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两千公里外》 第1章 《爱在两千公里外》作者吃栗子的喵哥 【文案】 [一次奔赴,一场救赎。] “随便玩玩而已,谁会娶一个长相智商都不怎么样的二婚女人?” 周荣说这些的时候,“二婚女人”赵小柔就在他身后, 怀里还抱着送给他的花。 众人尴尬不已,赵小柔却泰然自若, “周医生,这花送给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 周荣一直将自己视为拯救者 在赵小柔备受欺凌的时候保护她, 从死神手中拯救她, 在自毁的边缘把她拉回来…… 但周荣也看不起赵小柔,他讨厌愚蠢的弱者, 所以他绝不会娶她。 两年的光阴一晃而过, 他听说她离开上海,去了两千公里外的甘孜, 听说她嫁了人。 他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绝望, 她如此孱弱又如此霸道,死死钉在他的血肉之中。 第1章重逢 赵小柔做梦都想不到和暗恋十二年的白月光会在这样的场景下重逢。 廉价旅馆逼仄的房间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和令人作呕的宿醉气息,昏黄的顶灯忽闪两下就灭了,可隔壁男女的尖叫喘息却愈演愈烈。 赵小柔下意识瞥一眼被浆洗得梆硬的床单,上面明目张胆地残留着大团来历不明的污渍,这一切都让挑剔惯了的她沮丧到窒息。 房间是周荣定的,赵小柔惊讶于一个有洁癖且并不拮据的医生竟然会来这种地方过夜,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 此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骆太太,不是光鲜亮丽的银行职员,她只是男人猎艳名单里一个廉价的猎物,用来疏解欲望的一次性工具。 「要不……算了吧。」 赵小柔先开口,她第一眼就认出了周荣,他还是留着利索的寸头,穿着利索的黑色皮夹克,没胖也没老。 「……嗯。」 周荣背对她坐在床的另一边,半天才出声。 也许对一夜情并不热衷,也许是赵小柔不合他胃口,周荣从进屋就没看过她一眼,反而对这个房间本身更感兴趣,他沉默地兜了一圈,冷冷地扫视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背对着她,垂眼漠然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赵小柔见他迟迟不肯动身,估计是不想跟她一起迈出这道门吧,于是她拎着包匆匆往外走,在拉门的瞬间才想起这个圈子似乎也有规矩 买卖不成仁义不在,没理由让谁单方面付出, 还好包里有三百块,付这种地方的费用足够了。 「房费多少?我给你。」 周荣闻声回头,漆黑的眼睛比幽柔的夜色还深沉, 他看着通红的钞票和她通红的脸,意味不明地笑了, 「你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你连三百都不值,58床。」 58床是赵小柔住院的床号,周荣是她的麻醉医生。 发现前夫出轨的那天她还发现自己怀孕了,流产手术后一个礼拜她就晕倒在法院里,双腿间滚烫的血液顺着台阶往下流,医生说她有可能再也无法生育。 赵小柔以色侍人的岁月并不长,像她这种介于绝色和普女之间的女人最是辛苦,一辈子都活在「美过,但又不美了」的焦虑中,胆战心惊地维持着脆弱易逝的美貌。 可如今心气儿没了,她很快就以无法阻挡的势头迅速老去,娃娃脸也救不了她。 所以在手术室里透过厚厚的口罩认出周荣的瞬间,她几乎被「年老色衰」的绝望感淹没, 十二年前配不上他,十二年后依旧配不上他。 他还是那么好看,男人的衰老总是慢一点,如果不是眼神中冷漠的疲惫感暴露了他的阅历,说他二十几岁应该没人怀疑。 「原来你叫周荣。」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错,装在心里十二年的白月光,赵小柔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个月后出院,是好友顾婷婷陪她回家,赵小柔怕她听出自己对周荣的在意,只好旁敲侧击地问关于麻醉医生的一切,没想到却换来顾婷婷一个大大的白眼, 「后来麻醉劲儿上来 了你就一通胡言乱语啊!一会儿要杀了前夫哥,一会儿要举报他聚众淫乱,搞得人家医生差点报警!」 顾婷婷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聒噪个没完,赵小柔手术后不能沾荤腥,她倒好,左手奶茶右手鸡排,开心得满嘴流油。 「报警?哪个医生?麻醉那个?」 「不是!是主刀医生!人家麻醉医生最淡定了好吗?看你被麻翻了,二话不说就走了!不过我看他后来又进去了,一直到手术结束才出来,还真是个……」 顾婷婷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晶亮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 「唉?不对啊……」 她扑过来压在赵小柔身上,像警犬嗅到违禁物品一样死死盯着她, 「你咋这么关心麻醉医生?哦……我想起来了,你跟他说话了!说的啥?你俩啥关系?老实交代!」 啥关系呢? 此刻站在廉价旅馆门口等车的赵小柔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抬头看一眼布满灰尘的宾馆招牌,灯管歪七扭八的,有的亮有的暗,她废了好大劲儿才辨认出那四个字心心宾馆。 她想自己的人生就和这招牌一样,烂了个彻底。 心心宾馆在上海最偏远郊区的三不管地带,除了几间亮着暧昧小粉灯的按摩店,一家吵闹喧嚣的棋牌室,这里到处都是黑不见底的羊肠小道和被砸成稀巴烂的二手店铺。 夜深人静,几个喝得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歪七扭八地相互搀扶着路过,肆无忌惮的眼珠像粘了胶水一样黏在赵小柔的胸脯和屁股上。 她紧紧捂住羊毛大衣,刺骨的寒冷也无法缓解内心的焦灼。 这里怎么会有车?旅馆门前一眼望不到头的小路狭窄又曲折,还有三三两两的烧烤摊支在路边,没有哪个司机闲来无事会开进这种地方招揽生意。 「58床,」 失魂落魄的赵小柔闻声望去,看到一辆黑色大众从面前缓缓滑过,驾驶室窗户开着,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认出那张冷冰冰的脸,还有冷冰冰的语气, 「别等了,上车吧。」 …… 路很颠簸,周荣的车子开得很慢,十几分钟才艰难地开出暧昧不清的小巷, 赵小柔长舒一口气。 「你很怕我?」 周荣目视前方,星星点点的灯光汇聚在他眼眸,似乎比刚才温柔一些。 赵小柔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应该没有吧,毕竟十二年过去了,她的变化实在太大。 