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聿云暮》 1、chapter 01 《岁聿云暮》 文学独家发表 一寸舟/文 chapter01 日落西山,余晖横照下,湛蓝云天相接处,刺出一道金晃晃的霞光,染透了大半边。 入夏以后,天光渐渐长了,这都已经是晚上七点,外头仍然亮堂。 天边的橘红色云彩沉下去,走走停停的,浮擦过城中耸立的高楼顶。 接到闺蜜的电话时,曲疏月刚下班,头发盘在脑后,一身深色行服,对着手机屏幕犯愁。 她家小区附近这两排快递取件箱是新装的,曲疏月不大会用。 鼓捣了半天,扫了箱身上的二维码,认认真真填写,到最后,快递没取出来,倒差点注册成派送员。 余莉娜这三个字震出来的时候。曲疏月手一哆嗦。 她划开接听键,因为着急,语速也有些短促:“喂,怎么了?” “王冕他真是太过分了!” “说好六点下飞机的,让他来接我,现在都快到七点了,还不见人影!” “我打电话过去,他竟然还有脸说他忘了!他怎么能这样?” “这一次,我一定要和他分手。” 余莉娜连珠炮似的,输出一通怒火。 这套连招,在曲疏月这里已经不新鲜了,基操而已。一般以“王冕他太过分了”开头,中间夹杂一段血与泪的控诉,到“这一次一定分手”结尾。 莉娜和她这个富二代男友,谈了三个月恋爱,期间吵过不下上百次架。 一开始,曲疏月还会耐心又温柔的,端杯茶给她,坐下来听她详细阐述经过。 听完以后,一字诀奉送给余小姐——“分”。 可不到两天,这俩又厮混到一起去了,搞得曲疏月里外不是人。 她现在也没什么宏伟的志向,只有一个小心愿,希望将来他们俩结婚的时候,不要找她当伴娘。都明里暗里拆散了人家那么多次了。 曲疏月脸皮薄,她是真不好意思站在那儿,若无其事的祝福这两口子。 她站在快递柜边,听完后,也没跟着批/斗小王同志,只是问:“那要不要我现在去接你?” 余莉娜说不用:“我已经自己打车回来了,晚上去你那里住。” 曲疏月仔细叮嘱她:“好吧,路上小心点,车上别睡觉。” “知道啦!” 莉娜听笑了,曲疏月长着一张幼圆的脸,看起来很减龄,但其实比谁都要温柔细致。 大概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 读初中时,曲疏月的妈妈患乳腺癌去世了,曲正文再婚后,继母怎么看她都不顺眼,赶到了江城的外婆家去寄养。 后来,还是曲老爷子从南边疗养回来,问起孙女的下落,才知道她被曲正文夫妻俩送走了。 曲正文站在严厉的父亲面前,说:“没办法,爸。疏月在家吧,敏君总找由头和我吵架。” 廖敏君是曲正文续娶的妻子。 曲老爷子指着惧内的儿子,破口大骂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爹呢!你也配当人爸爸?” 这样才把曲疏月接到身边读高中。 曲老爷子是书画界的名流,曾拍出过一幅上亿的国画,轰动一时。 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继承衣钵差了那么点意思不说,还被娇惯成个庸懦性子。 托他家老爷子的福,在文物局谋了个一官半职,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三年前,曲疏月从伦敦回来,进了gk银行的总部上班,在综合部负责行政工作。 曲疏月挂了电话。 她费了大力气,才把两个纸盒拿到手,蓦然一转头,身后站了个年轻男人。 陈涣之一手夹烟,站在她下面一格的台阶上,仍要比她高出许多。 眼前的人穿一件象牙白的衬衫,袖口卷起来,挽到了肘部,露出一段冷白调、结实的小臂。 衬衫其实很不好穿,因为它最能考较一个男人的品味和风度,但陈涣之是顶级的衣服架子。 他身形峻拔,占了宽肩窄腰的便宜,穿出来舒展得体。 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桀骜少年了。 曲疏月的表情,明显愣住了几秒:“陈、陈涣之,你好。” 毕竟多年没见了,这冷不丁的一下子,真想不起他的名字。 陈涣之沉默着,看向她的目光很静,很冷。但就是不发一言。 曲疏月有些紧张的,吞咽一下,他莫不是来寻仇的? 高中结下的那点梁子,都已经过去九年了,陈大公子还放不下吗? 不至于小气成这样吧? 冤家宜解不宜结,曲疏月也不想为那么件,小儿女情长的旧事,弄得跟他陈涣之难见面。 她虽不大出门,也不常参加京市公子哥儿的聚会,但奈何曲老爷子的声望太高。 城中那些显贵们,每回有了什么红白事,总要下份帖子到曲家。 仿佛同曲家来往,身上也能沾一点文人清流的风骨,讲出去都体面的。 陈涣之默了片刻后。他终于出声:“你好,曲小姐。” 他的声调又清又薄,如同黄昏时分,山间拢起来的一层雾。 曲小姐?什么鬼。 陈涣之长大了以后,还变成个礼貌人了。 这完全不符合曲疏月对他的刻板印象。 他小时候,那一张嘴不是挺横的吗?今天不高兴了,路过的狗都要挨两句骂。 疏月面上笑着,仍然言语温柔:“你好,没想到在这儿碰见,拿快递吗?”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 陈涣之指了下车身,语调淡淡:“不,我等司机来接。” “好的,再见。” 曲疏月巴不得他赶紧消失。 根本也懒得去问,他怎么会屈尊降贵,出现在马路牙子上。 上车后,陈涣之懒散往后一靠,叠着腿,坐在后座上,淡声吩咐:“去电视台。” 偏头点烟时,后视镜里的曲疏月,抱着她的快递,如释重负的走开了。 他吐出一口白烟,唇角微勾,轻哂一下。 这座小区在金融大街附近,曲疏月每日下了楼,步行到总行只需要十分钟。 是她刚去上班时,曲老爷子送给她的礼物,曲疏月也没推辞。 但被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曲意芙知道后,在家里大吵大闹的,嚷嚷着说爷爷偏心。 从小到大,把曲疏月带在身边,亲自教她蘸笔铺墨不算,现在更不得了,直接送这么大一套房子。 这句糊涂话,在曲家的佣人间传遍了,最终,鼓弄到老爷子耳朵里。 他不以为意的说:“我老头子的心历来是偏的,她们母女到今日才知道吗?” 就是要偏疼小月给她们看啊。好教人不敢欺负她。 曲疏月简单做了顿晚饭,三文鱼沙拉开放三明治,复刻了杯黄油奶霜拿铁。 在伦敦待了将近两年,因吃不惯那些难入口的食物,她只好自己动手。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余莉娜气冲冲的,提着行李箱杀过来。 曲疏月摇头,把白瓷杯放在露台的圆桌上,去给她开门。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接着是万向轮在地砖上滚动的声音,再看见披散头发的余小姐。 “这是怎么了?” 曲疏月迎上去,抬起手腕,想要去摸她的脸。 余莉娜大力揩了下眼尾。她强忍着泪:“没什么,我和他分手了。” 曲疏月忙扶了莉娜到沙发上坐,急道:“你分手就分手嘛,哭什么呀?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和王冕分手是因为,我刚突然去找他,撞见他和别人在接吻!” 余莉娜还是气不过,一边说,一边大力捶着沙发。 “宗桑!狗东西长得不怎么样,玩得这么花。” 听见闺蜜被欺负,曲疏月再柔婉的脾性,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余莉娜听见这句江城话,破涕为笑,抹了把泪说:“还是头一次听你骂人。” “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拿铁喝吗?” 曲疏月摆了下手,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不如先填饱肚子。 余莉娜抽了张纸巾:“要,吃饱了我好睡一觉,明天去他家搬东西。” 她点头:“这次跟他断干净,以后别再来往了。” 曲疏月一直是不看好这个王冕的。 您家庭条件再好,长得再怎么清秀招人,几次三番惹我朋友不痛快,那就是你该死。 那在她这里,就注定不受待见,她就这么双标且固执。 余莉娜接过三明治,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像撕下王冕的肉。 她嚼着三文鱼:“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他,这个渣男!” “喂,你骂两句,抒发一下就得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别乱来。” 曲疏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余莉娜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保不齐真会做出格的事情。 余莉娜含混不清的:“知道知道,别老给我上思想课。” 洗过澡,姐俩儿穿了清一色的睡裙,躺在沙发上。 曲疏月在翻看她同学的朋友圈,余莉娜拿着遥控器,无聊的换台。 屏幕跳到时政新闻时,电视台的直播间,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在接受采访。 高清的长镜头下,陈涣之那张脸一点硬伤都没有,俊雅的不似人间凡物。 要知道,电视台的摄像头都是照妖镜,会把脸上的瑕疵放大无数倍。 但陈涣之扛住了,他脊背挺直,姿态松弛的坐在沙发上,举手投足间,满身清贵气快溢出屏幕。 这也就是电视台没有弹幕吧。否则非霸屏不可。 余莉娜忙去拍曲疏月的腿:“疏月,你快看,快看。” 曲疏月拿下手机,懵懂的看向她,夸道:“很好,你皮肤真白。” “......不是让你看我,你快看陈涣之。”余莉娜说。 “呀,你怎么认识他?” 曲疏月被提醒后,觉得不对。 按理说不应该,余莉娜是江城土著,连大学都是在本地读的,今年才跟家里闹翻,跑到京市来自力更生。 余莉娜说:“我跟王冕去过一场饭局,里面有他。哦唷,那个高傲样子,金是金贵的了。人家喝酒他喝茶的。” 曲疏月被她逗笑:“那才是他呢。” 她说完,黑亮的眼珠往电视上一剽,刚好镜头转到了陈涣之身上。 他落拓坐着,疏落抬手时,扬起一截子白衬衫的袖口,端方又稳重。 她又拈过一本杂志,伸长胳膊,叉了一块蜜瓜吃。 余莉娜说:“听说他现在是宝丰集团的总工程师,厉害的。” 曲疏月鼓着一侧的腮帮子:“我不意外,他本来不就这样嘛。” 陈涣之当年是保送的q大,参加各种数学和物理竞赛,拿奖拿到手软。 曾经他们还是前后桌。 高一上学期,疏月从江城转到京市,办好手续那天,班主任领着她进教室。 当时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班上的座位都已安排好,又不好挪动。 加上曲疏月高挑,并不算矮,她站在讲台上,轻声细语的自我介绍完,不等老师发话,自己坐到了倒数第一排。 她本打算一个人,孤寂寂的,就这么打单坐着。困难总是要克服的。 曲疏月也不准备告诉爷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如果说了,他一定又要去动他那些老关系,找老师说情。 爷爷已经对她够好了,上学安排了司机,中午又让慧姨送餐,不肯再让她受丁点委屈。 本来,把她从江城接回来,再安排进这个京市有名的重点高中,就已经使了不少劲。 尤其,曲疏月的文化课成绩,并不那么的好。 但她很快就发现不太行。前面这个男生的个子太高。 整整一节课下来,曲疏月始终将脖子伸得长长的,宛如一只仰颈的白天鹅。 她决定找这个男孩子聊一聊。希望他能够理解,跟她换一下座位。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了。 但下课铃一响,曲疏月还沉浸在老师的解题思路里,感慨和她在江城学的不大一样时,这名面容白净的男生,就从课桌底下拿出个篮球来,动作潇洒的拍两下,吹了声口哨:“走,胡峰,打球去!” 教室右侧靠墙的最后一排,门边那个,叫胡峰的,皱着眉头在拧门上的螺丝。 他说:“不去,我这门还没修好,关不上,风一直往里面灌。” 陈涣之拍着球过去,他看了眼那门:“不是,哥们儿,您的身子骨吹不得风啊,会冷?” 胡峰手上使力气,抬起头拿下巴转了一圈:“我个人无所谓,但我关心人民们冷不冷。” “......行啊。你爸那套官腔,算你小子学出师了,不去拉倒。” 陈涣之没再理他,在隔壁班招呼了几个校队的,呼啦啦去了球场。 他的背影消失了很久。 曲疏月才拍了下他同桌,礼貌的问:“你好,我叫曲疏月,请问你叫什么呀?” 他挠了挠头,还有点不好意思:“赵子嘉。” 她笑了,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阳光下,一张稚嫩小脸生动又俏皮。 赵子嘉一下子就记住了她。 曲疏月问他:“子嘉,你同桌叫什么?” “陈涣之。他是物理课代表,学习成绩很好的,每次大考都是学年第一。” 她哦了一声,但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于是又问:“那他喜欢喝什么?” 曲疏月想,陈涣之这时候去打篮球,等到放学肯定会口渴。 到时候饮料一递,这接下来的沟通,不就顺畅了吗? 赵子嘉有些疑惑地审视了她一眼,什么情况?一上来打听这个。 又一个拜倒在老陈颜值之下的女同学? 这才刚来一天哪,不是这么迅速吧? 曲疏月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对方想多了,她说:“别误会,我是想和你们俩搞好关系,一会儿我要去小卖部,你爱喝什么也一并告诉我。” 赵子嘉点头,那是他多想了:“我要可乐,老陈嘛,他只喝水。” 确实也没见陈涣之喝过别的饮料。 好像他家里规矩蛮多的,不许他这样,又不许他那样。 放学后,她把东西买了回来,把一罐百事拿给赵子嘉。 他接过,说了声谢谢,塞进书包里:“你还不走吗?” 曲疏月摇了摇头:“我再做会儿习题。” 其实她是想等陈涣之回来。也不知能不能等到。 天慢慢黑下来,曲疏月把两页数学题都做完,走廊里才终于传来脚步声。 是一身大汗的陈涣之。 他大步进了教室,直接拿校服上衣擦了一把脸,转头看了眼曲疏月:“怎么了?” 她站了起来,一包纸巾还没来得及递出去:“我本来想让你用这个擦的。” “嗐!大老爷们儿,哪来那么多讲究,反正马上回去洗澡。” 陈涣之扔下球,随手把书包一拽:“你怎么还不走?” 曲疏月没回答,而是拿出一瓶水来,乌黑的瞳仁对上他:“你......你渴吗?” 她脸红了。在完全看清他长相的那一刻。 高眉骨,深邃的眼窝,五官也因此格外立体。是曲疏月念这么多年书,没看过的清隽长相,少女的脖子上腻了层粉酥。 陈涣之真渴了。他拿过来,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的,仰头喝了大半瓶。 喝完,他说了声谢谢:“下次不用这么客气,转学生。” 见他要走,曲疏月又赶紧拉住他:“等下,你等下。” “还有事吗?” 陈涣之额前的黑发湿着,比窗外浓稠的夜色还瞩目。 她点头,垂眸轻声道:“有。那个、你个子太高了,我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 他面无表情的,居高临下睨着这姑娘:“就这个?” 曲疏月嗯了一下:“就这个。” “多大点事儿!”陈涣之把她的书包拿起来,扔在了自己桌上:“成,明天起你就坐这儿了。” 愣神间,余莉娜推了推曲疏月:“干嘛哦,想什么呢?” 曲疏月翻了页书,又拨了拨鬓边的头发:“没、没什么呀。” 她抢下杂志来:“没什么还不去睡觉?明天不上班啦!” 2、chapter 02 清晨,早上八点的闹钟一响,曲疏月挣扎了两分钟,从床上坐起来。 她是起床困难户。上小学第一天她就迟到。 那时曲正文还娇惯她,妈妈章莹要催她起床,爸爸总是伸手拦住:“算了,让她再睡一会儿吧,省得又哈欠连天的。” 章莹就说:“惯吧你就,那早餐不吃了?饿着肚子。” 曲正文拿筷子指了指:“你给女儿拿餐盒装上,带到路上吃。” 这样被父母呵护的日子,到她十二岁时,戛然而止。 像做到一半,误入荆棘丛中的美梦,醒来扎得浑身都是刺。 曲疏月去浴室洗漱,小心掀开被子,不敢惊动身边的大小姐。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时,余莉娜还是被吵醒了,她睡眼惺忪:“你去上班啊?” “嗯,你呢?今天是去公司面试,还是在家。”曲疏月一边套上行服,一边问她。 余莉娜是江城人,和曲疏月是初中同学,在英国读研时,合租了同一套公寓住。 毕业后,余莉娜回了江城,进了父母安排的单位上班。 但大小姐这个班上的极其别扭。 每天劳斯莱斯送到大门口,派头比领导都大,因为她爸特别交代过,也不敢派什么重活儿给她。 余莉娜上了不到一年,感觉再这么下去她就要废了,永远都只能是寄生虫。 好歹也是帝国理工的商科毕业啊。 余莉娜摇摇头:“我哪还有心情找工作,先去把我的行李弄回来吧。” 曲疏月翻好西装领子,嗯了一下。 临走前,交代莉娜说:“要我帮忙就打电话,我开车去接你。” 上班路上,曲疏月在总行楼下的咖啡店,买了两杯冰美式。 另一杯,带给她同一个办公室的辛美琪。 走进大堂时,营业部的员工刚开完晨会,曲疏月停留了片刻。 她在心里默了一下那个新来的实习生的名字。 综合部管着全行杂七杂八的事。 小到食堂用餐、考勤打卡,大到节假福利、员工薪酬,等等这些保障性工作。 几秒后,曲疏月出声叫住那个男孩:“孙小刚。” 孙小刚正要进通勤门,又关上,走到她身边:“怎么了,疏月姐?” 谢天谢地她没有叫错。 曲疏月说:“你的转正考试通过了,等下忙完了,来综合部填一下表格。” 零零后高兴地比个耶。又想起这是在行里上班,忙缩回手:“好的,谢谢。” 她笑:“不客气。” 这一批实习生的考试刚结束,人力部发了成绩,包括下面的分支行、社区行,十三个里面通过了十个,剩下的三个等补考。 曲疏月回了办公室,把咖啡给辛美琪,对方笑着道了一声谢。 她坐下,打开电脑,把转正材料都打印出来,再去了一趟信贷部。 今年总行进了两个实习生,一个形象特别出众的,加上家里资源深厚,直接当了客户经理。 曲疏月出了电梯,信贷部的工位上,正激烈讨论昨天的a股行情。 有人抱怨:“八年前,在三千点保卫战中,我爸元气大伤,现在我也快牺牲了。”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蹦出一句:“哥,我以水代酒,敬满门忠烈。” 大伙儿一齐笑了。笑完,又听见他们说:“其实a股没那么复杂,也不是毫无规律,你看专家发的预测,跟他反着买就行。” 曲疏月弯了一下唇角。这一帮客户经理们,常年在外跑业务,酒桌上练出来的嘴皮子。不是一般的贫。 她把表给了实习生,说:“中午之前填好交给我。” 信贷部的程总拉住她,问:“小曲,今天方行长有空吗?我找他汇报点工作。” 曲疏月想了一下,建议他:“还是下午吧,上午他去政府开会。” “好,你忙。” 她回办公室,把昨天刚完工的二季度工作总结,再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稍加润色,又报送了一份表格给银监,已经差不多中午了。 快十二点,孙小刚才来找她,说:“不好意思,姐,今天太多人办业务了。” “理解。今天是发社保的日子,办业务的老人家特别多。” 曲疏月拉开一把椅子,让他坐。 之所以把他特地叫上来,不单是为填表,还有几句话要对他嘱咐。 上季度的文服结果刚出,孙小刚这一头帅气的发型,是挺配他的气质,但不符合规定,神秘人检查时,扣了两分。 因为他还是实习生,仍在保护期内,曲疏月写了申诉,目前还没有还分。 但这个规定还是要跟孙小刚说透的。 而他们营业部总经理,这几天恰好去了苏市出差,只好由曲疏月跟他谈。 孙小刚问:“还有什么事吗?姐。” 曲疏月给他倒了杯水:“是这样的,小刚,你这个头发蛮好看的,但是太长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行里不能留这种头发吗?” 她点头:“按文服要求是的,男士不剃光头,不蓄过长的头发。” 孙小刚还算是听劝的。他说:“那我下了班去剪?我剪到什么程度好呢?” 曲疏月笑了笑:“你就按信贷部程总的样子,他是标准的寸头。” “好的。我先走了。” 当日下了班,曲疏月开车先回了趟曲家,去看爷爷。 她把车停在别墅门口,拿着个纸袋,穿过一片人工湖进去。 慧姨拿了一把大铁钳子,站在树荫底下,正在修剪花枝。 看疏月娉婷走来,高兴的冲院子里嚷:“老先生,月月来了。” 曲疏月说:“慧姨,这天都快暗了,您还是歇会儿吧,别伤了眼睛。” 她读大二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这么些年,一直是慧姨在照顾爷爷。 慧姨是苦出身,有一腔对艺术的热烈追求,打小爱画画。 但因为家里穷,供不起,很早就辍学了。 她年轻时来京市打拼,攒了几个钱想考美院,又被培训机构骗个精光。 走投无路时,是曲老夫人收留她,让她在家里做事,跟着曲慕白学国画。 后来夫人去世,她也没走,一直留在曲家照顾,尽心尽力。 曲慕白戴了副眼镜,坐在一株粗圆的罗汉松后,点缀出一院清凉意。 他手里拿着一柄放大镜,对着一副山水画反复端详。 疏月坐下来,把纸袋放在旁边的石凳上,“爷爷,这是董其昌的真迹?” “你还会看不出来啊?” 曲慕白搁下放大镜,笑看了一眼孙女,那真是白教她这些年了。 疏月托着腮,“是赝品吧,董其昌的字画,意境不一样的。” 曲慕白端起一杯茶,“是我一个学生的作品,已经摹的有八分像了。” 却被曲疏月拦住:“哎,这茶是冷的,我倒杯新的给您。” 曲慕白说:“这么热的天,你让我喝点凉的,解解暑热。” “不行,医生说你只能喝温的。” 她说着,已将一杯温热的新茶放进他手心,乖巧一笑。 曲慕白看着已然亭亭的孙女,心下一动,疏月也到谈婚论嫁的岁数了。 疏月把纸袋推过去,她说:“我托同事给您带的,府绸长衫,又凉爽又透气。” 他接过,喝了一口茶,对曲疏月说:“爷爷喜欢的。小月,最近工作忙吗?” 曲疏月也尝了一口这金骏眉。她如实说:“现在还好,到了下半年事情更多,尤其是年末。” 曲慕白拈一杯茶,点点头:“那你身边,有中意的男孩子了吗?” “爷爷!”曲疏月微微脸红,扬起声调,“我还小呢,不想这么早结婚。” 曲慕白沉下一口气,郁郁道:“说小也不小了。爷爷不是让你立刻结婚,有合适的,先处着也不错。” 他的声音透着股灯油耗尽的虚透。 曲疏月一下子就担心起来。 她伸出手,绕上曲慕白的手臂:“爷爷,是不是您的病,又......” “没有,没有,”曲慕白安抚性的,拍了她两下,“但爷爷上年纪了,早晚有这一天的,不看见你成家,总是不放心。” 他咳嗽两声,又说:“知道你们年轻人,如今想法不一样了,不觉得婚姻是依靠。但爷爷老古板,骨子里总还是顽固派那一套,想给你挑个妥当人。” 曲疏月点点头。她当然明白爷爷的苦心。 慧姨过来招呼他们,“老先生,可以开饭了吗?” “好。” 曲疏月扶着爷爷站起来,慢慢回了饭厅。 吃饭时,她一直给曲慕白夹菜、盛汤,看的慧姨直笑:“以后谁娶了我们月月,那真是有福气了。” 曲疏月说:“慧姨又来了。” 慧姨看了看老爷子的神色。只见他微点了一下头。 她才像不经意言道:“前两天,陈家老爷子带了他孙子,来看老先生。哦哟,那个小伙子模样生得,周全极了,行事也稳妥,刚从德国回来,在集团当总工程师,薪水不低的。哪天你们见见?” 刚从德国回来,姓陈,也当总工。 这几个高频词在曲疏月脑中滚动一遍。 她立马有了不好的联想,赶紧问:“不会是,刚退下来的陈云赓吧?” 曲慕白瞪她一眼:“你爷爷还认识几个姓陈的?” 造孽啊。还真是陈涣之那个对头。 曲疏月低头喝了口汤,她说:“他就算了吧,我们关系不太好。” 慧姨好奇道:“哦,你们已经碰过面了?” 她解释说:“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毕业前,我把他给得罪了,之后再没联系过。” 曲慕白挥了挥手,蛮不在乎的说:“小孩子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啊!人家涣之可没说你不好。” 疏月舀着汤,小小声道:“就算是这样。他肯定也没什么好话等着我。” “说什么?”曲慕白忽然问。 她奉上一抹甜笑,“没什么,爷爷,我胡说的。” 吃完晚饭,曲疏月转来厨房,看慧姨准备餐后水果。 她切着一个橙子,见四下无人,才对曲疏月说:“月月,我跟你说,老先生的身体不是很好了。” 曲疏月愣了一下,她猜到了几分大概,但真听慧姨说出来,还是没忍住,眼眶一酸。 她忙问:“那严院长是怎么说的?不能进行手术治疗吗?” 曲慕白有严重的动脉粥样硬化,导致冠状动脉狭窄,前些年靠药物治疗,维持的还不错。如今伴随器官的老化,狭窄程度逐渐扩大了。 慧姨叹了声气,“严院长说,手术的风险会很大,即便是以他的医术,也不敢保证成功。” 曲疏月听明白了。意思是,爷爷上了手术台以后,生与死,除了依靠医生的高明医技,还得看天。 她扶着洗手台站了,吸顶灯的柔光照射下,一张小脸白惨惨的。 慧姨摆好果盘,又说:“你那个爸爸,喔,还有后妈,他们哪一个肯眷顾你?她不在你身上动歪心思,惦记你爷爷留给你的,就阿弥陀佛了。” 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话:曲慕白放心不下她,要给她找一座坚实的靠山,一个强硬的后台。 而且这个人,还得是他信得过的,人品端方,心地要好,值得把孙女托付出去。 曲疏月细声道:“怎么,就非得是陈家呢?” 慧姨洗干净了手,跟她分析道:“陈家有权有势,一家子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再加上老先生同陈老爷子,来往了几十个年头,对他了解颇深,一向佩服他清正端方。再说,以陈家的教育来看,决计养不出什么孬根子来的,品行上不会有差错。” 她们一道往外走,曲疏月默不出声的,静静听慧姨说着。 曲疏月知道,慧姨是最妥帖稳当的性子,不是爷爷特别授意,是不会轻易跟她讲这些的。 有些事男人不好开口,只好由慧姨代劳。 她既然已说的这般头头是道,想必爷爷也是深思熟虑过了,打定了主意的。 曲疏月一时也倍感困惑。 等走到客厅,她坐下陪着说了会儿话,曲慕白没再提结婚的事。 没多久,她接到余莉娜的电话,问她在哪儿。 曲疏月说:“在我爷爷这里,怎么了?” 余莉娜声音带着委屈:“我把人车玻璃给砸了,正在处理,可我身上没多少钱了。” “......好,把地址发给我,马上过去。” 曲疏月站起来,跟曲慕白说了一下情况,急匆匆的走了。 余莉娜在一处高档会所的停车场里。 她应该是路过,但看见王冕搂着新女友,从车里下来,心里那口气就不顺了。 做了点小学生般的幼稚行为,抡起石头砸了人家的车玻璃。 但坏就坏在,被车主逮了个正着,更可气的是,那车是王冕借朋友的。 曲疏月花了十分钟,站在车边,听她讲完了这段经过。 她戳了下余莉娜的脑门:“你呀,我说你什么好。” 余莉娜刚要开口,看着远处走过来两个人,扯了下曲疏月:“就是他。” 曲疏月抬头,看清来人的长相后,惊呼一声:“是胡峰吧?” 胡峰从头到脚看她一遍。他笑说:“疏月!你从英国回来了,好巧啊。” 她笑笑:“挺巧的,我朋友把你车砸了,是吧?”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完全把陈涣之晾在一边,曲疏月刻意不看他。 他也不作声,神色淡淡的靠在车边,看这俩叙旧。 曲疏月这人很识时务,说话从不肯大声的,乍一下见了胡峰,竟然有这么高的情绪。 显而易见是在套近乎罢了。 只有实心眼的胡公子看不出,也配合她热络起来。 胡峰指了下余莉娜,“这是你朋友啊?” 曲疏月说:“是啊,她也不是故意的,你说个数,我替她赔给你吧。” 胡峰大手一挥:“都老同学了,这么点小事就算了吧,不用赔了。” 曲疏月刚要虚情假意两句,表示这不行,该赔还是得赔的,但能不能开个友情价。 但余莉娜反而不干了,她站出来,亮出自己的气节:“我不是占别人小便宜的人,只是现在没有钱,既然你跟疏月是同学,那我给你写张欠条,以后慢慢还给你。” 胡峰说:“都说了不要了,怎么还非得给,你那么有钱啊。” 余莉娜挺直了腰杆子:“我没钱啊,疏月养着我呢现在。” “那不就得了嘛!” “得什么得啊,我不喜欢攀扯人情债,说给你就给你。” 余莉娜说完,作势就去翻包,要写欠条。 曲疏月一转头,视线正对上车边的陈涣之,他眼睑低垂着,姿态闲散。 想起爷爷的话,疏月面上泛起浅薄红晕,内心五味杂陈。 但那边已经一拍即合,余莉娜从包里拿了纸笔,写了张字迹歪扭的欠条,递给了胡峰。 胡峰权当玩笑接了,随手就扔在了车上,让司机开去修。 曲疏月看他们没了车,主动表态:“那我送你们俩回去吧?” 胡峰想了想,也没心情再喝什么酒了:“也行啊,老陈,你回家吧?” 陈涣之缓缓点了一下头。 余莉娜还有别的事,她说:“我要去见我爸一个朋友,就在这附近,晚点回家。” 曲疏月说:“那你注意安全啊,别再闯祸了。” 胡峰看她蹦跳着走远了,问道:“这真是你的朋友啊?和你差别也太大了。” “嗯,我在江城读初中认识的,后来又一起去了英国。” 曲疏月说完,招呼他们上车。 胡峰直接坐在了后排,陈涣之慢一步的,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曲疏月系上安全带,有些狐疑的看他,又不好问,您怎么不坐后边?赶客一样不礼貌。 但陈涣之先行解释,语气略显冷淡:“我就是懒得绕一圈。” 曲疏月被看穿了心事,只能干笑两声:“哈哈,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你在哈什么?”陈涣之忽然扭头看她,问道:“我没哪个意思?” 她被问的愣住了。 后视镜里,映出一个削肩长颈的女孩,黑色长直发,在月光下细闪柔亮光泽。 长开后的曲疏月,鲜活的让人挪不开眼,面容柔顺,有种直达心底的漂亮。 3、chapter 03 曲疏月皱巴巴的笑容,登时僵刻在了脸上。 好吧,她收回之前给他下的定义,关于陈涣之长大后,成为了一名讲文明的四有青年。 他讲话还是那么欠揍,里边是敛不住的轻狂散漫,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直白。 换了别人,可能就被他这副淡漠尊容唬住了,但曲疏月不会。 她是坐在陈涣之前排一年,高二文理分科后,因赵子嘉转去学文,又和他同桌两年的老油子。 曲疏月“啊”了一声,若无其事的,直接略过刚才的尴尬。 这是她惯用的技俩,否则也不会叫全班乃至班主任开眼界,竟然有人能和陈涣之连续当两年同桌,还不主动申请换座。 她笼统的概括:“就是什么意思都没有......的意思。” 说完转头就问胡峰:“老胡,你家住哪儿啊?” 胡峰报了个地名,说你就往那里开。 曲疏月在心里一琢磨,还是冒着风险,再问一下陈涣之好了,她可不想绕路。 她的脸刚转过去,陈涣之就发声了:“你先送他。” 曲疏月唇角动了动,没说话。 陈涣之应该比她熟悉路线。听他的比较好。 这个时间正是晚高峰,马路上的车很多,曲疏月很小心的开着,起落还比较平稳。 胡峰一个人坐在后面无聊。喝了酒,碰上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嘴又闲不住,就想找点话说。 他扶着座椅靠过来:“以前你可是连自行车都不敢骑的,现在车开这么好。” 曲疏月在江城时,学校就在外婆家附近,她都是步行到教室的。 那个时候,妈妈才刚去世,光是完成基础的学业,曲疏月都感到疲惫。 她每天都必须强行打起精神。 那种累不在于身体上,是心上被掏出一个大窟窿,空荡荡的,多少快乐投进去都填不满。 因此读初中时,曲疏月的成绩,一直都不是很好。 曲疏月扶着方向盘笑,向上弯起的眼梢,像泊着一汪春水,很柔和,很温静。 她半开玩笑的说:“是啊,我让你帮我扶着后面才敢骑,你扶到一半人不见了。差点没给我摔成残疾,记得吧?” 高一时曲疏月想学骑车,是瞒着爷爷的,胡峰自告奋勇要来教她。 两个人在操场上进行了半天的准备工作,啰嗦无用的理论知识,胡峰侃侃讲了一堆。 但临到阵前,曲疏月还是不敢,她退缩,摇摇头说等下,再等下。 胡峰耸着她说:“你先上去,慢慢踏就是了,我扶你一段。” 本来配合的不错,胡峰也不断在后面鞭策她,他说:“哎,对了对了,你就这么骑,千万不要怕啊。” 后来他心心念念的女神打跟前过。 李心恬生得白,穿着校服,绑一个高马尾,素面朝天也漂亮。是他们这一届的女神。 胡峰立马放开车后座,被吸了魂一样,跟了上去和人打招呼。 他这猛的一放手,曲疏月的龙头就不听指挥了,麻绳一样七扭八歪。 操场上凄厉一声“啊”的尖叫。 曲疏月侧着翻了下去,自行车压在她膝盖上,疼得她蹙起眉头。 胡峰忘性大,那天成功约上女神去餐厅后,全不记得了身为老师的责任。 甚至没再过问曲疏月学骑车的后续。 过了十来年,这会儿倒灵光乍现,追着她:“你后来不是也会了吗?” 她稍转了下头,眼角的余光,紧张的扫过陈涣之,语焉不详的说:“会、会了,谢谢你。” 胡峰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他竟谦虚了起来:“我也没教多少,谢什么,你会的还挺快。” 副驾上的陈涣之,懒散地朝他撇来一眼:“她是客套。你还不如不教,就那半途而废的德行,自己心里没数?” 胡峰干笑两声:“有数,有数。” 曲疏月一直避而不谈的,明知说出来,会令人面上不好看的话,叫他给挑了。 她其实是有些惊诧的。怎么能有人十年如一日,时时刻刻叫哥们儿下不来台,想想,好像也挺难做到的。 但陈涣之做到了。仿佛在社交这件事上,他独树一帜的,自己开辟了条新赛道。就是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用给。 陈涣之捕捉到她这个怪异的眼神。 他也回望住她,漆黑眼底流露出一个内容——“不用谢,我替你说了实话”。 曲疏月慌忙转过头。她不太敢看他的,从高中就是,多看上两眼就要脸红。 胡峰锲而不舍的,就非把这件事问明白,他又说:“我走后,你就自己瞎骑来着?” 她还没考虑好怎么回答。陈涣之不耐烦的出声:“你家到了,下去吧。” 胡峰往车窗外一看,他抱怨:“还有一段路,不能送佛送到西吗?” 陈涣之说:“我们得往东了,西不了。” “......” 曲疏月踩了刹车,跟胡峰说拜拜:“下次一起吃饭啊。” 胡峰不放心,临走前还问了声:“你微信还是以前那个?我约你。” “是的。” “再见,疏月。” 这个大舌头的酒鬼终于下去。 车上空间不大,少了一个人,曲疏月却反而压抑了。 如同面对债主般,她小心谨慎的问:“你住哪里?” 陈涣之淡淡回了她三个字:“雅逸居。” 曲疏月的眼睛微微睁大,没想到,陈涣之和她住一个小区。 难怪那天在快递柜前碰见他。她笑笑:“好巧啊,我也住在那里。” 陈涣之垂着眼皮,懒洋洋的嗯了一声,一刀切断这个话题。 这一路上,曲疏月也不再找话说了,过分的热络,只会让陈涣之更反感。 从高中时起,他就是个冷淡的人,话很少,尤其不喜欢说废话。 车开进小区大门,曲疏月问:“你住哪一栋?我送你过去。” “就到这儿吧。”陈涣之解开了安全带。 曲疏月停稳车,看他已经开了门,准备要走,忍不住哎了一声。 她想解释一下高三毕业晚上的事情,有关那次颜面尽失的争吵,谁也不让谁的撂下狠话。 但又转念一想,都过去这么久了,好像没必要再提,很多余。 说不定人家都已经翻篇了。而且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没准儿他会听的很厌烦。 陈涣之已回过头,他站在车门外,浓阴下身形颀长,很强烈的压迫感。 他皱了下眉:“还有事?” 曲疏月紧张的咽了下唾沫。 “有。”她随口胡扯:“你......还没跟我说谢谢。” “......谢谢。” 陈涣之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完全没料到她会说这个。 “不客气。” 曲疏月坐在车上,看见他步伐沉稳的走过去,心里估计在骂她事儿精。 她刚到家不久,余莉娜就回来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沙发上一瘪。 曲疏月给她倒了一杯水:“去见了你爸爸的朋友,怎么样?” 余莉娜叹声气:“我爸说,我想在北城他不拦着,女孩子出去闯闯也好。” 她纳闷:“这不是挺开明的吗?” 家里都这么支持她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余莉娜喝了一口水,放在茶几上,坐直了身子对她说:“因为这是我的语气。” 曲疏月抬抬眉尾:“什么意思?” 余莉娜清了段嗓子,用她爸那种打心底里不信,宠溺中掺杂了无奈的口吻,给她复述了一遍。 曲疏月听明白了,这是料定她吃不了这份苦,过两天就会自己乖乖回家。 她用力捶了两下沙发:“哼!我非要证明给他们看。” 曲疏月无奈:“好,你证明给他们看可以,但不能再犯傻了。” 她理解莉娜,如果是一路吃喝玩乐到今天的,继续当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不在话下。 偏偏大小姐不是,她用功读书,读了很多年的书。不想白白浪费也正常。 余莉娜点点头,顺便宣布:“我明天就去上班了,富明证券。” 曲疏月听过,工资在业内遥遥领先,招人的门槛还挺高的。 她恭喜了一句:“看看,哪个说你得不到认可?富明不是谁都能进的。” 余莉娜仍然垂头丧气:“哪有啊,李叔是大股东,就我爸爸那个朋友。不过我会好好上班的。” “......也蛮好,就当积累经验,不错的。” 曲疏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比在江城有进步吧,起码不是前呼后拥。 安抚完余莉娜,曲疏月去洗了个澡,很快也就睡了。 银行的工作非常忙,家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给身体蓄满电的中转站。 早上出了门,要到晚上才能回来,黑甜睡一觉,到时间了又去上班。 工作以后,曲疏月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每个大人,看起来都很冷漠。 日日在这样的无聊琐碎里,一遍遍的重复着过去每一天,人的心操持得麻木了。 周四上午,曲疏月去行长办公室,拿了份准备下发的文件,请他签字,并批准用印。 方行长翻着文件,问她说:“晚上请宝丰集团的人吃饭,餐厅订好了吗?” 曲疏月说:“订好了,我昨天打电话给一品阁,要了最大的那个包间。” 方行长点头:“好,你晚上也一起去,他们那个集团副董事长,是你爷爷的画迷。” 她默了下,银行是一切可利用的资源的整合,进行时每个人都要填社会关系表。 曲疏月不喜欢在工作上,总是牵扯一些私人关系,但身在其中没办法。 再抬头时,她笑着说了声:“好的。” 走出办公室,曲疏月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这个集团名称听着蛮耳熟的,耳边有人提过。 是哪位在这个牛逼轰轰的地方上班来着? 这个念头不过转了三秒钟,没能想出来,也就熄灭了。等回到办公室,曲疏月忙起来又忘记了。 直到临近下班的点。信贷部的程总来敲门:“小曲,方行让我们先去,你坐我的车走吧。” 曲疏月正在捯饬妆容。她手里握着唇釉刷:“好,我马上就下去。” “快点啊。” 等两边的人聚齐了,宝丰集团的副董坐在主位上,看了一圈他们那头。 他靠在椅背上,晃了晃手里的烟:“涣之呢?他怎么还没有到?” 曲疏月端着杯水,才想起脑子里那个一晃而过的疑问,一并找到了答案。 陈涣之是最晚一个来的,穿一件黑衬衫,袖口挽了起来,手上卷着一张设计图纸。 他从容坐下,就在李董的身边,说:“临时加了个班,来晚了。” 李牧野拍了拍他:“不要紧。”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们主事的副董对陈工,很是器重。 因此,程总的第二杯酒就敬了陈涣之:“第一次见陈工,我先敬您一杯。” 陈涣之扬了一下二钱杯,仰头喝下去。 方行长笑道:“年轻人酒量好啊,陈工哪里毕业的?” 他说:“慕尼黑工业大学。” 陈涣之语气其实很平淡,也没有一点显摆的意思。 可能曲疏月对他有偏见,或者是对德国毕业的工科生有滤镜,总觉得他的后面藏了句——“怎么样,牛吧?” 确实是厉害的。余莉娜有个前男友,在德国读了七年本科,毕业时头发都白了。 她想这些的时候,视线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他的身上。 等陈涣之转头,也牢牢看住她的时候,已来不及撤回了。 别无他法,曲疏月生硬的转过去,低下头喝汤。 但方行就非要cue她:“小曲也是欧洲回来的,哪个学校来着?” 别了吧。一定要这么强行撑场面嘛。 曲疏月赶紧解释:“伦敦大学学院,跟陈工没办法比。” 对面的陈涣之,浅淡勾了一下唇角:“您妄自菲薄了。” 您。听得曲疏月头皮一麻。 李牧野也来了谈兴:“这就是曲老先生的孙女吗?” 曲疏月知道躲不过了,站起来敬他一杯:“是,我叫疏月,见到李董很高兴,我敬您。” “好好好。你爷爷身体还好吧?改天我去登门拜访。” 曲疏月饮尽了:“他很好,随时欢迎您去。” 李牧野也高兴的喝了一满杯。给足了她面子。 过后,方行又说起别的事,把这一茬盖了过去。 到结束时,方行长和陈涣之一起,送李牧野上了车。 程总也喝了酒,叫了代驾,问陈工怎么回去。 陈涣之扬了扬下巴:“司机到了。” 饭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公车,是集团配给他用的。 上车前,陈涣之扶着车门,看了眼曲疏月。 他像记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曲小姐似乎也住在雅逸居吧?” 程总扭头望她一眼,不明情况地应和:“还真是。你和陈工是邻居啊?” 曲疏月张了张嘴,一阵语塞:“是......是呀。” 是邻居。但不想坐陈涣之的车。 程总催促疏月上去:“那就麻烦陈工,送一下我们小曲了。” 陈涣之漠然点头:“上车吧。” 曲疏月一脸苦相的坐进去。 她尽可能的靠边,不挨到身旁的陈涣之,这么一凸显,中间的位置太空旷。 忽然,眼前递过来一瓶水,她一转头。 陈涣之连眼皮都没掀:“喝了几杯白的,不渴吗?” 她接过声如蚊呐:“渴,谢谢。” 过了片刻,陈涣之闷闷的说了句:“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明明之前,罚喝一点啤酒都会脸红,半天褪不下去的。 高考完了以后,学校组织夏令营,在离京市很近的山上露营,住帐篷。 晚上无聊,山顶上又冷,班委们生了一堆篝火,大伙儿围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轮到曲疏月了,她一开始选的真心话,但李心恬咄咄逼人:“你喜欢的人在这里吗?” 她低着头,目光一刻都不敢乱剽,唯恐被人看出端倪来。 但曲疏月换了大冒险。李心恬就说:“去把那罐啤酒喝了吧。” “差不多得了。” 坐在旁边无精打采的陈涣之,本来懒得理会这种小把戏的。 但一看被为难的是他同桌。曲疏月这种乖乖女,喝点酒还不出洋相? 李心恬瘪了瘪嘴,不敢和陈涣之争,她说:“那就喝一口,这么玩不起的话,下次别来了。” 曲疏月拉开易拉罐,一股脑的全喝了下去,中间一口气没歇的。 她晕着脑袋撑到了回帐篷。 陈涣之来扶她的时候,打眼一看,雪白的脸晕染得通红。 他气道:“为什么要喝?明知道她故意刁难,那么要面子,为了证明你玩得起?” 一向温和的曲疏月,对他说话从不大声的,那个晚上一反常态:“我不要你管。” 陈涣之也不客气:“你怎么不要我管?你骑车是我教的,物理我给你补的......” 曲疏月推开他,摇摇晃晃站不稳:“你凶什么凶啊?李心恬又没吃亏。” “曲疏月你长脑子了没有?你到现在还以为......”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曲疏月就猛地转了个身,扶着树干吐了起来。 见了鬼,世上还有一瓶啤酒就断片的人,真服了。 4、chapter 04 陈涣之袖口抬扬间,飘出一阵清雅沉香味,闻着很平和。 曲疏月垂下头,把一瓶矿泉水捏出响动。 她和陈涣之八字犯克,从来没什么事是能够想到一块去的,总是各论各的。 但这一回,曲疏月也记起了那一件,发生在山顶上的不愉快。 大概也因为那段日子她尴尬又拧巴。 所以它始终都盘桓在回忆里,挥散不去。 人心复杂之处就在于此。越是丑恶的东西,保质期似乎越长。 半晌,曲疏月细声答:“进了银行才喝的,没办法,应酬太多。” 剩下的半段路,陈涣之没有再说话。 到了小区,曲疏月下车时,站在花坛边挥挥手,跟他道别。 车窗内,坐着一脸阴霾的陈涣之,外边站着昏沉的曲疏月。 淡云浓叶的夏夜里,两两对望间,凄泠泠的一身凉意。 她还没挪步子,看见李心恬从正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黑漆食盒。 李小姐穿一条西装裙,左侧开道叉,踩着七厘米的细高跟,步姿娉婷。 过去这么些年,她还是光鲜的扎眼,走在路上,自成一道靓丽风景。 曲疏月不愿意再看下去。她装作没看见,直接上了楼。 与己无关的事,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必给,不然活着太累。 这个周六要加班,曲疏月没回曲家住,打了个电话给爷爷。 她说:“爷爷,有份很紧急的材料,周一等着报送,我要留在行里加班。” 曲慕白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前,精雕细琢的,仔细修理一盆文竹。 他放下手中的小银剪子:“明天晚上有空吧?陪爷爷去吃个饭。” 曲慕白从艺术学院退休后,不怎么爱在公众场合露面了,就是他的学生也难请动他。 连美术协会每年一度的座谈会,不是非去不可的,曲院长都推脱身体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曲疏月留了个心眼:“是和谁去吃饭啊?爷爷。” “老陈。”曲慕白说:“顺便啊,见一见他的宝贝孙子,你们年轻人熟悉一下。” 没这个必要。 她和陈涣之这号人物,熟悉到不用再熟悉了。 曲疏月仍记得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 遇到解不出的难题,他会习惯性的皱一下眉,手上的笔转动两圈。 从不吃黏糊糊的东西,比如芋头、山药,食堂里一做这两样,陈涣之就要去开小灶。 有很严重的强迫症,课桌上的书必须摆得非常整齐,不能偏移一个角度。 曲疏月沉默了老半天。曲慕白在电话里问:“小月,你在听爷爷说话吗?” 她支吾着:“嗯,在......在呢。可是,明天我要加班,没空呀。” “加了一个周末还加!饭都不要吃了?”曲慕白很生气,要去理论:“把你们行长电话给我,哪有这样使唤员工的。” 曲疏月赶紧拦着:“别,爷爷。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晚上六点半,我让司机去接你,挂了。” 看起来,这场鸿门宴她是躲不掉了。 曲疏月扔了手机,笔直的往余莉娜身上栽过去,倒在她的肚子上。 她嘴里喊着:“天要我亡,我不得不亡啊。” 余莉娜说:“你爷爷不是让你去相亲吗?怎么就亡了。” 曲疏月眼珠子往上剽:“莉娜,你猜他让我跟谁相亲?” 她的嘴仿佛开过光:“总不会是你那个交恶的同桌。” “就是陈涣之。” “......祝你好运。” 余莉娜知道曲疏月对陈某人的复杂情感的。 她们还在伦敦留学的时候,她就知道。 一次周末,曲疏月去剑桥听心理学讲座,是乘兴而去的,她还隆重的梳洗打扮了一番。 说怕碰见国内的师哥师姐什么的。 但天还没黑,曲疏月就失落的回来了,把包往地上一扔,说看见了她高中的同桌。 只是远远一眼,就令她心跳加速、手脚发虚,哪里还能听得进什么讲座? 余莉娜当时刚起床,嚼着白吐司问:“你不会是暗恋人家吧?” 曲疏月摇头,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她说:“我不知道。不过,就算是也没用,他早就有喜欢的人。” 她仰着脖子噢了一下,已经脑补出一段男默女泪的校园狗血三角恋。 余莉娜问:“你又没对他表明心迹,怎么知道没有用?” 曲疏月面色灰惨的笑:“我很庆幸,我对他没有任何表示。” 她文静内向,她淡泊无争,但她也要面子的好吧。 余莉娜捏了捏她的脸:“你爷爷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就是相中了这老小子,你嫁给他的话.......” “那就是一场悲剧,你知道吗?”曲疏月仰视着天花板,竟找到一丝裂纹,她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我那天回来还看见,李心恬去找陈涣之了,他们还有联系。” 这是曲疏月保守的看法。可能不只是有联系。 假设,他们在一起很多年,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也很正常。 两个彼此有好感的人,怎么能忍受得了对方不属于自己?他们当然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余莉娜试图把人物对号入座:“李心恬是哪一位?也是你们班的嘛。” 曲疏月说:“就是我们班的班花,长大更漂亮了。” 她摸摸下巴,啧的一声:“这个班花,是公开推选的吗?竟然没有人选你!” 躺着的人笑了笑:“真有。我有一票,不知道谁投的,又不记名。” 那时候刚文理分科,班上的女生就剩了八个,一次班会上,胡峰鼓捣出这么个评选。 全班男生把班花的名字写在纸上,扔进一个信箱里,收完了由学习委员在台上唱票。 曲疏月写着练习册,听见李心恬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她看了眼她身边,垫着语文试卷睡觉的拽哥,想问,又没好意思问。 但前排的男生问了:“涣哥,你也选了李女神吗?” 陈涣之横他一眼:“无聊。谁他妈投这个!” 在学委摊开一张纸条,大声念出曲疏月时,陈涣之像是被吵到了。 他不耐烦的,把头转向了墙面那一侧。 曲疏月也意外,平时走路她都低着头,人也坐在很后面,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谁会选她啊? 她都怀疑投她的那个人,是否看清了自己的长相。 余莉娜推她一下:“管他的呢,你明天先去看看。” 除了听吩咐还能怎么办? 曲疏月无奈的点头:“以我爷爷目前这个身体,我不敢和他对着干。” 余莉娜想了想,跟她分析:“真按你说的这样,陈涣之应该也不是自愿的,那还用怕什么!大家各有难处呗。” 这么一说,曲疏月心头松了两分。 同样是被迫营业,大家互相谅解,在长辈面前本色出演一个谁也看不上谁,事情不就过去了? 第二天,曲疏月在衣服堆里,按照陈涣之讨厌的淑女打扮,挑出了一身行头。 她衣柜里最粉嫩的一套,上身是乔其纱蝴蝶结衬衫,搭配一条很蓬松的短裙。 曲疏月还把头发放下,在一侧夹了个水晶卡,脚上一双漆皮玛丽鞋。 她从客厅里路过,余莉娜只看了一眼就尖叫:“我天!好甜美的打扮。” 曲疏月蛮不在乎的坐下。她拨了拨头发:“怎么了?人家就是这样子啊。” 余莉娜太了解她:“别装了吧就,你外表可能是这样,一个标准的乖乖女,但内心不是。” 闻言,曲疏月一秒钟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本来面目。 她也感到别扭,把发卡摘下来扔在茶几上:“希望姓陈的识趣点,跟他爷爷说对我很不满意。” 这样曲疏月就能完全免责,也不用担心会惹长辈生气。 到了六点半,余莉娜也怀着一模一样的期许,送她出门:“祝你成功,小曲同学。” 曲疏月和她握手:“守好阵地,在家等我的好消息,走了。” 司机俞伯在楼下等她,曲疏月自己拉开车门,坐上去。 俞伯还在张望,听见动静才知道她从另一侧上了车。 他说:“小姐,应该我来开门的嘛。” “有什么关系啊,俞伯。”曲疏月放下包:“我又不是没长手。” 俞伯笑笑:“好好好,你长了。银行工作很辛苦吧?这周又不见你回家。” 曲疏月抱怨说:“是啊,老是加班,写不完的材料。” 路上,俞伯跟她念叨起那一边的事:“你学习成绩好,没让老先生操过心,倒是你那个妹妹,才初中就不爱读书了,说要学画画。昨天上门,让老先生找一个好老师辅导。” 曲疏月不太信:“曲意芙......她真想搞艺术?” 还是想借着爷爷的名头,走一条来钱快的捷径?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俞伯扶着方向盘:“意芙才多大,哪里懂得这些厉害心术,八成是你那继母。” 她说:“猜到了。” 俞伯提醒她:“那个女人不简单的,这么多年总盯着你不放,现在又想着图刮老先生的。” 曲疏月点了一下头:“如果意芙真心喜欢画画,那无可厚非。但她们要坏爷爷的名声,糟蹋他的清誉去捞偏门,我不答应的。” 这下俞伯放了心。他是看着曲疏月长大的,她外表看着温和无争,好说话,一副没脾气的样子,但心里是极有主意的。 车开到一处私家园林附近停下。 曲疏月下车时,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清幽竹林晃动习习凉风。 侧门有服务生在等候,知道来的是曲家的车,引她进去。 曲慕白早就到了,和陈云赓坐在石桌旁里喝茶,言笑晏晏。 曲疏月的唇角向上弯起。她抿出一抹甜笑,和陈云赓打招呼:“陈爷爷您好。” 陈云赓放下手里的茶:“这是你家孙女吧?变模样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曲慕白笑:“你都多少年没见她了,认不出也不奇怪。” “来,到爷爷这里坐。” 曲疏月依言,笑着坐到了陈云赓身边:“好香的茶。” 桌边穿旗袍的服务员给她倒了一杯。她说了声谢谢。 陈云赓吩咐旁边的人:“去打个电话问问,涣之怎么还不到。” 曲慕白说:“哎,年轻人工作忙,不要催他。” “谁知道他天天在忙什么!”陈云赓似乎很恼火孙子:“我不去请,哪里能见上他一面?” 曲疏月垂下的视线,落在杯中那几片悬浮的茶叶上,她在心里暗想:忙点好。 陈涣之是天刚擦黑的时候到的,西装革履,人很精神,像刚在主席台上发表完重要讲话。 他爷爷看了一眼他,对他这个郑重的态度,还比较满意。 陈涣之坐下时,朝曲慕白致歉:“曲爷爷,开完会赶过来的,不好意思。 ” 曲慕白笑得和蔼:“不要紧,疏月也才到一会儿,事业为重。” 话说到这里,陈涣之才转头看她,今天这身装扮......很不曲疏月。 她是个推崇极简主义的人。记得高中的时候,她的衣服,就以黑白色为主。 不花哨,很耐看的风格,经得住很多眼的打量,简单利落。 陈涣之镇定收回目光,心思一转就有了结果。 曲小姐这是在亮出立场,明示他一个事实,一切都是曲老先生的安排,与她无关。 对于两家结亲这事,注定是个落花有意,但流水无情的结局。 他垂下眼眸,覆住一段冷冰冰的寥落,捏着杯茶不说话。 有两位老人家在,不时聊上一段峥嵘岁月,席面倒没有太冷清。 曲疏月一直小口吃菜,把刻在骨子里的端庄文雅,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反观陈涣之,仍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该目中无人还目中无人。 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他那副懒散的态度,比服务员还更置身事外。 这么一想,曲疏月更有把握了,这门婚事成不了的。 后来酒过三巡,坐上的两位一对眼色,是时候了。 陈云赓状似无意的说起来:“疏月今年多大了?二十六了吧。” 曲疏月心里一惊。果然,曲慕白附和说:“是啊,她二十六了,我都老了。” 她赶紧说,生怕晚了就来不及挽回:“您身体硬朗着呢,哪里老了?” 陈云赓以过来人的姿态:“月月啊,你小孩子不懂。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老起来就是一瞬间的事,可能今晚还神清气爽的,明早起来就日薄西山了。所以才要争分夺秒。” “是啊,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曲慕白跟老伙计一唱一和,不等孙女再说话,又把话头给接了回去:“唯一的挂念就只有小月了。” 陈云赓感同身受,并一力承当下来,他说:“老曲,你的孙女,那就和我的孙女一样,我比你小几岁,尽管把她托付到我家。” 曲慕白笑说:“你讲这个话,不如就配给你们涣之,这样名正言顺。” 原来在这儿等着,曲疏月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可恨又插不上话。 陈云赓也笑了:“我肯定是没意见的,一百个赞成,就怕......” “爷爷的提议是很好,但就怕涣之不愿意。” 曲疏月管不了这么多了,情急之下,她把火力对准了陈涣之。 她知道,李心恬家的条件并不好,陈云赓看重门第,不可能会顺着孙子的心意。 哪怕李心恬本人,每一样条件单拎出来,从容貌、学历到工作,都要高于一般的女孩。 可这是老人家的固执,你要想给把根深蒂固的门户偏见拔出,也不能是一夕之功。 曲疏月想,他们不都谈这么多年了吗?再怎么难,应该会想为她争取一下的吧。 曲慕白的脸沉下去,当即深深地看了眼孙女,不说话。 但疏月看出来了,爷爷是在怪她嘴快,没点规矩。 可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谁还顾得上啊。 陈云赓不动声色,把着乌木太师椅的扶手,转头问孙子:“是这样?你不愿意吗?涣之。” 说话间,院子里摇落一阵花影,曲疏月蜷着手指看他。 坐在她对面的陈涣之,极淡的挑了下眉,对老爷子说:“不会。我看曲小姐很不错。” “......” 靠。陈涣之这人有病吧。 陈老爷子一听,满口答应下来:“好好好,真是天定的好姻缘。” 陈涣之也露出一个笑。他的笑里有浓厚的诡谲难测:“爷爷做了主的事,桩桩件件是好的。” 引来曲疏月短暂又失落的蹙眉。 不是。他还来真的啊他。 不管他们家那朵风雨中成长起来的荆棘玫瑰了? 曲慕白没再理会孙女,见陈涣之也已经答应,笑着说:“好,那我们两个老头子,就做主了。” 陈涣之竟还点头:“听爷爷的。” 听你大爷! 曲疏月在心里骂了一句。 5、chapter 05 陈涣之掀起眼皮,漫不经心的,倦怠的眼神扫过她。 见曲疏月瞠目,他仿佛觉得还很有趣,淡勾了下唇角。 趁两位老人家聊细节的功夫,她借口接了个莫须有的电话,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在里面坐着太闷,一口恶气堵在胸前不上不下,曲疏月快窒息了。 她在草丛中站了一会儿,微凉的夜风吹在身上,隐约有点冷。 一转头,看见陈涣之也走了出来,曲疏月忙把手机贴耳边:“方行,我听着呢,您接着说。” 她侧了侧脑袋,装作认真听分派的样子,像没看见陈涣之。 为了力求逼真,曲疏月过个三五秒,就要嗯上一句。 陈涣之拿出手机,手指飞快的按下一串号码,拨出去。然后抬起头,等着看曲小姐的反应。 耳边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曲疏月一跳。 那段尖锐的音频,半点屏障都没有的,钻进了她耳膜里。 曲疏月下意识的偏了偏头,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她不由自主的皱眉:这一把演砸了!丢人。 再一看手机屏幕,归属地在京市,尾号还有点熟悉。 见她寻思上了,身后的陈涣之出声提醒:“这是我的手机号,曲小姐存一下吧。” “......” 就知道没这么寸。肯定是他捣鬼。 曲疏月做了一个深呼吸,假装刚才的洋相没出过。 转头时,她故作淡定:“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问完她就恨不得劈了自己。 陈涣之握着手机,闲闲指了下后面的包间:“你爷爷,刚才当着你的面给我的。” “......哦,忘了。”曲疏月破罐破摔。 陈涣之斜睨着她:“那你忘性够大的,拢共不到一小时。” 她无辜的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根本不想记得这些,心不在焉吧。” 不想记得什么?这场挂羊头卖狗肉的相亲宴?还是不想记得他。 听说曲疏月在伦敦,谈了个很了不得的男友,牛津法学院的高材生,姓顾,家境优越,在她面前还是个恋爱脑。 两个人很是甜蜜,但回国后就分了手,具体怎么散的,不太清楚。 也只不过就是,听从英国回来的同学,偶然间说起来。 当时陈涣之站在阳台上,凝着眉头抽烟,面容冷淡的听他们讲完。 等有人看过来时,他已转过了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未置一词。 曲疏月见他仍出着神,也不想多说,绕过他身侧上了台阶。 她刚踏上一块青砖,听见陈涣之叫住她:“曲疏月。” 她停下,藏在背后的一只手攥成拳,缓缓回头看他。 稀疏的树叶间,一道修长身影投在地面,清明的月光下,陈涣之冷峻挺拔的站着,松柏之质。 刚才在包间,曲疏月光顾着端庄了,面前是眼花缭乱的菜色,都没仔细看他。 陈某人长了岁数,在那种凛冽的少年意气里,考究的西服一上身,平添几分端方持重的质感,单薄的眼睑微垂,说不出的清贵。 他背着她,微扬起一点下巴:“你不想结这个婚,对吗?” 曲疏月愣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你很想结吗?” 她的掌心被沁出的薄汗濡湿。 这是她微末的自尊,是她最后的侥幸,也是她心里的暗鬼。 人很奇怪,总是用最不屑一顾的语气,问出心底里最在乎的事。 好像只有这样,输了的话,面上也好看一点。 这时,陈涣之回过头,牢牢的盯住她的眼睛,什么都没说。 就知道,他肯定是不愿意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还好没有说实话,否则叫他笑掉大牙。 曲疏月面上一僵,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装身心轻松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对面站着陈涣之。 但她做到了。看来,这些年,这些岁数也不是白长的。 曲疏月质问他:“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愿意?搞得大家这么被动。” 陈涣之反将她一军:“你不是也说,爷爷这个提议很好?” “我是不想气我爷爷,他身体不好,医生建议他做手术。”曲疏月说。 陈涣之很谦逊的点头:“嗯,但我爷爷的命也是命。” “......” 她还以为,自己和陈涣之的无效沟通,随着他们毕业,各奔东西,永远的封印在了高三那年。 没想到命运峰回路转,这戏剧性的一幕,重新上演在他们之间。 一时间,曲疏月竟然有点想笑,真是世事难料。 看来从他身上找解决办法,是不大可能了。 曲疏月摊了下手:“谈不拢就算咯,我是无所谓的了。” 她站在台阶上,鞋尖还沾着院子里的夜露,面色如桃瓣。 陈涣之平视她的目光:“你在无所谓些什么?嫁给我也无所谓吗?” 他的语气很清淡,就和高中的时候问她下节课上数学还是化学,一样的漠不关心。 曲疏月被问住。也可能是被他太锐利的眼神吓到。 她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骄傲已经占了上风:“其实我对什么都无所谓。” 片刻后,陈涣之面色平宁的说:“无所谓就好。” 也不知道他觉得哪里好了。曲疏月也没有问。 她回了席,没过多久就随曲慕白上车,紧接着挨了顿骂。 曲疏月摇了摇他的手臂,不好态度强硬的说不要,只能撒娇:“爷爷,你真的这么喜欢陈涣之吗?” 曲慕白瞪着她:“我正要说你,刚才一点规矩没有,长辈的话都没讲完,你先插嘴。” 那不是太着急了嘛!曲疏月在心里小声。 她垂眸:“是,我下次会注意的,爷爷。” “两个人长久的过日子啊,靠一时的新鲜刺激是没用的,得看对方的教养和品行。爱这种东西变数太大,但自小养成的人品,不至于说改就改了。”曲慕白跟她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相信爷爷的眼光,陈涣之这小子,再沉稳可靠不过了。他绝对干不出混账事来。” 曲疏月听后,沉默坐着,不说话。 什么时候对婚姻的要求,变成婚后不做出格的事这么低了?难道不该是真心相爱么。 可能是爷爷上了岁数,几十年风风雨雨的过来,反复无常、夫妻成仇的事看多了,对风花雪月没了兴致,也没了信心吧。 爱得再深,再怎么为对方死去活来,到了翻脸、争吵的时候,谁都没有好模样露出来。 都是一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样子。 不提别人,就说曲疏月的亲爸爸,当初把她妈妈章莹捧在手心疼,人人都羡慕他们恩爱。 但她没死多久,廖敏君就进了门,再然后,顺理成章有了曲意芙。日子照样过得和美。 廖敏君这人嘴甜,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看得出来,曲正文比章莹在世的时候,还要更舒服快活。 所以说男人口里的真心,本就是这样的廉价,一文不值。 曲主任心宽体胖到身材都开始走样了。 有一次,曲疏月去文物局找一个同学,看见她爸爸都不敢认。 挺着个微凸的啤酒肚,全不似当年那个意气书生了,不知道还拿不拿得动篆笔。 那个会骑车带她去郊外采风,把她架在肩膀上看山看水的曲正文,早就存封在了她记忆里。 看孙女始终低着头,也不表态,曲慕白追问道:“你不喜欢陈家小子吗?不愿意嫁给他?” 曲疏月嗯了一声:“他好像有女朋友了,是我们同学。” 曲慕白笑着骂:“胡说!爷爷还能不做背调吗?陈涣之一直都是单身。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小月,从小到大,爷爷什么事都顺着你,你要念金融,不肯考艺术学院,说对画画没兴趣,我依了你,”曲慕白打断她说,“后来出国读书,一个人到那么远的伦敦去,我也依了你。你毕业后工作,不愿听爷爷的安排,非要自己去银行上班,我也没说什么。如果不是身体实在不行了,也不会提前安排你的婚事,你就听爷爷一次好不好?” 说到最后,曲老先生的话里已经透着股恳求,还有浓浓的担忧。 听得前面开车的俞伯眼眶一酸。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他也有一个女儿,懂得老爷子的一片慈心都是为孙女考量,千方百计为她找一个可堪托付的门户。 为人父母也好,祖父母也好,都是一样的。 总是生怕哪里思虑的不周全、不细致,让孩子受委屈。 俞伯都明白的理儿,曲疏月又怎么会不懂。 百般无奈之下,复杂的思绪萦绕心间,她只有点头:“我考虑一下吧,爷爷。” 曲慕白也没再逼她:“好,这是终身大事,你好好想想。” 他知道自己孙女。曲疏月外表柔弱,但性子执拗,她肯松这个口,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曲疏月第二天还要上班,俞伯送她到了雅逸居。 她站在车窗前,对曲慕白说:“我先进去了,您早点休息啊,记得按时吃药。” “好,爷爷知道了,去吧。” 曲疏月看着俞伯把车开走,又定定的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她上了楼,进门时余莉娜正打电话,看架势是在和妈妈吵架。 曲疏月进来没多久,莉娜就气愤的喊了一句:“我反正不会回去的!” 她从冰箱里拿了瓶气泡水,拧开喝了一口:“你妈妈催着你回江城去吗?” 余莉娜攥着手机,脸色还是很差,忍不住抱怨:“催我回去结婚。还说她现在别无所求,只等着我结了婚,生个孩子给她带,她的任务就完成了。也不知道哪个神秘组织给她发的任务卡!” “......那你怎么回复她的?”曲疏月问。 余莉娜说:“实话实说呗。我说我是一个废物,自己都养不活,就别祸害下一代了。嫁到人家里面,也只会被嘲笑,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曲疏月认真听讲,本来想参考一下她的话术,但还是算了吧。 她要是这么说,爷爷非当场气昏过去,立刻就要进手术室。 曲疏月往后一瘫倒:“长辈们真的有操不完的心,念书的时候盯着成绩,毕业了就催着你成家。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余莉娜笑:“等你自己当了父母咯,接力棒似的。” 她说:“才不呢。我要是有了女儿,一定不会干涉她。” 余莉娜打趣道:“唷!就到生儿育女这一步了,看来挺满意陈涣之啊。” “满意什么呀!我扮岁月静好的乖小姐,他演随遇而安的大孝子。”曲疏月两只手各自一摊开:“最精彩的,还得是我们俩的对话,主打一个牛头不对马嘴。” 余莉娜笑完,跟她说起正经的:“不过,联姻这种事不新鲜,也不是到你身上才有的。我要是没离家出走,估计处境跟你差不多。你爷爷年纪大了,孙女婿知根知底的,他好放心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谁都明白,但曲疏月就是别扭。 她摆了摆手:“算啦,先不说了,我去洗个澡,明天还出差呢。” “你明天要去哪儿啊?”余莉娜问。 曲疏月说:“去临城,给你带定胜糕回来,对吧?” 她满意点头:“你真有眼力见儿,都不用我吩咐。” 方行长也不老在行里待着,每隔两三个月,总要下去走访调研一次。 这次因为年中事忙,隔得久了一点,地点也挑了未曾踏足的临城。 总行领导忽然下来是大事,却不是什么好事。临城分行得了消息,从上到下准备了一星期。 曲疏月是负责行政的,说白了,就是管行领导的吃喝住行。 所以去之前,从酒店到工作餐,她都和分行的综合部主任确认过,没什么大问题。 就算是有,也是很小的方面。等到了,再按方行长的习惯来调也没关系。 他们早上在行里集合,曲疏月忙中赶空,交了两份材料,才去请方行长出来,说该走了。 上午十一点的航班,飞了将近三小时才到,在临城落地时,金黄的日头已经偏西。 临城的主要行领导都到了,为首的是毛广志,和他的综合部主任谢亮。 他疾走了几步上前:“方行长,一路过来辛苦了,先去酒店休息吧。” 方行长的工作作风一贯扎实,又年富力强,轻易不露疲态。 他说:“不用,去行里坐一坐,开个会。” 谢亮先行开了车门:“方行长,您请上车。” 等毛广志也陪着坐上去,关了车门,谢亮又来请程总等人。 曲疏月上了商务车。 路上,谢亮跟她核对酒店套房的细节,曲疏月认真听着,补充道:“再放个加湿器,晚上开了空调,怕太干了。床头加一个烟灰缸。” 谢亮哎了一声:“我让人去办。” 曲疏月又说:“房费没有超过差旅费标准吧,审计会查的。” “放心吧曲主任!我们日子艰难,经费紧张得要命。没有钱搞这些名堂。” 谢亮这一通叫苦,惹得程总等人都笑了。 程文彬说:“谢主任,明天我陪方行去走访企业,一辆车就够了。” 谢亮不敢应:“我的程总啊,您千万别这么叫我,你们都是总行领导,我算老几啊我。” 他又问曲疏月:“曲主任去不去企业转转?” 程文彬替她回答:“小曲不去,她留在行里检查材料。” 曲疏月笑着点点头:“贷款授信这一块,这是我们程总的业务,我不戗行。” 到了分行大楼,方行长在楼下转了一圈,看了一遍厅堂布置,检查了一下消防设施。 看见柜员们都站着,他压一压手,让他们都坐,各忙各的。 随后到了会议室,方行长给分行中层们开了个短会,了解一下情况。 曲疏月坐在旁边记录,每一个要点都必须概括到,回去以后她就得写简报,在银行的官网上发布动态。 有时候想想,她手头上干的这些事,和金融几乎不沾边。 走进了社会才知道,除下少数专业性非常强的岗位,绝大部分人,都做着七零八落的工作。 上大学也好,读研也好,不过是一块笨重的敲门砖。 或者说,纯粹就是为了证明给用人单位看,你有持之以恒完成一件事的能力。 除此之外,曲疏月想不到还有什么意义。 会议的最后,方鸿铭停下来,问临城分行的员工们,对总行的政策有什么意见,请当场在会上提出来。 他喝了口茶,环顾四周:“大家不要拘束,什么方面都可以的,有就提。” 底下的中层们你看我我看你,大伙儿都识趣的,提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囫囵过去。 当着他们毛行长在,谁还能真发牢骚提不满,走个过场就算了。 晚上在分行的食堂吃完饭,方鸿铭一行回了酒店,曲疏月没坐多久,留下毛广志和程文彬陪方行,她就回了房间。 看时间还早,曲疏月洗了个澡,脱下行服,换了条斜肩白棉裙,打车到老字号扎堆的长巷。 在江城外婆家住的时候,因为离得近,曲疏月来过临城两趟,对这儿很熟悉。 她在糕点铺子里,买了两大盒现做不久的定胜糕,扫码付了钱。 刚要走的时候,一脚迈过门槛,就撞见了李心恬。 曲疏月先是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继而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心恬。” 心里再怎么不对付,该做的面上功夫还得做,是她对外良好的教养。 李心恬也笑:“是啊,好久不见了,疏月。” 6、chapter 06 刚入夜的塘河上,摇过几艘晚归的乌篷船,艄公站在船头,手里熟练的划着桨,将河面上晶莹的月色,摇曳出细碎的亮光。 曲疏月和李心恬一起走到桥上。 李心恬问:“你怎么会来临城的?” 她手里晃着两提糕点:“公事,来出差的。那你呢?” 昏聩的光线下,李心恬笑得如同枝头春杏:“我是临城人啊,你忘啦?” 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里是挡也挡不住的光华璀璨。 曲疏月确实忘了,或者说根本没想记得。 从大学到读研这几年,和陈涣之有关的一切,她都在刻意遗忘。 屏蔽力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所以上一回偶遇他,曲疏月才会连名字都想半天。 她客气的应了句:“临城不错的,风光秀美,很宜居。” “我是休年假,回来看看我爸妈,”李心恬指了一下河对岸,有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店,“喏,他的裁缝铺就开在那里,几十年了。” 曲疏月听胡峰说起过。 李心恬的爸爸是京市人,当年响应政策下放到临城,娶了当地的姑娘落了户,没再能回去。 但她父母不想耽误她,读初中时,就把她送到了京市姑姑家,李心恬也争气,成绩在班上一直很好,后来考了r大,硕士毕业后考进了一家国企。 曲疏月眺去一眼,点点头:“你爸爸的铺子,看起来生意很好。” 这不过是一句寻常的客套话。 大家走完这段路,随便聊上两句就算了,本来也不是多好的关系。 但李心恬今晚话很多,她还要发散开:“他给人做旗袍,利润很微薄的,生意再好,也挣不了两个钱。” 曲疏月看向她。认为她完全不必要作这种悲观之语。 很快,李心恬又说:“比不上你爷爷,随便画上一组山水画,就能拍出几个亿。他可是德才兼备的老艺术家啊。” 这话说得就有点过界了。 曲疏月正色对她说:“我爷爷能有这样的名望,也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里面攒着他长年累月的努力,没有谁的成功是一蹴而就,他年轻时,也受过不少打压和挫折。何况,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不是说艺术家就比裁缝师傅更厉害,你不用酸成这样。” 李心恬扭过头,长时间注视着曲疏月,乌啼声声的暮色里,她一张脸姣美又冷清。 她忽然笑了:“我早就知道,你不像看起来的这么柔弱,不是能够任人说三道四的。” 记得高中的时候,曲疏月文文静静的,坐在后面像一团空气,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本人也一再的,把在班上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专心念书,基本不和人来往。 但女生之间都知道,曲疏月身上那种松弛感,是她们学不来的。 曲疏月不会骑单车,是因为每天都司机接送,根本不必学;她不吃食堂,是家里的保姆会把饭送进来,等她吃完再拿走;她穿衣服简洁大方,但每一件价格都不便宜,一看就质感很好。 所以她是很从容温和的,一副好说话,什么都懒得计较的样子。 李心恬曾对要好的女同学说,她一直就讨厌曲疏月这一点。 总是把她的争强好胜,于无形之中衬托得那么不值斤两。 曲疏月说:“人没有必要,把每一面都展现给每个人看,对吗?” 李心恬撇了一下嘴角,又说回来:“对,人人都在鼓吹,说这个社会不分三六九等,努力就会有结果。但你爷爷红口白牙一句话,就能让陈涣之不得不娶你,我爸爸行吗?” 李心恬长到这么大,其实真正羡慕过的人没几个,因为她自己有资本。 这些土生土长的京市人,从小享受这最优越的教学资源,也没见学习成绩比她好。 她是学校里最漂亮的那一个,星期一的升旗讲话总是有她,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连胡峰这样家世不俗的公子哥儿,也会扶着红旗轿车的门小心问她:“心恬,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但这种让人飘飘然的荣光就到毕业为止。 走出了学校,根本没人管你是不是三好学生,拿过几次国家奖学金,都是不遗余力的拼资源、比关系。 这些丑陋扭曲的世俗,敲碎了李心恬挺得笔直的脊骨,一沟一壑,一川一海的,让她看清楚这个世界的原貌。 连她一直喜欢的人,一直为之努力着的人,都即将归曲疏月所有。 原因只不过是,陈曲两家的祖辈交好,曲家是书香名流之首。而她李心恬什么都不是。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冰冷残酷。 他们人生轨迹唯一的交叉点,大概就是高中时曾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穿梭在不被等级和阶层划分的班级里,那是最后平起平坐的时刻。 只是当时李心恬没有意识到。 当大女主开金手指的故事成为过去,学霸女神的风云传说褪去了色彩,她骨子里的那份自卑和怯懦,才一股脑儿的涌出来。 曲疏月听得眉头一蹙。 听听。班花小姐多会说话啊!不得不娶你。 好像陈涣之娶她吃了多大的亏。她还不答应呢! 曲疏月忍着心头的火气:“我想,我没有义务要安慰你的。” 无缘无故,说上这一大通有的没的,丝毫不讲道理,把冤枉气撒在她的头上。 这个世界的不公道,是第一天才显现出来的吗? 人外有人,秩序之外还有秩序。 但凡是活在世上,就会有苦衷和不得已。 谁不是一边忍受着不公,一边默默的,继续经营自己的日子。 曲疏月也不是什么享尽清福、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她很早就没了妈妈,有个城府极深的继母,原生家庭矛盾重重。 没给李心恬一个白眼,也没当场发作让双方都难堪,她已经很对得起老同学了。 曲疏月说完,跟她告辞:“时间不早,我还要回酒店去,先走了。” 李心恬急得一跺脚。她捏着裙摆,尖细着嗓音,喊出一句:“你会和他结婚吗?” 曲疏月觉得好笑,她转头:“这句话,恐怕轮不到你来问我,你没有这个立场吧?” 既然爷爷都说了陈涣之单身,那他的事,就只有陈家的长辈,和他本人才能过问。 李心恬凭什么? 她是初恋,是谁都及不上的白月光,可那又怎么样?时过境迁了啊。 李心恬突然松了手上的力,被揉皱的绉纱衣料垂下来,看起来乱糟糟的。 太像自己此刻因为嫉妒而混沌的头脑。 她换了一副刻薄口吻:“你说的是,我问的真多余。你当然会同意了,就是你让你爷爷去说亲的吧?你物理成绩那么差,高二分班时还要坚持选理科,也是为了和陈涣之当同桌吧?你爱了他好久了,不是吗?”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曲疏月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大约还是震惊和茫然占了主要。 这些路人皆知的心思,被李心恬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有如光天化日下,在她的身上搜刮出一件藏匿许久的赃物,人人都等着指控她。 高一下学期末,填文理科志愿表的时候,曲疏月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捏着那张纸犹豫了很久。 其实她各科都很平均,没有特别突出,或是明显拖后腿的科目,只是物理学起来吃力一点,但也不至于无可救药。 因此,曲疏月是无所谓学文或学理的,学什么她都可以。 那会儿,她看了看窗外,陈涣之正靠在窗台上,侧着头,不知道和胡峰在说什么。 他唇边勾着一抹不那么端正的笑,宽大的校服被吹到身后,阳光底下一回头,写在胸怀间的少年意气倾泻出来,风流十足。 就是在那个瞬间,曲疏月低下头,在理科那一栏打了勾,交给了班长。 前排的同学回过头,问她选了什么,她说:“理科。我不太喜欢背政史地,好绕口。” 这分明是一句实话,说出来却令人脸颊发烫,像撒了一个拙劣的谎。 对阵了片刻后,曲疏月蓦的弯起唇角,她笑了:“心恬,这都什么老黄历啦,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真难为你还记得。总之,今天碰到你很高兴,再见。” 她摆摆手,和李心恬道别后,弯腰上了车。 被葱茏夜色笼罩住的石拱桥上,剩下一个胸口剧烈起伏的李心恬。 她咬牙看着曲疏月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多令人生厌。为什么有人十年如一日的,一直是这副淡泊样,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好像怎么样都别想气到她。 跟谁都要显摆她的好教养吗? 曲疏月打车回了酒店,才进了大堂,爷爷的视频就拨进来。 她就在大厅里接,举着手机转了一圈:“看吧,都说了我在出差,不信啊?还特意打来检查。” 曲慕白把手机架在一边:“不是不信,是有件事要和你说。” “嗯,您说吧,我听着。” 屏幕上抖开一张黑色烫金的邀请函。 曲慕白说:“我一个老伙计的孙子,刚从国外学成归来,办了个小型的个人陶瓷展。爷爷不喜欢晚上出门,就这周五,你替我去露个面好吧?” 曲疏月老大不乐意,怏声问:“爷爷,我能说不好吗?” “不能。” 曲疏月说:“那您还装模作样的客套这么一段,直接吩咐不就行了。” 那边笑了笑:“这样不是显得咱爷孙有商有量吗?” “......我出完差就回家,给您买了点特产。” “那我叫厨房多做点你爱吃的。” “嗯。拜拜。” 曲疏月挂断后,看见微信通讯录亮着红色小圆点。 她点开一看,新的好友申请那一栏,出现一个昵称叫zh的。 再看他的打招呼,简单粗暴三个字:「陈涣之」。 