过是推他们下地狱罢了。 奈奈转身,抬起脚步跨越了门槛,离开了寺庙。 年长的阴阳师提步跟了上去,匆匆看了地上的跪在地上的父子一眼。 冷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扑到了脸庞上,朦胧的雪点洋洋洒洒地坠落下来,落在皮肤上泛起一阵阵冰凉凉的感觉。 奈奈拎着刀,将满目的疮痍抛在背后,沿着熟悉的路径,直奔阴阳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