十二年前的赵小柔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可那时的她却和美好不沾边青春痘,胖胖的身材,还架着酒瓶底眼镜。 她和周荣相遇在一趟开往魔都的火车上,当然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叫周荣, 她只知道这个干净得像月亮一样的男孩是学医的,比她大一岁,刚上大二。 二十三小时的车程,赵小柔就像土拨鼠一样,要么在上铺捂着脸睡觉,要么就低头玩手机,任凭旁人怎么cue都摆着一张死人脸,不说也不笑。 没人知道这是处女座坠入爱河的表现,赵小柔她妈也不知道, 「你是去上大学!又不是去上坟!垮着脸给谁看呢?」 赵小柔她妈一辈子就图个体面,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公赌博欠债臭名远扬,女儿沉闷木讷学习差, 心气儿高的女人最抵不过经年累月的失望,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暴躁易怒且尖酸刻薄的中年妇女,数落起老公女儿从不分场合, 就比如现在吧,整节车厢的气氛都尴尬得让人脚趾抠地,大家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 除了周荣, 「阿姨你别说妹妹,妹妹多好啊,乖巧文静。」 赵小柔很清楚这只是周荣出于善意的举动,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带温柔强大的磁场,不动声色地维护他人脆弱的尊严。 「唉……什么文静乖巧,就是块木头!」 赵小柔的母亲对家人苛刻却对外人宽厚,这男孩年纪不大,但一本正经的样子颇有几分较真的意味, 于是她讪笑着打圆场,转头就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还不解恨,又狠戳一下她的脑门儿。 周荣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作罢。 赵小柔哭了,她早已习惯母亲对自己的不满,但还没有习惯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 不过她很能忍,忍到火车熄灯了才偷偷跑到吸烟区,对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哭了个酣畅淋漓。 可惜她没痛快多久,哭完一抬眼就看到车窗上倒映着一张人脸,线条干净利落,没 有多余表情,长长的眼睛,单眼皮,说不怒自威有些夸张,但她可以肯定,没人敢欺负这种长相的人。 「别哭了,给你吃糖。」 严肃冷清的男孩一笑就像换了个人,温柔里又带着点戏谑, 第2章 「谢谢。」 她低头接过他递来的水果糖,缤纷的糖纸还留存着男孩手掌的余温,可她没时间感动,她怨恨自己的丑陋,再温柔的男孩也不会喜欢丑陋的女孩,她和他在火车到站的那一刻就注定成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谁能想到十二年后平行线会以这种方式相交呢? 老天爷的恶趣味你永远想象不到。 赵小柔看一看周荣的脸,他没变,但也变了, 曾经爱说爱笑的男孩现在大多数时候都面无表情,只在有车加塞的时候眉头紧锁着狂按喇叭,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很凶也很冷,好像身边没她这个人。 男人对不喜欢的女人都没好脸色,可以理解,没什么好怕的。 「不怕你,是怕那种地方,还有那种关系。」 赵小柔苦笑,她一直很难表达自己,但彻底的失望和疲惫反倒让她紧绷的弦放松下来。 「怕还约男人?」 周荣侧脸看她一眼,冷冰冰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讥讽戏谑的笑容, 「又当又立」四个字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赵小柔别开目光看向窗外, 「嗯,就想体验一下,是不是真的很爽。」 她想起前夫藏在储藏室的iphone7, 那台老旧卡顿的手机里只有一个app,几百条视频和上千张照片, 她还想起前夫温驯谦和的外表,超群的学识,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体贴。 他们的婚姻跨过五个年头,当初为了和她在一起,他放弃留在美国高校的机会回到上海……可这一切都不妨碍他在他们的婚床上用「母狗」称呼一个刚成年的小女孩,并记录他们野蛮交媾的过程。 真的很爽吗?赵小柔试图寻找答案, 可今晚她体会到的依旧只有困惑, 「周荣,真的很爽吗?和来历不明的异性,在肮脏的床上做最亲爱的事?」 她颤抖的音节飘荡在空气中,可他却像接收不到信号一样,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隔绝了近在咫尺的他们。 「算了,当我没问。」 她呼一口气,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 「我不知道,但我爱人应该知道,那家宾馆她经常去,」 周荣忽然开口,声音波澜不惊,像在说一个不相关的故事, 「很奇怪对吧?」他笑了一下继续说「她洁癖很严重的,自行车后座一定要套塑料袋,回家必须洗两次手,床单被套一个礼拜要换两到三次,没事儿就趴在地上看有没有灰尘,也从来不吃外卖……」 他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我们都是医学博士,可她的优秀程度在我之上,我爱慕她,她就像信仰,支撑我度过最迷茫最黑暗的岁月,所以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会下贱到…… 我一度以为她很爱他们中的某一个或者某两个, 但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 车子在红灯前缓缓停下,车里开着暖气,可赵小柔觉得自己连指尖都是冰的, 周荣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似乎早就忘记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其实她根本记不住对方的名字和长相,她挑男人甚至连固定的类型都没有…… 我骂她,还打了她,她竟然还有脸哭着问我为什么不理解她,她说她太累了,还说她头顶的光环像紧箍咒一样折磨了她三十年, 一想到后半辈子要日复一日扮演好医生,好太太,好女儿,她就恨不得立刻去死……」 红灯还剩二十秒,周荣笑着挥一挥左手,无名指一圈皮肤发白,那是婚戒残留的痕迹, 「她太了解我了,我怎么舍得让她去死,所以那句歌怎么唱来着?哦对,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嘛。」 他摩挲着手指,眷恋的神情仿佛戒指还在那里。 