曲疏月记得,在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清理微信通讯录的时候,就把他给删了。 虽然都在京市读大学,但他们一个在q大,一个在c大,平时几乎碰不上面。 大二那年,陈涣之去了德国交换,毕业之后留下来读研,再后来攻读博士,更不会联系了。 她思索片刻后,点了通过。 陈涣之最嫌麻烦,也最怕麻烦,不会无事闲登三宝殿,肯定有原因。 但曲疏月不想先张这个口。她加上好友后,就把手机收进了包里,刷卡摁电梯。 另一头的陈涣之,看着忽然弹出的聊天框——「你已添加了quinlee,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把手机扔在茶几上,从旁边摸了一包烟,倒扣在掌心里磕了下,抖出一支烟来。 这跟细长支的烟,他掐了有三五分钟,迟迟不见对方有动静。 倏忽,陈涣之偏头点燃,吐出口白烟后,很快把手机拿了起来。 zh:「周五晚上几点出发?」 他敲出这行字的时候,胡峰凑了过来:“给谁发微信呢?” 只瞄了一眼头像,胡公子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曲小姐吗? 他贱兮兮的笑:“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冰释前嫌了?” 陈涣之把烟从嘴角拿下来,掸了掸烟灰:“我和曲疏月有过嫌吗?” “没嫌你们九年不联系?”胡峰斜了他一眼:“怎么,跟她说话烫嘴啊。” 他慢慢抬眼,剽向一直亮着的手机屏幕:“大家都很忙。” 胡峰问:“你们现在就不忙了?有时间联络感情了?” 陈涣之用下巴点了点手机:“也忙,但这是陈主席的指示,不能不听。” 晚上他回家吃饭,陈绍任拿了一张邀请函,对他说:“周五晚上,你去曲家接了疏月,一块去。” 陈涣之接过来,拿老远瞅了两眼:“爸,就这破展览,不会是您下指示让办的吧?” “我有那个闲心呢!看清楚了,是雷家烧窑的小孙子。” 陈绍任敲了敲硬质纸壳,提醒儿子:“你见了疏月,这张嘴给我收着点儿,好好说话。” 他把邀请函随手扔在桌上,轻嘲道:“放心,用不着。我的德性她比您还清楚。” 陈绍任吃完,端起手边的斗笠杯,喝了口铁观音漱口。 陈父擦了下嘴:“那我不管,总之这是你爷爷定下的婚事,你别给我出幺蛾子。” “知道了。我和她约时间。” 陈涣之吃着饭,就在添加好友那一栏里,输入了曲疏月的手机号码,点了申请加为好友。 “陈伯伯让你和曲疏月勤联系?这多新鲜啊。”胡峰轻搭了下他的肩,很快就明白过来:“别是看上疏月了吧?你们两家要结亲!?” 他的声音太大,靠在沙发上的陈涣之拿眼乜他,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咋呼。 陈涣之伸长手臂,转动两下烟头,浇了半杯茶上去,嘶的一声,冒出一缕白烟。 他说:“喊什么,你没见过人结婚?” 胡峰说不是,他凑近了一点:“我其实特想问,一直没好意思,听说毕业晚会那天,你俩在教室里大吵一架,你把人疏月给骂哭了。” 陈涣之皱了下眉:“哪儿听说的?” “不知道,你就说有没有这个事儿吧?啧,人家姑娘那么乖,你也真下得去嘴。” 胡峰也是道听途说的,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可能只有他们俩知道。 陈涣之听见这种乌七八糟的谣传就光火。都编排成什么样了。 他掸了一下手:“滚蛋。” 7、chapter 07 曲疏月洗完澡,再吹干头发,裹着一条浴巾出来。 她的手机放在床头充电,有一条微信消息。 zh:「周五晚上几点出发?」 周五?还晚上?怎么回事? 听这个口气,陈涣之是要和她一起去?去干什么,昭告天下他们即将结婚? 曲疏月不喜欢交际,也没多大兴致跟那些上流名媛来往,她站在她们当中,听一些半真半假的恭维,攀比最近拿了什么限量款,总有种走错了场子的感觉,融入不进去。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睡会儿觉,省点精神。 好在曲慕白的作风品行,多年来也是力践东山之志的,行事低调,从来不会逼着孙女参加聚会。 因为缺乏交流,曲疏月也不清楚她们的联姻是怎么个程序,都是这样开头的吗? 这时,余莉娜打了个电话过来,她问:“月月,你的感冒药放在哪里?我有点鼻塞。” 曲疏月说:“在电视柜下面的药箱。你按量吃,要还是不舒服,明天一定去看医生。” 那头传来窸窣的翻箱倒柜声。余莉娜吸了下鼻子:“嗯。临城好玩吗?有没有去河边走走?” 曲疏月往床上一躺:“去了。还碰上陈涣之的初恋。” “别老初恋初恋的!陈涣之亲口跟你说的,姓李的是他初恋啊?还是你看见人家牵手了!”余莉娜就听不得她长她人志气,“说不定,就是你误会了陈工,历史经验告诉我,你的那些直觉都是错的!” 曲疏月不服气:“那你说说看,我哪一次错了?” 余莉娜用肩膀夹着手机,揭她的短:“就牛津念法律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顾闻道,他都对你明示成那样了,留学圈里都传你俩恋爱了!你还觉得他不喜欢你。” 她说不过,索性开始自嘲:“那你的消息真是够落伍的,圈里已经传到我俩分手了。” 这桩莫须有的绯闻,都被展开成八点档的连续剧了,曲疏月说一次烦一次。 但她现在有了更闹心的事情,所以提一提也没什么。 曲疏月跟她讨主意:“莉娜,我爷爷要我去一个展览,陈涣之正和我约时间。我怎么回他?” 余莉娜挺胸抬头:“当然怎么高贵冷艳怎么回!” “......你喝了药早点睡。” 曲疏月仰倒在床上,她委顿了会儿,回了一句话过去。 quinlee:「雷家小金豆的陶艺展,你就非得和我一起吗?」 雷谦明因为长得矮,家里又有钱,得了个小金豆的绰号。 她等了几分钟,打开手机自带的便签app,编辑了一下今天的会议记录,收到陈涣之的回复。 zh:「请问我有的选吗?」 陈工还着重加了个请字。仿佛很有礼貌。 隔着手机屏幕,曲疏月似乎都能看得见,他打字时不耐烦的样子。 说不准心里还要来上句——“您哪来这么多废话?” quinlee:「......那七点吧。」 曲疏月也不想再多说了。 余莉娜哪里知道,能在陈涣之面前骄横起来,还不被他挫败锐气的人,应该还没出生。 读高二的时候,陈涣之还是校篮球队的队长,隔壁二中的不服,说你们一中一群死读书的,能打的成什么球? 后来还示威到陈队长面前,两边挑了个周六下午,打了一场篮球赛。 四节打下来,陈涣之二十几个精准的三分,投得他们没了脾气。 最后,他拍着篮球,冲放话的人扬了下眉,视线下压:“哥们儿,服吗?” 他这个吗字还拉着尾音,挑衅意味更浓了。 那个下午,曲疏月没心思上自习,站在五楼的窗台上,紧张的看完了一整场。 看到陈涣之进球,一个人激动得又跳又笑,像个疯子。 但散场时,曲疏月瞥见李心恬上前,看样子是要去给陈涣之送水,她就没看了。 等陈涣之回了教室,他站在背后,看了一会儿曲疏月写作业。 曲疏月听得出他的脚步声,也知道他就在身后,因此格外的紧张。 一根修长的手指点过来:“这里,公式代错了。” 她立马杠掉:“谢谢提醒,我还不太会。” 陈涣之这才坐下,运动过后的男孩子,即便擦干了汗,也重新换了校服,身上还是一股浓烈的荷尔蒙,弥漫在空气中。 曲疏月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他扯下一张物理试卷:“怎么没去看我打球?” 她垂下眼睫:“我没时间,写不完作业了。” 再说,不是已经有人给你递水了吗? 读大学之后,曲疏月不断反刍高中时的过往,她并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说得更准确一点,是讨厌。 曲疏月讨厌她因为喜欢陈涣之,说话时,内心无时不刻的阴阳怪气,和李心恬明里暗里的比较。 这些争啊抢啊的东西,原本不属于她教养里的恶劣,都被喜欢这两个字带了出来。 有时候她也会想,就不能心平气和的爱他吗? 不管有多少人仰慕陈涣之,也不管他对自己,和对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都一样的寡淡。 曲疏月也是隔了很多年,长了阅历见识,看过了这么多悲欢离合,才明白过来一个道理——爱就是让人无法心静的。 好在都已经过去了,她最终和自己达成了和解,也不再执着于当年的无疾而终。 很快,陈涣之回复了她,只有一个ok的手势。 曲疏月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重新插上电,背过身躺了下去。 她在临城待了三天,检查分行综合部的各项登记簿,主要安全事项,比如消防、用电之类的,以及员工福利发放是否合规。 这次下访督查的重点,在普惠金融业务的开拓上,办公室这边不过是顺带的,例行公事而已。 曲疏月象征性的,对分行的工作提了两点无伤大雅的建议,写在总结报告上。 他们是周四下午到的京市,方行体恤下属,同去的这十来个人,包括曲疏月在内,周五都不必去行里上班。 曲疏月从机场出来,直接回了曲家。 京市比南方要热,下午四五点了,太阳还很大,隔着车窗都晒坏人。 行里的司机送她到了门口,把她的行李箱拎下来。 曲疏月一手撑着伞,一手推着箱子进去:“爷爷,我回来了。” 曲慕白放下手里的画报:“噢,我们家的大小姐回来了,周慧啊,看看厨房的菜做好没有。” “什么大小姐还亲自出差啊。”曲疏月端起一杯冷茶,车上渴坏了,仰起脖子就喝。 曲慕白拈着镜腿,摘下老花眼镜丢在茶几上,他说:“月月,我们讲话要讲道理的,当时你留学回来,那么多好单位,我求着你去你不去,偏偏要去银行投简历,说这个和你专业对口,也能吃这份苦。” “女孩子可以活得自我一点的。”曲疏月耍赖似的,冲她爷爷撒娇:“我既要去银行上班,证明我有这个工作能力,当然也能抱怨辛苦。只要我高兴。” 曲慕白向来也辩不过孙女。他口头上认输:“好好好,你高兴就好,我随你说了就是。” 慧姨笑吟吟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想起曲疏月读高一时,刚从江城回来的情形。 曲正文的头一个夫人家世不算好,这么多年,章家一直住在一个狭窄的弄堂里。 只有两间房子,和一个油灰灰的厨房,条件实在简陋。 早年间,曲老先生在运动中受到冲击,那也是吃过苦头的,他曾寄住在乡下一户人家很久,那家人很和善,也很照顾他。 因此,在曲慕白得知儿子要娶一个家境略差些的姑娘时,并没有吭声,反而给了儿媳家一笔不菲的彩礼。 大家看得出来,曲慕白很满意温柔贤淑的章莹。 只不过这一大拨进项,被章莹那个好赌的爸爸,也就是曲疏月的外公,输了个精光。 所以,曲慕白一回到京市,听说孙女被送往江城,养在她外公身边的时候,才会那么担心。 他连夜就差人把曲疏月接了回来。 在江城两年,曲疏月的性子变了很多,她不爱说话,整天不言不语的坐着。 要不然,就是抱着她妈妈送给她的芭比娃娃,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愣神。 慧姨曾找机会问过她:“你爸爸要送你走,怎么那么听话就走了,不知道打电话告诉爷爷?” 曲疏月枯坐着,眼神很空洞:“廖阿姨说,这就是爷爷的意思。而且爷爷在养病,我再去打扰,那就是我不懂事了。爸爸又说,不懂事的小朋友,谁都不喜欢的。所以我不敢。” 这黑了心肠的两口子!合起伙来哄瞒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怨不得老先生总说,他这个儿子没什么作为,成不了大气候,偏偏耳根子又软。碰上个厉害的,就只知道一味听太太的话,方方面面被人拿住。 慧姨叹声气:“没有,月月不要理他们,爷爷是不会不要你的,知道吗?” 曲疏月点点头:“我现在知道了,他们是骗我的。” 慧姨心疼的把她搂在了怀里。 后来,也是曲老先生成日哄着她,挖空心思要孙女高兴,才又把她那些小性儿,一点一点的养了回来。 尽管在外边,曲疏月是温柔讷言的形象,但到了亲近的人跟前,也很有一些女孩子家的脾气。 临城虽有大好风光,但实在是个美食荒漠,除了一些粘牙的软糯点心外,没什么值得吃的东西。 这几天在那里出差,曲疏月没有一餐吃得下嘴,都是勉强填饱肚子。 傍晚在餐桌上,那几道她爱吃的菜一端来,就忍不住伸筷子。 曲疏月搛了一块红烧排骨,不忘对曲慕白说:“爷爷,你也吃啊。” “好,吃,多吃点儿。” 曲慕白转动着餐勺,眼珠转到孙女身上:“小月,涣之和你联系了吧?” 曲疏月低头吃菜:“嗯,讲好了。明天晚上七点,他来接我。” 她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好似对联姻这档子事,已欣然接受。 慧姨点了一下头,高兴的冲老先生笑,以为成事了。 但曲慕白不这么认为,既然孙女心里抵触这门婚事,跟他言明不愿嫁给陈涣之,就没那么容易转圜。 她一直都是柔婉却坚定的性子,很有自己的一套的主张。 吃完饭,曲疏月陪着爷爷散了会儿步,在客厅里陪坐到八点多,送老先生上了楼休息,她才拿上车钥匙,去看了一趟余莉娜。 她刚到证券公司上班,她家余董事长就背着夫人,给莉娜打了一笔钱。 父女闹归闹,当爸爸的总不希望看见女儿吃苦。 余莉娜呢,这几个月过得艰苦朴素,自打来了京市,就没有添过一件新衣。 因此,她见了钱也走不动道,一番假惺惺的推辞后,还是受了。 并对她爸许下豪言壮语:“余董您放心,这钱算你借我的,等我转正了还你。” 余董还是一副溺爱又担忧的口吻:“好好好,你当心点身体,别的都不要紧。” 很重信践诺的余小姐,一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胡峰,要赔给他修玻璃的钱。 曲疏月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两个人正在一家新开的酒吧,就赔偿款进行第二轮磋商。 光怪陆离的灯带下,摇滚乐快咚进她的耳膜里,曲疏月是捂着耳朵摸过去,找到卡座上的。 胡峰正在和余莉娜猜拳,身边还有几个公子哥儿,曲疏月也见过的。 他们看见曲疏月,脸上都如出一辙的震惊,都知道她深居简出,从不来这种地方。 曲疏月解释了一下:“你们玩你们的,我来找我朋友。” 胡峰说:“没事儿!大家都是打小认识的,一起玩嘛。” 她拍了拍余莉娜:“谈得怎么样了,最后赔胡公子多少啊。” 这地方太吵,余莉娜扯起嗓子:“他总不要我赔。” 胡峰在旁边补充:“我哪敢要啊,疏月马上嫁给我们涣哥,被嫂子的闺蜜砸了下玻璃还收钱?成什么人了我!” 身边人早被他同化了,一听这句号召,纷纷举起酒杯来说:“那我们敬嫂子。” 余莉娜醉醺醺的,见了酒就要喝,她也举。 被曲疏月不动声色夺了下来:“你少喝。” 众人喝完,又问她什么时候办事儿,曲疏月笑说:“这是个误会。” 胡峰果断的挥下手:“不可能,我的消息绝对准确。” 曲疏月加重了几分语气,强调一遍:“真的,我不会和陈涣之结婚。” 旁边有人先反应过来,起哄说:“胡总,总不是涣哥一厢情愿吧?” 一问完,大伙儿都低低笑起来。 这个问句的主语不是她。曲疏月听见了,也就当没听见。 倒是胡峰愣了一下,陈涣之没必要拿结婚开玩笑,再说他也不喜欢玩笑。 反观曲疏月,更不像撒谎的样子。 所以,两家互作姻亲的事儿,真是陈涣之剃头挑子一头热?或者,是陈家占主动? 喜欢他的人排起长队,能绕京市的商业街一圈。 而陈涣之最后选了一个不想嫁给他的人联姻?够有意思的。 8、chapter 08 等曲疏月和余莉娜一走,他们哥儿几个坐拢了,说着说着,又聊起这件事。 雷谦明搂了个姑娘在怀里,啜了一口酒:“明天我办展,你们有空都来啊,有好酒。” 胡峰哼的一声:“你们家老爷子搞那么大阵仗,还有谁不知道啊?就你那堆奇形怪状的瓷器,我是真懒得看!” “嗨,谁要你看那个了!不过是找个地方大家聚聚。”雷谦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怕实话实说:“雷总早安排好买主了。他那么个体面人,能让自己脸上无光嘛?” 胡峰笑道:“你爸对于俗窝里飞出个艺术家这事儿,是什么态度?” 雷谦明道了句实情:“其实我就是不乐意接他那一大摊生意,都留给我姐不好吗?她那人精明历练,处处比我能干!集团交到她手上,也不至于垮了。我要钱要人,只管问她就是了,她还能亏待我?一辈子松松散散的,不知道多舒服!” 怀里的姑娘嘤笑着夸了句:“雷公子才是真聪明呢,活得明白。” 雷谦明也笑:“我爸先前恨得牙痒痒,问我怎么不投胎到曲家去,曲老先生名头多响啊!艺术界的头把交椅,家里头的古董瓷器多的,够把我埋下了。” 胡峰端了杯酒,点着头说:“你们都是反骨头!疏月放着文艺标兵不当,非要苦哈哈的去银行上班。你呢,家里有生意不想着做,偏偏捏陶瓷。” “别看曲疏月乖,她心里头主意正着呢,我们一起在英国留学,我还能不知道!”雷谦明像是早就料到了。 胡峰说:“我知道,所以她说不愿嫁咱们陈工,我是相信的。” “涣哥也未必想娶她,可他家陈主席的淫威你晓得的,发起火来谁敢吭气?”雷谦明说着,也兼怀感伤起来:“不用操心他们了,我们这一大帮人,谁不得听安排?” 是这么个道理。外面吹得天花乱坠的,跨越阶级的恋情,说实话,鲜少发生在这个圈子里。 就算有,婚前也都打发得一干二净了。自己不肯放手,家里也会想法子,不留痕迹的解决掉。 原因很简单,谁也不会拿祖上几代攒下的功勋,以退出权势圈中心为代价,去换和意中人的长相厮守。 这年头,每一个人都在用力的向上爬,没道理富家子弟就蠢到往下走。 就算资质再平庸,不能对家里有所勖助,至少也要做个守成主,稳住根基。 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怎么和家族的前程命运相提并论?有一点脑子的人,都能算清楚这笔账。 更不肖说,他们这群从小长在这里,亲眼见过名利争斗的。 胡峰被酒精熏染过的眼神,空无一物的,落在琥珀色的液体里。 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曲疏月开车把余莉娜送回家。 她把人扶上了楼:“你少跟胡峰去喝酒,他们玩起来没边的,听到吗?” 余莉娜红着脸,缓缓点头:“今天不是去还钱嘛,他不要,下次我就不找他了。” 曲疏月把她安顿在沙发上,自己去烧水:“嗯,你感冒好了点吗?” 她说:“快好啦。月月,你真不和那个陈冰山结婚啊?你爷爷也没意见?” 曲疏月撑着大理石桌面:“他当然有意见,我才说一句不想结,他就拿一堆话来堵我。只不过,我还是想最后抗争一下。” 爷爷不就是觉得,陈家势大,门风肃正可靠,陈涣之这老小子为人稳重嘛。 陈家的权力和威望她削弱不了,那只有在陈涣之身上动脑筋了。 总之一个目的,让爷爷觉得他没那么踏实,其实也不怎么会照顾人。 到时候,她再往曲慕白身上一哭一闹,不就行了? 余莉娜歪着头看她:“月月,我觉得陈涣之这个人,几回接触下来,除了有点傲之外,蛮好的。你爷爷很会看人其实。” 曲疏月饶有兴致的笑:“你觉得他哪儿好了?” 她说:“说不上来,不过他的气质很干净,和京市的那些浪荡子,不一样。” 这一点倒是。像她爷爷说的,陈家几代人都没出过乱子,个个爱惜羽翼,陈涣之更是其中的翘楚。 曲疏月盯着咕嘟冒烟的壶嘴,出了一阵神。 良久,她才说了句:“他再好,心里也装过别人了,我不要他。何况,他又不喜欢我。” 曲家没富过几代,跟陈家,或是京市那些望族比起来,家底算很微薄的。 之所以能和陈涣之论婚嫁,不过是爷爷和陈老爷子,从年轻时起就投缘,偶然结下的深厚交情。 但曲疏月也有她的骄傲。这份骄傲像细丝结成的蚕茧,一层又一层的缠裹在她的心上。 缠了这么些年,早已经融为了一体。 柔软的外表之下,其实谁也走不近她心里,曲小姐通通回绝。 她在等待那个抽丝剥茧的人出现。 曲疏月不知道会是谁,但可以肯定,绝不是陈涣之。 余莉娜偃旗息鼓。她没说话。 最介意的还是陈涣之不喜欢她吧。 学生时代酿出的那一缸,都还没有盖棺封坛,说不出所以然的陈年老醋,曲大美人吃到如今,居然还在回味。 不知道是该说她爱得太深,还是恨劲儿忒长了。 曲疏月倒了杯热水给她:“喝了早点睡觉,我还得回去呢。” “那你路上慢点。” “嗯,睡觉记得锁好门。” 曲疏月到家时,院子里的路灯还没有熄。 皓白月光下,一树淡粉色的西府海棠,从矮墙边覆压下来。 她关好铁门,蹑着手脚上了二楼卧室。 疏月在曲家住的房间里,八宝紫檀嵌格上,摆着一张章莹的旧照片。 那会儿妈妈还很年轻,红唇饱满,乌黑的长发烫成微卷波浪,抱着一本诗集,行走在师大的校园里。 人人说她命好,会读书,有满腔的锦绣才华,毕业后没多久,嫁给了曲院长的儿子。 曲家虽是文人家庭,却没那么多迂腐规矩,公婆都开明。 他们深知自己的儿子,也没指望曲正文能娶高门大户的女儿,对章莹一直很好,只盼他们恩爱到老。 只是谁也不知道,妈妈没能到白头之日,甚至没来得及看见女儿长大,就撒手走了。 曲疏月的大拇指摩挲上去,内心酸涩极了。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念聪慧机敏的章莹女士。 倘若妈妈在的话,应该会给她一些中肯的建议吧。 难得不用早起上班,第二天,曲疏月睡到了十点多。 曲慕白知道她平时工作累,也不许慧姨去叫她,由她睡到自然醒。 到了下午六点,曲疏月踱到衣帽间里,坐在礼服丛中犯愁。 毕竟是雷家的主场,有强干的雷大小姐坐镇,太隆重,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 但要过于素简,又显得曲疏月不知礼数,也不尊重主人家。 挑来选去,曲疏月最后换上一条白色缎面的吊带长裙,是时下流行的考尔领,立体线条勾勒出她优越的曲线。 她往镜子面前一站,轻轻一抬肩,眉眼姣姣的脸上,一股子毫不费力的优雅。 曲疏月坐在化妆凳上,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化了一个伪素颜妆。 出门前,慧姨担心她冷,又给她拿了一条流苏披肩。 曲慕白看她要出门:“怎么就要走,不吃晚饭了吗?” 曲疏月摸摸平坦的小腹:“不吃,吃了晚饭肚子鼓鼓的,穿礼服不好看。我回来吃宵夜好了。” “年轻人都什么观念!”曲慕白笑,“有点小肚子怕什么。” 曲疏月拿着手袋,坐到沙发扶手边:“知道我们辛苦了吧?以后这种事啊,就少让我去两次呗。” 曲慕白说:“本来也没叫你几次。等你姑姑回来了,都叫她去。” 她扳着老爷子的手臂问:“姑姑要回来了?” 曲粤文在巴黎进修多年,一直活跃在各大画展上,自身也有几幅小有名气的作品,创立了文化传媒公司,是曲家真正的顶梁柱。 “你结婚前总要回的。” 提到这个,曲疏月就不那么高兴了,她哦一声:“爷爷,我先走了。” 陈涣之很守时,七点差五分的时候,他开着一辆黑色奔驰,到了曲家门口。 远远的,他就看见曲疏月站在那儿,一头黑直长发盘在了后面,露出修长而白腻的颈项。 她伸长了脑袋,往左右两边张望一下,像停留在湖水中央,一只睡眼惺忪的白天鹅。 仿佛刚被惊醒,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有种欲语还休的慵懒。 看见陈涣之自己开着车,曲疏月很惊讶,他竟然没带司机。 她收拢了一下披肩,考虑三秒钟,伸手打开了后座的门。 曲疏月的腿刚要上去,后座上堆得严严实实的资料,拦路虎一般挡住了她。 最面上的那一张模型图,抬头赫然写着——“高分子橡塑托盘模压机”。 这根本没法儿坐人。而陈涣之似乎早预料到了,他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明黄的车灯下,他搭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泛着冷白调,骨节根根分明。 “嘭”的一声,曲疏月带着怨念的关门动静,很响。 等她坐到了副驾上,忍不住“关切”一句:“陈工运算的稿纸很多,工作很辛苦吧?” 陈涣之像听不出她的怪里怪气。 他漫不经心的说:“就重工机械本身而言,小到一颗螺丝,都需要经过精确的测算。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 曲疏月耳边是他冷淡的声音,心想:他缜密严肃的性格,是足够当一个出色的工程师的,仿佛生下来就合适。 还有一段路,也不好一直冷场,总要说点什么。 她把眼睛转向车窗外,就着这题再问:“集团的主要设计项目,都是你在负责吗?” 上一次吃饭,看得出李副董对他的重用。 陈涣之说:“项目太多,我负责不过来,只管自己分内的。” 曲疏月哦了声:“你在德国读完博士,就直接回来了吗?” “显而易见。” 过了会儿,曲疏月又强凹出一句:“在德国读工科很累吧?有大把人毕不了业的。” 陈涣之打着方向盘:“这玩意儿分人。” 她抻着脖子,心不在焉的胡乱问道:“哦,一般分什么人?” 陈涣之扭过视线,看过来的眼锋几分尖厉。 他怀疑,曲疏月是被绑定了什么问答系统吗?非要这么对话不可。 这么奇怪的句式,亏她想出来了。 陈涣之轻哂的语调:“分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 听见回答,曲疏月也转过来看他,唇瓣微张,啊了一句。 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对视的那一刻,陈涣之眼神晦暗的,叫了句她:“曲疏月。”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的侧脸被街边的路灯一照,更加深邃立体。 陈涣之叫她时,声音很凉,也很轻。 暮光浮沉中,听起来竟有种莫名的温柔。 曲疏月感觉到她的心脏哆嗦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的,绷直了后背,扶脖子的手转了下:“怎么了?” 陈涣之平静盯着她:“没话说,就不要硬找。” “......喔。” 车厢内又重归于寂静。比刚见面的静里,又多了一些尴尬。 陈涣之把车开进展厅的前院。 门口的保安训练有素,知道今晚雷家请了多少重要来宾,非富即贵,都是在京中极有头脸的人物。 所以,即便他们不认识驾驶位上这一个,面目冷峻的年轻男人,看见这辆车挂着的白牌照,也知道大门中开,鞠着躬,把人恭敬的迎进去。 服务生上前侍应,曲疏月迈出车门时,微微颔首致谢。 她仰起头,张望了一圈周围,多年不来了,这座园子比印象中更恢弘气派。 雷家偏疼小儿子,还请了国际上风头正盛的一支乐队,在草坪上演奏交响曲。 夜色浓稠,二楼鹊枝纹窗边的白色帷幔飘动着,随着舒缓而轻快的调子荡荡悠悠。 陈涣之一身深色西装,走到她近前,礼数周到的,抬了抬臂弯。 曲疏月的目光定格在他手臂上。她的脑子是眩晕的,像做着一场梦。 梦里总是辨不清东西南北,就如现在。 她犹疑了三秒,伸出纤细的手腕,挽上他,一道迈入华灯幢幢里。 鼎沸的人群因为他们的到来,静了十几秒钟。 这一回的惊诧,恐怕不只是陈涣之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和他高不可攀的家世,以及被曲老先生深藏在闺中不露面的孙女。 而是二人亲密挽着的手,和他们站在一起时,珠联璧合的登对。 当即便议论纷纷,几声细语,无非也就一个疑问——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东道主最先反应过来,雷密山上前问候道:“涣之,回国后就没见过你。” 雷夫人则同曲疏月交谈,她热络的说:“月月,都长这么大了,看到你真高兴。” 曲疏月也亲热的笑,她望向一身湖缎旗袍的雷夫人:“伯母,您气色还是这么好。” 陈涣之点点头:“工作太忙,过阵子还要筹备自己的公司,实在顾不到。” 雷密山由衷的赞许:“你是有想法,也有这个实力的,陈主席真是好福气。” 他客套道:“哪里,谦明也很出色的。” 雷密山忙不迭地摆手:“他啊,就知道瞎胡闹,哪里比得上你一半。” 陈涣之笑了笑,没说话。 这一顿寒暄不过四五分钟,也就结束了。 等众人撤回了目光,曲疏月连忙松开他:“到这个程度,应该可以交差了吧?” 陈涣之垂着眼皮,看了下草地上撤退几步的白色鞋尖,她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他微勾了下唇,伸进裤兜,语气听不出究竟:“你把这当任务来完成?” 曲疏月仰了仰僵直的脖子:“难道你不是吗?” 陈涣之闻言冷笑了声,没说话。 服务生打眼前过,他从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话音刚落,人就走开了。 9、chapter 09 曲疏月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小声说了句,拽什么拽! 一扭头,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分花拂柳的穿过人群,往展厅里去。 小型的展厅里灯火通明,橡木质感的架柜,整体是偏黄调的香槟色,干净高级。 只可惜,此刻人都聚集在外头,根本没谁认认真真欣赏,也许装模作样的走过一遭,浮夸莫名的赞赏上几句,就出去了。 每个人的心思都在互相恭维上,眼睛满场乱转,生怕漏掉一个可供结交的贵客。 曲疏月弯下腰,盯着那一个莲苞形状的镇纸看。 那枚镇纸样式精巧,背面侧刻花鸟纹,其余再无他饰,很有几分爷爷说过的,大朴不琢的韵味在。 雷小金豆是有才华的,不像外界说的那么不学无术。 只不过,大家在衡量他的价值时,都太先入为主。 “喜欢这个吗?”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这声音有点耳熟,温润玉质,耳边像有微风拂过。 曲疏月回头,愣了一下,她笑着打招呼:“顾哥哥好。” 她微微仰起脖子时,年轻纤立的身体,像一支鲜嫩招展的洋桔梗。 倒不是别人,是和曲疏月传了多年绯闻的顾大律师。 其实,不过就是她去伦敦的时候,姑姑不放心她,托了至交的儿子照顾曲疏月。 这来往的次数多了,被京市来的同学看到,就成了他们在谈恋爱。 加上两个人都不是爱热闹的,离群索居,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有,谣言这东西,一旦开枝散叶了,想要完全消除,基本不可能。 顾闻道看了她很久,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鬏,长辈式的口吻:“很久没见了,小月。” 不管外界怎么传,倒是不影响他们两个的兄妹情,曲疏月见了他也坦坦荡荡,从不会脸红。 她很笃定,顾闻道虚长了她六岁,生活轨迹也没有太多交叉的地方,不可能会对她有别的意思。 曲疏月说:“顾哥哥,没想到你会回国,伦敦不好么?” 顾闻道微笑:“家里催得太紧,你知道,他们一直不赞成我在伦敦工作,父命难违。” 他们一齐踱步出去,慢慢走到绿草萋萋的湖边,周围蝉鸣四起。 曲疏月端了杯波本酒问他:“那你回来以后,在哪里上班呢?” “在hf律所。” 曲疏月恍然大悟的,长哦了一句:“前阵子和田主任吃饭,他说律所新进了个年轻合伙人,牛津毕业的,刚从伦敦挖过来,原来就是你啊。” 顾闻道问:“你和田主任很熟?” “你们律所的账户开在我们银行,有业务往来的。” 说到这里他点头:“原来是这样,”顾闻道看她酒喝得勤,提醒了句,“你酒量不大好,少喝。” 曲疏月笑笑:“你不知道,我这也是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 她瞄了眼陈涣之那边:“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 湖边两道身影映入眼帘时,陈涣之举杯的动作顿了一下,惹得胡峰也往这边看。 他先看顾闻道,再看陈涣之,看热闹不嫌事大:“顾律师看她的眼神快拉丝了,这是旧情难忘吧?” 曲疏月站在她俊朗的前男友身边,笑意温婉。 看上去像雪片般皎白,她通身什么修饰都没有,在争妍斗艳的女宾当中,却又素净得十分亮眼。 陈涣之的眼神一瞬不错的,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仰起脖子喝了半杯矿泉水,但还是渴。 他侧了侧身子,单薄狭长的眼皮微阖:“他难忘他的,你管不着。” 胡峰上下瞄了他一溜够:“我可不管,疏月又不嫁给我,我操这个心干嘛?” “......那就把嘴闭上。” 胡峰想起昨天晚上:“不过,涣哥,人家小曲可不太想嫁给你啊,不信你问豆子。” 雷谦明附和道:“嗯,昨天晚上在酒吧,她接她闺蜜的时候说的,好多人都听见了。” 陈涣之单手拢火,偏过头,点了一支烟,慢慢吸上一口:“我知道。” 不必他们特别来调侃,曲小姐的态度够明显了。 只要长了眼睛,智力稍微正常一点,就能看出来。 雷谦明睁大了眼,小声诧异道:“陈少爷反应这么平淡?” 这一点也不像他心高气傲的性格啊。 往常都是姑娘追他,追不上还哭天抢地的,他也不带看一眼。 现在怎么了?当大孝子当到这个份上吗? 曲疏月灌了两杯,稍微抹了一下嘴角,没敢真把自己弄醉。 真醉了控制不住肢体,不好搞事,有个微醺,八分像就差不多了。 她搁下雪莉杯,对顾闻道说了声:“失陪一下。” 曲疏月提着裙摆,往一群公子哥儿中间去了。 她站在外围,和小金豆打招呼:“谦明,祝贺你举办展览。” 雷谦明被灌了不少酒,大着舌头:“不过是办着玩儿的,小打小闹。” 曲疏月呀了一声:“这么大阵仗呢,还小啊?你要多大是大。” 胡峰猝不及防被酒呛到,转过身,扶着陈涣之的肩膀咳嗽。 陈涣之耸了一下肩,推开他:“你上别地儿整这死出。” 他看了下曲疏月,没端酒杯,眼下却有一层深浅不一的蔷薇红,喝了酒过来的。 曲疏月和雷谦明说了几句话,又朝泳池那头靠近了一点,走到陈涣之身边。 曲疏月没开口,胡峰就先跟她打听:“顾律师回来支援祖国建设了?” 她眼珠子缓慢的转动一下,眼神迷离:“嗯,顾哥哥在律所上班。” 泳池边金鼓喧阗,曲疏月的声音听起来,像天际的夜云一样漂浮着,有种不真切的朦胧。 陈涣之担心她喝多,会失足跌进泳池里,就往她身边靠了靠。 人毕竟是他带出来的,还要平安无事的送回曲家,才算顺利交差。 总不能第一次邀人赴会,就弄一身的不愉快回去,别说他家老爷子不答应,也难跟曲老先生回话。 但曲疏月不对劲,她一边和人说话,一步步往岸边挪过去。 下一秒,有一个服务生路过,高举的托盘擦过她眼前时,曲疏月顺势把上身往后一仰。 连在身边和她说话的胡峰都反应不过来。 但陈涣之手很快,他长臂一伸,在曲疏月快掉下去时,稳稳托住了她的腰。 曲疏月后仰的动作生生顿在了空中。 她的瞳孔因为惊讶而放大,咬着后槽牙:“谢谢。” 陈涣之把这点微妙的变化收在眼底。他笑了笑:“不客气。” 他扶着曲疏月站稳后,胡峰紧着问:“没事吧你?” 曲疏月摆摆手:“没事,刚才不小心而已。” 还真是挺不小心的。特意走到他身边来落水,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想让曲院长觉得,他没把他孙女照顾好,以后也可能照顾不好。是这个意思? 出于礼貌,曲疏月拿酒敬了一下陈涣之:“给你添麻烦了。” 陈涣之疏离点头,没受她的敬:“有这个决心的话,不妨先把演技磨练一下。” “......” 曲疏月转过去背对着他。真丢脸,被陈涣之看出来了。 这场宴会结束时,曲疏月仍和陈涣之一道离开。 临上车前,有服务生跑过来,递给曲疏月一个盒子。 她睇了眼那个宝蓝色锦盒:“是什么?” 服务生说:“是顾先生买下送给您的。” 曲疏月打开一看,是刚才她看了很久的镇纸。 她笑了下,说了声谢谢,扶着车身转头,发现陈涣之正看着她。 他脸上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像有意见,又没有话好说,总之,有所保留的神色。 甚至,隐约还有点不耐烦,大概嫌她耽搁了脚程。 曲疏月侧身上车,第一时间系好了安全带:“可以走了。” ......真把他当司机使唤了? 陈涣之扶着方向盘,看了一眼她手中紧握的盒子,沉下一口气,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路无言到曲家大门口。 曲疏月下车时,曲慕白还没有睡,拄着根拐杖在院子里散步。 她叫了一声爷爷,陈涣之也跟着下车,跟老人家打招呼。 夜深了,曲慕白很慢才有反应:“哦,涣之送你回来了。” 曲疏月扶住她爷爷:“是啊,今天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她本是小人之心,怕陈涣之揭发她的行径,于是先发制人。 没想到曲慕白直接吩咐:月月,“改天你请涣之吃个饭。” 曲疏月当即愣了五秒。还......还能这么玩儿的啊。 她点头:“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爷爷。” 曲疏月心道:一顿饭也没什么,哪天跟爷爷说吃过了,不就好了。 但陈涣之很果断的说不必。 鬼知道曲疏月下一次,又要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几年不见,她的心思很活络了。 再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当着爷爷的面,曲疏月表现的很主动:“要请的,你等我电话。” 曲慕白满意的笑:“涣之啊,你也不用推辞了。” 陈涣之只好微笑颔首:“那,恭敬不如从命。时间不早了,告辞,爷爷您早点休息。” 曲慕白点头:“好好好,慢走。” 曲疏月跟他挥手,很体贴的说:“你路上开慢点。” 陈涣之沉默了一瞬,配合这个戏精说好。 但一扭脸,弯着的唇角立刻平整下来,面无表情的上了车。 这头曲疏月回了头,也收了笑容,扶着曲慕白回房休息。 进门时,爷孙俩有说有笑的,曲慕白问:“谦明这孩子的展览,你看了觉得怎么样?” 曲疏月说:“挺不错的,顾哥哥还把他烧的镇纸买下来,送给我了。” “噢,顾闻道也回国了?” “是啊,刚回来,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刚上了两格台阶,曲慕白扶着栏杆的手一紧,忽然弯下腰去,单手捂住了胸口。 “爷爷!你怎么了?”曲疏月大力扶稳了他,慌张的喊起来,“慧姨!俞伯!” 曲慕白脸色发绀,眼看就快要喘不上来气,曲疏月扶着他,缓缓在台阶上坐下。 慧姨跑下楼,忙问:“老先生出了什么事?” 短短一二分钟,曲疏月不断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这个时候慌也无用。 她大力干咽了几下:“你去拿爷爷的急救药来,让俞伯开车出来,我们上医院。” 慧姨着急的,拍了两下膝盖,喊道:“老俞、老俞今天休息啊。” “那你就先去拿药来,给爷爷含一片硝酸甘油,他很可能是心梗!要快。” 慧姨连哦了几声,跑到茶几边,打翻了一片药瓶。 陈涣之才要走,听见里面忙乱的动静,和曲疏月的喊叫,又迅速折返回来。 他蹲下去,帮慧姨找到了药瓶,送过去,递到曲慕白嘴边喂下。 陈涣之托住曲慕白的腋下,把他稳稳架起来:“别慌,我把爷爷扶到沙发上平躺着。曲疏月,去把你家的车开出来。” 他自己的车倒是方便,就停在门口,但后面摆满了资料,又坐不了人。 而曲家车库在哪儿,陈涣之并不熟悉,这种关键时刻,让曲疏月去是最快的。 但陈涣之说话的语速太快,曲疏月本就因为担心,反应有些迟钝,听也不听清楚,当下呆住了几秒钟。 他见她这样,大声、急促的又重复了一遍:“快去开车啊!” 曲疏月抹了把泪,抖着膝盖,扶了下台阶才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 她在玄关处拿了车钥匙,又想起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忙叫来慧姨。 慧姨接过了钥匙,她很快跑到车库,把最宽敞的一辆商务车开了出来。 开到门口,慧姨刚摁了两下喇叭,陈涣之就背着曲老爷子出来了,曲疏月跟在他身后搭把手。 陈涣之把曲慕白放平在座椅上,他躬身站在旁边,手势标准的给老人家做心外按压。 慧姨往医院开,路上曲疏月拿出手机打给严院长,一边抽噎着,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严院长在她含混不清的表达里,只听清了心梗两个字。 他表示马上就到,让慧姨直接把车开到楼下,安排了担架车在那里等。 陈涣之在德国读书时,曾经学过一点急救,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 他看着曲慕白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做着不间断按压时,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 但至少,给了站在一旁,低声啜泣着,束手无策的曲疏月一点安慰。 严院长的车和他们几乎是同时到的,他和几名护士亲自推着车赶往抢救室。 曲疏月下车后,跟着推车奔跑在走廊时,口中也不住喃喃:“爷爷,不要吓我好不好?你知道我胆小,不禁吓的。” “您说过,要看到我和陈涣之结婚的是不是?你不要言而无信。” 强烈的白炽灯光照映在地面上,过道内亮如白昼,陈涣之垂下的浓黑眼睫动了动。 曲疏月在门口被拦下,护士劝阻她说:“曲小姐,你不能进去。”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跟在爷爷的身边,根本听不下其他的话,一味的要往里面进。 慧姨抱住了她:“月月,我们就在外面等,你放心,严院长会有办法的。” 曲疏月退开了两步,但也没隔多远,她固执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好让出来报信的护士,第一眼就看到她,告诉她,爷爷平安无事。 慧姨劝不动她,知道曲疏月内里是个犟种,也由她去。 10、chapter 10 在抢救室外的这两个小时,是曲疏月平生度过的,最焦心、也最难捱的一段时光。 她紧攥着拳头,几乎每隔十秒钟,就要抬头看一下屏幕上的红色数字。 可那时间就像走不动一样,一分一秒都被拉长,曲疏月怀疑,它是否续不上电了。 急剧而来的夜风带着寒意,吹进走廊大开的窗户里。 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上,细小的汗毛根根竖起来。 曲疏月的感官都靠了后,没察觉到有多冷,双肩却生理性的,出于本能瑟缩了一下。 片刻后,一件黑色西装覆了上来,里衬还是温热的,残留着它主人身上的余温。 陈涣之搭在她肩头的手,顺势轻摁了一下,带着点到即止的温柔与礼貌。 他的声音很清平,予人以一种奇异的镇静:“变天了,你也要保重身体。” 曲疏月侧抬了下头,浑圆的杏眼里浸饱了水光,嵌刻在莹白幼态的脸上,如窗外点点闪烁的星辰。 陈涣之的目光黯了黯,低沉道:“放心,爷爷会平安无事的。”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拢了一下身上的西服,鼻翼收缩一下,闻见了一道清洁的冷松气味。 是陈涣之身上的味道。很中性的一款木质香,不特别,但很好闻。 也许是这份温暖,让曲疏月略微回了一点神,想起还有事要办。 她不过是孙女,爷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知会当儿女的。 她说声抱歉,捏紧了掌心里的手机:“我去打两个电话。” 曲疏月走到窗边,先拨给曲正文,是廖敏君接的。 隔了屏幕,她的声音仍然热情:“是月月啊,这么晚了,找爸爸有什么事?” 这个女人是惯会做明面上的功夫的。 任何时候见了曲家人,都是客客气气。但背地里该编排的,一样不少,一个人不落。 曲疏月没心情和她闲扯:“阿姨,麻烦您转告爸爸,爷爷在协和医院抢救。” 廖敏君紧张兮兮的问:“你爷爷他没事吧?结果怎么样?” 听得出来她很关心,但在关心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曲疏月说:“还不知道,总之,您让爸爸尽快过来吧。” 过后,她又打给曲粤文,当女儿的更真情实感多了,方方面面都问到,说立马就去机场,提前回国。 等挂了电话,曲疏月失神的,走回抢救室门口。 她听见慧姨对陈涣之说:“晚上散步的时候,老先生就说了一句后背疼,我当是天气变化,他着了风寒,也没放在心上。后来他睡不着,想要到院子里走走,我没有听仔细,还在楼上收拾被卧。都怪我太粗心了。” 曲疏月听着她祥林嫂般的自责,也于心不忍。 她宽慰了两句:“不是你的错,慧姨,爷爷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毛病,谁能料得到呢。” 话音未落,急救室就开了一道门,里面还在进行最后的收尾,严院长先出来了。 他穿着深紫色的手术服,摘了口罩:“曲院长脱离危险了。” 曲疏月抚着胸口,倒退了两步,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深深呼出一口气。 慧姨双手合十,闭了眼,病急乱投医般的,朝着每一个方向都拜了拜。 她口中念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陈涣之穿着件白衬衫,仍然笔直站着,对严院长道谢:“严伯伯,您辛苦了。” 严院长年轻时,曾经在部队大院里供职,风头正盛的那阵子,当过几年陈老爷子的保健医。 小时候陈涣之生病,基本都是严院长诊治的,关系也要格外地亲厚些。 严院长点下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应当应分的事。倒是你啊,涣之,心外按压做的很好,很及时。” 陈涣之面无表情的,指尖掐着一支烟,扬了扬:“举手之劳。” 曲疏月缓过了劲,不敢短了该有的人情世故,何况对方是陈涣之。 她往前走几步,仰起脸,张了张口:“陈涣之,今天万幸有你在。等爷爷好了,我一定登门致谢。” 陈涣之看着她,因担心和恐惧而变得份外苍白的脸,像枝头摇曳欲坠的花瓣上的清露。 夜雾深重里,她身上那份清丽羸弱的美感,又被放大了几分。 对比这一晚上的周旋敷衍,没有哪一句话,比她现在说的这句更真心。 连登门致谢这么正式,又琐碎复杂的礼数都用上了,可见曲小姐的诚意。 陈涣之掐烟的指尖收拢了力道。 他脸上仍然没有情绪:“你不需要这样,曲疏月。换做是任何一个长辈,我都会这么做的。” 里间响起车轮擦动的声音。 曲疏月回过头,看见爷爷被推了出来,没空再与他多说,跟着车到了icu门口。 曲慕白老迈的身体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她一直隔着道门守着,等爷爷醒来。 严院长见只有她一个小辈在,也不好聊手术方案,因问道:“曲局来了没有?” 曲疏月眼神茫然着:“我给爸爸打过电话,应该快到了。” 二十来分钟后,曲正文才赶到医院,特护病区这一层很安静,他的脚步声听来尤为沉重。 曲正文气喘吁吁:“月月,你爷爷怎么样了?” “目前抢救过来了,已经脱离了危险,但还是要手术。” 曲正文一听就觉得不妙:“手术?你爷爷这么大年纪,还能上得了手术台吗?” 曲疏月靠了长椅坐着,眼神焦灼在地砖上:“姑姑明天早上会到,等听完严院长的建议,大家商量一下吧。” 这种大手术都有一定的风险,尤其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但曲慕白的身体逐渐恶化,不手术的话,说不准,哪天夜里又发作一次。 谁能保证,每一回都有人在他身边,每一次都救治这么及时呢。 可拍板做手术的话,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做决定的人不免要追悔,家人之间也要互相责怪。 曲正文看着女儿,她纤弱的身段,罩在一件尺寸偏大的西装里,更添楚楚。 她长大了,长成了窈窕玉立的模样,低眉敛首间,一股说不出的温软如水。 他这个当爸爸的,好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女儿,尤其是她高中毕业后。 曲疏月自打上了大学,几乎断了和这边的来往,只有逢年过节,在老爷子那里才能见上一面。 碰了头也说不了两句话,无非关心她的学业,可曲疏月学习一直认真,只好提醒她注意身体。 春节又是在大冷天,父女两个见了面,回回都叫女儿当心保暖,别说曲疏月烦了,连曲家的佣人都听腻了。 没多久,慧姨拎着大包小包来了,都是一些住院的必需品。 曲疏月说:“慧姨,您又回去了一趟吗?” 慧姨点点头:“是啊,陈先生开车送我去的,他说这里什么准备都没有,等老先生醒了,也照料不好他的,再者,我们也要洗漱啊。” 她的视线绕过慧姨,望着身后的陈涣之,感激的点了一下头。 曲正文很意外,又有几分惊喜:“涣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涣之眉心微蹙着,下巴点了一下曲疏月:“送她回家,正好碰上爷爷昏倒。” 他们两个是高中同学,这一点曲正文是知道的,毕业后仍有来往,也正常。 曲正文客气催促他:“这么晚了,你还为我们家的事奔波,我怎么担得起?快回去休息吧。” 事实上,他并不敢劳动陈涣之做这些。同时,心里边也蒙了个疑影:这陈涣之,总不是在和他女儿交往吧? 否则按他养尊处优的习性,怎么会医院家里两头来回跑?这样肯效力。 曲正文平素的饭局上,说起陈家这位公子哥儿,虽然以夸居多,但有见过的,说陈涣之能力和水平是有的,但架子也大。 这小子自行其是惯了的,连他爸爸和爷爷都使唤不动,日常在家时,逆不得他一根骨头。 见陈涣之要走,曲疏月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你的衣服,谢谢。” 陈涣之接过了,他指了下椅子上的行李袋:“里面有你的外套,记得穿上。” 曲疏月愣了一下,旋即说好。 只不过,什么时候他还变成个细心人了? 高中的时候,陈涣之明明还是一个十分不解风情的直男。 大冬天的,大家都在操场鼓冷风,李心恬往他身边靠了又靠,不停的搓着手呵气。 陈涣之硬是来了句:“你不是站这里的,不要插队。” 然后扯了曲疏月过来:“跑哪儿去了?不出早操了你,想扣分啊。” 差点没把身边那些男生笑死。 曲疏月想,可能他们失联的这些年,李心恬在他的身边,充分发挥自己的魅力,把陈涣之生生扳过来了吧。 陈涣之接过衣服,明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而这里,他确实没有理由,也没合适的身份再待下去。 他朝曲正文点头告辞:“那我先过去了,曲叔叔。” 曲正文送他到了电梯口,还担心不够,坚持要送到楼下去,是怕失了在陈家人面前的礼数。 慧姨在楼上看着,对曲疏月说:“月月,你爸爸一个长辈,还给人小陈关车门。” 曲疏月没说话。这不奇怪,曲正文虽然资质平平,年轻时也不大会逢迎,但在染缸里数十年,早就泡得变了颜色。 何况是钟鸣鼎食的陈家,陈涣之的爸爸在京城正当红,他难道还会不明白这些? 她从包里拿出条披肩围上:“哪止啊,慧姨。你等着看好了,上来就要问我和陈涣之的关系。” 曲疏月说完,往监护室门口站近了一步,好看得爷爷清楚一点。 “叮”的一响,电梯门应声开了,是曲正文走了出来。 他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曲慕白的情况,徘徊了几分钟,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 没多久,曲正文的手机就响了,是廖敏君打来的,问老爷子是不是转危为安了。 他交代了几句,让她在家照顾好小女儿,不必过来。 挂了电话,曲正文自说自的:“你阿姨,担心爷爷的身体。” 真担心会只简单的打个电话吗? 曲意芙那么大的人了,家里还有阿姨,放她独自睡觉也没大碍。 廖敏君就不知道一起过来? 曲疏月心里虽这么想,但她没心思和曲正文争,面上不咸不淡的点个头,已读不回。 思忖片刻,曲正文又问:“看起来,你和涣之的关系不错,是这样吗?” 慧姨睁大了眼睛看曲疏月。不知道该夸她太通透,还是她太了解她的父亲。 曲疏月不欲多谈:“噢,最近一起吃过一次饭,没什么特别的吧。” 到了凌晨两点,曲疏月听见两声长长的哈欠。 她叫了一句爸爸,请他去休息:“慧姨收拾好病房了,你先去睡一觉吧,不用大家都在这里。等天亮过来换我。” 曲正文关切道:“那你守上一整夜,身体也吃不消啊。” 慧姨说:“今天太晚了,一时半会儿请不到护工,明天我再去问问。” 曲疏月惨淡摇摇头:“不,就是有护工,我也是要在这里的。” 不亲眼看着爷爷清醒过来,她根本睡不着觉。 可能,是妈妈不在了以后,爸爸重新组建家庭,他有娇妻幼女,几乎不在她身上花心思了。 总是曲疏月伶仃一个人。 她时常感到,她在这世上的羁绊太少了,爷爷早已成为最重的惦念。 曲正文拍了下她肩:“你也不要太累,适当眯会儿。” 曲疏月说晓得了。用的是最陌生外道的语气。 慧姨听出来了,路过的值班护士听出来了,曲正文不可能听不出。 他短促的叹了声气,没说什么,抬腿去了病房。 早上十点多,曲疏月才去洗手间不久,她熬了一夜,实在太乏了,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不过三四分钟,就听见护士长在大声喊人:“患者室颤了,去叫严院长过来。” 这一回抢救时间不长,曲正文和曲疏月一块儿在门口等。 经过紧急除颤以后,指标暂时恢复了正常,但手术已经迫在眉睫。 曲正文还犹犹豫豫的,拿不定主意,不停问严院长成功的几率。 可严院长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 无非说,现在的医学很成熟,像这种手术做过成百上千例,其中不乏年龄比曲慕白更大的,但凡事都有个意外。 曲疏月听得心急,再怎么追问,严院长也不可能给他们家打包票。 还是曲粤文赶到了,她接过手术知情同意书,在上面签了字。 眼看着父亲被推进去,曲正文横了妹妹一眼:“你倒是胆子大。” 曲粤文反唇呛道:“那不然呢?眼睁睁看着爸爸没命?他禁不起手术,又能禁得起几次抢救!你不就是不想担责任吗?大家都看着的,这个骂名我来当,孝子贤孙的美誉归你。” 曲正文数落她:“我只是在和你商量,说话何必这么难听呢!” “对不住哥哥,我这人本来就不会拐弯儿,在国外待了这么久,更不通情理了。” 廖敏君送完孩子上学,终于也露了面,她脚步匆忙:“老公,爸爸他还好吗?” 曲粤文抿嘴看她,讥笑道:“大嫂来的够快的,比我这个在国外的,还迟了半小时。” 11、chapter 11 曲粤文才刚说完,曲正文就撇了下嘴角,发出啧的一声。 但廖敏君还要招惹小姑子,她笑说:“二妹没成家,身边也没个孩子,等你当了妈妈就知道了,那真是,一刻都放心不下的。” 全家都知道曲粤文是不婚主义。 身边来来去去的,倒是有几个年轻男人,但要么是生意伙伴,要么是同门的师兄弟。 年前她刚和一个,谈了三四年的男朋友分手,曲疏月问她为什么。 曲粤文说:“他居然对我求婚了,omg,这也太可怕!我们三观不合。” 她今年四十好几了,就从没想过要定下来,根本不动成家的念头,更遑论生孩子。 廖敏君这番话说的夹枪带棒,又不阴不阳,听得曲粤文直蹙眉。 到底当着这么多医护人员,曲粤文没有发作,将火气压下去。 曲疏月在旁拉了一下她:“姑姑,坐了这么久飞机,你累不累?” 曲粤文摸了摸她的脸:“你在这里守了一夜,眼下都熬出乌青来了,去睡会儿。” 她摇头,还是不愿意离开这里:“二十几岁的人,熬个夜算什么,我等爷爷出来。” 曲粤文拨开她额前的头发,嘴唇颤了颤:“爷爷真没有白疼你。” 廖敏君也插了一句嘴:“是啊,你爷爷啊,最疼的就是你了。” 言下之意,曲慕白这个当爷爷的,对孙女两个不公不正,明显冷待了她的女儿。 曲疏月没有理,她的睫毛轻眨两下,往手术室那边,投去担心的一眼。 她细声问:“姑姑,爷爷会平安出来的,对不对?” “对,爷爷会出来,他不舍得丢下我们的,放心吧。” “姑姑这一次回了国,就不能多待一阵子吗?爷爷平时总念叨你呢。” “会的,姑姑要住很长一段时间。” 姑侄俩一说一应,彻底将那两口子撇在脑后,全当她是个外人。 廖敏君斜过去一眼,忿忿站在了自己老公身边,小声说:“看看你女儿,多厉害。” 她对曲疏月的一贯看法,就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软刺头。外表温柔,肚子里的心计一点不比谁差,常常三言两语就刺中了要害。 只不过,曲疏月是个年轻腼腆的小姐,轻易不愿与人针锋相对。 吃过几次暗亏以后,廖敏君也不怎么敢去惹她,除非涉及自身相关利益。 这边老爷子还在里面做手术,生死未卜。 门外站着的三个女人,一个是一根肠子下来的妹妹,一个嫡亲女儿,剩下的那一个是枕边人。 她们之间不对付,时刻会因为一点争端吵起来,闹得不好看。曲正文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 他瞪了一眼廖敏君:“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廖敏君嘟囔了一声:“我哪儿敢说话,不都你女儿在说嘛。” 这场手术一直持续到傍晚,不到中午,廖敏君就说要接人,先走了。 曲疏月吃不下什么,只喝了一点慧姨熬的绿豆粥,不到五口就说饱了。 曲粤文人虽然到了国内,但胃好像还没回来,接连酗了三杯摩卡。 提不提神的也看不出,洗手间她跑得比谁都勤,骂京市的咖啡偷工减料,咖啡味儿都尝不出。 曲疏月尝一口她的,苦得皱眉头:“这还叫没味道?姑姑,你在巴黎,喝得是有多浓啊?” 曲正文始终不说话,掐着表看时间,一副长子坐镇的模样。 到快七点时,严院长才从手术室出来,他也上了年纪,看着已是乏透了。 曲正文忙扶上他的手臂:“严院长,我父亲怎么样?” 曲疏月的眼睛睁到不能再大,巴巴望着他,生怕自己因为恍惚漏听什么。 严院长歇了口气,拍拍曲正文的手背:“放心,手术很顺利。” 曲疏月闭上眼,靠到雪白的墙壁上,深深的呼了两口气。 这颗吊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六天后,曲慕白才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挪到了特护病房里。 他才刚清醒两天,大家都像得着信儿了似的,纷纷捧着花前来看望。 周五晚上是曲粤文陪床,一大早曲疏月就来了,换她回家去休息。 曲慕白还在熟睡中,没有醒,安静躺着,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曲疏月走到床边,给他掖了掖被角。 她把水晶雕花瓶里的水倒掉,扔掉开败了的康乃馨,将一捧从早市买来的百合插上。 清早曲疏月开车打花店过,见塑料桶里盛着明黄色的百合,晨光下看着,厚实的花瓣上闪动着丝绸光泽。 她想,爷爷喜欢这种暖调的亮色,偶然作画时也多有青睐的,便停下来买了。 慧姨做好了早餐送来,问曲疏月要不要吃一点,她摇头:“在外面吃过了。” 没多久,曲慕白转了个身,醒了。 曲疏月坐在床边,往前倾了倾身体,笑着问:“爷爷,昨晚睡的好吗?” 护工听见响动,去洗手间端来热水,给曲慕白擦脸洗手。 刚做完一场大手术,曲慕白声音仍然虚弱:“不好,哪里都不如家里好。” 曲疏月拿了把小梳子,给他整理头发:“我问过严院长了,您哪,再耐烦住几天。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曲慕白老小孩似的发脾气:“你又糊弄我,哪里有那么快。”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性总会变得不一样的娇气,要人安慰要人哄。 曲疏月掀开被子一角,手伸进去,给爷爷揉着小腿上淤堵的青块,动作熟练又准确。 她柔声道:“哎呀,曲大校长,你就听我的好不好。咱们一次把病治好,以后这医院啊,能不来就别再来了。” 简单吃了些早餐,曲疏月拿了一本《钧瓷雅集》,坐在床头给她爷爷读。 她略显轻熟感的声线,带着从小对瓷器的强烈信念感,比博物馆里的解说员还有感情。 读完一段以后,门外传来一道掌声,是陈云赓。 曲疏月忙站起来:“陈爷爷,您好。” 陈云赓是刚锻炼完过来的,穿一件短袖polo衫,戴了顶棒球帽,鬓边新染过的头发乌黑,人看着也精神。 他压了压手:“坐吧,小月的这把嗓子,有如天籁啊。” 曲疏月去搬了张椅子,放到床边:“陈爷爷过奖了,您坐。” 护工也挪了一张来,给他身后的陈涣之坐,接过司机手里的果篮。 曲疏月冲他略颔一下首,算是打过招呼。 陈涣之今天没上班,穿了件白短袖,一条浅卡其的裤子,打扮的很休闲。 曲慕白勉强牵动一下唇,还要挣扎着起来:“老伙计,你来了。” 陈云赓拦了拦:“你别动你别动,就这么靠着吧,咱俩说说话。” 曲疏月见状,往下面塞了两个鹅绒枕,扶起曲慕白伴在床头,这样更舒服一点。 陈涣之跟他问好:“爷爷,您感觉好点了吗?” 曲慕白侧过头,看了看他:“是涣之啊,我精神不济,都没有看见你。” 说话的中途,他停下来歇了一段:“严院长都跟我说了,亏了你在车上给我做心外按摩,我才没去见马克思。爷爷谢谢你了。” “这小子应该做的,谢什么!”陈云赓拍了下孙子的后背:“否则那么容易,就叫他把我们小月娶到手了?这是对他的考验。” 自从上次相亲宴,两边祖辈说定了结婚以后,陈云赓就不认为,在这件事上还有什么变数。 他早已在心里认定了这个孙媳妇。 曲慕白微点了一下头:“你这么说,那老头子就托个大,不谢了。” 陈涣之语速匀缓,脸上历来淡然的神色,也未见任何的起伏:“本来就不用谢,爷爷也太肯见外。” 病房内日光普照,窗外延伸过来的树梢上,时而掠过几声清脆鸟啼,瓶中新折的百合舒展卷曲。 世上一切都有序运转,顷刻间,唯有曲疏月怔了一下。 这一周以来,她都处于一种紧张的忧虑里,完全忘记了结婚这档子事。 现在危机解除,曲疏月又陷入另一种慌乱当中,这下不会真的要嫁给陈涣之了吧? 思忖间,曲慕白已经指着她:“是,我送进去抢救的时候,月月还哭鼻子,说要我看着她和涣之结婚。” 曲疏月当即红了脸,局促间,蹙着眉喊了曲慕白一声:“爷爷!” 陈云赓笑着摆了两下手:“不听你爷爷的,他不地道。小姑娘家的心事,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穿,我替你批评他。” 曲疏月低垂着头,压根不敢往陈涣之那边看,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概笑她口是心非。 她趁给爷爷看点滴的时候,往他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 只看见他挺直的鼻梁,架一副银丝边框眼镜,镜片后一双漆黑的眼睛,目光深邃。 陈涣之无声坐着的时候,太像一个满腹经纶的学者,一脸修道者的禁欲。 能看得出来,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了。 除此之外,曲疏月在他的脸上一无所获,一丁点有用的讯息都没扒到。 临走前,陈云赓嘱咐几句:“老曲,踏实养好身体,咱们还要办喜事。” 曲慕白点头:“好,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也要好起来。” 稳妥起见,曲粤文兄妹两个商量过后,让老爷子住到了立秋那日。 回曲家的当天,曲疏月请了一个下午的假,行领导知道她家最近事多,给批了。 余莉娜说要来帮忙,曲疏月让她不必来。 住院的时候,她已经来看过很多次了,每次提一大堆保健品。 曲疏月真担心她这么大手大脚,她爸给的那点银子是不是够用。 慧姨早收拾好了房间,站在大门边等,看见车子开过来,先抖开了手里的毯子。 曲正文把父亲弄到了轮椅上,曲疏月在后面推着。 曲粤文接过毯子,铺在了曲慕白的膝盖上:“爸,今天风大,您盖上。” “好,走吧。” 当晚廖敏君和曲意芙也来了,全家人依次坐在长餐桌边,一起吃晚饭。 廖敏君笑着给继女夹菜:“月月,这段日子你辛苦了,多吃点。” 曲疏月尝了一口,淡淡道:“谢谢阿姨,你也吃啊。” 曲粤文坐在老爷子下首,穿了一件香奈儿的复古衬衫,脖子上挂一枚翠玉无事牌。 她左右两只耳朵上,各戴一翡翠耳环,头晃动时波光粼粼。 曲粤文得了其母七分美貌,又常年在艺术界混,身上的富贵感也是今古混杂。 曲意芙咬着筷子,盯着她姑姑看了半天,忽然响亮的哇了一声。 廖敏君问她怎么了,她说:“姑姑的耳环好漂亮,爸爸,你能给我买一对吗?” 曲正文呵斥她:“你才多大啊,要这么贵重的物件儿干什么,不许买。” 曲意芙立马把碗一推,大喊大叫起来:“我就要买!我就要买!凭什么不给我买!” 廖敏君像脸上挂不住似的,道歉说:“爸爸,对不起,这孩子都让我惯坏了。” 曲慕白坐在上首,看了孙女一眼,见怪不怪道:“没事,小女孩子爱美,情有可原嘛,粤文。” 曲粤文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意芙乖,先吃饭啊,姑姑一会儿啊,给你一对。” 曲疏月放下盛汤的勺子,把汤端给曲粤文:“姑姑,尝尝慧姨炖的鸡汤,加了老山参的。” 她姑姑接过时,露出一个追悔莫及的笑,曲疏月心领神会的,笑着端给她。 吃到一半,曲慕白突然清了下嗓子:“正好,趁着家里人都在,我宣布一件事。” 曲正文放下碗:“爸,您说,我们都听着。” 曲慕白说:“对,你是当人家爹的,更要仔细,是有关月月的婚事。” 住院这段时间,眼看着陈家的秘书进进出出,陈云赓父子俩各来探望一遍。 曲正文不是傻子,多少也看出了一点眉目,只是不好直接问,怕挨父亲的骂。 既然老爷子开了口,曲正文顺水推舟道:“爸,和陈老爷子说定了?月月要嫁到陈家去?” 曲慕白郑重点了一下头:“不错。” 曲疏月想拔剑,却是四顾心茫然,不知往何处劈。 这段时间,提到这桩婚事,她就是这个状态,奈何话是她本人亲口说的,覆水难收。 爷爷现在的身体,刚动过一场大手术,哪里禁得起烦忧刺激?只有处处顺着他。 她短暂失神间,桌子底下叮当一声,廖敏君手边的碟子碎了。 慧姨有眼色,忙弯下腰:“太太不用动,我来收拾就好了。” 廖敏君在餐布上蹭了蹭手指,讪笑道:“我太不小心了,真是的。” 曲粤文心知肚明的,勾了一下唇角。 怕不是太不小心,是肠子里酸水冒得太厉害,这才失手的。 别说她女儿还小,姿色不过尔尔,并不出众。 就是曲意芙将来长大,也不敢想能和陈家攀上关系。 曲慕白倒没有在意这些小节,继续对儿子说:“老陈那边,是很满意月月的。他也说了,等我出了院就操办结婚。我是这么想,她妈妈不在了,你们两口子平时工作也忙,她的嫁妆就交给粤文来置办,嫁妆单子最后由你我过目。正好她刚回国,也没什么事做。” 这番官话说得很漂亮。 主动为廖敏君找好理由,说成体贴她辛苦,直接把她摘开了,免得这个女人从中作梗。 说白了,无非是信不过她的为人。 曲粤文喝着汤,真心实意的举起手,她表了态:“爸,交给我,您放心。” “好,那我就交给你了。”曲慕白满意的点点头:“总之一点,绝对不能失礼于人。” 谈起这些,曲慕白兴致很高,反复交代了曲粤文很多。 而曲疏月端着瓷碗,木然的喝着汤,仿佛桌上谈论着的,是别人的婚礼。 商议到最后,廖敏君忍了一晚上的妒火,终于在厨房里发泄出来。 曲疏月正在切橙子,她过来洗手,抽出纸巾擦干时,唷的一声:“月月,你的命真是好啊,我们意芙就不如你多了。” 她穿了件黑色针织裙,挽着的头发上,缀了一颗白珍珠,灯光下熠熠生辉。 曲疏月一手摁住了橙子,稳当下刀,揣着明白装糊涂:“阿姨怎么那么说呢?意芙多聪明的。” 廖敏君叹气声很重:“聪明有什么用,爷爷又不肯卖面子,去给她谋个好前程。” 曲疏月切好了,放下刀,一扇扇摆进宽檐瓷盘里。 她端起盘子,走了几步路才回头,像才记起有这么个人:“那下次我帮阿姨问问,爷爷为什么不肯。” 曲疏月说完,转身就出了厨房,腰身盈盈,步姿袅娜。 12-20 chapter 12 曲家的客厅里, 仍继续着饭桌上的话题,曲正文双肩平整的坐着,听父亲分派。 说到关键处, 他谨慎的问两句:“爸, 我还没和陈绍任碰过头?,是?不是找个时间约一下?” 曲粤文拿了?一片橙子, 实在瞧不上她哥这副做小行?径,忍不住说嘴:“哎唷, 我说大哥, 你是?女方欸, 能不能矜持一点?当然是等他来请你!” “看你在国外待得!连这点事?理都不懂了?。”曲正文往妹妹那边瞪了?一眼?:“陈绍任是?什么身份啊, 我敢坐着等他来请?” 曲慕白发话道:“就等着他来请, 这是?结婚, 你得拿出老丈人的款儿!又不是?开大会, 谁都得敬着他陈主席。” 曲粤文得令, 笑说:“对嘛, 趁着还能拿乔的时候,你得摆出姿态来。” 各人来来往往的, 大小事?商定的差不多了?,曲正文才领着妻女告辞。 曲意?芙 得了?姑姑的礼物,喜滋滋的,猫着腰钻上车。 才刚关上门,就被她妈妈一把夺过来:“你是?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啊!一对破翡翠就把你给?打发了?。真有本事?, 就让你爷爷也多疼疼你, 将来你嫁人的时候, 也找个这么风光的人家!” 曲正文开着车,不满的皱了?下眉头?:“她一个小孩子, 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廖敏君被气昏头?,也口不择言:“那你倒是?去?问问你爸啊,同样?是?孙女,为什么这么偏袒曲疏月?” “十根手指头?还有长短呢!何况是?人。月月那么点儿大就没了?妈妈,老爷子不疼谁疼?”曲正文想?了?想?,觉得自己态度太冲,又说:“放心?吧,等到意?芙长大,一样?都不会差的。” 廖敏君哼了?一声?:“行?,那咱们就走?着瞧。” 曲粤文送了?哥嫂回来,见曲疏月独自站在院子里。 她提着把水壶,却没有一点浇花的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天上的弦月愣神。 曲粤文假装咳了?一声?:“怎么了?大侄女,在想?新郎官啊?” 曲疏月放下水壶,挽着姑姑进去?:“他有什么好想?的?” 她明明是?不能接受自己不到三十就结婚。 对,就是?这个理由。 曲粤文转头?,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侄女,斜睨她一眼?:“骗我没关系,月月,你别骗自己。” 曲疏月呆愣在原地,脸上划过一丝怔然。 可这么多年,她就是?一直在骗自己啊,骗了?又骗。 她总是?在心?里说,不过一点少不更事?时的喜欢,天长日久里来的,最终也会在天长日久里去?。 但是?,九年够久了?吧?大学四年,留学英格兰两年,工作?也快三年了?。 再见到陈涣之时,心?跳的频率仍然很有没出息的,出卖着她的情绪。 在此之前,曲疏月苦心?孤诣,历时数年建立起的心?理防线,看起来厚厚一道,牢不可摧,在他的面前也不过就是?花架子。 这些年,她试图从?每一个记忆的片段里,抠出全部蛛丝马迹来警示自己。 你的暗恋已经足够明显,陈涣之没有半点回应,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你。 没有任何迟钝而青涩的隐喻,没有理不清头?绪的起承转合,就是?不喜欢而已。 余莉娜说的没错,这桩婚事?本身没什么错,坏就坏在这个不喜欢上。 没有心?是?陈大公子的原罪,曲疏月最怄气的也是?这个。 从?九年前到现在,曲疏月都只不过是?一个,既骄傲又自尊的女孩子,这一点没有变过。 曲粤文点了?一支女士烟,坐在客厅里接生意?上的电话,曲疏月先上楼去?洗澡了?。 这个澡洗得心?不在焉,吹干头?发后,她穿了?条睡裙,歪在床头?翻一本诗集。 至于上头?的内容,不知道,也读不懂的,因为没带脑子看。 快十点的时候,曲粤文抱着枕头?进来:“要姑姑和你一起睡吗?” 曲疏月略微回忆了?下:“好久没和姑姑睡觉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在柏林吧?” 曲粤文说:“那年夏天,你和顾闻道一起来的,我们仨还去?了?电视台。” 柏林电视台是?地标建筑,乘电梯登顶上去?,整座城市的风光尽收眼?底。 曲疏月记得那一天。 因为她碰见了?陈涣之,两个人短暂的点了?个头?,谁也没有说话。 曲粤文说完,从?曲疏月手中抽走?了?书,一看作?者徐志摩。 她笑了?下:“曲小姐,您还迷他的诗呢。” 曲疏月说是?同学送的:“徐大才子,他是?一年留学,一生英伦情。” “徐志摩要和你们这帮人生一个年代。”曲粤文放下诗集,枕着手,盖上毯子躺平了?:“我估计,他的PDF得有一百多页吧?” 噗嗤一声?,曲疏月笑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写的下,够呛。” 曲粤文翻了?个身:“月月,真担心?嫁过去?啊?” 半晌,她才嗯了?一声?:“有点怕。” “怕什么?” 没听见侄女的回答,曲粤文开始分析:“怕陈家那些端着的规矩?还是?怕你未来婆婆,担心?她官太太的架子重?你又不和她在一口锅里吃饭!和她说的来嘛,你就高兴多说两句,不喜欢就不要理,谁的妈妈谁来应付好了?。” 但曲疏月说都不是?。 陈涣之的妈妈她见过的,P大文学院的院长,是?非常典型的高知女性。 再者,陈夫人为人亲善敦厚,最是?惜弱怜下,根本不是?爱摆脸的人。 曲粤文也料到了?,她侄女的忧虑不在这些密网一般的家庭关系上。 曲慕白吸取女儿的教训,在培养孙女性情的时候,着意?注重一个知书识礼。 不用细看曲疏月也知道,在她的身上,俨然一股被规训出的温柔。 规矩再大的门庭,曲疏月嫁进去?也是?不怕的,那就只剩下个夫妻关系了?。 夜深了?,初秋皓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挤挤挨挨的,都是?栾树落下的墨绿影子。 就在曲粤文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曲疏月忽然说:“我怕我天天面对陈涣之,会管不住自己。” 她的声?音漂浮在空中,像无处不在的、细小的灰尘,落不了?地。 陈老爷子退了?休,在家没什么事?,和夫人两个忙中有序的,把婚期定了?下来。 那一天,陈曲两家再一次正经碰面,双方的父母也都到了?场。 婚礼的日子挑了?十月六号,说是?请大师合了?八字,才选出的天时地利的日子。 曲疏月坐在一旁,看见曲正文不住点头?,双手在膝盖上搓动着,口中直说好好好。 曲粤文观察了?一阵陈涣之,他穿一件白衬衫,衣摆妥帖的收拢在西裤里,暗色菱格纹领带饱满的系着,一顿这么枯燥的饭吃下来,也不见半点散乱。 尤其他两根手指拧起杯身,抬眉喝茶时,手腕上的黑色表带露出来,一道浑然天成的雅痞。 她用手肘拱了?一下侄女:“我侄女婿的气质和颜值,真没的说。” 曲粤文的审美就是?:平等的欣赏每一个能把白衬衫穿出气质的年轻男人。 曲疏月懒得抬头?,随口说:“那姑姑替我嫁给?他吧,大家都是?曲家的女儿。” “要死!你开你姑姑玩笑。”曲粤文鼓动她:“背挺那么直不累啊?去?,去?和陈涣之说句话。” 曲疏月一个大写的拒绝:“我才不去?。他怎么不来和我说话呢?” 天生的犟种。曲粤文白了?她一眼?。 不主动、不示好、不委曲求全。是?曲疏月的三不政策,她这些天刚给?自己定下的,要在这场联姻里守住的底线。 一份得不到回应的喜欢,不会让对方觉得受青睐,反而是?一种负担。 据他们行?里有经验的已婚男士说:有时候,一定程度上的合理冷漠和客气,可以省去?婚姻里百分之八十的麻烦。 这些通俗的道理,曲疏月很明白的。也许陈涣之也是?这么想?。 饭局结束时,曲疏月紧着收拾包,她谦让长辈,最晚一个才出来的。 陈涣之就站在走?廊上抽烟,手肘架在窗棂上,隔几?秒就递到嘴边吸上一口,窗外是?新抽了?翠叶的芭蕉。 昏黄的壁灯打在他身上,将他寡欲的面容照出一片浓影,一派溢于言表的烦躁。 这个婚结得,也许只有两家的大人,才喜上眉梢吧。 陈涣之看曲疏月出来,抿着唇角点了?一下头?:“爷爷身体好些了?吧?” 曲疏月说:“好多了?,多谢你关心?。” 他深深看了?她一阵:“不用客气。” 曲疏月转过身,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 但陈涣之叫住了?她:“曲疏月。” “怎么?” 她抬眉时,看见他的眼?睛像淡云缭绕的青峰,雾蒙蒙的。 半天,才听见陈涣之说:“这阵子会很忙,你注意?休息。” “知道了?。” 她跨过门槛时就在想?,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这么平淡且无趣的,过完作?为工具人的一生。 这厢议定了?婚期,曲粤文的嫁妆也准备的差不多。 东郊新开发的楼盘,一套八百平的小洋房,户主写的是?曲疏月。 曲疏月拿着不动产权证,扫了?一眼?:“还以为,姑姑要陪送个车啊什么的。” 曲粤文抓了?把瓜子,宣扬起她多年总结的经验:“这就是?你稚嫩了?,女人这辈子的两大禁忌操作?,你知道是?什么吗?” 连慧姨都凑了?耳朵过来:“是?什么?” “一,心?疼男人的方方面面。二、结婚时陪嫁车,或是?装修男人的房子。 尤其第二点,离婚的时候够扯皮的,装修别人的房子,你就等着人财两空吧。还有车,就算买来的时候再贵,开个几?年还值什么钱!” 曲疏月对她姑姑的这套心?得,一笑置之。 曲慕白往上推了?推老花镜:“房子地段选的不错,丧气话就不要说了?。” 曲粤文说:“还不是?陈家出手太阔绰了?,要不然我哪能放这么多血,是?吧老曲?” “别贫了?,早点去?睡觉,月月也是?。” 那天之后,多了?个筹备婚礼的因由,陈涣之和曲疏月的联系,骤然热络起来。 陈涣之集理工男的特质于一身,办事?极其讲究效率,绝不安排任何一项多余的程序。 周四下午,曲疏月刚开完会,收到他的微信。 zh:「周六上午九点,独蘭亭见面。四件事?:试婚纱、试菜、挑选请柬、熟悉婚礼场地。」 他们预定了?独蘭亭的酒席,一家走?侘寂风的古典园林酒店,位置有些偏,却很符合陈家人一贯的低调作?派。 在此之前,曲疏月根本不知道,这家酒店还能办婚礼。 因为她身边的白富美们,个个推崇京市的地标酒店,七星级的rudazzle. 她身边的辛美琪凑过来看了?一眼?:“谁啊?发信息跟下命令似的,比咱们方行?还言简意?赅。” 曲疏月也没瞒着:“我未婚夫,很快就是?我老公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也是?要给?同事?发请帖的,瞒也瞒不住。 辛美琪一口矿泉水喷了?出来:“一步到位啊你!” 曲疏月淡定的,抽了?一张纸巾擦桌子:“是?家里介绍,别那么大惊小怪的。” 她噢了?一声?:“我懂我懂,你们这种高知家庭,奉旨成婚来的。” 曲疏月点点头?。 不愧是?藤校毕业的高材生。美琪一下就get到了?关键,在她们家,曲慕白的话几?乎和圣旨无异。 再加上他现在这个身体,娇贵得很,谁吃了?豹子胆敢违拗他? 辛美琪打听起男方:“和你结婚的是?谁啊?我有没有可能听过。” 曲疏月替她回忆了?一下:“上次拜访宝丰集团,你去?了?吗?” 辛美琪仍记得:“去?了?呀,我陪冯行?去?的,还见了?他们李董。” “对,就是?他们新聘任的总工程师,姓陈。” “vocal!陈工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啊。”辛美琪高呼了?一声?:“德国?回来的是?不是?!他爷爷今年刚刚退下来。” 曲疏月打开保温杯,雷打不动的,喝上一口西洋参茶。她含下去?:“那就不用我多说了?,懂王。” 辛美琪撑着桌子笑看她:“难怪啊,疏月,你进行?三年了?,程总给?你介绍那么些才俊,没一个能谈成的。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要有这么个未婚夫人选,天王老子我也看不上啊!” 曲疏月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不久之前,我和你一样?懵。” 过了?会儿,辛美琪叫了?她一句:“疏月?” 曲疏月从?电脑屏幕上抬头?:“怎么了??” “咱爷爷还有这方面的资源吗?也给?我发一个呗,我的要求都不必这么高的。” “” chapter 13 京市的初秋, 已经有了五六分寒意。 周五晚上,曲疏月和余莉娜看电影到半夜,早上醒得?晚了点。 她匆匆洗漱完, 拍了点水乳, 简单抹上防晒就出了门。 从市区到独蘭亭要开二十分钟,好在周六是休息日, 不堵车。 但紧赶慢赶,到酒店门口时, 已经九点十五了, 她迟到了一刻钟。 曲疏月把?车钥匙交给门口的服务生, 让他代为泊车。 她手上提着个?爱马仕的中古手袋, 边给陈涣之发微信。 Quinlee:「我已经到了, 麻烦你再等一下。」 她穿过挂满花格窗的回?廊, 头顶是碧青色的瓦, 从池塘上吹来?的和暖风里, 有茉莉香。 曲疏月还没走完这一段, 便收到陈涣之回?来?的语音:“不用着急。” 陈涣之的语调很平,一种恰到好处的匀缓, 听起来?很舒服。 九年时间,确实?足够让一个?人发生改变。如今的陈涣之,在年少意气里,新?注入了几分沉稳练达的底蕴,更显矜贵。 陈涣之放下手机, 对身边的服务生说:“可以了, 去把?炖好的银耳燕窝端来?。” 服务生弯腰道:“好的, 您稍等。” 他拿起桌上的六份请帖,有黑金主调的, 有抽拉式的,样式不尽相同。 要紧的是结婚本身,陈涣之对这些小节,并没有那?么的在意。 但陈云赓的意思,婚礼上的大部分,长辈们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些事情,你们自己?也?总要经一经手,是夫妻间有商有量的表示。 曲疏月绕过一片竹林后,一把?黄油布庭院伞下,陈涣之单手执着杯耳,闲靠在椅背上喝茶,一副漫不经心的俊雅。 他黑衬衫的袖口卷了上去,露出的那?一小截子手臂上,有几道分明的青色筋络,看上去健壮又性感。 曲疏月走过去,把?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略微欠身:“来?晚了一点,不好意思。” 清脆一声相撞,陈涣之放下杯身,用菱花青瓷盖扣住了。 她早上出门急,也?是想着试穿礼服方便,随手拿了一条吊带裙,外面罩了件薄开衫。 南法风情的样式,凸起的精致锁骨两侧,肩带上缀着珍珠,V型领口开得?不算高,隐约看见雪白的曲线起伏。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打量,陈涣之就僵硬着后背,迅速错开目光。 这时,服务生把?燕窝端上来?,他指了下,喉结细微的滚动一圈:“你先?吃点东西。” 曲疏月也?没客套:“那?么巧,我刚好没吃早饭。” 服务生说:“是陈先?生让提前炖的。” 曲疏月抬头看他,微微红脸,说了声谢谢。 而陈涣之的视线一直落在待选的礼服上。 他修长的手指滑动平板屏幕:“没事,知道你吃不上早餐。” 如果说有一个?恶习,叫曲疏月贯彻始终,那?就是赖床了。 连铁打的高考都?没能给她掰过来?。 高三时间紧张,曲疏月写卷子到半夜,第?二天早上,慧姨往往要叫五遍以上,她才能激活系统。 就这么贪睡,她还要在车上补二十分钟觉。 等到了学校,再把?早餐从便当盒里拿出来?吃。 可她吃东西速度慢,总是不等嚼完,早读课就开始了。 而这一系列不利因素中,只有一点对曲小姐有利,就是坐在倒数第?一排。 老师坐在讲台上,眼神被堆起来?的书遮挡出一个?盲区,再加上陈涣之高大身形的掩护,基本看不到她在做什么。 每天清早,尤其到了高三,曲疏月都?是躲在陈涣之的校服后面,偷偷摸摸的进食。 有时候因为太着急,嘴角的碎屑难免蹭在他衣摆上。 陈涣之没发现?,就这么穿着招摇过市,被他那?帮哥们儿笑:“涣哥,您吃饼的时候,衣服也?想尝两块?这都?掉渣儿了。” 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陈涣之低头撇了一眼,皱着眉:“啧,就你他妈废话多!” 曲疏月坐在位置上,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也?挺过意不去。 周五放学后,曲疏月主动提出来?:“陈涣之,你把?校服给我吧,我让阿姨给你洗干净。” 陈涣之急着去打球,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没那?个?必要吧?” “有。”曲疏月蜷曲着手指,捏造了一个?理由:“不这样的话,我以后早饭都?吃不好了。” 陈涣之脱下来?给她,临走前,不忘横她一眼:“你为了吃踏实?这顿早点,可真是想尽办法啊。” “” 曲疏月想到这些,一下子捏紧了银匙柄:“人也?可以变的,你别拿老眼光看我。” “的确,在此之前,”陈涣之着意瞥了一眼透明的水晶方盏,“我也?相信人是会变的。” “不,人不会变。您还和以前一样会阴阳。”曲疏月低着头,嘴唇最小幅度的开合,小声回?道。 陈涣之没有听见,也?没有往她这边看,他挑好了款式,用英文?吩咐从欧洲飞来?的造型总监:“把?这几套准备好,等曲小姐吃完了,我们就过去试。” Luke说:“好的,陈先?生,您稍坐一会儿。” 曲疏月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给余莉娜发微信:「你认识卖哑药的人吗?」 发完,她就把?手机放在了一旁,埋头紧着吃了两口。 先?是迟到,又让陈涣之久等,怎么说都?不礼貌。 前面两套中式的,一件敬酒时穿的旗袍,一件出门的秀禾服,曲疏月试了都?没问题。 到那?条从西班牙空运来? 的主纱,后背的拉链怎么都?拉不上了。 曲疏月费了半天劲,一双手绕到后面忙活十来?分钟,手都?酸了也?不奏效。 她隔着休息室的门,叫了一声,用英文?问他:“Luke,你有带女助理来?吗?这个?拉链出问题了。” Luke说有,但是她今天生理期,肚子不太舒服,去了厕所还没出来?。 他看了一眼翻杂志的陈涣之,自作主张:“陈先?生,您的新?娘子,好像遇到一点麻烦。” 曲疏月来?不及阻止,就已经从门缝里看见,陈涣之干脆利落的,起身走了过来?。 这个?嘴快的马德里gay佬! 陈涣之敲了一下门,而后插兜站定:“曲疏月,你有什么事?” Luke耸了一下肩,又替她回?答:“曲小姐的拉链,拉不上了。” “” 谢谢。但好像没请你当我的嘴替。 本来?这件婚纱的裙摆就很大,穿起来?额头不停的冒汗,这么一来?更喘不上气。 曲疏月感觉自己?就要原地去世。 在他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她赶快自救:“帮我找个?女服务员来?,谢谢。” 陈涣之正打算再度敲门的拳头,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无声的挣着。 良久,曲疏月才听到一声缓慢的“好”。 Luke笑了一下,调侃说:“woo!曲小姐好像很腼腆。” 陈涣之唇线深抿着,微不可察的,扯动了一下嘴角。 不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曲疏月不是扭捏的性子,她只是对他心存芥蒂,仅此而已。 陈涣之转身就要走开。 Luke在身后问:“陈先?生,你要去哪里?她很快就要出来?了。” 陈涣之背对着他,就快走进充沛的日光里。 他抬起手,扬了扬两根手指,明显有些烦躁:“抽根烟。” 上午就这么短短两个?小时,实?在紧凑,几套礼服试下来?就过去。 他们中午留在酒店吃饭,正好敲定婚宴上的菜式。 陈涣之还好,没什么特?别不满意的,都?过得?去。 在德国这些年,陈涣之从一开始水土不服,吃什么吐什么,到下雪的冬天,已经能自给自足,给导师和自己?烧上一盆热腾腾的Eintopf,津津有味。 这当中也?就隔了本科到博士的距离吧。 但曲疏月很细致,每一盘菜,从摆盘到食材多少,甚至香精调料的量,都?让厨师们记下。 陈涣之吃完饭,拿过餐巾擦干净嘴角,扔在桌上。 他看着曲疏月有条不紊的交代,关于主桌每一位客人的大致喜好。 绿意横生的院子里,午间的风从花格窗里涌入,她披在肩后的卷发,闪动着乌黑柔亮的光泽。 曲疏月把?菜单放回?托盘上:“就这些了吧,陈涣之,你还有要补充的吗?” 没听见他回?答,她才转头看了事主一眼,陈涣之也?适时回?过神:“噢,没有。” 她嘱咐的已经够细的了,陈涣之都?不一定说得?出,自己?爷爷有什么忌口的。 他想起陈家两位女主人对曲疏月的评价,众口一词的赞好,说一般人没她这份周到的礼节世故。 倒茶水的经理很会奉承人,他用杯盖润出新?茶色:“曲小姐真是心细,连陈老先?生不吃什么都?清楚。” 曲疏月端起来?喝了一口:“一起吃了两次饭,总该知道了。” 可能,和她在综合部的工作性质有关系,几位行?领导的习惯,曲疏月都?是格外留心注意的。 他们是下午离开的独蘭亭。负责人送他们到门口,恭恭敬敬的:“再次感谢二位,能够选择我们酒店办婚礼,请慢走。” 等他们走了,服务生们围上来?问:“刘总,刚才那?两个?,真是要结婚的?看着跟陌生人似的。我数了一下,他们一共说不到十句话,现?在有钱人都?这么玩吗?” 刘总大手一挥:“都?别瞎打听了,干活儿去!” 说是总经理,他也?不过是个?打工仔,只是临时接到老板的通知,说今天一天不接待任何客人,务必竭诚服务好这对新?人。 早上是司机送陈涣之来?的,他让暨叔下午四点来?接,但没想到会提早结束。 曲疏月开了车出来?,见陈涣之站在门口打电话,她礼貌性的停了一下。 只是客气而已,毕竟这么大辆车打人跟前过,就算是普通的同事也?要问候一声。 她打下车窗:“陈涣之,在等司机来?啊?” 曲疏月并不对他发出任何邀请。 只是很公事公办的询问,火也?没熄,打算在一个?回?合内结束,然后闪人。 陈涣之笔挺的站着,他逆着光,五官被琉璃瓦下的绿荫廓出一片深影,微眯了眼看她。 很快,他把?打火机收拢在手心。 陈涣之轻嗤了一声,径直拉开她的副驾,上了车。 曲疏月的眼睛瞪到不能再大,受了不小的惊吓,又不好直接把?他给赶下去。 他系上安全带:“司机临时有事,你不介意送我回?市区吧?” “不,不介意。” 曲疏月有些紧张的,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迟疑的踩油门。 陈涣之和她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存着陈年老曲的坛子,垒压了太多秘而不宣的情绪。 沉淀了将近十年,想要条分缕析的划拨清楚,都?已经无从开口。 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有一种落不了地的虚无。 而你不说,我不说,共同为两家粉饰一场太平,这坛酒才不至于倾覆。 也?因此,曲疏月面对他时,彬彬有礼之下,总是有种莫名的紧张。 她没学过表演,称不上一个?好演员。 她的演技也?很拙劣,拙劣到都?能被李心恬看出来?,她那?么喜欢陈涣之。 曲疏月是怕自己?演砸,一刀剌开这份相安无事,让彼此的关系,再一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开在环城高速上,两侧的景观树在前窗落下花绿的影子,空调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曲疏月不可避免,侧过头,打了一个?短哈欠。 陈涣之担心她真的瞌睡,找话题和她聊天:“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大学拿的驾照,一直都?没敢上手开。”曲疏月回?想了一下:“真正上路,是工作以后。” 那?个?时候没办法,她要跑住房公积金、人社?局和税务这些单位,自己?不开车,真是很不方便的。 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聊完了,话题又回?到了正事上。 陈涣之神色一敛,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腕表:“下周有空吗?我们该登记结婚了。” 曲疏月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啊?” 不该反应这么大的,这不是确定好的事吗? 请柬她刚选出来?,都?已经送去印制了,明天就会发出去。 这桩婚事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 但曲疏月是个?程序正义者,一天没有得?到法律上的认可,她就没有脚踏实?地感。 包括今天这一系列活动,对她来?说,难免有点扮家家酒的嫌疑。 陈涣之侧首看她:“怎么了?” 她很快又镇静,摇头:“没事,我下周不算忙,都?可以。” 陈涣之说,敛着的眉目依然平淡:“好,定了时间发给你。” 刚开下高速,曲疏月接到余莉娜的电话。 她的手机连着蓝牙,刚才在车上放过音乐。 一接通,余莉娜的声音就在静谧的车厢内响起:“月月,你快点来?SDK接我,我买了好多东西,这里真的超级难打车。” SDK是京市最大的商场,本来?就在最堵车的路上,加上这几天搞周年庆,更是围的水泄不通。 曲疏月说:“好,我先?送陈涣之回?去,你等我一下。” 陈涣之要回?他父母家,下了高速,先?过去那?边是最近的。 余莉娜把?前因后果串起来?:“喔——你一大早不见,就是去见老公了呀。那?早上九点多,你问我有没有哑药卖,是不是想毒他?” “” 曲疏月绝望又敏捷的,挂断了这通电话。 她现?在极其后悔,在余莉娜提着箱子来?投奔她的时候,大发善心收留了她。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会在那?一天,替余莉娜订一张头等舱的机票,把?她送回?江城。 也?好过现?在,独自面对陈涣之锐利、充满疑问的目光。 chapter 14 察觉到陈涣之正看着她。 曲疏月很不?自?然的, 扭动了一下脖子,自说自话:“昨天睡觉落枕了,好?酸。” 陈涣之看着她痕迹过重的表演, 面无表情:“哦, 是和你那个能弄到哑药的朋友,一起睡的吗?” 她尴尬的哼唧两句:“开、开什么玩笑, 投毒是犯法的,哈哈。” 陈涣之隐约笑了一下:“曲小姐还有起码的法制观念, 看来 人还算清醒。” 曲疏月理亏在先, 她没接茬, 这一把直接跳过, 专心开她的车。 到了家属院的门口, 曲疏月停下车:“我进去还要登记, 就送你到这里?, 成吗?” 这个地方, 应该是全京市守备最森严的了, 进进出出的人都要仔细盘问。 陈涣之松开安全带,下车后, 冲她略颔了下首:“辛苦你送我回来。” 曲疏月后知后觉,没能意识到他的演出。 一般来说,陈涣之这么反常的话,应该是 没有什么应该,曲疏月隔着车窗一看, 果然看见了陈绍任。 他提着公文包, 从?一辆白牌的黑色奥迪上下来。 她也下了车, 礼貌问候:“陈伯伯,您好?。” 陈绍任笑着说:“是小月啊, 今天去酒店试过婚纱了吗?” 曲疏月说:“试过了,都很合身。” 这几套礼服,全是量着尺寸加急做的,不?过走个形式。 “那就好?,”陈绍任说着,指了一下宽阔的过道,“不?去家里?坐一坐吗?” 曲疏月摆了摆手:“不?了,陈伯伯,我还有事?。有个朋友等?了我很久,她该着急了。” 陈绍任点头:“好?,那下次再来,和你伯母说说话,她也很惦记你的。” “嗯,一定。”曲疏月说。 陈涣之手搭在车窗上,为了照顾她的高度,风度翩翩的弯下身来。 他为她指了一下路:“从?那边走吧,比较不?堵。路上慢一点开,到家给我个信息。” 俨然一副准新?郎的体贴,说话时?,他的气息也离得很近,一股林间松针的洁净。 曲疏月坐在车上,乖巧的嗯了声,招招手:“我先走了,拜拜。” 那声儿嗲的,陈涣之这样好?的定力,神色都变了变,曲疏月也差点yue出来。 不?是吧,以后都得这么倾情出演吗?这多累啊。 曲疏月开上大路后,给余莉娜打电话:“不?好?意思,莉娜,有一点情况,我来晚了。” 余莉娜说:“没事?!我已经找到司机了,正在回家路上。” “那好?,家里?见。”曲疏月顾着开车,没有细问。 一旁的司机胡峰不?乐意了:“嘿!你就算不?称我为恩人,至少也该客气点吧,我怎么就成你司机了?” 余莉娜哼了一声:“给我当司机是你的荣幸,知道多少人排队等?着吗?” 胡峰偏转过头,上下侧看了她一遍,余莉娜是那种,很通俗易懂的漂亮。 她脖子上一串颗粒硕大的澳白,穿一条粉色小香风裙子,这颜色稍不?留神就会穿得土气,但余莉娜拿捏的很好?,反而衬得她肤色白。 看得出来,余莉娜家境很好?,审美很在线。 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和家里?闹掰了,暂时?来京市投靠了闺蜜。 他收回目光,像她这样成色的美女,的确有资格大胆开麦,忍了。 胡峰扫了眼后视镜,全是余莉娜的大小购物袋:“怎么着,您有钱了,又能乱花了?” 余莉娜说没有:“我被解雇了,拿了一笔遣散费。” 胡峰记得她好?像没工作两天。他纳闷:“你们?老板人够好?的哈。” 她的手指飞快点着屏幕,随口道:“嗯,李富明还行吧,他是我爸哥们?儿。” 胡峰一脸了然,就知道她不?简单的,对?李董直呼其名。 他说:“那您现在也没工作了,还买这么多东西,能养活自?己吗?还是就坐着等?天上掉钱啊?” 余莉娜摇了摇头:“也不?是。” “什么不?是?” “我有时?候也躺着等?。” “” 胡峰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霎时?被她逗笑了。 他把车开进雅逸居,下车后,就站在车门边,看着余莉娜从?后座上提袋子。 她先放了一部分在地上,又弯腰去拿,没多久,回过头喊道:“搭把手啊你倒是!就知道站着看,什么人哪。” 这大小姐使唤人有瘾吧? 但从?小到大,还真没谁敢这么支使他的。 胡峰瞠目结舌,他指了一下自?己:“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男朋友,而且本人好?心送你回了家,骂错了吧你?” 余莉娜头也不?回的:“我知道啊,但我还没男朋友,先拿你练练嘴。” “” 她的脑回路真是清奇! 胡峰提了几乎五分之四的购物袋,和象征性的拎着一个袋子的余小姐,一起上了楼。 疏月给他们?开门,看见胡峰的时?候,还是蛮惊讶的:“怎么是你送莉娜?” 余莉娜踢了鞋:“我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正好?碰见他了。” 曲疏月接过他的购物袋,很清楚大小姐的习性:“就堆那儿吧,她现在也没力气拆的。” 然后又请胡峰进来坐。 胡峰换了鞋,进去左右看了一眼:“你这套,就在涣哥的对?面吧?” 曲疏月啊了一声:“是吗?他住哪一栋?” 胡峰走到厨房一侧的阳台上,指了下:“他就那一个,窗台上种了月见草的。” 她有些紧张的问:“他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与此同时?,心里?激烈的斗争着:那她周末大清早,穿着卡通睡衣,戴一副黑框眼镜,下楼倒垃圾的样子,不?会都被他看去了吧? 曲疏月光知道陈涣之住在后排,但并?不?知道是肉眼可见的距离。 天哪!不?是这么残忍吧。 胡峰拧开了瓶盖,喝了一口:“就从?德国回来以后啊,六月份的时?候,家具还是我给添置的。” 也就是一回国就搬过来了,真有他的。 她看了眼余莉娜的东西,粗粗一算,十几个就出去了。 曲疏月给她递瓶水:“怎么着大小姐,不?过了?” 余莉娜靠在沙发上说:“我忘告诉你了,这是拿我遣散费买的。” “你被炒鱿鱼了?”曲疏月表示不?理解,“李富明不?是你爸兄弟吗?这种事?他也干得出来!” 余莉娜很明事?理的:“先别急着道德审判,这不?怪他,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曲疏月往她那边凑了凑,满脸写着——“我听?听?怎么个事?儿?” 余莉娜说:“那天晚上,我陪李叔叔去一个饭局,和一家上市公司谈合作。那个老总是个臭流氓,挺着六个月的孕肚,头发都没几根了,还拉着我的手说,不?知道余小姐愿不?愿当我的秘书。” “那你怎么说的?”曲疏月问。 余莉娜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回答:“我忍着恶心把手抽出来说,怎么了大爷,荤菜还没上,您就油起来了?” “噗!” 胡峰刚喝的水全喷了出来,拍着桌,笑得前仰后合。 曲疏月这边震惊完,看向餐厅,又被震惊了一遍。 就有那么好?笑么?拜托,人家工作没了的呀。 那位客人还在发癫,曲疏月担心的问:“那你还找工作吗?” 余莉娜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李叔叔说我就适合当公主,别出来祸害人了。但是,明明就是老东西不?对?嘛!” 当然是那个人不?对?。 可这个社会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分出对?错,只?是余莉娜有底气,有资本,她人生的试错成本太小了。 因此她不?怕得罪人,也不?稀罕这样一份工作,才想?也没想?的,选择当场打人家的脸,有仇报仇。 职场上能做到她这样的,屈指可数,又有多少人是默然忍受。 曲疏月说:“那你好?好?休息几天,等?考虑好?了再做决定。” 但余莉娜挥了挥手,站起来,大刀阔斧的:“我决定,还是继续读个博士,我喜欢念书。” 曲疏月同意:“那也好?,学校相对?来说更单纯,很适合你。” 余莉娜说:“不?,主要是读书这个名目,可以光明正大,让我妈给我打钱,而且又不?用回家,一举两得。” “” 胡峰终于停下来,冷哼一句:“适合什么她适合!金融圈都容你这尊大佛不?下,还进军学术界呢!” 余莉娜指了一下他,问曲疏月:“他在狗叫什么?” “” 晚上洗完澡,躺在露台的两把摇椅上,余莉娜问:“怎么样啊今天?” 天边月色晦暗,暗灰色的浓厚云朵飘过去,把光线遮得淡了些。 曲疏月弯了腿半瘫着:“就那样,你还想?从?陈涣之的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啊。” 余莉娜翻了一页杂志:“这样,对?着你个大美女也不?收敛?挺横啊他。” 曲疏月从?鼻腔哼出一声,像憋了一肚子的火:“他才不?觉得我和美沾边呢!” 哗啦一声,余莉娜大力抖着书:“他有没有审美啊他!” “你指望工科男有这玩意儿?还不?如指望自?己登上月球。” “” 她们?刚聊到伴娘服,余莉娜说她不?穿俗气的 ,要自?己搭配。 曲疏月也由?她:“反正就你一个伴娘,只?要你不?穿高开叉露肚脐的,随便?。” 放在矮圆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有一条新?消息,来自?陈涣之。 zh:「预约好?了周三下午,婚姻登记处见,带好?户口本身份证。」 曲疏月愣了几秒钟,手指在屏幕上蜷了半天,也打不?出一个字。 最后,只?回复他一个OK的手势。 她皎白若霜雪的脸上,怔怔然,握着手机半天都没有动,中邪一样厉害。 老实?讲,还是有那么几分激动的,曲疏月再不?愿承认,这都是无从?争辩的事?实?。 毕竟,这是她从?十五六岁起就仰慕着的人。 姑姑说的对?,她可以骗长辈,骗陈涣之,骗莉娜,但骗不?过自?己澎湃的心跳。 曲疏月,你真是没有一点出息。 她无计可施的,在心里?这么数落着自?己。 他们?领证那天,午后下了一阵小雨,整座古都,都笼罩在稀薄的烟云里?。 曲疏月进大厅时?,收了伞,屈腰掸落裙子上的水点。 陈涣之在停车,晚到了两分钟,带进一身雾濛濛的水汽,混合着他袖间的松针香,坐到她身边。 他拿出证件,连同曲疏月的一起,推给工作人员。 大概陈涣之的表情太严肃,两个人又半点交流都没有。 工作人员好?心的,温馨提示:“离婚的话,要有离婚协议书才行。” 陈涣之的面色僵了下:“我们?登记结婚。” “啊,登记结婚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没事?,先填表格。” 曲疏月接过来,认认真真的填写,写到一半,她叫了声陈涣之。 他头也不?抬,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这一次,曲疏月没有躲避他的目光,玉白的脸如凝脂,直直投进他漆黑的瞳仁。 她小声说:“我们?需不?需要,签一份婚前协议?” 曲疏月是怕他后悔。 人都是会后悔的,哪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到后来也会有懊糟的时?候,这没什么。 不?管当时?多么的正确,时?移世易下,变化才是永恒的不?变。 更不?必说,是他们?这样,因势而聚的结合。 陈涣之的目光里?,一股冷透了的凉意,话却温和:“你认为呢?” 曲疏月说:“我认为有必要,当然,我本身没有太多财产,主要看你的态度。” 她现在住的公寓,以及陪嫁的洋楼,都是在婚前单独出资购买,不?存在纠纷。 将来的话,以她这点勉强够花的工资,也发不?了什么大财的。 倒是陈涣之,他持股的公司就要正式运营,过几年还可能上市。 碍于身份,那公司挂在他舅舅名下,但曲疏月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创始人。 曲疏月等?着他的下文,但只?看见他笑了一下。 那笑像勃朗峰上纷扬的雪,一览无余,冻得人瑟瑟发抖。 陈涣之淡然开口:“那就不?必了。我相信曲小姐的人品,不?至于闹得那么难堪。” 她的脸上划过一丝忧忡之色。 曲疏月懂了,他也不?排除有离婚的打算,只?是放心她的品格。 谁叫她是人人夸赞的乖乖女? 既然担下了这个名声,又有曲家的家教作风担保,量她不?会乱来。 想?通后,曲疏月也报之一笑,比起他的没温度,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得工作人员都后背发凉。 曲疏月提笔签字:“你信得过我,是好?事?。但要补签协议的话,我也随时?。” 陈涣之冷淡的目光盯住她:“这么配合?”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是,联姻的规矩嘛,不?就讲一个精诚合作?” 陈涣之不?紧不?慢的,勾一下唇:“合作愉快。” 像是对?曲疏月这种态度感到十分满意。她也说:“合作愉快。” chapter 15 曲疏月安然坐着, 思绪不知游到几千里外。 直到工作人员推过来两本大红本,他说?:“恭喜。” 陈涣之翻开来,面色不见丝毫波动, 拿到属于他的那本。 他扯开浅色西装的衣襟, 将结婚证妥帖放了进?去?。 工作人员见他们要走,问了一句:“二位, 需要在我们这边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吗?那边可以宣誓的。” 陈涣之只?张了张嘴,正要启唇说?些什么。 但曲疏月连想都没想, 直接拒绝:“不用。” 过后, 默默收起自己那一本, 随手塞到了手提包里。 大概意识到她的语气太生硬, 曲疏月抬了一下头, 看见陈涣之的眼中风雨欲来。 她解释了下:“噢, 我还要回去?行里上班, 怕来不及。” 陈涣之提出送她:“耽误你的时间?了, 坐我的车走吧。” 曲疏月是?打车过来的, 她想了想,点头说?好。 一路无话, 曲疏月始终望着垂丝雨帘,没有交谈的兴致。 前些天的一点兴奋,也终于在登记完的这一刻,被雨水冲了个干净。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梦。 雨天路况不好,陈涣之平稳开着车, 也没有说?话。 曲疏月在总行大楼前下来, 跟他道过别, 撑着伞进?去?了。 早上出门没带伞,她拿的是?营业厅里, 给客户准备的。 曲疏月收好后,还给了大堂经理:“谢谢。” 大堂经理拉着她问:“疏月姐,你出去?干嘛了呀?” 她笑笑:“没什么,办了点事?情。” 晚上,曲疏月留在办公室加班,完成?手头上的一份PPT。 周五召开全行大会,她要在视频会议上,把董事?会上刚通过审议的一份定岗定薪文件,跟各个分?行的人进?行讲解。 薪酬是?个大科目,关系到全行每一位员工,不能说?错任何一点,产生不必要的歧义。 曲疏月手点着鼠标,托着腮,一页页翻过去?检查。 快八点时,陈涣之给她发了条微信。 zh:「曲疏月,你的口红落在我车上了。」 曲疏月看了眼,想起回程的途中她补了个妆,随手就放在了中控台上。看起来,陈涣之也忙到这个点,才下班回家。 Quinlee:「我没时间?,暂时就放在你车上吧,麻烦了。」 她口红很多,同一牌子的不同色号,同一色号的不同品牌,碰上喜欢的,都会来上两只?,也不贵。 曲疏月工作以后,很少再用家里给的那张卡,但也剩不下什么工资。 她不觉得自己的开销有多大,也没买什么东西,甚至在两样可替代的贵重品间?,还会做仔细比对,力?求不乱花一分?钱。 但就是?囊中常羞涩。 有时候,曲疏月总结自己的消费观,大概就是?,精打细算的花了很多钱。还都花在了刀把儿上。 陈涣之的确刚从集团出来,胡峰知道他今天去?领证,特意在会所?组了个酒局。 他本来不想去?,三?催四请之下,才从办公室出来。 这会所?是?胡峰新开的,室内装修由雷谦明亲自操刀,在一众子弟们富丽堂皇的场所?中,显得很不俗。 法人用的是?一朋友的名字,他家老?头儿到了那个位置,按规定他不能经商。 今晚凉快,也没有外人,这帮公子哥儿端了酒,就在庭院里坐着。 进?去?时,院子门口站了两排穿宋锦的女服务员,齐刷刷喊:“先生晚上好。” 那声调简直腻到人骨子里。陈涣之立马看了胡峰一眼。 胡峰把烟掐了:“别误会,我这正经地方。” 陈涣之坐在一把乌木圈椅上,面庞温和雅致,偏了头,听身边的雷金豆子,吹嘘他的品味。 有收到了请柬的,都来敬他杯酒:“大喜啊涣哥,新娘子怎么没来?” 陈涣之深吸了一口烟,往侧边伸手,心不在焉的敲了敲烟灰:“她忙。” 他一身清贵气,不分?皂白地先压了人一头,谁也不敢多问。 只?有身边的胡峰说?:“也没那么忙吧?我上回见他们行长,说?疏月的部?门还好。” 雷谦明也停下来:“就是?,老?方又不是?第一天走马上任,京里这些人他哪个不认识!还会真刀真枪的,让疏月去?干苦活累活吗?见了曲家人也难讲话。” 陈涣之吐出口烟圈,唇边噙着一抹笑:“行啊,都挺能说?,都比我了解她。” 胡峰愣住了下:“你不是?刚回来嘛,我的陈博士。” 雷谦明像捕捉到什么细节:“刚回来就安排结婚,你是?一步弯路都不走啊你。” “滚蛋。” 过了会儿,胡峰又说?:“把疏月叫出来啊,说?不定人加完班了。” 陈涣之想了想,这才拿起手机,给曲疏月发了这一条,说?口红落车上了。 他的微信列表里人很少,尤其?是?女生数量,大多都是?工作上的来往。 陈涣之也没有主动和女生聊天的习惯。 这个落 下了口红的开头,都是?他花了一分?钟思考,才想出来的。 曲疏月回过来的时候,胡峰刚好凑过来看了眼,看见她说?麻烦了。 然后陈涣之就收了手机:“我说?了,她很忙,没空。” 胡峰懒得和这个直男理论:“你这算什么请?连名带姓叫自己的妻子,还是?这种办事?儿的语气。我是?疏月我也不会理你。” 有人听见妻子这两个字,怪笑着问:“涣哥,还不到三?十呢吧!您这英年早婚哪,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 日暮灯昏里,陈涣之靠在椅背上,一双眉眼沉郁淡漠。 他搭着腿,递了个冷峻眼神过去?,深吁口烟:“找抽呢吧?” 都看得出来,陈大少爷对这门婚事?,那叫一个不满意。 众人的视线一对上,不约而同的,用唇形描出一句话:“这婚事?要黄。” 胡峰问了句:“你这么不情愿还结什么婚?不敢驳老?爷子的回?” 陈涣之的脸括在花灯影里,根本看不清他是?什么神色,只?不过语调冰凉。他说?:“早结晚结,都是?要结的,你以为躲得过?” 片刻后,胡峰也叹气:“是?,我们都躲不过,我也潇洒不了几回了,我妈天天都催。” 雷谦明听他这副口气,感觉有问题:“怎么?你有中意的人了,但你妈不中意?” 说?完,他就转到了别处,和另一个人说?话。 没有听见胡峰问:“住疏月家的那个闺蜜,你知道她哪一家的吗?” 陈涣之说?:“好像是?江城余家,她初中同学。” 但胡峰悟出了另一层意思:“答这么快,你对她的事?也够上心的。” 陈涣之白了他一眼:“那天余莉娜砸坏了你玻璃,你聋了啊,在车上没听见?” 酒喝得差不多,看着快到九点了,陈涣之正要起身。 旁边倒茶的小姑娘,一只?手忽然蛇上他的肩膀,离得很近问他:“先生,那边有包间?可以休息,需要我给您按摩吗?我手法很好的。” 陈涣之的气息太冷峻,他只?是?略微抬眸,眼底沉沉暗影,那小姑娘吓得后退了两步。 他掸了掸肩,站起来,几分?讥笑的,冷望一眼胡峰:“正经地方?” 胡峰皱巴巴地笑了两声:“哥,这真不是?我安排的,你信我。” 陈涣之喝了酒,不好开车,是?胡峰安排的代驾。 等红绿灯的时候,接到老?爷子的电话,说?周末带疏月回来吃饭。 陈涣之当场就要回绝:“爷爷,我这周要开会,曲疏月她” “别找这么多借口!今天领了证没有?” 陈涣之顿了几秒,懒洋洋的答:“领了。” 陈云赓人坐在家里,却能隔着手机屏幕,对着他贴脸开大:“领了还带不回人来?你真有出息!出去?别说?是?我孙子。” “好,我带。” 他坐在车上,手上夹了一支烟,大拇指摁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说?出口挺容易,可怎么带啊?就他俩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 他们成?了合法夫妻是?不假,但是?,冰冻三?尺的关系更不假。 “陈涣之,我真希望我从来不认识你!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路上碰到,也不要假装很熟的打招呼。” “你就走那条路回去?吧,我走这条,我们就这样东西两边。” 这是?当年,曲疏月留给他的两句话,陈涣之一直记着。 代驾很懂事?的开了窗:“陈先生,您没事?吧?” 陈涣之吩咐道:“没有,往GK银行大楼开。” 这么晚了,GK银行的总部?仍然灯火通明,尤其?是?十一楼信贷部?。 白天客户经理们都在跑业务,夜深人静了,就加班加点的整理信贷材料。 下面都觉得总行的人没事?儿干,每天就是?喝喝咖啡、抖抖腿,殊不知,他们每天在行领导眼皮子底下,压力?只?会更大。 陈涣之下了车,吩咐代驾把车开回小区,钥匙明天交到胡峰手里。 他一身衬衣西裤,赶在了关门之前,走进?对面商厦的咖啡馆。 店员热心的给他介绍:“先生要点餐吗?我们这里的招牌主食,是?蟹柳滑蛋三?明治。” 这个招牌不行,滑蛋这类的烹饪不合曲小姐的意,她不吃的。 陈涣之扬了一下眉:“一份牛油果?虾仁沙拉,不要黑胡椒海盐,一杯” 服务员还等他的一杯。 他想了几秒:“一杯气泡水吧。” “好的,您稍等。” 出餐后,陈涣之提着个纸袋,进?了GK银行大楼。 他也不知道,曲疏月是?不是?还在加班,完全碰运气。 在电梯口,碰到了刚下班的程文彬。 他认出陈涣之的同时,露出熟稔又恭谨的笑,老?练的派烟:“这么晚了,陈工还来我们行里指导工作?” 陈涣之淡笑着接了:“不,是?私事?。” 他比程总小了近十岁,按理说?,不该是?这么稳重的气质。 但通身的作派瞒不了人,尤其?是?陈涣之沉静清明的眼神,八风不动。 与他对视久了,难免会心头一颤,没有来的紧张。 程文彬没多打听,替他刷了卡,摁了十二楼,就笑着走开了。 十二楼是?综合部?和计财部?所?在的楼层,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 陈涣之走到门口,屈起两根白玉修长的指节,敲了一声门。 曲疏月的眼睛定在电脑屏幕上:“请进?。” 再一抬头,看见来人是?陈涣之时,慌慌张张站起来:“怎么是?你?” 他把牛皮纸袋放在桌上,语调微沉:“这么晚还在单位,我来关心一下我太太,有问题?” 曲疏月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我太太,指的就是?她自己。 继而微微红了脸:“没问题,我这边都忙完了,马上可以走。” 陈涣之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好,我等你,吃晚饭了吗?” 他身量长,曲疏月这间?办公室又不大,登时显得有些局促。 她说?:“没有,我晚上不是?太饿的话,一般不吃的。” “那不行,多少要吃一点,哪怕是?轻脂餐。”陈涣之一边把纸袋里的沙拉拿出来,一边说?:“在楼下随便买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曲疏月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她看着那一罐气泡水,发了几秒钟的呆。 陈涣之这一趟是?个什么目的? 是?结婚以后,身份上的转变,让他换了个芯子? 还是?他刚下班回去?,面对家里的盘问,逼不过,特意来这一趟交差? 或者,是?提前几天告诉全行的人,她是?已婚人士? 陈涣之不明白这些脑回路,以为问题出在了气泡水上。 他解释说?:“晚上的话,最?好不要喝咖啡,容易刺激胃酸分?泌,导致胃粘膜受损。” 曲疏月撅了下唇,收回视线。 谢谢他科普了。但她本来就不想喝。 以前挑灯写?论文是?没办法,晚上得靠咖啡来提神,因为拿的是?自己的毕业证。 但银行又不是?她家开的,差不多得了,能完成?好本职工作就行。 谁还真掏心掏肺啊。曲疏月不好拂他的意,简单吃上两口,就放下了。 她保存好PPT,关了电脑,从柜子里拿出包:“好了,走吧。” 他们一起乘电梯,下到大楼第一层,从后门出去?。 到了转角处,那个常亮的照明灯,忽然一闪一闪的。 看得曲疏月有些心慌:“怎么,要停电了么?” 他抬起眼,看了看顶上的灯丝:“应该是?接触不良。” 刚说?完,那灯泡就彻底罢了工,他们这一片区域,陷进?了一片昏暗里。 曲疏月“噫”的一声,不自觉的,往陈涣之身后靠了靠。 陈涣之很自然的,一只?手往后伸了一把,准确无误地牵住她:“没事?,走吧。” 就这么,曲疏月被他带着往前,不知所?措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往常走惯了的路,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陌生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人是?轻盈的,脚步是?轻盈的,心也是?轻盈的。脑中的思绪却很模糊朦胧。 只?知道他的手掌很宽很大,紧包着她的手,有一股温暖又坚定的热流。 不是?她读高?中时,无数次想象里的那么冷,那么没温度。 那时候坐在他身边,曲疏月总是?不经意投去?一瞥,看他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 她就想象着,被这双手牵着走在路上,会是?什么感觉。 光是?想想,心率就会变得很快。 走到了马路上以后,陈涣之松开了她:“经常加班吗?” 曲疏月心跳如擂鼓:“也不是?,后天有个会要开,我得发言。” 她把手往后藏,偷摸着,在裙子上蹭掉一层薄汗。 陈涣之点了下头:“周末有没有时间?? 我们领了证,爷爷想让你回家吃饭。” 曲疏月忽然就停在了原地,不走了。 原来这才是?真实目的。是?她猜中的第二点。 虽然无可厚非,他也确实用了心,但认真面对时,曲疏月还是?有些失落。 可她又在失落什么呢?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实,下午才说?过合作愉快。 隔了几秒,陈涣之才发现身边少了段脚步声。 在他发问前,曲疏月主动追上去?,若无其?事?的笑:“刚才以为掉东西了。” 陈涣之看了眼地面,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捡了没捡。 他还没回神,曲疏月又说?:“周末吃饭是?吧,好啊,应该的。” 她想说?,这些都是?起码的配合。其?实用不着他特别来献这个殷勤。 chapter 16 也许是她回答的太过轻快, 超出他预期。 面对一个年少时就生了龃龉的,已经绝交多年,又忽然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去配合他, 完成他们?家的一些仪式感。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又好答应的事。 陈涣之语调柔和:“好,周六上?午, 我来接你。” 但一转念,又觉得无?可?厚非。 在?长辈们?眼中, 曲疏月这三个字本身, 就是识大体的代?名词。 曲疏月的口吻仍旧很轻:“能不能稍微晚点?嗯我想多睡一会儿。” 仔细品, 还有一丝丝带着央求的撒娇在?。 陈涣之僵了片刻:“那就, 你醒了给我电话?” 她仰了仰脖子:“嗯, 好。”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 差不多到了小区门口, 他们?各自上?了楼。 没有人提议, 要怎么度过这个, 看起来荒谬又陌生的新?婚之夜,谁都?没这个想法。 电梯门关上?之前, 曲疏月看见陈涣之笔直的背影,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她的性格文静内向,并不擅长和人相?处,也不习惯对别人敞开心扉。但又不想显得自己不合群。 不管是小时候去读书,和同学见面也好, 包括现在?去工作, 和同事、客户打?交道?。对她而言, 无?非都?是和一群关系不上?不下的人,假装很熟罢了。 曲疏月以为, 她的感情会有所不同。但阴错阳差的,连结婚一事,也落入了这样的俗套。 周五下午,余莉娜回了江城,去和父母商量考经济学博士的事。 去之前,她就已经开始想念那一对刀子嘴豆腐心的父母,以及富丽堂皇足以媲美宫殿的别墅。 不管外面天气如何,里面的恒温恒湿系统,可?以永远把室温控制在?人体最舒服的温感,以及精准维持室内湿度在?46%。 大小姐吃了这几个月的苦,不说认清了现实,触动肯定是有的。 总结到一点上?:资方?的钱难挣,甲方?的脸难看。 下班回家后?,曲疏月一个人,也懒得做饭。 她打?开手机点外卖,有陈涣之适时发来的微信。 zh:「下班了吗?」 从他们?结完婚以后?,曲疏月每一天,会固定收到来自她丈夫的问候。 昨天是中午,问她吃了午饭没有,没有的话,他接她一起出来吃。 曲疏月说已经吃过了,怕他不信,还拍了一张食堂的照片。 陈涣之回了句:「那你中午休息一下,别太累。」 今天又来问她下没下班。 好像成了合法夫妻后?,不关心上?一句,陈涣之就不安心似的。 虽然曲疏月也搞不清,他大少爷安的什么心。 大概也就跟完成KPI一样。 难怪爷爷说他们?陈家三四辈人,都?极有家庭责任感,对婚姻忠诚,也很尊重自己的太太,这是祖训,也是刻在?骨子里,代?代?相?传的诫示。 所谓家风清正,也就是这么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曲疏月点了一家新?开的粤式餐厅。 就四样,一份烧鹅饭,一个菠萝油,一盒翡翠烧麦和小份的丝袜奶茶。 她吃不完的,每份能尝上?两口就不错了,不过是贪个新?鲜。 点完外卖,曲疏月才坐在?地毯上?回他:「下了,准备吃饭。」 发完,她就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要是震动了,能在?第一时间看到。 但陈涣之没有再回给她。 也对,完成任务而已,又不是和crush互撩,还来蜜里调油打?嘴仗那一套。 吃完饭,曲疏月泡了个漫长的澡,敷完一张面膜,无?聊的躺在?沙发上?看电影。 是一部很小众,也很有代?表性的文艺片。 里面大篇幅阴晴不定的长镜头,无?数次抽烟、喝酒的特写,骨子里都?透着慵懒的女主,一脸空洞的男配,汇合成导演镜头里散装的情调。 曲疏月看得睡了过去。 就连梦里,也是连绵小雨的雾霾天,灰扑扑的,叫人好不舒服。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不到九点,阳台上?透出的日光,晒到了她的眼皮上?。 曲疏月揉了揉眼睛,双手往前一伸,艰难从沙发上?坐起来。 她这人吃不了苦,这么挺着睡了一夜,腰好酸,脖子也痛。 洗漱完,曲疏月换了一套乳白连衣裙,肩上?斜系丝巾的款式,稍显正式,大气温婉又不失线条美。 不管是否自愿,总是婚后?第一次登门。 她咬了一口面包,吞下半杯奶,给陈涣之打?电话,说可?以出门了。 下了楼,就看见他的车停在?门口,陈涣之一件烟灰色衬衫,下面是黑西裤。 他斜靠在?车门边,指间夹着的一根烟,已燃到了末尾,没有笑,却无?端让人觉得很温柔。 大概是烟灰色太柔软,今天的日光太温和,就连挂了秋霜的风也配合着,很轻飘飘的,由不得人不心动。 曲疏月想,她一边要面面俱到的,演好他们?陈家的儿媳妇,又要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在?男色里迷失自己,到底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 但偏偏陈涣之的颜值,又是这么的顶。 她暗自咋舌,这婚姻状态真是领先世界一百年。 陈涣之掐断烟,给她打?开了车门:“希望没打?扰你睡懒觉。” 曲疏月坐上?副驾,摇摇头:“没有,昨天睡得很好。” 陈老爷子退休以后?,把家属院里那一栋红墙黄瓦的房子交了出去,挪到了京市近郊的山上?。 这一带蕴藏温泉水,在?秋冬寒冷的傍晚,郁郁葱葱里,有浩渺的白烟,会贴着地面飘进院落。 陈涣之开了近半小时,路过一个军事禁区的卡口后?,又往上?延伸半里山路才到。 半开的车窗里,能看见层峦叠嶂的密林,山风飒然作响,吹得人神?思?昏沉。 曲疏月望着重重起伏的绿意?:“退休以后?,你爷爷就住到这里了吗?” 陈涣之说:“山上?空气好,配备了一流的医疗队伍,方?便调养身体。” 她莫名其妙的担心:“那下山一趟,岂不是很费时间。” 今天陈涣之也有耐性,几乎有问必答:“他一般不怎么走动,都?是别人拜访他。” “哦。” 也对,放眼整个京市,应该没有什么谁面子这么大,能劳动他老人家。 曲疏月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慌张。 那副样子,让陈涣之觉得,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问:“怎么了?” 她扒着车窗说:“我们?上?门来,我一样礼物?都?没买,还来得及掉头吗?” 这几天忙着开会的事情,一直不得空,昨天倒是有点时间,可?就那么睡着了,一点多余的都?没考虑。 陈涣之指了下后?备箱:“我准备了。” 曲疏月松了口气,又觉得亏心:“喔,还好还好。那下次再来这里,你就别管了,都?由我来准备。” 她锨开把手,正要下车,听见一声低沉的:“曲疏月。” 曲疏月自然而然的回头,唇角还带着温柔的笑:“怎么了?” 陈涣之忽的看住她,狭长而开扇的双眼皮下,眸色漆黑如深渊:“不用总是和我分那么清楚。” 她气势弱下来,嘟囔似小女生呓语:“分的清楚一点,不好吗?” 他淡淡的说:“不好,太生分,就不像夫妻了。” 曲疏月正要发表意?见,说本来就是强扭的瓜,再对甜份水份有要求,很过分。 陈涣之已补充一句:“我们?至少,要让长辈面子上?过得去,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愿。大事上?都?低了头,这点小节,你可?以做到的吧?” 原来是嫌她不够全情投入的演出,不够拎得清,还没达到他陈某人对妻子的要求。 曲疏月咬咬牙:“可?以的。” 陈涣之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那就好。” 元伯听见院子外,有车子引擎熄灭的声音,走出来看。 见是这一对小两口,快走了两步,迎上?来:“涣之。” 元伯 是陈老爷子的生活秘书,跟着他十来年,从西南带上?来的老人儿了,一直都?在?陈家打?点着他的起居。 他接过陈涣之手里的东西:“听见有响动,我还以为我老眼昏花。” 说话间,元伯看了眼他身旁的曲疏月。 笼了一对似蹙非蹙淡烟眉,削肩柳腰,乌黑的长发盘起,一双溜圆的杏眼凝着水光。是很和婉端庄的模样。 陈涣之为他介绍:“元伯,这就是我的太太,疏月。” 又转向曲疏月:“这是元伯,爷爷的生活秘书。” 曲疏月站在?碧意?盎然的长青柏下,笑着说:“元伯您好,我是曲疏月,您叫我小月就好。” 元伯忙点头:“好好好,小月真是个好孩子。知道?你们?要来,老爷子一睁眼就盼着了。” 陈涣之替他叫屈:“他不是五点就睁眼了吧,那您怎么熬过来的?” 元伯大笑了声:“你啊你啊,就欠你爸收拾你。” 曲疏月也跟着笑了下,随后?,一道?进了门。 陈云赓住的,是一个明制的苏式园林,保存得很完整。 一窗一石,山水楼台,都?融在?了郁郁林木间,移步换景时,能很直观的感受到,中式美学对于明暗光影的高级审美,像走进了一阙词也写不下的江南,古朴中透着清雅。 就连脚面上?的浮雕,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刻成五福捧寿的形状,寓意?长寿多福。 陈云赓就坐在?内院喝茶,泡的是华顶云雾,这种茶生长在?天台山华顶上?,因而得名。 沸水冲下去之后?,色泽翠绿,茶香浓而持久。 他看见一行人说笑着过来,招了招手:“小月,你来了,快坐。” 曲疏月紧走两步,站在?陈云赓面前,乖巧的叫了句爷爷。 陈云赓看重孙媳妇,不住称好:“这下叫爷爷,可?是名正言顺了。” 他朝元伯卯了一下嘴,元伯会意?,从里面端出一个紫檀首饰盒来。 明晃晃的光照下,首饰盒漆面上?的玉石百宝嵌翠竹中,清丽逶迤的,伸出描金的花枝。 工匠还别出心裁的,刻了两只雀鸟栖息在?树梢上?,一看就知道?有来历。 还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光是外形,便已经让人挪不开视线了。 即便曲疏月跟着曲院长见多识广,这样的好东西她也是头一回过眼。 元伯稍微拉开了一层,最上?面摆着两只翡翠手镯,已不多见的上?好成色。 待还要拉,被?陈云赓叫停:“让小月抱回去,自己慢慢看,要你忙什么?” “是,我越老越糊涂了。” 曲疏月还没反应过来:“给我的吗?” 陈云赓笑:“那当然,这声爷爷也不能白叫啊。” 她踌躇着,还不太敢接:“但是这也太贵重了。” “爷爷喜欢你,什么礼物?都?不能算贵,”陈云赓放下茶杯,看了一眼他孙子,“重嘛,重就让他抱着,我们?小月不抱。” 陈涣之真就接了过来,说:“那就谢谢爷爷了。” 曲疏月不再推辞,也一齐道?谢后?,顺势坐下来。 庭院内鸟声清脆,祖孙两代?人坐在?一起,一同喝茶聊天。 陈云赓问起曲慕白的身体,关切的说:“你爷爷恢复的怎么样了?” 曲疏月一手捏着闻香杯,刚倒的茶,杯身还很烫。 她说:“挺好的,现在?我姑姑在?照应,明天我也要回家看他。” 陈云赓点了下孙子:“你也别闲着,一会儿走的时候,从我这儿提几样补品,明天陪着疏月,去看看老曲。” 陈涣之喝了口茶,闲靠在?椅背上?:“好。” 曲疏月垂眸,在?心里骂自己嘴快,在?陈云赓面前说这个干什么。 陈云赓又问起日常:“你们?结婚以后?,住在?哪一边?” 这个题目挺让人诧异的,曲疏月没料到这一层,也没跟陈涣之对过口供。 只是领了个证,他们?还没熟到可?以在?同一屋檐下的程度。 曲疏月看向陈涣之,好在?他镇定:“住在?雅逸居,离上?班的地方?近。” 这也不能算骗人,确实都?住在?一个小区,只是不同单元。 陈云赓思?索了片刻:“那里的条件,会不会差了一点?能住得惯吗?” 曲疏月说:“不会的,爷爷。那是个新?建的小区,基础设施都?齐全。” 陈云赓喔了一声:“等婚礼以后?,还是搬到给你们?准备的婚房里去吧,我们?也好放心。” 陈涣之喝口茶,嗒的清清脆脆一声,扣上?了团花盖:“我没意?见。” 来了,它来了。 她的噩梦终于要来了。 曲疏月哆哆嗦嗦的,举起杯子时手都?在?抖。 chapter 17 他们在陈老爷子那里, 待到了?午饭时分。 厨子手?艺不错,那两三道时令菜做的,很?合曲疏月的口味, 她多伸了?好几筷子。 吃饭时, 陈云赓问起婚礼的事,元伯说:“请帖都发下去了, 只发了?素来相好的那几家,没有太声张。” 陈云赓听后, 看向曲疏月说:“小月, 婚礼可能办得?简单一点, 宾客不会很?多。” 关于这一点, 曲疏月早就有心?理准备。 陈家树大招风, 京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从简行?事, 一是为了?免于流言纷扰, 被扣上大张旗鼓的帽子。 二来, 也是防着?那些想?要巴高望上的,借着?陈涣之结婚这个由头, 往陈家扎堆儿送礼,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横加诟病,不堪其扰。 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家这艘船能行?稳致远,至今扬帆在?大风大浪里屹立不倒,能力才干是一方面, 重视对后代的教育和?培养是一方面。 从上到下、一脉相承的低调稳妥, 更像是一张到什么时候都管用的保命符。 曲疏月点点头, 她很?理解:“爷爷安排了?就好,我?都没问题。” 婚礼隆重与?否不是问题, 他们?陈家的规矩繁杂,也不是问题。 她最重的心?病,也许,是陈涣之本人。 曲疏月不想?再因为他患得?患失,总是一副被辜负、被亏欠的样子。 可陈涣之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点表示也没有,他又能认真亏欠她什么呢? 既然是暗恋,一场愿赌服输的较量,哪儿来的公平好讲? 从前?只是做同桌,曲疏月就不止一次私心?里觉得?,这个站在?主席台上,光芒万丈的傻小子是属于自己的。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就因为她近水楼台。 因为陈涣之和?别的女生都不说话,只跟她讲题,只开她玩笑,就让曲疏月生出这样的痴心?妄想?。 也不去深究,其实他不过是懒得?,懒得?结交那么多同学,懒得?维系友谊。 如今成?了?正头夫妻,曲疏月怕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总想?将他占为己有。 想?想?看哪,在?联姻里搞这一套,多没轻没重,多令人生厌。 说到底,被陈涣之看轻,是曲疏月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陈云赓拿起公筷,给她搛了?一筷子鲈鱼:“小月真是懂事,来,尝尝看。” 吃完午饭,曲疏月搀着?陈云赓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陪着?说了?一阵话。 陈涣之跟在?后面,隔了?一臂的距离,慢腾腾的跟着?。 元伯笑着?说:“涣之,娶了?媳妇儿以后,你地位大不如前?啊,说话的份都没有了?。” “哪还?敢谈什么地位?”陈涣之看着?前?边亲昵的爷孙,装作怨声载道,“还?有口饭给我?吃,就是爷爷发慈悲了?。” 等到保健医生过来,催陈云赓去午休,陈涣之才带着?曲疏月告辞。 元伯送他们?出去,陈涣之开了?车门,把曲疏月让上副驾,她笑着?挥手?:“元伯再见。” 他点头:“好的,小月。我?们?婚礼上见。” 车门关上后,曲疏月像是从表演里解脱出来,吁了?口气。 只是非常短暂的一息,但因为空间密闭,被陈涣之敏锐的捕捉到。 开出一段山路后,陈涣之沉沉开口:“如果觉得?很?累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会适当的,减少来这里的次数。” 确实是累。陈云赓身居高位太久,积威于内,和?他说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字句语气都要拿捏。 曲疏月说:“不是太麻烦你的话,我?希望是这样。” 她的涵养功夫倒是好,只不过这副口气,太像谈判桌上的乙方。 所以曲疏月,这是把他当成?甲方在?相处? 想?到这里,陈涣之的眉头一蹙,划过几分短促的不耐,很?快又被风吹散。 // 十月六号那一天,曲疏月从曲家出嫁。 余莉娜一大早赶来时,曲疏月已经坐在?梳妆镜前?,快要化完妆。 她坐到床尾凳上,打个哈欠:“当新?娘子真辛苦,我?这个点起来都叫天,没想? 到你还?更早。” 曲疏月闭着?眼睛说:“没事,你以后找个代嫁。” “我?会慎重考虑这个意见的。” 慧姨一直在?客厅里忙活,顺带当个前?哨。 接亲的车队一到,她忙跑上楼报信:“月月,新?郎官来了?。” 余莉娜一身哑光缎面裙,缀着?钉珠,她堵住门,红包接到手?软才肯打开。 门外挤满了?曲家的亲戚,还?有他们?的小孩子,都抓了?一把糖,扒拉在?门口瞧个喜庆。 曲老爷子反而靠后,和?曲正文站在?最外围,笑吟吟的往里看。 曲粤文穿一件琵琶襟旗袍,佩了?条翡翠珠子,不是新?制的样式,曲慕白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问女儿:“这是你妈妈的项链?” 曲粤文嗯了?一声:“是妈妈留给我?的,她希望我?出嫁的时候能带。我?不听话,没能让她看到这一天。如今看着?月月,就当是了?却她一个心?愿了?。” 曲慕白叹声气,大喜的日子,不曾多说什么。 曲疏月身着?绣金线的龙凤褂,坐在?床上,看着?陈涣之走进来。 他西装革履,忍冬纹的领带打得?很?正式,额发倜傥的往后梳着?。 不免叫人疑心?,他肩上是不是还?捎着?院子里未落的晨光,否则怎么这样清俊? 那一瞬间,曲疏月的心?跳几乎快到顶点,呼吸都不顺畅了?。 不管过程如何?,在?这一秒钟,在?这个属于他们?的时刻里,她有过稍纵即逝的快活。 陈涣之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打扮,穿着?中式礼服,头发盘成?一个圆髻,低婉着?一张透着?薄红的脸。 他的太太身上,有种不多见的端庄文气,是很?经得?住推敲的长相。 曲疏月鬓边斜着?的金簪下,珠翠摇摇晃晃,像水中月亮的倒影,颤巍巍的,在?他心?里投下一圈圈涟漪。 来的人是陈涣之亲自挑选,包括胡峰在?内,头天晚上他都打好招呼,让别瞎起哄。 他知道曲疏月脸皮薄,禁不起。 但现在?,竟生出一点微弱的悔意来,是不是把婚礼搞得?太严肃了??怎么都没人他让吻新?娘子? 还?好,得?由他抱下楼,新?娘的脚不能沾地。感?谢老祖宗留下的一点传统美德。 陈涣之一只膝盖跪在?床上,手?腕轻巧的用力,尽量不碰乱她风琴褶的裙身。 他刚要把人抱起来,后面不知道谁使坏,大力推了?他一把,陈涣之的肩膀往前?一耸,压着?曲疏月,双双倒在?了?床上。 他的脸擦过曲疏月耳廓时,她听见了?自己快得?出奇的心?跳声,几乎蹦出喉咙口。 曲疏月被他身上的气息包围着?,一张脸红得?彻底,手?脚都软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里放,硬生生把床单揉得?发皱。 那味道充斥在?她鼻腔里,檀木打底,清冽的杜松酒里糅合进微辛的肉桂,干爽又洁净。 曲疏月曾看过一篇文章,大概是说人类对嗅觉的记忆,比任何?记忆都要来的久远。 那时,她就想?,这个气味,她会终生难忘的。 陈涣之没有很?快起来,而是在?她耳边问:“没事吧?”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像情人间亲密的耳语。 曲疏月的脖子也被闷出瓷红色,这时候开口,话也不见得?能说完整,只好摇头。 她柔软的脸颊,在?他的侧脸上轻微蹭动,像只乖顺的小猫。 这个头摇的陈涣之心?里发痒,一时也忘了?动作。 胡峰吹了?一声口哨:“怎么着?涣哥?就舍不得?起来了?,这么急啊。” 旁边人的心?思也活络了?:“陈工,这是不付费就能看的吗?” 听得?曲疏月不好意思,轻推了?他一下,陈涣之才撑着?手?肘起身。 他往后瞪了?胡峰一眼,胡峰摸了?一下鼻子,单手?插兜,不敢再说话。 陈涣之抱着?曲疏月上了?车,路上,她打开车窗来透气。 车内开着?冷气,并不算热,但她脸上的浆果一般的红熟,一直退不下去。 陈涣之拧开一瓶水给她:“还?是很?热吗?” 他认为,是今早过于闷热的天气,令她脸色绯红。 曲疏月接过来,喝了?一口,她钳了?两下领子:“礼服太厚了?,不透气。” 陈涣之不疑有他:“再忍一下,等敬完爸妈的茶,就可以脱下来。” 曲疏月的心?跳很?剧烈,她不敢抬起头,不敢看他。 她垂眸,抚摸着?裙面上的金线花纹,嗯了?一声。 迎着?熹微的日光,陈涣之整个人陷在?光影里,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 曲疏月低眉敛首的样子很?乖,像个还?没走出校门的小女生。 敬茶的仪式安排在?酒店,他们?今晚要住的套房里,是个独门独户的院落。 曲慕白一行?,因为是直接过来的,没有在?街道上绕行?,比他们?要到得?早一些。 古意典雅的正门大厅内,两家互相谦让了?一番座位后,陈云庚和?曲慕白一左一右,坐在?了?上首。 再往下,分别是陈绍任和?曲正文夫妇俩。 坐下没多久,陈涣之和?曲疏月就相携着?走进来,接过身边人递上的茶,先敬家中两位长辈,鞠躬喊爷爷。 陈云赓喝的是曲疏月的,曲慕白则接了?陈涣之的。 两个老人家笑得?,嘴都快要合不拢,忙让派上红包。 接下来,就是敬双方父母的茶。 这还?是第一次,曲疏月以新?身份见陈涣之的妈妈。 从前?都是在?大小宴会上,跟着?小辈们?称呼一句,不过点头之交。 江意映温雅端正的,坐在?圈椅上,只占三分之一的位置。 她笑容恬淡,身上是一件文墨素雅的圆襟旗袍,汝窑的天青釉色,用密实的金线细织几朵长叶兰。 曲疏月递茶过去,改口叫爸妈。 陈绍任喝下茶,笑着?连说了?几声好。 江意映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两下,很?亲热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到曲正文这边,廖敏君一早就挺腰等着?了?,好拿一拿丈母娘的姿态。 陈涣之端上茶时,道了?一声:“爸。” 又递给廖敏君,说:“妈。” 曲正文接得?倒快,迅速喝完,忙拿上红包给他:“涣之,难为你了?。” 根本不给廖敏君开口的机会,气得?她瞪过去好几眼。 岳父到现在?,对他说话还?是毕恭毕敬,陈涣之哭笑不得?。 他接过红包说:“不会,爸爸太见外。” 这一天忙中有序,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曲疏月站在?陈涣之身边,送走最后一批宾客。 陈涣之站在?月洞门下,伸出两根手?指拧松领带,解开襟前?那颗螺纹纽扣。 那弧度不算高,他一只手?撑了?石壁,提醒她低头:“当心?点儿。” “谢谢。” 曲疏月穿着?最后一套礼服,一件黑色绒面抹胸礼服,很?熨帖她高挑的身材。 她微微含胸穿过,又昂起修长的脖颈,在?前?面慢慢走着?。 晚风吹拂下,胸口的宝石蓝高珠闪动熠熠光泽,像湖面上跳跃的月光。 陈涣之几步就跟上,他插兜走着?:“流程安排得?太多,你很?累了?。” “结婚嘛,哪有轻省的。”曲疏月单手?提着?裙摆,穿着?细高跟,小心?踩在?鹅卵石地面上:“你不也一样辛苦。” 陈涣之推开半高的铁栅栏门,先把曲疏月让进去。 草木繁盛的院子里,低矮的金叶菖蒲上,铺着?一层金黄的梧桐。 进去后,曲疏月径直上了?二楼套房,把鞋子踢掉,弯腰揉着?小腿。 穿高跟鞋站了?一天,又没吃几口东西,到现在?,她又饿又乏。 曲疏月光着?脚,站起来,走到浴室去拿一次性拖鞋。 听见楼下“嘭”的一声,紧接着?传来咔哒的响动。 应该是陈涣之在?锁门。 白天一直忙着?应酬,堆起笑脸,对各路显贵们?,对两家的亲戚们?,对她的同事,对每一个人笑,笑完碰杯敬酒。 曲疏月无暇顾虑晚上的事情。 此刻宴席陈毕,她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和?陈涣之共处一室这件事了?,这比任何?事都要考验人。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陈涣之那段健旺的步子,总像是踩在?她心?上。 咚、咚、咚。传到心?头,成?了?又缓又重的声音,压得?她呼吸都不畅快。 曲疏月撑着?洗手?台,一只手?扶了?胸口,把她的脚伸到拖鞋里。 门一合拢,为了?掩饰紧张,她无所适从的,大力锨开了?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冲流下来,又打着?旋儿,顺着?半圆的孔消失不见。 水流声不断里,曲疏月听见他走了?进来,她很?快 站直,装作专心?致志在?洗手?。 陈涣之换了?鞋后,也挪过来,和?她一起洗。 他低头,瞥了?曲疏月一眼:“不用洗手?液吗?” 看她那么用力的搓,白嫩的手?背都搓得?泛红了?,也搓不出东西来。 曲疏月啊了?一声:“用、用的。” 陈涣之挤出一泵,用虎口抹在?她的手?心?里:“喏。” 是很?快的一下,但蹭得?曲疏月心?里,酥酥麻麻,过电一般。 曲疏月飞快的揉出泡沫,放到龙头下面冲干净。 她扯出纸巾擦手?:“你先洗澡吧,我?腿还?有点酸,休息一下。” 曲疏月擦完,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慌张退了?出去。 陈涣之回过身,低头时,蓦的笑了?一下。 chapter 18 曲疏月趿着拖鞋, 去冰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后,咕咚吞下去半瓶。 她捏着瓶身, 眉头微蹙, 心内思想斗争得厉害。 这明明是个三卧套间,陈涣之为什么非往这里来?都没人了还装给?谁看。 大家白天那么累了, 晚上各自?休整,明天再继续表演, 不好么? 还是说, 人家不打算在这上头弄虚作假, 就?是要做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 那那好像也挺合理的。 证领了, 关系合法。婚宴结束了, 事实合规。 话又往回说, 这好像本来就?是夫妻间的义务? 但总归有点?别扭的。 他们这么曲折晦涩的关系, 要真进入那个步骤, 确定能做得好表情管理吗? 任谁都会?觉得拧巴又尴尬的吧? 何?况, 曲疏月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供参考,有也仅是余莉娜的一点?口头授课。 她还没有认真装进去多少。 曲疏月摸出手机来, 在某乎里真诚提问:「各位兄弟姐妹,你们平时拒绝和丈夫同房的理由是什么?要管用的,急急急。」 她捏着下巴等?答案,在廊灯高?照的过道里绕来绕去时,陈涣之出来了。 灯光下, 他眉角处散下的两绺额发, 漆黑如墨点?。 陈涣之叫了她一句:“曲疏月。” “嗯?” 她没设防的, 稚嫩应了他一声,猝然抬起?头, 那模样天真极了。 因为身高?有限,她不穿高?跟鞋时,平视的目光只够到他胸前。 曲疏月看着两颗水珠,从他的喉结凸起?的脖子,滑过紧实平滑的胸口,一直落到他的小腹上。 造孽啊,陈涣之居然裹着浴巾就?出来了,一点?都不避嫌。 有没有起?码的边界感呀这个人! 她不敢再往下看了,低着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脚尖上。 曲疏月微红着脸,清了下嗓子:“你那个,把衣服穿上。晚上风太大了,小心?着凉。” 陈涣之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纱帘:“嗯,风真是大。” “我去洗澡了。” 曲疏月这才注意到室内门窗紧闭着。 她丢下手机,随手扔在了低柜上,飞快的进了浴室。 她把身上昂贵的礼服脱下,折好放在洗手台上,明早用防尘袋装上带回去。 淋浴间里,粗粝磨砂的地砖很凉,曲疏月光脚踩上去,那股寒意直通天灵盖。 她洗完,擦干后裹上浴袍,才发现这家酒店的款式偏小,陈涣之那么高?大的身材,穿上可能比裹浴巾还尴尬。 好吧,刚才算冤枉他了。 曲疏月披散一头长发,刚吹干,蓬松卷曲的垂落肩后。 她慢腾腾走出来,眼角的余光往床上瞄了一眼,没有人。 再转头一看,陈涣之站在她刚才的位置上,抱着臂,斜倚在一排黑桃木矮柜旁,等?水烧开。 他眼眸低垂,看不出目光落在什么地方,沉默不语。 曲疏月偏了下脖子,打算走开,刚动?了两步,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手机!去洗澡之前,她把手机丢在了案台旁边!没关屏幕! 曲疏月深呼了一口气,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缓下脚步往回走。 手机还在原处没动?,只是这么长时间,屏幕已经自?动?熄了。 老天保佑。希望陈涣之没看见她离谱的提问。 她若无其事的拿起?来,刚转了个身,忽然听见嗒的一声,水烧开了。 旁边等?着的陈工却没动?,反而开口叫了她一句。 曲疏月背对着他,悄悄的,做了两个深呼吸。 她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怎么了?” 陈涣之已经换了套家居服,褪去了穿衬衫的成熟儒雅,几分少年气。 他垂下手臂,站直身体,不紧不慢的倒了两杯茶,示意她坐。 曲疏月捡了张凳子坐下:“有事要和我说?” 陈涣之把茶推给?她,反问了句:“你难道,没有事要和我说吗?” 曲疏月想了想:“有。” 他们以后就?要一起?生活,日常难免会?有个小磕小碰,有些需要特别注意的方面,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 陈涣之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让她继续。 曲疏月喝了口茶,淡淡的茉莉味萦绕在舌尖,味道不错。 她放下杯子,开门见山:“我们虽然结婚了,但你也知道大家都是什么心?思,我就?不多说了。” 陈涣之老神在在的坐着:“还是多说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既然他一定要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 曲疏月也不客气:“就?是你和我,都不想结这个婚,所?以” “那我想你搞错了。”陈涣之猝不及防打断她:“我需要结这个婚。” 曲疏月抬起?头,正对上他冷静自?持的眼神,幽深莫测。 她沉默了几秒钟,旋即,扬唇漠然一笑:“想要和需要,这当中还是有差别的,不是吗?” 他们想法各异,在彼此探究的目光里,对峙了足足一分钟。 陈涣之这才发觉,她变了,或者?也可以说,她没有变过。 人为塑造出的、温柔乖巧的假象,一直以来,就?是曲疏月驯服这个世界的方式。 过了一会?儿,陈涣之终于?开口:“继续。” 某种程度上已经默认她的观点?。 这么半天,才在第一点?上达成共识,曲疏月感叹,他们的沟通成本太高?了。 她沉下心?来,接着说:“我是这么想,在外面我们互相配合,演好一对和睦夫妻。但到了家里,最好能各过各的,留出必要的私人空间,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你认为呢?” 陈涣之的后背贴在椅子上,搭了腿坐着,眉眼里隐约的剑拔弩张。 隔着明亮的灯带,他略点?了下头,口气意外的温和:“你高?兴这样的话,那就?这么办。” 他这叫什么话? 怎么成了她高?兴这样,难道不是共赢的事吗? 但此时此刻,曲疏月没心?思和他抠字眼,她说:“第一,我们各住一间房,我不会?打扰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也守点?规矩。陈涣之的眼睫覆压下来:“好。” “第二?,我希望我在家里的时候,你能穿好衣服,一些个人用品不要乱放。” 他点?下头:“还有吗?” 曲疏月顿了顿,又说:“还有,我不会?带同事朋友回家,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麻烦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暂时就?这些了,以后想到的话,我再和你提。” 陈涣之寂静坐着,淡然饮完最后一杯茶,高?岸深谷的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半晌,他把茶杯倒扣在案上,起?身道:“没问题。” 曲疏月说了大半天,心?虚的不敢看他,捧了杯茶低头喝着。 走了两步,陈涣之又回过头笑她:“你看,不用网友的帮忙,你也想到答案了。” 还是被他看见了! 曲疏月呵呵假笑两声:“我那是、我那是搜着玩儿的,别当真。” 陈涣之嘶了一下,一脸迷惑的样子:“但不和丈夫同房这个问题,你问姐妹就?算了,问兄弟就?有点?过分了吧?” “” 曲疏月划开手机,看了眼自?己?的提问开头,各位兄弟姐妹 一时恨不得把头埋到杯子里去。 手上这点?茶将将喝完,她就?听见一道关门声,陈涣之出去了。 他出去了,是被她用条条框框的要求,赶出去的。 曲疏月睁着眼,跌坐在那把宽大的圈椅上,头顶的灯光让她感到晕眩。 也许,她能同时处理三五份加急文件,保证按各单位规定的时间完成,是行领导心?目中担大任的好苗子。 但总是做不到,在怀揣着对陈涣之的倾慕中,面对他时,拿出副自?在坦荡的姿态来。 少女时代永不落幕的遗憾总像是一个诅咒。 时不时就?出来作祟,好一阵歹一阵,像膝盖骨上的风湿。 到这一刻,曲疏月才不得不承认。 爱这道题目,对于?十?二?岁就?失去妈妈的她来说,还是太超纲了。 今晨 起?得太早,又是脚不沾地的连轴转,到了晚上,还强打精神和丈夫谈判。 因此,即便满腹心?事,曲疏月还是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一觉到天亮。 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她没敢再耽误,掀开被子起?身,上午还要去陈家会?客。 曲疏月洗漱过,将头发用皮筋绑起?来,扎了个慵懒的低丸子。 她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小礼服裙,很轻便的款式,不累赘,难得的是又温婉庄重。 下楼时,陈涣之坐在长桌边吃早餐。 酒店准备的很周全,中西式都有,曲疏月坐下后,拿了一片吐司送嘴里。 陈涣之先一步吃完,他喝了半杯咖啡,扯下餐巾擦拭嘴角。 曲疏月不敢让他等?久了,咀嚼的速度不自?觉加快。 他看她这样,出言提醒道:“你慢点?吃,不急。” “不急吗?”曲疏月鼓着腮帮子问:“不是有客人在等?吗?” 陈涣之倒了杯牛奶:“爸妈会?招待的,我们去露个面就?好。” 曲疏月说:“那也不好迟到太久,下次你可以叫醒我。” 陈涣之架着腿,脊背靠着椅子,借着透亮的晨光端详她。 太阳从落地窗里直射进来,可以清晰的照见,曲疏月脸颊边缘细小的绒毛。 他觉得有点?意思。 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太,不把他放在眼里,倒把这些外四路的客人,看的这么要紧。 陈涣之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曲疏月,你知道你的物理分数,为什么总是不及格吗?” 一大早的,还是在赶时间的情况下,她不知道他哪来的闲心?。 曲疏月费力咽下食物:“为什么?” “就?因为你经常的搞错主次。” “哦。” 到出门上车,曲疏月还是没领悟到,他这番敲打什么意思。 车开进了家属院,以陈绍任现在的职务,分到的是两层的小楼。 院子里栽着三四棵柿子树,枝干粗壮,快到果子成熟的季节,梢头丰饶挂着橘红的灯笼。 曲疏月仰头看了一会?儿,冷不丁的,被人牵住了手。 她下意识的要缩,却被陈涣之紧紧握住:“很快,就?进门这一下。” 曲疏月没有再挣扎,是她说的,在外面,会?负责演好陈太太。 新婚夜刚过,按道理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手都不牵算怎么回事? 她的肩膀擦着他,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你们家这几棵柿子树,长得真好。” 陈涣之说:“是冯爷爷栽的,他退休以后也没挪走,怕养不活。” 曲疏月低下面庞,细声说:“像这种树,确实不宜动?地方。” 他们说着话进门,江意映早听见了动?静,迎到门口来。 她笑着拉过曲疏月:“这么早要你过来,辛苦了。” 曲疏月也笑:“妈妈说哪儿的话。” 来的也不是别的人,是陈绍任在抚城老家的一些亲友,昨天没赶到,今天特意来小坐的。 陈云赓的祖籍在抚城,那边至今还有几门近亲,来往的不算频繁,但逢年过节都会?有走动?。 他也从不因为身份,就?疏远了这些穷亲戚,相反的,每次都很热情的招待。 新婚夫妇一起?走进去,一一认了人,陪着闲聊一会?儿家常。 到傍晚吃过饭,把客人热络的送出去,家里才安静下来。 陈绍任留他们在家里住:“就?在这儿住下吧,又回去干什么,全在路上折腾了。” 曲疏月坐在一旁,她不好开口拒绝,全看陈涣之的意见。 他若有所?思的,沉沉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放下杯子:“也好。” 等?了半天就?等?来他一句也好。 曲疏月泄气般的,看了一眼楼上,在陈家总不能分房睡,那今晚怎么过? chapter 19 陈家的阿姨还是从前的那一个, 这么多年也没换过。 天黑下来,朱阿姨收拾陈涣之的卧室,铺上新的高支棉床单。 曲疏月刚好进来, 帮着她一起, 拿了个枕头往枕套里塞。 “放下,放下。太太, 这里不用你。”朱阿姨说。 曲疏月笑了下:“没事,阿姨。我也闲着没事。” 陈涣之和他爸爸在客厅, 说一些工作上的变动, 陈绍任自然有话交代他。 曲疏月很自觉, 知道?有些细节她不方便?听, 找了个适当的理?由上了楼。 说实话, 陈涣之将?来是集团总经理?还是董事长?, 这个盘子有多大, 陈家倾尽全力能把儿子送到什?么地方, 她并不是很关心。 朱阿姨细看了她一眼:“太太长?大了, 人变漂亮了,性子还是一样的温柔。” 曲疏月有点惊讶:“怎么, 阿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你们是高中同学对不对?”朱阿姨想了想:“有一个礼拜天你来送涣之的校服,是我接的呀。” 她点头:“是,我竟然都给忘了。” 朱阿姨还记得很清楚:“不过,那校服真是你家阿姨洗的?衣领都没搓干净。” 曲疏月支支吾吾, 说不记得了。 当然不是。陈涣之的校服是她亲手洗的。 她不愿意假手于人, 用了自己当时最喜欢的香氛, 洗完后,衣服上浸饱了一道?山栀子香。 那香气在他身上留了很久。 每次曲疏月打?他身边过, 会有一种?错觉,路过的风都像是在拥抱。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红着脸,低了低头。 年幼时,为陈涣之做过的、自以?为是的傻事,何止这一两件? 朱阿姨上了年纪,话也多:“也对,都过去那么久了。但?我还记得啊,当时我要给他重洗一遍,他” 她还没说完这个他。 门外传来江意映的声音:“小月,到妈妈这里?来一下吧。” 曲疏月朝外应了句:“哎,来了。” 她把套好的枕头放下,对朱阿姨笑一笑,说我先过去一下。 朱阿姨点点头。 曲疏月到了一楼书房。红榉木门虚掩着,没有关上,但?她还是敲了敲门:“妈妈。” “请进。” 她推开门,江意映笑着让她坐:“喝杯热茶。” 曲疏月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您找我有事?” 江意映的脸上从容沉静,也不以?长?辈自居,语气亲近似姐妹间谈心。 她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和你聊聊天。当了一天陈家的儿媳妇,什?么感?觉?” 曲疏月打?量着这个斗彩杯,一时愣神。 最大感?觉应该就是累,从昨天到今天,她见了太多的大人物。 下午陪着江意映在家属院里?散步,一路的招呼打?过去,都是在新闻上经常见到的熟面孔,哪一个都不是小角色。 人际交往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不难,并不代表这样就不劳神。 曲疏月觉得,她和从前那种?轻车简行的生活,似乎在慢慢脱节。 仿佛一下子被架到了另一个圈层的舞台上。 她需要无时无刻的光鲜,无时无刻的美丽,无时无刻的端庄,来应付这些挑剔的眼光。 曲疏月坦然承认:“其实,我还有点没适应。” 江意映微笑了一下:“是这样,都会有一个过程的。当他们家的儿媳妇,派头有的,听起来也很风光,就是不会太轻松,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她点头:“我知道?。爷爷都跟我说了。” 曲慕白说的很清楚。 他说,和咱们家来往的,都是些本?着赏玩心的文人,不过到家里?坐一坐,高谈阔论一番,品一品曹衣带水、吴带当风的笔法,也就罢了,没有什?么心眼子。 但?陈家就不同了,因为权势太盛,进进出出的,无一不带着功利和目的,话里?有话,要很小心的分辨。 江意映诚心夸赞:“你爷爷是极具风骨的,老?一辈的艺术家里?头,我最钦佩他。” 曲疏月笑:“妈妈过誉了。” 正说话,江意映扶着桌子站起来,从书柜上取下一个表盒。 那盒子的样式看起来有些年头,一打?开,果真是一只百达翡丽的中古表。 江意映推给她:“妈妈的一点心意,欢迎你到我们家来。” 曲疏月当下便?婉拒:“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再说,爷爷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 她交到儿媳手上:“那是涣之爷爷的态度,这是我的态度。何况这不是新买的,是个老?物件了,大约比你的岁数还要大。” 老?钱阶级的作派,一贯不爱那些时兴作秀的东西?,而是大量收藏古董,传承给下一代,以?示家族兴旺百年。 记得曲慕白以?前跟她说,半新不旧,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 仔细看这支表,椭圆形的表壳,糅合了最正统的审美和最简洁的样式,编织质感?的表链保养得宜,一眼看不穿它的来历。 曲疏月看江意映这么坚持,小心收下:“谢谢妈妈。” “一家人,哪用得着总是谢啊谢的。” 婆媳俩又深聊 了一阵,江意映看天色不早,让她去休息。 曲疏月起身告辞:“那我先上楼了,妈妈,您也早点睡。” 窗外月色升起,斜照着半个庭院,影影绰绰。 曲疏月拿着表盒上楼,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刚走进卧室,她听见里?面传来持续不断的水流声。 曲疏月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是该洗澡睡觉的时候。 她把表盒放下,没多久,陈涣之从里?面出来了。 昨天提过要求之后,他很守规则的,睡衣睡裤都穿得整齐。 曲疏月主动和他打?个招呼:“你先上来了。” 陈涣之给自己倒了杯水:“嗯,你去了妈妈书房?” “对,随便?聊了两句,没别的。” “忙了一天,早点休息。” “嗯。” 这之后再没话说了。 曲疏月想,他们夫妻交流起工作来,比她跟方行长?汇报还省事。 她拿起床尾凳上,朱阿姨新准备的睡裙,已经过了一遍水,烘出香氛精油的味道?。 等她洗完穿好,才?发现?这睡裙不对劲,大了一个号。 穿在曲疏月身上,松垮的掩映着她的身体,幸而领口?不算很低。 她是揪着衣领出来的,生怕不小心掉下去,出丑倒还是小事。 就怕被他误会成别的意思。 毕竟,夜深人静,窗帘紧闭,黑色真丝。 这些字眼组合到一起,难免令人浮想联翩,正经人也会想歪。 陈涣之背对着她站在露台上,昏淡的夜色,廓出他高而劲瘦的身形。 他在接一通电话,指尖擎着一支烟,没有点。 曲疏月听了三四句,讲的是英语,他那把低沉的嗓音下,伦敦腔很正的语调。 也不知道?陈涣之什?么时候去伦敦生活过。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曲疏月回过头,很惊悚的认识到一个事实——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它摆在更高一阶的地板上,灰白色调的罗马假日床,堆着四个枕头。 余下的空间,是几个大的樟木柜子,陈列着陈涣之的奖杯,还有一些瓷瓶玉器。 连一张能睡人的沙发都没有。 要命。 难道?要让陈涣之睡地上?或者把他赶去别处睡? 拜托,这是他们陈家,耳目众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佣人进来添水倒茶的,让她们看见真的好吗? 她还没想出辙来,露台上的那顿越洋电话,已经打?完了。 陈涣之走到她身后:“洗完澡了?” 曲疏月转头看他,迷茫的眼神中无意识的,散发求救的信号。 陈涣之问:“怎么了?” 他太熟悉这个目光,每次她有题解不出或是上课没听懂,就会这么看着他。 焦急的无助里?,掺杂一点撒娇的意味,只是她自己不觉察。 只是陈涣之没有想到,过了九年时间,他还能够再看到这段目光。 不等到曲疏月说出问题,他插着兜,低下头,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 曲疏月钳着领口?,瞥了他一下:“你在笑什?么东西??” 陈涣之语速飞快:“没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瞬间,你有什?么事?” 她注视着他,伸手指了一下床:“你看。” “我看到了,没办法,今晚只能这样。” 曲疏月看了一眼羊绒地毯,眼珠子转了转:“要不然,你将?就睡一下地上” 陈涣之很理?直气壮的:“我的腰不太好,只能睡床。” 她问:“那你的意思是我睡地上?” 陈涣之睨了她一眼:“我记得读高中的时候,你阅读理?解一直是满分?” “什?么意思?”曲疏月蹙起眉问。 他真是稳如老?狗,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打?哑谜。 “刚才?我哪一个字说了,要让你今晚睡地上?” 曲疏月好笑道?:“那不睡地上,我去睡浴缸吗?” 陈涣之微抬下眉:“请问,我们俩同时躺在床上,是犯了哪一项天条吗?” “倒没有,可是我们昨晚说好的,要分开睡。” 陈涣之沉默了几秒,像在思考什?么艰深的问题,意味深长?的看她。 曲疏月被盯得不自在,她修长?的脖颈缩了缩:“干嘛?” “哦,没什?么。”陈涣之缓缓开口?:“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像你这么刻板的作风,是怎么能做好工作的?” 笑她不懂变通! “睡吧。” 曲疏月忽的松了手,任由衣领掉下来,破罐破摔的,掀开薄被躺了上去。 再争下去,不知道?陈涣之这张嘴,还要全方位无死角的,阴阳怪气出什?么来。 反正她是不可能睡地上的,谁要为了狗男人委屈自己啊。 她把被子胡乱一拉,盖住了自己半张脸,露个脚脖子在外面。 曲疏月换了副凶狠语气:“你把灯关一下。” 她声音轻软,即便?加足了情绪在里?