一旁的赵小柔张着嘴说不出话,何止是说不出话,此时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心脏一阵一阵地窒痛, 痛周荣,也痛自己。 「所以抱歉,你的问题我无法解答,」 周荣笑了,意味深长地望着赵小柔的眼睛, 「不过人生在世呢,你总得接受别人把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弃如敝履,也要明白,没人会心疼一个作践自己的女人。」 说完他讥诮地看一眼赵小柔手背上残留的针眼 「你妈那么凶,要是今晚的事被她知道了,不得扒了你的皮?」< /p> 第2章周荣 「你好,我是你的麻醉医生,请问你有什么病史吗?过敏史呢?接受过手术和麻醉吗?」 礼拜五下午周荣经过特护病房的时候同事陈琛正在给病人做术前访视,声音轻柔悦耳,这厮见着好看的富婆一向如此,广撒网多捞鱼,可惜三十岁了还是只单身狗。 「唉……58床那女的,脸和胸都不错,可惜是个已婚妇女,还做了流产手术,哼,也不知道哪家医院做的,捅这么大篓子,也亏她老实,换了别人试试?啧啧,这么年轻就废了。」 陈琛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开了罐可乐解解渴,58床病人基础情况恶劣,光这术前访视就做了快一个小时,说得他口干舌燥。 周荣盯着电脑屏幕头都不回,身后咕咚咕咚的声音和一刻不停的吐槽让他有些烦躁, 「没事就去忙你的吧,晚上还要开会。」 周荣倒不介意陈琛在背后议论病人,他只是本能地反感能力差、聒噪还没眼色的庸才。 这不,庸才明知自己爱窜稀还喝了一大罐冰可乐,第二天就肠胃炎倒在家里起不来,五台手术全砸在科室里其他人的身上。 58床病人的手术排在早上,周荣有空。 一群医生护士涌进特护病房的时候女病人明显被吓到了,瘦削的肩膀下意识后缩,呆愣地看着护士推进来一大堆尖锐冰冷的仪器和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 女人没戴口罩,容貌一目了然,周荣见过太多养尊处优的富太太,骄横跋扈的有,优雅矜贵的有,但像小女孩的还真没有。 虽然一眼望去是三十岁的样子,可她那慌乱怯懦又好奇的眼神让周荣联想到某个乖巧安静的小亲戚,看到人来了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默不作声,亮晶晶的眼睛偷偷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 但这不太聪明的样子并没有让作为麻醉医生的周荣心生爱怜,事实上他心里直打鼓,皱起眉头,语气也有些严厉 「从昨晚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吧?水也没喝过吧?」 女人被一屋子忙碌的白大褂扰得心神不宁,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了,周荣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好半天才有反应, 「没有!什么都没吃过,水也没喝过!」 她的眼睛在慌乱中锁定周荣,就像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一样惊惶。 可很快她眼中的慌乱变成探究,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下一秒要找的答案仿佛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即便是站在病床边一米远的地方周荣也能察觉她的呼吸粗重且紊乱,心跳加速让她苍白的脸泛着病态的红晕。 「怎么了?不舒服吗?」 周荣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以往追求者甚多的他本能地察觉到一丝情愫的气息,他第一反应是厌烦,可转念一想两人素昧平生,他还戴隔着厚厚的口罩,这女的……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周荣还是太天真,58床病人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看着他的胸牌说「原来你叫周荣。」 老套至极的搭讪方式,周荣无奈地摇头。 和真正的大手术相比,这种规模的手术简单到令人困倦,可他还和往常一样守在病人身边直到结束,期间没喝水也没看手机,严肃认真至极。 「周老师,你不无聊吗?」 旁边规培生都快把口袋里的手机摸包浆了,可看着周荣正襟危坐的样子,到底是没敢大鸣大放拿出来玩。 「想玩就别学医。」 周荣不回头,做好觉悟并坚持基本的自律,他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做不到。 可再自律的人也有自己的成瘾性爱好,周荣的酒瘾是两年前染上的,三十岁的男人第一次碰了酒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他第一次在爱人洗澡的时候动了她的手机,那是早上八点,他值完夜班回家,冬日早晨的家冰冷寂静且黑暗,浴室蒸腾的水汽透过门缝飘散出来,在昏暗的光线里凝结成白色的雾霭。 周荣的心死气沉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情绪波动都鲜少产生,他知晓世间一切事物运行的规律,也在爱人的陪伴下熬过最迷茫的岁月,是科室里的骨干,是人人尊敬的师长, 可是……可是什么呢?每每想到这里他的脑海就只有一片空白。 爱人张钰的手机就这么端端正正放在茶几上,没有锁屏,亮度开到最大,周荣甚至怀疑张钰就是为了让他看到手机里的内容才在本该开车去上班的时间还在家里洗澡,她从不在早上洗澡。 周荣聪明,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所以他在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会看 到什么露骨的微信聊天记录,没有退出后台的app,还有离家几百公里以外的某家廉价宾馆的开房记录。 她似乎很中意这家宾馆,周荣用自己的手机搜索了一下,百度地图很快就推送几张图片, 破败的砖瓦结构,比石库门还要窄小的入口,三三两两站在附近吸烟的女人大多只穿着勉强遮住臀部的睡裙,他甚至要放大图片才能透过厚厚的尘土辨别那艳俗暧昧的led招牌上支离破碎的宾馆名称心心宾馆。 周荣是西北贫困家庭出身的孩子,来到上海十几年的时间也算是吃过见过了,如今硬生生被几张建筑物图片拉回到贫瘠的童年,他忽然觉得有点想笑,笑自己寒窗苦读,披荆斩棘换来的人生巅峰也不过是浦东一套除去公摊面积还不到百平的房子,一辆中规中矩的大众汽车,最开心的时刻是娶到了心爱的女人。 