面,也如和颜悦色一般。 陈涣之走到床边,替她扯了扯被角,盖住那双雪白的脚踝。 曲疏月弓起一点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问:“干什?么呀?” 陈涣之说:“你没盖好被子,房间里?冷气开得足,小心着凉。” “哦。”曲疏月意识到自己不太友善“谢谢。” “不客气。” 陈涣之走到另一侧,踢了鞋,把床头的灯关掉。 曲疏月一只手紧攥着被角,黑暗里?,感?受到自己身旁陷下一块。 那一刻,她心里?有一个角落,好像也跟着塌了,潮乎乎的。 她的侧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被压住的耳软骨处,响起巨大震颤的动静。 是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闷雷一样砸在她的耳边。 陈涣之试图扯过一点被子,但?被她抓得太紧了。 他用力拽了拽,一下就把曲疏月手里?的一角扯松了,她怅然若失的,在夜里?凝视自己空空的手心。 曲疏月仍背对着他,声如蚊呐:“床只有一张,薄被子也只有一床吗?” 陈涣之枕着手,疑惑的语气问她:“是啊,我也纳闷,刚才?你和朱阿姨在这里?,怎么没问她要?” 这倒成她的错了。 曲疏月瘪了瘪嘴,无言以?对。 她拨弄着身下的床单,又凉又滑的,抓不住。 房间里?很静,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像荒废了百年的山洞。 因为太过紧张,曲疏月一时半刻睡不着,但?这么干躺着又很尴尬。 她换了一个姿势,转过身体,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 这是曲疏月的心理?医生Jonas教给她的,能快速入眠的方式。 她闭着眼问:“明天是回门的日子,我们几点出发?” 陈涣之说:“爷爷肯定一早就等着了,如果你起得来的话,我希望能在九点前出发。” 他有一把和润的好嗓音,尤其是在黑暗中,看不见那张沉冷淡漠的脸。 会让人无端端觉得,这个男人温文尔雅,一派好风度。 但?事实相去甚远。 曲疏月小声说:“我靠自己肯定起不来,但?我可以?定闹钟。” 起床这个动作,哪怕二十六年里?做了九千多次,她还是不能习惯。 曲疏月在洗澡前就设好了,八点半起床,也不单是要回娘家的缘故。 这儿毕竟是他父母的家,第一次在这里?住就赖床,太没有礼貌了。 耳边一道?隐约的笑:“您对您个人的定位,还是蛮清晰的。” 面对陈涣之明里?暗里?的轻嘲。她说:“每个人都会一些小缺点,这没什?么。” 陈涣之虚心请教,身体往她那边侧了侧:“喔,那什?么才?有什?么呢?” 曲疏月也转了过来:“一味揪住别人的缺点不放,还肆意嘲笑。” 两个人的气息猝然撞到了一处。 陈涣之的鼻腔里?,全是她脖颈间散出的青翠香气,也许是堆在旁边的长?发上的。 他深嗅了两下,呼吸不知不觉间急促起来。 曲疏月比他更早脸红,飞快的转了过去。 陈涣之轻笑一下:“你说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小缺点,不是吗?” 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嘴? 曲疏月滚烫着脸颊,没了再和他斗嘴的心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陈涣之还要说,她已假装打?了个哈欠:“很晚了,我先睡觉了,晚安。” “晚安。” chapter 20 陈涣之长大这么大, 从没有和谁同床共枕过。 唯一的一次,也只是和胡峰在一个房间而已,还是在德国读研的时候。 胡峰来伦敦旅游, 非把陈涣之摇去酒吧, 他搭飞机过?去了,俩人喝了不少?。 晚上回酒店, 胡公子事先只定了一个套房,又是半夜, 没有了多?余的房间。 陈涣之本来善心大发, 要把?床让给胡峰睡的, 毕竟那一位人事不省。 但他洗完澡, 试着躺了躺靠窗的那一张长榻, 不行, 脚都伸不直。 实在遭不了这个罪, 陈涣之就?把?胡峰扔 到了长榻上, 自己睡床。 可想而?知, 陈涣之这一晚,睡得?不太清平。 起先, 是因为?那股直往鼻子里蹿的香味。 曲疏月身上的翠叶香,仿佛自带扩散功能一样,蔓延了整个卧室。 不管他的脸转什么位置,都能闻得?见。 陈涣之甚至把?她铺开在枕头上的头发,用手给拨得?远了一点, 然后自发的转过?身。 后来夜深了, 他才渐渐睡过?去, 但又被一阵尖锐的梦话吵醒。 一般来说?,人在睡梦中的呓语, 是很难听清的。 可是曲疏月叫得?很大声,她喊着:“妈妈,爸爸,不要不管我。” 陈涣之打开灯,曲疏月眼角沁出一滴泪,缓缓滑进头发里。 她看起来,表情扭曲而?痛苦,像极力躲避着什么,足尖抵着床单,不停的拱动着。 陈涣之掀开了被子,他也不敢叫她,伸出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肩。 他少?有安慰人的经验,这个办法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管用。 陈涣之拍了她十来分钟,曲疏月慢慢止住抽泣后,安静了下来。 她朝他这边翻了个身,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蹭了蹭脸。 像抓住了飘荡在海面上的一根浮木。 陈涣之不得?动弹,只好以这样歪歪倒倒的姿势,侧着身体躺了下去。 他改为?轻拍她的后背,很小心的,不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做这样的规律运动,最容易带发困意,陈涣之打了个哈欠,很快睡着了。 次日清晨,曲疏月是被渴醒的,闹钟还没有响。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睡过?点。 判断睡没睡过?头的方法也简单。 就?是某个工作日的早上,觉得?自己睡得?特别舒服、特别到位了,八成就?过?了。 曲疏月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的手,是揽在陈涣之腰上的。 而?她那张脸,正贴在他微微敞开的胸口上,白而?紧实。 很难讲得?清,她怕和陈涣之一起睡的原因里,没有这一点。 曲疏月打小就?没个睡相,还好,没大咧咧的把?陈涣之踢下床。 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陈涣之也皱了下眉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他伸过?一只手,拿过?床头的钟看了看,才六点多?。 陈涣之半睡半醒的,又来拍她:“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他还以为?曲疏月在做噩梦,自动延续着睡着前的动作。 曲疏月瑟缩在他怀里不敢动,连喘气都很小口。 他们这样子太像在热恋中,太让人觉得?心惊,太像一场落不了地的梦了。 她忍着口渴,也没强争非要下这个床,浓黑的睫毛眨动两下,在他怀里闭上了。 说?到底,曲疏月是舍不得?,但愿长醉不复醒。 她昏沉沉,又飘飘然的睡过?去,再醒来时,床头的手机叮铃震着,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曲疏月起身换衣服,洗漱完下楼,长餐桌上摆着早点。 陈涣之穿着衬衣西裤,搭了腿,一手执着杯耳,坐在沙发上喝早茶。 听见下楼的脚步声,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吃完早餐我们出发。” 曲疏月坐到桌边:“爸妈都吃过?了吗?” 陈涣之抖开一张报纸,没回头:“今天是八号,他们已经吃完去上班了。” “喔。” 曲疏月舀起一个小馄饨,吹了两下。 国庆假期结束,今天是头个工作日,她也是因为?休婚假,才不用去银行的。 朱阿姨端来热好的牛奶,给她倒上:“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让厨房都做了一点。” 曲疏月看了一眼琳琅的餐点,有三?明治、沙拉、咖啡,还有瘦肉粥、小笼包和炸春卷。 她捏着勺子点头:“挺好吃的,阿姨,麻烦你?了。” “好,那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回曲家?的路上,曲疏月坐在车上回消息,辛美琪找不到保险柜钥匙,问她放在哪儿了。 她告诉美琪,如果没在第?二个抽屉里,应该就?是在柜子顶上。 曲疏月回复完,收起手机,习惯性的转头时,视线落在陈涣之的胸口。 他穿一件款式稍显休闲的衬衣,也没打领带,衣襟散开着。 她想起早上醒来那一幕,脸上又烧起来,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脖子。 为?了避免这种?状况梅开二度。 曲疏月想了想,还是做一个事先声明,她叫了他一句:“陈涣之。” 陈涣之低头看手机,几分不耐烦的,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说?。” 她清了下嗓子:“一会儿我爷爷要是留我们住,我会拒绝,你?就?别说?话了。” 陈涣之在屏幕上滑动的拇指僵住了。 他顿了几秒,说?:“也好,你?知道我是最有传统美德的,不会拂逆长辈。” 曲疏月侧了下头,朝天上翻个白眼,你?有个屁美德啊你?。 车在门口停下,司机打开后备箱,来回足足六七趟,才把?东西搬完。 慧姨看着左一箱右一箱的高档补品,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堆在客厅里也太显眼。 她啧啧两下,小声问曲疏月:“小月,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曲疏月拈了瓣蜜瓜吃,她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搬东西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 “你?到哪都讲个睡。” 曲慕白倒不在意这个,他问陈涣之:“这几天累坏了吧?月月在你?家?还好吗?” 陈涣之坐在他旁边:“挺好,我们全?家?上下,都很喜欢疏月的。” “好,那就?好,那就?好。”曲慕白笑着,将头点了又点:“那我就?放心了。” 曲粤文在一旁,拍了拍老父亲的手背,对?侄女婿说?:“要照顾好我们家?月月。” 陈涣之郑重应允:“姑姑放心,我会的。” 回答的很快,几乎是话刚说?出口,就?听见了他的承诺。 快到曲疏月都没反应过?来。 将来的事情难说?得?很,不管他会不会,在这一刻,曲疏月很感念这句话。 他们在曲家?待了一个白天,吃过?晚饭,曲慕白果真留他们下来住。 曲疏月忙请出准备好的说?辞:“不了爷爷,婚房那边还有东西要收拾,我们得?回去。” 她看了一下陈涣之,给了个“拜托,配合我一下啊”的眼神。 但陈涣之不为?所动的,坐在庭院阴凉处,一言不发的喝茶。 曲粤文一贯有眼色,她说?:“哦哟,我说?爸爸,小两口刚结婚,住在咱们家?多?不方便,你?一点都不理解年轻人。” 曲慕白笑了两声:“好好好,这倒是我的不是了,那你?们早点回去吧。” “谢谢爷爷。”曲疏月哭笑不得?的模样:“也谢谢姑姑。” 他们的婚房在西城区那边,顶楼复式大平层,上下加起来有七百多?平。 这装修风格,一看便知出自谁人之手,是深棕调的中式复古,地面通铺咖色的柚木纹板,精致的石膏线柔和了修饰线条,低调稳重的质感。 不得?不承认,陈涣之的审美很在线。 结婚前,曲疏月的行李箱,已经由陈家?的佣人送到了这里,但她还是第?一次来。 她在门口换鞋,放下包问:“这是你?设计的?” “嗯,可能有不周全?的地方。”陈涣之给她拧开一瓶矿泉水:“也不知道你?差什么,有需要的话,自己做主添就?是了。” 曲疏月有起码的自觉:“谢谢。要买什么,我会提前和你?商量。” 她喝了一口水,站在七米挑高的客厅里,指了下楼上两扇门:“我住哪一间?” 陈涣之踢了脚他的行李箱:“你?先挑,我住剩下的那间。” 他边解开衬衣的纽扣,十分随性的迈开长腿,往一楼的浴室去。 曲疏月挑了朝南的那间客房,要更小一些,但玻璃推拉门外?有个小露台。 她喜欢傍晚的时候,点一杯香薰,拿本喜欢的诗集,躺在藤椅上吹吹风。 人总是会需要一点独处的时刻,读书、打坐或是独自旅行,不是寄希望于寻找一个所谓的,足以处世的行为?准则,而?是和日日重复的枯燥生活割席。 曲疏月没等陈涣之洗完澡,自己搬了一个行李箱到楼上。 再来弄第?二个的时候,陈涣之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一身沐浴后的清香。 他看见曲疏月吃力的上台阶,皱了下眉,把?毛巾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陈涣之走过?去,直接夺过?拉杆,一只手提着上了楼。 曲疏月跟在他后面进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陈涣之说?:“以后像这种?事情,你?完全?可以叫我的。” 他的真丝浴袍松散的披着,曲疏月站在他身边,能闻见从颈间散出的洁净气味。 她现在真是离谱。对?他身体的感应,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陈涣之再正常不过?的呼吸,只是离她近一点,都能使曲疏月脸红身热。 她低头,小声 应他:“知道了。” 他淡瞥了曲疏月一眼:“早点休息。” “好。” // 曲疏月的婚假休了三?天,周四才去上班。 从这里到他们银行并不近,走路过?去显然行不通,开车的话曲疏月测算过?,不堵车要十分钟。 她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换好行服,打算在家?随便弄个早餐。 曲疏月熟练的烤上几片吐司,煎蛋时,抬眼看了一下楼上卧房。 陈涣之应该还没起,想了想,她还是多?做了一份。 也没增加多?少?麻烦,就?切了两个番茄,夹了几片生菜后,将三?明治快速装好盘。 曲疏月倒牛奶时,陈涣之系着袖口从楼上下来,领带饱满,臂间挽着一件深色西装外?套。 她如常打招呼:“早啊,来吃早餐吧。” 陈涣之看了眼餐桌,一个宽檐大瓷盘,一副刀叉,一杯凉牛奶,简单却也精致。 他把?西装搭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下:“你?很早起来做的?” 曲疏月说?:“不会,做这个很快,用不了几分钟。” 陈涣之点了下头:“那吃吧,吃完我送你?上班。” 她一只手举着三?明治,意外?道:“啊,不用了吧,我自己可以。” 陈涣之喝了一口奶:“礼尚往来,就?当感谢你?的早餐。” 窗外?投进的阳光,在他端起玻璃杯时,将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折射出银质光泽,有那么一小晌,跳动在曲疏月的视线里。 她甚至能看清上面锻造出的铂金花纹。 这是二十七岁的陈涣之。这是她的丈夫。 曲疏月有时候会恍惚,夹杂着含混不清,又叫自己看不起自己的零星雀跃,总觉得?一切太不真实。 陈涣之开车送她到总行楼下,他说?:“晚上我不一定有空,司机会来接你?。” 她解开安全?带:“好。” 曲疏月下了车,目送陈涣之往前开过?去,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她视线半点没从前边挪开,就?说?:“美琪,早上好啊。” 辛美琪伸出手,在曲疏月面前晃了晃:“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耸了一下鼻子,假装闻了闻:“解放橘郡的赫曼如影,全?行只有你?用这款香水。” 说?实话,曲疏月闻不太习惯,像草地泥土里打碎了一个鸡蛋清,有点土腥气,味道很阴间。 但辛美琪特立独行,总说?后调有玫瑰味儿,这大概就?是千人千香。 辛美琪看着开走的奔驰:“老公?送你?来的?够恩爱的。” 曲疏月笑笑:“哪儿啊,说?是谢谢我做了早餐,两不相欠罢了。” “你?们这是合作关系啊,他是甲方?” 她点头:“他那脾气也不允许自己当乙方。” 20-30 chapter 21 辛美琪笑?起来:“他身上的公子哥儿习气很重啊?” 曲疏月终于转头, 和她慢慢走上台阶,不再看黑成一点的车影。 她说?:“那倒不是。他是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风格,并且发自内心?的, 不觉得有?任何的问题, 身边人只?有?自我做出调整来适应他的份,把握不住他的模式和心态,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至少高中时期的陈涣之,是这?死德行。 现在的这?个, 外面看起来好?了一些, 不会那么明显的视人如无物, 但内里?究竟怎么样, 曲疏月也不清楚。 毕竟他们也才刚结婚, 中间隔了漫长的九年, 万事不知。 辛美琪和她一起往上走:“反正你婚礼上, 我看他们家那个架势, 真是不得了。” 曲疏月知道她指什么, 大约是在走廊上撞见了几位贵客,平时?见不到?的面孔。她玩笑?说?:“所以他劣根性比一般人顽固啊。” 辛美琪配合的大笑?, 一扭头,看见新来的客户经理,停了一辆马丁在行门口。 洪钰拎上副驾的包,是爱马仕的bk20初雪小房子,雾面水泥灰短吻鳄皮。 美琪又忽的叹气:“瞧瞧, 上班根本就是洪小姐的乐子。” 曲疏月也有?所耳闻:“听?说?她在业务会上, 公然跟程总顶嘴, 一点面子都不顾的,把老程气得半死。” 辛美琪哼了声:“人家一进来, 北岭矿业五个亿的对公存款就跟着来了,她用给谁面子?” 曲疏月笑?了一下,没说?话。 她从不参与这?些对同事定性的议论,只?就事论事的摆事实。 辛美琪还在感?慨:“说?什么高考、读研择校甚至考博,是人生的分水岭,那都是假话、空话。” 曲疏月好?笑?道:“那什么才是真的分水岭?” “投胎。” “钉钉打卡了没有??” “打了。” 都知道曲疏月休婚假,在电梯里?碰上,纷纷对她道声恭喜。 刚被议论过的程总,笑?着问曲疏月:“当时?和他们集团吃饭,我就奇怪,陈工怎么主动送你呢,原来是未婚夫妻。小曲啊,你瞒得也真够死的,太把我们当外人了。” 曲疏月也无奈,又不好?多解释什么,说?起来话就长了。 她只?能把错揽过来:“是,那天?我不好?意?思说?,没早点介绍。” “加上国?庆假期,整整十天?都没上班了,感?觉怎么样?” 曲疏月说?个冷笑?话:“争取把属于我的材料全写回来。” “” 她忙到?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见余莉娜的朋友圈。 余大小姐拿回了自己的黑卡,住在京市郊区的一栋大别墅里?,里?面还有?两个佣人伺候着。 余父美其?名曰是为了她专心?考博,其?实就是变本加厉的疼宝贝女儿,弥补前段时?间的亏欠。 依曲疏月看,她现在有?钱有?闲的,反而更不利于复习。 才一个上午,已经发出了两条高质量的朋友圈,为京市的GDP贡献了巨大能量。 曲疏月点了个赞,并在下面评论:“做完美容,又去吃高级餐厅,谁能舒服得过你?” 余莉娜秒回:“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你要一起来吗?” 她输了一句话:“不了,我怕得红眼病。” 然后就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没看了。 下午全行大会,方行长在上面传达最新精神,讲得慷慨激昂。 底下人个个哈欠连天?,除了坐在前排的那几个,后面小动作不断。 辛美琪坐在曲疏月旁边,看她登了V/PN,问她翻墙去看什么? 曲疏月把手机往那边挪一点:“这?个博主,我觉得他有?点意?思。” 辛美琪看了一眼界面,是一个很陌生的社交软件:“国?外的App吧?” 她点头:“嗯,叫vieugall,我在伦敦的时?候注册的,用户很少。” 再看一眼那个博主,他最近刚发的一条是:「我见她,犹如暗室逢灯。」 辛美琪再往上翻了翻,又一条:「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是很难讲话的一个人,但我知道。」 她问:“这?个用户你认识?” 曲疏月说?不认识:“我就是喜欢看这?种文艺咖,吃爱而不得的苦。” 辛美琪笑?着嘁了一声:“你是自己淋过雨,就要把人家的伞扯烂吧?” “” 到?五点半下了班,曲疏月还在办公室里?研读文件,手机就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甲方爸爸”,刚才开会的时?候,顺手改的。 曲疏月“喂”了一句。 里?头传来陈涣之清冷的声调,一丝漫不经心?:“下班了吗?” 她翻了一页手上的纸张:“快了。” 陈涣之听?见毕剥声,调侃了句:“还在学习呢?” 曲疏月轻而软的调子纠正他:“一般下班前,哪怕没事好?做,也要装出忙的样子,你没摸过鱼啊?” 就像坐在课堂上,一个不听?讲还理直气壮的小学生。 陈涣之压低了嗓音,冷不防的哼笑?了一声,隐约间,仿佛有?无可?奈何的宠溺在。 眼前这?份翻烂了的整改材料,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曲疏月忽然就看不进去了。 陈涣之仍然是那副口气:“好?,这?位正在紧张摸鱼中的陈太太,你先生在楼下等你。” 曲疏月嗫嚅着,红润的唇瓣张了张,什么话也说?不出,暮色映照下,白绢般的一张脸粲然霞光。 门边,计财部的郑主任叫了她几句,她才猝然回神:“怎么了?” 郑主任说?:“疏月,这?个月的五险一金表我发给你了,明天?核对一下吧。” “好?的。” 临走前,郑主任回头问了句:“怎么好?好?坐在这?里?,脸红起来了?” 曲疏月娇媚而不自知的,摸了一下脸:“没、没有?啊,天?太热了可?能。” 下班时?间一到?,她拿上手机,收拾好?包,出了办公室。 行门口停了辆S500,陈涣之穿一件面料精良的衬衫,靠在车门边抽烟。 松散 的温莎结往上,是他饱满的喉结,棱角分明的脸廓。 从他指尖散出的,几缕很淡的白色烟雾,漂浮在傍晚的昏黄里?。 一人一车,背后是洒金叠影的宽天?厚地,这?种构图方式,很像文艺复兴时?期过于华丽的手笔。 曲疏月走下来,陈涣之绅士而散漫的,为她打开车门。 她双手捏紧了手提包,几分快撑不住的矜持:“谢谢。” 陈涣之从另一侧上了车,他问:“直接回家?” 曲疏月先跟他确定:“你今晚有?饭局吗?” 她是怕耽误陈涣之的时?间。 这?几天?在一起,他几乎是电话不断的,不是集团的事情,就是自己公司有?状况。 陈涣之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要有?的话,恐怕也没时?间来接你了。” 他是一种类似于白描的语气。意?思简洁,如果没空,来的会是司机,就这?么简单,都不值得深思他的用意?,更不要误会。 曲疏月心?知肚明的,点了一下头:“那我做点晚饭,我们去一趟超市吧。” “好?。” 陈涣之把车开到?SDK,这?里?的地下一层有?家会员制的超市,曲疏月是这?儿的常客。 记得余莉娜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还东张西望了一阵,说?:“你们京城最高端的商超,装修这?么简朴的吗?” 曲疏月心?想,她是江城人,说?这?个话IP完全正确,就没反驳。 陈涣之大概从不亲自逛超市。 这?一点,从他生疏的推车姿势,和站在货品分区处迷茫的眼神就可?见一斑。 他双手把着推杆,一双明澄的眼睛望过来,也懒得开口。 曲疏月把手里?的几盒牛排放下,指了下另一侧:“再买点水果,那边。” 她已经拿了很多东西,从肉桂粉、覆盆子酱、罗勒这?些调味品,到?鲜奶、鸡胸肉。 早上曲疏月煎蛋的时?候,打开冰箱一看,里?面的东西种类太少。 从读研开始,离开家独居了这?么些年,她其?实还挺乐在其?中的。 下了班,除非是有?推不掉的应酬,一般都按时?回家,不是很累的话,曲疏月会做一顿晚饭,聊以消遣。 还没到?果蔬区,连面前的货架都没绕过去,她就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 先是胡峰大吃一惊:“什么水蜜桃要一百五一个?” 余莉娜手里?颠着个包装精美的桃子,给他念标签上面的字:“喏,平谷水蜜桃。” “你放下,放下!”胡峰连连压了两下手:“我开车带你去平谷现摘,比这?新鲜,还比这?便宜,这?冤大头谁爱当谁当!” 余莉娜直接放进了购物车:“你有?毛病吧?大晚上的谁要和你去平谷?” 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质问起胡峰:“你该不会是看我漂亮,要把我骗去荒山野岭,好?对我做什么吧?” 陈涣之和曲疏月并排走出来,看见胡峰用一种极其?轻蔑的眼神,上下扫量了余莉娜一眼。 他抱着臂,一手拈了拈下巴:“我说?这?位女同志,您对漂亮这?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那你呢?” “我什么?” 余莉娜也不甘示弱:“你对自己的处境和长相啊,是不是也有?误解?别忘了现在谁是债主!就算你家没有?镜子,撒尿也不会?” 曲疏月听?了一阵,垂着睫毛,侧过脸笑?了一下。 这?两个人的嘴皮子功夫,真叫不相上下,见了面就免不了一场逗哏。 胡峰结巴着:“我、我你、你讲不讲文明啊你?大庭广众尿啊尿的。” “你好?文明!”余莉娜退后两步,站到?了陈涣之的附近,她说?:“你文明半夜把我往平谷引?说?不定啊,你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坏蛋。” 面对这?样蛮不讲理的指控,胡峰一时?百口莫辨,他说?:“你问老陈,我是不是这?样的人,他从小就和我认识。” 陈涣之抬起眼皮,言之凿凿:“莉娜,把说?不定去掉,他就是这?样的人。” “” 胡峰伸出食指掸了掸他,咬牙切齿的,说?完他又去看陈太太:“疏月,你说?,我是什么人。” 曲疏月并不想加入这?场混战。她摆了摆手:“不要问我,我不和你一起长大。”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刚结婚就夫唱妇随哈!”胡峰快要气得元神出窍。 没想到?被他曲解成这?个意?思。曲疏月偃旗息鼓,别过头,没有?再发声。 陈涣之看她那个样子,也不想在这?地方久留。 他牵住曲疏月,一手推着购物车从胡峰身边擦撞过去,一脸的烦躁:“妈的,谁在狗叫。” “” 余莉娜追了上去:“月月,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曲疏月犹豫了一下,现在她住在陈涣之那里?,又刚约定过不带人回家。 她看向陈涣之,鸦翅般的睫毛眨动一下,像等他的答案。 陈涣之拣了颗花椰菜:“我没意?见,欢迎。” 余莉娜挽了一下曲疏月,小声说?:“你看人家多开明,没你讲的那么” 曲疏月刚要张嘴制止。 但这?话已经被陈涣之听?了去,他凑过来:“她都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余莉娜慌忙掩了一下唇:“啊——” 陈涣之居高临下,说?话时?,甚至弯了一点腰,仔细看着她的眼睛。 曲疏月的手伸到?后面,在她后背上掐一把,面上微微笑?着:“问你呢,说?啊。” 余莉娜吃痛的皱了下眉。 她磕磕绊绊,开始搜肠刮肚的找一些说?辞:“她跟我说?,说?你那个很帅!是当时?你们全校女生心?中的男神。” 又怕正主不信,余莉娜还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对,男神!” 陈涣之扬起一侧的唇角,样子像是在笑?,调子却古怪:“是吗?” 曲疏月骑虎难下:“是,当然是了。” 他越逼越近,嗓音出奇的清冽性感?,追问道:“那这?个全校女生里?面,也包括你吗?” 没等曲疏月回答。 后面赶上来的胡峰,大仇得报似的:“想什么呢?当然不包括了!人家疏月早就发过话了,你会被评成男神,那是因为没跟顾闻道一届。” 陈涣之:“” 他意?有?所指的,从货架上拿了一瓶醋,疯狂cue曲疏月:“是吧?否则有?老陈什么事儿啊!靠边站吧他。” 曲疏月:“” chapter 22 四个人就这么拌着嘴回了家?。 陈涣之和胡峰走在后面, 提了购物袋。 曲疏月她们先换了鞋进去。 胡峰左右张望一下,不见有富余的拖鞋:“就我没的穿?” 陈涣之打开柜门,扔了穿拖鞋在地?板上:“拿去。” 胡峰笑着?伸脚进去:“涣哥, 这一下子?, 可是带着?怨气啊。” “我说,曲疏月真?那?么说过?, ”陈涣之走了两步又回头,扶着?柜子?问:“我比顾闻道差很多?” 这一点胡峰很肯定:“原话我不记得了, 反正她肯定是这意思。” 陈涣之啧了一下:“你连你妈生日搞不清, 确定你没记错?” 胡峰大?踏步的进了门, 边走边说:“笑死, 你老婆在英国, 都和顾律师谈上恋爱了, 当然是欣赏他的意思!我记不记错有关系吗?比不过?人家?你好伤心哦!” “把嘴闭上。” 隔得太远, 曲疏月站在厨房岛台边, 没能?听清。 她伸长脖子?问:“咦, 胡峰拿腔拿调的,在说什么呢?” 陈涣之卷起袖口走过?去:“不知道, 得了病吧他。” 余莉娜坐在沙发上,反客为主的,推了一瓶水给胡峰:“喝吧。” 胡峰拧开来看她:“你来人家?里做客,一点活儿也?不干?” “我是大?小姐,什么活儿也?不会干。”余莉娜嫌弃的斜了他一眼:“就知道说我, 那?你自己呢?” 胡峰喝了口水:“我是大?少爷, 比你更不会干。疏月贤惠, 她会做好的。” 正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冰箱的曲疏月:“” 陈涣之把果汁递给她,哼了声:“他是分不清大?小王了。” 曲疏月低头笑了下:“把牛排放到盘子?里腌上吧, 怎么说他们是客人。” 陈涣之又拿出一个盘子?:“多做一份吧,等会儿还有个人要来。” 她问:“谁啊?” 陈涣之说:“金豆子?,来给我送合同的。” 曲疏月哦了一声,拧开调料罐,撒上黑胡椒、海盐,又各倒上一些橄榄油抹匀,摘下一次性手套。 陈涣之让她去休息:“过?十五分钟,我来煎。” “ 你会吗?”曲疏月不大?相信。 就陈工这双画图纸的手,能?做得来这种油烟活儿吗? 他挑眉,懒散的笑了笑:“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在旁边监工。” 曲疏月没说好,但也?没有走开:“我再点一些东西来。” 光是牛排,对付他们自己倒是够了,招待客人不成样子?的。 腌制时间一过?,陈涣之拧开了火,把牛排放下去。 曲疏月听见油滋啦的声音,她回头,看见他熟练的挥舞着?铲子?。 他事事讲究,一件衬衫都要从国外寄来,精良的面料,几位设计师纯手工打造,一眼高级的质感。 但给他准备的围裙,刚才怎么放在岛台上的,现在还怎么放在那?儿。 她提醒了句:“陈涣之,你这套衣服料子?那?么贵,别溅着?油了。” “你帮我拿过?来一下。” 曲疏月不作多想,取过?围裙,走到他身边。 她穿着?平底家?居鞋,只?到陈涣之肩膀下一点。曲疏月递给他:“喏。” 陈涣之将牛票翻个面,亮了亮手里的铲子?,表示他腾不出手来。 他说:“你再帮我系一下。” 曲疏月低下头,犹豫几秒:“哦。” 她的两只?手,分别从他腰腹的左右两侧,绕到前?面会合。 曲疏月尽量不碰到他身体,小心翼翼的打着?结,指尖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两根带子?在她手中,成了烫手的木炭,握在掌心里热热的,一直晕染到她脸颊上。 她停留时间太久,陈涣之等了又等,问了句:“好了吗?” 曲疏月慌忙撤开手:“好、好了。” 她退后到水池边,僵直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台案,面上的热度却不退。 陈涣之这个人毛病不少,光是这张贱嘴,就从没有讨人喜欢过?。 但曲疏月不得不承认,他足够的赏心悦目。 就连做家?务,同时兼顾到两块牛排,也?不会左支右绌,反而?有种视觉上的优雅。 她看着?陈涣之的背影发呆时,门铃忽然响了。 胡峰走过?去开,雷谦明提着?外送的订单,就站在门口。 他笑撑着?门:“我就料到有一天,你会把自己弄成这德行,说吧,送外卖多钱一个月?” 雷谦明一脚踢开他:“滚你妈的。碰见外卖小哥,顺便帮他拿上来了,我就这么仗义。” 陈涣之把牛排装盘摆好,他说:“你这个岁数,能?让你叫哥的人不多吧?” 雷谦明把几个包装袋放下,环顾了一圈:“怎么着??这家?有东西克我是吧!要不欢迎,我立马就走!” 曲疏月不明白他们兄弟间的玩笑。 她留了留:“欢迎啊,雷总来指导工作,怎么会不欢迎。” 雷谦明接过?她的水:“还得是我们疏月啊,说话中听。” 余莉娜趴在沙发背上,看了半天,才小声犹疑的问他:“你是不是美院那?个啊,办陶瓷展的,我前?段时间还去看过?。” 雷谦明分明只?穿了件T恤。但他还是很得意的,装作抖了两下领子?:“正是在下。” 胡峰看不下去,骂了一句:“靠,真?他妈膈应人。” “” 曲疏月捧出一叠瓷盘,把餐盒里的食物倒出来,再摆上一套玻璃杯具。 陈涣之端来牛排,拿下巴点了点客厅:“叫那?两个废物过?来。” “好。” 等人坐齐了,曲疏月给大?家?倒好酒,胡峰先吆喝上:“我提三杯啊。” “这第一杯,恭喜咱们老陈,晋升为家?庭妇男。” 陈涣之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就知道你放不出什么好屁!” 雷谦明陪了一个:“没错,刚才做饭那?样儿我都看见了,架势十足。” 胡峰说:“第二?杯,敬老同学?疏月,我跟你说啊,平时不用惯老陈臭毛病,往死里招呼他。” 曲疏月苦笑着?端起杯子?:“行,我知道了。” “这第三嘛,就” 陈涣之抬了抬眼皮,他就不再往下说了,笑着?伸了下手:“您说话,您说话。” 他拿起叉子?,慢条斯理的切牛排:“吃饭,大?家?都饿了,不想听你演讲。” 余莉娜尝了一口,由衷夸了句:“这味道不错啊!妹夫手艺可以。” 妹夫!? 胡峰险些被?喉咙里的酒噎着?,看见主位上的人眼皮跳了跳。 陈涣之什么时候被?一姑娘这么称呼过?。 余莉娜胆子?不小,直接就敢在他面前?托大?,妹夫都叫上了。 就连曲疏月都停了下来,瞪大?眼睛去看她的闺蜜,就怕陈涣之变脸。 但那?边不痛不痒的受了,还说了句:“是吗?那?以后常来。” 胡峰小声问:“对你老婆的娘家?人,够给面子?的哈。” 陈涣之瞪一眼他:“你要不饿,就去把锅洗了。” 余莉娜浑然未觉地?扭过?了头。她又问雷谦明:“你现在,是在美院教书吗?” 雷谦明左手的叉子?抬了抬:“对,混口饭吃。那?你呢,考博有了意向院校吗?” 她哪有选人家?的份,谁初试分数低、招生比例大?,就报哪个学?校好了。 余莉娜刚张了一下嘴,正要这么说的时候,对面的胡峰撂了酒杯。 叮咣声里,听见酸不溜秋的一句:“你俩相亲呢?” “” 陈涣之切牛排的手没停:“管得着?吗你?” 雷谦明也?说:“怎么个说法儿?胡总,这你女朋友啊。” 胡峰看了余莉娜一眼,等她的答案。 余莉娜解释说:“当然不是了,他现在流落街头,暂时寄住在我家?。” 陈涣之心知肚明的,左侧的剑眉挑了下:“你妈还舍得把你赶出来呢?” 胡峰咳了一声:“她现在一切行动,都听我爸指挥。” “做出这么英明的决定,胡伯伯真?是伟大?正确。” “” 吃完饭,大?家?各自捧着?酒,坐在沙发上闲聊时,说起雷谦明生日。 胡峰问了一嘴:“去年请大?伙儿去瑞士,今年打算在哪儿挥霍?” 雷谦明喝了口香槟:“就三亚吧,我爸给我新买一游艇,还没开过?光。” 余莉娜立马兴奋起来:“多大?的啊?我也?好久没出海了。” 胡峰打断她:“哎哎哎,你和他那?么熟吗?人没说要请你啊。” “怎么哪儿都有你!跟只?苍蝇似的,嗡嗡的叫,”余莉娜扭头去问快过?生日的人,“你会请我吗?” “你愿意来吗?” 她立马说:“我愿意。” 曲疏月笑了一声:“这好像在求婚哦。” 胡峰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又下不来的,沤的他难受。 等到三个人闹完了,曲疏月送了客,又去餐厅收拾桌子?。 陈涣之说:“放着?吧,明天会有小时工来的,你别占手了。” 她陪了这么久也?累了,点点头:“那?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哎,曲疏月。” 陈涣之看着?她上楼,踩在末尾一节台阶上,忽然叫住她。 曲疏月停下来,怔在那?里:“怎么了?” 他本来想问一句顾闻道。 但想了想,觉得自己过?于?幼稚可笑,又摇头:“没事,冷气别开太低。” 胡峰说的对,两个人都已经?谈过?恋爱了,不就是相互爱慕的意思? 还用得着?多问什么?总之他不如顾律师。 曲疏月踌躇着?:“那?、晚安。” “晚安。” chapter 23 日子逼近十月底, 周一下午的例会开到末尾,方行长提了一句全行踏青的事。 活动方案是九月初拟定的,关于人均费用和食宿标准, 工会也?早就圈死了。 综合部的于主?任, 也?就是曲疏月她们的顶头上司,在会上大致讲了一下。 方行长刚布置完四季度的指标, 费了些?神,听这种小事也?就没有太认真。 他多?问了一遍:“每个员工的标准是多?少?” 于主?任说:“原则上不能?超过八百, 如果要在京郊住一晚, 有点紧张。” 程总坐在下面, 讪笑着点评了一句:“工会那帮人, 要搞这些?名堂, 又不多?给点钱。” 于主?任笑说:“丰富员工八小时外的生活, 也?是工会工作的重要内容。” 方行长?点了支烟, 慢慢说:“那就不住嘛, 不如中午吃好一点, 晚上就回来。” “好的。” 散会以后,于皓叫住曲疏月:“你定一下餐厅, 这周六。行里的人数你知道,除下营业部的临柜人员去不了,其余的都去。” 曲疏月点了下头:“我选好餐厅以后,先发您过目吧。” “好,尽快。” 她回到办公室, 选了北陀山上的两家农庄, 标出他们各自的特色, 搜集了网上的一些?点评,发到于主?任的邮箱。 辛美?琪抓着头发, 正为一份等着报送的推优材 料头疼。 她抬起头,越过面前的电脑问:“疏月,去年的优秀中层评了谁?” 曲疏月想了想:“我记得?是计财部郑主?任,方行说他毕竟快退休了,照顾一下。” 辛美?琪说:“他的先进事迹,你那里还有留底吗?发给我参考参考。” “你等会儿,我找一下。” 曲疏月点开去年的评优评先材料,找到郑主?任的名字:“好了,给你发过去了。” 辛美?琪喝了口急茶,大喘着气:“我最近好像掉材料坑里了,每天写不完的命题作文。” 曲疏月点开OA,给几位行领导分发最新的待阅文件,她笑了笑:“程总自己的材料,怎么不自己写啊?” 咚的一声,辛美?琪放下水杯:“他哪有这个时间啊!每天都没两下办公室坐,等他写我早挨批了。” 她抬手看了一眼表:“那你抓紧吧,下班之前不是要交吗?不到一小时了。” 辛美?琪一边飞快的敲着键盘,边抱怨说:“哎,硕士毕业后进了咱们行,我以为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了,没想到,竟然是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曲疏月听得?好笑,在旁边加上了句:“山山水水,无穷尽也?。” “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我过的什么神仙日子!我们家邻居,每次碰见我妈都要说,你女儿进了总行上班,真是享福了。”说到这里,辛美?琪停了停:“也?不知道是谁在享我的福。” “快写吧。” 到快下班的时候,于主?任敲定了其中一家,性价比不高?,但看起来就很高?档的餐厅。 他顺便交代曲疏月:“让广告公司把?横幅做好,带上相机,到时候多?拍几张照片,省得?没素材写总结。” 曲疏月回了个好,就马不停蹄的,打电话给餐厅预定位子。 已经快七点,辛美?琪看她还没有回家,撕开了一袋坚果:“你的事不是早做完了吗?” 曲疏月拈了颗核桃仁:“陪陪你嘛,家里就我一个人,不想那么早回去。” “你们家那位呢?” “在外地出差。” 三天前,陈涣之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临时要去趟东城。 曲疏月也?只是礼节性的,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再无其他。 辛美?琪随口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没跟你报备过?” 曲疏月摇头:“倒是天天让我锁好门,就没提过回来的事情,也?不说去东城干什么。” “很正常啊。” 她问:“怎么就正常了?” 辛美?琪大口咬着坚果,口中含混不清:“你见过哪一个甲方,对乙方毫无保留的?” “” 曲疏月在办公室里,左磨右蹭到了八点多?,才拎上包回家。 结婚以后,她倒是少了一桩烦心事,不必自己开车了。 平时陈涣之有空,就会顺路接送她下班,其余时间都有司机。 曲疏月拉开车门,坐上去:“暨叔,没有等很久吧。” 暨叔笑说:“太太体贴我们,都是掐着时间给我电话的,哪里会等久呢。” 她点了一下头:“那就好,直接回家吧。” 曲疏月到家后,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又去泡澡。 等到她揭掉脸上敷过的面膜,披着蓬松的卷发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两个半小时后。 这段日子住在一起,陈涣之时常感慨,她居然能?在浴室待这么久,还不觉得?缺氧。 他真诚的发问:“姑娘家都这样吗?也?不怕被水泡发了。” 当?时曲疏月素面朝天,顶着一张纯白面孔,差点忍不住就要问他:“您那位初恋不这样吗?” 但她没有。她害怕听见有关他们的恋爱细节。 曲疏月知道,不管她怎么努力?做表情管理,保持得?体微笑,问出这种问题时,脸色一定不会太好看。 洗完澡她没什么事好干,躺在沙发上翻朋友圈。 今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特别的困,一躺下就犯头晕。 不过十几分钟,一双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她那对浓密卷翘的睫毛,极慢的眨动了数十下之后,最终阖上了。 缓重一声闷响,手机从她的掌心里滑落,掉在羊绒地毯上。 陈涣之十点下了飞机,回来的路上给太太发消息,说半夜到家,但没有收到她任何?的反馈,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这么晚了她还在忙什么?就算加班也?不至于玩消失,微信不回电话不接的。 要说睡觉,这又早了点儿,不合她的作息。 集团的司机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见他靠在座椅上,深锁着眉,过段时间就看看手机,像在等谁的信儿。 司机问:“陈总,是直接送您回家吗?” 陈涣之搭膝坐着,淡淡应了声:“对。” 他想了想,还是打个电话给暨叔,确认下曲疏月的情况。 三声后,那边接起来:“涣之啊。” 陈涣之开了点窗,夹烟的手伸出窗外:“暨叔,您还没睡吧?” “还没有。”他又问:“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情吗?” 陈涣之哦了一声,姿态落拓的,掸动一下烟灰:“我想问问,你今天,有没有去接月月下班?” 当?曲疏月的面,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她,不会错一个字。 反而?对着家里的长?辈,或者外人,称呼的要更亲近些?。 暨叔说:“回了,太太今晚加班,但九点钟就回家了,我送她到的楼下。” 陈涣之多?问了一句:“看见她上楼了没有?” “上了。” “好,打搅了。” 他挂断电话,把?没抽完的那截子烟,捻灭在烟灰缸。 曲疏月不是个爱外出的人,通常来讲,她下班到了家的话,没有突发状况不会出去。 那很可能?就是睡着了没听见。陈涣之思及此,才暂略放了心。 车厢内安静,司机是全程听见的,他看他们陈工神情松散了些?,才开口笑道:“陈总对太太,真是扑心扑肺的,没话讲。” 这种程度,就叫做扑心扑肺吗? 真有所谓的一把?尺子来衡量的话,那顶多?也?只能?算夫妻间正常的关心。 他勾了勾唇,很不以为然的,清淡笑了下:“还好。” 从机场到东城区,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将?近十二点,陈涣之才到家。 他尽量放轻了动作,关门时,沉重无声。 陈涣之换了鞋,行李箱就堆在门边没拿进来,是怕轮子太响。 他脱下西服外套,搭在了玄关处的低柜上,两根手指拧开领带。 稍稍往里走进几步,就看见侧卧着睡下的曲疏月,舒展的躺在沙发上。 她乌黑细长?的头发,蓬松柔软的堆叠在颈窝处,像匹黛色的锦缎。 大约刚洗过澡,身?上穿了条长?袖方领真丝睡裙,领口歪倒在一边,露出她里面白色的细长?肩带。 窗台外,夜色倾泻如墨,陈涣之站在地毯上,隔了一丈远的距离看她,犹疑着没有动。 看久了,站得?小腿隐隐发酸,料定曲疏月睡很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才敢上前。 陈涣之弯了弯腰,手从她膝下绕过去,把?人打横抱起来。 曲疏月的身?上,那股清清甜甜的翠叶香,随着她的体温覆上来。 他一双手不自觉收拢了,喉头细密的滚动两下,抱着她转了个身?。 睡得?正香的人,是在楼梯上醒过来的,陈涣之的手机忽然响了。 但他腾不出手去接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怀里的曲疏月,轻蹙了下眉之后,缓缓卷开了眼睫。 她第?一反应是惊讶,睡眼迷蒙的,连自家老公也?不认得?,还以为家里进贼。 在这种思维的驱使下,曲疏月非常抗拒且用力?的,悬空蹬了两下腿。 陈涣之手臂发力?,箍紧了她的腿,不叫她胡来。 他郑重的提醒:“你再乱踢乱动,我们都要摔下去,最轻也?是脑震荡。” 曲疏月看清他的同时,这道清冷声调也?撞进耳内,除了陈涣之没别人。 她没再动作,只是垂在半空中的一只手,无声无息的攥紧了。 曲疏月瑟缩在他怀里,声音很软:“咦?你怎么、半夜回来了?” 陈涣之说:“助理定了晚上的航班,明天还要开会。” 她的脸贴靠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能?直观无碍的,感受到他的温热和紧实。 一层桃红的涂料,悄无声息的爬上她雪白的耳廓,将?半张脸都染红。 曲疏月小声说:“其实,可以直接把?我叫醒的,不用抱。” 陈涣之平淡的哦了声:“叫了,你睡得?太死。当?我愿出这个力??” “麻烦你了。” “别客气。” 真丢人。曲疏月悄悄闭了闭眼。 陈涣之将?她抱回房间,慢条斯理的放在床上。 曲疏月慌张未觉的,屈起手指先理了一下头发,撑着 床沿后退了一步。 静默了几秒后,她才开口:“出差很累吧,要不要放水泡个澡?我帮你。” 陈涣之说:“不用,没那么娇贵,我冲个澡得?了。” 客套过后,曲疏月也?不坚持:“那你早点休息。” “晚安。” 陈涣之临走前,还体贴的给她带上门。 曲疏月两眼一翻,生无可恋般的,直挺挺瘫倒在了床上。 她刚才最好没有流口水! “啊——” 越想越气,曲疏月烦躁的在床上打滚,把?脸埋进薄被里大喊大叫。 下一秒,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她头发散乱着,吓得?直接跪坐起来。 陈涣之手里拿了个手机,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着他眼前新婚的太太。 那眼神里写满了诧异,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 很好。又杀她一个回马枪,真是蛮幸运的一天。 曲疏月心里这么想,面上破罐破摔的,强凹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一个不明物?体飞到了床上。陈涣之淡淡道:“你的手机,掉在地毯上了。” 她拨开嘴唇上粘着的长?头发:“噢,谢谢。” 见陈涣之站在门口,一分钟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曲疏月仍保持着这个姿势:“请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涣之不紧不慢的,勾了一下唇:“看起来,你的精神状态,还是挺美?丽的。” “慢走,不送。” chapter 24 陈涣之替她掩好门:“抱歉, 下次我会先敲门。” 曲疏月嗯了一声:“是要这样,否则我会被吓到。” 他面色平静的:“不,我是怕我吓到。” “” 陈涣之从她房间出来时, 一侧的唇角抬了抬, 气息里?带出丁点儿笑意?。 他去书房回电话,是李副董打来的, 交代他明天会上的内容。 大半夜的,李牧野的声音带着疲色, 抽烟抽的嗓子都哑了。 反观陈涣之, 仍然事事条分缕析, 说话时头脑清明, 反应也快。 出了三天的差, 又?赶晚班机回程, 这样都没?叫他倒塌了精神, 李牧野最相中他这点。 他们陈家, 从老爷子到陈绍任本人, 都是实干派,陈涣之完全承袭了门风。 简单说了几?分钟, 李牧野便挂了电话,嘱咐他早点休息。 陈涣之扔了手机,靠站在?露台上,静静抽完一支烟。 他是临时走?的,书桌上摊着一堆杂七杂八的图纸, 现下整整齐齐。 书房里?重要东西太多, 陈涣之不在?家的情况下, 清洁阿姨是不会进来的,想必曲疏月帮他收拾过?了。 他洗过?澡, 剃完须以后,才又?回到门口,把行李箱提上来。 这两天在?东城,行程安排的虽然紧凑,一场会议接着一场饭局,零碎的时间也有一些。 陈涣之路过?街边一家陶艺店,主理人很年?轻,穿着自己印版的T恤衫,腰上系着蓝布围裙。 他被橱窗里?的一件展品吸引,走?进去问价格,老板说这是留着哄女友的,不卖。 那东西很别致,是一个奶粉竖纹的高花瓶,口大身小,紧凑到本身就很像一捧花束,画风也清新,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 曲疏月爱摆弄花草,露台上种?了不少名种?,由她精心?浇灌。 她住进来后,家里?原本当摆设的花瓶里?,几?乎每两天就要换一束花。 隔天早晨,曲疏月照旧被闹钟叫起,起身洗漱。 她举着电动?牙刷,走?到卧室单格出的的衣帽间里?,拿了一套新熨好?的行服。 曲疏月不在?营业大厅上班,一般来说,没?有那么严格的着装要求。 但最近开了会,分管群工部的康行长严抓工作纪律,动?不动?就调监控,看底下员工的着装是否规范。 曲疏月她们综合部这些人,整天在?他眼皮子底下转悠,更?得注意?了。 就连一向不听指挥的信贷部,每一个男客户经理,都老老实实的系领带上班。 她再出来时,才注意?到床头多出的彩缎礼盒。 曲疏月含咬着牙刷,两只手把丝滑的缎带解开,撕下封签条。 一个广口花瓶显露在?她眼前,造型和设计都别致,难得的是上面的细描花纹,每一笔的着色都富丽,颇有巴洛克时期的明快之风。 再一看设计师留在?里?面的名片:东城广苑路223号,charles 刘。 是陈涣之给她带的礼物?这个人倒是蛮有眼光的。 她换好?衣服下楼,陈涣之手里?端了两个盘子,听见脚步声,招呼她坐下吃来吃早餐。 他摘了围裙扔在?一边:“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曲疏月看着盘子里?那个,煎得比她昨晚的情绪还稀碎的炒蛋,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 她抬起头,微微笑着问:“这是你做的?” 陈涣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牛奶:“不用夸我能干,这都是很家常的而已,快吃吧。” “好?的。” 曲疏月低下头,默默吃掉这份卖相不怎么样,口感比卖相更?差的吐司夹蛋。 也不知道是她的哪一个表情,让对面的人生出这么大的误会。 陈涣之没?有开车,去集团路上的这二十分钟,他在?看会上要讨论的文?件。 曲疏月也没?有打扰,只是小声吩咐司机:“先送他去单位。” 陈涣之下车以后,暨叔送她去银行,转弯时问了一句:“太太昨晚不在?家吗?” 疏月感到奇怪:“我一直都在?啊,怎么这么问?” 暨叔解释说:“喔,不是,昨晚涣之突然打电话给我,口气听起来有点急,问我有没?有把你送到家。” 曲疏月点点头。应该没?打通她的电话吧。 昨天睡觉前,她看见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陈涣之的。 不过?,暨叔真的没?有夸大其词吗? 陈涣之的口气什?么时候急过?? 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下午班会课上,老师按照学?校的要求,带领大家做地震应急演练。 演练之前,班主任就花了半个小时,讲解了面对突发?状况的一系列措施,要有条不紊的、按顺序从教室里?跑出去。 等到正式宣布开始,胡峰气沉丹田吼出一句“地震啦”,几?乎班上所有的同学?,都真情实感的投入进这场模拟里?。 有拿着文?具盒的,有拎一张试卷的,有顶着书包的,都一个押一个跟在?后边,急匆匆的往外冲。 只有陈涣之,依然沉浸在?他的数学?竞赛习题集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老师点完人数进来催:“涣哥,你怎么不出去啊?地震了!” 站在?教室外面的一帮人都哄笑起来。 他们班主任是个年?轻男老师,教物理的,姓黄。 虽然职龄还不够,但他的学?历在?新一批的任教老师中是最高的。 曲疏月她们班主任做手术,请了半学?期的病假,就由黄老师来当代主任了。 他平时就跟胡峰他们这帮男生打得火热,加上陈涣之回回竞赛都给他长脸,一次庆功宴之后,两个人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陈涣之连眼皮都没?有掀:“哦,就来了。” “合着我刚才讲的你没?听见?”黄老师叉着腰问。 陈涣之一手拿了笔,一手卷着练习册子:“听见了,我这不也是按你的要求?” 黄老师叉着腰在?门口问:“我要求你坐在?座位上像个大爷?” “有条不紊嘛。” “” 等到这个刺头走?到门口,黄老师拉住他问:“也就是你小子,知道这是一次演习,要是真的怎么办?” 陈涣之校服敞开着,眼睛仍盯着题目,声线散漫:“大不了就报销在?里?面。命只有一条,还能死两次不成?” “” 想到这里?,曲疏月坐在?后面,双手交叠在?一起,掌心?在?裙面上搓动?着,低头笑了一下。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那个年?月的小曲同学?,在?看向陈涣之的时候,是怎样一种?眼神? 一定饱含着最诚挚的热切,从她的眼眶里?流溢出来,摁下去也要浮出来的喜欢。 暨叔看她这个样子,不免生了误会,以为是小两口新婚,感情好?。 他往里?添了一把柴火:“太太,涣之对你真的不错,从小到大,他都没?关心?过?人的。” 曲疏月不知道答些什?么,只能笑着说:“是,我知道。”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不管娶了谁,她叫曲疏月也好?,弯疏月也好?,陈涣之都会这么做的。 但这里?面,是不掺杂任何感情因素的,只有责任而已。 曲疏月在?行门口下车,和她一起到的还有洪钰。 她是未婚夫家的司机送来的,那辆限量版的大劳往门口一摆,极为引人瞩目。 曲疏月和她交情不深,笑着打 了个简单招呼,也就过?去了。 倒是辛美琪,站在?台阶上仰头喝咖啡,啧啧道:“我就知道。” 曲疏月问:“知道什?么呀?” 她说:“咱们行人均少奶奶。” “上班吧你。” 下午三点多,曲疏月把刚核对完的绩效表,拿到康行长那里?签字。 康行长问:“这个月绩效怎么多出一部分?” 她说:“是上一季度普惠任务完成后的奖励。” 他在?两份表上都签好?字:“好?,拿去。” “谢谢康行。” 刚签好?字出来,门口的保安给她打电话说楼下有人找她,请她下来一趟。 楼上不必一楼营业厅,是个客户就能往里?面走?,保安都会核实情况。 如?果是特别重要的客户,信贷经理们都会提前下来接一趟,免得客人受到冷待。 但曲疏月是综合岗,她手头上的几?个客户,也都有专门的管户经理。 曲疏月走?进电梯,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廖敏君。” 曲疏月捏着电话,原本落在?一楼按键上的手指,改摁了十二楼。 她告诉保安:“我在?开会,没?空,你让她回去吧。” 如?果是那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后妈的话,她还是回办公室去好?了。 廖敏君找她,从来就没?有好?事情。 不是她那个弟弟要贷款,请她帮忙做担保,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受了骗,拿出一份一眼假的收益计划表来问她,这个是真的吗?可不可以投。 曲疏月粗略扫一眼,在?心?里?默算一下,年?化收益百分之二十点七,哪家银行卖得出这样的理财? 她这后妈年?轻归年?轻,漂亮也是真漂亮,哄起男人很有一套,会撒娇示弱,软硬兼施,但眼皮子实在?太浅。 曲疏月一脸官司的回了办公室。 辛美琪抬头问她:“怎么了?康行长没?签字啊。” 她摇头:“不是,是我那个继母来了。” “她又?要让你给她家里?人担保啊?”辛美琪对廖敏君的这一系列操作,也略有耳闻,她说,“她不知道银行工作人员不能给人担保贷款啊,合规部那帮人每年?都要查咱们两回征信的。” 曲疏月无奈的笑一下,把绩效表扫描了一份:“谁知道呢。我说我还在?开会,走?不开。” 当天没?多少事情,暨叔接了陈涣之,又?往这边来接她。 曲疏月下到一楼时,看廖敏君还守株待兔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她本想躲着走?,但已经来不及了,廖敏君叫住了她:“疏月啊。” 人家笑得自然又?亲热,曲疏月也不好?冷脸子,她笑着叫了句阿姨。 廖敏君拉过?她的手:“怎么这么晚才下班啊?我都等你好?久了。” “噢,真是不好?意?思。”曲疏月迎着风,往后拨了拨鬓发?:“下午开了个会,特别重要,中途不能出来的。” 是不是特别重要,终于到底能不能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廖敏君面上不显,但心?里?是有这么一番计较的,可今天有事相求,没?办法?,得顺着曲疏月的话说。 她嗨了一声:“那打什?么紧的,一家人,还说起两家话来了。” 曲疏月一听见这句一家人就心?头一颤。 每次廖敏君说一家人,那就要给她出难题的。 曲疏月点了下头:“您理解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她根本不给廖敏君开口的机会,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廖敏君不罢休,她拉住曲疏月:“阿姨有点事,想和你聊两句。” 这时,暨叔开着车到了,后排的车窗缓缓打下来,陈涣之意?态松散的坐着,露出半边利落的下颌线。 曲疏月还没?反应过?来,先被廖敏君抢了个先,她撇开女儿往下跑:“我跟我女婿说,跟他说效果更?好?一点。” 以她这样百米冲刺的速度,曲疏月想阻止也来不及,只能看着她奔向陈涣之。 她站在?台阶上,嘴唇张合了好?几?秒钟,强行忍耐下来。 陈涣之倒讲礼识情,看见是长辈,打开车门,从车上走?出来。 他系上西服末尾的扣子:“阿姨,您好?。” 廖敏君一见他就笑,只是巴结的不伦不类:“陈公子啊,阿姨问你点事情好?吧?” 曲疏月看见陈涣之皱了下眉,大概也听得不舒服。 他平静点头:“您问。” 廖敏君连连哎了两声:“是这样的,疏月的舅舅,跟人合伙啊,在?东吴路盘了一个饭店,前些天工商局的人来检查,说卫生环境不合格,非让他们关门,这都已经好?几?天了。你看,你们家那么多说得上话的人,能不能帮你舅舅打个招呼啊?” 好?嘛。这都成你舅舅了。 曲疏月心?里?发?笑,都不算是她的正经老舅,这就攀上陈涣之了是吧! 陈涣之说着场面话:“工商局也是照章办事,肯定有他们的道理,让舅舅好?好?整改就是。” 廖敏君哎唷起来,高声道:“你是不知道,都整改了不知多少回了,他们就是不满意?,摆明了是要找茬嘛!” 陈涣之仰了仰脖子,看见曲疏月的不少同事,都走?了出来。 这毕竟是单位,再拉拉扯扯的惹人家议论,总要考虑对曲疏月的影响。 他笑了下,缓缓说:“好?,我帮阿姨问问。” 廖敏君双手合十,拜了拜他:“那就麻烦你了,谢谢,真的谢谢。” 说着,还主动?拉开车门,推了曲疏月上去:“快点和你老公回家吧。” 车窗关上前,廖敏君还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啊。” 曲疏月嫌恶的把头转向另一边,几?分忐忑的,手指抠着身下真皮座椅的纹路。 chapter 25 离开总行一段距离后, 曲疏月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暨叔也只是?专心开车。 陈涣之?偏过?头,看了身边人一眼, 攥紧了小拳头, 黛眉微蹙,胸口微微起伏着。 她内心那点思想斗争, 一笔一划,全?都写在脸上了。 他垂首笑了下:“怎么了, 有话就说。” 曲疏月默了几秒, 才转过?来看他:“你别误会, 那个不是?我?的亲舅舅, 我?没有舅舅。” 章莹是?家?里的独生?女, 外?婆经常说, 就你外?公这个败家?法?, 能培养好你妈就不错了, 肚子里再多装一个么, 也是?造孽的事。 “所以?” 曲疏月继续说:“你可以不帮他们的,这没什么, 本来也不是?多亲近的人,不用觉得有负担,你就当今天?没见过?她?。” 陈涣之?好笑?的问:“帮不帮是?我?的事,你怎么先为难上了?” 曲疏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陈涣之?是?故意的, 完全?就是?哄小孩子的口气。 她?说:“你明知道的, 就是?我?自?己的事, 也未必会跟你张口,何况是?我?的后妈。” 陈涣之?缓慢点了一下头:“嗯, 看出来了,曲小姐的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强。” 也不是?到今天?才看出来的,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心思还不至于这么迟钝。 打高中起,陈涣之?对这一点,就深有体会。 她?也就是?看着乖巧驯顺,其实内里,是?个相当固执己见的人。 曲疏月转过?身子,两根食指勾缠在一起,小声说:“这不是?自?尊心强,是?做人起码的自?觉。” 陈涣之?目光深沉,一板一眼的审视着她?:“是?这份自?觉,让你把自?己的丈夫当成外?人,是?这样吗?” 曲疏月下意识的争辩:“陈涣之?,这不是?把你当外?人,我?只是?” 只是?不想无缘无故,欠下他这么一份人情?,要从这个角来讲,好像也是?在和他见外?。 因此,她?话还没说完,就低下眉,也不再只是?了。 可她?又能够把他当自?己人吗? 人性?幽微艰深,也不是?说仓促结个婚,大家?就能交心的。 曲疏月掐断了上半句,直接说:“总之?你不用管了,我?会答复我?阿姨,就说办不了。” 陈涣之?看了她?一小会儿:“这事儿就算不办,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 他很少像这样,对一件事不依不饶,曲疏月觉得奇怪:“你要说什么?” 陈涣之?心平气和的,像酝酿许久:“我?们已经结婚了,曲疏月,有很多事情?,你完全?可以让我?来担。” 他这么坦诚相待,曲疏月心里却更惶然,她?负气扭头:“不需要。” 她?在赌气。她?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赌气。 陈某人要一直这个路数的话,曲疏月怕躲不过?再一次动心。 谁晓得这些年?,这个人,有多难忘记。 怎么就没办法?把陈涣之?,从一切的想法 ?里开除呢? 伦敦夏天?明亮的午后,她?好端端坐在教室里听课,也能突如其来的想他一下。 然后去微博翻他的主页,可是?他也很少更新。 一条半年?前圣诞节的vlog,只有几个实验室的镜头,也被曲疏月翻来覆去的,看烂了。 正在沉思中的曲疏月,忽然听见陈涣之?问:“为什么不需要?” 她?自?知理亏,头也垂得更低了:“我?不喜欢,也不习惯。” 车窗打下来一大半,路边一阵疾来的晚风,将她?的发丝吹乱。 半晌,陈涣之?开门见山的:“因为不喜欢我?这个人,所以,不习惯我?掺和你的事。但没办法?,你嫁给了我?,再怎么不喜欢,也忍一忍。” 是?陈述句的调子,加重了话里肯定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曲疏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笑?自?己竟然骗过?了他的眼睛,哭一地无人知道的心事。 她?侧仰起头,看着他深抿的唇线:“你也在忍吗?” 陈涣之?搭着腿,靠在座椅上,风轻云淡的回:“谈不上。” 曲疏月忽然就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什么地方。 这段日子以来,她?不愿被他看轻,不想被他认为,嫁给他是?沾了什么光,因此格外?谨慎,事事醒神。 甚至在无人问津的感情?上,也回敬给陈涣之?等价的漠视,好叫他知道,他们始终势均力敌。 可让人失望的是?,陈涣之?从头到尾,连与她?较量的意思都没有,一切由她?自?导自?演。 曲疏月点点头:“那这个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这话说的聪明又上道,但就不知道什么地方,总是?差了一程子意思。 陈涣之?说:“先打电话问问情?况,手续合规也不为难的话,能早解决就早解决。” 曲疏月尽可能的,摆出一副太太该有的样子,按照他的要求。她?说:“辛苦你了。” 他双目微敛:“没事。” 这段戛然而止,也不怎么愉快的对话结束后,曲疏月觉得胸口有点闷。 可转头一瞧,车窗分明又是?打开的,簌簌的南风直往她?脸上扑,她?在风里快无法?呼吸。 原来,亲口听他说些误会的话,比从她?口里说出的假话,要更难受。 暨叔把车开进小区,刚停稳,曲疏月就推开车门,快步走下去。 陈涣之?仍坐着,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从中控台上摸了一包烟,偏过?头点燃。 他深吁一口,玉骨扇般的手伸出窗外?,敲了一下烟身。 前头的暨叔闲话似的问:“太太好像,还转变不过?身份来,有点腼腆的。” 她?转变不过?身份是?肯定的,要不怎么一直要求分房睡? 只不过?,曲疏月才不是?腼腆,是?太怕欠下不必要的面子账,尤其是?他陈涣之?的。 他捻灭了烟,指腹缓缓揉下太阳穴:“不要紧,日子还长。” 这天?之?后,曲疏月一连两三天?,见到他都不怎么自?然。 早上碰到了,也是?一问一答的固定模式,又日日加班。 有些没必要核对的数据,曲疏月也反反复复地看,不知道在忙什么。 陈涣之?也忙,照顾不到她?这些女孩儿家?的心思,问过?没事,那他也只好当没事。 周五晚上,因为明天?就要去团建,全?行下班都早,曲疏月也没有多待。 她?提早到家?,陈涣之?却不在。倒是?她?那个后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舅舅的饭店,今天?正常营业了。 曲疏月很淡漠的口吻:“那就好。” 其实就是?交个罚款的小事,但廖家?阿弟不乐意,觉得姐姐嫁进了曲家?啊,这么点小手段总归是?有的。 但哪里有?陈涣之?也没有托人,就是?问清情?况替他缴了罚款,完全?按正常程序走的,没沾一丁点陈家?曲家?的边。 廖敏君得了便宜,听出她?兴致不太高,自?然不敢得罪,没说两句就挂断了。 她?躺在沙发上翻了会儿微信,打电话约余莉娜出来晚餐。 余莉娜那边有点闹,她?扯着嗓子说:“你直接到我?家?来吧,我?在家?玩儿呢。” 曲疏月想,也好,她?搬进新别墅以后,自?己还没去参观过?。 她?洗了个澡,脱下行服,换了一件复古白衬衫,配一条黑色针织背心裙,长度只到膝盖,露出纤细笔直的长腿。 按照余莉娜发给她?的地址,曲疏月开车过?去,路上她?就在琢磨,这丫头一个人在家?玩什么? 就电话里那么大的动静,估计她?阵仗也不能小了。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见泳池边的余大小姐时,曲疏月还是?愣住了。 大秋天?的,傍晚的气温早降到了十二度,她?还穿着泳衣,只在肩膀上裹了一条浴巾,举着把水枪,嗞个牙花子,和一群金发碧眼的帅哥在打水仗。 她?一双手紧攥着包,站在那儿进退为难,不知道是?不是?该走。 后来,余莉娜终于从酒池肉林里醒过?神,看见了她?的闺蜜。 她?用手擦了把脸说:“月月,快过?来坐啊。” 不是?。她?坐哪里啊?坐哪儿才能不那么尴尬,请问? 曲疏月从椅子上拿了条浴巾,走到她?身边:“擦干点儿水,这个天?气容易着凉的。” “哎呀,一直跑跑跳跳的,哪里会冷到?” 余莉娜丢下一池子帅哥,拉着她?进了卧室。她?拉开浴室的门:“我?洗个澡马上出来,稍坐着等我?一下啊。” 曲疏月坐在床尾凳上,随手拿过?一本杂志看。 没翻几页,阿姨就来问:“小姐,让那些男孩子走吧?” 余莉娜隔着磨砂玻璃门喊:“让司机送他们回去!月月在这吃饭,晚饭多烧几个菜吧。” 曲疏月叫住阿姨,小声问:“那些都是?什么人啊?” 阿姨哦了一声:“外?语学院的交换生?,是?我?家?小姐的朋友。” 那还好,起码来路是?正的,玩起来疯一点倒没什么。 在伦敦的时候,余莉娜就交往过?几个男朋友,都一水儿的金头发蓝眼睛。 曲疏月就怕她?一个女孩子,只身在京城,又露了富,会有不三不四的男人打歪主意。 阿姨刚走两步,手搭上那两扇对开的古典法?式门,又想起来问:“那胡先生?呢?今天?晚上他会不会回来吃饭啊?” 余莉娜中气十足的吼:“不用管他!说不定死在外?面,回不来了。” 阿姨脸上一绿,讪讪关好门,出去了。 上次在他们家?吃饭,曲疏月听见胡峰在这儿蹭吃蹭喝蹭住,还以为是?开玩笑?的。 没想到,这俩真搭伙儿过?上了,曲疏月翻杂志的两根手指屈了屈,笑?着摇了一下头。 等余莉娜出来的时候,曲疏月手撑着背后的丝绒料子,笑?嘻嘻的问:“你跟胡峰到底怎么回事?” 她?拿出两条裙子,放在身上比了比:“就你看到的这么回事咯。” 曲疏月说:“我?可没看明白啊。” 余莉娜选了露背那一条:“那就对了,因为我?本人也看不明白。” “” 曲疏月歪了歪身子,和镜子里的她?对上眼神:“那你喜欢他吗?” 余莉娜说:“这么说吧,我?本来以为他是?喜欢我?的,但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呢,好像是?我?自?作?多情?。他就是?单纯没地方去了,而我?又欠他一笔修车费,仅此而已。” “然后呢?” “一下子就爱上了。” “” 曲疏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很好,这个世界最终癫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chapter 26 余家的厨子是从江城带来的, 也只有余莉娜,能?从她爸爸的手里横刀夺爱。 曲疏月一到餐厅,就使劲儿?耸鼻子, 走到桌边:“好久没吃过红烧鮰鱼了。” 初中时养在外婆家, 她那个赌鬼外公虽没什么本事,但烧得一手好菜。 外公?贪杯三两?, 总喜欢在傍晚的时候,自己做上两?道爱吃的, 袖口擦着油亮的桌边, 自斟自饮。 碰上外孙女放学, 也招呼她一起坐下来吃, 就着弄堂口些微灰白的月光, 风里飘来苏州河的一丝潮味, 那香气氤氲缭绕, 真是顶难忘的。 可惜, 疏月还在英国留学的时候, 外公?就去世了,没能?等到她再回一趟江城。 阿姨端上一道白灼菜心:“是莉娜特?别吩咐的, 说曲小姐啊,最喜欢吃烧鮰鱼了。” 曲疏月点点头?:“确实喜欢。” 余莉娜去地窖里取了两?瓶酒,2006年的LaTache,名酒拍卖会上的常驻嘉宾。 “嘣”的一声,余莉娜拔了酒塞, 把酒倒入醒发器中。 曲疏月笑了下: “今儿?什么日子啊?搞这么隆重。” 余莉娜说:“这不是你第一次上门吗?我得表示一下。” 她一边倒酒, 一边对曲疏月讲:“我一到家啊, 我妈就拉着我看,说没想到我竟然还白了胖了, 一问才知道,合着她以为我在京城捡破烂呢。我说有我们家月月在,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这地步啊,他们真是爱瞎操心。” 曲疏月笑着捋了裙摆,坐下来:“就算要?捡也是我去捡啊,你哪儿?知道什么能?卖钱。” 余莉娜也笑:“余董事长就发话?了,说你得好好谢谢人家,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就这么囫囵遮过去了。做人不好这样的。” 曲疏月点点头?:“行,那我就喝你两?瓶好酒,再跟叔叔说你谢过了。” 这顿晚饭她们吃得很尽兴,好像打从毕业以后,就没有再这么踏实坐下来,安生吃上一顿饭。 前?段日子住在曲疏月那儿?时,不是她有事,就是余莉娜心情?不好,总没机会。 她们聊初中同学,余莉娜说:“附中那帮男生还总提你呢,说高中以后就没再见?过了。” 曲疏月两?根手指夹着杯托,晃了晃酒:“是啊,我都多久没有回去过了。” 上一次去,还是刚参加工作那年,去出差。 她去弄堂里转了转,外公?外婆都不在人世了,他们住过的那一套房子,也已被单位收了回去。 沿途逛了一圈,从前?的那些老街坊,早不知搬哪儿?去了。 “哎,今天不是周五吗?”余莉娜多喝了几杯,扶着酒瓶歪在桌上,“陈涣之?怎么不在家啊?” 曲疏月也半眯醉眼?:“可能?应酬去了吧。” 余莉娜实事求是的说:“你们俩最近处得怎么样?上次在你家,他那人看起来蛮贤惠的。” 对面的人撑着头?,哼的一声笑起来:“不知道他是种什么感觉,我反正是快受不了了,像被搁在炉子上小火慢煎。” 余莉娜听见?这句话?,半边身子凑了过来,贼兮兮的问:“哪一种受不了?” “把你脑子里那些画面掐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看曲疏月这么义正辞严的,余莉娜顿时就觉得没劲:“嗨,那就算了。我时间也不是很多,不是淫/秽色情?的内容,麻烦你就不要?传播了。” “” 酒后话?多,曲疏月说起她后妈的事:“她那个?人,你晓得的呀,爱占点小便宜,喜欢拉关系走后门,我都不意外。平时她怎么想尽办法?刮我油水,不涉及原则问题,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她居然把主意打到陈涣之?身上去了,害我抬不起头?。” “不是我说你啊,月月。” “什么?” 余莉娜用筷子敲了敲她额头?:“你就那么在意你这颗头??知道为什么高中三年,您虽然占了天时地利,但愣是没拿下陈涣之?吗?” 曲疏月的上下颌开合着:“那你说,是为什么?” “你这张脸,看着多弱不禁风的,和你这个?性子,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啊。论手腕实力,你就是比不上他啊,怎么了吗?”余莉娜恨铁不成钢的,又狠狠喝了一大口酒,“你们已经结婚了,不就应该共同处理这些事嘛,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不管什么事,你就和人家商量着来,哪怕有对策,咱装也要?装着问一句,老公?,这事儿?怎么办才好呢。” 曲疏月像听天书似的,似懂非懂。她的喉咙吞咽着:“你说的话?,和陈涣之?那天说的,有点像。” “他说什么?” 曲疏月幽幽叹出一句:“他说很多事,我完全可以丢给他,让他担起来。” 余莉娜点头?,感觉这是个?不错的开端,然后问:“你是怎么说的呢?” 但下一秒,曲疏月的回答,浇了她一盆冷水。她说:“我说不需要?。” “真的是好险。” “哪儿?险了?” “差一点就被你谈上恋爱了。” “” 余莉娜气恼的抓了抓头?发,这个?无可救药的女人哪。 就算月老的红线是钢丝做的,也能?被曲疏月用老虎钳绞断。 出于姐妹道义,她接着分析说:“依我看,陈涣之?对你不可能?没有一点意思的,你也不要?畏首畏尾,做人嘛,胆子放大一点好了呀,面子才值几个?钱。” 曲疏月听见?这俩字儿?就摆手:“你搞错了,他根本就是出于家庭责任,做任务一样的。” 余莉娜点到即止的:“好好好,我也不再传道授业了,慢慢领悟吧,讲多了你也接受不了。” 夜里起了风,院落南面的花枝吹送一阵清香,天边是澄澄溶月。 她们结束了晚餐,各自端了一杯酒,互相?搀扶着,左脚绊右脚的,跌撞撞的走到泳池边。 摸着沙发坐下时,曲疏月像走完长征似的,伴靠在椅背上动不了了。 她本来就心乱,莉娜这一通旁观者清的分析,搅得曲疏月更加头?昏脑涨。 余导师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人的确不是任何时候,都需要?那么在乎面子的。 但她在陈涣之?面前?有什么面子?有也只不过是倒立行走的自卑,撑得多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余莉娜也回头?看看,醉醺醺的:“这路真长,我家真大。” 阿姨担心她们俩有事,一直在后边小心跟着。 她闻言回过头?,看了邻近泳池的全玻璃餐厅,计算着拢共不到两?百米的路,心道真是蛮长的。 曲疏月跟着举了下杯:“敬你爸妈置下的房产!” 余莉娜闭着眼?睛喊,酒杯高举过头?顶:“敬余董和余夫人!” 一旁的阿姨:“” 这真是喝多了。 胡峰是九点多的时候回来的。 他手里晃着车钥匙,见?余莉娜东倒西歪的坐着,夜色下,也看不清她一副醉态。 胡峰走过来就求表扬:“我把您的车开去洗了啊,看看咱这份自觉,你家司机也不过如此了吧。” 余莉娜歪在曲疏月肩上,脑子里只剩个?喝酒了,又是一杯:“敬我们家司机!” 曲疏月作势要?吐,抚着胸口:“不能?再敬了,喝不下了。” 胡峰见?她这样,不大敢信,忙抬头?望望天:“不是,月亮打南边出来了吧,连曲疏月都喝这么多?” 阿姨冲他点了点头?:“我去了四趟酒窖了。” 胡峰:“您受累了。麻烦看好一下疏月。” 说完,他就从曲疏月的身上,把余莉娜给拨了下来,抱起她。 余莉娜凭借最后一点意识,挣了两?下:“你干嘛!我还没有喝完酒呢。” 胡峰低着头?,闻着她呼吸间的花果酒香,哑着声调呵斥她:“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喝。” 她捶了他两?下胸口,气愤道:“我要?喝,你凭什么管我!” 胡峰抱着她,步履沉稳的,往楼上卧室走:“你想做什么我都不管,也不敢管,但你别拿身体开玩笑。” 余莉娜瞪大眸子,眼?神?稍许迷离的看他:“那么关心我的身体,你喜欢我哦?” 他的脚步顿住,一双眼?睛在她面上来回逡巡,余莉娜喝了不少,连上挑的眼?梢处都包藏春意。 胡峰看得久了,头?不自觉的往下靠过去,却碰上一只温热的手掌。 余莉娜伸手挡了他一下:“干嘛!想不明不白的占便宜,你做梦。” 他竟然笑起来:“你还要?怎么明白?我” “别说!等我清醒的时候再说,我想记下来。”余莉娜忙要?制止。 胡峰无可奈何的笑:“记什么,我可什么都还没说。” 余莉娜气得拧他:“没说是吧!你放我下来,谁要?你抱我啦?” 他泄了半边的力气,故意吓她:“我现在松手,你得摔成残疾人。” 小姑娘胆子小,果真就被吓住了,伸手抱紧了他。但莉娜嘴上还是不服输:“那我抱着你滚下去,大不了做一对残疾人。” “笑死。谁跟你是一对。” “哼!” 胡峰把她放在卧室床上,给她倒来一杯水:“等着,我去煮醒酒汤,别乱动。” 余莉娜乖乖躺着,十分顺从的:“哦。” 他虚掩上门,边往下走时,边给陈涣之?去电话?。 第一通被挂了。胡峰猜,大概那边有要?紧事。通常情?况下,陈涣之?不会不接。 他改发微信,把情?况如实告知:「你老婆醉得不省人事了,在她闺蜜家里。」 胡峰收起手机,还没有走到厨房,掌心里就狂震起来。 他看着来电显示,嘴角比AK都难压,接起来,张开嘴就是:“我说哥们儿?,就那么在乎曲疏月啊。” 那头?的陈涣之?,今晚和李牧野,还有集团几位领导一起,接待从宁市来的几个?老总。 酒桌上他不方便接电话?,但胡峰的消息一跳出来,他就借故 离了席。 陈涣之?站在走廊上,一只手掌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搭在胯上。 他说:“少废话?!曲疏月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事?” 胡峰故意挑他一枪:“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呢,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喝多点酒嘛,至于的吗你?” 这真是兄弟再好不如妻啊。 想当年他喝大了,躺在医院的急诊室输液时,陈涣之?慢腾腾的赶来不说,食指往他鼻下一横,来了句:“这不是还有口气吗?” 到了他媳妇儿?这里,就急成这副德行了。 陈涣之?懒得纠正他这个?“不过”,用的有多草菅人命,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厉声吩咐:“总之?你把人给我看好了,我马上去接她。” 陈涣之?收起手机,回到雅间内,跟董事长打招呼:“不好意思,我太?太?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齐董深知他底细,并不敢多劝阻:“那是得回去看看。” 陈涣之?抬手,将二钱杯里的一口酒喝尽了,轻放在桌上:“各位慢喝,我先失礼了。” 他走后,宁市的资方大佬才抛出疑问:“齐董,您对下属够客气的。” 齐董摇摇头?:“他可不是一般员工,他姓陈。” 大佬的秘书也是刚听说其中奥义,凑到耳边嘀咕了一句:“您一直拜见?不上的陈绍任,是他父亲。” 他尴尬笑了笑,自罚一杯:“难怪。” 暨叔按照陈涣之?手机里的导航,一路把车开到了余莉娜家门口。 车刚停稳,陈涣之?就迈腿下去:“稍等我一下。” 他进客厅时,阿姨正在喂曲疏月醒酒茶,还没见?人影,就听见?闹哄哄的吵嚷声。 她眼?睛都没睁开,只是闻见?药材混合的味道,就撅起嘴不肯喝。 曲疏月捏着自己的鼻子:“什么毒药,好难闻。” 阿姨在一边哄她:“曲小姐,这是解酒的汤呀,你喝下去,头?就没那么疼了。阿姨不会骗你的。” 好话?说尽,她还是固执的摇头?:“我不喝。” 阿姨还要?再劝,斜里伸出一只手,端过她的汤盏。 陈涣之?接过手来:“我来吧,您去歇会儿?。” 阿姨没见?过他,缓慢而?迷茫的目光,望向?胡峰。 