他将她捧在手心,知道她娇生惯养对物质要求高,他宁愿自己过得差点也要把钱都攒着,给她买那些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奢侈品,再忙再累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能开三十公里的车去买她爱吃的蛋糕,逢年过节放弃回老家的机会也要留在上海陪伴她的父母…… 可这些爱都不妨碍她在这样肮脏不堪的地方和陌生男人玩暴烈的性爱游戏,任由这些不把她当人的男人撕扯她精心养护的头发和身体,一脸迷乱的样子仿佛在说「看,我本就如此,是你太蠢才会爱我。」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恢复原状放回桌上,转身出门回了医院。 那一晚他平生第一次踏入酒吧,喝了平生第一杯烈酒,在剧烈的呕吐后便再也无法脱离对酒精的依赖。 「荣哥你也太过份了吧?都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还天天霸占我们单身狗的一亩三份地!」 陈琛一如既往没什么眼色,只觉得周荣不仅霸占了宿舍的床,还天天阴着脸不说话,休息天不是看书就是出去喝闷酒,一身酒气回来倒头便睡。 这样不愉快的日子维持了大半年,周荣向院里打了报告,说他离婚了。 后来的一年多时间周荣把自己当做一台精密仪器,只要少许的食物和酒,几个小时的睡眠,便能保持高速运转,绝不出错,绝无感情。 他很少再想起以前的事,结婚前的事,读书的事,童年的事……通通打包扔进大脑的回收站里,今天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来到酒吧,挑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黑俄罗斯。 「帅哥,加微信吗?」一个穿火红包臀裙的女人靠在他身边,她身上很香,香水的香,荷尔蒙的香,红唇微启,暧昧的火焰在小小的空间里迅速燃烧,火力全开地挑逗着酒精上头的男人。 周荣离婚后当然做过,优秀的外貌和消失的婚戒就像巨大的磁场一样吸引着各路异性,他有欲望,也承认并接受欲望,但他无法接受第二天在陌生女人身边醒来的巨大失落感,剧痛的头,苦涩的嘴唇,凌乱的床上躺着汁水横流的肉体…… 这种自毁行为只进行过两次,都在他自己家中,第一次是在酒吧里遇到的,那女人娇笑着发出下一次邀约,被他拒绝后直接砸碎了他的电脑,第二次的女人自称是他高中校友,半真半假,但还算自觉,「睡到高中校草」是她唯一的目的,之后便是永久的拉黑删除。 「谢谢你,我看还是不必了吧。」周荣笑着婉拒了红裙女子,对方瘪瘪嘴耸耸肩,咔哒咔哒踩着高跟鞋消失在人海中。 第3章 他看着窗外绚烂迷醉的霓虹,看着自己的脸倒映在玻璃窗上,长长的眼睛,单眼皮,没多余的表情,他忽然想到某一年某一天,自己的脸也曾这样倒映在窗玻璃上,和他的脸一同倒映在玻璃上的还有另一张哭唧唧的,蠢透了的女孩的脸,他讨厌蠢人,那丫头不仅蠢,还丑,以为摆着一张冰块脸周荣就看不出来她在偷看他吗? 哼,随便给她一把糖都像是恩赐,那表情…… 周荣手里的香烟积满了烟灰掉落在桌上, 早上58床病人那张苍白愚蠢的脸穿过十二年的光阴和火车上哭得通红的小胖脸重合, 呵,原来是她啊,小柔,赵小柔,他断断续续记起这蠢丫头有个凶悍异常的妈,她吼着叫她的名字,每叫一次她的小胖身体就抖一下,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早知道多管什么闲事? 反正换了现在的周荣,百分之一万不会管她,做了这么多年医生,没谁比他更清楚「不介入他人因果」的重要性…… 但愿这蠢女人别黏上来,周荣皱着眉不悦地把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唉……钱乃身外之物啊!你们看看58床那富太太,身子都被弄坏了!」 「啊?不是说就是流产手术留的后遗症吗?」 「动动脑子啊你们!年纪那么小,没生过孩子,又没基础疾病,一个微创手术至于搞得这么大么?」 「天呐!有钱人的癖好这么可怕的吗?真是钱难挣屎难吃啊……」 第二天一早周荣就听到关于58床病人的绯闻。 有钱人的女人,总是免不了被人讨论,人还没醒,黄谣已经满天飞了。 但这叽叽喳喳的声音真是让他烦得想骂人, 「说够了吗?晨会不开了?一个个像什么样子!」 周荣站在门口,声音不大,却是威慑力十足,刚才还翘着脚大放厥词的几人秒变鹌鹑,缩着脖子一溜烟往会议室跑。 「周老师,58床,72床和95床的术后随访还没做,还有……58床是特护,主任不在,陈琛还在病假,要不您亲自去一趟?」 晨会结束后周荣正在准备今天第一个病人的麻醉,冷不丁就被护士长安排了额外的工作。 这纯粹是多出来的事情,周荣讨厌节奏被打乱,但转念一想随访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勉强答应下来。 一天的工作满满当当,周荣也只能占用自己午休的时间。 「感觉还好吗?」 周荣进来的时候赵小柔正看着窗户外面发呆,正午阳光明媚,窗外绿树成荫鸟儿唧啾,这医院最治愈的景色也不过如此了。 「还好。」 赵小柔闻声回头看他,晶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嘴唇惨白,周荣知道她在疼。 「四肢有感觉吗?身体呢?眼睛看得清吗?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赵小柔轻微点头或摇头, 简单的随访,几分钟之内便结束了。 四目相对,赵小柔很快别过头去,太阳被阴云遮盖,她的眼睛也雾蒙蒙的。 周荣突然想也许她的脸会一直这样惨白下去,不会再像十二年前那样红润,她的眼睛也会一直雾蒙蒙的,看到谁都不再发光。 「疼吗?」 两个字,传到赵小柔耳朵里半天才有反应,她皱着眉不解地望向周荣, 疼不疼,麻醉医生会不知道吗? 「疼,会留疤吗?」 这女人一开口就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不关心后遗症,不关心自己还能不能生育,留疤这样细枝末节的东西倒像是她唯一的心头大患。 周荣在心里翻个白眼,毫不犹豫地告诉她 「会,所以痒了别抠,增生性瘢痕会更大。」 真是无可救药的女人,以为色相就是一切,男人的爱哪里是一张皮囊就能维持得了的? 何况在他看来赵小柔的皮囊并不具备诱惑力,五官最多算清秀,皮肤白且瘦,不说话暴露智商的话,气质还行。 所以无论有没有疤,周荣都很笃定,赵小柔没有拴住男人心的本事。 但赵小柔没有如周荣预想中的那样大惊失色或者红颜大怒,她细细地看了周荣一会儿,然后笑了, 笑容浅浅的,眼睛弯弯的, 「谢谢你,周医生。」 那天晚上周荣没有喝酒,就是突然不大想喝了,这两年酒精对身体的伤害开始显现,他本来也打算戒酒,所以今天他久违地去院里的体育馆打了一场酣 畅淋漓的篮球。 「荣哥,行啊!宝刀未老啊哈哈哈!」 陈琛撸起球衣擦了把脸,站都站不稳,对面几个年轻的研究生叉着腰一脸坏笑地看着陈琛,要不是陈琛太拉跨,比分差距也不至于这么悬殊。 「不是我宝刀未老,是你太虚。」 周荣此言一出,身旁顿时爆发杠铃般的笑声,陈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摔了球衣骂骂咧咧地走了。 虽然没了陈琛拖后腿,「大叔组」还是力不从心地输给了「少年组」。 「没事儿,今天先回家,下礼拜咱们再约。」 周荣笑着拍拍同事沮丧的肩膀,在这个危险的年纪,任何形式的「输」都会让一个奔四的男人轻而易举地破防。 中年危机就和秃顶一样,在劫难逃。 可周荣很早就没了争强好胜的欲望,他其实对赢没什么执念,他赢了太多次,他的人生一直在赢,但赢似乎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至少出出汗,加速新陈代谢。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心情不错,这段时间的上海总是在深夜落雨,阴冷刺骨的绵绵冬雨无声无息,车里暖融融的。 他难得的想听听音乐,打开qq音乐,日推第一首歌叫《thinkingoutloud》, whenmyhair''sall 我知道就算我的头发都掉光了 butgoneandmymemoryfades 记忆力也逐渐衰退了 andthedsdon''tremembermyname 甚至被朋友们淡忘 whenmyhandsdon''tplay 吉他弹得也 thestringsthesameway 不如从前 iknowyouwillstilllovemethesame 我知道你也会依然爱着我 ''causehoneyyoursoulcouldneveld 因为亲爱的你的心不会老去 it''severgreen 它将永远年轻 …… 车子在雨幕中缓缓前行,公交车站空无一人,只有巨幅广告灯牌还泛着微弱孤寂的光,周荣随意瞥了一眼,是某个熟悉的约会app, 他在前妻的手机里看到过。 两年前它还只是在固定的见不得光的小圈子里传播,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都市男女寻觅良缘的得力助手。 除了物理距离还算近,萍水相逢的男女除了做爱还有什么谈情说爱的方式呢?真有人会认真对待一个随便就和人上床的异性?还是说现在年轻人的爱情本来就和承诺无关? 周荣都笑了,也许自己真成了迂腐的老头子吧。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很久没做梦了,这个梦让他疲惫不堪。 梦里还是张钰,她依旧美丽,她的美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像珍贵的瓷器,一碰就碎,周荣想他这辈子的爱怜都给了张钰,这很好,丈夫对妻子的爱怜在婚姻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好的,除了做爱的时候。 这是周荣的心魔,他知道自己不是性冷淡,更不是性无能,可他们的性生活就是差了些什么,他难以放纵自己去破坏摧毁圣女一般的爱人,他怕扯断她细软的头发,怕太过深入会弄疼她,哪怕他深知,性爱本质上就是一场以征服为目的的侵略。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对人体太了解了,这很正常。」 张钰柔若无骨的手轻拍他的背,她的眼神在工作中是沉稳睿智的,看到喜欢的东西时是神采飞扬的,而在这种时候却是空洞虚无的。 梦里张钰的脸渐渐模糊,漂亮的狐狸眼像被厚厚的浓雾遮蔽,怎么都看不清。 画面一转,一双圆圆的杏眼出现了,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里面湿漉漉的水雾,在哭吗?为什么哭呢?视线拉远,一张苍白的娃娃脸和披散在枕头上的乌黑秀发映入眼帘,樱红糯软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一声娇柔难抑的喘息…… 视线下移,平坦的小腹横着一条蜿蜒狰狞的疤痕,再往下,浓密的黑森林沾满洁白的晨露…… 「脸和胸都不错,就是……啧啧啧,年纪轻轻就废了。」 「唉,富太太不好当啊……看看,身子都弄坏了 。」 陈琛和同事们的唏嘘调笑依稀响起,白天不屑一顾的舆论却在梦境里变成恶魔的呢喃 反正都坏了,不如彻底摧毁,让她破烂不堪,把她撕碎,教训她,谁让她不珍惜自己…… 闹钟声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在耳边萦绕回荡,周荣绵延迟钝的思绪很久才拉回现实。 七点半了,闹钟响了半个小时。 周荣像溺水一样,t恤,床单和枕套都被汗液浸透,脑袋和身体仿佛有千斤重,光是从床上坐起来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低头看一眼身下,少年时期羞耻的记忆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简直想杀了自己。 「周荣,你还真是饥不择食。」 第3章邀请 「58床的术后随访不是做好了吗?」 周荣语气里难抑的怒火让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护士长和同事们面面相觑,只有陈琛吧唧吧唧啃鸡腿的声音震耳欲聋。 第4章 「周老师您误会了,之前58床那个病人已经出院了,今天要做随访的是新的病人……这都一个多月了,您大概是忙忘了。」 护士长慢条斯理地扶一下眼镜,地道的吴侬软语却像是绵里藏针,冷冰冰的,毫不客气地反击着周荣的不专业和情绪化,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强硬女子。 「对不起,我忘了。」 周荣低声道歉,起身向病房走去,他的确是忘了,他一向珍惜大脑的内存空间,不值得记住的人和事会以最快的速度抛在脑后,更不可能任其入侵自己的生活。 可说到生活,周荣这样自带光环的人想要保持不被打扰的生活确实有些困难,他一贯强硬,但赤手空拳在大城市打拼的人,总有由不得你强硬的时候, 比如今天,院长夫人精心筹办的家宴,又是院长亲自开的口,他不想去也得去。 院长在浦东的别墅很气派,也很私密,站在窗边可以俯瞰一望无际的东海,回身能眺望魔都如梦如幻的夜景,被邀请到这里参加宴会的人都像是佩戴了隐形的勋章,仿佛离罗马仅一步之遥。 可周荣在这里感到的只有撕裂,救死扶伤的医生,派系斗争,资源交易,很可惜,在这里医生的身份只是一个幌子,或者是一个敲门砖,用来敲开财富自由之门。 他举着酒杯站在顶层的落地窗前,楼下宽阔的草坪在夜色里变成一片漆黑的深潭,还好有几盏草坪灯亮着,光线朦胧,但依稀可以看清有一条曲折的小路通向另一栋气派的别墅。 他顺着那栋别墅的落地窗望进去,一对男女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们所在的房间应该是卧室,可巨大的双人床和暧昧温暖的灯光并没有缓解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女人穿着洁白的睡裙,瘦小的脊背弓着,纤细的双臂在空中挥舞,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什么,长发随意挽起,有几缕碎发随着激烈的动作散落下来,狼狈不堪地黏在脸上。 