胡峰插着兜,站在沙发后面喝了口茶:“没事,他是曲疏月的亲老公?。” 阿姨说:“那我去收拾厨房了,曲小姐就交给你。” 陈涣之?点头?:“辛苦。给您添麻烦了。” 他先放下了醒酒汤,慢慢坐到曲疏月的旁边,把她歪倒的身子扶正了。 她两?颊是深重的胭脂粉,错落着雪白的肤色,像朵浸透了红霞的晚云。 曲疏月极吃力的,掀起宽而?深的眼?皮看他,忽而?笑了一下:“你来了?” 她从来都是以从容模样示人,鲜少做这副天真娇媚的样子。 哪怕是高中的时候,曲疏月因身世之?故,也比一般的女孩子,失却了几分活泼气。 陈涣之?还是第一次看她这样。 一时间,裹蔽在身体里的心脏,像被什么利器隐隐约约的射中,跳动的频率逐渐失控。 陈涣之?微收了下巴,眼?神?躲闪着:“我来接你。” 他的手托稳了曲疏月的腰,又不敢完全贴上去,太?过潮热的掌心怕烫着她。 刚喝了酒的人,热气还没散出来,身上本来就燥。 曲疏月往他这里靠了靠,微仰着脸:“那你怎么才来呀?” 陈涣之?下意识的解释,言辞之?间,平时的冷静克制,已不剩几分了。 他说:“宁市几个?大厂来学习调研,我本来在陪客,是胡峰说” 谁知曲疏月根本不想听这些。 她急匆匆打断,摇着头?:“我是说,陈涣之?,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chapter 27 深夜鸦默雀静, 窗外几株细杆的梧桐,随微风轻晃摆动。 陈涣之一时被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不知道从哪一处答起。 他这些年, 不都是在德国搞学问吗?曲疏月都清楚的。 胡峰也已经离开了,转身上?楼, 余莉娜还需要人照顾。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曲疏月因为醉酒, 而高低起伏的喘息。 陈涣之斟酌着, 只刚张了张嘴:“曲疏月, 我” “我的戒指!” 还没有听完这个?我, 曲疏月已大?喊起来。 她伸出一对手掌, 根根撒得很开, 眼睛瞪圆了, 头从右往左缓慢转动, 仔仔细细看过去。 看完了, 还是没找到那枚亮闪闪的钻戒,她挫败的放下, 一双手在裙子上?来回揉动着,自言自语:“戒指不见了,戒指不见了。” 曲疏月扶着茶几蹲下,半边身子都倾斜在地上?,手指飞快拨动几下, 把几缕头发别到脑后。 她的目光在地板上?搜寻着:“戒指呢, 戒指呢, 我的戒指掉到哪儿去了?” 酒后浓重的鼻音,加深了她轻柔声调里的低弱感, 听起来像小女?生无?助彷徨的撒娇。 跟平时那一个?事事要强的曲小姐,判若两人。 陈涣之心疼的蹙下眉,一只手扶住她的腰,把她拉起来:“别急,肯定还在这里,我帮你找。” 曲疏月点了下头,软绵滚烫的身体被他拉进?怀中,伏在陈涣之颈侧。 她的额头从他的下颌角间擦过,陈涣之微仰起一点头,凸起的坚硬喉结,在水晶白灯的照射下,幅度明显的上?下滚动了两圈。 他想?要把她放下,然后去找那个?,不知被他醉酒的太太扔在什么地方的、该死的戒指。 但身体要比脑子诚实的多。陈涣之迟迟不肯动。 直到慧姨跑过来,拿着从冰箱里取出的一个?小盒子,嘴里高声说着:“在这里,曲小姐,你的戒指在这里。” 在冷冻室里放久了,那蓝丝绒盒上?一层白霜,放在手里时激灵了一下。 陈涣之接过来:“怎么会放去冷冻的?” 慧姨说:“刚才曲小姐喝多了,说要去游泳,就取下了手上?的戒指,非要我找个?盒子装起来,我找了。她又说这个?不能?丢,要亲自放在一个?保险的地方,喏,就放冰箱里了嘛。” “难为你照顾她了。” 陈涣之真搞不懂她这个?脑回路。他打开盒子,攥在掌心里捂了捂,才交给?曲疏月。 他轻拍两下她的脸:“给?,你的戒指在这里。” 曲疏月如梦初醒,在他的怀里缓缓睁开眼,头昏昏沉沉。 她迷迷蒙蒙的嗯一声,在静谧无?声的夜里听来,很软,很轻。 曲疏月伸出左手:“帮我戴上?,谢谢。” 陈涣之无?声笑一下,捉住她雪白的手腕,又轻又慢的往里进?去。 戴好了,他仍久久握住她的手背,盯着看了半晌。 这颗开采于?阿盖尔矿床的粉钻,在她白皙纤直的手指上?,闪烁着细碎耀眼的动人光泽。 陈涣之执着她的手,轻声问:“这戒指有那么重要?” 曲疏月神秘笑笑,抽出手,说你怎么会明白呢。 陈涣之说:“嗯,我是什么都不明白,你讲给?我听。” 她将?手伸远些了些,看了又看:“因为这是结婚的时候,陈涣之买的呀。” 他轻哂的一笑:“就算是他买的又怎么样?依我看,这小子更加的不值一提。” 曲疏月把手捧回怀里,藏宝贝似的:“他第一次送给?我东西。” 陈涣之呼吸微滞:“不对吧,我记得是第二次。” “第一次被我给?扔了,我和他赌气,把他送的毕业礼物,扔进?了护城河。” 像是后悔的不得了,曲疏月说到末尾,声音已经擦着哭腔。 陈涣之眉心微蹙,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心酸和不甘:“那后来呢?” 曲疏月迷糊着,把面前样貌模糊的陈涣之当个?知心人,吐起真话来:“后来我去找了呀,卷着裤腿淌了大?半条河,怎么都找不到。但是那天回家之后,我就着凉了,还发了几天高烧呢。” 他坐在茶几上?,深抿的唇动了动,和她面对面:“曲疏月,你要我怎么说” 没等说完,曲疏月忽然瞪圆了眼睛,无?限凑近过来,像很努力地要看清他。 在她倾身过来的一瞬间,陈涣之莫名有些紧张,喉头细密的滚动着,一双放在膝盖上?的手,生平第一次,局促不安的搓动两下。 曲疏月揪住他的领带,借力坐到了他膝头,手臂绕过来攀住他肩膀。 陈涣之仰头看她,胸口抑制不住的起起伏伏,粗重的鼻息落入她的呼吸里。 她低下脑袋,轻柔的抵住他的额头,在他耳畔深深嗅了一下:“你好好闻啊。” 许是酒壮怂人胆,说完这句话之后,历来端稳了架子的曲疏月,伸手扶稳他的脸,在陈涣之的唇角 亲了一口。 他感觉喉咙干涩得厉害,一股躁热堵在胸腔里,不受控制的闭上?了双眼。 只是很短促,又很轻的一个?吻,像傍晚灌木丛边路过的一阵微风,却?无?端让人上?瘾。 良久,陈涣之缓慢的睁开眼,转过脸,与酒酣耳热的曲疏月,照了个?正面。 情志上?头,他刚要回一份同样的失控,她却?无?意识的歪了一下头。 曲疏月倒伏在他身上?,用力揉两下太阳穴:“这里好晕啊。” 陈涣之默了一息,屈起手指点下她眉心,低哑里有倦怠的温柔:“谁让你喝那么多的?” 她这会儿头疼欲裂,只顾生理上?的痛苦,无?暇揣摩陈涣之的语气,也没有听得很清楚。 楼梯上?传来拖鞋的踢踏声:“喂,您两口子调情归调情,不要在人家里do爱啊。” 陈涣之往上?看一眼,胡峰举了个?手机,就站在一层台阶上?面。 他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你站多久了?” 胡峰晃了晃手机:“反正该看的,我都看得差不多了,要我发给?你回味吗?” 陈涣之挥了一下手:“你他妈闲的!” 他这一使劲,身上?的曲疏月也跟着坐不稳,险些摔地上?。 哪怕她闭着眼,也带着点委屈的,嘤咛了一声。 陈涣之两只手搂住了,往怀里带了带,安抚性的拍着她后背:“没事,没事。” 胡峰夸张的学他说话,连续两声没事之后:“可真会爱惜人啊涣哥。” 陈涣之懒得听,一个?凌厉的眼风就过去了:“再废话试试?” 胡峰习以为常的,手指了指曲疏月:“看不出来,疏月还有这一面。” 陈涣之还颇为自得的,哼笑了一声:“她有多少面,当然不能?都叫你知道!” 胡峰抱着臂:“那是,我肯定是不会知道。” “什么意思?” 陈涣之挑眉,听出这话古怪,多问了一句。 胡峰自以为高明的,用风月场上?那一套,说出他的猜想?:“你说,曲疏月喝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就是不忘来钓你这条鱼哈。” “有多远给?我走多远。” 暨叔在车上?等了很长时间,下来抽根烟,醒醒神,就看见陈涣之抱着人出来。 他忙把烟头扔了,上?去一脚踩灭,急匆匆拉开车门。 暨叔问:“太太这是怎么了?” 陈涣之抱她坐上?去:“她喝了点酒,走不了路了。” 车上?开了点窗,丝丝凉的夜风吹得人好舒服。 曲疏月蹭在他胸前,靠在陈涣之怀里,没防备的睡了过去。 路上?碰到好几道减速带,车子颠动一下时,曲疏月曾有片刻的清醒。 隐约间,她听见前面谁说了一句:“太太也会喝多,我还以为她滴酒不沾的。明天还要去参加活动,跟我讲好了早上?接她。” 随即,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无?可奈何里,几分宠眷:“她啊,犟头倔脑的。” 暨叔停稳车后,陈涣之抱曲疏月上?了楼,一路回她卧室。 她睡得熟,沾上?枕头以后,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垫里,意识便更浑噩了。 陈涣之怕她热,没敢给?盖很厚的被子,只拿了一床薄毯罩上?。 他从浴室拧了条热毛巾,给?她擦了一遍脸和手,又待了一会儿,才拧灭了床灯出去。 曲疏月是将?近凌晨五点才醒的。 天色将?亮未亮,窗台边加湿器里吹出汨汨的雾风,把白纱帘卷起来又落下。 她睁不开眼,只是嗓子很哑,口渴得厉害。 曲疏月伸出手,习惯性的去拧开床头的古董灯。 橘黄的灯光圈出一片暖色,她撑着手肘,艰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用她起身去倒,手边就有一杯现成的凉白开,曲疏月捧起来就喝。 喝完了,她端着手里的玻璃杯端详,很熟悉的花纹,这好像是她常用的那一个?。 难道她回自己?家了?曲疏月环顾一圈,确定了,这就是在她房间。 不是应该在她姐们儿的大?house里吗? 她回忆了一下,余莉娜比她喝得还多呢,就算有心也无?力照顾她,那是谁给?她送回来的? 思来想?去,也只有陈涣之这一个?答案。 曲疏月薅了两下头发,老天保佑,但愿她没有酒后失德。 她跑下床,从飘窗上?扔着的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 已经快到五点了,上?午十?点还要在行门口集合,参加工会组织的远足活动。 曲疏月的头还是晕,强撑着设了个?九点的闹钟,就扔掉手机接着睡。 这一觉黑甜,又很短,好像刚一躺下,闹钟就不识时务的响了。 曲疏月挣扎着起身,拖着沉重而疲倦的脚步,打着长哈欠去浴室洗漱。 她把头发往后绑,打开水龙头,先狠心的往脸上?浇了把凉水,顿时清醒多了。 曲疏月化了个?淡妆,扎了个?随性的低丸子头,在衣帽间里选了套运动服,再搭了一顶白色的棒球帽。 她极少做这样的休闲打扮,下楼时,正在客厅里看新闻的陈涣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曲疏月的视线被帽子挡住,没注意这么多,自顾自的去冰箱里倒牛奶。 她站在餐台边,就着吐司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陈涣之也走过来,倒了一杯矿泉水,问她:“出门啊?” 曲疏月嗯了声:“要去京郊搞活动,全行都去,可能?得晚上?回来。” 说话时,她的头埋的很低,不想?问,也不敢问昨天发生了什么。 好在陈涣之也不是多话的人。他只是点了下头。 “好,我走了。” 从下楼到要离开,曲疏月都没看他一眼,就匆匆走到门口。 “等一下,”陈涣之忽然出声,“我送你去。” chapter 28 曲疏月正在?换运动鞋, 闻言猛地抬头:“啊?” 犹犹豫豫的当口,她看见陈涣之已经拿了车钥匙,往玄关处来?。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 曲疏月赶紧收了收下巴, 低下头去系鞋带。 她说:“我就不麻烦了你吧,暨叔在?等我?, 昨天跟他讲好了的。” 陈涣之微躬着身换鞋:“他家里有事,今天上午跟我?请假了。” “这样啊。那、那就走吧。” 曲疏月惦记着集体活动, 要赶去行里, 没敢在?这上面耽误时间。 凡事分个轻重缓急, 推来?让去的, 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陈涣之开车很专注, 也没有多提昨晚一个字, 让曲疏月放了几分心。 也许, 他就是去接了自己一趟呢, 什么都没有发生。 心一闲下来?, 她眼角的余光便止不住的,打探起专心开车的陈涣之。 他长得太好, 可自己又不觉得,总不拿脸当回事。 在?曲疏月眼里,偏偏是这样的帅而不自知,最要命。 说实话,结婚到现?在?她还是会恍惚, 总有疑惑。 陈涣之怎么就成?了她丈夫的?做梦一样, 谁让他们做了一对合法夫妻? 像走在?节日热闹的大街上, 隔着装饰一新?的玻璃窗,看?见一串很喜欢的钻石项链, 正为它高昂的价格而感?到囊中羞涩时,店员包好了拿出来?送给你,说这是圣诞礼物?。 类似于这种,天上掉金子一样的惊喜,砸得人头晕目眩。 每一次,曲疏月想?到柜子里的结婚证,就是这种感?觉。 大部分的姑娘,都是一分钟之内可以改变一百次主意的,风象星座犹甚。 到现?在?这会儿,曲疏月几乎已经不记得,当初抗拒和陈涣之结婚的心情,慢慢在?朝另一个极端发展。 要是说给莉娜知道,她八成?会讲,早跟你说嫁他不亏! 转过一个拐弯路口,曲疏月沉湎的目光避闪不及,和陈涣之撞在?一起。 她慌忙转头,干咳了一下掩饰心虚,费劲找了个话题:“昨天昨天你接我?回来?的?” 陈涣之口吻淡淡的:“嗯,你喝多了。” 曲疏月积极承认错误:“我?下次注意。” 她说的轻巧,但陈涣之接话很快:“是要注意,这得亏是我?去接你。” 听的曲疏月立马就紧张起来?:“怎么了?我?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吗?” 陈涣之挑起一侧的眉,想?了想?说:“不至于。” 她拍了拍胸口:“哦,那就好,那就好。” “你放心。在?自己的老公身上乱亲乱摸,绝称不上违法乱纪这么严重。” “” 曲疏月蓦的瞪大了眼,一双手紧紧攥着棒球帽的边缘,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刚松懈下的神经,霎时间又紧绷起来?,她乱亲乱摸? 曲疏月第一反应是不信:“不可能,你污蔑我?。” 陈涣之扶着方向盘,笑了下:“我?拿我?宝贵的清白污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曲疏月在?心里面呸了一声。 他都和李心恬在? 一起那么些年?了,而且,一奔三十的人还有什么狗屁清白! 亏得她刚才还沉浸在?他的绝顶颜值带来?的视觉享受里。 陈涣之这人吧,天生话少真是祖上给他积德了,他最好是个哑巴。 她争辩不来?,眼看?就快到他们总行大楼,曲疏月扭着脸不说话。 等这边一停车,她立马抽了安全带,推开门下去了。 陈涣之打下车窗,看?着她劲儿劲儿的样子,勾了一下唇角。 别说,逗一下文雅标兵曲小姐生气,还挺有意思。 美人就怕木头木脑,偶尔也要鲜活一点。 行门口停了一辆大巴,但还没有人坐上去,办公室的人拉了横幅,等着大家到齐后?拍照。 曲疏月站过去,还有点气鼓鼓的模样,辛美琪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忙收了脸上的怒容:“没事。” 旁边有新?来?的柜员问:“美琪姐,昨天晚上去相亲,那个在?外?企搞编程的小伙子,人怎么样啦?” 辛美琪摆了摆手:“别提了。颜值稀里糊涂,人品一言难尽。” 她们周围站着的一圈人都笑了起来?。 辛美琪一脸认真:“千万别笑,你们要是和他吃过一次饭,绝对笑不出来?。” 于主任过来?人的姿态,说了一句:“小辛啊,也不要太挑了,偶尔也要向生活低一低头,眼光别那么高。” 辛美琪一听,就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主任您知道吗?我?会答应我?妈,和比我?矮十公分的男人相亲,这已经不是低头的程度,我?都给生活跪下磕头了!” 于主任憋不住笑,哑口无言,也不再往深里劝。 洪钰难得加入大家的话题,她说:“没事,美琪,男人就像地铁一样,这一趟错过了,五分钟之后?,就会有下一趟。” 曲疏月心想?:话虽如此,但到不了目的地的地铁,上了也是白上。 所有人都到了之后?,在?行门口拍完集体照,大家按秩序上了大巴。 辛美琪看?曲疏月一直恹恹的,用手肘拱了她一下:“怎么了?掉魂儿啦。” 她笑笑,答得心不在?焉:“没有,昨晚没睡好吧。” 等辛美琪转过头,曲疏月就拿起手机,偷偷摸摸的,疯狂给余莉娜发微信。 「我?昨天都做了些什么,事无巨细告诉我?,不知道就问你家阿姨。」 「余小姐,麻烦酒醒后?速速回复,人命关天。」 她搞不清,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到底是陈涣之在?诈她,还是真有此事。 因此,这一路上,曲疏月都魂不守舍的,手揣在?兜里,跟在?大部队的后?面,慢悠悠走着。 就连后?一趟车到的,信贷部的几个男孩子,都快步追上了山,赶到了她的前面。 他们朝气蓬勃的,身上只?穿了短袖短裤,扑面而来?的荷尔蒙。 于主任拿了根棍子,走在?曲疏月身边:“还是年?轻好啊。” 见曲疏月不说话,他又问:“小曲,你也不走快点,都到我?们老年?队伍里了,美琪都走远了。” 曲疏月笑:“我?尊老爱幼嘛,要是有什么事的话,还能照顾一下。” 这座山不算高,可来?的路上堵车,他们到的晚,呼啦啦一群人等走到半山腰时,已快到中午。 也就是这个时候,曲疏月终于等来?余莉娜的回复,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她忙拿出来?看?。 娜宝:「问过胡峰了,他说你坐在?陈涣之身上,亲了他一口。」 咻的一声。紧接着又是一条。 娜宝:「别说,你这个洋相出的,还是蛮划得来?的。」 曲疏月不可置信的,把这几行字来?回看?了几遍,确定是中文,字面上也没有任何的歧义。 她登时就想?把手机给扔掉。 毁灭吧,累了。 曲疏月看?也没看?的,往前边一迈腿,踩上一根圆滚滚的木头,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仰着摔了下去。 她下意识发出的尖叫,让前边没走远的,和身边所有人都看?过来?。 “哦哟,小曲怎么摔跤啦?” “快点快点,把小姑娘扶起来?,真要命。”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曲疏月搀到一块干净石头上坐着。 她掀起空荡荡的裤腿,布料蹭到伤口时,丝丝麻麻的扯着疼。 连程总都说:“这膝盖都摔破了,不知道伤到骨头没有,还是去趟医院吧。” 刚听了那种噩耗,曲疏月本?来?也没心情再走下去。 现?下成?个伤兵,拖着一条流血的小腿,就更?想?开溜了。 她点头:“大家先去山庄吃饭吧,我?坐车回去。” 康行招了他的司机到跟前:“你把小曲扶到山下,送她到协和医院检查一下。” 曲疏月忍着腿疼,站起来?:“谢谢康行长。” “去吧,”康行长示意她离开,开了句玩笑,“这小姑娘的身体,灯草芯儿似的弱。” 听见这个比喻,众人炸开锅似的,一齐笑了。 程总在?后?面说:“小曲嘛,本?来?就是个娇小姐,正常。” 于主任提醒了一句:“程总,你不是认识她老公吗?打个电话说一声。” 程文彬一边掏出手机来?,一边说:“对对,还是老于周到,我?让她们家陈工啊,直接到医院去。” 司机开到医院门口,陪着曲疏月进去,给她挂了骨科的号。 拍片子之前,护士先在?清创室里,给她处理一下伤口。 陈涣之就是这时候赶到的。 接到程文彬电话,他还在?书房里画图纸,冷不丁听说曲疏月摔了,扔了笔就赶过来?。 曲疏月怕疼,一只?手搭在?大腿折起的裤子上,细长的指尖屈起,轻声提醒护士慢一点。 护士说:“现?在?我?们都不用酒精了,碘伏应该没那么疼吧。” 陈涣之站在?门口,看?见曲疏月瘪了瘪嘴,忍了忍,她最终没回护士的话。 好像再说下去,就是她这个人娇气,吃不得一点苦似的。 她别过头,蹙起眉,把注意力都放在?窗外?白桦树,那几只?叽喳的翠鸟身上。 树叶翩翩飞落间,曲疏月听见一道清润男声:“还是轻一点,她皮肤比一般人娇嫩,从小怕痛。” 护士抬头,看?见一个肩平腰窄的男人走进来?,那衬衫穿在?他身上,像杂志上的时装模特一样抢眼。 曲疏月也回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陈涣之的眼睛盯着她伤口:“你们程总打电话给我?,说你从山上滚下来?了。” “就、就是摔了一下而已。” 他啧了一声:“好端端的,走个路都会摔跤,今年?几岁了?” 她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嘟囔出一句:“谁知道那里有块木头,没有注意嘛。” 不知道为什么,在?陈涣之的面前,她总是觉得心虚又胆怯。 曲疏月游刃有余的,在?关于爱这件事上,对他横加掩饰,撒着不厌其烦的谎。 但内心的战战兢兢,种种般般的无所适从,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陈涣之又问护士:“她拍片子了吗?要不要紧。” 护士说没有,拍片子还要等排队,一会儿就过去。 她把沾血的药棉丢进垃圾桶:“好了,差不多可以先去了,免得过号。” 陈涣之点头,客气道:“麻烦你了。” 曲疏月踮着脚尖,大腿稍离了床垫,一双手小心钳起卷着的裤腿,要把它放下去。 陈涣之见状,缓缓蹲了下去,正准备接替她的动作。 但曲疏月固执,不肯放,她往旁边挪了挪:“不用,我?自己来?。” 说完,打抢般的松了裤腿,任由?它遮过膝盖。 陈涣之直起身:“还能走路吗?要不然,我?抱你过去。” 曲疏月连忙拒绝:“没必要,我?还有一条好腿。” “” 她摸着床沿,两只?手都撑好了,才慢腾腾的站起来?。 即便这样,在?走下踏板的那一瞬间,曲疏月还是晃了两晃。 别人还没说什么,她先解嘲的笑:“坐太久了刚才,没事,没事。” 陈涣之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的:“都这样了,你还在?逞什么强?” 她面上硬撑着,干笑一下:“没有啊,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再说,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昨天的事还没掰扯清、消化掉,她哪里还敢让陈涣之抱她啊! 像听了个笑话,陈涣之嗤了一声:“你不习惯别人碰你,只?习惯你碰别人。” “我?哪有碰别人,你开什么玩笑?” 曲疏月说完,金鸡独立的姿势挪了两步道,她尽量走得平稳。 不管怎么样,昨晚的事她已经打算死扛到底,在?来?医院的路上就这样决定了,反正又没证据。 谁还能逼一个喝醉酒的人,非记起自己散德行的事儿。 陈涣之一手搭在?胯上,闭上眼,一手大力捏了捏眉骨:“曲疏月,你非要做到这份上,是吧? ” 怎么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她回头,就看?见他拿出手机,一通操作。 安静无人的清创室里,顿时响起一道软软糯糯的女音:“嗯——你好好闻啊。” 然后?就是清脆响亮的吧唧一口。 曲疏月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活见了鬼的表情。 陈涣之把手机亮到她面前。 从高处拍摄的画面里,曲疏月看?见自己散乱着头发,坐在?陈涣之的身上,额头抵着他的耳畔,一副垂涎三尺,要就地把他给活吃了的流氓相。 曲疏月的脑中一片空白,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感?,快要把她给淹没了 谁来?救救她。 chapter 29 这段视频杀了曲疏月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搞的, 还留下这么个把柄了?谁这么无聊。 她真想装作不认识手机里那个放浪形骸的野女人。 但事已至此,躲也没有?用了?,曲疏月垂首片刻, 几秒后, 把?碎发捋到耳边,抬头看他。 她昂着修长的脖颈, 努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但又不得不承认, 在逻辑自洽上, 她没有?陈涣之的过人天?赋。 一点?肉眼可察的红晕, 从曲疏月的脸颊上蔓延开?, 像在湖中心投下一枚石子。 她嘴角有?点?抖:“你把?这个拿出来, 是要?怎么样??” 陈涣之收了?手机, 被她这种?强装镇定?的目光看得想笑。 他很平静:“我?什么也不想做, 只是提醒你, 不要?总是把?话说满。” “什么话?” 陈涣之学着她刚才?轻软又露怯的语气:“我?哪有?碰别人?你开?什么玩笑。” “是啊, 确实没有?碰别人。”曲疏月还在强行往回找补:“我?碰的不是我?老公吗?” 听见这样?新鲜的话,陈涣之微勾了?下唇角:“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公。” “” 他说完, 径直往前迈了?两步,将她打横抱起来。 曲疏月在他怀里扑棱几下:“你干嘛呀?” 陈涣之理直气壮的,一双胳膊箍紧了?她:“我?不是你老公吗?太?太?都受伤了?还能袖手旁观,还他妈叫个人吗?” “” 曲疏月五岁以后,就没有?在青天?白日里, 被人抱着游街了?。 这一遭对她来说挺陌生, 尤其?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 路过的都向她行注目礼。 论气力,她不是陈涣之的对手, 扭了?几下也不见效。反而惹来他的猜疑:“知?道你一挨上我?就发燥,稍微忍一下好吧。” “” 他是觉得自己多有?魅力啊! 曲疏月无奈的伸出只手,捂住自己半边脸,应该也不会有?人认识她。 司机替她在排队,看见陈涣之抱了?曲疏月过来,忙给他们俩让座。 陈涣之两手无空,只能点?头致意,说今天?真是添麻烦了?。 司机摆摆手:“别这么说,曲总平时很关照我?的。” 他才?二十三岁出头,很年轻,样?貌堂堂,大专毕业找不到工作,是于主任介绍过来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曲疏月知?道,这肯定?是谁家亲戚的孩子,暂时过来补个闲差的。 因此,平常一些报销油费之类的小事,发票粘贴的不合规,曲疏月从来都没有?说过他一句。 她现在这个姿势,被人牢牢抱在身上坐着,实在是不太?像样?。 曲疏月勉强笑了?下,有?催他走的意思:“小邹师傅,辛苦你排队,先回去休息吧。” “好。” 等人走了?,陈涣之低下头瞥她一眼:“你都怎么关照这小伙子了??让人费劲巴力的给你站队。” 站在这动都不动,站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站的心甘情又愿。 曲疏月撇过下巴,不敢看他,只好盯着显示屏:“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吧。” 本来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打住。 小邹师傅又不是很重要?的人,和陈涣之的交集几乎为?零,如果?不是因为?曲疏月摔跤,他们根本都碰不到。 但他偏还要?说:“你对身边人都挺关照的,这个年轻男孩子,他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啊。” 曲疏月摸不着头脑,刚才?也没注意看,她真的就问:“小邹师傅笑了?吗?没有?吧。” 小邹师傅。小邹师傅。小邹师傅。 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他脑海里自动浮现起曲疏月平时和人家打招呼的样?子。 工作日的早上,她的头发盘起来,露出光洁雪白的脖颈,标致又温柔。 说不准一句软绵绵的小邹师傅,就足以让那个血气方?刚的男孩,脸红如潮。 陈涣之忽然皱起眉头:“他没有?名字吗?一定?得叫他小邹师傅。”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啊。 曲疏月拧过脸,疑惑不解的看着他:“陈涣之,你到底想说什么?” 头顶一声很硬气的回应:“没事!” “” 曲疏月语塞。他真的是有?毛病。 拍完片子,回到医生办公室给他看,医生说没有?大碍,休息两天?就好。 陈涣之带她回家,走下门诊大楼的台阶时,碰上江意映。 江院长的贵相是很深层次的,身上手上,从穿戴到代步工具,没有?哪一样?显眼。 放在京市这种?地方?,她这些配置似乎再寻常不过,甚至有?些落于人后。 但她从黑色轿车上下来,就给人一种?感觉,这位太?太?不是个小角色。 深谙门道的人就能看得出,其?实每一样?都有?很多说头,不起眼如那块京A打头的车牌。 曲疏月仍用手挡了?脸,顺便遮一遮晃眼的日头,因此并未看见她婆婆。 陈涣之的一声妈,让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抖。 怎么这个时候碰上江意映啊! 曲疏月把?手拿下来,也堆起笑:“妈妈。” 江意映看他们这个架势,忙问道:“月月怎么了??” 她解释说:“没事,妈,我?不小心摔一跤。” 当长辈的,难免对孩子们操心过头,往不好的方?面去联想。 江意映撇了?自己儿子一眼:“不是你犯浑吧?” “没有?,怎么可能呢,涣之对我?很好。” 曲疏月虽然跟他龃龉不断,但现在不一样?,正是枪口一致对外的时候。 陈涣之舒口气:“妈,得亏您当年没继承外公的事业,我?替司法界谢谢你了?,要?不然弄出多少冤假错案来。” 江老爷子是法学界的泰斗,当年江意映选专业,他曾一心要?把?衣钵授下去。奈何女儿根本无意于此,加之又被家里宠纵惯了?,心无旁骛的,无视父亲的意见,选择了?念文学系。 曲疏月抿了?抿唇角,笑又不好笑,只能忍住。 江意映瞪了?他一眼:“那么多话。就不是你弄的,也怪你没照顾好人家,我?还冤枉你了??” 陈涣之啧了?一声:“能让我?们先回家再说吗?我?抱着她手不酸的是吧?” 江意映摆摆手,让他走:“好,快回去吧。你仔细照料月月啊。” “知?道了?,妈。” 陈涣之才?一把?她放上车,曲疏月就撑着座椅,自发的往车窗边挪位置。 暨叔扭过头问:“太?太?没事吧?怎么会受伤的。” 曲疏月扶着小腿:“摔了?一下,就蹭破了?点?儿皮,骨头没事。” “那就好。走路还是要?小心点?。” 陈涣之坐上来,把?车门关上:“回家吧暨叔。” 车开?出医院,曲疏月才?想起来,暨叔早上不是请假了?么,怎么现在又来上班。 话问出口是无意的,她样?子也闲落:“暨叔,你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却没想到,把?他问出一脸惶然的表情:“呃都处理好了?。” 说句实在话,他也是早上才?被通知?到,自己家里有?事不用来的。 曲疏月无聊之下,又多问了?一句:“喔,出什么事了?呀?” 暨叔从后视镜里望一眼陈涣之。那边飞了?个眼风过来。 他赶紧补上:“我?儿子不听话,在家和他妈妈闹别扭,不肯去补习班。” 曲疏月没有?看陈涣之,她把?头歪抵在车窗上,淡淡应了?一声。 等到了?家,陈涣之抱着她进?门,曲疏月三下两下,就把?鞋子给踢掉了?。 陈涣之已经抱了?她够久的。她的头窝在他胸前,像置身早晨沾满露水的花丛,不敢越过那道有?尖刺的篱笆,多呼吸两口也是好的。 她扬了?扬下巴:“就放我?到沙发上,我?可以自己走了?。” 陈涣之放了?她下来,书房里还有?没完成的工作。 他走了?两步,想起曲疏月应该还没吃午饭,又回头:“饿着下山的?” 曲疏月蜷着腿,坐在沙发上,点?了?个忧郁的头。 日光从落地窗里直射进?来,把 ?她的脸照成青玉色的白,一对眼睛娇怯怯的。 陈涣之不由放软了?音调:“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曲疏月开?了?电视,一档美食节目正在教怎么做炸酱面。 腹中空空的她,很用力的咽了?下口水,伸出手指了?一下:“这个可以吗?” 陈涣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叉起腰看了?三四分钟后:“应该问题不大。” 他走到冰箱前,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食材,看完了?以后,又一言不发的火速穿外套。 曲疏月说:“不是,你去哪儿啊?” 陈涣之换上鞋:“没有?甜面酱和葱姜蒜了?,我?去超市一趟。” 她好心提示一句:“楼下哪家超市就有?,你别走太?远了?。” 他说:“我?知?道,很快就回来。” 像生怕他有?什么误会似的,曲疏月脱口而出:“我?又不是怕你晚回来咯。” 陈涣之已经到了?门边,但还是把?头伸过来问:“那你是怕什么?” 曲疏月刚才?脑子有?点?热。 被陈涣之抱进?抱出,又对他发号施令,分派他做这做那的。无端给她一种?错觉,仿佛这位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向来都这么听命于她。而她,也可以一直肆无忌惮的,拥有?支使他的权利。 这还不够令人飘飘然的吗? 曲疏月几乎要?说出来,怕你太?辛苦,怕你不知?道省时省力。 她又开?始心疼他,心疼男人是爱情里厄运开?始的征兆,晦气得很。 曲疏月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臂。几秒种?后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多荒谬。 她在心里面说,拜托别沉浸在想象里了?,曲疏月,也不要?总是自作多情。 故此,曲疏月改口说:“我?怕怕你迷路。” 陈涣之惊诧的重复一遍:“怕我?迷路?” 她说这话真的过了?脑子吗?这里是他家,他到楼下超市拢共才?几步? 但疏月很坚定?的:“对,你刚从国?外回来,对市里还不太?熟悉,我?怕你会走丢。” 陈涣之无语的瘪了?下唇角:“谢谢你的关心,但是大可不必。” “” 他回来的很快,手上提了?两三个白色塑料袋,换鞋、脱衣服、系围裙一气呵成。 曲疏月全程盯着他的移动,用眼角的余光,她在心里窃喜,连翻杂志的手指都不禁蜷起。 开?放式厨房里传来油滋滋的声响,和葱姜经过爆炒之后散发的香味。 秋日一室阳光,整个房子像一个明黄的画框,曲疏月端着杂志,扭过头光明正大看他的背影。她想,要?是这个框子,真能裱起这方?烟火气,倒好了?。 没多久,陈涣之的面做好了?,他端到茶几上。 曲疏月坐到地毯上,盘着腿,使劲儿闻了?下碗沿:“嗯,好香啊。” 陈涣之把?筷子递给她:“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尝尝看。” 她接过,笑着低了?一下头:“谢谢。” 陈涣之坐了?一会儿,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十分矜持。估计是因为?他在,曲疏月不太?自然。 他识趣的起身,对她说:“我?去书房处理点?事,你先吃。” “好啊。” 等他走到二楼,驻足在书房门前,听着客厅里明显更响了?的吸溜声,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曲疏月吃完,不好意思再把?碗摆着,自己踮着脚送回厨房。 她正挽起袖子要?洗,门口响起一段门铃,接连摁了?好几下。 曲疏月口中应着来了?,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挪到玄关旁去开?门。 她一手扶着柜子,吧嗒一声开?了?门,瞳孔微张:“朱阿姨,你怎么来了??” 朱阿姨手里拎着行李箱,笑了?笑:“是我?,夫人让我?过来照顾你们。” 曲疏月把?她让进?来,心里却打起了?鼓:“是妈妈让你来的啊。” “对啊,夫人说你膝盖摔伤了?,怕涣之他照顾不过来。” 陈涣之听见动静,也下了?楼,他撇了?一眼行李箱:“我?妈叫你在这里住?” 朱阿姨说:“那当然,否则怎么照顾啊,涣之,保姆房在哪一层?” 曲疏月怕她立马就上楼,看穿他们俩一直分房睡的事实,身体无意识的挡住楼梯。 陈涣之清楚她的心思,把?她护到身后,冲她很轻微的摇下头。 他神色和缓的说:“一楼还有?间空房,就是没收拾出来。” 朱阿姨笑:“那怕什么,我?自己收拾好了?,来就是干这个的。” 她放下行李箱,就往里侧那一间去了?。 看见朱阿姨消失在廊道转角,曲疏月才?从他身后探出个头,蹙着眉:“现在怎么办?” 陈涣之沉吟片刻,扶稳她的肩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曲疏月气急道:“你能不能说一些更具体的对策?” 他一脸挣扎后的超脱:“我?吃点?亏,你搬到我?的房间来睡。” “” chapter 30 这确实是个办法, 而且是唯一的办法。 总不能让朱阿姨从这回?去,跟陈家人?报告说,他们结婚到现在一直分居。 只不过, 真正让疏月感?到气愤的, 是陈涣之说这种话时的神情,好似他担了天?大的风险。 怎么?她是什么很爱耍流氓的人?吗? 她梗着脖子看他, 语气尽可?能柔和:“照这么说,我还得对你千恩万谢, 是不是啊?” 陈涣之装作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他点点头:“嗯, 如果你非要谢的话。我想?我也是受得起的, 毕竟你喝多了是什?么样子, 昨天?晚上我领教过了。” “” 曲疏月嘴没他利, 气急了也只是嗫嚅着嘴唇, 抖了两下。 她扭过身子就走开了。陈涣之在身后问:“干嘛去?要搬东西我去搬。” 曲疏月脑中警铃大作, 她忙嘘了一声, 又看一眼一楼的拐角, 唯恐朱阿姨听见。 她侧身让了让,往上面歪了一下头:“就是让你去搬。” “” 陈涣之从她身边擦过去, 漆黑的眼眶里,盛下她满脸得逞的神情,幼稚可?爱。仿佛扳回?了一局。 曲疏月的东西很多,住进这里之后,她又陆续拿了几个行李箱回?来, 衣帽间都塞满了。 陈涣之坐在米色弧形沙发?上, 眼眸微垂, 模样冷淡的慢慢抽着一支烟。 曲疏月抱着纸箱进来,她咦了一声:“你怎么还不动?手啊?” 他深吁了口烟, 缓缓吐出一口白雾,夹烟的手抬起来,从东到西指了一遍。再转头问她:“这些都是你的?” 她懵懂的点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陈涣之似笑非笑的说:“你上的这个班,还挺趁钱的么。” “” 说完,陈涣之掐断了烟,一言不发?的,就往自己?房间走。 曲疏月在身后叫他:“不是,你又去做什?么呀?” 他头也不回?的:“还是我搬您这边来,这里乱七八糟的太?多了。” 她脚步稍顿,抱着装了护肤品的盒子站在不远处,没撑住笑了。 过去这么多年,曲疏月依然对他这种拿她束手无策的态度,深深着迷。 从前类似这种状况,经常发?生在物?理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曲疏月央他讲错题。 竞赛一等奖得主陈涣之,往往被她对物?理公式的离谱解读,逼到生无可?恋的扶额。 那是陈涣之最?想?发?疯的时刻,那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刻,那是曲疏月最?想?吻他的时刻。 盛夏时节的校园内,绿叶筛下一地黑影,声嘶力竭的蝉叫声,十里长鸣。她曾不止一次,望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唇,想?要亲上去。 但始终没有那个胆子。 既然不用她挪窝,曲疏月清闲的躺在飘窗边的摇椅上,看陈涣之进进出出。 他的行李不多,衬衫也就那几个颜色来回?,黑的白的灰的。 陈涣之把他的电动?牙刷、毛巾浴巾,和剃须用品放进浴室。 出来时,看见曲疏月悠哉躺着,在修指甲。 把朱阿姨派来,他反而成这家里的长工了,忙忙活活没个停。 陈涣之走到她身边,战术性的倒了杯水,喝一口:“曲小姐指甲挺漂亮啊。” 曲疏月还真伸手,对着光观赏一番,美滋滋的:“还行吧。” “您谦虚了。” 陈涣之占用了她房内的书桌,是单独辟出的一方?天?地,雪白的墙面做成法式圆拱状。 里面摆着一整墙的书架,这间主卧原本就是他为?自己?留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 他把图纸摊开,继续上午未完成的工作,全神贯注。 曲疏月拧着脸看了他一会儿,最?终闻着书案上的白檀香,沉沉睡了。 她手里的铂金锉条掉在地板上 ,叮的一声脆响。 陈涣之抬起头,看见她睡在灰白的日光里,雪色羊绒毯褪到腰间。 窗边两道虎纹叶的光影,在地上轻晃,落下斑斑驳驳的痕迹。 他把手里的铅笔放下,站起来,走到飘窗边。 曲疏月的头发?很浓很密,散开在枕垫上,像一道切不断的黑色瀑布。 陈涣之两手抓住毛毯边缘,往上抬了抬,给她盖好。 正要直起腰时,曲疏月像有感?应似的,在梦里嗯了一声。 她的唇形很好看,一翕一张时,有种难以名状的娇柔,让人?忍不住想?吻。 陈涣之松了手,任由掌心的毯子倾盖上去,又匆匆走开。 太?阳从地平线上落下去,天?渐渐黑了,街道上亮起成片的霓虹灯,将夜空涂抹得五彩斑斓。 曲疏月还没有醒,朱阿姨上楼叫她:“月月,下去吃饭了。” “吃饭?”曲疏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喔,晚上了么?” 不远处的对面传来一声哂笑:“服了。” 曲疏月瞬间清醒,她撑着坐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 朱阿姨笑了一下:“涣之也来吃饭吧,做了你爱吃的菜。” 陈涣之点头,他一手拈着镜腿,把眼镜摘下,闭上眼,用力揉了揉鼻梁。 曲疏月有些后怕的,她小心翼翼的问他:“你一直在这里啊?” 她昨晚没休息好,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有没有说梦话。 陈涣之说:“对,阿姨要打扫书房,我只能在这里,你” 怕又听见什?么不中意的话。曲疏月及时制止:“我知道,我睡相很优雅的,不用你夸。” 和陈涣之斗争这么久,她有了点浅薄的经验。 比如一定要在他开口之前,抓住话语的主动?权,千万不能弄被动?了,最?好能勇敢说出不要脸的话。试图醉拳打死?老师傅。 陈涣之:“有自信是好事,但别过头了。” “” 朱阿姨的手艺很不错,尤其那道鹿茸菌烧的,深得曲疏月的心。她晚饭比平时多吃了三分之一。 吃完饭,曲疏月捧着杯茶问:“阿姨,那你过来了,爸妈怎么办?” 朱阿姨说:“那边还会愁没人?使唤?夫人?说你的身体要紧,等过一阵子我再回?去。” 她低头不语,家里有个阿姨在也挺好,方?方?面面都能打点周全。 至少,晚上她不用再想?吃什?么,到了点就放饭,手艺还非常得精湛。 但就这么一点欣喜,也只到当晚回?房睡觉前,在她床上看见陈涣之时,戛然而止。 平时他们各睡各的,曲疏月也没太?注意过他的动?向,不知道陈涣之每天?都几点入睡。 他手边翻着一篇制造科技的论文,身上的睡衣很宽松,深蓝的领口下露出一片玉白的皮肤。 听见她进来,陈涣之翻页的动?作停下:“我十一点就得睡觉,在这之后,你别超过这个时间。” 曲疏月一看书桌上的自鸣钟,已经十点五十了,那她岂不是就剩十分钟洗澡? 她说:“考虑到我现在是个伤兵,能不能再多宽限半小时?” 陈涣之的逻辑一贯严密:“所?以我说在这之后,这几天?你慢慢来,需要我帮忙就吱声。” 他人?还怪好的嘞。但曲疏月摆了摆手,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洗澡就不用你帮了。” 曲疏月慢慢走到衣帽间,挑来挑去,拿了一套规规矩矩的睡衣。 睡裙就算了,一律被她给pass掉,看都懒得看。 天?晓得睡到半夜,那裙子会不会卷到腰上来,她再一踢掉被子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她这个人?,过去在陈涣之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就已经大打折扣了。 这顿澡洗得尤其费事,曲疏月的膝盖不能沾水,她全程得把脚架起来。 陈涣之掐着时间,二十多分钟过去了,仍然水声不停。 他掀了身上的被子,走下床,敲了两遍浴室的门:“曲疏月?” 没有人?理他。 陈涣之又抬了抬音调:“曲疏月?!”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他也不再叫了,用力往左一拧门把手,直接闯了进去。 浴室里白雾缭绕,像一脚踏进了水帘洞,他眼前一片模糊。 在这个能见度不超过两米的地方?,陈涣之只看见磨砂玻璃门后面,一道绰约的身影。 曲疏月也受了惊吓,她关了花洒,忙扯了条浴巾裹上:“谁?” 陈涣之被问的愣住了。 不是,还能有谁啊?她还想?是谁? 他喊了一嗓子:“我,我就是来看看” 曲疏月的声音更尖锐了:“你进来干嘛呀?我还没洗完呢,快出去。” “好。” 确认了她没事,陈涣之往后退了两步,掩上门走开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曲疏月才从里面出来,一身湿淋淋的雾气。 她用毛巾轻轻揉搓着发?尾,擦完了,往床尾凳上一扔,坐到梳妆镜前抹护肤品。 这一套流程下来,都已经是十二点一刻了,陈涣之放下手上的论文。 曲疏月走到床头,掀开被子躺进去:“今天?腿不方?便,弄晚了点。” 陈涣之强颜欢笑着,跟她商量:“没关系,但是我想?提一点希望,可?以吗?” 她歪在枕头上,扭过脸认真看他:“那你就说嘛。” 陈涣之说:“我希望,你对自己?的磨蹭程度,能有一个准确的认识。” “然后呢?” 他躺下来,伸手关了灯:“明天?请提前两个小时,开始你的第一个步骤。” “” 黑夜里,曲疏月朝他那边努了努嘴,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他的毛病永远那么多! 30-40 chapter 31 下午那一觉, 曲疏月睡得很饱,加上枕边多出一个男人,她还不怎么习惯。 但陈涣之好?像没所谓。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 曲疏月看见他仰面躺着?,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眉目十分舒展。 安详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入土。 也对, 她才?是鸠占鹊巢里的那个鸠,人家是鹊。 那当时他们搬进?来, 都是陈涣之在让着?她了?本来这是他的卧室。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的, 没有一丁点可取之处。想到这里, 曲疏月消了一半气, 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她摸着?黑看手机, 哪怕调了夜间模式, 也残余一点光亮, 照得她印堂发?白。 曲疏月正在高?速冲浪, 手指不停的往上滑, 偶尔忍不住轻嗤一句。 笑完又意识到不妥,毕竟旁边有个生物钟很严格的理工男, 不便打搅别人睡觉。 她捂了捂嘴,可没过多久,刷到一条有意思的段子,笑得连被?子都抖起来。 旁边一秒钟都没有睡着?的陈涣之:“” 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默默的, 伸出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嗒”的一声, 把正玩手机的曲疏月吓一跳, 她从?被?子里露出一颗头来:“嗯?” 陈涣之揉了揉眉心,一副泰然口吻:“我很好?奇,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曲疏月真递过来给他看,标题是:德国留学生的精神状态。 陈涣之都懒得往下读,他挥了挥手,让她把手机拿的远一点:“什?么状态?” 她逐字逐句念出来:“无理由谩骂全世界。” “少看这些夸大其词的东西。” 曲疏月聊兴上来,她把手机放在了一边:“你不也从?德国回来吗?内核很稳嘛你。” 没等身边的人搭腔,她就开始求证:“哎,我听顾哥哥说,他有个同学在德国念书,现在还没毕业呢,真叫个少小?离家,老?大还不能?回。这是真的吗?” 陈涣之无语。这种因人而异的事情,要怎么拿千篇一律的标准去衡量? 有天生对语言学习很敏锐的人群,他们适应德语,掌握知识也比一般的人要更快。 也有本科期间,怎么考都考不过B1的,连语言关?都过不了,更不要说能?顺利毕业了。 再说,顾闻道的消息就这么可信?他算哪门子的权威啊他。 竟然还叫他顾哥哥。曲疏月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家了,还管人家叫哥哥。 他心里不爽,攻击属性也开始复苏,漫天胡说道:“是真的。我们这些在德国读博的,搞科研消耗大,每周要吃一对童男童女,来补充营养。” 曲疏月长大嘴巴“啊”了一声。 讲什?么鬼故事啊他。 反应过来陈涣之在逗她,曲疏月哼了声,扭过身子就躺下接着?玩了。 过了会儿,黑暗中又传来一声:“你们学校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很难吃?” 陈涣之想了想,全身松弛下来要睡觉的人,声音也低低哑哑:“这么说吧,我没像那些韩国留子一样,整天拿个相机去食堂里拍vlog,再每道菜点评一番,就 算是在冷风中给我们学校,留了一条兜底裤了。” 他说完没多久,身边就爆发?出一阵持续而亢进?的笑声。 陈涣之皱了皱眉。不是,就她笑点低这个毛病,怎么长大了还没改啊? 读高?中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觉得曲疏月安静内敛,几乎不怎么说话。 但他知道,这姑娘有多么的识逗,经常一两句话,就能?让她笑得喘不过气。 陈涣之枕着?手,无奈的微勾一下唇角,直到曲疏月消停下来。他才?又问:“每个周六的晚上,你都这么晚睡的吗?” 横竖他要入睡的那个点,都已?经被?她给耽误过去了,醒了瞌睡。 曲疏月顺嘴接上:“什?么好?人周六还睡那么早啊?” “” 她也意识到失言,抱歉的转了过来:“不好?意思。” 陈涣之的自我定位很精准:“没事。反正在你眼里,我也不是好?人。” 曲疏月张了张嘴,又自动闭麦。她想到了九年前最后的那次争吵。 高?三毕业晚会的那天,曲疏月迟到了,在家挑裙子挑花了眼。 一柜子没穿过的新衣服,放在身上,这件比比,那件也试试,好?像怎么都不满意。 平时整天穿校服,好?不容易高?考完了,还是没有老?师在场的毕业晚会,不得盛装打扮一番吗? 司机把她放到校门口,进?教室时,里面已?经不剩两个人。 她低头,拿出手机看班级群,正往上翻着?消息,就瞥见了陈涣之桌洞里面的盒子。 盒身是草绿色的,上面扎着?莺黄的丝绒带,是一份春意盎然的礼物。 好?奇心作祟,曲疏月那一刻失了礼貌,她抽出丝带,打开这个盒子来看了看。 里面是一条银质项链,另外还夹了张小?卡片,打印着?一行字。 写?的是:「致亲爱的李心恬同学,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这样错开排列的两句话,像原野上的一片大火,来势汹汹,烧得曲疏月两眼通红。 她几乎要喘不上来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手上虚弱无力的,那个盒子也掉了下去。 “啪嗒”一声,引起了前排同学的注意,黄止行转过头来问:“曲疏月?” 曲疏月迅速蹲下去,伸出两根手指,飞快抹掉眼尾的泪珠,深吸一口气。 她用丝带把盒子重新扎好?,原封不动的塞回到桌子里,强装镇定:“嗯,什?么事?” 黄止行听出她声音不对,有非常浓厚的鼻音,一双眼睛也红彤彤的,像是刚哭过。 他走?过来,仔细看了她几秒:“你怎么了?” 曲疏月笑笑,摇了摇头:“没有啊,刚才?眼睛里进?灰了,我揉来着?。” 还好?他没穷追猛打,只是说:“哦,他们都去操场上了,我现在过去。” “好?。” 原来陈涣之也喜欢李心恬。她就这么招人呀。 曲疏月失神的跌坐在位置上,两只手绞来绞去,嘴唇紧紧的抿着?,脸上是一望便知的挫败和伤心。 没多久,她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是陈涣之回来了。 他弯腰往书桌里一掏,径直把那个盒子拿出来,放在手里颠了两下。 曲疏月侧头看着?他,一脸的轻松快活,好?像已?经牵手女神,马上要谈恋爱了。 陈涣之瞧着?她不对劲:“自个儿在这坐着?呢?” 她轻声说:“我不想下去,可以吗?” 陈涣之被?问的莫名,他笑:“当然可以了,这本来就是你的自由,你要高?兴的话,立马坐车回家也行啊。” 曲疏月也笑,眼神全落在那个盒子上,几多自嘲:“你今天晚上这么开心啊。” “怎么了?”这话说的,陈涣之更觉得奇怪了:“合着?高?中毕业,我还得大哭一场?” 曲疏月心里燥得很,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她哼了声:“要哭也是我哭啊,怎么会是你哭呢。” 她才?应该痛哭流涕呢。自作多情了三年,暗无天日的喜欢了他三年,还是不如?李心恬。 陈涣之嘿了一声,他坐下来,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他摸了摸曲疏月的发?顶,和平时亲热的样子没区别,仿佛好?哥们儿一样。 窗外人声沸腾,楼下全是嬉笑追赶的动静,热闹非凡。 陈涣之好?声好?气的问:“我说曲疏月,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谁惹你了?” 「就是你惹我了!谁让你喜欢别人的?我这么喜欢你,你全都看不见吗!陈涣之你这个睁眼瞎!」 被?夜色笼罩住的教室里,曲疏月瞪着?她,带着?满腔满肺的心有不甘,在心里大喊大叫。 但话说出口,就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怨怼:“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啊你?” 空白的迷茫过后,陈涣之的表情僵在了那里,好?似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片刻后,他的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有谁说过,要当你的什?么人了?” 这句火上浇油的话,无疑是在曲疏月的心上再插进?了一把刀子,照着?死穴,准确无误的捅了下去。 她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了态,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 当时,曲疏月的情绪激动起来:“陈涣之,我真希望我从?来不认识你!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路上碰到,也不要假装很熟的打招呼。” 她拿上两本书,抱着?从?他身边走?过去,被?陈涣之一把拉住。 他垂眸看了看她,耐下性子多问了一句:“你到底是怎么了?” 同桌快三年,曲疏月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他不说十分了解,也有三分模子。 虽然家里爷爷惯她,但绝不是个胡乱发?脾气的人,对每个同学都客客气气的。 今天会突然这样,肯定是有内在原因,而那个原因他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让他感到茫然又困惑,心里毛毛躁躁,如?墙角生苔藓般的痒。 但曲疏月只说:“你就走?那条路回去吧,我走?这条,我们就这样东西两边。” 她哭过的眼底残余绯红,和他道别,好?像以后再不打算见了。 回家后,曲疏月把那条百褶裙脱下来,用尖细的剪刀剪得稀碎。 “曲疏月?” 枕畔一声轻唤,把她从?回忆的沼泽里扯回来。 这么多年,曲疏月已?很少主动去想这些,偶尔闪过一些片段,也会很快被?她掐灭在脑海里。 否则,一旦起了一点不好?的苗头,就会放电影一样自动播放,无限循环下去。她不想陷入那样的内耗里。 曲疏月嗯了一声,假装打一个哈欠:“困了,睡觉。” 这么突然?刚才?不是还笑得精神抖擞? 陈涣之纳闷的:“你睡意来的倒是快,带开关?的是吧?” “” chapter 32 嘴上嚷着睡觉的人, 其实困意全无,不过是?天聊不下去,找了一句托辞。 但话是?她提的, 还不得不装出一副老实样, 半天都不敢翻动。 直到身边的呼吸逐渐匀称,生等陈涣之睡熟了, 曲疏月才小心的转了个身。 天边月挂疏桐,雨后的水雾汽晕湿着散开, 曲疏月呼吸又紧又涩, 借着一点?微薄的光亮, 端详他的脸。 陈涣之睡着的时候, 面容轮廓都比白?天要温和, 不那么有棱有角的。也的确比小时候, 添了几分难得?的沉稳气。 她伸出一根指头, 轻轻点?上?他的眉心, 从左滑到右, 又折回到鼻梁上?来。 曲疏月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么个幼稚无聊的把戏, 像个孩子。 身下柔软的床垫托举着她,一颗心也如铺叠在软云上?,浮浮荡荡。 她甚至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许玩累了。 还是?到了第二天早上?, 曲疏月发现自己被?闷得?喘不上?来气, 整个头都埋在被?子里。 她啊的一声, 伸手一扯,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 睁开了眼。 面前昏蒙蒙的光线,有一副劲瘦的身躯从浴室走出来,嘴里叼着一支牙刷。 陈涣之好笑的看她:“怎么,鸵鸟肯出来了?” 她腾一下坐起来,一肚子气的揉了揉头发:“你也不帮我扯掉,就看着我埋进被?子里去。” 曲疏月哪儿哪儿都好,唯独在起床这件事上?,气特?别重。 陈涣之的性子,也不能够由她随便冤枉。他说:“曲疏月,你起床气不要太重了啊,我帮你扯过的,是?你自个儿非要钻进里面。” “哦。” 她再没话好说了,默默掀开被?子下床。 显然,曲疏月忘了她膝盖上?的伤,下来时,那几步道走的别扭极了。 她忙扶住床尾凳,卷起裤腿,坐下来吹了吹。 陈涣之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检查了一遍伤口。 他口里含着泡沫,说话囫囵不清:“没事,一会?儿给你上?药。” 曲疏月说:“昨天医生说的时 候,我都没注意听,他怎么下医嘱的来着?” 陈涣之像早就料到:“我听清了,您好好坐着,别乱动就行。” 话音刚落,他又听见一句得?了便宜仍卖乖的哦。 曲疏月就是?这么个人,对自己不感兴趣的所在,第一遍总是?不入耳的。 物理课上?她永远都在跑神?,时不时的,就要被?黄老师拎起来答题。 她答不出,总是?用?迫切而焦灼的求助眼神?,看向身边的陈涣之。 不出意外的话,看了他伸过来的纸条,照着念一念,一般她都能平安坐下。 只不过黄老师火眼金睛,笑着说一句:“疏月,你的枪手很厉害啊。” 全班人心知肚明的笑起来。曲疏月脸都红了。 但脸红归红,心却像泡在了蜜罐里,舀起一勺来,甜滋滋的。 她阅读理解总是?接近标准答案的人,想破了头,也只能把诸如此类的状况,称之为明目张胆的偏爱。 从此,便在陈涣之的身上?更加用?心思,但事与愿违,人家公子哥儿中意的另有其人。 这么难堪,叫曲疏月怎么不气?怄都怄死了。 但她再肯恼火,也不会?去指着陈涣之问,我到底哪一点?不如李心恬?你说给我听啊。 打死曲疏月,都做不出来这样自轻自贱的事,她做什么要同别人比来比去? 她就是?她,哪怕陈涣之不喜欢,也不代?表李心恬就比她强许多?,左不过各花入各眼。 就算她因此错过了某个关键的良夜,但是?,谁又能认真责怪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呢? 曲疏月洗漱完,坐到楼下,朱阿姨招呼她吃早餐。 陈涣之和她一起下来的,手里提了一袋子外敷药,说:“阿姨,吃饭先等等。” 曲疏月把裙子掀到大腿上?:“你轻点?啊。” “知道。” 陈涣之坐在榻边,用?药棉蘸了碘伏,先给她擦拭一遍。 大部?分伤痕都已经?交了口,不像昨天似的,看起来血肉模糊得?吓人。 曲疏月有点?担心:“等愈合之后,应该不会?留疤吧。” 她刚预定了几条短裙,都已经?在店里由设计师量了尺寸,明年春天才到货的。这种?高?定裙的时间?一般都比较长?,基本都要跨季。 陈涣之说:“注意忌口的话,不会?的。” 她又问:“啊,那都有什么不能吃?” 他仔细给她抹着药膏,还得?一边答她的问,抬眼时用?了三四分力:“你就从来没摔过跤?” 曲疏月:“摔过,忘了。” 陈涣之叹声气,还是?一样样告诉她:“不能喝酒,不要吃生冷的食物,还有一些发物。” 曲疏月本来还想问,发物具体有哪些?但看陈涣之那个样,又把嘴闭上?了。 上?完药,陈涣之扶她到餐桌边,两头摆着软烂的瘦肉粥。 曲疏月撇开他坐下:“不用?扶,我走慢一点?,自己能行。” 朱阿姨把各色小菜铺开,捎带交代?上?一声:“涣之,夫人让我提醒你,中午要去祝家喝喜酒,他家小孙子百天。” 陈涣之搅着勺子,点?下头:“好,我没忘。” 曲疏月吃了一口粥,抬头望一眼他:“是?你爸那位老上?级?” 对面喝汤的人,闷声不响的,缓慢点?一下头,又伸筷子去夹苔菜。 祝家在京中盘踞许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子孙四代?,为官的、经?商的都不在少数。 他家小金孙百天,想必也不会?造太广的声势,这么点?岁数的孩子,再大又能又多?大的搞头? 不过是?借了这个因由,摆上?几桌客酒,紧着大人的交际往来。 那么能到场的人,不是?祝家历来看重的,就是?着意拉拢的对象。 陈绍任如今还在任上?,要避嫌,遮捂着不肯去,全把人情担儿子肩上?。 她是?陈涣之的太太,这样大的场合,不好丢给他一人应付,总归要露一面。 曲疏月问:“那我是?不是?也得?去?” 他浑不在意的:“你要是?不愿去,我就说你在家里养伤,没关系。” 她手上?捏了勺柄,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摔伤这样的理由说出去,会?惹出多?少是?非来?搞不好,引得?一帮人特?意来瞧她。 本来她嫁给陈涣之,就已经?有不少人私下里议论,说她今非昔比了。 上?回曲疏月回家,听她小姑姑模仿起来,那语气,怎么听都觉得?酸倒牙。 要再托大不肯去,那起子人嘴皮子上?下一碰,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些什么。 光是?想想,就觉得?烦透了,不如过去了事。 曲疏月默了默,说:“不用?,我乐意去。膝盖不要紧,走慢一点?就好了。” 陈涣之嗯了一声。仿佛这件事本身,就不值得?商量来讨论去。 这倒是?事实,祝家的权势地位远在曲家之上?,但和陈家还差了一截。 她平日里,听爷爷筹划人情世故惯了,听见姓祝的,连曲慕白?都得?打叠起精神?,久而久之,曲疏月也对他们家,有了层道不明的敬怕在。 但陈涣之不用?。他从来就不必特?意给谁面子。 吃完饭,陈涣之就去了他书房里忙,埋头在图纸堆里,一直到房门被?敲出三声响。 书房是?有很强私人属性的地盘。一般来说,他关上?门独自在内时,曲疏月从不会?来打扰。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快开宴了,他太太是?来提醒他的。 陈涣之关上?电脑,站起身走出来,打开门时,眼前陡然一亮。 曲疏月换了件纱质的白?绸长?裙,一字领的样式,她的头发绾起来,精致的锁骨上?盛着串珍珠项链。 她捏着裙摆,稍稍歪斜了一下上?半身,那副纯然模样,宛如枝头欲坠的白?玉兰。 曲疏月歉疚的笑:“呃,到时间?了好像。” 像是?有点?抱歉打扰到他。 陈涣之注视着她,喉结微滚:“好,走吧。” 祝家的园子在京市的东城,旁边是?一座王府,汉白?玉的西洋门上?挂了牌子,一道铁栅栏的窗口,进去参观要买票。 祝弘文结婚时,曲疏月人还在国外,并未随爷爷来祝贺。今天这一趟,算头一遭过门送礼,以陈家儿媳妇的身份。 暨叔把车开到园门口,在两对敦厚沉实的威武石狮子旁,陈涣之先下了车。 他利落系好西服的尾扣,打开车门,朝里伸出一只手给疏月。 她把手放在他掌心里,很快就被?牢牢握住,借着他的力道走下来。 两扇红漆门大开着,隔着一方色泽苍翠的太湖石,听见里头丝竹之声。 曲疏月挽着他,提了裙摆走上?台阶时,一瞥眼,瞧见陈涣之领带松了。 她停下来,拽了拽他的手臂,陈涣之回头,也没说一句话,就看着她。 庭院内站着几个公子哥儿,就这么远远的,看着这两口子对视几秒后,曲疏月盈盈笑着,伸手给他理好了领带。 她缩回手,平直的垂落,怨怪了句:“出门那会?儿,你是?怎么系的?” 陈涣之挪开目光,轻咳一下:“我随手打的,不是?你一再提醒我,赶时间?嘛。” 那当?中有几个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和陈涣之从小在一个院儿里长?大。 只是?没赶上?吃杯喜酒,因而并不认得?新娘子,有的甚至不晓得?他结了婚。 沈宗良手里擎支烟,眉眼被?白?雾朦胧罩着,笑起来不似凡人:“涣之都结婚了?” 还是?唐纳言做足了礼,风度翩翩的,向众人介绍了一番:“这是?曲家的大小姐,疏月,现在是?涣之的太太。” 唐沈两家历来是?风头盛的,和声名鼎沸的陈家不相上?下,大院里从来分不出高?低。 陈涣之再目中无人,也不敢在他们两个面前拿大,微微点?头致意。 这二位教养极好,也不跟其他人似的,一味在外面胡来。 这几年,曲疏月也只在这样正式的席面上?,恭敬和他们打过两个简单的招呼。 今天也不例外,知道他们哥儿几个有话要说,曲疏月笑着让了让:“我先去看看宝宝。” 陈涣之点?头,嘱咐说:“礼都带上?了吗?” 曲疏月说带了,再朝他们略一欠身,穿过八角门走了。 等人离开,沈宗良才给陈涣之打发了支烟:“好一个曲小姐啊。” 弯弯曲曲,九转回肠的柔婉,像眼前这汪池水。 陈涣之接了,又借了沈宗良的火点?燃,偏头吸上?一口。 他缓缓朝外侧吐个烟圈:“我听说,过了年,四哥就要去江城主持局面了。” “江城是?个好地方,老爷子做过一阵子父母官。”沈宗良吁了口烟,一身轻松,不像个快赴任的模样: “这不,趁着我人还在京中,什么场合都愿意差遣我。” 唐纳言 知道他那点?心思,故意点?了一句:“怕不是?因为沈伯父待过吧。” 陈涣之虽从不多?话,但对身边这些哥们儿心中陈年的旧疾,也有五六分的数。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个钟且惠,多?少年了他都放不下。 沈宗良微勾了下唇角,笑着向唐纳言道:“小齐是?不是?回国来了?” 陈涣之听的一愣,旋即失笑:“这有些人,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唐纳言手里夹了烟,眉目清隽的站着,水光粼粼间?,神?情并无半分变化。 他永远是?一副宁静而镇定的样子。哪怕此刻谈起的,是?正和他别苗头的妹妹,他爱而不得?的具象。 唐纳言淡笑一下:“回来了,我爸妈张罗她相亲呢,忙得?很。” 这下真捅他心窝子了。 沈宗良不好再说,把话题引到陈涣之身上?:“还是?涣之好,年轻轻的就结婚了,省了多?少事。” 不料,新郎官也一副有苦难言的样,深吁了一口烟:“哪就那么容易了。” 唐纳言闻言抬头,问起缘由来:“怎么,曲院长?家的大孙女,涵养好是?出了名的,还不合你的意?” 陈涣之略仰起下巴,望见湛蓝天边咕咕唧唧的,飞过一群家养的白?鸽。 他笑得?奇怪:“她就是?涵养太好了。” 她就是?涵养太好,从来不肯说一句半句的是?非,让人永远不知道,她心里都在悄悄琢磨什么。 chapter 33 曲疏月到了前厅, 花团锦簇的小院落里,微微出新的草坪边,围满来道喜的夫人们。 刚满百天的小婴儿竟也不怕生, 被?唐夫人抱在怀里, 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看她,圆滚的手扯住她脖子上的高珠项链, 咯咯直笑。 唐夫人也?笑得开怀:“喜欢这个啊,那奶奶送给你好?了。” 说着就把人交给保姆, 作势要去?取下来。 “不?要不?要。”祝夫人赶忙拦了拦:“虞生, 他一个没长牙的孩子, 要这些干什么, 别给好?东西糟蹋了。” 姜虞生仍然坚持:“那就给他留着, 将来娶媳妇儿。” 唐祝二位夫人, 是旧时闺中的手帕交, 先后从江城嫁到京市来, 光阴荏苒, 当?初鲜活明亮的小姑娘,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 在座几乎都知道这段过往, 也?就不?怪唐夫人出手阔了。 祝夫人又问?起?庄齐:“虞生,小齐的婚事?,怎么样了?有合适的嘛。” 姜虞生叹气?:“她倒是肯听安排,但就一个看不?上,回来全都不?满意。” 祝夫人宽慰说:“没事?, 你不?要着急, 慢慢来嘛。” 说话间, 姜虞生瞥见了曲疏月,一身体体面?面?的温柔, 站在桃树底下微笑着。 她招了招手:“这不?是意映的儿媳妇吗?来,过来。” 江意映夫唱妇随,老公碍于身份不?肯露这个面?,她也?推脱事?忙。横竖是一家子,老子不?到,儿子到了也?一样。 但她担心,怕曲疏月头回碰上大场合,会露怯。 她知道,陈涣之要在外头应付男客,又是个粗咧咧的男人,怕照顾不?到里头细枝末节。 于是在出门前,特意等了会子唐夫人,拜托她,一会儿多关照我们疏月。 自?然,这深一层的内情,曲疏月不?知道,只当?唐夫人好?性儿。 她笑着走过去?,送上在家时准备的贺礼,一套羊脂玉环。 是吃完早饭以后,朱阿姨陪她在杂物间里找出来的,那里堆了许多物件。 每一件看起?来都不?怎么起?眼,但扫去?面?上的灰,又件件都金贵不?可攀的样子。 曲疏月当?时就迷惑:“这么些好?东西,怎么就埋没在这了?” 朱阿姨解释说:“当?时老爷子卸任,搬去?郊外调养的时候,库房里好?多东西没带走,都运到这儿来了。老爷子说啊,日后早晚是要涣之挑担子的,一应人情客往的,就让他从这儿挑着送人好?了。涣之那人你知道,最怕麻烦了,要让他去?置办贺礼,他宁肯不?赴宴。” 她深以为然的点头,他爷爷对他的了解,还是有一定?深度。 曲疏月一个个柜子看过去?,敞开了选,最后挑了这对小些的玉镯。 旁边胡峰的妈妈,俞青楚哦哟了一声,替祝夫人拿起?来看。只见那玉环上刻着螭纹,背面?浅浮雕光素,整器通透接近扁圆体,纹饰规整,抛光更是细致。 举起?来对着日头一看,是再好?不?过的成色了。 俞青楚大赞道:“真是的,多久没看过这样水头足的玉了,你瞧瞧。” 祝夫人看完也?笑:“是,让小陈太太破费。” 曲疏月唇边挂着和善的笑意:“不?过是玩的东西,我还担心配不?上您的乖孙孙。” 不?知是谁,在说闹中夸了一声:“唷,这么会说话的呀。” 紧接着又是一句:“这有什么奇怪的?曲院长亲自?教出来的人,带在身边长大的。要不?怎么能入陈老爷子的法眼?” 曲疏月装没听见,只管封了锦盒给祝夫人,再嵌几句吉祥话。 那边笑着受了,闲话家常般的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你的孩子?” 俞青楚拍了下主?人家,说:“人家才刚刚结婚,意映都不?急,你怎么先催上了?” 祝夫人拉过曲疏月:“说句玩笑话,你千万不?要介意啊。” 曲疏月摇头,嫣然笑笑:“这本来就是长辈该过问?的,不?介意。” 她陪着说了好?长时间话,直到下一拨祝贺的人到,才得以脱身。 京市爽朗的秋天,那真是过一天少一天,等气?温一降下来,又是雪又是霾的。 曲疏月钻出来,躲过了密不?透风的人潮,在一张圆桌旁坐了。 有来往奔走的佣人,虽然看着她眼生,但也?有见识,紧着倒了一杯碧螺春。 知道今日能到场的,都不?是等闲人物。不?是哪家的小姐,就是哪家的夫人太太,个个都怠慢不?得。 曲疏月笑着道了谢,一抬头,看见曲正文一家三口来了。 她三根指头捏着杯沿,在晃眼的日头底下眯了眯眼。 想必是爷爷的身体不?好?,姑姑又懒得假客套,所?以才叫了曲正文过来。 碰上这样千载难逢的显摆机会,廖敏君怎么会错过呢?当?然是欢天喜地带女儿出门。 她穿了一件如意襟旗袍,新裁的天水青料子,扬长避短的显了肤色,腕上一只碧绿手镯,戴了一对翡翠耳环,一股子用力过猛的富贵。 和曲家一贯秉承的不?露声色,简直格格不?入。 曲疏月当?即蹙了下眉,又在他们走过来的瞬间,缓缓展开。 她站起?来,抚了一下裙摆:“爸,阿姨。” 曲正文哎了一声,廖敏君也?冲她笑,拉过曲意芙:“快叫姐姐啊。” 曲意芙的眼珠子左剽右剽,半天了,才扭扭捏捏,小里小气?的叫了一声姐姐。 从上次的事?以后,廖敏君对曲疏月又换了副态度,十二分的讨好?奉承。 她拍了下曲意芙的肩膀:“这孩子,在家天天姐姐长姐姐短,到这儿就哑巴了。” 曲疏月在心里微哂,曲意芙会把她挂在嘴巴边上?听着怎么那么离谱。 就算她在家说到姐姐,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左不?过又是抱怨爷爷偏心。说不?准讲完了,气?不?过,还要啐上两口。 但她面?上不?显,笑着捏了捏曲意芙的耳垂:“没关系,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的。” 曲正文左右看了看,不?见陈涣之的身影,他问?:“怎么没看见你老公?” 曲疏月说:“哦,他在前面?,和唐家哥哥说话。” 廖敏君脸上的笑容更尖刻,像捡了什么宝:“呀,他自?己就跟人说话去?了,把你撇在这里?” 见曲疏月没作声,她又凑近了些,交代?起?她的驯夫经:“我跟你说啊月月,他们这种有大权势的人哪,没有几个是洁身自?好?的,有些结婚前的都没断干净,你可别掉以轻心。” 这类不?明事?理的关怀,也?不?知道她是在挑拨什么,要让他们夫妻吵架? 先没脸没皮,求人家办完事?情了,再又来调三窝四,背地里嚼舌根,她怎么好?意思的? 虽然,她和陈涣之是婚姻搭子,一点夫妻之实都没有。但此刻曲疏月,也?暗暗的为他不?值起?来。 早跟他说了别帮这种人的忙! 廖敏君仍在喋喋不?休:“我记得,你还是第一次来祝家吧?你看他都不?陪着你,让你一个人坐在这吹风?也?太不?应该了。” 话里话外,都是站在她这头,替她抱不?平的愤懑口气?,好?像有天大的不?满。 曲疏月再好?的修为,此刻也?忍不?住了,她勾起?唇角笑了笑:“阿姨 ,我是第一次来祝家,不?是第一次出门,他没必要时刻陪着。” 廖敏君一下没反应过来,但也?听出不?是什么好?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曲正文拉了她一把:“走吧走吧,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廖敏君过足了当?后妈的瘾头,笑着嗔了自?家老公一句:“我这还不?是为你女儿着想啊?” 趁没人看着,曲正文在她的腰上,使?劲捏了一把,惹得廖敏君拍她。 曲疏月看着这三个人走远,脑子里响起?姑姑说的话。 当?时她还在伦敦,曲粤文从瑞士过来看她,两个人在西区的餐厅里,吃一份Margherita Pizza. 姑侄俩都爱这一口,薄脆的面?饼上铺满新鲜优质的芝士和意大利香草,每一块都是浓郁的美味。 不?知为何谈起?曲正文夫妻俩,曲疏月说想不?通,怎么爸爸会喜欢这么个女人? 曲粤文手腕往下搭着,拈着一块披萨说:“你以为廖敏君在外面?行事?说话,就没有你爸的授意吗?谁知道他们背起?人来怎么商议的。” 曲疏月啊了一声:“你是说,她说那些话,是我爸的意思?” 她姑姑说了句实在话:“我哥是个文人,又大小有点职务在身,很?多话不?方便由他说,很?多事?他不?方便做,但廖敏君可以。你爸这个人啊,本分是本分,总归啰嗦计较了些,格局还不?如你妈妈。” 曲疏月一知半解的:“姑姑的意思,廖阿姨是原原本本,对了我爸爸的胃口了?” 曲粤文笑:“那当?然,简直是他被?隐藏的第一人格的投射,你说能不?喜欢吗?” 她似懂非懂,慢慢缩回伸出去?的脖子,点了一下头。 原来婚姻也?好?,恋爱也?好?,人们终其一生的课题,不?过就是在寻找那个,与我们契合的另一个自?己。 那时她就想到陈涣之,想到被?暗恋无果的高中三年,想到自?己青涩的单相思。 隔着四年不?见的大学生活,那段日子更像是一篇,连研究方向都选错了的论文。 一开始就没走对路,中间的数据再怎么具有说服力,用再如何高明精妙的例证方法,也?要被?导师退回来。 “疏月,你在这里。” 一道温厚的男声传来,让捧着茶愣神的曲疏月,猛地回了神。 她仰头,瞧见顾闻道文质彬彬的,从石砖地上走过来,径直在她的对面?落了座。 曲疏月叫了一声:“顾哥哥。” 她重新拿了个杯子,给他倒上一杯茶:“还温温热的,正好?。” 顾闻道望了一眼石山旁,曲正文领着妻女的身影,绕过几株火红的鸡爪槭,朝着前厅方向去?了。 他抿了口茶:“曲叔叔也?来了,你没跟着一起??” 曲疏月摇了下头,他们三个才是正经一家子,她早已是个外人。 心里这么想,但话不?能那么说,她笑:“我先到了,也?刚从那头过来,就不?去?了。” 顾闻道哦了一声,他很?知道他们家的复杂关系,没有多说。 他揿开西装的对襟,拿出一封红包来:“你结婚的时候,我人在国外出差,没来记得参加婚礼。” 曲疏月立马推辞:“不?用了,顾伯伯到了场就够了,你工作忙,本身也?不?敢惊动你的。” 但顾闻道塞到了她的手里:“我们这样的关系和交情,说惊动就远了。” 再喝茶时,他微微勾起?一侧的唇角,脸上仍旧淡然。 曲疏月了解他,一旦打定?了主?意,是不?会轻易改的。 另一重,在人家摆酒的地方推来推去?的也?难堪,只好?收下。 她问?起?律所?的事?情:“听方律说,你们主?任最近身体不?好?,回家休养去?了啊?” 顾闻道说:“是啊,田主?任得了甲状腺癌,体检刚查出来的。” 曲疏月有些后怕的说:“真要命,你也?是个喜欢没日没夜的,不?能这样了。” 她说这话的腔调,像个听了鬼故事?后,忽然特别怕黑的小女孩,幼稚又郑重。 顾闻道一下子就听笑了,他配合的认真点点头:“好?,我以后一定?注意。” 曲疏月很?用力的嗯了一声,补充了句:“每年一次的体检也?要做的。” “好?,我做。” 石桌边的两个人,一个挑认为重要的说,一个投入的听着。隔了一爿碧绿的湖水,没看见对面?菱花木窗后,两双锃亮的眼睛。 本来只是路过,陈涣之的目光不?经意一斜,就瞧见了这一段。 胡峰背了手,也?站住陪着盯了一会儿,很?快就没劲了。 他说:“还有什么可看的?人俩不?就是说说话,你连这也?介意啊?” 更何况,两个人中间还隔了一张圆桌,再合情理不?过的社交范围。 陈涣之像听不?见,神情肃穆的站着:“曲疏月跟他说什么了?你看顾闻道乐的,头都快要笑掉了。” 胡峰嗤的一声:“你们只是夫妻,不?是热恋中的小情侣,越界了啊。” “” chapter 34 胡峰也没看身边人的脸色, 继续说:“要说做人,还是咱们疏月有一套。” 陈涣之脸色黑沉,语气也来者不善的样子:“你觉得她是哪套?” 胡峰啧啧两声:“我就没见过有谁, 作为男女朋友分手以后, 关系还这么好的。” 他默然?,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盒来, 倒扣着在手心里敲了敲。 陈涣之偏头点上一根,语气冰冷:“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实在没想到他会一再追问纠缠, 胡峰略带迷惑的, 慢慢腾腾的把目光从远挪到近。 胡峰见多?了他高?高?在上, 一副万事与我无关, 只晓得?隔岸观火的样子。 反而?是结了婚以后, 陈涣之对他这个太太, 好似上了几分闲心。 没记错的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顾闻道不舒服了。 说的更准确一点, 什么事情只要涉及曲疏月, 他就会变的不像陈涣之。 胡峰这才开始起了三分疑心,陈某人果真是被?逼着结婚的? 高?中的时候, 陈涣之的脾性?不像现在这么漠然?,冷傲里还有一点冲。 记得?高?二?那年开运动会,五千米长跑这一项,班上没有一个人愿报名。 在一中,体?育是从来不被?重视的, 数理化老师占课是常态。尽管在每月一次的升旗仪式上, 教导主任都站在演讲台上, 号召同学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体?育委员发愁,五千米总得?有人报吧, 空着交上去要挨批评。班主任再三强调了,不求拿什么数一数二?的名次,运动精神总要有的。 想来想去,他在茫茫人海里,锁定了体?格健硕的校队队长陈涣之,下课就过来套近乎。 曲疏月坐在外边,看体?委刘袁亮抱着报名册过来,她停下了做题。用?笔尖指了指自己问:“找我吗?” 刘袁亮说不是,往里侧卯了卯嘴:“找咱们陈公?子。” 曲疏月哦了一声,抱起书:“那你们聊吧,我背会儿?单词。” 她刚准备起身,旁边就传来一句冷冽的质问:“你物理试卷订正?没有就背单词?只学英语是吧?” 陈涣之在做奥数习题,头也不抬的,笔尖未停,在演算纸上刷刷写着。 曲疏月又乖乖坐下,从课桌里掏出刚发下来的卷子,和一本厚厚的错题集。 她翻了两页,敢怒不敢言的摁了两下笔:“我不是看你没时间讲题嘛。” 陈涣之把她的卷子扯过来:“就这么两道题目,十分钟讲完都绰绰有余了。” 刘袁亮有求人的自觉,不敢打?扰他们,就站在旁边,生等着这一茬过去。 曲疏月看陈涣之没事儿?人似的,连余光都不肯给刘袁亮分一分。 她瞧不过,小声提醒了一句:“人体?委等你好久了,找你说事儿?呢。” 陈涣之这才抬头:“嗯,怎么了?” 这小爷开口不容易,刘袁亮抓紧时间说:“是这样,咱们班五千米没人报名,你看男生里面,就数你最有运动细胞了,要不然?你受累?” 陈涣之说:“这每回到了饭点,您永远都是第一个冲到食堂的,你缺运动细胞了?” 曲疏月听得?噗嗤一声,扭过头笑了。 刘袁亮嗐了一句,解释说:“我不是要跑四百米接力吗?赛程又刚好安排在五千米的一下场,跑完我就跑不动接力赛了。” 曲疏月看他这么为难,心想她也没报别的项目,去参加一下也没什么,就当强健体?魄了。 但是她习惯慢跑,拿名次肯定是不可能的,就先问了一句:“体?委,跑倒数第一的话,对咱班没影响吧?”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了!”刘袁亮喜上眉梢的, 转而?攻略她:“怎么,你有想法报名啊?” 她糯糯的说:“嗯,等会你就填我的” 曲疏月只点了个头,还没把这句话说完。 冷不防被?她同桌抢白了一句:“她不去,我去。” 一时间,刘袁亮和曲疏月,包括靠在窗台边逗女生的胡峰,六只眼睛看向他。 陈涣之若无其事的,挑眉反问刘袁亮:“你还有别的的事吗?” 目的达到的体?育委员,立马撤出了战场:“没事,我没事,你们继续。” 曲疏月捏着笔,很细的咦了一声:“和我抢什么呀?” 陈涣之一脸坦荡荡:“谁和你抢了,人家找的不是我吗?” 她争论道:“但你说你不去啊,我说要报名,你又忽然?要去了。”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去了?”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曲疏月气不过,指了下窗台边胡峰,找他对质:“你刚刚在这儿?的,他是不是说不去?” 胡峰摊了下手,实事求是,客观公?正?