又在哭啊,周荣这样想着。 蠢女人,小小的一只,底牌都亮给人家了,谁会把你的愤怒当回事呢? 而那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吧,似乎和周荣有一样的想法,他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倚着门框,金丝边眼镜泛着寒冷的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女人哭累了骂累了,抱着膝盖跌坐在地上,那丈夫看够了表演,不屑地耸耸肩,兴致缺缺地拔腿离开房间,顺着旋转楼梯走到一楼,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走出别墅,有一辆黑色宾利在不远处的大路上等他。 「周老师,周老师?」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陌生,娇滴滴的,周荣收回目光转身,撞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周老师你好,我是穆妍。」 姓穆的人很少,何况这女孩子和穆院长眉眼如此相像。 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未施粉黛的脸庞光彩照人,款式极简的灰色毛衣也难掩玲珑的身段。 从头发丝到脚趾都是精致的,但可悲的是这不过是冰山一角,普通人家的女孩永远没资本模仿的是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周荣不用思考都知道,穆妍永远不会像那个蠢女人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不会在公共场合被刻薄的母亲骂到痛哭流涕,用上海话说就是坍台, 穆妍的出身让她这辈子都不会坍台。 他喜欢不坍台的人,体面的人,他本以为前妻张钰是这种人,但她令他很失望。 穆妍一定不会这样。 「你好穆妍,你和传说中一样漂亮。」 周荣笑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就像冰山融化,女人也有征服欲,没谁能抵挡住「冰山为自己融化」的成就感。 酒精催化着暧昧的泡沫,他们很快就不再满足于待在顶楼,穆院长和夫人奇迹般的消失就像是在为这对天作之合的佳偶创造独处的空间,而宴会上的其他人也像选择性失明一样自行避让。 「好热,穆妍咱们去外面走走好吗?」 周荣知道穆妍脸红不是因为热,他只是游刃有余地为娇羞的女孩找到一个台阶, 女孩的脸更红了,俏皮地笑着说「好啊好啊!咱们出去吧,我都快热死啦!」 夜色如墨,出了门的女孩就像飞出牢笼的金丝雀,挽着周荣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再平常乏味的东西都变得有趣起来, 周荣想起刚和张钰谈恋爱的那几年,她也时常是这样雀跃的样子,那时候他光是看着她蹦蹦跳跳就觉得幸福, 可此时此刻,一样灵动美丽,一样聪明富有且教养良好的女孩就在身边,周荣只觉得她说的那些人事平淡乏味到极点,到最后她兴致勃勃的话语甚至 变成了零散的只言片语,飘在空中,又随风而去。 也许是长时间接触麻醉剂,自己也麻木了吧, 也许是一场刮骨剥皮的失败婚姻耗尽了一个理智大于一切的男人为数不多的爱, 但最根本的是…… 周荣蓦地停住脚步,答案如晴天霹雳般闪过脑海张钰也好,穆妍也好,她们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年轻时大家被对方漂亮的皮囊和洋溢的才华吸引,又对出身于不同环境的人有着天然的好奇与向往,却忘记人永远只能是他自己,所谓的磨合不过是爱得多一点的那个人选择了退让而已, 分道扬镳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门当户对啊门当户对,怎么会有人觉得门当户对是封建糟粕呢? 周荣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别墅,刚才还亮着灯的卧室此刻已漆黑一片,蠢女人哭累了睡着了?你以为嫁入豪门就稳赚不赔了吗?坐硬卧的穷丫头,你怎么敢幻想和坐头等舱的男人幸福美满一辈子? 哼,偏偏是个榆木脑袋,学不会曲意逢迎那一套,就和我一样。 周荣低头苦笑,终于引起了身旁自说自话女孩的注意, 「周老师在看什么?哦,骆总家啊。」 「骆总?」 「对啊,骆总,骆平年,和我爸关系很好的,不过他现在不住这里了,这房子给他前妻了。」 周荣专注地看着穆妍,女孩为总算找到周荣感兴趣的话题而兴奋,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 「他离婚闹得还蛮凶的,听说,听说哦,骆总个人作风有点问题,喜欢用那种软件,你听说过吗?就现在满大街都是的那个……他前妻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关键时刻也是不肯吃亏的哦!乡下人嘛,总归要房子票子的喽!」 穆妍说着洋洋得意地回头看一眼周荣,却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反应了半秒,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着搂住周荣, 「周老师可和她不一样,优秀的人是不论出身的。」 「是吗?你确定?」 周荣嘴角挂笑,眼神却冰冷尖刻,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看出来,何况是穆妍这种女孩子, 「周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穆妍红着眼眶小声认错,楚楚可怜,可周荣绝望地意识到,面前这位富家千金认识到的唯一的错误是她惹周荣不高兴了,而楼上那个卑微的乡下女人在她心里自始至终都不配争取权益,哪怕被背叛,哪怕落下终身疾病,都不配伸手要钱。 「没关系,观念不同罢了。」 周荣浅笑着轻轻拨开穆妍的手,在她失落的目光里返回别墅,拿起外套默默离开。 那一晚周荣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喝醉,意识是清晰的,可头却痛得厉害。 他仰面躺在床上,卧室昏暗的灯光并没有起到催眠的作用,耳边嗡嗡嗡的声音响个不停,他忍无可忍抄起手机准备关机,目光却被一个蓝色图标吸引, 刚刚在地铁上下载的,就排在几个常用的app后面,分外刺眼。 「骆平年个人作风不太好……喜欢用那个软件。」 周荣脑海里闪过穆妍讳莫如深的表情,瘦小女人的哭喊,还有金丝边眼镜的寒光。 其实张钰和骆平年本质上是同一种人,置身云端却向往泥沼,人的一面有多光鲜,动物的一面就有多龌龊。 而这app不过是勾出了人性对堕落天然的向往。 周荣盯着手机苦笑一下,他没资格指摘别人,他之所以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了解自己, 在他那构造精密、趋于完美的大脑的某个深不可测的角落里,亦是空洞、黑暗且肮脏不堪的。 「在哪里呢?」 他不知道自己想在这app里找到什么,他只知道那个深不可测的角落里有声音在呼唤渴求着什么,于是他一遍又一遍更换着搜索框里的关键词,徐汇区?不,不行,太远了,黄浦杨浦虹口?都不行,都太远了…… 浦东,他在浦东,很近了,浦东哪里呢? 他再一次想到洁白的睡裙,散落的碎发,柔弱纤细的手臂,瘦到脊椎骨都隐约可见,仿佛一折就断…… 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吧,他记得自己曾短暂地养过一只小白猫,刚满月,走路还摇摇晃晃的,他偷偷带回家养着,直到母亲从外地打工回家, 本应温馨的团聚时刻变成一次疾风骤雨的家暴现场,小猫在他怀里呜咽,他在冰冷的地板上呜咽。 不挣钱的人没资格说不,他紧紧抱着小猫温热柔软的身体 ,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舍得扔掉它。 他不敢回头,却在夕阳的影子里看到一个小东西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奶声奶气地叫,叫得很用力,可没一会儿就跟不上了,被男孩远远甩在身后,嘶哑的嗓子只能发出微弱细小的呜咽。 真是只蠢猫,不遗余力地跟着他,哪还有力气在寒冷的冬夜活下去呢? 没有人会在意弱者的死活,弱者也没有力量去保护一个比他更弱的生命, 所以周荣讨厌弱者。 还好,出现在列表里的那些女人都不是弱者,她们离穆院长的别墅很近,非富即贵的女人,哪怕脸上挂着低贱谄媚的微笑,也是伪装成猎物的猎人。 除了一个叫z的女人,没有自我介绍,没有条件,连照片都没有,却用一只猫做头像,哪个男人会想和一只圆脸猫做爱? 隔着屏幕都能嗅到猎物的气息。 他在好友申请里写下「你好」并点击发送,息屏,将手机仍在一边,卧室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晕, 「赵小柔,我最后救你一次。」 第4章过夜 黑暗寂静的别墅里,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对男女并排坐在沙发上,谁都不说话,出神地望着对面灯火辉煌的别墅群。 这栋别墅是女人的,可此时仰面躺在沙发里的男人却更像主人。 「周荣,累了吧,楼上有空房,很干净,你可以凑合一晚。」 女人叫赵小柔,人如其名,柔柔弱弱的,连留人过夜都像是心中有愧。 她确实心中有愧,从廉价旅馆到这里,周荣开了足足一个半小时的车,别说开车的人了,她这个乘客都快要吐了,从颈椎到尾椎全像是错了位。 「你就不能安静地坐一会儿吗?」 周荣还是面无表情地垂眸看向窗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看起来阴郁烦躁,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吃的喝的,赵小柔这个蠢女人不仅蠢,还人来疯,在厨房翻腾了大半天,一会儿端出来一杯茶,一会儿又换成果汁,没喝的东西就开始捣鼓吃的东西,什么蛋糕饼干水果泡芙,也不想想,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医生,怎么会喜欢吃这种甜掉牙的垃圾食品? 可他也不说,就这么攒着突然爆发,搞得赵小柔哭笑不得, 「他怎么就做了医生呢……明明耐心那么差。」 赵小柔心里嘀咕,面上却乖巧地笑着,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看起来比白衣天使亲和多了。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坐了很久,赵小柔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一会儿看周荣一眼,来回看了好几眼,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有话就说。」 第5章 闭目养神的周荣像开了天眼,赵小柔被他吓了一跳,只好讪笑着问 「那个……你还记得我妈很凶?你怎么认出我的?都过去十二年了。」 周荣叹息一声,没好气地说 「可能是眼神吧,蠢成这样的眼神也少见,三十岁的女人还不懂保护自己,怪不得你老公……」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赵小柔别过头去,柔顺浓密的长发挡住侧脸,从周荣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挺翘的鼻尖。 她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一样笑着回头, 「你看我,真笨!这大半夜的怎么能给你喝茶呢?你等等哦,我去给你倒杯牛奶。」 客厅黑漆漆的,可窗外灯火通明,周荣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泛起的点点泪花,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闪闪发亮, 他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她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他腿上,惊慌地低呼一声,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四目相对,鼻尖相触,他能看清她眼下淡淡的斑,还有她耳朵上细小的绒毛,血色从她的耳根开始蔓延,苍白的脸变成一颗粉色的水蜜桃。 「周荣!」她反应过来了,像小猫突然意识到危险,纤细的四肢乱推乱蹬, 「有用吗?」周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的踢打就像没长全的猫爪子,划在身上与其说疼,倒不如说痒,她柔软的发梢扫过他的脸,也痒酥酥的。 「男人被雄性激素赋予粗壮易于生长的肌纤维,丰富的肌糖原给了男人更强大的爆发力,男女力量差距的悬殊是基因决定的,如果去那家宾馆的不是我,是别的男人,他如果真的想做什么,你觉得你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赵小柔停下动作,她的手搁在周荣的手臂上,他紧绷的肌肉像石头一样坚硬,可他给她的印象明明是清瘦的,推麻醉针时纤长的手指轻柔而灵巧,没人会把他和力量感联系在一起,可即便如此他云淡风轻地就控制住了她,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的心和身体一样无力, 她习惯接受一切并反思自己的过错,没反抗过,也没发了疯似的想要什么, 除了一个男孩,他让她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渴望,但这渴望很快就被更强烈的「不配得感」击碎,变本加厉的无力感瞬间就将她吞噬。 