的说:“他只是问刘袁亮为什么不去,没说自己不去。” “” 曲疏月气鼓鼓的,轻捶了两下书桌,就接着写题了。 陈涣之微勾了唇角,朝胡峰那儿?稍微看了一眼,得?到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真到比赛那天,曲疏月才暗自庆幸起来,她来了例假。 脱口要答应刘袁亮的时候,她都没有算到,运动会期间刚好是姨妈期。 上午开跑,曲疏月忍着肚子疼,还是去操场上加油。 陈涣之穿身白色运动服,往起跑线上一站,一句话也没有的,把男生组选手艳压下去。 旁边围着惊叹的女生,十个里头有九个,也不是为看比赛来的,是专程瞻仰校草的风姿。 甚至还有一些是外校的,托同学混进来,这种事发生在陈涣之身上,曲疏月见怪不怪。 她们人多?势众,曲疏月挤都挤不过去,只能在外围等着,被?拢在一片加油声中。 陈涣之不愧是打?全场的人,体?力很不可小觑,前面半段一直慢悠悠跑着,到最后两圈,别人早都累得?动不了,腿跟注了铅一样,他竟然?还能发力。 他率先跑过终点时,猛烈巨大的欢呼声淹没了操场,曲疏月耳朵都快聋了。 那群小迷妹拼命往上冲,她也被?前仆后继的人潮,无情地?搡了出来。 曲疏月低头看了看。还好,手里的一次性?毛巾没掉,要送给陈涣之擦汗的。 她拨开前面那几个人,往终点线旁挪近了几步,但还是晚了。 陈涣之身边围着很多?人,有他们自己班的男女生,还有其他班的。 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双手撑着膝盖,后背因剧烈的呼吸而?起伏。 曲疏月朝前走着,旁边斜插出来一个李心恬,先她一步递上了纸巾。 她抽出一张,笑容甜美:“陈涣之,擦擦吧。” 陈涣之还没缓过来,脸仍朝着地?面,没有说话也没有接。 但曲疏月的脚步顿住了,她不想再往下看,也没有勇气再往前走。 她迅速转身,没走两步,就撞上刘袁亮。 他也才热完身,一头的汗不知?道怎么擦,直接抽走她手里的湿巾:“谢谢啊。” 曲疏月无所谓的笑笑:“不客气。” 说完她就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刘袁亮在身后喊:“曲疏月,你不看我接力赛啊?” “不看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曲疏月只在操场上留下了一个遗憾的背影。 他边擦着,边往他们班的大功臣身边靠:“我就说嘛,涣哥出马肯定是手拿把掐的!” 陈涣之歇够了,直起腰来,在周围看了好大一圈,不知?道在找什么。 旁边有人起哄说:“哟,刘袁亮,你这湿巾好香啊,谁送的?” 刘袁亮拿给大家瞧,一脸懵逼:“你说这个?刚才曲疏月给我的。” 胡峰站在旁边,看见陈涣之的脸色变了变,不知?道在想什么。 恰好这时,李心恬又递了一遍纸:“陈涣之,你出了好多?汗。” 他看也没看,阴沉着一张俊脸,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你他妈倒是说啊!” 陈涣之忽然?低吼了一句,冷不丁的,把胡峰从回忆里拉出来。 他咳嗽了声,以过来人的身份,细细说:“这两个人当中,要么,过去有一方在演戏,要么,现在有一方在演戏。否则不可能的。” 陈涣之深吸了一口指间的烟,曲疏月那点并不高?明的演技,能骗得?了谁? 这么说,一直念念不忘还假装洒脱的,是顾闻道了。他的花招真是不少啊。 胡峰和陈涣之慢慢往回走。 还没聊上两句,迎面撞见他妈妈俞青楚,劈头就是一声骂:“让你去见见卢婉莹,就请不动你是吧?你还想不想回家了?” 胡峰啧的一声:“妈,我说了我跟她合不来,要讲几遍你才能明白?” 俞青楚说:“你和人家见过几次,就知?道合不来?难怪你爸爸要训你。” “那卢婉莹还用?见吗?穿开裆裤那年我就认识她了,合不合适我不知?道?”胡峰哼了一声:“就她那横三横四的脾气,小时候就领教的够够儿?的!” 俞青楚气不过,指着儿?子骂了一句:“就你这德行,明年都不要想回家。” 谁知?根本吓不到胡峰,他说:“不回拉倒,反正?我又不是没地?方住。” 说完,他就插着裤袋要走开。 擦过俞青楚的肩膀时,听见她说了一句:“你跟那个江城暴发户,住的挺开心是吧?” 胡峰停住脚步,扬了扬脖子:“妈,人家有名字,叫余莉娜。不是我说啊,您好歹是干部家属,能不能有点素质?” 俞青楚大吼了一句:“我管她叫什么!总之你们不般配,以后不要来往了。” 胡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您是恋爱判官哪?般不般配的,全凭你一张嘴啊?” 陈涣之懒得?听这些理不清的家务官司。礼貌叫句阿姨就走了,他一贯不掺和这些事。 俞青楚见四下无人,狠狠在宝贝儿?子手臂上掐了下,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气死我是不是?知?不知?道葛月莹他爸快调回京了,你脑子拎拎清楚好吧!” 胡峰撇了一下嘴:“那你们就上赶着巴结人家?是不是这么肤浅啊胡夫人。” 俞青楚说:“这叫肤浅哪?这世上哪一个不攀高?望上,你眼睛倒往下看!你从前在外头鬼混就算了,但婚事绝不能出差错,挑哪家的女孩子,交往什么样的人,从一开始就要选对。听见没有!”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胡峰往后仰了仰脖子:“莉娜也不能算是下吧。” 俞青楚不屑的哼了声:“她老家宁市的,靠卖两张皮草发了家,勉强算是有几个子儿?,你自己掂量吧。做生意?的靠不住,保不齐哪一日出什么乱子,还要牵连你爸爸。” 他妈妈就是这样,永远都是极致的利己主义,不带一点掩藏的。 胡峰说:“那疏月又有什么?涣之还不是一样娶了她,你就不能学点好的。” 她横了自己儿?子一眼:“曲家书香清流,你说月月她有什么?” 胡峰不高?兴再听,及时中止了谈话:“好了好了,在祝家的地?方总说这些,被?人听见笑话。” 俞青楚也一把拉过儿?子,强横的下命令:“去见婉莹!她就在前厅陪着祝夫人说话,跟我走。” 胡峰就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的,被?他妈生拽到了一堆女宾里。 俞青楚在他耳边小声说:“叫人啊。” 他抬头,叫了句伯母好,才掀起眼皮,便笑起来。 祝夫人一手搭在脖子上,面前站了个佣人,替她端着镜子,仔细端详一根珍珠项链。 站在她后头,刚替她系上链扣的,正?是余莉娜。 祝夫人口头上应着好好好,眼睛却一直盯着镜子里看,再剽下余莉娜:“嗲伐?” 余莉娜也用?江城话答她:“老灵额。” “就数你嘴巴甜。” 她这才挥了挥手,让佣人下去,对俞青楚介绍说:“这是我老同学的女儿?,叫莉娜。她现在住在京里头,我有时候喊她过来说说家乡话,像见着亲人了一样。” 俞青楚的脸色僵着,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张圆了嘴不说话。 胡峰装作不认识,指了下她,客套朝祝夫人:“这哪是同学的女儿?,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余小姐长成这样,那怪不得?了,我妈非拉我来见。” 余莉娜听完,一个白眼翻到了天灵盖上,他真的有病。 祝夫人笑着哎唷了一声:“你见过的好姑娘还少?拿我们莉娜寻开心啊。” 胡峰瞥了一眼俞青楚,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住:“妈,您眼光蛮好的。” 当着满堂女客,俞青楚再有意?见也不好说,只能点头:“是啊,是啊……” 但余 莉娜根本不买账,她从沙发上起身:“伯母,我先去外面逛一逛。” 祝夫人叮嘱她:“好,快开席了,你可别走远。” 那副殷切样子不像是装的。 这余莉娜就这么得?祝家的脸?俞青楚纳了闷,她分明事先做足了背调来的啊。 余莉娜路过胡峰时,肩膀擦着他的小臂过去,带起一阵香风。 胡峰说:“正?好,我也还没逛够,陪余小姐一起。” 但余莉娜回过头,往卢婉莹那里给了个眼神:“婉拒了哈,那一位还在眼巴巴等你呢。” “” chapter 35 余莉娜说完, 嘴角又刻意拿捏出甜美的弧度,冲俞青楚笑了。 那笑容端庄淑娴又针锋相对,这点小把戏, 就别?在大家伙面前卖弄了吧。 她走出来, 也没有多耽误时间,径直往宴会厅去。 秋雨天, 冷湿的空气侵骨子,池塘边还未清扫的泥地上, 横七竖八几个脚印。 有两?三个模样?靓丽的小姑娘, 很抗冻的在吃冰淇淋, 坐在方桌边你?一勺我一勺。 偶然?几句, 飘进余莉娜的耳朵里, 说的是考雅思的事情。 一个大声抱怨:“我口语已经是第二次碰上白男了!真是不得命, 上来就问了我超多问题, 什?么video game喜不喜欢玩?平时都是自己玩还是看别?人玩。” “妈的, 我之前也是一个白男, 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冷脸看我,我好紧张, 说话连牙齿都在打抖!” 余莉娜笑笑,她读大学的时候考雅思,也没好到哪里去。 见过了俞青楚以后,她的心里就不大自在了,胡妈妈瞧不上她。 这份瞧不上, 是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了的, 否则一身世?故的人, 怎么会连装样?子都嫌麻烦? 一开头,余莉娜有过短促的惊讶, 怎么这样??她们家差在什?么地方了。 后来祝夫人看她苗头不对,推推她:“唉,还在想住你?那里的胡峰啊?” 余莉娜给她戴项链,迟疑着?,点了一下头,说是。 她又问,带着?小姑娘才有的稚气:“他们家什?么来头啦?眼?睛长在额头尖上。” 刚巧,电视上在播新闻,环形会议室里坐满穿黑夹克的人,个个表情肃穆。 祝夫人指给他看:“你?不知道啊?喏,他爸爸,就是那一个呀,最上面的。” 余莉娜看清桌上的铭牌,红底黑字写着?胡元秦。她嘁一下,小小声嘟囔道:“什?么了不起。” 祝夫人全听去了,也笑了:“是啊,她身价高就高好了,也要我愿意?结交。何况,你?爸就你?一个女儿,肯定?舍不得你?嫁到这里来的,管他是什?么人家。” 她很快就接了一句:“就是的,我还不欢喜他儿子呢,神气什?么!” 轻巧话谁都会说,但真落到心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余莉娜站在树下胡乱踢叶子,黄黄绿绿的树叶,在她的皮鞋尖上擦来蹭去的。 她仰仰头,对上几只筑巢的鹊鸟,出神盯了一会儿。 忽然?身后一句疑问:“哪能?啦,这树上会掉金子啊?” 胡峰蹩脚的江城话把余莉娜给听笑了。 还在生着?气呢,笑完又觉得跌面子,她愤愤扭过身子:“掉不掉不关你?的事!讨厌。” 他说:“怎么不管我的事,要掉的话,我好来帮你?捡啊。” 胡峰越是这么让着?她,她越发得意?:“我用你?捡,追我的人不要太多哦!” 他摆摆手,很认真的强调:“那些人归那些人,别?把我混为一谈。” 余莉娜没明白:“我混什?么一谈了?” “我又不是在追你?。” “那你?走开好了!” 余莉娜这下真不理他了,甩开手臂就往前面走。 胡峰插着?兜,站在树底下,踩着?一地纷纷扬扬的落叶,陡然?笑了。 没走两?步,余莉娜就撞上了曲疏月,她说:“我在这。” 余莉娜两?眼?放了光,像他乡遇故知:“月月,我都没有看见你?。” 曲疏月笑:“我看见你?了,那么远就听见你?和?胡峰两?个人在吵嘴,叽叽喳喳小孩子一样?。” 她嘴角瞬间塌下来:“别?跟我提他!烦透了。” 曲疏月和?她一道走着?:“为什?么?他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余莉娜说:“不是他,他又没有做错什?么,是他妈妈。” 她脑子里头,转过几句才刚听来的闲话,狐疑地问:“俞阿姨要撮合他和?卢婉莹吧?” 余莉娜别?过脖子就来看她:“你?也知道?” 曲疏月闷闷点了个头。她说:“坐在那儿的时候,听几个前厅出来的阿姨说的,大概就那个意?思。” 顾闻道走了之后,她便独自在那儿待着?,不设防的,耳朵里钻进几句闲话。 说来说去,无非是讲俞青楚惯会算计,精明两?个字都写到了脸上。 提前有了消息,晓得了卢婉莹父亲的升迁,就抓准时机,把自己的伶俐儿子推出来。 胡峰在那些阿姨们眼?里还蛮有市场,对他的评价几乎都一致。 说他生得那样?清秀,再配上能?说会道的一张嘴,榆木性?子见了也要变活络。 余莉娜听完,像自己得了夸一样?,弯了一下唇角:“那确实。” 曲疏月伸长脖子去看她那副笑模样?。她故意?说:“咦?刚才谁说不要提他,烦死了的。” 她扭扭捏捏了半天:“哎呀,你?怎么也这么烦啊。” 两?个人走了许久,恹恹的,在一棵朝西的木槿树旁站住,日光照下来,在枝叶上明暗夹杂着?败落。 余莉娜伸手去揪花瓣,染了一指头的紫粉汁液,渗进她的指甲盖里。 曲疏月笑说:“还不如打胡峰一顿呢,别?糟蹋了花了。” 她说:“我干嘛要打他?他又不是我的男朋友,怎么好打的啦?” 曲疏月摊摊手:“那就把他变成男朋友咯。” 余莉娜手上一用力,猛地掐下支花来:“他想得美!” 水波青的天色里,迎面过来一个下颌紧绷的男人,一身严整的西装。 曲疏月微眯了下眸子,都不用看清脸,就知道是陈涣之来了。 身上有这样?疏狂气场的,把祝家的园子翻个遍,怕也凑不出一桌麻将来。 曲疏月先问了句:“找我吗?” 陈涣之说:“半天没看你?入席,我以为你?腿脚不方便,掉进塘里去了。” 他说话时语气不好,自己都回味出不对劲来了,心想,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啊,值得气到现在。 但曲疏月早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没多大感觉。她说:“我们正在走过去。” 余莉娜忙来问:“怎么了?你?腿受伤了啊。那么不小心的呀!严不严重啊,你?连告都不告诉我。” 她说:“昨天我们行里组织爬山,我摔了一跤,就在和?你?发微信的时候。” 说着?余莉娜就要去掀开她的裙摆来看。 被曲疏月死死捂住:“没事没事,破了一点小皮,别?看了。” 陈涣之攥过她的手腕:“那边全是石子路,还是扶着?你?点儿。” 人已经被搀进了臂弯里,跟在后面的余莉娜还在猜测:“就是我说你?亲了他一口?” 她连头都不敢抬,结结巴巴的:“对、对,就是那一下子。” 余莉娜恍然?大悟:“那我看你?是亲舒服了,要不然?能?那么沉迷,好好走路都能?摔一跤。” 曲疏月天灵感一阵发麻,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陈涣之。 陈涣之感受到她的目光,专心扶着?她,语气却多了几分戏谑:“人家和?你?说话,看我干什?么?我是你?发言人?” 她干涩的吞咽一下喉咙:“还、还行。” 好了,可以了,到此为止吧,别?再说了。要不她真能?当场跳到塘里去。 人固有一死,但绝不能?是社死。 尤其在同一桩事情上,曲疏月不想被公开处刑两?趟。 余莉娜低着?头,也小心翼翼往前走。 就在曲疏月稍稍放心,以为她不会再讲的时候,耳朵里撞进一句:“还行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她果然?没说,说话的是刚气过她的胡峰,一副欠揍样?子。 曲疏月默了一阵,非得这样?把她问住吗? 她顿时生了反骨,破罐破摔的,硬气回道:“很舒服。” 说话的调子还是软软的那种,像吹在脸上的微风,陈涣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抬头,漫不经心的问一句胡峰:“你?是不是没被同学打过?” 胡峰:“” 曲疏月奇怪,历来不喜欢辨是非的人,竟然?坚定?站在她这一头,匪夷所思。 因此在宴席上,眼?风难免多往他的侧脸上带了带,掺着?些许探究。 正吹着?一碗热汤的陈涣之,突然?问她:“好看吗?” “” 怎么。他耳朵上也长眼?睛了? 曲疏月撇过目光,心虚的喝上一盏茶:“也就还过得去。” 片刻后,她手心里一空,茶杯被人端走,换成了一碗竹荪鸡汤。 陈涣之望她一眼?:“茶都冷了,还喝得起劲。” 曲疏月张张嘴,刚想说哪儿那么快就冷了,蛮热的呀。 旁边唐夫人已经喊起来:“小曲你?好福气哦,涣之这么体?贴太太的啊。” 天哪。这也能?叫体?贴啊?他盛气凌人的口吻,就没人听出来吗?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但当着?好些人,曲疏月只能?微笑点头,安于享受状。 反观隔壁桌的余莉娜,被祝夫人强行安排在了顾家小儿子的身边,吃的那叫一个痛不欲生。 成年后的顾景明发了福,一米八的身高,二百斤的体?重,坐在余莉娜的旁边,把一米六的她衬得格外娇小。 他一直殷殷勤勤,不停的给余莉娜夹菜,说你?吃这个。 这都没什?么,顶多算是他人来熟,但他毛手毛脚,总是油腻腻的笑着?,想要摸余莉娜的手。 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了。 亏了是在祝家,余莉娜狠狠收了收性?子,否则按照她的脾气,早就把菜给他扔回去了。 本以为这趟宴席结束后,她能?清清静静的,和?美睡上一个周末午觉。 昨天突然?聊到了高中,曲疏月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梦里全都在和?陈涣之闹别?扭。 可早上醒过来,整副身子都在他的怀里,两?个人是搂着?睡着?的。 曲疏月略动了动腿,就碰到一团不可言说的硬物,那东西高昂的抬着?头。 她瞬间红了脸,心里暗自问了句,这难道就是晨/勃? 等吃得差不多了,曲疏月起身时,余莉娜也赶紧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回去。” 曲疏月看了一眼?她,又狐疑的看一眼?顾景明:“噢,好。” 顾景明也和?她打招呼:“原来你?和?余小姐认识啊,早知道就托你?介绍了。” 曲疏月点头,说是啊是啊,她是我好朋友。 但心想,还是不要介绍的好吧,她的命也是命啊。 余莉娜真就跟着?曲疏月回了家。 在车上,她非挤着?坐后座,陈涣之只好让给她,自个儿上了副驾。 她走后很久,顾景明还站在园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祝夫人送宾客出来,看他傻站着?,停下来问了一句:“还不回家啊?” 顾景明答非所问:“伯母,能?把这位余小姐的联络方式给我吗?” 祝夫人犹犹豫豫的,嗨了一声:“她啊,人娇娇娆娆的,你?妈妈不会喜欢,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景明打断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她喜欢。” 祝夫人劝他说:“改天伯母做东,再请另一个江城的小姑娘过来,你?也看看别?人。” 但顾景明很执着?:“我不想看别?人了,只要她,就把号码给我吧。” 祝夫人真是受不了他这份拗劲儿了。她一咬牙:“你?这孩子怎么这样??非要我说她没看上你?,你?心里才舒服是吧?” “” chapter 36 车开出了?一段距离, 余莉娜从窗子里探出头,往后面看?了?又看?。 看?完,她拍了?拍胸口, 像闷坏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趣的人, 我都表现的那么不耐烦了?,还要往上凑。” 曲疏月幽幽叹:“人家不是看?不出来, 可?能是太喜欢你了?。” 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无一例外, 都会有点子执拗在身上的。 从?那一刻开始, 她的冷眼你看?不见, 她的驱赶你也看?不见, 只看?得见她本?身。 你喜欢的这个人, 招魂幡一样高挂在屋梁上, 把你的魂魄都吊走。叫你变成世?上的一具行尸走肉。 余莉娜没听出她物伤其类的语气。她问:“这个叫顾什么的, 是哪家的呀?” 曲疏月凝神想了?想:“他家生意做的挺大的, 具体我也不知道。” 她刚低头, 旁边就咋呼出一句:“那什么,妹夫你也不知道吗?” 曲疏月慌张抬眼, 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去看?她。 这个妹夫怎么还越叫越顺嘴了?? 更奇怪的是陈涣之,他很自然地应莉娜:“噢,顾家是做房地产的。” 余莉娜点点头:“他不是你哥们儿吧?要不然我拒绝他不好?意思,总要给你留点面子。” 陈涣之靠倒在真皮座椅上,往后摆摆手:“没那么多讲究, 您该怎么绝情就怎么绝情。” 她脱口道:“没想到你这么明事理?。” 没想到、你、这么、明事理?? 陈涣之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 他自嘲着问余莉娜:“哪个人跟你说过, 我蛮不讲理?是吧?” 审视的目光一直盯着后视镜里的曲疏月。 做贼心虚的事主, 起了?应激反应似的咳一声?:“应该是胡峰吧,他不是老说陈涣之坏话?吗?” 余莉娜得到她的提醒, 口也改得慌张:“对、对啊,就是他跟我说的。” 狭长?的后视镜里,曲疏月和陈涣之对上眼神,各怀鬼胎的样子。 十秒钟后,余莉娜的手机忽地响起来,才结束了?这场诡异的对峙。 不知道是不是午后温度高,曲疏月锨了?锨领口,有点热,待在车内喘不上气。 她伸出手,把车窗打?下来,顿时凉快不少。 余莉娜摁下挂断键,可?过了?不久,它又不屈不挠的响了?。 曲疏月瞥了?一眼屏幕,备注竟然是小赤佬 当小赤佬第六次打?来时,曲疏月终于抗议:“咱要么接,要么就关机好?吧?” 前排被吵得头疼的陈涣之:“你这样,实在不行我帮你报个警。” 余莉娜:“你们真是亲公婆。” 曲疏月别过头笑。 她看?向窗外,风中卷挟着的金花茶香钻入她的鼻腔,泛起丝丝清甜。 快开到小区门口时,暨叔问了?一句:“余小姐,一会儿我送您去哪儿?回家吗?” 余莉娜摇摇头,回家难免要碰上胡峰,她现在不想见他。 她说:“我就到你家玩会儿。” 上一次他们来,还是好?几个人一起,算是暖房宴。 可?这回余莉娜单独一个,曲疏月拿捏不好?,这算不算违反了?规定。 结婚的时候她就说,不会随便带朋友回家的,这到底是陈涣之的地方。 她犹疑了?几秒,刚要开口,陈涣之已经?抬头说:“欢迎。” 曲疏月松了?一口气,下车时,眼见余莉娜已经?走在了?前头,她才小声?说:“谢谢。” 陈涣之掀起眼皮瞧她,没明白过来:“谢什么?” 她客气道:“我不知道莉娜会想来,没提前打?招呼,谢谢你谅解。” 这句解释听得陈涣之更不明白了?。 不过朋友来家里做客而已,也是什么需要谅解的事吗? 他站定了?,居高临下地看?她:“曲疏月,知道从?小到大,你做过最?称职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曲疏月仰着脖子,脸庞如?白栀子清雅:“是什么?” 陈涣之顿了?一时片刻。他笃定的说:“就是拼了?命的跟我见外。” “” 曲疏月在心里说:有吗? 进门后,陈涣之让余莉娜随便坐,他要去书房工作。 余莉娜端着杯水:“不会吧,陈工这么忙,周末还加班呀?” 他笑笑:“没办法,我们和你比不了?,天生劳碌命。” 说着陈涣之就扔下外套,往楼上去了?。 余莉娜指了?下他挺拔的背影,怪道:“他一直都是这么工作狂的?” 曲疏月点下头:“陈博士在事业上有他的追求,和我不一样。” 她抖了?抖:“好?可?怕,明明已经?那么富有了?,还那么努力。” 陈涣之也不是工作后才开始这样的。读书时起,他就是班上最?认真用功的那一个。 总有同年级的说,陈涣之这人脑子怎么聪明,如?何的天赋高。 曲疏月从?不质疑这一项,但陈涣之的刻苦,一点一滴她也都看?在眼中。 课间他总是在写卷子,回家以后奥数题做到凌晨,周末一样在上补习班。 没有谁的成功是随随便便又轻而易举的。陈涣之也不是打?打?篮球,就打?出学年第一,物理?和数学竞赛拿奖的。 他们家门风清正,对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花了?大心思培养。 当初陈云赓还在任上时,虽是千万人抬捧,但也没妨碍他严教子孙。 读高中的时候,他们学校不少孩子都车接车送,每一次到了?放学,校门口就停满各式各样的豪车。 但陈涣之不是,他永远斜跨着个单肩包,骑单车进进出出。 曲疏月总记得自己?坐在车里,看?着他从?眼前过去,至今难忘陈涣之是什么样子。 漆黑的眼眸,锐利紧绷的下颌,暮色里高挺着的鼻骨,微 风吹鼓他白色的校服,迎面一阵凛冽的少年气。 那一瞬间,曲疏月会恍惚,陈涣之远的像天上那一盏落不到凡间的月亮,遥远又陌生。 可?当他坐在自己?身边,皱着眉头给她讲题时,她又感到真实,一种下马看?花的真实。 分开的这九年里,她不止一次梦到过这个场景,梦里她总是要看?他很久,以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身份,看?看?他,又看?看?坐在车里的自己?。 有时候曲疏月就想,人生不过就是清醒又荒唐的,穿过一个又一个梦境。 余莉娜摆弄着她的硬盘,挑出一部她一直都想看?,但又没时间看?的片子,西班牙的电影——《As Bestas》,全篇围绕理?想栖息地和野蛮文明的存在展开,列举了?西班牙乡村不可?调和的矛盾。 曲疏月看?过前半部,后来实在没了?兴趣,不了?了?之。 余莉娜兴致勃勃去放:“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我们一起看?。” 她说好?,又问:“要不要倒杯红酒给你?” 余莉娜摇头:“这不是浪漫到能佐酒的片子。不喝了?。” 曲疏月怀里圈着个靠枕,就氛围这一块,余小姐拿捏的还是蛮到位。 还没放两分钟,余莉娜就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你们家这投影不行啊。” 曲疏月端着杯气泡水,无精打?采的承认:“肯定是比不上你的星空顶影音室了?。” 余莉娜一拍扶手:“等着。” 然后就拿着手机起身,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曲疏月在她身后,用江城话?对她喊:“侬组撒切?” 余莉娜没有回,几分钟之后,她关上玻璃推门:“人马上到。” “什么人?” 余莉娜放下手机,神秘兮兮的笑:“安装投影仪的师傅,和我们家那套一样,这下可?以看?得成了?。” 曲疏月愣了?三秒钟,戳下她的脑门子:“你这纯粹是为了?蘸一碟醋,特意大费周章去包一顿饺子。” 莉娜夺过她的水就喝:“什么意思啦?” 她横了?一眼,道:“划不来晓得伐!” “我乐意。” 这部电影看?得并不顺利。 有了?这套新投影仪和音响的加持,曲疏月和余莉娜两个人,身心都沉浸在那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中,尤其是电影的后半段。 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又隐隐传来了?门铃声?,她闭目听了?听:“莉娜,谁在敲门啊?” 余莉娜没听见:“哪有啊,没人敲门。” 曲疏月还是不放心,站起来准备去看?看?,去去疑。 这时,陈涣之也从?楼上下来了?,他挽起衬衫袖口,手背上染着黑色的铅影:“门铃响了?这么久,没听见?” 他们一道往门口走,曲疏月说:“我们在看?电影,没有。” 她走了?两步,觉得奇怪,问陈涣之:“难道你听见了??不可?能吧。” 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没有,胡峰给我打?电话?了?。” 陈涣之开了?门,胡公子散着衣襟站在红灯笼底下,竟意外几分倜傥。 他看?了?眼曲疏月,又看?眼陈涣之:“连开门都要一起,这么分不开?” 曲疏月脸上一红,她说:“不要瞎讲好?吧?是我没听到,陈涣之从?楼上下来的,我跟着来看?看?。” 客厅里,余莉娜已经?暂停了?电影,听见胡峰的声?音,大叫了?句:“疏月,不要让他进来,我不想见他。” 刚刚才被调侃的曲疏月,正巴不得给一个闭门羹。她说:“听见了?吧?我们莉娜不叫你进,快回去吧。” 胡峰指了?一下她,眼睛却望住陈涣之:“你是我兄弟,这是你家,现在是你能发威也该发威的时候了?,说句话?吧。” “出去。”陈涣之面无表情的。 “” 曲疏月绷不住,偏过头笑了?一下。 胡峰唇角抖了?两下,又换了?副笑脸,来和曲疏月套近乎:“月,咱们高中同学对不对?” “对啊,怎么了??” “不单是同学,我们两家关系老好?的,”胡峰继续说:“我小姨夫办公室里,现在还挂着你爷爷的画,我也很喜欢的,就是那副《日出黄山》,气势磅礴,壮阔恢弘。” 陈涣之尴尬癌都犯了?,屈起手指挠了?挠额头,纠正说:“那画叫《日出金山》,你也好?意思攀人爷爷?我才是曲院长?迷。” 胡峰忙说:“是是是,是叫《日出金山》,那副画真是” 一旁蹙着眉头的曲疏月终于听不下去:“是《日照金山》,我替我爷爷谢谢你们,两个假粉丝!” “” 胡峰笑咳了?两声?:“我就进去看?莉娜一眼,好?吧?” 曲疏月还没回答他,后头就气沉丹田的一声?:“你看?我做什么?我和你搭架不啦!” 胡峰越过这一对夫妻,径直往客厅走,走到余莉娜的面前,看?了?又看?。 两个人都不作声?,你盯着我,我也只管盯着你。 曲疏月小声?在陈涣之耳边:“干嘛呢他们?演哑剧啊。” 陈涣之低斜了?她一眼:“你不是谈过恋爱吗?这也看?不出来。” 听得曲疏月莫名:“我什么时候” 忽然,胡峰就开口说话?了?,温柔低切:“怎么一个下午都不回家,我等你半天了?。” 但余莉娜根本?不买账:“那是我的家,我想回就回,还要跟你通报啊。” “咱们不是在一起住吗?”胡峰笑到她的面前,充满求饶的意味:“你总不回来,我会担心你。” 他这么讲,余莉娜的气焰更高了?:“您担心我干嘛?您又不想追我的咯。” 她一个南方小姑娘,讲惯了?软调子的沪语,突然学着京城人士,说您、您的,很别扭。 胡峰笑了?笑,眼中的温柔快满出来:“我随口讲一句瞎话?,你这么当真的?” 他说是瞎话?的时候,余莉娜抱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哪、哪一句是瞎话??” 胡峰看?着她的眼睛,唇角笑开了?:“不想追你这一句。” 余莉娜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的,身体不自觉晃了?晃,低下头。 曲疏月低低的哇哦了?一声?。 陈涣之说:“你在哇什么?” 她附到他耳边:“没看?出,胡峰这么会讲情话?的,小瞧他了?。” 陈涣之听后,五味杂陈又不明所以的问她:“这是什么值得高看?一眼的本?事吗?” 曲疏月眼睛还盯牢那一对:“当然了?,男人会说情话?,是很加分的。” 陈涣之的神色顿了?顿。很快,他拳头攥紧了?,没经?过大脑的问出一句:“那么,顾闻道也很会说情话?吗?” chapter 37 那一刻, 曲疏月简直怀疑自己的听力。 什么鬼啊,陈涣之他有事吗? 她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hello?你是不是喝多了呀。” 但陈涣之一点玩笑的心情也没有。 不知道怎么了, 光是提到顾闻道的名字, 就让他心口乱跳。 他有点?怕听?曲疏月的答案,但更怕这九年徒留下的空白页, 会成?为?他们之间抹不去的隔阂。 他一把攥住她白皙的手腕,微微用了些力:“回答我的问题。” 看得出来他很认真了, 也没有喝多。 曲疏月挣了两下:“他会不会说?情话, 我怎么知道?” 陈涣之松开手, 任由她站得离自己远了点?:“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曲疏月转着手腕, 几?乎脱口而笑:“这你怎么知道的?” 看见她这么笑, 陈涣之脸上的愠色更深, 他指了指门外:“还有哪一个不知道的吗?” 后头已经和?好的俩人听?见这个越来越声?高?的阵仗。 胡峰走过来:“我的消息肯定?不会有误, 疏月, 你就说?你们谈了” 曲疏月懒得再?听?, 挥挥手打断:“打住。我们没谈,一分钟、一秒钟都没有谈过, 就是朋友而已。” 说?完她也实在觉得滑稽,又摆了下手,慢吞吞走到岛台旁喝水。 她倒了半杯,喝完撂在了大理石桌面上,后面好像为?这件事起了争执。 先是胡峰受不住陈涣之严刑逼供的眼神。他自己交代:“不能?全怪我, 同学聚会那天, 你亲口听?见晓晨说?的, 对不对?” 陈涣之气急败坏,但唇角却是弯着的, 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见个屁我!是不是让你去打听??” 胡峰恨铁不成?钢地唉一声?:“成?年人,就不要总屁啊屁的。文明社会的光彩,你怎么就是一点?都沾不到呢!况且这事儿真不能?赖我,马失前蹄了哥。” 没等陈涣之讨伐他,他又莫名鬼叫起来:“ 再?说?了,你知道了这些事又怎么样,知道疏月心里有人,还不是屁颠屁颠跑去曲家” 陈涣之都已经往前走了,莫名听?见这句,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胡峰呜咽狂吠两句,听?起来怪渗人的,像被绑架了。 前边两个姑娘探过头来问:“怎么了?” 陈涣之即刻松开他,轻松笑上两声?:“没事,他骨头作痒。” “” 眼看天色暗下来,余莉娜伸了个懒腰:“好饿呀,去吃饭吧我们。” 胡峰说?:“行?,霄云路上新开了家餐厅,西班牙大厨坐镇。走吧各位,我请。” 四个人出门时,碰上朱阿姨买完菜回来,她问:“出去啊?不在家吃晚饭了。” 胡峰替他哥们儿回答:“不吃了朱姨,您做自个儿的就成?。” “好。” 他们各开一辆车,陈涣之要扶着受伤的曲小姐,行?动?不便。 胡峰先给开了车门,弯了一点?腰,演出一副狗腿样:“来来来,陈太您这边请。” 曲疏月也配合:“辛苦了,把门关关牢。” “” 等陈涣之从?另一头上了车,开走了,余莉娜抱着双臂,原地愣了半天。 胡峰扶着车顶问:“怎么了还不走?落东西了。” 余莉娜说?:“你不是说?,到现在陈涣之他姨奶奶,都叫不动?他推轮椅的吗?” 胡峰:“谁说?不是呢!他姨奶奶天天骂他少爷架子?,不肯动?一下手的。” 余莉娜尖声?冲他:“那我也是搞不清爽了呀。陈涣之到底喜不喜欢月月?他这个样子?,你说?不喜欢我是不信的哦。” “这局面很明显了吧,两下里都有情,但一个比一个犟。” 车子?启动?后,胡峰扔下钥匙,自说?自话的补充,“真邪门了,两个人都跟戒过毒似的,有钢铁般的意志,谁都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 // 雷谦明的生日在年尾,京市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也是曲疏月最忙的时候。 忙到连中午吃饭都和?打仗一样扒两口,再?稍微睡个二十来分钟,就得回办公室整理材料、写?报告。 一年到头的餐补、交通补贴和?各式福利薪酬,都必须核算清楚下发,不能?拖到第二年,计财部不好轧账。 这些还都是小节,交给人民银行?、银监会的总结,每一段都要仔细检查,出错了是要扣全行?的考核分数的。 偏偏那又是一群大爷,每次要什么,都是在群里直接通知一句——“周三下班前发送至邮箱”。这就完了,从?来不管别人死活。 昨天上午,曲疏月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就没离开过办公室。 到下班前终于交了上去,她长长的伸一个懒腰,对辛美琪说?:“这个报告写?的,好像我欠了人行?一屁股债,天天写?,天天都还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赎身。” 对面传来辛美琪敲击薄膜键盘的声?音:“等你退休。” “” 再?加上安全检查,以及京里头各大部门的年终巡检,几?乎每隔一天,曲疏月就要接待一批单位里的人。 甚至有时候,上一拨人还坐在接待室喝茶,查阅这一年打击非法集资的宣传材料,下一个要检查的负责人就到行?门口了。 雷谦明打给她的时候,曲疏月正进电梯,她刚送走政法委的人,手里还夹着有关扫黑除恶的材料。 她靠电梯厢内,尾调略微上扬几?分:“怎么了雷公子??你的理财还没到期吧?” 通常情况下,小金豆子?的应酬不老少,他在京郊的豪宅里每天开party,年份酒成?箱成?箱的送进去,最近又新开个俱乐部,夜夜笙歌。 他忙都忙死了,哪里会主动?联系她。 雷谦明说?:“哪儿跟哪儿啊,理财还早着。大年初二我过生日啊,你和?涣哥一起来,机票都给你们订好了。” 曲疏月一时想不起,几?个月前在他们家吃晚饭的时候,雷少爷说?要在游艇上过生日的事了。 她的头闲磕在镜框边,明亮的镜面上,倒映出一张莹润如纸的脸,隐隐透着疲惫。 曲疏月想了下:“我只有初五要值班,应该没问题。” “我就知道!”那头雷谦明忽然大声?:“你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的,早就说?了,我们疏月是好模样好性情,陈涣之积什么德了,能?娶上” 曲疏月急匆匆打断:“那个谦明啊,我们主任叫我了,先这样。” 这个头可千万不能?开,一开就跟泄了闸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绝。 陈涣之的这帮兄弟,要说?有什么别的本事吧,还真不敢夸这个口,就是一个比一个能?掰扯。 楼上还有一场视频会议,是有关春节前安全检查工作布置的,各分行?的综合部主任还在等着她。 门一打开,曲疏月踩着高?跟鞋,快步出了电梯。 宽敞明亮的十六楼会议室里,科技部的小敏在等她:“曲总,已经调试好视频了,各分行?通讯正常。” “好。”曲疏月点?点?头,把会议资料放在桌上,捋了下头发:“麻烦你了。” 小敏说?:“客气,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她坐下,把手边的发言稿摊开来,扯过话筒试了试音量:“喂?能?听?见吗大家?举手示意一下。” 看见分会场的镜头里纷纷扬起手,曲疏月才继续:“好,可以了,放下。下面开始开会,请大家保持安静,手机调震动?。” 这个冗长的会开了近两个小时。 直到下午五点?半,曲疏月讲得口干舌燥,才把工作布置完。 她端起白瓷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喝到肚子?里也难受,又索然放下。 曲疏月问:“对于总行?的安排,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下面的这些主任们,在分行?里也都是中流砥柱,说?一不二的角色了,平时也只有他们指派别人的份,开这么长时间的会,难免心不在焉。 在会上问有没有问题,肯定?都是没问题的,装都还没装进脑子?里呢,哪里来的疑问? 曲疏月也知道这种情况。 非要等部署文件发下去,他们逐条落实起来,这时候,才会有无数个电话打进来,问她这样行?不行?,那一条又是什么意思?。 这种“大会开大差,小会开小差”的工作作风积弊许久。一时要改变也是不容易的,曲疏月也自知没那本事,这更不是她该操的心。 她等了几?分钟,说?:“没有问题的话就散会吧,今天辛苦各位了。” 曲疏月揉着太阳穴回到办公室,一句话还没说?,端起保温杯里的热茶就猛喝。 于主任也刚进来,被她这样子?逗乐了:“你在会议室里,水都没有喝一口?阿姨没给你倒吗?” “倒是倒了。”曲疏月用力咽下一大口:“但我顾着发言,一会儿就凉掉了,我没敢喝。” 于主任说?:“辛苦了这么多天,今天行?里没什么事,你们早点?下班吧。” 她求之不得:“好,谢谢主任。” 下班后,曲疏月去了一趟商场,取回她给爷爷买的Loro Piana的骆马毛大衣 ,还有一件羊毛衫。 没几?天就是春节,曲疏月要去给曲慕白送年礼,不好再?拖。 加上她最近工作忙,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家,只是打过几?个电话。 曲疏月大包小包提回家,往沙发上一放,还没坐下,陈涣之打着电话进门了。 他表情冷淡:“关于这个问题的处理,明天我会和?李董去一趟工厂,有情况当面反映。” 曲疏月端着杯热水,顺手就先递给了他:“明天周六还出差啊?” 明明才刚从?高?原地区回来不久。但临近过年了,上头的文件一页接一页,都强调一个安全生产。 像宝丰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重工业领域的领头羊,下面工厂和?生产车间无数,更要添几?分小心。 陈涣之接过,点?了下头:“很近,就在津市。” 曲疏月琢磨了几?秒,还是把要回娘家的事,和?温水一起咽进喉咙。 他出差都够累的,还非要人家专程赶回来去送礼,有点?不近人情。反正也只是坐一下。 陈涣之看她像有话要说?:“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她仰头,笑笑:“没有啊,晚上吃什么?” 朱阿姨回了老家过年,昨天晚上拉着曲疏月到冰箱前,事无巨细交代了半天。 说?牛奶是新买的,但保鲜期也只有一周,没喝完就扔掉,喝过期奶要拉肚子?的。 又说?每天都要煮一点?青菜补充叶绿素。这些菜都是新鲜的,过两天就蔫儿了,如果没吃也丢了它。 她认真听?着,不时点?头:“阿姨,您老家哪 儿的呀?” 朱阿姨说?:“我呀,苏市的。” 曲疏月哦一声?:“那怎么会到陈家去做事?” 这一竿子?也打得太远了。 明明陈涣之的父母都是北方的,他们那种家庭,又不可能?随便到家政公司挑人。能?进得去家属院的,都是来历一清二楚,在家里照顾了多年的,不好随便换。 朱阿姨神色悲悯的回忆起来:“说?起来话长了,我那死鬼老公在工地上做事,被一根粗钢筋扎穿了胸口,还没送到医院就没命了。几?个包工头互相?推卸责任,来回踢皮球,赔偿款拖了好久都不给我。我没办法,那时候也年轻不怕事,就跑去拦车告状。巧了,就是涣之爸爸的车,他那一年刚调到我们那儿,是他出面解决的。” 不用再?往下说?,曲疏月也能?猜到大致走向:“想必是,他爸爸看你一个女人家,又没份工作,就让你到家里来做事了?” “差不多吧。”朱阿姨说?:“我拿了赔偿金,想着登门去感谢一下,正碰上涣之淘气,江院长一个人弄不过来,我就帮着做了一顿饭。你公婆吃完以后夸我手艺好,说?我人勤快,问愿不愿意到家里头来帮忙。这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曲疏月缓缓点?下头,陈家的人都长了一副慈悲心肠,她爷爷就是这么说?的。 这一点?她认同。就连人嘴双骚的陈涣之,也时常帮着校园里的清洁工老爷爷,捡一些他够不到的矿泉水瓶。 陈涣之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有什么就吃什么吧,外面太堵了,懒得再?开车出去。” 他拧松领带,往开放式厨房边走去,拉开冰箱大门,里面五花八门的食材。 陈涣之回过头,冲客厅里整理东西的曲疏月说?:“曲疏月,要不我们煮个火锅?” 曲疏月没有异议:“行?,你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她提着几?个纸袋上楼,怕塞在衣帽间里引人注目,陈涣之看到会问东问西,就塞进了自己书房。 刚才在客厅里,曲疏月就是用外套挡着的,陈涣之没瞧见。 她脱下行?服,换了一套轻薄的杏黄色家居服,直筒的羊毛裤,手臂上的袖子?撸到了肘部,马尾高?高?束在了发顶。 曲疏月下楼时,陈涣之从?洗手池里抬头,以为?在寒天雪地里看见了一束新开的迎春花,蓬勃又生动?的漂亮。 她浑然未觉,错开他痴痴愣愣的眼神:“我来帮你吧。” 陈涣之半天才回神,低咳了声?:“好啊,这把菠菜你洗一下。” chapter 38 两个人一起动手, 食材很快就码得整整齐齐,一些肉类又?都?是?现成的。 陈涣之?不?大能?吃辣,曲疏月却是?无辣不?欢, 因此, 鸳鸯锅里下了两种底料,一边是?番茄牛腩, 一边是?麻辣牛油。 等到汤底烧开,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 陈涣之?揭开锅盖, 下了一片羔羊肉试试:“可以吃了。” 曲疏月用大铁勺拨下去几团鲜虾滑, 咬着筷子, 看那些白花花的肉团在汤汁里翻滚着, 慢慢煮熟成红色。 过了会儿, 曲疏月用漏勺盛起来?, 捞到碗里。 她迫不?及待的, 蘸上调料咬了一口, 烫得龇牙咧嘴。偏偏吐又?吐不?出来?,只能?仰起头, 用手掌拼命地扇风。 陈涣之?坐在对面,看见蒸腾的热气里,曲疏月顶了一张细白面孔,眉眼份外鲜活。 他想起他们的高三,那一年的曲疏月也是?这样低着头, 背过老师的视线, 在窗边小口小口地吸酸奶喝。 第一次月考过后, 学校里开立了课后补习班,各科老师轮流当值。 毫无疑问, 最跑火的永远是?数学和物理,几乎堂堂课都?坐满。 曲疏月很积极的报了名,问她同桌要不?要时,不?出意外,得到陈涣之?一个白眼。 这种课程,是?给那些基础不?牢固的学生?夯实底子用的,陈涣之?去了都?能?讲课。 他要是?报名,老黄估计也会劝他别浪费名额,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做两张卷子。 曲疏月报的是?物理,上课时间是?周二和周四的第一节晚自习,四十五分钟。 她吃饭很慢,总是?细嚼慢咽的,斯斯文文。又?不?喜欢和一群人挤,老等人少的时候再?去食堂,因此总是?迟到。 有好几次陈涣之?碰见她,曲疏月都?赶魂一样吃掉最后两口,匆匆收盘子。 她拿出纸巾擦擦嘴,抱起书:“来?不?及了,我得先去上课。陈涣之?,你去小卖部吗?” 老黄在学生?当中人气很高,去晚了根本就占不?到前?排,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陈涣之?的校服拉开,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他挑眉看她:“直接讲,要我给你带什么??” 曲疏月把餐巾纸扔进垃圾桶,飞快地回?答他:“一瓶矿泉水,一杯酸奶,谢谢。” 走了两步,就像怕他迷路一样,又?回?头交代清楚:“我在十八班的教室里,知道吧?” 陈涣之?催她快走:“废话。我又?不?是?新来?的。” “” 十八班是?他们年级空出来?的三间教室之?一,在一楼,被拿来?当作临时讲课的地方。 曲疏月坐了靠窗的位置,第三排,空气新鲜,又?能?看得清黑板。 黄老师刚讲了十五分钟,陈涣之?就拎着食品袋出现了。 挺拔的少年站在门口,惹得教室里不?少女生?摸头发理校服,无非是?想一眼就被注意到。 但他坚定的目光看了一圈,转过满教室的人,最后锁定在曲疏月身上。 讲台上的黄老师敲了敲黑板,问自己的尖子生?:“涣哥,来?干什么??” 陈涣之?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给带了点喝的,给曲疏月。” 对爱情还懵懵懂懂的高中生?,最喜欢开男女同桌的玩笑?了,偏他又?这么?高调。 一片嘘声?响起时,曲疏月一副恨不?得捂上眼的丢人样,脸却红得匪夷所?思。 陈涣之?走过去,把酸奶和矿泉水,还有一块巧克力放她桌上。 曲疏月小声?诘问他:“干嘛这样送?从?窗口递进来?不?就好了?” 他看了眼铁栅栏围成的窗子,皱了下眉:“探监呢?” 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你快走吧。” 陈涣之?被气到:“嘿,连句谢都?没有,白给你效力了。” 他转身,冲黄老师抬了下手:“打扰了老黄,您继续。” 黄老师点头,想起来?有事吩咐他:“去我办公?室,把刚改完的卷子拿到班上去发一下。” “好。” 陈涣之?从?里面出来?,走到花坛边,就着昏淡的暮色,望进被白炽灯照亮的教室。 坐在窗边的曲疏月,趁着黄老师转过头的间隙,赶紧把吸管扎进纸杯盒,埋头喝上一口,白里透红的脸上,是?异常满足的表情。 暑热未散的校园里,天边一轮快要升起来?的明?月,火红的芍药盛开在月色中,他站在树荫底下笑?了。 陈涣之?醒过神,拧开一瓶矿泉水给她:“就不?能?慢点?” 曲疏月喝了,抚着胸口顺了顺气,用力咽下去:“饿坏了呀,中午在赶一份材料,没吃多少饭。” 他又?拨下一份肉片:“什么?材料那么?急?需要饭也不?吃就去写。” 曲疏月的眼睛全盯着锅里的肉:“人行等着交的,因为还要准备开会的材料,我写晚了。” 陈涣之?两只手交叠着:“小叔在人行管点事,你下次要是?来?不?及就告诉我,我给他打个电话,通融一两个小时总是?可以的。” “千万不?要!”曲疏月几乎立刻大叫起来?:“为这种小事就麻烦你叔叔,像什么?话。” 但陈涣之?很严肃:“它已经影响到你的身体了,不?能?算是?小事。” 曲疏月想也没想的,并拢四根手指举起来?:“那我跟你保证,以后不?管再?急的事,我也先吃好饭,行吗?” 窗外夜色如星,陈涣之?不?自觉眯了眼眸看她,那样子,分明?是?个讨好卖乖的小朋友。 这份乖巧,像缓慢饮入喉咙里的一杯水酒,泛着米色的、诱人而无害的光泽。 而他无可避免,终究要被这杯温热的酒灌醉。 不?知道陈涣之?想到了什么?。他喉结轻微滚动一下,眸色渐深:“保证?” 曲疏月拼命点头:“嗯,保证。” 他这才把筷子拿起来?,夹了片肉到她的碗里:“好。吃饭吧。” 他们吃完,曲疏月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好撑啊。” 陈涣之?收拾起筷子:“那你去休息,我来?把碗盏洗了。” 开吃之?前?,就是?陈涣之?一直 在忙活,曲疏月不?大好意思。她说:“我和你一起吧。” 陈涣之?站在水池边,弯着腰冲盘子:“那你拿块毛巾,把我洗完的擦一下水。” “嗯。” 曲疏月托着步子走过去。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站着做家务,不?说点什么?,总觉得有点干巴巴的。 但陈涣之?这人话少,也不?喜欢在家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曲疏月只好问:“雷谦明?初二过生?日,你去吗?” “前?两天一块儿吃饭,他跟我说了。”陈涣之?说:“你有空去吗?” 她说:“人家机票都?订好了,还请了不?少高中同学,我不?好拂他的面子。” 陈涣之?嗯了声?:“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给他个面子。” 也给?这个主次顺序弄反了吧。 雷谦明?不?是?他自个儿的亲弟兄吗?怎么?说的好像是?看她的脸色行事? 曲疏月偏头看他:“听您这意思,我不?去你也不?去了?这怎么?可能?啊。” 陈涣之?的两根拇指刮过光滑的碗沿。 白黄灯光下,他脸上的冷郁也被照暖,似笑?非笑?地问:“这怎么?就不?可能?了呢?” 曲疏月被他问住,恐怕更多的,是?被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吓到,超出了她的想象。 从?他们睡同一张床起,或者说从?她喝醉酒亲了他一口开始,陈涣之?就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曲疏月说不?上来?,只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而她的感觉又?总不?准,尤其是?男女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拉扯。 会错意这件令人难堪的事,误以为陈涣之?对她有别的意思,高中还没让她吃够苦头吗? 和陈涣之?同处一个屋檐下,就像是?走在清晨时分的茂密树林里,林间大雾弥漫,叫人辨不?清方向?。 曲疏月不?敢再?看他,捏着毛巾别过头看窗外,半弯新月挂在黄昏中,几缕轻烟凭空升起来?。 事实上,不?管她怎么?用尽力气去挣扎、抗拒,还是?躲不?过命运拙劣可笑?的诅咒。 九年前?如此,九年后,还是?如此。 但人总归要有点长?进的,没有长?进,有那么?点自知之?明?也好。 她回?过头,奉上一个了然的甜笑?:“陈涣之?,这里又?没有观众,不?用演这么?逼真吧。” 这下轮到陈涣之?的表情僵在面上。 他关掉水龙头,哗啦不?断的水声?忽然停了,周遭静了下来?。 陈涣之?甩甩手上的水,扯过一张棉柔巾擦干:“也是?。” 曲疏月笑?。看,就说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第二天是?周六,曲疏月睡到中午才醒。 跟往常的很多个早上一样,她斜躺在陈涣之?的枕头上。 好像睡着了以后,就控制不?住要把身体往这边移,如果陈涣之?也没醒,那她整个人都?会歪在他的怀里。 就为这件事,曲疏月不?知道脸红了多少次,次次都?说不?好意思。 到后来?,陈涣之?都?是?直接掀被子下床:“不?用抱歉了。” 曲疏月:“?” 他人一下子变这么?好。 陈涣之?穿上拖鞋:“要道歉干嘛?反正你又?不?会改。” 等他一转身,曲疏月就坐在床上冲他的后背比手划脚的,很小声?的骂骂咧咧。 有一回?陈涣之?突然回?过头,目光中有惊讶、不?解和不?敢置信。 她扭曲的动作顿在半空,生?硬的变成伸一个懒腰:“你看我这姿势优美吗?像不?像小说里的女主?” 陈涣之?冷嗤一声?:“小说女主的睡姿要像你一样,有多少个霸总都?被踢飞了。” “” 曲疏月在床上蹭了很久,很珍惜她的午间时光。起床对她来?说很困难,冬天起床是?难上加难。 等饿得不?行了,估摸着外卖也快要到了,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简单吃了一碗豚骨拉面,曲疏月又?精疲力尽地躺下休息了会儿,看时间已经是?三点半。 意识到片刻都?耽误不?起了,她加快动作,把准备的年礼连拖带拽,全部弄上了车。 到曲家的时候是?四点多,曲疏月把车停在院子里,冲里面喊:“爷爷,姑姑。” 慧姨戴着橡胶手套,拿了把大铁剪子从?花坛边探出头:“月月回?来?了?” 曲疏月回?头:“慧姨,你在这里做什么?啦?”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剪掉枯树枝啊。”慧姨放下剪子,朝她走过来?:“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走走走,我帮你搬一点。” “好啊。” 进去的时候,她爸爸正陪老爷子坐着,说话下棋,檀木棋盘上密布黑白棋子。 曲疏月叫了句爷爷,又?叫爸爸。 曲慕白敲了敲子:“月月,来?,坐到爷爷这里来?,看我下棋。” 她依言坐过去,慧姨又?给她倒了一杯茶:“你慢慢喝,我再?去剪草了。” 曲疏月在手心里捧牢了:“慧姨,你也别太累了,早点进来?吃晚饭。” “晓得了。” 曲慕白问了几句工作的事,什么?时候放假,春节期间用不?用值班。 疏月说:“明?天周日,要补春节期间的班,周三就放假了。” 她爷爷点点头。曲正文看了她两眼,迫不?及待插进来?问:“就你一个人来?的?” 曲疏月嗯了一句:“陈涣之?他” 话音未落,门口就飘来?一声?不?疾不?徐的称呼:“爷爷,爸爸。” 她抬头,原本应该在津市的陈涣之?,出现在了她家客厅里。 曲疏月一双杏眼圆睁着,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陈涣之?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我开车回?了趟家,拿了点爷爷爱喝的茶叶,比月月晚到了。” 曲慕白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自己的亲孙女,内心有一箩筐的话,却摁下不?表。 倒是?心思浅的曲正文,站起来?给女婿倒茶:“来?了就好,还分什么?早晚。” 陈涣之?接了,笑?说:“爸说的对。” 等他再?次坐下,曲疏月趁歪头倒茶的功夫,细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啊?” 他慢慢吹了口茶叶:“昨天我就看见那些东西了,是?送给爷爷的吧?” “那你也不?用特意赶过来?,累得慌。”曲疏月说:“我自己能?应付过来?。” 陈涣之?垂着眼眸:“你就当我票瘾犯了。” 曲疏月斜眼瞄着他:“什么?意思?” “你不?让我在家演,没办法,就只好来?这里演了。” “” chapter 39 曲疏月不知道他又在开什么阴间玩笑。 临近年关, 集团里每天会都开不完,整日出差的大忙人,大老远跑到她家来演戏。 陈涣之要是说, 是特地来免她在长辈面前难堪的, 还勉强讲得过去。 可他这样长途奔波又是为什么呢?如果不是喜欢她,就是太在乎这?个好?丈夫的名声。 曲疏月端起茶喝一口, 黄色的茶汤沾湿她殷红的唇瓣,那毫无疑问是后?者了。 她忍不住点评了句:“你?是真爱做这?些面子?功夫啊。” 陈涣之不置可否:“我们家过春节规矩多, 到时候还得你?受点累, 有?来有?回而已。” 曲疏月放下了杯盏:“一年也就这?一次嘛, 没问题。” 他们留在曲家吃了晚饭, 曲慕白坚持要开那瓶学生送来的土陶瓶茅台, 出土至今保存完好?, 是在一场拍卖会上竞拍来的。 这?些天陈涣之老出差, 到了下面就免不了有?饭局, 曲疏月担心他不能喝。 她拦了一句:“爷爷, 爸爸,涣之开了车来的, 喝了酒回不去。” 曲慕白瞪她一眼:“你?又?不喝,开他的车回去不就好?了,再不成让司机送。” “可是” 曲疏月还要说什么,被旁边的陈涣之一把拉住:“没事,爷爷您开, 我陪着喝两杯, 醉了就在家里睡下。” 她小声嘀咕:“明天还要补班呢, 睡什么呀!” 这?话爷爷没装进耳朵,却被她姑姑听了去。桌子?底下, 曲粤文拱了拱她:“怎么你?结个婚,结成这?样爱操心唠叨的个性了,就那么在乎他!” 想起陈涣之嘴上丝毫不让她的一笔笔旧账。 曲疏月狠狠剜了她边上举杯的人一眼:“谁在乎他呀,喝醉了拉倒!” 曲粤文听了当没听,扭头便敬她的侄女婿:“来,涣之,姑姑敬你?一杯。” 陈涣之倾过身?子?,压低了杯口:“不敢承姑姑的敬,该我敬您,祝姑姑永远青春。” 哄得曲粤文连连点头,议论闺蜜男友的口吻,笑向曲疏月:“哎,蛮会说话的。” 曲疏月闷喝了杯水,接上一句:“是的呀,没人比他更?会气 人了。” 这?陈酒闻着香,后?劲也大,一顿晚饭下来,菜没见陈涣之夹几筷子?,酒先进肚三两半。 曲疏月真是怕他醉在这?儿?。她给他盛了一碗鸡汤:“别灌得太猛了,喝点汤垫一下。” 陈涣之伸手来接,碗底下碰到她的手,雪一样冰冷。 吃到最?后?,曲慕白这?个主张喝酒的人没事,东倒西歪的是曲正文和陈涣之。 曲正文好?办,俞伯扶了他到车上,送回家交给廖敏君。 他常应酬,喝得醉醺醺,和衣仰头往床上一躺的次数不少,廖敏君都料理习惯了。 但曲疏月怎么办?回到他们那个家里头,朱阿姨又?不在。左右都是她一个人。 曲粤文说:“不然就在你?房间睡一晚,家里毕竟人多。” 慧姨也应和着,说:“是啊,我帮你?递个水啊毛巾的,不比你?自己摆弄姑爷强?” 曲疏月琢磨了下:“行?,那我们把他扶上去吧。” 这?时,躺在沙发?上的人动了。陈涣之站起来,诈尸一样下了慧姨一跳:“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的眼睛半眯半张,跌撞着,同手同脚的就要往门口去,身?子?斜了半边。 曲疏月真是没眼再看下去了,就这?么往外走,一准要栽到她家池子?里头去。 她扶住他:“来,慧姨,您帮我一下。” 她们合力把这?个人高马大的醉鬼扔在了曲疏月床上。 疏月扶着黑桃木床柱,狠狠喘了两口粗气:“他怎么那么重啊他,累死我了。” 慧姨笑:“我去打盆水来,你?给姑爷擦一擦脸和手。” 她人歪在柱子?旁边,单手叉了腰,累得一点样子?都没了。 曲疏月瓮声瓮气:“嗯,辛苦慧姨了。” 慧姨手脚麻利,很快端了脸盆过来,卯卯嘴朝床上:“给他脱了呀,男人喝了酒要散散热气的。” 曲疏月面上顺服,口里应着好?呀,身?子?却迟迟不肯动。慧姨是过来人,几秒钟就开悟了。 她看着长大的小丫头成人妇了,会脸红会娇怯。 慧姨倒下两杯水:“你?喂给姑爷喝,我去看看你?爷爷。” 曲疏月嗯了声:“我一会儿?忙完了,也瞧爷爷去。” 临走时,慧姨抿着嘴儿?笑:“好?,等你?忙完。” 曲疏月关上门,折回到床边,先去给那个酒鬼脱衣服。 屋子?里开着暖气,陈涣之身?上就一件灰色开衫,里面是白衬衫。 她坐到床边,先把拧得半松的领带拆了,微抬起他的后?脑,从脖颈间抽出来,再一粒一粒地解他的扣子?。 灯光下,陈之涣一张脸深廓浓影,眼眸微瞠时,像被乌云半遮半掩的星光。 曲疏月专注眼前事,眼神?盯在他的小腹上,就快解到最?后?了,她的手却越来越软,使不上力。 冷不丁的,手忽然被人握牢了。曲疏月吃惊地抬眼。 碰到她冰凉的指尖,陈涣之皱了下眉:“你?这?一到冬天就四肢冰冷的毛病,怎么总也不见好??” 曲疏月心里热乎乎的,面上烧得慌,一时忘了缩手。 她结巴着:“你?你?怎么知道?的?” 大概嫌床边的灯太刺眼,陈涣之的另一只手掌翻过来,覆在了额头上。 “我还能不知道?吗?在你?身?边坐了两年。”他闭上眼,有?些轻狂地笑一声:“有?哪一回从教室外面进来,冻不过了,那手不是往我的身?上伸?” 冷不丁听他提起往事,曲疏月轻薄的眼皮,骤然跃动两下。 这?是结婚乃至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在他的口里,听见他们的高中时光。 没有?想象当中的难堪,他记住的不是那些对?峙和冷漠,而是她都快要忘了的脉脉温情。 静默了片刻,曲疏月把手抽出来:“这?些你?还记得。” 陈涣之说:“总是跟我别苗头的人,一周能吵架三次和好?三次,想不记得都难吧。” 曲疏月扭过头和身?子?,干脆不管他了:“你?那种性格,谁同你?处得来哦。” “我这?种性格”陈涣之重复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很慢,像是在极力寻找合适的措辞:“是挺混蛋的。但说实话,你?,曲疏月,你?的德性” 他停顿了足足半分钟,仿佛酒劲上来,说话的力气也被蒸散。 她终于转头看他,等着他说完曲疏月怎么样。 曲疏月开口催下半句:“说呀,我什么?” 陈涣之又?睁了眼,视线全落在那双白玉素手上,他缓缓握住了,揉在掌心里摩挲了一阵子?。 曲疏月被他揉得心痒:“你?不说就算了,我要走了。” 她真要站起来,不防被陈涣之用力一拽,整个人扑到了他怀里。 曲疏月还没反应过来,陈涣之又?抱着她翻了个身?,一下子?颠了个儿?。 他微薄的酒香近在咫尺,点漆的双眼里,装着一个受到惊吓的她。 曲疏月眼睛瞪到最?大,掌心被他狠狠扣住,额前头发?散乱,心跳激越,活脱一只惶然迷了路的小鹿。 陈涣之盯着她看了很久,喉结不自觉咽动数下,像一只占地为王的雄狮,窥伺着闯入他领地的猎物。 他的气息越靠越近:“曲疏月,你?的德性也不怎么样,我们半斤八两。” 那抹娇艳的唇瓣在他面前一张一合:“人人都夸我德性好?,就你?诽谤我。” 陈涣之凑上去,眼底暗得像暴风雪来临,几乎快要吻上她:“让他们和你?坐两年试试!让他们和你?结婚试试!好?人都要被你?给逼疯了!” 曲疏月尚未察觉到危险,一心和他争:“谁逼你?了?你?又?是怎么疯了!我还不够忍让你?的吗?” 但他的声音更?大:“我不要你?忍让,你?还明白吗?” “那你?要我干什么?” “记住我是谁。” 陈涣之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如软绸缎子?拂在人的面上,份外旖旎温柔。 曲疏月觉得应该拒绝,但她的心又?要她顺从,左支右绌里,被他吻得软了手脚。 他密密麻麻吻她的唇角,从左流连到右,又?从右辗转到左,仿佛这?是项浩大的工程。需要倾注他毕生的耐心和精力。 陈涣之吻得越来越狠,渐渐收不住力道?,她身?上的真丝长裙被揉乱,细长的吊带从两侧掉了下去,露出大半光洁的肩膀,裙摆被推起来,堆叠在她纤细的腰间。 他的鼻尖深嗅着她的颈间,温软的体香充盈在他的世界里,情/药一样迷人心智。 陈涣之忍不住张嘴含咬了一口,很快留下一个闭合不了的齿环,像某种隐晦的喻示。 曲疏月吃痛地嘤咛一声。他被惊醒,睁开眼看了一阵那道?红印,咽动一下喉结,更?急更?烈地再度吻上去。 她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因陌生带来的恐惧,叫曲疏月越发?的紧张。她的指节屈起来,紧紧扒住身?下的床单,像漂在湖面上的一株水草,悠悠荡荡的,没了魂。 要把她打捞起来的人,这?个时候了,热热吻着她的耳垂:“曲疏月,你?告诉我,我是谁?” 曲疏月仰起头,睫毛垂下,一双眼紧闭着,声音细细:“你?是陈涣之。” 他不满意,又?流连忘返的,回过来搅弄她的唇舌,吮起一阵清甜的津液。 气喘吁吁了,又?再问她一遍:“我是你?的谁?” 曲疏月只剩进气,俨然没了出气的份,弱道?:“丈夫。我的丈夫。” 陈涣之再度吻进来时,曲疏月微弱地抗议道?:“这?床很多年了。” 他停下来看她,粉面红霞的一张脸,漂亮得不可思议。 陈涣之好?笑地问:“什么意思?” 她急切咽了一下口水说:“怕经不起折腾。” “” 陈涣之在她身?边躺下来:“对?不起,忘了这?是在你?家。” 曲疏月起了疑头:“你?当真醉了?” 他笑:“不是头太晕的话,就停不下来,早成事了。” 曲疏月的身?体里余韵未平,问出一句懵懵懂懂的话来:“成什么事?” “你?说呢?” 她反应过来,脸上又?是一热:“” 曲疏月歪在他怀里,静静靠了一会儿?。平复下来之后?,她说:“我去给你?拿睡衣。” 陈涣之点头:“嗯,麻烦你?。” 曲疏月放下睡衣后?,把卧室留给他,自己去了里间洗澡。 等洗完出来,陈涣之已经躺好?了,他怕光,用手肘挡在眼睛前。 曲疏月坐到床边,伸手拉了一下灯绳:“睡吧,很晚了。” 她钻到被子?里,掺进一身?百合花束的香气,燎得陈涣之心头火旺。 他转个身?抱住她,鼻尖深埋进她的头发?:“嗯,今天晚上” 曲疏月截住他的话:“你?喝多了,没事 。上次我也喝多了,咱俩扯平。” 她听见一声哼笑。不知道?陈涣之在笑什么。 也许笑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笑她一叶障目的逃避事实,笑她好?笑。 可在逃避的事实是什么,谁又?能说得清呢?也没有?标准答案可以?参考。 他是撒酒疯,是男人到了年纪面对?妻子?的正常需求,他可以?是任何。 但曲疏月不能往深里想,想多了,她又?会走进七情六欲的困局,这?种东西最?缠人了。 半天了,他才又?说:“如果你?那么怕扯不平的话,也行?。” 曲疏月不知道?怎么回,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句:“晚安。” “晚安。” chapter 40 这天下班早, 曲疏月在二楼收拣衣服的时候,余莉娜碰巧来?取东西。 她?托人从日本代购来的中古貂,一共两件, 上午都送到?了曲疏月单位。 曲疏月留下了她?那件, 还有一件原封不动用纸盒包着?,放在衣帽间的玻璃岛台上。 余莉娜上了楼, 坐在沙发上,看曲疏月敷着?面膜, 把洗漱包放进行李箱。 她?问:“还带了一瓶精华, 搞什么, 你要出?去旅游啊?” “不是。”曲疏月说:“除夕晚上要在他爷爷家住, 我带点日常用的。” 余莉娜说了句哦, 她?在京城住了这么长?一段, 已经领教过这边的干燥。 就拿身体霜的用量来?说, 一罐300毫升, 大碗又滋润的lamer, 她?在江城能用一个冬天。可到?了京市呢,一次的用量是在家的四倍, 一个多月就见底了。 她?扫了一眼曲疏月的衣柜:“我说陈太太,你的睡裙都是这么严实的?” 曲疏月点头:“安全起见,裹得越牢越好。” 余莉娜凑了上来?,一脸窥探:“睡在一张床上,免不了擦枪走火吧?” 曲疏月边卷着?袜子, 讲起那天晚上在曲家, 发生在她?卧室的事。 她?向余莉娜讨教:“你说说看, 他总问我他是谁,是几个意思?” 余莉娜喝了口咖啡冥想了一会儿。 她?睁眼时摸了摸下巴, 高深道:“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来?说嘛” 曲疏月认真听?着?:“嗯,您尽管说。” 余莉娜笃定的:“他就是喝酒喝糊涂了,男人都骨头轻,总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灌了黄汤,眼前还有你这么个美女,就更更把持不住了呀。” “喔。” 曲疏月:还以为她?有什么高见,跟这儿叠buff呢。 她?默了下,继续蹲下去翻她?的柜子。 过了一会儿,余莉娜又说:“不过也不排除陈涣之这厮对你垂涎三尺。他要是动?手动?脚起来?,又师出?有名,你还是得有点准备的。” 曲疏月抬头看她?:“我要准备什么?” 余莉娜拿出?盒避孕套,直接放进她?印着?匹蓝色小马的随身行李袋里,曲疏月刚在Hermes配的货,他家新出?的Epoppe帆布袋。 SA包起来?的时候,还玩笑说:“曲小姐十?一结婚了,是准备要宝宝吗?” 因为这款帆布袋的类区,被?划分在了婴儿礼品里。 曲疏月失笑摇头:“不,我自己用。” 这个尺寸对小孩子来?说也太大了一点。 余莉娜说:“你拿着?这个吧,如果你不想马上当妈妈的话,用得上的。” 曲疏月看了一眼,也没坚持要抽出?来?。 莉娜说得对,人家要求坐实夫妻关系,名正言顺的。 可他们?现在这种状况,自己还捣糨糊一样理不清,哪里敢再添上一个孩子? 而她?在结婚前提出?的苛刻条件,曲疏月一条都不敢对人讲,不管哪边的大人听?了,那都是要动?气的。 现在想想,亏得陈涣之答应了,也亏得他顽固守了这么久戒律,亏得他没一句怨言。 余莉娜接完一个电话,拎起纸袋:“我也先走了,晚上的机票回江城。” “嗯。”曲疏月送她?出?去:“路上小心点啊,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有数。” 大年二十?九,也就是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下午,行里的同事早走得七七八八。 一些?不在京中过年的,要回老家的同事们?,上午打完卡就走了,说是订了中午的航班。 综合部平时考勤抓得再严,到?了这种特殊日子,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谁还会真计较,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 到?下午四五点,每一个部门的工位加在一起,都凑不出?几道人影子。 曲疏月也收拾得差不多,只等暨叔来?接她?。 她?举着?化妆镜,往唇上抹口红,抿了两下,再用尾指擦去唇角的残渍。 辛美琪也没事好做,正准备走了,往她?这里瞅上一眼:“下班了还使劲补妆哦。” 曲疏月左右仔细端详:“下班了才应该补一补呢,上班不值得。” 她?切一声,蛮作怪的腔调:“是家里有人更值得吧?” 曲疏月就着?她?的话乱扯:“当然,我晚上去他爷爷家吃饭,长?远见一次长?辈,总不好在人家面前失礼的。” “少来?。”辛美琪笑:“你知道我是说你老公。” “他?”曲疏月放下手里的镜子,收进抽屉里:“他有什么值得的啦。” 微信进来?两条新消息,她?看了一眼,是暨叔到?楼下来?接了。 她?拿起来?包,匆匆跟辛美琪告别:“走了啊,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辛美琪目送她?出?门:“新年快乐,明年见。” 前几天陈涣之就告诉她?,他们?要在山上住到?初一,除夕夜里是雷打不动?,全家人都要在老爷子那儿守岁的,这规矩一直没破过。 曲疏月有心理准备,他们?这样人口多的大家族,额外重视团圆很应该。 不像她?们?家,冷清清的。尤其姑姑还没回国?的时候,曲正文到?了点就回自己家,就剩她?和爷爷,再饶一个慧姨,三个人坐在客厅里,不声不响地看春晚。 曲疏月走出?大楼,拉开车门时,她?问:“东西都带了吧,暨叔?” 里头幽幽一句:“行李袋和箱子都拿了,一件不少的,要不然您查验一下?” 她?才看见陈涣之正装领带地坐在后座。 曲疏月侧身坐上去:“我是怕忘了嘛,再回来?拿多麻烦的。” 陈涣之解开西装扣子,不禁好奇:“就住这么两夜,你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 她?即刻回头看他:“你打开来?看了?” 那么,余莉娜放在里面的那盒避孕套,也被?看到?了? 曲疏月怕被?他误会,又问了遍:“到?底看了没看呀?” “我还没那么无?聊。”陈涣之冷冷瞥她?一眼:“箱子是我提下楼的,手都拎酸了。” 她?心里咯噔,转头锨起车窗,阴阳怪气:“真是辛苦你了。” 他都干什么活了?不过就一个箱子加个袋子,就哇啦哇啦的。 “不辛苦。不过”陈涣之狐疑地问:“你包里藏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曲疏月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坦坦荡荡的:“没什么,一些?小姑娘家家的玩意儿。” 前两天刚落了一场大雪,这几日大太阳一晒,都化成了檐下的冰棱。 山上地势高,积雪难消。一路开上去,眼前望见白茫茫的一片,草木裹上银妆。 陈老爷子养了一儿一女,大女儿陈绍习嫁了南边,夫家在地方上很有威望。 绍习的公婆知书明理,了解儿媳妇远嫁的处境。公平起见,让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在南北两边轮流过新年。 今年轮上来?京市,陈绍习便带着?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子一道北上。 曲疏月刚下车,一只脚还没迈上台阶,就听?见敞开的院门里,传来?玩摔炮的声音。 她?缩了一下,松针绿的裙摆随之抖动?,翩翩在深蓝的天幕下。 曲疏月侧着?头问:“陈涣之,里面有小孩子?” “应该是我表姐的儿子。” 他们?提着?年礼进去,元伯看顾着?老爷子的重外孙,一时没看见。 两个保姆围着?,大概是要把小少爷拉进去洗手,但正主不肯依。 还是陈涣之喊:“元伯,爷爷呢?” “涣之和月月来?了,快快快,到?里面去坐。”元伯接过了东西,又揽过身边的孩子:“南山,叫舅舅,舅妈。” 刚才还娇纵的小朋友,见了亲舅舅的面,手上捏着?的一把炮仗都洒了,流水样淌下来?。 南山脏兮兮的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规规矩矩地问好:“小舅,舅妈。” 陈涣之拍拍他的肩膀:“比前年长?高了不少啊。” 曲疏月看见南山浓黑的剑眉抬了抬,没 有因为他舅舅轻松的寒暄放松多少。 保姆说:“你舅舅都来?了,不能再这么淘气了,去洗手吧。” 南山的小嘴嗫嚅:“不要,我还没玩儿够呢。” 曲疏月弯下腰,甜滋滋地开嗓问他:“几岁啦小伙子?” 南山仰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漂亮舅妈,喜笑颜开:“七岁。” “长?得白白胖胖,真好。”曲疏月牵起他:“舅妈领你去吃点心,晚了要被?舅舅抢走的。” 南山点头如捣蒜:“走啊走啊。” “走。”曲疏月顿了下:“那吃东西之前,我们?先把手洗干净,不然细菌要进去肚子里的,对不对?” 南山撅起嘴:“对!” 元伯望着?他们?的背影,穿过拱桥往红漆门里去了,笑说:“月月拿孩子有办法啊。” 陈涣之微抬起一侧的唇角。他负着?手:“她?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 进门洗了手,南山拿起遥控放《哈利波特》看,曲疏月在旁边陪着?。 她?小时候,也是个入迷非常深的,不光书看过好几遍,还收集了不少周边。 就冲这一点,曲疏月也敢拍胸脯保证:“南山,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舅妈可以和你讨论。” 南山深信不疑地点头。过了不久,他就笑嘻嘻地问:“舅妈,为什么他们?施咒语之前,都要大声喊出?来?啊?小声在心里念一念不行吗?” “呃” 这个角度太刁钻了,曲疏月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但是答不出?来?。 “因为这是国?际惯例。”陈涣之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就像函数调用前,必须先进行函数声明一样。” 南山竟然很明白的点头:“小舅好厉害。” 惊得曲疏月立马扭头去看陈涣之,他是真能触类旁通地胡说八道啊。 但陈涣之很松弛散漫的,架着?腿一坐,把水塞到?曲疏月的掌心里。他一挑眉:“看我干什么?你没学过C语言?这也不懂?” “学过是学过。”曲疏月咽下一口水,她?说:“但我没你这么敢讲。” “” 晚宴设在临湖的一座小阁里,三面临水,环境清幽,是陈云赓平时拿来?款待挚友的。 室内暖气充足,推开窗,月光下湖波微起。 曲疏月坐在陈涣之的身边,再往上是江意映和陈绍任。 陈云赓扫了一圈众人,举杯说:“今年呢,我们?家新添了个成员。来?,这杯先敬月月,欢迎你。” 大家一道贺过来?的时候,曲疏月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谢谢。” 第二杯一起喝完,陈云赓才宣布开席动?筷,一时杯碟相撞声响起。 陈涣之给她?夹了一筷子百合,在她?耳边小声:“幸亏我给你倒的是果汁,否则就你这喝法,啧。” 曲疏月说:“我也没想到?爷爷会敬我,一下子昏头了。” 菜上齐后,陈绍习的女儿胥珍儿舀汤时,忽然问:“弟妹哪儿毕业的?看着?文文静静,像做学问的女研究员。” 不知道陈涣之这位大表姐哪来?的这种感觉。 曲疏月放下筷子,抬头看她?:“C大的,我做不来?学问,在银行上班。” “只读了本?科吗?” “不,硕士是在国?外上的,伦敦大学学院。” 胥珍儿端着?汤碗,白纱裙翩翩落在椅子上:“噢,难怪。” 她?冲她?妈妈和丈夫各看一眼,继续说:“都说留个学就能跨越阶级,看来?是真的,你们?家也是信了这一点,才送你出?去的吧。” 曲疏月被?她?这样不礼貌的语气吓到?。 嫁到?陈家这么段日子,见到?的都是恭谨有礼的客道,这种市井话还是头次听?。 况且她?这番站不住脚又不怎么要脸的论调,还夹枪带棒的挖苦讽刺了一遍她?的家里人。 她?刚要说话,身边的陈涣之已经冷哼了一声:“表姐说得没错,留学有时候确实是能跨阶级。” 曲疏月满腹委屈地去看他。 哪知他继续说:“你看我在国?内吧,那就是个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到?了德国?,过得完全是四处讨饭的生活。” 陈涣之转头,和她?对视一眼之后,在桌子底下握牢了她?的手,淡淡笑了下。 他牵起来?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又说:“当时爷爷怎么都不舍得你出?国?,可能也是不想你吃苦,对吧?” 曲疏月在后知后觉里慢慢点头:“对,爷爷不肯我去伦敦,要我留在他身边。” 桌上的水晶杯盏散发晶莹耀眼的光炫,曲疏月望进他的眼睛里,云端洁白的月色就在他的眼底沉溺,她?迷失在他狭长?的眼眶中。 人生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这场冒险注定有去无?回,但谁说一定不能梦幻一点的? 非得每时每刻都那么清醒吗?非得揪住那些?过去不放吗?非得什么都理得清清爽爽吗? 嗯?胆怯的幸福主义者曲疏月?你可不可以偶尔糊涂一点? 那一瞬间,她?心里夹杂着?囫囵不清的雀跃,这么问自己。 40-50 chapter 41 座上忽然一道清嗓子的浑音, 把曲疏月的视线吸引过去。 她看见陈云赓扔了餐布:“珍儿,孔医生说?你有点水土不服,吃完了?就回房间?去休息吧。” 陈绍习知道?父亲这是生了气。她觑了觑陈云赓的脸色, 也劝女?儿:“是啊, 午睡起来?你不是还跟妈妈说?,你不太舒服吗?” 胥珍儿往她外公那里瞟上一眼, 忿忿摔下筷子:“对?,我不舒服, 你们一家人吃吧。我回去休息。” 炮筒子走了?以后, 陈绍习讪讪来?敬陈云赓:“爸, 真是对?您不住, 珍儿她以前?不这样的, 去年” 陈云赓拦手打断:“好了?好了?, 吃饭。” 江意映把一盅雪蛤递到曲疏月面前?。她笑说?:“月月, 你喝点汤, 别?往心里去。” 曲疏月笑着摇头:“没关系的, 妈妈。” 这些诛心之论,从她耳边飘过的没有一千, 也有上百句了?。 什么:“从前?真是小看?曲家那一位了?,怎么一回事?情哦,眨眼间?攀上那么高的枝头了??曲院长也是的,闷不吭声就把孙女?引荐到陈家去了?,好算计啊。” 再比如:“我说?的吧, 曲小姐刚回国的时候, 我给她介绍那么多?才俊, 她一次都不理?会的。原来?人家早有主意了?,就等着陈家小子呢, 要我们瞎操什么闲心!” 她每每听了?,都只装听不见,听不懂。 曲疏月不是个爱为自?己辩解的人,就像她也不喜欢和?谁质证一样。 这个世界本没有对?错,有的只是立场、阶层之分。人类有一个永恒的局限,就是只能站在自?己的认知角度看?问题。 所以她从不指望用道?理?,用学识,或者是用善良,就能够说?服谁,其难度无异于翻山越岭。 与人争执是件消耗心力的事?,曲疏月做不来?,但她可以不听这些人的鬼叫。 这顿饭散了?,陈绍任陪着陈云赓去散步,陈绍习也在旁边跟着。 陈涣之和?曲疏月走在后面,猛不防听见一声嘱咐:“涣之,前?面石子路滑,你牵着点儿月月。” 他高声回陈云赓:“知道?了?。” 然后朝曲疏月伸出手:“听见了?吧?爷爷都怕你摔着。” 曲疏月不搭腔,也不把手放到他掌心里,只顾撩开裙摆往前?。 她注视着脚底下,边说?:“我又不是南山那么点大的孩子,这种路能有多?滑啊?” 刚说?完,她就绊上一块凸起的石板,眼看?就要往前?栽。 陈涣之一把搀稳了?她,牢牢握住她的手,要笑不笑的看?过去。 曲疏月躬着身子,和?他对?上一眼,心跳漏了?拍。 夜色渐深了?,陈涣之没看?清她的神情,反而补上一刀,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这种路能有多?滑啊?” 曲疏月抚着胸口,撅起一点唇:“你怎么总学我讲话?幼不幼稚啊。” “比你就会嘴上逞强还幼稚吗?” “” 等到散完步,又在暖阁里说?了?一会儿话,陈云赓才被请去休息。 陈绍习要带外孙子回去,但南山说?:“外婆,我想回爸爸妈妈那里,可不可以?” 她犹豫了?片刻,拉着南山的手:“你妈妈她要好好休息,不能被吵到的。” 南山反问:“她的病不是早就好了?吗?” 陈绍习大概觉得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安慰他:“总之今晚先和?外婆一起睡,好吗?” “好吧。” 回卧室的路上,穿过一带幽绿的回廊时,曲疏月问:“你表姐什么病啊?” 陈涣之说?:“抑郁症。去年二胎流产以后,她的精神就时好时坏的,一直没有恢复。就为这个,大姑妈不知道?带她看?了 ?多?少心理?医生,总也不管用。” 她叹惋了?一声:“怪可怜的也。” 他的手插在裤兜里,如水的月色里,轻抬了?一下唇角:“不怪她刚才叫你难堪了??” 曲疏月摇头:“你不是帮我把场面圆回来?了?吗?何况比这难听的,我听多?了?。” “谁?”陈涣之脸色一僵,停下来?问:“你听谁说?了?什么话?” 曲疏月被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逗笑。她也站定了?:“干什么哦?你要去找人家理?论啊。” 那么多?人都说?,理?论得过来?吗他?吃饱了?撑的。 陈涣之皱了?下眉:“他们都闲得没事?情好做了?是吧?这么爱议论别?人。” 