哪怕此时此刻那个男孩紧紧抱住她,眼里是肆无忌惮的挑逗和欲望,她也明白他不会真的爱她, 谁会爱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枯萎又孱弱的女人呢? 周荣感到怀里的女人突然卸了力气,垂头丧气地盯着地板,一番激烈的挣扎让她有些衣衫不整,保暖内衣被蹭到腰上,露出光裸的皮肤,白色羊绒衫的领子被扯到锁骨以下,一字型的锁骨细细的,汗水亮晶晶的,泛着泪光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像一只顺从的羔羊」,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响,摧毁她的欲望侵蚀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闻到她颈间萦绕的香味,不是烂大街的工业香水,也不是沐浴露或化妆品添加的芳香剂, 他知道那是一种叫费洛蒙的东西, 它还有个别称,叫做「你爱上她了」。 他猛地把她推到沙发上,在她茫然的目光里起身, 「借你浴室一用。」他背对她向二楼的浴室走去,就像来过很多次一样熟门熟路, 可赵小柔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这个细枝末节的问题,她看着他迈上楼梯又停下,仰头叹一口气,声音疲倦又冷漠, 「你我也算是老乡吧,今天就当我帮你一次,在上海活着不易,好好保护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命是你的,糟践了没人心疼。」 赵小柔看他一步步缓慢走上楼梯,不一会儿二楼浴室传出淅淅沥沥的淋浴声, 她轻手轻脚地上楼,从自己卧室里取出崭新的睡衣和男士内裤袜子,都是她以前买给骆平年的,洗好放在衣橱里,可他还没来得及穿,他们的婚姻就结束了。 「早饭做好了,吃了再走吧。」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抬手看一眼表,最终迈进厨房,拉开椅子坐在她身后的餐桌旁, 「你眼睛还近视?」 他盯着手机,漫不经心的语气和冰冷的神情告诉对面的女人他不并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 「哦,是,平时戴隐形眼镜,在家里戴框架。」 她轻笑着扶一下金丝边眼镜,把装着太阳蛋的盘子端到他面前的桌上,献宝似的神情像考了满分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惊喜的夸赞。 可忙着回微信的男人看都没看就拿起叉子戳了进去,金色的蛋黄流出来,大大的笑脸变成瘪瘪的哭脸,他三两口就塞进了肚子里。 「还有粥。」 「不吃了,饱了,多谢。」 周荣说着收起手机起身,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离开厨房向门口走去。 「周荣!」 赵小柔胆小了一辈子,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追在他后面大喊出声,声音大到推门的男人动作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她,长长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得圆圆的 她张着嘴,想说的话 不能说,巨大的失落和心酸堵在胸口,憋得她眼眶通红,拼了命才挤出一个微笑, 「周荣,谢谢你,再见。」 第5章血画 新年伊始,上海四处都洋溢着快乐的节日气氛。 周荣站在梧桐树下,仰望着面前这栋将海派罗曼蒂克发挥到极致的洋房,黑色的屋檐倾斜成优美的角度,白色墙体恰到好处地镌刻着几处雕花,在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透过二楼的窗玻璃看到精致繁复的水晶灯。 暖色调的灯光搭配着悠扬的琴声和淡雅的熏香,一切都那么平易近人,一切都那么高高在上,周荣总觉得这里有一块隐形的牌子「穷人请勿入内。」 「周老师,这里!」 穆妍从曲折的林中小路钻出来,宝蓝色高领毛衣衬得她肤白如雪,水润的桃花眼笑意盈盈,调皮地朝他招招手,灵动得像一只小狐狸。 周荣笑着点点头,抬腿向她走去,可她哪里等得及,三两下跳过青石板扑到他怀里,凑到他耳边呢喃道 「今天爸爸在,你们顾主任也在,还有xx医院的院长和院长夫人,来了好多人呐!」 周荣明白穆妍的意思这是一个重要的场合,重要到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他的命运。 一个医生的荣辱成败竟然不在手术台上,而是在饭桌上,在酒杯里,简直可笑至极。 不过可笑的事情周荣见得多了,他这种人显然没资格改变规则,唯一能做的只有适应规则。 他微笑着任由穆妍挽住他的胳膊,穿过梧桐小道,迈上青石台阶, 那里站着一个穿黑衬衣的男人,狐狸眼笑得弯弯的,皮肤过于苍白而显得眼尾有些泛红,戴着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浓密的黑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双手合十,左手戴着一串佛珠。 「周荣周医生!久仰久仰。」 他殷切地迈下台阶,双手用力握住周荣刚刚准备伸出的右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周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骆总,骆平年,他是这里的主人,今天大家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来的哦!」 穆妍对骆平年殷勤的态度很是受用,恭维的话说起来也格外真诚。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朋友,聚在一起吃顿便饭而已!妍妍你也真是的,傻站在门口,人家周医生的手都冻僵了!」 骆平年笑着嗔怪,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地揽住周荣和穆妍的肩膀,轻轻将二人带进屋里。 一楼非常热闹,长长的餐桌和弧形的吧台旁站着谈笑风生的男女,个个打扮时髦举止得体,端着酒杯游走在不同的人身边,像花蝴蝶一样游刃有余。 「好吵,咱们去二楼,别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