曲疏月笑:“你才知道?你们院儿里的太太小姐们都很闲啊。” 这种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地方,曲疏月虽然没有住过,但听女?同学说?也说?得腻味了?。 陈涣之正?儿八经的点头:“我还真的以为,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 曲疏月没作声,心想,你个样样出色的大少爷当然了?,她们说?起你永远只有好话等着。 所以才会对?他陈涣之的太太这么大敌意。不管谁来?当都一样。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轻声说?:“嫁给我,你受委屈了?。”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从陈涣之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软话,原来?他说?软话这么好听的。 她没想过,天塌下来?当被铺盖的人,会有一天站在她面前?,说?你受委屈了?,因为我。 曲疏月仰起头,望着站在大红琉璃灯笼底下的陈涣之,那么的高大挺拔,像一株从悬崖峭壁上生长起来?的古树。 她在心底里说?,真正?的委屈不是这个,根本不是这个。 是她太喜欢他,又没有勇气打破这表面平静的死水,怕搅起一池泥沙,只能紧紧捏着手中的石子站在湖边,彷徨地徘徊着。 除夕夜里吃过年夜饭,大家都守在陈云赓的身边,南山坐不住,要拉着小舅妈陪他玩。 有头天夜里的龃龉,曲疏月也不大敢和?他亲近,怕他那个妈妈又来?找茬。 但南山说?得可怜:“舅妈,我们俩到院子里,把剩下的那些焰火点了?,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拉着她的袖口摇了?又摇:“走嘛走嘛,舅妈。” 曲疏月不忍心拒绝,作难地看?了?眼陈涣之,向他求助。 陈涣之无可奈何的啧一声。他向他爸爸道?声恼,说?领南山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江意映不放心地交代:“就到院子里啊,你们也没带过孩子,当心招呼不住他。” 陈云赓听笑了?:“那好办啊,等过了?年抓紧要一个,你就有的忙了?。” 陈绍任点头:“这得他们小年轻拿主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和?打算,我们当父母的不好开口。” 陈云赓上纲上线:“该开口的时候也得开口,不能推卸责任不作为。” “好,就听爸爸的。”江意映笑着答应了?:“我找个时间?当一回恶人。” 佣人把一箱烟花放下后就走了?,南山抱出一堆来?:“小舅妈,你敢点这个吗?” 曲疏月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看?了?眼那根引线,还蛮长的。 虽然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引燃过鞭炮,但都这么大人了?,还是当着小孩子的面。她大起胆子:“敢的。” 寒风凛冽里,立马传来?一声嗤笑。 陈涣之一只手抄兜站在旁边:“得了?吧,听见放炮仗就要捂耳朵的人,还是我来?吧。” 有好玩的吊着,南山也顾不上怕他舅舅了?,鼓掌欢呼:“好耶。舅舅来?放。” 湖边风太大,陈涣之拨了?几次打火机,都没能点着。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支用嘴角咬住,护着火点燃了?,吸上一口。 陈涣之夹着烟,抬手点了?一下曲疏月。 她就那么怔在那儿,看?他逆着风一气呵成的点烟,檐下棕榈叶的影子掠过他的脸,晃成散漫的温柔。 陈涣之对?南山说?:“你去拦着点你小舅妈,她怕听响儿。” 南山果真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小舅妈,你不要怕,不会死人的。” 曲疏月:“” 陈涣之拿烟头凑近了?,深绿的引线很快被点燃,几秒后,小小的纸盒里射出一道?道?火花,骤然将夜空照亮。 曲疏月摸着南山的头,不自?觉弯起嘴角,视线往上移动时,哇了?一声:“真好看?。” 她仰头的那一瞬间?,陈涣之转过去凝视她,眼底分明映着淙淙流水。 陈涣之接连放了?好几个,南山光看?还不过瘾,抽了?根仙女?棒出来?问:“舅舅,我先点燃这个,再去引着焰火行吗?” 他靠在栏杆边,缓缓朝外吐出个烟圈:“你小子还会举一反三了?,去拿吧。” 曲疏月怕他烧着手,替他抽出两根:“应该够了?吧,舅妈和?你一起点。” 她跑到陈涣之身边,伸出掌心:“给我。” 陈涣之看?了?她好一阵,才不疾不徐地掏出打火机,放到她手里。 曲疏月又红着脸跑开了?,背后传来?一声喊:“你小心点啊,不行就别?逞能。” 她已经对?准了?仙女?棒,小声回:“知道?知道?。” 火星子溅起来?时,南山急吼吼往那一盒烟花旁跑,曲疏月在后面牵住了?他。 南山害怕,一只小手畏畏缩缩的,还有点打抖。碰都还没有碰到边,就问:“小舅妈,着了?没着啊?” 曲疏月被白光蒙了?视线,她很努力地分辨:“好像没有吧,我们再凑近一点。” 南山不敢了?,他把仙女?棒给曲疏月:“你去点吧。” “啊?”曲疏月指了?指自?己:“你、你不和?我一起来?啦?” 不是他主张这样玩吗?这么快就变卦,主力先退缩了?怎么搞。 陈涣之一听她结结巴巴的害怕,就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她警觉地看?了?眼他,怕他又要笑话她,只能壮起胆子继续往前?。 曲疏月紧张地说?:“好,你退后点,舅妈来?。” 陈涣之扔了?烟,几步就走到曲疏月的后面。 她一心盯着那根引线,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动静,视死如归般地点着了?,慌手慌脚丢下手里的仙女?棒,啊的一声掉头往后跑,一头撞进了?陈涣之的怀里。 夜里天寒,他一只手一直插在兜里,眼见曲疏月回头的瞬间?,下意识地抽出来?,搂住了?她。 那阵暖香扑进他的脖颈里时,陈涣之的心脏莫名发紧,像被粗壮的藤蔓缠绕住了?。 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喉结,声音迷离而低哑:“我不是都叫了?你当心吗?” 曲疏月的心思?还在胜负欲上,专注听着动静:“怎么还没有响啊?” 陈涣之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可能是坏的。” 她怀疑:“怎么会啊?南山不是说?是新?买的吗?放了?那么多?个都是好的呀。” “嗯。”陈涣之闭上眼,再睁开时,沉沉开口:“我是想给你留点面子。” “” 还不如不留。 很快,上前?查看?情况的逃兵南山说?:“小舅妈,你光把外面的红纸烧完了?,根本就没点到里面。” “”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南山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曲疏月也打了?好几个哈欠。 陈绍任说?:“把小山带回去睡吧,你们两个也去休息。” 曲疏月立马赶跑瞌睡,坐直了?,佯装清醒:“没事?的爸爸,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陈涣之不耐烦地拆穿她:“还瞎坚持什么,我肩膀都被你的头枕麻了?。” 曲疏月:“我轧着你肩膀了?呀?不好意思?。” 陈涣之往右瞥了?她一眼:“您说?呢?自?己睡得多?舒服不知道??” “” 胥珍儿除下露面吃了?顿早餐,一天都没有再露面,陈绍习也早早回去照料女?儿。 陈涣之和?曲疏月领了?南山去找外婆。 半夜寒气重,曲疏月担心南山冷,从沙发上拿了?一床毯子裹着他,走得也格外慢。 他们三个荡到菱花窗下时,里面爆发出一道?尖锐的喊声,刺破了?静谧的院落。 窗边映出胥珍儿的影子,她大声叫道?:“除夕夜给她发祝福,你还敢说?你们没关系!你还要骗我是吗?” 紧接着是她丈夫章濮元的辩解:“你看?清楚,这是群发的新?年快乐,她是我的秘书。” 胥珍儿又是一声歇斯底里:“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你出轨了??啊?为什么!你说?一句你爱上别?人了?那么难吗!” “莫须有的事?你让我怎么承认!你不要一天到晚的胡思?乱 想!” “抓个正?着你狡辩?是非要捉奸在床你才肯认吗?我真是看?错你了?!” 争吵声、摔打声如密集的雨点扑面而来?。 南山小小的脸上都是担忧,他牵了?下曲疏月的衣袖:“小舅妈,我害怕。” “不怕,南山乖。睡一觉就好了?。” 他仰起脸:“爸爸妈妈会不会离婚?” 曲疏月摇头。 她不知道?,也不敢说?一定就不会。只有伸出手,有些心疼地捂上他两只耳朵,替他阻断这些声响。 这种对?父母、对?家庭关系风雨飘摇的恐惧,没人比她更了?解了?。 在章莹女?士去世之前?,化疗住院的那段日子里,她没有一天不是这么过来?的。 害怕妈妈离开她,又怕妈妈走了?以后,爸爸另娶一个女?人,也不要她了?。 chapter 42 陈绍习把女婿拉出来, 双手交叠着拜托他:“濮元,她现?在?身体不太好,你让着点她吧。” 章濮元灰败叹口气:“妈, 您也看见?了?, 我是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不说也不做, 珍儿她还是有话要讲,日子难过啊。” “我知?道, 我都知?道。”陈绍习松弛的下巴抬起:“她不是个病人吗?你多担待。” 看丈母娘这个样子, 章濮元有一肚子怨言, 此时也说不出了?。 他自责道:“也怪我, 她流产的时候没有好好陪着她, 要是那个?时候我能从美国回来, 兴许就不会这样。” 陈绍习抹了?把泪:“不说了?, 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快进?去哄哄她。” 章濮元一脚踏进?门, 陈绍习扭脸就看见?外?孙站在?外?面,她赶紧擦了?擦眼尾:“南山,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曲疏月怕大姑觉得尴尬,撒了?个?谎:“刚到,正?要叫他爸爸呢,姐夫就进?去了?。” 但南山扑到外?婆怀里?:“外?婆,我听见?爸爸妈妈在?吵架, 他们怎么了??” 曲疏月神色一僵, 哪里?知?道这么快就被拆穿, 脸上微烫起来。 陈涣之?拉了?下她的手,对陈绍习说:“大姑妈, 疏月也是一番好意。” 陈绍习欣慰地点了?下头:“我当然晓得,月月是善解人意。刚才让你们见?笑了?。” “没事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曲疏月摆手笑笑:“那南山交给您了?,我们先回房间。” “好,辛苦你们带他过来。”陈绍习说:“天不早了?,就不留你们多坐了?。” 陈涣之?牵了?她出来:“您留步,我们告辞。” 冬夜里?云霭低迷,缥缈的白雾隐约浮动在?湖面上,透出一股诡谲的静谧。 穿过垂花门时,有两道黑影匍匐在?地上,飘来拂去,撕扯成一只小兽的形状。 曲疏月仰头,原来是石墙上掉落的几?根枯藤。 她有点怕,走路时不自觉贴紧了?陈涣之?:“快到了?吧?” 陈涣之?察觉到手臂上明显压过来的力道。他轻轻嗯一声:“还得五六分钟吧,怕啊?” 曲疏月东张西望着,白天还不觉得这座园子多幽僻,到了?晚上真有点犯怵。 她干笑了?声:“开什么玩笑,谁、谁怕了?,我就问问。” 月色廓出东厢院的形状,朱红色大门出现?在?眼前时,曲疏月松开陈涣之?的手,飞快跨过门槛跑进?去。 等陈涣之?反应过来,看见?什么东西蹿过去,失笑着揉了?下鼻梁。 他们住的是一个?套间,餐厅、起居室、客厅都齐全,曲疏月直奔卧房。 屋子里?暖和?,陈涣之?关好院门进?去,看见?她的貂毛外?套丢在?沙发?上。大小姐作派,几?万一件的衣服也不心疼,随手乱扔。 他拧开瓶矿泉水喝了?,靠在?掩上的浴室门边笑:“动作真够快的,受过特?殊训练吧您?” 她说:“都几?点了?,还不抓紧洗澡睡觉啊,明天还要起来拜年呢。” 四溅的水声响起,曲疏月轻熟的声线透过薄薄的雾气,失了?真。 赶急茬有一样短处,容易丢三落四,尤其对本就记性不好的人来说。比如曲疏月。 等到洗完,擦干了?身上的水她才发?现?,睡裤没有拿上。匆匆忙忙间,她只拣到了?内衣和?丝绸上衣。 曲疏月用毛巾揉着头发?,花了?十几?秒思考了?一下,是就这么光着下身出去,还是喊陈涣之?给她拿。 这二者,究竟哪一种更?不那么丢人。 她吹干头发?,扔下手里?的吹风机,扫了?一眼自己笔直的腿,灯光下白花花地纤长着。 就这么出去的话,难逃刻意勾引陈涣之?的嫌疑,不知?道又要引出他什么怪话。 疏月走到门边,打开一小丝丝的缝,猫儿似的一声唤:“那个?陈涣之??” 陈涣之?手里?端本书,低头看着,简单麻利地回复她:“说。” 曲疏月清清嗓子:“我忘记拿我的睡裤了?,就在?行李箱里?面,能不能帮我递一下?” 他翻页的手指顿住,很快合上书,扶了?一下银边镜框:“能。” “麻烦了?。” 曲疏月:服了?,求他办事好有压力,真叫个?惜字如金。 陈涣之?走到衣帽间,拎起那个?黑色小箱子,和?它身边孤落的行李袋。 曲疏月刚拿了?她的护肤品,袋口仍是敞开的,向上提起来的时候,掉出一个?白色的小方盒。 它静静地躺在?暗褐色花纹的地毯上,是那么的显眼,比上头大写的“岡本”两个?字,还要显眼。 明知?道没有人,陈涣之?还是下意识的,抬头打量了?眼四周。 他用拳头抵着唇咳了?一句,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所以,曲疏月这是在?暗示他什么?觉得他太克制不够主?动? 但她的讨厌那么明显,结这个?婚完全不是她本意,他哪里?还敢乱动一下? 曲疏月这个?人,看起来随和?好性儿,一点脾气也没有,但原则性历来很强。 那头没裤子穿的人,扒在?门边吊老半天,羸弱着声气提醒:“陈涣之?,你找到了?吗?” 陈涣之?头也没回,把那盒烫手山芋揣进?了?裤兜:“来了?。” 他拎着睡裤,从门里?面塞到她手中:“是这个?吧?” 曲疏月嗯了?一声:“衣服和?裤子同一个?料子的,长得太像了?,我随手一拿的时候没注意。” “没事。” 她穿好出来,卷曲的长发?披在?脑后,走动时飘散一阵缱绻香。 陈涣之?坐在?床尾凳上,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东西,挺拔的背朝向她。 曲疏月走到他跟前,刚要张口:“陈涣之?,你还不去” 她的余光不经意扫到一眼他手上的盒子,登时哑口。 认出就是莉娜塞给她的那份,曲疏月的瞳孔剧烈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她喉咙的血管仿佛凝固了?,紧巴巴的,半天才挤出一个?很短的问句:“这、这哪儿来的?” 陈涣之?仰头,很懵懂无知?的样子:“帮你拿东西的时候,自己掉出来的。” 好像已经坐实她要对他做什么,还不想担后果的流氓罪行一样。 曲疏月伸手去夺,被陈涣之?闪身躲过。他轻笑一声:“干什么?那么着急抢回去。” 她站在?原地,手臂高?高?举着,露出一段白藕似的皮肤,着急道:“这是别人的东西,你还我。” “谁?”陈涣之?好笑地问:“谁的东西你藏那么牢?” 明知?道不是他对手,曲疏月索性不抢了?。她也不回答问题:“我不要了?,你喜欢就留着吧。” 陈涣之?往上抛了?一下,老神在?在?:“尺寸都不对,我留着这玩意儿干嘛?” 尺寸。 曲疏月背过身,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涨得她脸发?烫。 血气方刚的年轻夫妻,夜黑风高?的无人夜,确定要谈这个?话题? 认真的吗?所以一切男女关系的归宿都是那张床对吗? 曲疏月觉得,既然对方辩手都能这么镇定,她也不好小学鸡一样大惊小怪。 她端着杯水转头,神色平静:“噢,所以是大了?还是小了??” 曲疏月虽然没有经验,但并不妨碍她不懂装懂,给自己挣回最后一点薄面。 一个?出乎意料的疑问句,让陈涣之?怡然的面色一僵。他咽动一下喉结:“你这什么意思?当然是小了?。” 笑死,一生要强的理工男。 她无辜地摊了?一下手:“没什么意思呀,是你先说尺寸不对的,我随口问一下。” “哦。” 陈涣之?彻底没了?话好说,拿上他的睡衣进?了?浴室,义愤难平的样子 。 她依然发?挥稳定。就跟高?中的时候一样,他永远猜不到一副乖巧模样的曲疏月,会憋出一句什么来怼你。 曲疏月望着他的背影,以及被大力甩上的门,抿着嘴儿笑出来。 她拿起手机,给姑姑打电话,曲粤文很快接了?:“新年好小月月!” “新年快乐姑姑,祝你万事如意,祝” “免了?。”曲粤文匆匆打断她:“我也不想祝你早生贵子,咱们姑侄就别俗套了?吧。” 曲疏月弯起唇角笑:“也对。爷爷睡了?吗?” 曲粤文说:“还没呢,你等一下啊。” 接着那边就传来一声:“爸,您乖孙女要跟你说话。” 曲慕白接过,声音听着雄浑有力:“月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没呢,刚从前厅回房间,他们还在?守岁。”曲疏月换了?一只手,靠到了?床上接:“爷爷,初二一大早我就去看您,好不好?” 曲慕白说:“那你就先回来了??陈云赓那老顽固也没说你?他可是最讲规矩的。” “哪里?有啊,他爷爷从来不说我,只会夸月月真乖。” 她知?道爷爷想听什么,也故意讲给他听。好叫曲慕白知?道她在?陈家过得蛮不错。 果然曲慕白笑了?:“那就好。你早点去睡觉,明天是正?月初一,不好懒床的。” “知?道啦。”曲疏月小小撒了?个?娇:“我这不是想您嘛。新年了?,祝爷爷长命百岁。” 曲慕白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好,爷爷长命百岁,快去睡吧。” “嗯。” 陈涣之?洗澡没那么多名堂,洗完也不用抹精华面霜的,动作快很多。 曲疏月摸准了?他的时间,在?他出来之?前把手里?的书一放,蒙上被子装睡着了?。 她不想再继续纠缠上一个?无解又尴尬的话题。 陈涣之?看着她那副睡相,啧了?一声,走到另一侧床沿边,替她拧灭了?床头的壁灯。 他拿起曲疏月那本书,也是从家里?带来的,作家阿西尔的一本老年生活随笔,叫《暮色将尽》。 陈涣之?翻了?两页,又看一眼紧闭双眼的曲疏月,纳闷地说:“什么鬼。这书上印了?蒙汗药是吧?每次都能把她给看睡着了?。” 这一句自言自语冒出来。曲疏月差点绷不住,睫毛颤了?颤,几?乎要笑出声。 陈涣之?一把扔了?手上的书:“装,你再装。” 曲疏月干脆睁开眼。她慢腾腾地翻了?一个?身:“谁装了?!我正?要睡,被你吵醒了?。” 他往她身上横了?一眼,绕到自己那一侧,掀开被子躺下去。 陈涣之?枕了?手平躺,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繁杂花纹,曲疏月就偎在?他身侧。 她睡不着,脑子里?又是那一段凌厉的争吵,可章濮元的为人又是那么温和?。 曲疏月忽然问:“你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涣之?说:“不好评价,我和?他接触并不算多,总之?不会是坏人。” “不是坏人的意思,是指他不会和?自己的秘书胡来?”曲疏月说。 陈涣之?抽出手,他躺下来,在?一片柔和?的灯光里?,对上她的视线。 他答非所问:“如果你是胥珍儿,会怎么做?也会因为一条岁末祝福,就大吵大闹的吗?” 曲疏月迅速摇了?两下头:“我不喜欢吵,也不喜欢闹。如果婚姻出了?问题,夫妻关系坏到这个?份上,我会直接离开他。” 果真如他所想。若是换了?曲疏月,只怕在?察觉出端倪之?后,什么也不会问,就安安静静地提出离婚了?。 就像他们毕业晚会上的最后一次对话。 什么原因也没有的,只是为两句没说拢的话头,她就不再理会他了?。 由得他反反复复把自己的罪名猜来猜去。九年了?,也猜不出个?头绪来,问她又不说。 他有时候,真的很讨厌曲疏月这样的性子。 陈涣之?的声调冷下去,像凝结了?枯叶上的夜霜:“就这么闭口不谈吗?万一人家就是冤枉的,怎么办?” 曲疏月哼一声:“到了?这种地步,是不是冤枉的还重要吗?总归是他的错。当自我拉扯成为常态时,任何关系都要停止。” 为一个?男人,变成疑神疑鬼,不顾形象甚至破口大骂的泼妇,是最最不划算的事。 陈涣之?笑笑:“所以曲小姐的人生准则,就是时刻不能丢了?体面,对吗?” 曲疏月听出他的怪调,仰起头看他:“活得体面一点不好吗?” 他寂寂然开口,受害者一般的口吻:“不是不好,有时候你要的体面,会误伤别人。” 困劲上来,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请问我误伤谁了??” 陈涣之?心跳快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随之?跳动两下,手心微微汗湿。 好半天了?,他才小声说了?一句:“我。” 没有听到曲疏月的回答,陈涣之?一低头,发?现?她早已经睡了?过去。 她呼吸匀称而绵长,这一次是真睡着了?。 他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 陈涣之?转过身子,贴靠过去,替曲疏月掖好被角后,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chapter 43 大?年初一的早上, 曲疏月是强撑着起来的,人醒了,但脑子还没醒。 跨过院门时, 连左右脚都分不清楚了, 还是陈涣之拉过她:“走这边。” 曲疏月捂着?嘴打个困倦的哈欠:“拜年真的需要这个点就?起来吗?” “我也怀疑,这么早, 说不定祖宗都没睡醒。”陈涣之也一向烦这个,牵着?她:“但是走?吧, 大?家都在祠堂等着?了。” 曲疏月低垂着?睫毛, 完全跟着?他?的脚步往前:“哎, 你走?慢点儿。” 陈云赓领着?一家老?小拜过后, 回了暖阁里吃早餐。 曲疏月的胃不好, 尤其是在冬天早上没有?睡醒, 又闻了一肚子香火的状况下。 她只端着?半碗清粥喝, 再搛了几样爽口小菜, 吃得慢慢腾腾的。 恍惚间, 就?听见陈云赓吩咐:“涣之,一会?儿吃过早饭, 陪月月回一趟娘家,给老?曲拜个年。” 曲疏月醒了精神:“爷爷,初二才回娘家的呢,我们?打算明天去。” 陈云赓喝了一口杏仁茶,笑说:“哪儿那么多陈规, 你爷爷肯定盼着?你去, 家里又没什么事情?。我要总留着?你啊, 下回吃酒见着?你爷爷,他?就?要跟我闹意见了。” “那”曲疏月看一眼身边的陈涣之:“那我们?” 陈涣之接上说:“那我们?等会?儿就?去, 我开车。” 陈绍任提醒了一声:“毛楞三?光的小伙子,就?知道开车开车的,别忘了带上礼啊。” “知道了。” 江意映也笑,温言向丈夫道:“我们?也要回大?院了。你那些老?部下,每年都要来坐一坐的,别让人家空等着?了。” 陈云赓点点头:“小江说的是,你们?也早点回去。绍习在这里就?可以了。” 陈绍习正好有?话跟父亲说。她添换上一盏茶,忙道:“是,我陪爸爸聊聊天。” 曲疏月困坏了,坐在副驾驶位上,颈上堆着?围枕,没几分钟就?睡过去,头随着?车子下山转弯的幅度,晃来晃去的。 陈涣之一边开着?车,一边还要腾出只手来,稍微托着?她的下巴。 开了有?半小时,才到曲家的大?门口,慧姨正在清扫门庭。 陈涣之停稳车后,拍了几下身边的人:“曲疏月、曲疏月?” 曲疏月瓮声瓮气地嗯了声:“什么?” “醒醒,到家了。” 她伸个懒腰:“好快啊,我睡了一路吗?” 陈涣之解开安全带,哼一声:“就?没清醒过反正。” “” 曲疏月睡足了,几乎是飞跑着?进门的:“爷爷!爷爷!” 陈涣之弯起一侧的唇角,把带来的礼物交给慧姨。 慧姨看他?心情?好,也大?起胆子来问:“姑爷笑什么?” “没事。”陈涣之摆了一下手:“我以为在看性转版葫芦娃。” “” 曲慕白下了楼,他?心里高兴,但也奇怪:“不是说明天才来的吗?” “是啊,本来是这样打算的。”曲疏月疾走?了几步,跑到楼梯上搀住他?:“但早上他?爷爷说,让我们?今天就?来。” 曲慕白含着?笑,指了一下陈涣之:“你爷爷是个开明人。” 陈涣之也笑:“干革命工作的人嘛,这点觉悟要有?的。” 说话间,曲正文领着?妻女来了,她们?俩都穿红色呢子,一团喜庆。 比起曲疏月的亲热,曲意芙要更怯生多了,到底是没有?养惯的。 还是廖敏君把她强推出来,说:“这孩子怎么不会?叫人啊?” 她才站到曲慕 白面前,绞着?手指叫了句:“爷爷新年好。” 曲慕白点头:“乖。来伸手,拿着?爷爷给的压岁钱。” 他?从茶几上抽出一封厚厚的红包,递到了曲意芙手里。 她接了,又红着?脸退到了曲正文背后。 曲疏月拈起一瓣橙子吃:“爷爷,我不用?压岁的啊?” 曲慕白拍了下她手心:“你都多大?的人了?说这个话害不害臊啊?” 这本来就?是说笑,但廖敏君把衣服一脱,笑着?说:“爷爷给你的也不少了,是不是啊月月?” 曲疏月如常笑了笑:“阿姨说得对,要没有?爷爷的话,我还在江城呢。” 听她冷不丁提起旧事,廖敏君面上讪讪的,转过头去喝茶,也不再说话了。 陈涣之在一边听着?,低头笑了下,她真是吃不得一点亏。 曲正文坐下后,也纳闷道:“月月,怎么初一就?过来了?” 陈涣之答了他?丈人:“喔,在山上也是闲着?,我怕她想家了。” 曲正文深深点头,看来他?这个便宜得来的金贵女婿,也不像外界传得那样,那么的以自我为中?心,眼里连个人都没有?。 起码结婚这么久,他?一直都对女儿不错,看起来父亲是选对了。 他?们?在曲家待到天黑,也没有?再回山上,而?是开车去了西城区的家。 雷谦明的生日邀请,在除夕夜的晚上又群发了一遍,再次提醒他?们?初二到三?亚去。 曲疏月在家里洗过澡,也懒得把那些洗漱护肤用?品再从行李箱拿出来,只加上了两条薄裙子。 考虑到要在游艇上过夜,她多带了一条羊绒披肩,晚上风大?的话可以披上。 陈涣之就?坐在长桌边,透过被夜风卷起的纱帘,看着?她蹲在地毯上忙活。 猛地一串铃声,曲疏月抬手摸到手机,直接开了外音:“新年好,余小姐。” 余莉娜的声音很尖:“明天你会?去三?亚吗?疏月。” 她说:“去呀,难得出去放松一下,为什么不去?” “那好。”余莉娜说:“雷谦明真叫上我的时候,我还发愁,我也不认识几个人啊,去了多无聊的。” 曲疏月手上仍然折着?衣服:“胡峰不是会?去吗?有?他?在你还愁什么。” “别提了,回家前我和他?吵了一架。” “啊?为什么?” 说到这个,余莉娜仍觉得火大?:“还不是她那个势利眼的妈妈!总要他?和姓卢的见面,我生气。” 曲疏月问:“那他?见了没见?” 余莉娜捶了两下床:“就?是见了啊,否则我在生什么气?不但见了,还瞒着?我见的。” 曲疏月忿忿说:“真是够贱的。” 听到这里,手里捏着?铅笔的陈涣之差点笑出来,又怕她发现自己?早就?坐在了这里,强自压了下去。 “就?是!”余莉娜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知道想到了谁,曲疏月顿了下:“那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的人。” 余莉娜了然,在那头拿腔拿调地说:“是是是,除了你们?家那个谁,行吧?” “他??”曲疏月摆了摆脑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涣之的笑容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手上一下子收紧了力道,手背上泛起青筋。 是谁。曲疏月家的那个谁,究竟是谁? 不是顾闻道,又会?是什么人? 这九年里,一定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对不对? 他?丢下铅笔,没有?再听下去了,摸上一包烟,掩上门出去了。 这头对话还在继续。余莉娜问:“那个,派上用?场了没有??” “没有?。”曲疏月对着?手机喊:“都怪你,被他?从包里找到,害我丢了一次人。” “找到了他?都忍得住?”余莉娜反问:“陈涣之是不是不行啊?” 曲疏月把原话还她:“他?说尺寸不对,你们?家胡峰的太小了。” “我说,陈涣之的嘴抹过砒\霜吧?怎么这么毒啊。” “” 京市干冷,而?南海湿热,咸腥味的海风吹拂在面上,一股子散漫不拘。 陈涣之和曲疏月下了飞机,被等在机场的车直接接到酒店。 房间是早就?订好的,只需要出示身份证check in即可。 陈涣之戴了副墨镜,穿一件黑色的宽松无领衬衫,一只衣角翻折进裤子里,另一只松松散散留在外面。 海边的风一吹,宽大?的衣领随之摆动,隐隐约约露出紧实的肌肉。 曲疏月走?进大?堂时,忍不住多往他?身上瞧了两眼。 陈涣之摘下墨镜,语气不是太好:“你看什么?身份证拿出来。” “没看,给。” 曲疏月也不知道他?又抽什么疯。 从今天早上起来,她就?意识到陈涣之哪儿不对了,总是劲劲儿的,憋着?找架吵一样。 他?们?进电梯前,眼看门就?要合拢了,又被人急忙摁开。 曲疏月说了句谢谢,跟陈涣之一起走?进去,才看清里面站着?的人,是李心恬。 她面上片刻的局促,不由自主地去看陈涣之,他?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还是李心恬先开口:“疏月,听说你们?去年十一结婚了,恭喜啊。” 曲疏月挨着?陈涣之站直了,说了句谢谢。 身为前女友的李心恬,表现过分地友好了,她甚至主动问候陈涣之:“陈涣之,十一的时候我在出差,都没有?” “小金豆子说晚宴几点钟开始?” 一直在看聊天记录的陈涣之冷不丁蹦出这么句疑问。直接就?把她的话打断了。 李心恬脸色一冷,尴尬地连嘴都合不上,愣在原地。 曲疏月好意提醒了下:“喂,人家在和你说话。” 陈涣之像才看见这么个人,抬头望了一眼:“哦,是李心恬。说什么?” 李心恬摆了两下手:“没什么,没什么。” 刚讲完,陈涣之就?扭头征求曲疏月意见:“晚上我们?不在游艇上睡吧?” 曲疏月低着?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尤其当?着?李心恬的面。 表示他?已经毫无眷恋,轻舟已过万重山了么? 她眨了眨眼:“都、都可以。随你的便好了。” 陈涣之说:“我怕颠,晚一点还是回这里,你也会?睡不安稳的。” 曲疏月听着?就?想笑:“你怎么知道我会?不适应?我就?喜欢睡海上呢。” “你喜欢个屁。”陈涣之剜了她一眼:“晚上我闹出点动静你都要醒。” “” 电梯在八楼停下,门一打开,陈涣之就?一手推着?箱子,一手牵了曲疏月出来。 曲疏月觉得就?这样走?掉很没教养,忙转过身,冲李心恬点了下头:“回头见啊。” 李心恬做了个深呼吸,吞咽一下,也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嗯,晚上见。” 她没有?料到,这么一副叫人切齿痛恨的场面又上演了。 记得高二刚分科的时候,她学物理很吃力,偏偏老?黄讲课又很快,虽然也经常提问,但不可能次次都为她一个人停下来。 李心恬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总是请教陈涣之。她喜欢在曲疏月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坐到他?的身边去。 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长,整整二十分钟。 有?时候曲疏月回来,李心恬还坐在她的位置上,低着?头听陈涣之讲题。 她看得出,曲疏月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了,那个时候她的礼节还没这么足,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会?生气,情?绪会?上脸。 李心恬就?故意问她:“啊,占了你的座位,不好意思,你现在要坐吗?” 碍于同学的面子,曲疏月总是说不用?。 但她会?大?力抽出一本书:“不要紧的,你坐吧。” 也许陈涣之没有?察觉,每到这种时刻,他?总会?不自觉加快讲话的语速。 三?五分钟讲完了,也不管李心恬还有?没有?问题,陈涣之就?会?起身到走?廊上。 她坐在那里,透过豁亮的窗户看见陈涣之拍一下曲疏月的头:“背单词呢?” 曲疏月转过去不理他?:“知道还问什么问哪。” 陈涣之抢过来:“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radioactivity,放射线。”曲疏月看了一眼说,跳起来就?要去抢:“我才不信你不知道,还给我。” 他?把书举得高高的:“自己?来拿。” 曲疏月一扫刚才的愁容,笑得眼梢都泛红:“陈涣之你怎么那么无聊。” 只不过,那些尽在不言中?的情?愫,旁观者清的暧昧涌动,到了今天,一切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而?她从头到尾都没走?进过局中?。 李心恬暗想着?,不无酸楚地推着?她的行李箱,走?出了电梯。 chapter 4 4 陈涣之没在房间里待上多久, 就被接连不?断的电话催走了。 雷谦明说在游艇上开了桌麻将?,三缺一,让陈涣之赶紧过来?。 他举着手机骂回去:“你他妈催魂哪, 活不?到我换完裤子了?” 曲疏月看他从里边走出来, 上下扫了一眼。 她指着陈涣之的休闲裤:“人家搞这么隆重的生日宴,你正装都不?穿?” “我来?了就够给面子的了。”陈涣之锨了下衣领子:“咱有的是模样, 用不?着那些虚头巴脑的。” “” 等?他走了以后,曲疏月也默默收起了礼服。 毕竟他们起坐在一处, 她坐在陈涣之旁边不?好太夸张了, 穿得像要?去白金汉宫参加上流趴。 曲疏月配合着他低调内敛的老钱风, 选了一条杨柳绿的高支棉吊带裙, 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镂空小开?衫。 离晚餐还有段时间, 刚坐了那么长时间飞机, 她想休息一下。 但她远道而来?的姐们儿莉娜不?许, 把门?敲得砰砰响。 曲疏月打开?时, 她的拳头还停在半空中, 双方都尴了一尬。 余莉娜塞给她一个保温盒:“喏,上飞机前给你买的, 生煎馒头。” “唷,都气成这样了,还想着我呀。” 曲疏月受宠若惊地打开?,几个面团狼狈地躺在里面,馅儿也漏了出来?。 她敞开?给余小姐看, 面露疑色:“这是您大老远专门?给我带的煎饼?” 余莉娜手里捏着瓶矿泉水, 手一挥:“将?就吃一口吧, 好歹我给你捎过来?了,论心?不?论迹呀。” “可以啊余博士。”曲疏月听笑了:“复习了这么久, 你这文?化?水平见长呀。” 她们没耽误多少辰光,也就余莉娜把胡峰祖上都问候一遍的功夫,就出了门?。 海上还没入夜,一层昏黄的稠光缀在水天?相接处,朦朦胧胧的。 余莉娜穿一件抹胸裙,她贪凉快,连披肩都省了。 她上游艇时,他们几个男的正在棋牌室里搓麻。 船舱上的门?矮,曲疏月低了头走进去,看见陈涣之折起了衬衫袖口,斜靠在椅背上,手里夹了支烟在抽,玩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公子哥腔调。 海风吹起厚重的纱帐,吹过他份外优越的面貌,有点梦幻过头了。 雷谦明举着张牌:“我猜涣哥在等?我的三筒。” 陈涣之曲了下胳膊,往烟灰缸里掸了下烟灰:“要?打就打,少放烟雾弹。” 听他这么一说,雷谦明才放心?往下扔,结果胡峰那头倒了牌:“胡了。” “” 余莉娜沉浸在牌局里,忘了自己还和胡峰闹着别扭,左右拼凑下问了一句:“你这是炸胡吧?” 听见她的声音,胡峰连忙扭过头,还以自己在做梦:“真?是我们莉娜来?了唉。” 他拉她的手坐下:“你不?会的,和你们那儿打法不?一样,你看我打就行了。” 余莉娜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搡开?他,气也不?喘的一通骂:“告诉你少跟我拉拉扯扯的没人吃你这一套我们俩已?经成为过去式了懂吗!” 她说得又急又快,胡峰听后愣了好几秒,随即咽了下口水:“免费的标点符号,麻烦你用一下。” “” 雷谦明怕场面太难看,起身拉余莉娜坐了:“咱不?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看我。” 他又招手,吩咐服务生:“这里再上两杯橙汁。” 曲疏月坐到陈涣之的身边,瞄了一眼他抽屉里的码牌,赢了不?老少。 她小声说:“你还挺会打麻将?,什么时候学的?” “刚才。”陈涣之用力摁灭了烟,把手里的牌扶起来?:“基本胡牌公式,M乘AAA加N乘ABC再加Z乘DD。M和N不?同?时为0的时候,Z只能等?于1。M和N同?时为零的时候,Z等?于7。” 曲疏月:“” 胡峰和雷谦明,再加上另一个袁世安,在听陈涣之说完后,面面相觑。 雷谦明挠了一下头,愁眉苦脸:“被你这么一说,我反倒不?会打了似的。” 胡峰也摇头:“不?知道他在念什么经。” 曲疏月去看陈涣之,他不?以为然地抓了一张,倒牌说:“这就是M和N同?时为0的情况,七对,给钱。” “” 自打余莉娜来?了以后,胡峰的心?思就不?在牌上了,半小时下来?就没胡几把。 到后来?他受不?住,央求了句:“余小姐,您能上我这儿来?吗?我都快成斜眼了。” 余莉娜瞪了一眼过去:“你怎么就成斜眼了你!” 他说:“老是要?偷偷瞄你,那眼睛能不?斜吗?” 袁世安也从中劝和:“是真?的莉娜,你在江城这两天?吧,老胡吃不?下睡不?着的,人都瘦了。” 余莉娜哼了一声:“我不?信,除非他当场秤给我看。” “” “这儿没秤。”雷谦明笑说:“我作证,胡总确实是想你,都跟我说好多次了。” 余莉娜还是不?高兴过去:“他刚抽了烟,嘴巴里面会有味道。” 雷谦明摆了下手:“好闻的,他抽的是他老子的特?供烟,沉香味的。” 曲疏月歪头问:“你连他嘴里什么味道都知道啊?” “怎么?”余莉娜也看着雷谦明:“你们私底下也接吻来?的吗?” “” 这把牌局到六点就散了,客人也差不?多都上了游艇。 雷谦明结了帐,结结实实当了回散财童子,就回了房间换礼服。 陈涣之和曲疏月走到甲板上,在衣香鬓影的宾客当中,身上那道松弛感拿捏得正正好。 邀请来?的都是朋友,也有不?少他们的高中同?学,包括高二?转去了文?科班的赵子嘉。 他学法律,从暨南毕业以后,就留在了广市发展,来?趟三亚也方便。 也包括当年李心?恬的死党,曾经在大学里和雷谦明短暂交往过半学期的黄敏。 她端了杯香槟,站在李心?恬的身边,视线落在曲疏月身上。 黄敏转过头,余光带过陈涣之:“看看咱们校草,快十年了,还是一副意气书生的样子。” 李心?恬笑:“他啊,公子哥儿一个,顺风顺水,也没经过什么大挫折,哪里会显老呢。” 她再怎么变,谈起心?上人的口气始终如一,仿佛世上她最了解他了。 但能和陈涣之说上两句话,到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黄敏摇头:“你们俩可惜了,本来?男才女貌的一对,被曲疏月截了胡。” 李心?恬迎着风笑,依旧保持她白月光的人设,语气里恰到好处的失落感:“算啦,缘分没有到吧。” 她知道曲疏月一定在听,也故意说的很大声,就是要?在她心?里埋一根刺。 曲疏月有运道,落在曲家这么个书香门?第,爷爷和陈云赓是挚交,能嫁陈涣之。 但结婚是一回事情,两口子能不?能相处得下去,还得看个人的修为。 她知道,曲疏月是个太要?颜面的人,自尊心?比一般人都要?强。 李心?恬也因此笃定了,她肯定不?屑于开?口提这些事,说不?准到现在也没有问过。 而陈涣之呢,钢筋直男一个,根本不?懂猜女孩子心?思的。 如若不?然,按照命运既定的轨迹,这两个人早就该在一起了。 她拢了拢鬓边发丝,继续把准备好的台本,讲给目标观众听。 李心?恬演技很好,眼眶里甚至溢出一丝泪花:“不?过我也无所谓了,我爱的人,在我十六岁那年,就已?经爱过我了。” 隔着喧闹的人群,她看见曲疏月握杯的手,在满堂星辉里,幅度剧烈地抖了一下。 李心?恬心?里得意的不?行。她果然一直在听。 曲疏月悲凉的目光,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陈涣之,他还在专心?和沈宗良说话,根本没注意到这边。 然而下一秒,一道飞扬的女声穿过人群:“谁啊?你爱的人是谁啊?” 余莉娜问的很大声,附近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包括陈涣之。 三分之二?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心?恬。 她手背一颤,强自镇定地回:“没有,没有谁。” 余莉娜不?依不?饶的:“不?是啊,你刚才很难过的样子,他应该就在这里吧?” 李心?恬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明知故问非要?拆台的女人哪儿来?的?应该不?是他们同?学。 知道一点她的事情,也听过她明里暗里显摆这段过去的人,此刻都觑了觑正主,等?着他的反应。 也更想看看陈涣之新婚妻子的反应,不?知道这位教养良好的曲大小姐,这种时候怎么开?交? 胡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问女友:“怎么了?” 余莉娜指了下李心?恬:“觉得你同?学很有意思,她说她爱的人 十六岁就爱过她了,我也想听听嘛。但她就是不?说。” 这一个措手不?及,把李心?恬弄得下不?来?台了。 或许她可以在偶尔的同?学聚会上,装作和异国?恋的男友打电话,秀一波根本不?存在的恩爱,也不?明说那个人是谁,让大家都有一个疑影。 而她的闺蜜黄敏,会坐实这个疑影,就是陈涣之。 横竖毕业之后,陈大公子就远走德国?了,平时也没个来?往的,女同?学们都联系不?上他。谁能求证得了呢? 再说,李心?恬在她们心?目中,一直是个知心?大姐姐的形象,谁又会怀疑她作伪? 黄敏本着替她出头的意思,嚷了出来?:“是陈涣之,怎么样?你是曲疏月的好朋友,这也不?知道?” 余莉娜笑得更邪了:“有没有可能是,我早就知道?” “” 陈涣之突然被点名?,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他对沈宗良说:“老沈,我处理点事。” 沈宗良扬了扬手里的杯子,淡淡笑下:“好。该处理的是要?早点处理。” 他拨开?了挡在面前的赵子嘉,冷脸朝李心?恬:“你十六岁爱着谁,我不?管。但我十六岁有爱过你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要?忍住不?能笑,憋得好辛苦。 但有按捺不?住又爱议论的,已?经悄悄地说开?了:“笑死,涣哥脸上配的,竟然还是一副‘你有事吗’的表情。” “早看出这女人无病呻吟了,死装。” “你是觉得陈涣之不?可能喜欢她?” “陈涣之这种自大狂,根本不?喜欢任何人好吗?他只喜欢他自己。” “” 李心?恬颤抖的嘴唇张了张,只能强行解释:“黄敏、黄敏她搞错了,我不?是说你,是我那个前男友。” “哦,这样。”陈涣之云淡风轻的一声:“前男友都会搞错?挺成心?的。” “” 事已?至此,李心?恬很诚恳的态度:“是我们不?好,给你和你太太道歉,以后不?会乱开?玩笑了。” 陈涣之的脸色没好多少:“大家都知道,我这人最开?不?起玩笑了,以后注意点儿。”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响起来?。 李心?恬脸涨得通红,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尤其当着这么多老同?学的面。 但最震惊的人非曲疏月莫属。她心?里打了一万个问号。 明明那个盒子是陈涣之的,她亲眼看他笑嘻嘻地拿在手里,而里面的纸条印着表白信。 这都什么鬼! chapter 45 “都别看了啊, 寿星马上要切蛋糕了。” 令人窒息的沉闷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驱散了人潮。 大家三五成群地散开, 头并头走着, 小声嘀咕着刚才的事。 有的说:“我说陈公子也太刚了,当着人姑娘的面儿?呢, 就质问上了。” “你第一天认识他呀?他从?读书的时?候起,有给谁留过余地吗?” 被问到的人想了想, 当初那些来班上送情书的女同学, 好像没有一个是笑?着走出去的。 她也摇头:“没有。真没想到, 李心恬骗了大?家这么久哦, 但毕业那天, 不是有人看见陈公子送她礼物吗?” “我可没看见, 估计也是编的吧, 谎话连篇。”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好笑?吗?陈涣之说他这个人最开不起玩笑?的时?候, 憋出内伤了我都快。” “” 黄敏意识到自己?被骗, 且无形中帮着李心恬撒了这么多年的谎,成了个罪恶又愚蠢的帮凶。 她面上也不好看, 冷冷瞪着李心恬:“所以关于陈涣之的事,你一直都在骗我?” 黄敏和雷谦明分手时?,李心恬还特地赶来宿舍安慰她,说他们?这帮公子哥儿?就这样。 还说你看陈涣之,不也是只顾他自己?的前程和学业么, 说去德国就去德国了, 他们?从?来就不懂什么是为别人着想。 她记得自己?还擦着眼泪问:“那你们?就这么一直异国吗?” 现在想想真是蠢啊。 李心恬好不容易才松一口气?, 不想又重来一遍,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跟她吵架。 她把黄敏拉到一边:“敏敏,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黄敏根本不想听,她现在只为自己?担心,以陈涣之的性格,说不定要找她算账。 她不耐烦地走开:“你别缠着我讲了,还是跟人家曲疏月去解释吧,她才是陈太。” 而靠在栏杆边的曲疏月,一直是个神游太虚的状态,好像魂魄不归位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李心恬的虚荣在作祟,那么陈涣之呢? 他究竟是清清白?白?,从?始至终都没对李心恬动过心,还是短暂动过却?放手了呢? 她理不清。还有那封叫她仪态尽失的告白?信,究竟是不是陈涣之放在盒子里的? 那上头还是打印的字,分也分辨不出字迹来。 一下子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这些纷杂紊乱的情绪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陈涣之接连叫了她两句,曲疏月都没有回?过神。 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走火入魔了你?” 话赶话到这儿?了,曲疏月顺势就是一句:“陈涣之,所以你们?谈过恋爱吗?” “我刚才讲得还不够清楚吗?”陈涣之一只手搭在胯上,另一只手撑着栏杆,完全将她纳入包围中:“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非说有,那也只是同班三年而已。” 他东方式温润的眉眼,乍然间气?急败坏起来,别有一种?倜傥在里头。 曲疏月看笑?了,也许是为这个迟误多年的事实而笑?的,总之她笑?得很开心。 她转了个身,望向?深邃而平静的海面:“没关系吗?那你怎么送项链给人家?” 陈涣之也跟着靠过去:“我什么” 他像想起来什么,忽然顿住了,曲疏月也伸手指着他:“我说对了,是不是?” “说对什么了你说对!”陈涣之就势握住了她的手:“是赵子嘉托我拿给她的,那天他坐上午的飞机就走了,去香港。” 头顶轰的一声,曲疏月如遭雷击般愣住。 一切都说得通了,赵子嘉高二就转去文科班,但还三五不时?的回?来看他们?,每次都要和李心恬说说话。 但她忽然间,又没有那么高兴了。 自己?耿耿于怀那么久的过去,到头来,不过一桩三五句话就能说清的乌龙,怎么不让人难过? 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未免也太容易走散,连唾手可得的缘分,竟然也那么脆弱。甚至不需要有遗恨兴亡的误会,仅仅是为一句没有完全说开的话,就叫他们?相?隔天涯。 曲疏月想到当年的恶语相?向?,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揪心,和在伦敦时?辗转难眠的夜晚,顷刻间沉默了下来。 陈涣之侧身站着,看着她茶棕色的眼妆在夜光下,流动着点点星光。 海上起了风,送来一阵咸腥的潮湿气?味,丝毫不讨人喜欢。 陈涣之伸手去扶她的肩,张了张口:“曲疏月,你是不是” 话没有说完,伏在栏杆上的背影一个转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月上梢头,远近都没有草木花树,陈涣之却?窥见了春意。高低错落的芬香涌入他的鼻腔,闻之欲醉。 他沉重闭上眼,箍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力道,心脏一阵发紧。 曲疏月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微颤:“陈涣之,你说的对,我确实令人讨厌。” “不要随随便便冤枉我。”陈涣之松了眉头,费心纠正?她:“和你认识以来,我从?没有说过这句话。” 隔了数秒,陈涣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个正?确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曲疏月:“” 么得命。她到底在自我感动些什么啊! 她奋力在陈涣之胸口捶了一下:“我用黎曼猜想得出来的,行了吧。” “您还知道黎曼猜想呢?” “” 曲疏月用眼尾揩了下眼眶,情绪抒发得差不多了,懒得再理这个不解风情的人。 水晶杯的光泽摇曳在南海的夜空下,铺满香槟色鲜花的长?桌上,堆满下午才空运过来的珍馐美食,配上大?厨的手艺,更添了一重色香味。 琥珀色的液体从?香槟塔上流泻而下。雷谦明被围在了中间,曲疏月这会儿?走过去,很难挤得进。 她站在更外层,端着一杯香槟看他切蛋糕,问余莉娜说:“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还特意选在这么多人的场合,用这种?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她,连当面对质的本钱都省了。 余莉娜得意洋洋的:“也没多早,就是年前想起问了一次胡峰。” “你怎 么问的?”曲疏月说:“就这样直接说啊?” 余莉娜奇怪地看着她:“这种?事儿?还有什么可迂回?的吗?我就问他说,陈涣之是不是和李心恬谈过?” “他什么反应?”曲疏月问。 “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余莉娜想到就觉得好笑?:“就差跳起来问我,你在讲什么地狱笑?话?涣哥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曲疏月也听笑?了,塌下去的唇角又弯了起来。 余莉娜看她这副样子,拱了一下她的肩:“人家从?来没有过女朋友,这下你高兴了吧?” 她死犟道:“他是没有过女朋友,那只能说明他很忙,无暇顾及个人情感,又不代表他喜欢我。” 余莉娜放下香槟杯,抱着臂,上下来回?扫了她一圈。 曲疏月被她盯得发毛:“干什么?” “怎么没人把你当科研项目给研究了?”余莉娜不解地问:“一个身娇体软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嘴这么硬的?” “” 曲疏月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余莉娜不知道看到了谁,嘟囔着,娇俏骂了句:“十?三点。” 曲疏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胡峰冲她敬了一杯酒。 她说:“这趟回?去,跟你爸妈说了他的事吧?” “没有啊。”余莉娜摇摇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说什么说。” 曲疏月呛了一口酒:“你们?两个还要怎么才算是有了那一撇啊。” 有时?候她觉得,她和余莉娜在感情生活里,真是天差地别的两种?状态。 一个都同居且发生关系了,还觉得没有定数,是随时?要散伙的花架子。 而她呢,夫妻关系倒是蛮牢固的,双方家长?都中意得不能再中意了,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做过。 余莉娜想了想:“嗯起码要到我觉得,他可以和我谈婚论嫁了。” 曲疏月问:“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还不可以吗?”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宝诗龙项链,不甘地嗤笑?了一声:“你没看见他妈妈那个样子,在胡夫人的眼里我算什么呀?不过是有点钞票的老百姓。” “这话怎么说的?”曲疏月安慰她:“谁还不是平头百姓了。” 余莉娜酸溜溜地说:“哦哟,人家可不是的,她身份比人高的。” 没等曲疏月开口,又听见余小姐发表论调:“我肯定是不会去讨好她的,为个男人放下身段我可做不到,我爸爸妈妈也不会允许的呀。” 余莉娜常挂在嘴边的人生准则,就是不要拘泥在小情小爱之中,丢了自己?。 在伦敦那会儿?就是这样,她不为任何人,也不为任何喜欢做停留。 曲疏月迟疑地说:“那你们?” 她仰头喝下大?半杯香槟:“能玩多久是多久。” 宴会进行到夜半,曲疏月没有再参加雷公子的after party。 大?家一块儿?热闹倒还好,人少的场合她更不自在,也不喜欢小圈子的交际。 陈涣之还有事和沈宗良商议,在船上多待了半小时?左右。 他回?酒店房间时?,曲疏月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她身上一件黑色的挂脖睡裙,粉面桃腮,腻白?的脖颈上沾着浓重的水汽,黏住了几绺发丝,浑身氤氲着洁雅的白?茶香。 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能回?来,曲疏月看清他的一瞬间,张圆了嘴“啊”的一声。 她飞快跑到床上,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讪笑?着问:“回?、回?来的挺早。” “嗯。”陈涣之一边脱下外套,搭在长?椅上:“和老沈说了两句话,他就回?京市了。” 曲疏月哦了一句:“我们?也明天回?去吧?” 陈涣之刻意不去看她:“下午吧,早上你起不来。” 她身上蒙着酒店的白?被子,配合地点头:“那就下午。” 他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下巴点了下浴室:“我去洗澡了。” 曲疏月听见自己?客套生疏的语调:“我刚洗过,有点滑,你加点小心。” “好。” 等听见关门?的声音,曲疏月吊着的一颗心才放了放。 她手扶着胸口。怎么回?事,知道陈涣之不曾心有所属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总觉得哪里别别扭扭的。 是愧疚吗?因为自己?的冲动和过失,误会了陈涣之整整九年。 还是说,一下子又对他重燃起了希望,以至于方方面面温柔了起来。 也许人就是这样贪心的,欲望没有止境。 只要一颗心还在跳动,仍有呼吸和意识,就无法不期待从?自己?喜欢的人身上,获得一点关于感情的反馈,哪怕是憎恶。 没过多久,陈涣之打着电话出来:“在三亚明天就回?去了我可以先到集团好的。” 曲疏月翻个身问他:“怎么了?你们?单位有急事吗?” 他放下手机,踢了鞋躺上来说:“一场及时?发现的安全事故,还好没出什么事。” 她点头:“春节的时?候就怕这个。我们?放假前,方行也领头检查了一遍消防器材,强调用电安全。” 看陈涣之躺过来了,她又连忙转了个身,朝外侧睡了。 墙上的水晶壁灯,在她的耳廓处打下明亮的光线,化开一片浓影。 曲疏月白?皙的耳尖下沿,像点着了些许火星子,嫣红一片。 陈涣之往前凑了凑:“怎么,你耳朵被虫子咬了?” 她胡乱摸了摸,的确是又烫又热的:“是、是吧,这里蚊子蛮多的。” 陈涣之伸手查看了一番,手指划过她柔软的咽喉,再到耳垂上。 他就着灯光细看:“没有起包,应该不是被叮的。” “” 请问,能不能不要研究她的耳朵了?这有什么可看的。 曲疏月伸出手关灯:“不是就好,睡吧。” 她还没有睡着,陈涣之已经?清算起旧账:“李心恬的事,你之前也听过吗?” “听过。”曲疏月承认:“不过不是听她本人说的,都是别人传的。” 他的话里凝着薄薄的雾气?,凉凉的:“那结婚这么久,怎么都不见你问我?” chapter 46 黑暗里突如其来的诘问?, 惊了曲疏月一下。 她知?道陈涣之,他们都是不怎么爱交际的人,今天?这种场合肯定累了, 否则不会一回来就洗澡躺下。 按他的惯例, 该是先登上他的国外账号,聚精会神的, 看两篇最新发表的前沿期刊。 顺便跟曲疏月吐槽两句,现在的论?文真是水到印度洋去了。 一身?的倦怠疲乏, 还不忘在睡前问?这种问?题, 说明陈涣之往心里去了。 本?来曲疏月想, 这事轻轻揭过就算了, 谁也不必再提, 本?来就是一笔糊涂帐。 但他问?了, 然后她该怎么回答呢?说我不问?你, 是因为全然的不在乎。 这是句屁话?, 明明她心里很在意, 在意得?要死的那种。 那么,老?实地告诉他, 自己是因为太好面子太要强,不肯亲口?问?出这个既定的事实,不愿再受一遍折磨。 但这跟承认她喜欢他有什么区别? 直到陈涣之再次出声:“曲疏月,你就睡着了吗?” 曲疏月脑子短路,心想这是个好对策, 脱口?而出:“嗯, 我睡着了。” 说完她就皱了皱眉。蠢到家了。 “你要不要听听看, 你自己在说什么?” 一声轻笑后,陈涣之枕在手上的脑袋转过去, 无语地看她。 曲疏月还在强行挽回颜面,无中生有地打了一个哈欠:“是快睡了呀。” 陈涣之语气?很强硬,也很固执:“回答问?题。” 算是他聊天?范畴里少有的刨根问?底。 曲疏月:“只是谈个女朋友而已,我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就没有问?。” “好好好,你清高,你懒得?问?。”陈涣之撤了手,也就势扭过身?体:“那毕业晚上呢,忽然冲我一通横三横四的发脾气?,是因为那条项链?你以为是我送给李心恬的是不是?” 曲疏月彻底懵了。今天?晚上他怎么了,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是吧?不是他的性格啊。 她愣了愣,开始跟他打太极:“时间太久了,我怎么还会记得?啊。” 陈涣之淡嗤了声:“不记得?吗?刚才不是还问?我项链的事?” “那、那是聊到那儿?了,随口?问?问?。” “请你现在也随口?答一答。” “” 不过几?秒钟,曲疏月结结巴巴的:“可能可能那天?我情绪不稳定,来例假了吧。” “” 陈涣之半天?没说话?,随口?编瞎话?的人自然心虚,甚至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就差握起他的手发愿,说我以我的党性担保。 曲疏月问?:“我这么说,你能相信我吗?” 他也凑了过来,清冽的 气?息轻拂在她面上:“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相信你?” 曲疏月屏住了呼吸,虔诚点头:“应该。” 像是勉强过了关,陈涣之的手捋了捋她鬓边的发丝,语调低沉:“好,那下一个问?题。” 她动都不敢动,肩颈都很僵硬,瑟瑟问?:“今天?晚上,是踩了真心话?的游戏开关吗?” 为什么要一直不停地问?她问?题啊。 陈涣之说:“但你说的也不是什么真心话?。” “什么问?题?” 曲疏月泄气?。他还是没有信那套说辞。 陈涣之的声音有点低哑,像是极力忍耐着:“刚才在游艇上,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抱我?” 这酒店准备的被子是不是太热了一点? 疏月感?觉后背上全是汗,脖颈子上兴许还冒着烟,她快原地升天?了。 她穷尽了绵薄的想象力,一个字一个字的,牙膏一样往外挤:“那个时候,我,闻着海上有一股,腥臭味。” “所以?” 一旦接受了这种可能,再往下编就顺畅多?了。她说:“想用你的衣服捂一下鼻子。” “哦。”陈涣之似笑非笑的:“我的衣服就这么香啊?” 曲疏月被问?得?很烦,但也是认真拽上了:“也就还可以吧,比臭水沟好一点。” “好。最后一个问?题。” 反反复复在生死边缘横跳,曲疏月最后那道心理防线已经快要崩溃。 她现在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警察同志审犯人,都喜欢在晚上赶大夜了。铁打的意志也经不住这么拷问?哪。 曲疏月咬牙道:“你说。” 过了片刻,陈涣之才问?:“抱着我的时候,为什么要哭诉自己令人讨厌?” 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这题严重超纲。 虽然曲疏月知?道,前面那些送命题,她同样答得?稀巴烂。 上一个题目还在脑海中盘桓,陈涣之仍连环炮地的追逼她。 他说:“你也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冤枉了我一些,所以在后悔对不对?那么这九年里” 曲疏月终于受不了,她腾地一下子坐起来,掌根抵着床,借着力喊:“没错!陈涣之你说的都对。我就是因为那条项链误会了你。我没有礼貌,我好奇心作祟,打开看见了那封表白信,以为你喜欢李心恬,所以要和你断绝往来。” 躺着的人,仍然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但内心如?磅礴洪水,流经身?体的血液岩浆一样,滚烫翻涌着。 陈涣之听见自己拼命镇定下来的声线:“为什么?” “为什么?” 曲疏月好笑地重复了一遍,眼眶里溢出一滴泪:“女学生为男同桌吃醋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了,我喜欢你那么久你都不知?道,我为你生的每一次气?你都不知?道原因,你不知?道我为你哭过多?少次。你真是个笨蛋,陈涣之!活该你娶不上太太,还要靠家里安排,结果还是我,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 陈涣之也坐了起来,他很快开了灯。 曲疏月用手背挡了挡,但挡不住她被睫毛缠住的凌乱发丝,和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泛着微微潮红的、起伏的胸口?。 他伸手去给她擦泪,小心翼翼的,捧珍宝玉匣的手势,去揩她的下眼睑。 一下,两下,三下。 曲疏月忽然拍掉了他,掀开被子起身?往外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觉得?头很晕,情志在一瞬间决堤的感?受很不好,必须做点怎么缓冲一下。 哪怕是出门吹吹风也好。 快到门口?时,陈涣之追了上来:“曲疏月,你穿成这样上哪儿?去?” “别管。”曲疏月冷冷回了一句:“反正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好讨厌。陈涣之这个人好讨厌。 从高中毕业后,曲疏月就暗暗对自己说,再也不能有那么失态的时刻了,哪怕是为了喜欢的人。 这么多?年她都很平和。情绪稳定的像背地里常喝中药调理那一类人。 可这才嫁给陈涣之多?久?原形毕露了。 果然呢,她们莉娜说得?对,这世上有两样东西碰不得?,海/洛/因和陈涣之。 曲疏月打开了一丝门,正要出去,陈涣之一个旋身?挡在了她身?前:“你听我说。” 她捂上耳朵:“我不听,我不要听。” 陈涣之把她的手拿下来:“你一定要听,事情就不是你以为的” 但曲疏月没心情,实在不高兴听他火上浇油,大力将他从门缝里推了出去。 她利落关上门,将陈涣之锁在了外面,忘了他还赤着脚。 陈涣之失笑地揉了下鼻梁,他拍门:“疏月!” 走廊尽头转过来两道微醺的身?影,一人手里提了一瓶酒,互相搀扶着,讲着笑话?走过来。 胡峰躬着身?体,定睛一看:“这不是涣哥吗?大半夜的唱哪出?” 雷谦明瞧他穿着淡灰真丝睡衣,黑色滚边,一双脚光在外面。他幸灾乐祸地笑:“怎么?被我们曲小姐赶出来了?来,我替你叫门。” 陈涣之心里烦都烦死了,闻见这一身?的酒味,火都起来了:“都给我滚。” 他又敲了敲门:“曲疏月?曲疏月?” 胡峰打了个酒嗝续上,提着瓶子的手指了指门:“曲疏月,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哪,开门!” “你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吗?别烦我。” 陈涣之手上一使劲,差点把他的手指头给撅了,疼得?胡峰哇哇叫。 这么一通闹腾,曲疏月还是不肯给半点动静出来。 雷谦明他们等了一会儿?,劝陈涣之说:“疏月那人我了解,一般不生气?,生起气?来没那么容易好,且冷落你呢。走走走,去我房间坐会儿?。” 胡峰也来拉他:“真的,咱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 陈涣之被两个酒鬼拖到了雷谦明的套房里。 他坐到沙发上,把双一次性拖鞋扔到地毯上,伸出脚蹬进去。 想到曲疏月那一通严重的控诉兼表白,她真是气?狠了。 陈涣之嘴角不由得?蔓延一缕笑意。怪不得?人都说烈女怕缠郎呢。 胡峰凑到他面前来看:“怎么的?被赶出来您还乐上了。” 雷谦明往床上一趟,扶着额头:“婚姻生活令人窒息呗。” “懂什么叫婚姻生活!”陈涣之骂了一句,嘴翘得?比耐克还歪:“有婚姻吗你俩?光棍两个。” 胡峰笑他:“您有,连门儿?都进不去了,您是真有啊。” 陈涣之摸了茶几?上一包烟,偏头点燃了:“我是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这叫识趣。” “是,陈公子最识趣了。”雷谦明躺着来了一句:“犟呗,谁他妈能犟得?过你啊。” “” 陈涣之漫不经心地抽完一支烟,笑着摁灭了。 他忽然问?:“谦明儿?,高中的时候,你觉得?曲疏月对我怎么样?” “讨厌吧,什么人才会喜欢和你坐同桌,她那是没办法。”雷谦明想了没想就说:“结婚也是迫不得?已的,她上辈子是不是造什么孽了,你可着她一人使劲儿?祸害啊你。” “我不跟你说了,你根本?不懂。”陈涣之急于找个人分享他痛快的喜悦。他又盯上胡峰:“喂,你说,曲疏” 一阵粗鲁的呼噜响起,打断了他全部的思路。 算了。对着两头牛,这琴不弹也罢了。 陈涣之又点了一支烟,走到窗台上,白色的烟雾浮动在眼前,被风吹远了,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抽抽停停,低着头,笑了又笑。 露台上漆黑一片,只有指间那一点星红,在海浪声中闪动。 胡峰他们都睡着了,陈涣之关好门,乘电梯到前台去要房卡。 核对过身?份之后,房务中心的人和他一起回了房间,用卡刷开了门。 廊灯没有关,隐约照得?见室内一丝轮廓,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陈涣之走过去,把已经累得?睡下的曲疏月抱起来,放回到床上。 他松开搭在她腰上的手,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陈涣之的嘴唇往下,又亲了亲她的脸,气?息长?久的停留在上面。 他轻声说:“曲疏月,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chapter 47 海边的阳光总是份外耀眼。 隔天上午, 陈涣之是?被窗帘缝里透出的一丝强光闪醒的。 他生理性地皱了一下眉,转身往旁边一揽,扑了道空。 陈涣之睁开眼, 飞快地翻身下床, 嘴里叫着曲疏月,前前后后寻了一遍够。 最后才意识到偌大?的套间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拿起手机, 给曲疏月打电话,那头? 只传回一道冰冷的女声?, 已经是?关机状态。 气得陈涣之一抬手, 把这块没用的废铁随手扬在了床上。 玩消失的人, 这会儿正在飞机上, 蒙着眼罩睡得正酣。 快在京市降落时, 曲疏月才从一场梦里醒过来, 梦里吵吵闹闹, 她站在树底下看?陈涣之打球。 到了高三?, 陈涣之已经很少?打比赛, 复习任务太重,但偶尔手痒, 还是?会和外校来上一场。 他一上了场,总是?惹得很多女生坐不住,低年级的课都不上了,找各种理?由往操场上挤。 曲疏月从来不肯凑这样的热闹。同一群人乌泱泱往上挤,不像话, 太折面子。 但她坐在教室里看?书, 十分钟翻来覆去, 开始翻到的是?哪页,手上还是?哪页, 心早就飞走了。 她推着行李箱出来,在机场临时叫了个车,回了雅逸居。 和陈涣之结婚后,她搬到了西城区那套复式平层里,很久没回来住过。 但她现在不想走进那套婚房,也不想面对乱七八糟的婚姻。 结婚前她跟人讲,她曲疏月不喜欢陈涣之,坚决不结这个婚。 新婚当晚她冷冰冰一身刺,坐在陈涣之的对面,态度强硬地和他提条件。 婚后她小心翼翼,哪怕睡在一张床上,也绝不越雷池半步。 这些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假象,关于她一点不爱陈涣之的伪证,她曲小姐可笑可悲的华丽壳子,顷刻间被摔碎在了地上。 她终于说出了口,将怀揣在心里十来年的秘密,有朝一日曝光在水晶灯辉里。 曲疏月也被那光刺到了心里。不敢面对了。 甚至连猜测陈涣之的态度都不想,下意识地回避。 她拿钥匙开门,把行李箱放在了玄关口,揭掉了沙发上罩着的白?布。 午后的阳光照射出一片纷扬的灰尘,曲疏月拿手扇了扇,被呛得咳嗽两句。 她花了两个小时,才终于把屋子打扫清爽,有了个能住人的样子。 只是?太卖力了,连脖子上被虫子咬了也不知道,起了一片大?红疹子。 曲疏月扒开衣领,卖力对着镜子一看?,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她洗净手,套上件羽绒服就出了门,是?去买药,顺便解决一顿晚餐。 正月初三?的晚上,室外温度零下,曲疏月裹进了外套,顶着寒风走进川流不息里。 她走了很远路,大?过年的,也没有几家药店到了这个点,还敬业地开着门。 没办法,曲疏月打车到附近的医院,挂了急诊号找医生看?诊。 年轻的大?夫很负责,反复征询她:“你?这个症状多久了?有系统查过过敏源吗?” 曲疏月说查过,大?概就是?海鲜一类的,但这个显然?是?被咬了,这么大?包呢。 医生给她开了单子,让她去缴费拿药。曲疏月道声?谢就出来了。 出了医院大?楼,发现这里离一中已经不远了,她缩缩脖子,带了些零星的兴致往前走。 一中还是?老样子,从诞生那一天起就没改过校名?,直来直去的四个烫金大?字。 大?门外一口小喷泉关了,池子里的水已经半干,隐约露出池底的鹅卵石。 现在是?寒假期间,曲疏月在铁门外探了探头?,正琢磨着该怎么进去。 门卫室的大?爷瞧见了她,在窗口问:“姑娘,你?也是?来打气排球比赛的?” 曲疏月犹疑点了下头?:“对对啊,能麻烦您帮我开一下门吗?” 大?爷嘴里念叨着:“也不知道刮得什么歪风邪气,大?年初三?都不消停,热爱运动?也不是?这个弄法。” “谢谢。” 曲疏月装作没听见,默默走进去,漫无目的地胡逛。 毕业九年了,她因为心里那点过不去的坎,一次都没有回学校看?过,同学聚会也很少?参加。 空荡荡的校园里,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被吹落的黄叶冰冷刺骨的打在她脸上。 曲疏月把手插在兜里,凭着单薄的记忆往前走,想去看?看?他们种的那棵树。 高二?下学期的植树节,老黄带着他们在学校后山上种树,两三?人一组。 男生负责拿铁锹铲土造坑,女生去提水浇灌,那一车树苗发到最后,剩曲疏月和陈涣之两个人的份了。 陈涣之领了一株油松树苗,交给一旁的曲疏月拿着,开始挖土。 老黄巡视到这边来,往前凑了凑脑袋:“你?这进度可够慢的啊,才这么一点深。” “人家组里两个男生,我双拳难敌四手。”说到这里,陈涣之用下巴点了点曲疏月:“再看?咱这大?小姐。” 气得曲疏月白?了他一眼,当着班主任在又不好发作。 老黄琢磨了下:“这俗语说这么个用法儿吗?我读书少?,你?别蒙我啊。” “别白?话了。”陈涣之累得把铁锹一矗:“您有和我贫嘴的闲功夫,帮我挖会儿。” 老黄立马就走了:“你?慢慢干着,我去那边看?看?。” 陈涣之撑着铁锹冲曲疏月笑:“就会动?个嘴,和你?一样。” 曲疏月气不过,当即去拿了一把铁锹来,陈涣之问她干什么。 她说:“省得你?说我不动?手呀,谁不会似的。” 陈涣之一把抢了下来:“您歇着吧!别铲在自己脚面上了,我还得送你?去医务室。” 想到他当时担惊又严阵的语气,曲疏月没忍住低头?笑了出来。 她走到后山,夜星都没几颗的寒冬晚上,小路也看?不清楚。 曲疏月低头?寻寻觅觅,摸着石头?过河,才大?概寻到当年的位置。 她以前很喜欢上这儿来,每一回被陈涣之气到的时候,就在树桩底下踢两脚解解恨。 当时曲疏月怕找不到,还在树上绑了一根黄绸带,在风里飘动?起来,早开的迎春一样醒目。 但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系在树上的绸带早已经破败褪色,藏匿在茂密的松针间。 曲疏月一路找过去,伸长脖子看?了又看?,才找到他们种的那一棵。 毕业晚会那天,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把准备送给陈涣之的礼物,挖了个小坑埋进去。也是?埋葬她兵败如山倒的一场暗恋。 那天晚上她边埋边哭:“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无缘无故地说什么喜欢他的事??你?本来就该待在这里。” 当初碗口大?小的一株小树,在荒郊野地里默默长了十年,树干粗得一个人竟环抱不下了。 曲疏月蹲下去,按照印象中的位置,捡起小树枝,奋力去刨开树底的土。 当年她就埋得不深,不过一小会儿功夫,铁盒露出了头?。 树枝已经秃了斜半边,她小心拨开旁边的土屑,从四周继续往里刨。 这是?个气力活儿,没多久曲疏月就累得发喘发晕,要不怎么说劳动?人民?值得尊重呢。 她扔掉了树枝,索性也不要生了锈的盒身,直接剥开盖子,把里面那一支钢笔取出来。 曲疏月趔趄着站起来,蹲得太久,腿麻了。 她扶着树身,就着松叶间筛落的一点月光,低下头?来细细打量这支笔。 它包裹在丝绒衬里中,倒是?不见丝毫的损坏,漆黑笔身光得发亮。 曲疏月的指腹摩挲上去,蹭了又蹭,喃喃道:“你?看?,我还是?没有忍住,真丢人。” “喜欢谁并不丢人,曲疏月。” 昏茫的夜色里忽然?冒出一句回应。 曲疏月攥紧了笔,吓得扭过头?去:“谁?” 她走过的路上,四下无人的寂静树林里,站着一个挺拔的陈涣之。 他穿了件北地冲锋衣,看?着像来不及回家拿厚衣服,在机场临时新买的。 陈涣之走过来,高大?站在曲疏月的面前,将她完全遮挡在阴翳里。 曲疏月仰头?,声?势很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把她的头?发拨到一边,耐心地缠上两圈:“世上无难事?,只要老陈一通电话。” “哪个老陈?” “陈绍任。” “” 曲疏月把脸埋进围巾,懒得理?他。 背后伸出一只手,把钢笔从她手里夺过来:“给我的?” 曲疏月双手插在兜里,摇了摇:“不是?,捡的。” “那送我吧。”陈涣之收进了自己口袋:“我正好缺支签字笔。” 曲疏月转过来,瞪圆了眼睛质问他:“都说了是?捡的,捡的东西你?也要啊?” “要啊,怎么不要?”陈涣之配合着她拙劣的谎话:“这大?冷的天,你?跑母校来给我捡支笔,情义无价。” 曲疏月目光直视他:“哪来的情义?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陈涣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样:“我不往脸上贴金我贴什么?贴春联吗?” “随你?。” 曲疏月说不过他,绕开了眼前人要走。 陈涣之提腿跟了上来:“ 你?去了医院,哪里不舒服吗?” “有点过敏了。”曲疏月脚步不停,迅速往前走:“已经拿了外敷药,没什么事?。” 陈涣之在后头?撵着她:“这么晚了,你?吃过饭没有?” 气温太低了,说话时,他嘴里不停哈着白?气。 曲疏月自顾自摇头?:“没有,我现在就要去吃。” 陈涣之说:“好,想吃什么我陪你?一起,粤菜好不好?” “不要。”曲疏月走得很快,头?也没回:“我自己一个人去。” 陈涣之压下心里的烦躁,嘘寒问暖:“你?自己要怎么走过去?车也没开。”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耐心哄女孩的时刻了。 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忍气吞声?的迁就过谁,也就她一个了。 但曲疏月不买账,冷硬的口吻朝他:“不用你?管。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没有车还不会打车吗?” 陈涣之的忍耐到了临界点。他停下来连名?带姓地喊她:“曲疏月!” 曲疏月不敢再走了,她的脚步顿在原地,怯生生地转过头?:“干什么?” 他一脸不解:“从昨晚到现在,你?究竟在生什么气?话也不肯听我说完。” “我不是?气你?。”曲疏月嗫嚅着,眼睛只敢看?自己的脚尖:“总之,是?我不好。” “是?哪个说你?不好了?”陈涣之上前两步,扳住她的肩:“你?比我要好得多了。” 曲疏月不知道他今天性子怎么这么柔了。她奇怪,但仍不抬头?:“我哪里比你?好了?胡扯。” 陈涣之两根指头?锨起她的下巴:“曲疏月,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当得起天下第一好。” 树林里狂风大?作,曲疏月站在苍翠松树的尽头?,被吹冷的心口突突地跳起来。 眼前站着的人是?哪一位?到底还是?不是?陈涣之?他嘴里说的是?什么东西? 是?德文吗?是?人类的语言吗?为什么听不懂,超出了她的认知。 曲疏月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虚浮,像飘在空中,晕头?转向的。 她掸开陈涣之的手:“你?少?来,谁会相信这种鬼话啊。用不着同情我。” 那只作乱的手被陈涣之一把擒住,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牢牢攥着不放,眼神不躲不闪地看?她,一把嗓音很沉着:“我哪有什么资格同情你??” 曲疏月感到自己心律都不齐了。仿佛是?跳两下,就停一下的节奏。 她颤着声?音问:“什么叫没有资格?” 陈涣之自嘲地笑:“我连喜欢你?都不敢说出口,你?觉得呢?” 风一下子定了,曲疏月好像也跟着静下来,沉缓的呼吸里闻见他的气息,一身沉香味。 她愣了半秒,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眼眸,脸上火烧云一般的红霞。 陈涣之来拉她,曲疏月本能地踉跄一下,跌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脸贴在冰冷的面料上,出乎意料地熨帖,先前实在是?太烫了。 陈涣之闭上眼,宽厚的手掌折住她的腰,下巴在她耳边轻蹭几下。 几秒钟后,他低哑着开口:“昨天有一句话,我来不及纠正你?。” 曲疏月的睫毛颤了颤:“什么话?” “我们结婚,并不是?我家里非要安排的。”陈涣之顿了顿,语气轻下去:“是?我跟你?爷爷求来的。” chapter 48 曲疏月高抬着头, 他们的呼吸搅缠在一起,陈涣之说?话时,像是随时要吻上她。 她双颊通红, 不可置信地问:“怎么可能?爷爷从没说过。” 陈涣之的鼻尖蹭了蹭她, 一句轻笑:“是我让爷爷别告诉你的。” 她从没和谁有过这样不同于旁人的亲密。 曲疏月指头蜷动几下,一种晦涩而陌生的紧张席卷过来, 她浑身僵硬着。 她听见自?己越来越虚的音调:“那、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真要在这种黑灯瞎火又冷死人的地方说?完吗?” 陈涣之四下扫了一圈:“曲疏月,我现在头很痛。” 她即刻紧张起来:“啊?你怎么会头疼的。” “一大早起来你就不见了, 吓得我四处找。”陈涣之抓起她的手, 揉了揉自?己额头:“从?早到晚, 光喝了一肚子茶水, 连口饭都没顾上吃, 你说?呢?” 曲疏月不好意?思地低头:“对不起嘛, 下次不会玩失踪了。” 陈涣之牵起她的手, 朝校门?外走去:“你是要长点记性。再有下次, 只能去抢救室里见我了。” 她不信, 却?也甜滋滋地啐了声:“呸。你真夸张。” 听罪魁祸首说?这种话,陈涣之越发动了气性:“来来来, 你自?己伸手来摸摸看。” 曲疏月由着他?把自?己的手往胸口伸。她嘴上笑说?:“大晚上的摸什?么?在这么神圣纯洁、教书育人的地方,你别耍流氓啊你。” “摸什?么?”陈涣之喊了一嗓子:“当然是摸我的心跳了,从?早上到现在,一分钟就没下过一百八。” 她把手缩回来:“少来。一百八你早就跳进ICU了。” 走到车边,陈涣之一把拉开车门?:“离进ICU也不远了, 你以为?我还剩几口气?” 曲疏月坐上去, 不再跟他?贫嘴了:“我请你吃饭好吧?” 天边月色疏淡, 陈涣之看向她的眼神也同样晦而暗。 他?低低地说?:“好,我从?没吃过你请的饭。” 曲疏月胡乱剥着衣服上的木质牛角扣:“怎么就没有了?学校后面的小吃街上有家云吞店, 我请你吃过的。” 陈涣之点头:“那家店你还常去吗?” “当然啦。”曲疏月说?:“你不知道,刚回国的那阵子,我天天都去他?家吃,伦敦都吃不上正宗的。” 他?扶着方向盘笑:“吃吃吃,除了吃就是睡。” 曲疏月一愣,很久没听他?这么肆无忌惮地打趣自?己。 他?们结婚以来,她始终很小心地守着一道界限,客气、生疏地礼待他?。说?的最多的是谢谢,辛苦了,对不起,完全不像认识多年的人,更不像一对正常的夫妻。 陈涣之也一样,兴许是看她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这一刻,那一层隔在中间的,让他?们谁也走不近谁的薄膜被扯破,才不留余地的相?见了。 那一瞬间,几乎叫曲疏月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仿佛他?们从?来就没分开过,只是为?了各自?心中的理想?国去求学。 等长大了,他?们还是要在一起的,谁也不能将他?们拆散。 而那些错过的年少时光,就像树梢上路过的一阵风,不经意?间就吹过去了。 她故意?表现出?生气,一颗心却?像被浸在了蜜水里。 曲疏月伸手去拧他?的脸:“你再说?,再说?。” 陈涣之偏头躲过了:“开车呢,别瞎闹啊。当心我开到桥底下去。” 她收回手,唇角的笑意?驱不散:“你的技术,谁信哪。” 他?们一路寻摸过去,常光顾的几家餐厅都歇了业,陈涣之也没精神再往下找。 他?转了个?弯,直接往西城方向开:“回家吧,随便弄口吃的,饿不死就成。” 曲疏月说?:“家里好像还有点饺子,朱阿姨走之前包了好多,一直在冷冻室里放着。” “那就煮饺子。” “好。” 陈涣之停好车,两个?人前后进了电梯,曲疏月才想?起来:“我的行?李放在雅逸居了。” 电梯间里灯光透亮,把陈涣之眼尾的疲色放大几分,一副天下第一操劳的沧桑模样。 他?摁了两下眉骨,迟缓地问:“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明天去取回来可以吗?” 曲疏月看他?累成这样,还跟她这么有商有量的,心里也实在是过意?不去。 她点头:“没事。我初五值班的时候去拿就好了。” “倒不用,我明天要去一趟集团,顺道的事儿。” 曲疏月跟着他?进门?:“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本来今天就要去的吧?” 昨天在酒店里,她还听见李牧野打电话给他?。 “没那个?。”陈涣之的头别过红纱灯笼,朝她摆摆手:“就一起没发生的隐患事故而已,随便哪个?副总去查去看都行?,也不一定非得是我陈某人。” 曲疏月坐在软凳上解鞋带,拖腔带调地说?:“是吗?我还以为?陈总工事事亲为?。” 他?摇头,蹲下去替她放好一双女?式拖鞋:“那我早就累死了。” 曲疏月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看在陈工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去给你煮一锅饺子好了。” 陈涣之也不客气,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吩咐她:“配桂花糯米醋啊,别的我不要。” “行?。”曲疏月咬了咬牙说?道。 这人稍不留神,一身吆三喝四的脾气就出?来了,大少爷的作 派显露无疑。 要不是看在他?担惊一天的份上,曲疏月才懒得理。 她起锅开火,等水烧滚的功夫,把饺子从?冰箱里找出?来,数了数,也就剩下十六个?了。 曲疏月一个?个?放下去,眼看它们沉到水底,再盖上锅盖继续煮。 她垫起脚,找了一圈陈公子要的糯米醋,还得是桂花香的。 找来找去,也只发现一个?疑似产品,用小黄陶罐子装着,上面贴了一张红色封条。看着像是自?家做的农副食品一类。 曲疏月拿下来,倒了一丁点在碟子里,闻着味道还蛮香的,下手就更笃定了。 加了两趟水以后,饺子就在锅内膨胀、翻滚,曲疏月用漏勺舀了起来,盛在白瓷盘里。 陈涣之喜欢吃干捞的,不高兴喝汤汤水水,曲疏月就这么端了过去,连同那碟醋一起。 但嚷着累啊饿的人,早已经和?衣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紧锁着,双唇微抿,并不松弛的样子。似乎在梦里面也不很安逸。 曲疏月把盘子放在茶几上。她扶着沙发蹲下来,推了推他?:“陈涣之,陈涣之。” 叫了几句都没反应,曲疏月轻声嘟囔了句:“那么困嘛。也不能就在这儿睡啊。” 她站起来,在软榻上扯了一张毯子,又折回去。 曲疏月两只手抖开,俯身给他?盖上,整理了一下,想?要转身离开时,想?起树林里那个?生涩的拥抱,拂开她发丝的冰凉指尖,和?没来得及发生的吻。 她怔怔地坐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划过他?的鼻梁骨,青峰一样立在那里,他?的样貌未免生得太好了。 曲疏月低头,上翘的睫毛颤了颤,闭上眼,在他?的鼻尖上印下一个?轻盈的吻。 她轻薄而滚烫的呼吸吹在他?的面上,往下退时,撞进陈涣之的一双柔软的薄唇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人,只微微张了张嘴,就把那两瓣犹犹豫豫的红唇含住,他?伸出?手,扶稳了曲疏月的后脑,密密麻麻地啄吻过去。 曲疏月不敢看,眼睛也没有睁开过,任由身下的人含吮的力度越来越大,像要把她整个?生吞下去。 室内静谧,只有剧烈缠绵的喘息直掀屋顶。 曲疏月气喘吁吁,撑着他?的肩膀稍微分开一些:“停停一下。” 陈涣之缓缓松开她,气息流连在她颊边:“不是你先来亲我的吗?嗯?” 她受不住了,在他?的身边倒下去,用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曲疏月紧张地咽了咽:“不是亲。我就看看你是不是还有气。” “是谁教你用嘴来看别人是不是还活着的?” “” 陈涣之转个?身,和?她面对面,揉了下她的发顶:“下次想?接吻可以直接提。” 曲疏月皱皱巴巴回他?:“没、没那个?必要。” “有。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任务。” “” 曲疏月扔了抱枕上楼,留下句:“你吃完自?己收拾一下。” 她洗完澡,换了一身新的睡衣,舒服躺在床上。 想?起很久没登vieugall来看,不知道她关注的那个?博主,有没有追到心上人。 曲疏月回忆了一下账号密码,输进去,点开特?别关注的列表。 这个?用户陆陆续续发了那么几条。她一条条看过去。 「她喝多了像个?小猫,懒懒的。靠在我胸口,谁知道我这一路怎么忍过来。」 「结婚之后最大的难题,也许是每天都能抱到她,却?不敢乱动一下。」 「记得第一次去她家接她,我在车后座放满了材料,心酸又好笑。」 曲疏月脑子里轰的一下。 脑子里倒带回放一般,想?起她刚从?临城出?差回来的那天,也就是雷谦明办陶瓷展的那个?晚上。 好像陈涣之开的那辆奔驰,后面就是堆山一样的资料。 她放空了几秒,目光又重回到手机上,最后一条是三天前,除夕夜里发的。 「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但我很想?她,也许这是她对我的惩罚,对始终胆怯的我落下的重刑,我活该承受。但我已经受了九年,是不是也可以问命运,讨要一点奖赏呢?」 眼角的酸涩涌来,渐渐沾湿了曲疏月的眼眶,一颗承受不住重力的眼泪,落在了亮着光的屏幕上。 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她迅速抹了一把脸,丢下手机钻进了被窝里。 这两天失态的次数太多,让人意?外的事接二连三发生,情绪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中了。 陈涣之看她躺下来,心里犯嘀咕:“这么快就睡着了啊。” 他?去浴室洗漱,二十分钟后,关黒了灯躺下来。 陈涣之朝那头挤了挤,胸口贴上她单薄的后背,手刚要绕过去,曲疏月就自?发地转身抱住了他?。 “嗯?”陈涣之低了低头,下巴抵着她的发心:“我还以为?你睡了,害我轻手轻脚的。” 他?还在不明情况地发表意?见:“睡不着吧?还是想?有个?牢靠的床搭子吧?说?你” “陈涣之。”小声抽泣过的曲疏月嗓音很干:“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密?” “” chapter 49 风从没关拢的窗户里涌入。 陈涣之低咳了一声:“其实, 我话算少的。” “那是对别人。”曲疏月张开双臂抱牢了他,头往怀里?挤了挤:“对我一直都很能唠叨,总喜欢骂我。” 她听程总说, 宝丰集团秘书室那些女员工, 包括陈涣之的行政助理本人,私底下都只叫他的诨名儿, 号个陈金口,金口难开。 能用?一句话说完的内容, 绝对不多用?一个标点。陈涣之会上发言, 说十分钟那就是十分钟, 从来没超出过。 金口先生往下捋着她的头发, 一下又一下, 很慢。他笑:“原来你还知道, 我对你是不一样?的。” 曲疏月偎在他的手臂上点头。是的, 她知道了。但可笑的是到了今天才知道。 少女时期的曲疏月, 站到陈涣之的面?前, 心思敏感卑微又纤弱,哪里?敢这么去想他? 她蓦地仰脸, 额头正撞在他的下巴上:“陈涣之。” 曲疏月这样?糯的声调叫他。还是第一次。 陈涣之用?胡茬蹭了她三四下,也不禁放轻、压低了他的声音:“嗯?” 她凝视他:“陈涣之,你再说一遍你喜欢我,可不可以?” 深夜里?,曲疏月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在昏暗夜色中闪动微亮光泽。 一声嗤笑过后, 陈涣之把她的脸扳过来, 唇抵上她的耳畔:“我喜欢你,好喜欢。” 曲疏月痒得受不住, 一直笑,躲躲闪闪的。心也像被小猫的肉爪子抓了一下。 陈涣之托着她的脸吻了上去,彼此的舌面?摩挲着,安静的卧室里?吮出一阵水声。 他亲她的脸,伴随喉结的上下滚动,声音哑得厉害:“知道吗?我刚回国的时候,跟爷爷去你们家做客。” 曲疏月心底一阵酥麻,她闭上眼:“然后呢?” “你爷爷说,他的身体很不好了,有今朝无明日的,别?的遗憾都没有,就是没有看见你结婚,说不知道可以把你托付给?谁。”陈涣之细细碎碎地吻着她,一边说:“当时我爷爷就说,他会留心身边的青年人,一定为你找一个稳妥的。” 他们的头颈交缠着,月色里?分不出谁是谁,只有两道起?伏的身影。 曲疏月眼眶里?蓄满湿意。她出声时,意外的宛转软柔:“嗯,那你说什么了?” “我说”陈涣之的手伸进去,鼻峰深深抵进她的耳后,微微气喘:“爷爷要介绍的话,不如考虑一下我。” 她的心简直被这句揉碎,像胀烂在塘里?的一滩泥。 曲疏月的唇灼热地压着他,毫无意识地吻他:“你爷爷一定觉得你疯了,是不是?” 说话间,她感到胸口忽地轻盈了,束缚一下子被解开。 然后听见陈涣之的声音压上来:“不。他说他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们结婚的根源,从他刚回国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早在她取快递碰上他的那个傍晚,陈涣之就已?经知道他们会结婚。 曲疏月察觉到要躲已?经来不及。他的身体贴了上来,箍在后背的手不停用?力,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她虽然没有经过这方?面?的事,但饮食男女不可规避的欲望,却叫曲疏月下意识地仰起?脖子,任由他紊乱的气息欺身上来。 他拨开她浓密的额发,纹丝不动地箍住她,唇流连在她的嘴角边:“我可以吗?” 曲疏月只剩朦朦胧胧点头的份。 陈涣之身体的力量,像一道惊雷落在她的身体里?,在某一瞬间痛得喘不上气来。 后来稍稍好了些,他的吻,他的呼吸,他的不容置喙,从她身体的每一个缝隙里?灌进来,伴 随着他的强硬,一记记印在她心上。 他在这一片泥泞里?进出,小声叫她的名?字:“疏月,看着我。” 曲疏月睁开眼,里?面?溅起?波光粼粼的水花,不过三两下就受不住了。 忽然起?了一阵猎风,将窗边的纯白纱帘吹得如松涛翻滚。 “陈涣之,我冷。” 曲疏月往他怀里?靠过去。 余息未平的人,说话间仍有一点低喘:“等我去关上窗子。” 陈涣之舍不得起?身,他想要长久地停留在这片湿润的土壤里?。 曲疏月的软肉压迫着他的神?经,时不时就像被什么东西汲了一口,汲得他舒服地皱眉。 她无力地推搡了他一下:“去关啊。” “好。” 陈涣之终于离开她的身体。 风不再往里?吹,室内暖和一些后,曲疏月也挣扎着坐起?来。 刚才一双腿张得太大太开,陈涣之又太用?力,不管不顾的毛头小子一样?,弄得她现在还打抖。 曲疏月去浴室清理,拿湿巾反复擦也擦不掉的黏腻,她索性站在花洒底下冲了个澡。 她裹着浴巾出来,被浓厚夜色遮住的露台上,轻微飘动的纱帘后头,月色下一道颀长人影。 是陈涣之站在那儿抽烟。 曲疏月推开门,走到他身后,闻见一身笼统的沉香气。 她伸出手抱上去,脸颊在他的背上揩了揩:“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啊?” 陈涣之低头瞧了瞧手里?夹着的烟。他一抬手,拧灭在铁艺圆桌的烟灰缸上。 他转过身,张开手环抱住她:“抽根烟。” 曲疏月:“这就叫事后烟吗?” “谁跟你说这些的?”陈涣之松散地拥着她,没用?太大力气:“你伦敦的男朋友吗?” 她说:“笑死?。我哪里?来的男朋友啊?” 他松了口气,面?上还要故意打趣:“他们有没有审美?我选出来的班花,竟然没有人追啊。” “你班花选了我吗?”曲疏月瞪一眼过去,投诉他:“你选的是李心恬好不好?” 陈涣之笑:“简直胡说八道。你以为你那一票哪儿来的?” 曲疏月抬起?脖子问他:“所以是你投的吗?” “否则呢?” “” 她脸上不可抑制地染上红晕,又埋回他胸前。 陈涣之抱紧了她,像抱紧了所有去而复返的好时光。 一切被埋葬在时光里?的秘密,那些他以为再也没机会说出口的事,在这个新月如钩的夜晚,和盘托出了。 初八这天返工,走进银行大楼的每个年轻人,都一副被吸干了阳气的死?出。 辛美琪在电梯里?打了个长哈欠。前面?骆行看了她一眼:“小辛,这都要上班了,还没睡醒啊?” 她立马止住,掩了掩口:“昨天忙着招呼家里?的亲戚,睡得太晚了,不好意思。” 曲疏月也好不到哪儿去。事实上,这几天一入夜,她就开始害怕。 甚至昨天午睡时,陈涣之也劝不住要作怪,还不能问,问起?来就是压抑太多年。 刚进办公室,曲疏月就灌了一杯酽酽的咖啡,精神?却没打起?来多少。 辛美琪同样?的状况,她光是登录一个OA就花了五分钟,其中对着电脑回忆密码耗时四分半。 她看着弹出来无数的待审核文?件,长叹一声:“我感觉我一坐下来,就像套上了牛梭子的牛,这些看不完的玩意儿,就是等着我耕作的田地。” “这话差了,牛比我们要好得多。”曲疏月端了咖啡的手摆了摆:“人家不会拼命灌咖啡,非逼自己清醒过来。” “是,我们还得自我PUA。” 一过完年,离发薪酬的日子就近了,曲疏月也没在办公室待着,直接去了计财部核对数据。 郑主任拿着五险一金表说:“下个月方?行的医疗险要做调高,咱们俩谁去医保那边备案一下。” “好,到时候再看。”曲疏月盯着薪酬系统里?的数据核对:“谁方?便谁去好了。” 银行上班又没个准的,随时都会有突发状况要处理,可能上一秒还悠闲地喝花茶,立马一个通知过来就要交报告。 郑主任忽然说:“过两年,骆行长就要退休了,你知道谁会接他位置吗?” 曲疏月一行行看过去,笑说:“行领导的事情,怎么会让我们知道的?” 他靠到椅背上喝了一口水:“本来文?彬大有希望,董事长也很器重他的。” “但最终上面?没有考虑提拔他。”她接上说。 郑主任笑:“小姑娘在这一块敏感度还蛮高的。” 她说:“您都讲本来了嘛,下面?肯定接着一句转折,我听话听音呀。不过程总这么一来确实可惜了哦。” 背后一说人就到。过了几秒,程文?彬就敲了敲门:“小曲有空吗?” 曲疏月回过头:“现在没有,在核对全行的薪资表。” 程文?彬摇了下手:“我也不是说现在,下午跟我去一趟宝丰吧,找他们李董谈续贷的事。” “啊?续贷的事怎么不让客户经理去?”她问。 但程文?彬笑说:“这不是你老公在集团说一不二吗?他们李董出入上下都带着他。” 曲疏月真的很不喜欢在工作中搞这种裙带关系。但不去又不行,真要上纲上线,会被说成是不支持行里?业务发展,那就不好了。 说到底,中国究竟还是个人情社?会,这方?面?的世?故断然少不了。身边的亲朋好友,还有关系好些的大学同学,不知道帮她完成了多少任务,从信用?卡到消费贷款。 她勉强点个头:“好吧,下午您叫我。” 中午曲疏月没在食堂吃饭,和辛美琪出去开小灶。年前吃饭都跟打仗似的,这是她们难得清闲的时刻。 金融大街上有家烤肉店,开张到现在,曲疏月光看着它红火了,从来没去吃过。 她们各自点完爱吃的,玩手机等上菜时,进来四五个宝丰集团的年轻女孩子。 她们集团的标志很好认,用?蓝白相?间的丝线绣在西装领子上,一看就知道。 陈涣之也有好多件挂在衣柜里?。曲疏月再熟悉不过。 辛美琪撇了一眼:“你老公他们单位的,也来这里?吃饭了。” 曲疏月仍旧在朋友圈里?狂点赞:“他们离这儿更近,几步路的事。” “瞧瞧人家的西装面?料,那个做工。”辛美琪扬了扬下巴,再掀了掀自己的西服领口:“再看我们的,这待遇差得也太多了吧,部委的亲儿子是不一样?。” 曲疏月笑:“这也要比啊,不就是一件工作服吗?发什么穿什么好了呀。” 五花肉端上来,二人齐齐道了一句谢,就开动了。 老板喜滋滋地打听:“曲主任,你们行里?定期利率跌了吗?” 曲疏月说:“目前还没有,但央行就快要调息了,你要准备存的话就尽快去。” “好。我多送你们一扎鲜榨橙汁。” “谢谢老板。” 她们正吃着,听见隔壁桌宝丰的女孩子谈工作。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人看起?来挺秀气。她说:“上午我差一点就挨骂了。” 另一个问:“我下班前都听说了,你也是的,给?李董送会议材料还能拿错,让他怎么在会上发言,怎么布置工作。当着视频里?分公司那么多人的面?等你去换啊?可能吗!有这十几分钟都说完了。” “桌面?上东西太多了,谁分得清!”小姑娘抱怨:“那边又催命一样?叫我。” 旁边人又说:“还好有陈工在。他那个脑子就跟计算机一样?的,拿过话筒就是一顿安排,有没有材料在旁边都不碍事。” 小姑娘话里?生出几分崇拜:“当然,我哥大学和他是一届的,他高材生呀。我还问他认不认识我们陈工,他说他连大神?的背影都追不上。” “你喜欢他啊?正好借这个机会,请陈工吃饭好了。” “别?胡说,他刚来集团的时候就结婚了好吧?听说是家里?安排的。” 有人插进一句嘴:“真可惜,像陈工这样?软件硬件都优秀的,已?经不多了。” 辛美琪小声说:“当着你就议论起?来了,这不能忍吧曲主任?” 曲疏月把咬在嘴里?的筷子拿下来,拨了两下肉:“吃菜吃菜,她们也不认识我,开两句玩笑而已?。” chapter 50 午餐吃了一个多小时, 辛美?琪撑着了,叉着腰在林荫道下走着。 曲疏月扶了扶她:“那烤肉有那么好吃吗?一盘接一盘的。” “你不知道?,过?年这阵子我天天吃正餐, 一点烧烤油炸奶茶都没沾。”辛美琪打了个饱嗝:“我可太想念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 没走几步, 迎面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上来就跟曲疏月搭讪。 “美?女长?这么漂亮, 在哪儿工作的啊 ?” 他的眼睛在她脸上左右乱瞟,西装包裹下?的身形凹凸有?致。 曲疏月不愿多说, 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没分寸的人。她腻坏了, 言简意赅:“服务行业的。” 那人还追上来:“那被你服务的人真是荣幸啊, 我能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吗?” “可以啊, 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曲疏月冲他笑:“就在殡仪馆。” 刚要骂人的辛美?琪一下?子哽住了:“” 那个男人连连摆手, 落荒而逃。 辛美?琪鼓了鼓掌:“疏月, 你这嘴老灵光的。” 和曲疏月相处久了, 就知道?她温柔高知的形象外表下?, 其实也?有?一身隐形、锋利无比的刺。 下?午两点半左右, 程文彬吩咐部门的客户经理?小易,让他过?半小时去叫一下?曲疏月。 易左鹏看曲疏月平时挺忙的, 每趟来信贷部都风风火火,老远就听见?她的高跟踩在地砖上,哒哒响。 他就提前了十分钟过?去,好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放下?手头正在做的工作。 但易左鹏敲门时, 曲疏月几乎是立刻站起来的, 脸上是刚补好的妆, 轻薄透净,粉嫩的唇彩提亮肤色。和上午他在电梯里见?到的, 明明还是一个人,但好像哪里又?不一样了。 曲疏月问他:“小鹏,现在过?去是吧?” “是的,程总让我先来叫你。”易左鹏把手收进行服裤兜里:“那我去一趟停车场,把车开出来。” “好。” 辛美?琪抬起头揶揄道?:“上午还不想去呢,现在就改主意了?危机意识来了吧?” 曲疏月拿上手机,抿了两下?唇:“我、我是有?全行大局观好伐?” “好好好,你有?,你有?。”她笑,又?低头继续敲键盘:“嘴还挺硬的。” 程文彬最?晚一个上车,坐在后座上朝前道?:“刚和方行汇报事情,让你们俩等久了。” 易左鹏扶着方向?盘,发动了车子:“没事程总,我正好玩了几分钟手机。” 程总治下?宽严并济,以宽松为主,只要名下?的业绩好看,基本上不批评人。信贷部的客户经理?们和他都走得很近,平时也?爱互开玩笑。 程文彬扔下?公文包:“小曲,方行特地让我找你来,耽误你自己的工作了。” “不要紧。”曲疏月客套清明地笑:“都是为了行里的业务,不能说是耽误。” 易左鹏说:“不过?,宝丰离我们这么近,有?必要开车过?去吗?” 程总摇了摇头:“没你想的那么好,以为李牧野会坐在办公室等我们啊?求他贷款的银行不要太多,万一他去了下?面工厂呢?我们也?好找过?去是不是。” “还是程总考虑周到。” “没用的马屁少拍,开车。” 他们从大堂进去,在保安处登记了来访名单,三个人进了电梯。 行政处接了电话,孔秘书在他们走过?来时起身迎接:“程总,欢迎。” 程文彬往前一伸手,做个相请的手势:“还要劳动孔秘书带路。” “你来的正好。”孔秘书走在他们前面:“再晚到一会儿,李董就要去部里开会了。” 程文彬热衷逗姑娘:“我说出门的时候听见?喜鹊叫,原来这么好的运气。” 他们到门口时,李牧野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对面一个衬衫西裤的男人。 正值午后,泼金般的日头从落地窗里照进来,洒落他一身的光。 陈涣之一只手架在转椅扶手上,另一只手伸长?了,凑到烟灰缸旁,敲了两下?烟身,烟灰如纸屑抖落。 他轻哂着开口:“江城抓生产的那一位啊,要实在是连份通知都瞧不明白,干脆把他再往下?派得了。” 程文彬听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曲疏月一眼,她这位老公这么强硬的啊。 李牧野本来想说,他就是从总部发配下?去的,还能到哪儿去? 但一看孔秘书进来,掐了烟问:“什?么事?” 她说:“GK银行的程总到了,他说和您预约好了,今天拜访您。” 听见?这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名头,陈涣之也?回头,烟雾缥缈里,看见?曲疏月站在光影相接处,笑看向?他。 他站起来,系上西服最?末一颗扣子,和先进来的程文彬握手:“你好。” 程文彬双手回握:“陈总工。” 说完立即往里面走,再去和李董握手:“李董您好。” 陈之涣仍站在曲疏月面前,拦住她去路:“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她笔直站着,一步裙下?一双小腿光洁如玉:“就是故意不告诉你啊。” 他单手插着兜,相比之前,不自觉换上柔调子,声音很低:“为什?么?” 曲疏月想起中?午那几个小姑娘的对话。她嘴上一酸:“突击检查,谁还提前打招呼的,给你通风报信啊?” “说的好像我会做过?火的事。” “那谁知道?你会不会?” 她这副犟嘴的样子固执也?可爱。陈涣之正要伸手去拧她的脸,身后李董叫他:“涣之,别总盯着你太太了,在家里还没看够啊,让人家进来坐。” 曲疏月从他的手臂旁转过?去,露出头笑:“谢谢李董。” 陈涣之稳稳地站着,手挠了一下?后脑勺,少年般毛毛躁躁地笑了。 现在定力真是不如高中?了,以前看见?她还能忍上几分钟,等她自己过?来和他说话。如果她不过?来,他就找个相干的理?由,和她讲几句。 这场拜访里,挑大梁的当然是程文彬,他和李牧野素来有?交情,却不深。当然,任何?关系都是由浅到深的,单看个人的修为和手腕。 曲疏月和易左鹏在旁边听着,偶尔递上一份文件给他过?目。 到下?午四?点半左右,程文彬才讲得口干舌燥,喝了半盏茶后就要告辞,说已经耽误李董太久。 李牧野起身,指派他的心腹:“涣之,你去送下?程总,还有?你太太。” 陈涣之陪他们进了电梯。程文彬旁敲侧击地问:“陈工,你看这笔贷款” 他手抄在裤袋里:“不出意外的话,李董会点这个头。集团污水处理?是个大项目,需要专项资金。去年的合作推进得也?比较顺利。” “那就好。”程文彬愉快地点点头:“那我回去跟我们行长?汇报,心里也?有?个底。” 他们说话时,曲疏月一直盯着陈涣之的侧脸,她的站位也?只能看到他半边。 还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的时候,对陈涣之的迷恋始终在顶峰下?不来的时候,总认为陈涣之对自己有?几分好脸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他们的将来。 任何?一种样子都想过?了,但绝不是眼前这一种。 他们因为双方单位的洽谈站在一起,是合作伙伴,是合法夫妻。这叫十六岁的曲疏月想破头,也?猜不到老天给他们做了这么个局。 这时,陈涣之谈话结束了,转过?头注视她。 只是他也?不说话,搞不清在想些什?么,但目光灼然,烧得曲疏月脸颊发烫。 因为太过?紧张羞涩,她提着公文包的手背泛起青筋。 到了集团门口,程文彬和陈涣之握手道?别,说着下?次再会。这个当然,任何?一笔贷款都不是一次谈下?来的,中?间还需要无数关系和饭局铺垫。 程文彬临走前,关照了一句曲疏月:“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你索性和陈工一起回家。” 曲疏月摇头说不必:“我还要回行里打卡。” 她也?不喜欢这种假公济私的行径。就是不剩了几分钟,才更要把里子做足来,免得授人以柄。好像她特地来这一趟,是为了和丈夫一起下?班。再恩爱,她也?首先是她自己。 陈涣之素来知道?她心性,也?不勉强,只叮嘱她别太晚了,晚上还有?个聚会。 曲疏月说知道?,冲他挥挥手:“你快进去吧。” 她回办公室也?没坐多久,胡峰就连发三条语音提醒:「疏月,来的时候带上莉娜。」 曲疏月伏在桌上打字:「大哥,你们刚复合就闹别扭?什?么时候才能和好啊?」 胡峰:「今晚。」 曲疏月:「」 她放下?手机,点完了一遍邮箱里的待阅文件,全下?载以后,才给余莉娜打电话。 那头答应得痛快:“吃饭我为什?么不去?何?况祝弘文请的是米其林主厨!他本来就是我阿哥。” “好好好。”曲疏月笑:“那我在弘文阿哥那边等你。” 她特意咬重阿哥两个字,为余莉娜的谎再遮上一层布,大小姐气得即刻便撂了电话。 曲疏月熄了屏,笑着摇摇头放回桌上,不晓得这场架要吵到什?么时候。 到快六点,陈涣之开了车来接她,一起去祝弘文的新家。 祝老板刚搬进了婚房 ,在东四?环北路,那边别墅卖得发红发紫,挂牌价都是两亿起步。 开进小区时,曲疏月打下?车窗来叹了声:“这里绿化面积这么大的?” 陈涣之说:“四?百亩吧好像,当时置业书上是这么介绍的。” “干什?么?你也?在这里买了房呀?”曲疏月问。 他一只手肘架在车窗边,狂妄公子作派:“咱们舅舅自己的楼盘,用不着买吧?” “切。” 祝弘文刚结婚,妻子是他母亲精挑细选的,穿身宋锦盘扣装站门口迎客时,抬手间都是知性端庄。 沈容良接过?曲疏月手里的包,放到左手边专门存放客人衣物的房间。转身时,笑着对曲疏月说:“这只lindy mini缺货很久了,你眼光真好。” 曲疏月同样温柔客气朝她:“你这身衣服也?真好看,哪里买的?” 女孩子们在一起,聊聊包包、首饰和衣服这些华美?物件,总是容易拉近距离的。 沈容良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哥哥从苏城捎了两件回来,我和妈妈一人一件。” “你想要,改天我去问问老沈。”陈涣之满口应承:“这还不简单哪。” 曲疏月瞪了他一眼,她什?么说自己想要了,不过?是聊天而已。 她不理?他,又?接着和容良话家常:“听说你哥就要去江城主持局面,多早晚的事呢?” “快了吧,原也?不是什?么大乱子,不一定非得他亲自去。”沈容良很是作难的样子:“四?哥这次有?点糊涂的,伯父伯母都在申斥他。” 祝弘文从里面出来,摆手说:“这也?没什?么可指责你哥的。他啊,情关难过?。” 沈容良也?不往下?说了,瞥了丈夫一眼:“就你们男人懂男人。” 这里面的事,曲疏月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沈宗良和钟且惠的过?去。她问:“怎么不早不晚的,偏偏这个时候要去?” 说起来,且惠从伦敦回来也?两三年了吧。曲疏月记得她是江城人。 沈容良一副世?故人的口吻:“有?些事,是拖得越久就越伤心的。” 曲疏月深以为然,她自己是有?切身体会的。隔着长?远的年份,当时那种因分离生出的焦虑固然会被淡忘,但那种茫然空洞的感觉,就像缠在手上的橡皮筋一样,轻轻一扯就痛。 余莉娜比她晚到了一会儿,她进门就叫阿哥阿嫂。 祝弘文说:“随便坐啊莉娜,我去嘱咐厨子几件事。” 坐在客厅里和雷谦明打电动的胡峰,听见?她的声音就出来了。气得雷谦明骂他没点职业竞技精神?,下?次不和他玩了。 雷谦明去请陈涣之:“涣哥,咱们俩来一局。” 陈涣之抖开手里的杂志:“几岁了?还他妈爱玩儿这个。” “” 但余莉娜不理?,反而跟雷谦明说话:“你还在纠缠你前女友吗?” 胡峰就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他不舍得和前女友分手的?” “我跟她说的,请她帮我出主意来着。”雷谦明回答完他,又?拿出手机给余莉娜看:“这是她下?午给我发的,搞什?么飞机她是?” 余莉娜低头靠近了,大声读了出来:“没关系的宝宝,就算我们分手了,也?还是可以接吻的。” 曲疏月正背对着他们在看墙上的那副百骏图。闻言惊愕地回过?头,好一场欲盖弥彰的分手啊。 雷谦明说:“她这到底几个意思啊?钓我?” 余莉娜阻止他,凭空做了个拈须的动作:“依我看” 胡峰双臂交叠站着,好笑地看她,一脸“我看你能诌出什?么来”的表情。 他说:“依你看什?么?” 余莉娜:“她虽然否决了你的爱,但肯定了你精湛的吻技。” “” 50-55 chapter 51 祝家人?吃东西讲养生, 精研药膳,老爷子的宅子里至今养着五六个郎中,都号称自己祖上是中医世?家。 是不是世?家姑且先不论, 但看他们把脉拟方的那个架势, 真?是挺唬人?的。 曲疏月刚从?伦敦回来的那一年,大夏天的发高热, 在医大附属院打了几天点滴都不退。 还是曲慕白去赴宴,说起自己小?孙女?的症候, 祝院长说:“消炎药用多了不济事, 不如吃点中药试试?” 曲慕白自然说好, 谢了几杯酒。 后来就派了个?大夫上门去瞧。说起来也怪, 不过三五剂药下去, 曲疏月就复了元。 慧姨啧啧称怪:“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灵, 这么快就好了。” “没那么邪门吧?”曲疏月笑:“打了这几天的针, 也要到了份量才会见效, 不一定是喝药管用的。” 那道杜仲炖鹿筋端上来时, 余莉娜捂了一下鼻子:“阿哥,这是什么味道?” 佣人?给她?盛了一小?碗:“药材的气味, 余小?姐尝尝吧,很补的。” 祝弘文也劝说:“我妈说你身体不好,特意让我盯着你喝的。” “这是他们家的特色,你看老爷子都九十多了,照样硬朗。”胡峰说完, 拿勺子尝了口?:“算能入口?的了。我也得喝点, 最近老是看见有白头发。” 祝弘文放下筷子, 为?他分析:“白头发有两个?原因,一是火气旺, 二是肾气不足。” 噗的一声。胡峰被严严实实烫了一下,他咳了两句:“我肾气不可?能不足。” 旁边雷谦明笑了:“答那么快干嘛?有谁说你肾虚了?” “” “还有你看啊,这气血旺的人?啊,一般都是浓眉。” 祝弘文说完就指了指陈涣之,一时桌上的人?都去看他。 陈涣之不自在地转了一圈脖子:“弘文,你的养生经里,有没有食不言这一条?” 另一头,余莉娜拱了一下曲疏月:“所以他气血到底旺不旺?” 当着这么多人?,曲疏月不大好意思,她?细声:“这种东西要怎么看啊?” 余莉娜提高了几分音量:“这你都不知道,看他哪方面欲望强不强啦!” 在场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下曲疏月真?哽住了。她?剧烈咳嗽起来。 胡峰也扭过头,轻飘飘一个?暧昧眼神:“您强吗?” 陈涣之朝他吐了个?字:“滚。” 他轻拍了几下曲疏月的背,问她?:“好点了吗?” 余莉娜也心虚,递上一杯温水:“怪我怪我。” 连雷谦明也凑过来:“没事吧?疏月。” 曲疏月脸被噎得通红,摆摆手:“没事,好多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走后,胡峰禁不住提醒她?:“疏月脸皮很薄的。” 余莉娜瞪他:“我当然知道了,还用你说!这不是气氛一下到那儿?了嘛。” 陈涣之冷白的腕骨拨开酒杯,他问:“你们在一起时间很长了吧?” 热气腾腾间,余莉娜想也没想地点头:“初中,还有在伦敦读研的时候。疏月在外面很乖的,不少国外的小?伙子追她?,好几次都到公寓楼下等呢。班上人?都是五湖四海凑齐的,不怎么团结,唯一齐心协力的一次,是疏月在peddington站附近被一群大呼小?叫的白teen吓哭,他们班男生合伙围上去,都要挥拳头了。” “别说了。”胡峰笑着制止了下:“我们涣哥的拳头也硬了。” 陈涣之皱着眉,指了下余莉娜:“你接着讲,后来呢?她?没有哭很久吧?” 雷谦明根本在状况外:“伦敦那群狗崽子是挺猖狂的,我有一次晚上从?超市出来,他们” 看陈涣之凶恶的目光已?经瞪了过来,他立马闭嘴,对着余莉娜抬了一下手掌:“你说,听你说。” 余莉娜笑了一下:“没有,就是那次研学她?没有去而已?,中途回了家。月月很少这样,还有一次没去听讲座,提前回公寓是因为?” 说到这个?地方,她?暂停了一下,幽幽看一眼陈涣之。 他即刻会意,想起那年去剑桥交流,一时兴起,陪师姐听了场心理学讲座。当时一个?错眼,他仿佛看见了曲疏月,可?旁边一叫,人?又没影了。 陈涣之抬眼看说话的人?:“是因为?看到了我,曲疏月才回去的吗?” “当然。”余莉娜拼命点了两下头:“她?最怕见到的人?就是你了。” “我真?是”陈涣之手心里掐着烟,一支黄底细支的黄鹤楼,他说:“真?是够背的。” 胡峰晃了下手,表示这不能叫做背:“是活该。您早干嘛去了?” “” 是啊,他早干嘛去了? 在曲疏月不明真?相控诉他的时候,在她?说以后再也别见面的时候,在她?哭着跑开的时候。 陈涣之仔细回想了一遍,那个?时候的他在做什么? 他心里只有种种自 己的委屈,种种自己的不甘,种种对曲疏月的不理解。却没有想过,更没有往深里去探究,那个?夜晚她?到底怎么了? 就这么错过了九年。 九年在任何人?的人?生里,都不能算是一笔小?数目。 年纪尚小?时,似乎每个?人?都有一层脱不掉的骄傲,那是还没有受过命运拷打的狷狂。 陈涣之想,但凡他舍下这一身没用的气性?,追上去多问几句,他们是不是就不用分开九年了? 但人?生如流水,只会奔腾不息地往前,根本没有如果好讲。 陈涣之愣神间,曲疏月从?洗手间出来了,她?笑笑:“怎么都不吃了?” 这时门铃响起来,沈容良起身点头说,我去开。 陈涣之拉过她?的手说:“还噎吗?要不要喝点水?” 曲疏月点头:“要,你倒。” “好,我倒就我倒。”陈涣之卷起袖口?,端来一只大小?适中的折腰杯:“温度正正好的,喝吧。” 她?喝一口?就皱了皱眉:“这叫正正好啊?晾过头了,冰死掉了。” 陈涣之拿回来,刚要说他去换温的来。 他的体感温度和曲疏月不同,入口?的水、洗澡的水温度都要低一些。 对面齐声哎唷了一句:“涣哥,伺候人?的功夫不到家啊。” 曲疏月低着头笑:“他哪里会伺候什么人?的?” “就是说啊!”胡峰撑着头看他哥们儿?忙活:“连他家岁数最大的姨奶都没这待遇。疏月,你拔头筹了。” 说笑间,他转过头瞥一眼是谁到了,立时笑就凉下来:“怎么是你?” 卢婉莹提着个?戴妃包站在桌前:“这里好热闹,也不是你的地方,我就不能来吗?” “你能来是能来,但是我”胡峰机警地看一眼余莉娜。 余莉娜抱着臂靠在椅背上,冷脸朝胡峰:“这谁啊?你也不介绍一下。” 事主摊了摊手,只指着她?说:“这是我女?朋友莉娜,她?是谁我也不清楚,不是我的客人?。” 祝弘文夫妇请她?入座,也质问胡峰:“婉莹啊,你们幼儿?园就认识了,怎么说不清楚?” 余莉娜阴阳怪气地重复:“是啊,这么长远亲密的关系,怎么说不清楚?” “” 余莉娜没坐多久,就说吃饱了要走,回家复习功课去。 “你哪里有什么功课的?”胡峰疑惑地问:“都多少天没见你翻书了?” 她?拿上手机,眼睛溜圆地瞪过去:“我今天想翻了,可?以吗?” 她?一走,胡峰就跟着追了出去。 卢婉莹看了看沈容良:“二小?姐,是不是我来的不对?” 曲疏月笑笑:“不是,莉娜她?本身就有事,不是因为?你来或不来,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解释很苍白。 但只能勉强为?余莉娜描补。卢家正如日中天,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 人?性?中包藏了无?限的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激发出来,在暗地里害你一把。 曲疏月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中庸、善怯,但也没办法。 她?坐到最后,差不多了,拉着陈涣之告辞。 出了祝家,看她?加快速度往前,陈涣之大步追上去:“回家不用那么赶吧?” 她?回头,北风呼啸中喊了句:“我想先去看看莉娜。” 她?们两个?人?,要说不像,有些地方又像。在男女?关系上,都一样爱钻牛角尖。 曲疏月是守着一张嘴,不被逼到无?言以对了,死活不开口?的。 余莉娜则是爱发狠,被气得浑身发颤,什么疯话她?都会说。偏偏又是急性?子。 在伦敦的时候,她?和她?的初恋分手,在公寓里哭了一星期。 有一天晚上,余莉娜拉着曲疏月的手问:“明明分手的时候,我比他姿态更高,更潇洒,怎么反而我这么难过?他就没事人?一样。” 她?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 曲疏月说:“因为?你站在更高的台阶上说那些话,是为?了他能弯下腰牵着你的手走下来,但他没有。他随心所欲,所以他不遗憾,你遗憾。” 现?在想想,狠话撂得越凶的那一方,反而是对感情有所眷恋的。 真?正想要放弃的人?,只会默默走开。 陈涣之把车开进她?家院子。 刚下来,草丛间的砖地曲疏月走了两格,就听见里面吵起来了。 余莉娜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这件衣服也是我买的,你脱下来!” “你真?这么绝情,非跟我来个?一刀两断,是吧!”胡峰的势头也不弱:“好!你还买了什么,我一并脱下来给你!” 曲疏月微微哑然,和陈涣之对视一眼,整理下包带往里赶。 她?进门时,胡峰正在脱身上的裤子,上身也只剩下一件白T。 陈涣之:“” 她?连眼睛都不敢往下看,越过胡峰站到了莉娜那一头。 曲疏月扶着她?坐下:“怎么了?就因为?卢婉莹去了你阿哥家?” 灯光下,余莉娜气得柳眉倒竖:“你倒问他呀,不是他们约好的吗?” “这你真?是冤枉胡峰了。”曲疏月说:“你走了以后,沈容良还问她?呢,说你是来取珠宝的吧?怎么会是胡峰约好的。” 她?向着她?自己人?,但也不会搬弄是非,何况真?实情况如此。 说出来的话,反而能解决余莉娜一块心病。 那头胡峰高声起来:“看见没有?还要冤枉我吗?” 陈涣之靠在电视柜边,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上下指了指:“什么情况?” “还什么情况?”胡峰没好气地回:“她?要我把她?买的都还给她?。” 陈涣之忘了眼他的裤衩子:“这个?不是啊?” “这是我妈给我买的。”胡峰捂了捂。 陈涣之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合着您浑身上下,没一件东西是自己买的?” 余莉娜还没消气:“我不管,总之你妈要你娶她?,你就去娶好了,我明天就回自己家去,我们就这样吧。” 胡峰:“什么叫就这样?” “就是分手。” “好好好,这么点事儿?就要分手,是不用处下去了。” 胡峰是个?娇养大的公子哥儿?,从?小?没这么看过人?脸色的,一时也昏了头。 他给司机电话:“到丁工路来接我,对,现?在。” 说完转身就走了,谁也没有拦他。 余莉娜往后退两步,跌坐在了沙发上,悄默声地抹了把泪:“你也回去吧月月,明天不用送我了。” 曲疏月坐下来,递了张纸巾给她?:“真?要闹到这地步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嗯,是没什么大事。”余莉娜擦了擦眼眶:“但我和他在一起,变得疑神疑鬼,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我不喜欢这样。” 她?读过书,受过教育,家里宠她?惯她?,前面二十年多年过得要风得风,不是叫她?为?个?男人?变成疯婆子的。 不管那个?男人?是谁,有多么高贵的出身,走在外面受多少人?追捧,都不值得她?变成这副德行。 曲疏月拍她?的背:“你做了决定我不干涉,但你既然打算顾自己,就不要难过了。” “嗯。”余莉娜推她?出去:“快回家吧,你老公还等着你呢。” “我到家给你打电话。” “好。” 她?有点担心,依依不舍地走了,坐到车上还忧心忡忡。 陈涣之扶了下后视镜,等了半天没发动。 曲疏月扭过头,好奇地问:“怎么还不走啊?” “你没发话,怕你又要下车。”陈涣之说。 曲疏月觉得好笑:“你哪有那么顾忌我的感受?以前不是我行我素的吗?” 他挠了挠眉心:“你还不允许人?有个?进步了?” 曲疏月说:“你要真?进步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安慰我吗?” “这太难了,我安慰人?一般都只能起到一个?效果。” “什么?” 陈涣之老实说,还有点为?难:“雪上加霜。” “那你说两句来听听。” 车窗被锨下,夜晚的寒意涌入进来,曲疏月抖了抖,又伸手去关上。 陈涣之真?劝上了:“依我看啊,余莉娜回去也好,胡峰这小?子太听家里的,他们早晚也要分手。与其等到那个?时候来哭,不如现?在断干净。” “好了。”曲疏月打断他:“你可?以不用说了,确实不中听。” “” chapter 52 余莉娜走了?三天, 音讯全无,只在?到家的那一天,给去曲疏月报了个平安。 无论这头给她发多少微信, 都石沉大海, 得不到她的回?音。 但曲疏月还是每天一个电话,聊不了?两句, 余莉娜就说图书馆里安静,不说了?。 既然她全身?心在?温书, 又不肯多交心, 曲疏月 也权且当她没事。 等她自己想沟通了?, 自然会找到她聊的。余莉娜不是会一直消沉的人?, 她知道。 在?一个多月后, 京市的柳枝开始抽出新芽, 放眼?尽是绿意的时候, 曲疏月接到了?她的电话。 是在?周五的晚上, 她刚和陈涣之吃完饭回?家。 下班后, 他们去?预约好?的medusd吃晚饭,在?二环的胡同里, 很地道的意式地中海口味。 曲疏月点多了?,吃不完,到后来?全往陈涣之盘里放。 他也扶着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别再夹了?,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有啊。”曲疏月摇了?摇手里的筷子:“就没?人?和我拌嘴吵架了?。” 她说完, 又担忧地看一眼?:“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怎么都没?吃多少。” 陈涣之取过餐巾, 擦了?擦嘴:“这?跟有没?有心事没?关系。关键是这?个菜的味道, 吹得言过其实了?。这?玩意儿还要提前一礼拜预约?我只能说,那些拼命写软文推广的人?真是饿了?。” “” 偏偏这?个时候, 餐厅负责人?还拿着客户满意度调研单过来?,认真征求陈某人?的意见。 曲疏月扶着前案转过身?,手掌抵着额头。不用猜也能知道,陈涣之又要发表长篇大论了?。 负责人?问:“这?顿饭您吃得还满意吗?菜还合口味?” “菜的味道不说了?,我不如我太太吃得多。”陈涣之点评起来?:“就说这?个上菜速度,间隔太长了?,不是很紧凑。还有就是食材的新鲜度,远不如隔壁胡同的西餐厅。希望你们多花点时间在?提升这?两项上,而不是玩花活儿。” 曲疏月低咳了?一声制止:“其实还是可以的” “是可以,我还是会给你们打五星。”陈涣之肯定了?她的前半段:“不过这?五星是给泊车师傅的,那么窄的车位他愣能给我停进?去?,车技确实好?。” 负责人?拿着调研单,脸都青了?,还得保持微笑。 看人?家忍得难受,也是怕陈涣之再说下去?,会出不去?这?个门,当时曲疏月就把他给拉出来?了?。 这?小子能活到这?么大,全赖这?张不怎么张口的嘴,否则早被人?蓄意报复了?。 曲疏月一路都没?有理他。但想到那副场景,又忍不住要笑。 她一贯对?余莉娜讲,她是喜欢陈涣之的聪明,现在?又觉得,可能是他层出不穷的幽默。 快到家时,陈涣之泊好?车,又走到另一头给她开门:“下来?,要笑就笑,当心憋出毛病。” 曲疏月从?他身?边擦过:“谁笑了?,有什?么好?笑的呀。” 陈涣之关上门,一只手却把她抵在?车门上,头凑过来?:“不好?笑?” 男人?的气息倾覆下来?,曲疏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红了?脸:“这?是在?外面。” 好?一句大有深意的话呀。 他摸了?下鼻子:“好?,那等去?里面好?了?。” 曲疏月要推开他,但没?推动:“去?里面干嘛?我不要哦,今天身?上不舒服。” “你就没?有一天是舒服的!”陈涣之笑着朝她喊:“每天我尽看你扭捏了?,我就该在?家里都装上监控,看你是怎么大喊大叫的。” 她羞得满脸通红,气不过来?捂住他的嘴:“在?外头说这?个,你要不要脸了??” 陈涣之拿开她的手:“我又没?和别人?说,和自己太太说怎么不可以?这?种事又怎么了??” “不想理你。” 曲疏月说不赢他,猫下身?子往他手臂下一钻,走了?。 她直奔浴室,关上门洗掉一身?的沙拉酱味,等她洗完,头发吹到一半,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亮起“娜宝”两个字,曲疏月忙接起来?,又惊又喜:“莉娜?!” 余莉娜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月月,想不想我?” “想啊。”曲疏月放下手里的吹风机:“我过两天要去?江城出差,正打算去?看你呢。” “好?,你快来?,我每天复习,都快无聊死了?。” 她们又聊了?一堆别的,曲疏月舍不得挂这?个电话,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开了?外音,腾出一双手来?做眼?周护理。 带着微弱电流的小熨斗刚抹上眼?霜,陈涣之就从?外面进?来?了?。 他也没?注意到熄了?屏幕但仍保持通话的手机,上来?就从?后面搂住了?曲疏月的腰,整副身?子贴了?上来?。 陈涣之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大半张脸埋进?曲疏月的脖颈间:“怎么洗这?么久?” 曲疏月的手顿在?半空,结结巴巴:“没?、没?多久吧,就快好?了?。” “那我也忍不了?了?。”陈涣之嗓音沉哑,虎口将她的下巴掰过来?:“先让我尝一点甜头。” “不是唔” 后面不断挨过来?的人?,身?体连挂断电话,或者?是开口解释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 曲疏月不作一声,连张开唇瓣迎合他都不敢,生怕被余莉娜听见不妙的声音。 她在?这?方面极其敏感,一点触碰就会忍不住嘤咛,压也压不下去?。 但陈涣之在?背后抱着她,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再大的力气也是隔靴搔痒。 那份被包裹住的欲望,早已在?磨蹭中成了?燎原之势,他怀疑,是不是拉开拉链就会蹦出来?? 这?个吻炙热又绵长,却很不安静,最后曲疏月的唇齿被撬开,任由他的舌头漫卷进?来?。 陈涣之温热的唇挪到她的下颌、锁骨,灼人?的气息又钻进?她的耳朵里:“就在?这?里一次,好?不好??” 曲疏月闭着眼?,一张素白的小脸浴在?灯光下,她吐息不稳,连个不好?都半天说不出来?。 只能任由陈涣之把她抱到台上,冰凉的大理石贴着她的皮肤,一冷一热。 他抽出她浴袍的真丝腰带,作弄地往里面伸出只手,沾到一片冰凉。 陈涣之退出手来?,他笑着密密吻她:“我看你也是等不了?了?。” 曲疏月的一双瞳孔涣散着,被猝然进?来?的一道强力激得头骨一麻,止不住地往后缩。 可后面是冰凉的镜面,她的背抵上去?,再也没?地方退了?。 到后来?,竟也渐渐地不觉得冷,大概是陈涣之体内一点一滴的燥热,都一下下推送到了?她的身?上。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 曲疏月张着一双闭不拢的腿躺在?床上时,看见手机上显示通话时长为六分四十五秒。 这?么点时间,应该没?有到关键步骤吧? 至少陈涣之进?来?的时候,她的手侧翻着扒在?镜子上,忍不住嗯出的那一声,应该是十分钟开外的事了?。 曲疏月的手腕微微抖着,给余莉娜发微信:「睡了?吗?」 很快,余莉娜回?过来?:「希望我没?打扰到你们办正事。」 曲疏月:「没?有,陈涣之最近有点毛病。」 余莉娜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毛病嘛肯定是有的,伊噶呼西香面孔?」 曲疏月紧张地打字:「你全听到了??」 余莉娜:「他亲得那么响!隔着屏幕都感觉像要把你吃下去?,此时一位单身?女士受到了?冒犯。」 曲疏月:「你早点睡。」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陈涣之出来?时,曲疏月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他解下浴巾,掀开被子躺上来?,翻身?趴到了?曲疏月上头。 意料之中,曲疏月伸手拨开了?他,声音很虚弱:“走开。” “怎么了??”陈涣之又低下头去?亲她的下巴:“都道那么多次歉了?还不行?” 曲疏月懒得和他争。 那也能叫道歉吗?那叫变本加厉的剥削,资本家的嘴脸真丑恶。 他们在?浴缸里泡着那阵子,陈涣之的确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可是说一下吻一下。 吻到后来?自己起了?兴,又不管不顾地将人?抱到他身?上,曲疏月不停地颤着,用力掐着他的小臂,起起落落间拉出晶莹的水丝。 曲疏月别开脸:“不是,你挡住我思考人?生了?。” “思考什?么?” “怎么才能安详平静地去?世?” “” 过了?一会儿,她的腿能动了?,才慢慢往上,把脑袋挪到了?枕头上。 陈涣之放下手里的书靠过来?,关了?灯,黑暗里听见他问:“刚才我好?舒服,你呢?” 曲疏月摇头:“不舒服,感觉快要尿失禁了?。” 陈涣之吻着她耳边的发丝:“傻啊, 那是太舒服。” 这?时,曲疏月才回?过头,黑夜里看不清她恶狠狠的目光:“陈涣之。” 唇还贴在?她脸颊上的人?,回?答也是嗡嗡的:“嗯?” 曲疏月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风流种子?” 被骂风流的人?也无所谓,床上还要装什?么正经,给谁看? 他说:“你认识我的时候还是高?中,高?中就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纵欲,不得英年早逝?”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也知道自己不分时候啊?” “这?不是憋了?这?么些年不敢动吗?”陈涣之又开始赖皮赖脸:“结婚了?你还不让我受用受用?” “” 曲疏月挪动身?体往他那边拱了?拱。 慢慢恢复了?理性的陈涣之:“别蹭了?,小心走火。” “陈涣之,我口渴了?。” 陈涣之伸出手开灯:“刚才叫那么半天,早该喝水了?。” “”曲疏月也撑着坐起来?:“我还想吃点水果?。” “好?,吃什?么?” 最近天气干,曲疏月上火严重,她说:“都可以,不上火的就行。” 陈涣之自己也是个五谷不分的主:“我哪儿知道什?么上火什?么不上火?” 曲疏月耐心教他:“简单啊,那些不容易剥皮的柑橘类,都是不上火的。像柠檬啊,柚子。” 他受教地点头,很快又生出反骨:“但是不能剥皮这?件事,本身?就挺让我上火的。” “客厅里有橙子,你给我切两个吧。” // 去?江城出差的前两天,曲疏月一直在?加班。 银行的工作一直是萝卜坑,一人?占了?一样?事,开会也好?出差也好?,都得先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 陈涣之知道她忙,不去?打扰,也不肯下班。 都已经晚上七点多,他的助理想在?下班前为他清理一下桌面,却看见他站在?落地窗前抽烟。 孙助理问:“陈总,还不下班吗?” 陈涣之吐了?个烟圈,夹烟的手放远了?一些,晃了?晃:“不了?,我等我太太一起。” “好?,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两分钟后,陈涣之掐了?烟,靠在?转椅上给曲疏月发微信:「下班了?告诉我,我接你回?家。」 曲疏月正在?核对?报表,拿过手机回?复:「明天就要去?出差了?,还不知道几点呢,你还是别等我了?吧。」 陈涣之喝了?口茶,哄她:「谁等你了??我也在?加班。」 曲疏月:「那好?,我忙完告诉你。」 她这?一放下手机,钻进?报表堆里,指针已经走过了?三个小时,完全忘了?答应过陈涣之什?么。 曲疏月拣好?了?随身?物品,整理好?桌面,拉了?灯,拿上包走出大楼。 走下台阶时,远远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过来?,西装革履。 她眯着眼?,借着路灯分辨了?一下,叫了?声:“顾哥哥。” 顾闻道转头,瞧见站在?白石阶上的姑娘:“疏月。” 他走上几步来?,单手插着兜,笑着站在?她面前:“这?么晚了?还在?单位?” “是啊。”曲疏月捏着包,她说:“要去?江城分行检查,提前处理点事情,我怕等我走了?以后,电话接连不断打到我这?里来?,出差也出不清净,还要被下面的人?看笑话。” 顾律师听她头头是道地说着,有条有理的,不再是那个刚到的伦敦的时候,哭着说想爷爷的小丫头了?。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发顶:“做工作是这?样?的,月月长大了?。” 又问:“是一个人?去?分行吗?” 曲疏月摇头:“不,和同事一起,酒店都订好?了?。” 这?时,路边一辆奔驰打了?两道冲天的喇叭。 陈涣之是狠狠摁下去?了?,也不管这?地方是不是能鸣笛,罚款他也认了?。 这?口气不出,他今天非憋死在?车里不可。 站在?台阶上的人?双双回?头。 陈涣之看得更清楚了?,背对?着他的,是西装革履,扮惯了?斯文的顾闻道。 心里的气就更不通畅了?,连风吹进?来?都觉得哽。 曲疏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老公来?接我了?,先走了?。” “去?吧。”顾闻道陪她一起往下走:“我也和涣之打个招呼。” 那一刻曲疏月就有不好?的预感,毕竟那两声喇叭打得天怒人?怨。 但顾闻道礼数这?么周全,她也不能拦着,说你别去?了?,我老公那人?没?好?气的。这?不是先打自己的嘴么? 可事实如此,顾闻道朝他伸手时,陈涣之倒是降下车窗来?握住了?,可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到底不好?看。 曲疏月面上讪讪的,直说:“你别介意。” 顾闻道摆摆手表示没?事。陈涣之的脾气,即便他没?有领教过,听也听别人?说腻了?。 那真是个不给任何人?面子的硬角色。 她坐上车,把包扔在?了?后座,一脸的不高?兴。 陈涣之发动车子,没?有看见曲疏月的表情,还一味问话:“下班了?,怎么没?给我电话?” 过了?片刻,曲疏月才哼的一声:“那你不是也来?了?吗?” chapter 53 陈涣之单手?扶着方向盘, 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坐后面干嘛?” “我怕你?。”曲疏月不看他,眼睛盯着窗外倒退的树影:“一会儿火要发?到我身上来。” 他开得很快,一只手架在车窗边:“你加完班也不给我个信, 要不是我眼巴巴在?楼下等到这时候, 你?估计就要和顾闻道回家了。” “我和他又不住在?一起。”曲疏月莫名佩服他的语言逻辑,好笑道?:“你?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 陈涣之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很不高兴,不高兴看见你?同他那么亲热。” “那你?也不该当?着别?人的面就那么冷漠。”曲疏月软声申斥他:“这是很没?有?礼貌的社交, 也是很让人为难的行径。” 陈涣之定了两秒钟的神, 开口时退了一步:“好好好, 就算是我刚才?甩了脸子, 我不对。那你?呢?” 曲疏月扭头去质问他:“我怎么了?路上碰到个朋友, 连话也不能说了吗?” “曲疏月, 你?们那是说话啊?”陈涣之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他都动上手?了!” 她被噎了一下, 电闪雷鸣地惊觉, 这个举动是不是越界了, 就值得他这样? 曲疏月没?心?思再说话,更不想吵架了, 沉默了一路。 各自都在?自己的桎梏乃至禁锢里走不出来,再说下去,也只是一场激烈的价值观的碰撞,只有?把彼此?都推远的份。 陈涣之开了点车窗,开车的间隙点了根烟, 架在?窗边吸着。 他悄悄的, 看了好几眼曲疏月, 一脸的冷静不作声。 等到回了家,曲疏月率先一步下去, 没?有?等他。 陈涣之靠在?车边,抽完手?里的烟才?上楼,李董一个电话,又叫他不得不进了书房。 等忙完出来,曲疏月早已拉灯睡下了。 真睡还是假睡不知道?,陈涣之也没?有?心?情去分?辨,更不敢冒这个大不韪,伸手?去咯吱一下曲小姐。 她真会跳起来骂他是个不要脸皮的无赖。 陈涣之洗完澡,慢腾腾的,瞧着身边的动静往下躺,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儿。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给她做一顿丰盛对胃口的早餐,慢慢吃着就把话说了。 他没?什么给女孩子道?歉,哄人高兴的经验,捏着太阳穴不睡,睁大眼翻了半夜的帖子,势必要在?三个回合内,把曲疏月的这口怨气?消了。 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睡前不和她深入交流也不好受,总之哪里都不舒服。 但陈涣之没?有?想到,曲疏月跟他怄气?,竟然能起得那么早。 她真是薛定谔的作息规律。起不来的时候,磨磨蹭蹭,到下午一两点都叫不醒。 这一大早的,鸡都还没?打鸣呢,她倒是先去机场了。 陈涣之也没?心?情做劳什子早饭了,冷沉着眉眼洗漱完,囫囵套上西装就出门去上班。 进电梯时碰见李牧野,老上级体恤里十足关?心?关?切的口吻:“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他插在?口袋里手?拿出来,指了指自己:“很明显吗?” 李牧野点头,往仪容镜前卯了卯嘴:“自己照照,顶着一脑门子官司呢。” “让您笑话,昨天没?收住脾气?,吵了两句嘴,惹太太不高兴了。”陈涣之闲话起来。 李牧野笑说:“我听说陈总工昨天什么事也没?有?,还是在?办公室里坐到了半夜,就为了等太太 下班好接她。这不是挺好一件事吗?怎么还闹翻腔了?” 陈涣之摆摆手?:“别?提了,接人的时候撞见点别?的事,我没?管住自己。” 他是李牧野亲自带的人,深知这小子是个什么气?性,荣华场里纵养出的富贵公子,哪怕做了这么多年的学问,身上压了陈家二十多年的仁孝教育,也还是个疏狂落拓的秉性。 这还是第一回,李牧野从他的嘴里听到类似于自责嗟怨的字眼。这么久了,他也只听过陈涣之一味问别?人责的,何?尝有?把过错大包大揽下来的时候? 李牧野带了点探究心?:“我先前以为,你?和曲家的丫头结婚,是听从你?家老爷子的。现?在?看来又不像了。” “是我自己要娶她。”陈涣之老实大方地承认:“不过拖赖了爷爷的虚名,要不然她哪里肯呢?” 听得李牧野哈哈笑起来,指着他说:“那就说得通了,你?也欠个人好好调停你?。” 陈涣之无奈地摇头:“她很会的,从高中的时候起,我就每天在?猜她的心?思,结婚了还在?猜。” 叮的一下,电梯应声开了,李牧野说:“揣摩太太的心?思,是每个男人的基本功课,慢慢练吧。” // 十点半起飞的航班,曲疏月八点就到了机场,不疾不徐地吃了一碗馄饨。 她还从没?有?给自己留过这么富裕的空档,往日里都是掐着点过安检,走路得小跑才?能赶上。 和她同行的四五个同事,都哈欠连天地坐下,拿起调羹问:“疏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啦?” 曲疏月翻着手?机说:“我定错闹钟了,反正醒都醒了,干脆先来机场等你?们。” 新调到综合部的王晓琦问:“疏月姐,怎么没?有?看见骆行长呀?” 曲疏月说:“噢,骆行和我们不一趟航班。” 旁边的涂明哲敲了下她脑袋:“想什么呢?骆行还会坐在?这里和你?一起吃东西啊?你?能吃得下吗?” “也不是。”曲疏月替骆行描补解释两句:“他昨天先带着审计部的人过去了,有?别?的事要办。” 王晓琦第一次出这样的差,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问个一清二楚。 又觉得曲疏月虽然挂着副主任的职衔,但人很温和,从来都不摆上级的臭架子,在?办公室里坐着,不论多忙,都是一副安逸自若的样子,说话不慢也不快的,语调温柔而坚定。 她又好奇地朝曲疏月:“审计部的人也先过去了?骆行长亲自带队?” 曲疏月给她拧开一瓶水:“审计部是独立在?我们之外的,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制度。” 话里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不该过问的事情就不要问。就不知道?小姑娘听懂了没?有?。 一旁吃完了的涂明哲倒很明白:“告诉你?干行政工作的两点忌讳啊。一,不要过度追问领导的行踪;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除此?之外都别?打听。” 王晓琦瘪瘪嘴:“好吧,不问就不问嘛。” 曲疏月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抵达江城时,已经快到下午一点。 江城靠南,气?温比京市要高几度,曲疏月坐在?车上,看见这边的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换上了短裙,在?正午的日头下晃成百合卷曲花边的弧度,极有?观赏性。 王晓琦抱着包坐在?中间:“疏月姐,我们现?在?去酒店吗?” “嗯,先放下行李,换上行服去分?行开会。”曲疏月说。 王晓琦又问:“那我们晚上吃什么?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涂明哲被她吵得皱眉,笑说:“晓琦身上还有?股大学生的清澈,你?可不是来吃饭的啊。” 曲疏月笑:“她第一趟嘛。你?第一次出差的时候,还不是缠着于主任问东问西,人家也没?有?嫌你?这么样闹。” “就是就是。”王晓琦有?曲主任撑腰,气?焰立涨:“我也没?有?问很多。” 他们在?出差审批单上,申请的是三个标间,正好两女四男。 于主任审核的时候,问曲疏月说:“你?的职级是可以订单间的,怎么也和他们一起?” 曲疏月说:“没?事,我自己住的话,晓琦就落了单,又得多订一个房间。给行里省点经费吧。” 辛美琪在?旁边替老主任说:“嗯,蛮好。小曲这么大的格局,可以接您的班了。” 曲疏月从行李箱里拿出熨好的行服换上,头发?梳了个低髻盘在?脑后。 出门前,她伸手?绑紧了王晓琦的领花:“好了,走吧。” 男人打扮起来快,其他四个人早已经在?大厅里等她们。 “车来了吗?”曲疏月出电梯时问。 涂明哲指了下外面:“是那个吧?车把手?下面贴着我们行的标志。” 曲疏月认出那是当?地分?行综合部丰总的车子。她点头:“是,我们一起过去。” 丰瑛四十岁上下,在?分?行干了有?十五年,是个老革命了。人漂亮,办事利落稳当?都还不算,关?键是和前后几任行长都处得来,处得好。这一点是最难得的。 快到门口时,曲疏月先伸出一双手?问候:“丰总,还要您亲自来接。” 她握紧了递过来的热情:“再怎么也不能怠慢钦差嘛,这几天手?下留情啊。” 曲疏月说着哪里,领着几个人上了车。 其实她也忐忑,本来这桩差事是于主任的,但他就快退下来,手?头上一大堆材料要报,自顾不暇。 也是奔着锻炼培养下一任,才?改了指派她来。曲疏月头一回挑重担,心?里头的惶然和新奇不会亚于晓琦。 只是她镇定惯了,不会使这些软弱的情绪外露。 不过说起来,好像能叫她性格里失控的因素跑出来的,也就只有?陈涣之了。 想到那个冤家,曲疏月沉默着叹了一声,真真是个霸王脾气?。 分?行营业部的大堂经理是个新招的,刚过实习期,看见丰总带着一行人走过旋转门,她笑着问好:“丰总。” 丰瑛抬手?示意,朝着女大堂半开玩笑:“这是总行的小曲主任,不认识啊?” 大堂立马点头致歉:“不好意思,我刚来,曲主任好。” 曲疏月被弄得微微红脸:“你?好。没?关?系的,别?放在?心?上。” 女大堂看清她的脸后,恍然大悟:“喔!那个金融知识万里行的宣传片,是不是就是曲主任拍的?全行的电视都天天放的。” 丰瑛满意地笑:“就是她呀,现?在?见到真佛了吧?” “见到了见到了。”那位大堂经理连连点头:“真人比视频里要漂亮得多。” 讲老实话,曲疏月不太喜欢这样毫无边际的奉承,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多少总是沾了职权上的光。 但她也不能对人家讲,废话少说,一会儿检查起来,该记录的不足还是照样记录,照样扣违规积分?。 这是陈涣之对待世界的方式,不是她的。他是铁板一块,曲疏月不是。 曲疏月晃了晃头,她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出问题了,怎么样样不起眼的事情都能和陈涣之扯上关?系? 她有?这么想他吗?曲疏月低头时,悄然一噘嘴,才?没?有?呢。 那个素质不详,叫人下不来台的自大狂,谁要想他。 检查部署会议开了一个下午,大半的辰光都是审计部的人在?发?言,他们的内容比较多。 比如去年全年的信贷材料,包括对公条线和个人条线的。再比如开门红期间下拨的费用,计财部全年的报销单,全分?行中层员工的征信等等。 条条款款的派下来,听得曲疏月都替他们捏了一把汗,她看见对面的丰瑛也是秀眉微蹙,不知道?心?里在?计较些什么,但肯定不会轻松。 会后,曲疏月单独跟丰瑛交代了几件事,让她把材料都准备好,免得明天临时翻柜子找东西,耽误大家的时间。 她拎着包,路过闵行长那间办公室时,被骆行长叫住,让她一块儿去吃饭。 曲疏月笑着应了,第一天免不掉的,该咽的酒还得往里咽,否则就叫拿大,不给面子。 好在?丰瑛是个体面又齐全的人,她们事先没?有?商量好,但却在?桌上默契地替彼此?挡酒,周旋在?一桌男性领导的身边。 这也是为什么曲疏月一直觉得,要想彻底改变这种充斥性别?笑话的酒局文化,核心?乃至有?话语权的座椅上,就必须有?女性的位置。 靠男领导是绝对做不出这种变革的,他们也体会不了女职员的困境。 曲疏月从望江阁出来,坐丰瑛的车回酒店,路上接到莉娜的电话。 她说:“月月,你?还没?有?忙完啊?什么时候来见我。” 曲疏月说:“今天肯定不行了,明天还有?一天的工作呢,周五晚上好吗? ” 余莉娜知道?她这人责任心?重。她趴在?床上,只好说:“那行吧,周五我去接你?。” “当?然啦,你?个地头蛇还让我打车啊,跟你?翻脸的。”曲疏月点点头。 余莉娜趴在?床上,拈起一片灯芯糕往嘴里送,含混不清地说:“那是必须的,场子都给你?安排好了。” 曲疏月不疑有?他,觉得顶多也就是吃饭逛街:“都可以。你?嘴里吧唧吧唧的,大晚上吃东西啊?”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饿。”余莉娜说:“这个灯芯糕真好吃,我家新来的厨子做的,你?要尝尝吗?” 曲疏月严词拒绝:“我不吃,你?也少吃点碳水。” 她人刚到酒店,包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曲疏月拿起来看,是陈涣之给她发?的一条微信。 zh:「一整天都不找我说句话吗?怎么忍的,戒过毒?」 她飞快地打出两个字:「戒过。」 那边像时刻在?等着一样,迅速发?过来一条:「很好,这种闷热的春雨天,就需要你?这样冷冰冰的态度。」 街边枯黄的梧桐叶被晚风吹拂着,从枝头飘下来,曲疏月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蓦地笑出声。 chapter 54 会所的庭院里灯笼高挂。 陈涣之苦等着回完后, 仍把手?机握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掐着烟在抽。 不知道曲疏月干什么去了,这都?过去十?来分钟, 也不见她有任何的下文。 服务生用托盘端了一瓶白兰地并两个水晶雕花杯过来。 快到藤影绰约的廊下时, 被胡峰用肩膀挡了,他把手?里的烟拿嘴叼住, 亲自接过来,说你先去别处忙吧。 手?底下的人?哎一声就走了。 胡峰安静坐到陈涣之身边, 放稳妥了, 把嘴边的烟拿下来掸了掸。 趁他没察觉, 胡峰凑了只眼?睛过去看, 手?机屏幕还?停在他们聊天的界面上, 陈涣之的大拇指过会儿就上拉一次, 看有没有新?消息。 鸿蒙的灯把陈涣之垂下的影子拉得老长?。 昏淡光线里噗的一声, 胡峰笑:“疏月不理?你了?” 陈涣之回过神, 直起?身子来往后一靠:“刚才她还?在回复我, 肯定有事?去了。” 胡峰摇了摇酒瓶,笑着往杯子里倒:“就是这么死?要面子, 怎么都?不肯认下她冷落你这件事?是吧?” “本身就没有冷啊热的这种?事?,夫妻俩拌嘴哪还?记隔夜仇的?”陈涣之接过来往嘴里灌,很笃定的口吻。 “是吗?”胡峰也笑着喝了一口:“那倒是我想俗了,想左了。” 陈涣之这才放下手?机,他觉得胡峰哪里不对。这种?不对像隔着门窗玻璃看月亮, 头天和明朝之间, 只不过是隔了两晚而已, 但实?实?在在是变了,明明又是一样的圆, 一样的亮,可又认真讲不出是哪里生出的变故。 陈涣之笑:“怎么?分了个手?,就在我面前充起?大人?来了?” “哪分手?了?我什么时候分了手??”胡峰说,脸色一正:“莉娜心烦,不喜欢我在身边,等她不烦了,不跟我吵啊闹的,我仍要去找她的。” 陈涣之放下杯子,一下子点破了玄机:“有你妈在中间掺和,总是撮合你跟卢家的,叫什么来着?” 他本来就心乱,如今眉眼?被烟酒气笼住,神思更混沌了,撑着头想了半天,仍没想起?来。 半晌了,陈涣之靠着椅杯吐口烟圈,他笑:“他妈的,忘干净了。就卢家那个老二?吧。” 胡峰也不催,慢慢听他说完,又慢慢地讲:“是啊,所以我已经辞了工作,赶明儿会所也倒手?一卖,打算投奔莉娜去。” “嘶。” 陈涣之忽然被烟烫了一下,他赶紧把手?伸到酒里,那样子狼狈极了。 他玄而又玄的语气:“胡伯伯同意你这么胡搞?” 会所就算了,本来也是哥儿几个聚聚的地方,一直被家里骂是赔本生意。工作可就轻易辞不得。 他爸现?在对他还?有两三分好颜色,不外乎是胡峰现?在的职务还?算争气的缘故,在同僚们当中,他这个儿子比起?旁人?的,好了不知多少倍,起?码不给家里招祸。 胡峰双手?抱着头,仰靠着往后,抬眼?望了望月:“从小到大,做人?也好处事?也好,我都?是按着我爸妈的心思来,轨迹哪怕有一点偏了,也会很快就被他们拉回来。读什么学校,选哪一种?专业,进什么机关,到娶谁当太太,他们已经习惯了做我的主。本来我也是无所谓的,反正我这个人?一辈子成不了大器,为家里做点贡献也值了。但现?在好像行不通了。” “怎么就不行了?”陈涣之问,有点没听懂。 “以前他们为我做的选择,不管怎么样,我除了平静地接受之外,不会觉得不高兴。”胡峰冷着脸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忽而笑起?来:“可是这一次,我一想到要娶卢婉莹,后半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我很不高兴。” 陈涣之感同身受的,试着寻求共鸣:“懂了。就像我刚回国的时候,一听到我爷爷要给曲疏月介绍男朋友就浑身不舒服,想到她要嫁给别人?,我简直要疯了。” “你那是多余担心。”胡峰瞥了他一眼?:“莉娜都?告诉我了,疏月一直喜欢你,她就是嘴犟。” 彼此沉默了片刻后。 庭院里异口同声的一句:“不行,我这周得去一趟江城。” 连个字都?不差的,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陈涣之掐了烟,悬浮着脚步往外走,碰到唐纳言同别人?进来。 他扶了下银边镜框:“涣之,今天来躲清净?” “没清净好躲,来喝杯酒解解闷。”陈涣之说。 唐纳言身边的那群小崽子们,纷纷调侃起?他来。 有的问他:“涣哥,结婚都?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您在这儿,被管得那么死?啊?” 陈涣之本来就烦,燥得接连掸了两下手?:“滚滚滚。” // 检查的这些?天,曲疏月出现?在分行同事?的眼?中,都?是同一副模样,左手?边一台笔记本,不时敲上两行字,半边身子埋在快堆到天花板的材料里。 礼拜五的下午,她终于可以不在办公?室里坐着。 曲疏月到楼下营业厅检查,由丰瑛和网点负责人?陪同。 她打开消防门,仔细看了一下盘起?来的消防水带:“按规定,这个使用年限不能超过十?年,平时也要注意检查,不要有磨损、老化的问题,否则消防部门那一关过不了的。” 丰瑛颔首说是:“包括灭火器这些?,都?是会定期更换的,你放心。” 曲疏月又绕到自助设备区,找了一圈:“投诉建议本呢?” 网点主任赶紧拿上来:“这里,刚才我拿去看了一下。” “要放好。”曲疏月说:“尤其三一五刚过去,人?行一直在强调保护金融消费者权益这方面,柜面和大厅都?要做好文服,投诉渠道要保持通畅。” “知道了。” 她一路走,手?边拿了个本子写着,丰瑛凑过去看了看:“写了几条了?” 曲疏月直接亮给她瞧:“没有,就记了个无足轻重的,行了吧?” 丰瑛笑:“行,曲主任关照我们,晚上单独请你吃饭。” “吃饭不用了。”曲疏月摆手?说:“我今晚约了朋友。” 大概五点多,她从分行大楼出来,直接回了酒店。 即便是在不肯跟家里张口的日子里,莉娜小姐出入的餐厅,也是京市最时兴,位置极紧俏的,更不肖说现?在回了她的大本营。 曲疏月知道她爱排场,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去听场音乐会,穿着行服像什么样子?搞不好要和餐厅的领班撞衫的,分也分不出谁是谁。 她简单冲个澡,换了身足够镇场子的行头,一条宽肩带收腰的黑色中古裙,外面披一条同色羊绒披肩。 曲疏月走出浴室时,边往耳朵上戴澳白素钉,听见手?包里电话响。 她拿出来,一看是莉娜:“我好了,你人?在哪儿?” 余莉娜坐在车上,看了一眼?酒店的招牌:“就在你住的酒店楼下。” “等我五分钟左右。”曲疏月看了眼?时间:“现?在就下去。” “快点啊,肚子饿了。” 曲疏月走出大厅,一眼?就看见了停在门口的迈巴赫。 余莉娜降下车窗,冲她招手?:“这里。” “不用你喊我也知道。”曲疏月坐上去,关上车门:“这里就一辆豪车。” 余莉娜弹了弹指甲:“在江城,这算什么豪车啊?我们这里人?不藏着掖着,不像在你们那儿,胡峰天天就开个帕萨特。” 曲疏月松了松身上的披肩:“那你要他开什么 ?开库里南招摇过市啊?怎么可能。” “哎呀,哎呀。”余莉娜像忽然被戳了心窝子:“艳阳高照的天,提他干嘛,晦气。” 曲疏月往车窗外看了看,太阳已经落山,大团乌云都?走到了一处。 她故意很懵懂的口吻:“就快下雨了,哪儿来的艳阳高照啊?” “你烦不烦?”余莉娜撅了老半天嘴:“别说他了好吧。” 司机一直往常熟路开,老道地停在一栋两层高的样楼前。 曲疏月下车时,微仰脖子看了看,整栋楼隐蔽在茂密的泡桐树中,门口的两根罗马柱高高耸立,两扇红木框玻璃门紧闭着。 如果不是莉娜带她来,光是她自己路过这里,根本不会想到是个吃饭的地方,还?以为是久无人?住的废宅子。也许哪一户远渡重洋的人?家留下来的。 余莉娜挽着她往前走:“这是江城这两年,位置最难订的餐厅了。” 曲疏月往里扫了一大圈:“看出来了,大厅里连位置都?没有,怎么会好订?” 她讲了个冷笑话,余莉娜咂咂舌:“吃饭的地方在后院呀,这里的厨子每个月就开三次火,不是熟人?不放进来的。” 曲疏月瞪大眼?睛去看她:“那他们还?挣什么钱?喝西北风当饱呀。” 她虽然不爱应酬,但在京市也参加过不少宴会,掌勺的厨子也都?是顶难请动?的。 可也没有谁像这边这么离谱,一个月才做三回菜的。 余莉娜冲她眨眨眼?:“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个等会儿,也不过就是一道菜的功夫。 那道冬瓜笋干汤端上来,曲疏月尝了一口,惊道:“燕窝的味道?” 她紧着拨了拨碗内,确实?不见半点燕窝的影子。 余莉娜笑:“现?在知道人?家的本事?了吧?” “这怎么做的?”曲疏月抬起?头问:“太厉害了吧。” 余莉娜耸了耸肩:“我要知道不是成大厨了?” 吃完这顿饭,曲疏月擦了擦嘴问:“还?有什么安排啊?是不是就送我回酒店了?” “哪能啦。”余莉娜拎起?包,示意她起?身上车:“带你去个好地方,包你满意。” 余莉娜带她去的是一家私人?会所,走到门口,曲疏月就被霓虹灯闪着眼?睛了。 她用手?包挡了挡:“好刺眼?。” “那你别放下来了。” “为什么?” “到了里面,你更睁不开眼?睛。” “” 曲疏月半信半疑地往里进,不过几步就叫她站住了脚。 金碧辉煌的大厅中间,摆了一艘巨大的海盗船,上面站着成排的男模。 她看见一个年轻小姑娘坐在甲板的沙发上,五六个胸肌裸露的皮裤小哥围着她热舞。 好家伙。那小姑娘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曲疏月甚至能看清她的两排牙。 敢情这里是个盘丝洞啊。 她拉了一下余莉娜,正想说,这是正经地方吗?要不我们出去吧。 但还?没说话,旁边已经有个刚进来的女孩哇了一声。 惹得曲疏月闭上嘴去看她,只听她对同伴说:“有这种?好地方,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告诉我?我以前过得都?是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啊。” 曲疏月:“” 余莉娜也听见了,她一脸“你看吧,别人?都?放得开”的表情:“走吧,我们就到卡座里坐一下,喝点酒。” 说着就把人?给拉了过去。 一开始就真的光是喝酒,余莉娜开了一瓶最贵的,全场男模高呼了声余小姐。 她举着杯点头:“别客气,别客气。” 曲疏月觑了她一眼?,还?以为她分手?以后一蹶不振呢,她简直不要太振奋了。 曲疏月抿了口酒,三万多也就这个鬼味道,价格里有七成是卖个场地费。 余莉娜问她怎么样,曲疏月说:“一股臭脚丫子味儿。” “” 曲疏月看她的杯子都?没动?:“你怎么不喝呀?” “开了酒一定要喝吗?”余莉娜说:“我就看看不行呀。” 她瞪着余莉娜:“不喝你开什么?我又不喜欢喝酒的。” 余莉娜这才凑过来,小声跟她讨主意:“月月,我最近总是不舒服。” “哪一种?不舒服?”曲疏月竖起?耳朵,也吊起?了一颗心。 因为知道余莉娜不是杞人?忧天的性格,所以看她担忧起?来,曲疏月不免害怕。那意味着问题不简单了。 余莉娜阐述着:“说不好,总是想吃这个想吃那个的,真端到我面前了,又吃不下几口。哦,半夜还?又总爱馋嘴,上次那盘灯芯糕,我吃了八片,八片呀。” 边说她还?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八。 曲疏月也不知什么缘故:“你是肠胃出问题了吧?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没有。”余莉娜说:“改天再说吧,我不耐烦去看病的。” 但她坚持:“一定要去,明天我休息,我陪你去。” “好好好,明天去。” 余莉娜眼?睛盯着甲板上半天了,终于忍不住起?身。 “你干嘛去?”曲疏月伸手?扯住她袖子。 余莉娜咽了咽口水:“那小妹妹在男人?堆里也坐得太久了吧?换她月经不调的姐姐上去坐会儿。” “她姐姐谁啊?”曲疏月左右看了看。 余莉娜指了下自己:“就是我。” “” 但她只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诘问:“余莉娜,老毛病又犯了是吧?” 曲疏月闻声回过头,正问话的胡峰没有落进她眼?里,周遭的嬉闹声也忽然消失了。 她只看得见一个背光站着的陈涣之。 他颈项修长?,喉结饱满,领带上的温莎结松了,袖口卷上去,绅士又散漫的样子。 像赶了很远的路才走到她身边,目光温柔又疲惫。 chapter 55 从那个?销魂窟里被揪出来, 余莉娜在车上不停地钳衣领。 曲疏月一脸犯了错的蔫儿样,不声不响地坐在莉娜的身边。 前头?胡峰在开?车,陈涣之靠在副驾上, 眉目间不大耐烦的, 接一个工作上的电话。 车内有一种诡异的安静。以至于陈涣之这样的低音炮骂人,也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你们法务部要是一周都审不完一份这么简短的合同, 就把?工资给我,我现去找一家?律师事务所都比你们的效率要高多了。” 曲疏月咂舌, 不敢想象她如果有这么一位上级, 将会过上什么人间炼狱般的日子?。 她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问莉娜说:“怎么了, 你很热啊?” 余莉娜摇头?:“我是紧张。” “不可能吧?”曲疏月小声问:“你看见胡峰还会紧张?他又说不过你。” 据她这段日子?的观察, 自从胡峰和?她谈上恋爱以来, 身上那点臭架子?早就散了。 已经从一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 沦为余大小姐的下酒菜, 一时?动起气来, 任打任骂也不还一下的。 余莉娜凑到她耳边:“我是看见你老公紧张,他掀眼皮看你那一下, 哟。” “那就不必了。”听见她拖长的尾音,曲疏月把?头?端正了挪开?:“我自己会紧张,不用你替。” “” 胡峰把?车开?到Bvlgari酒店门口,对陈涣之说:“你在这儿下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嗯, 你们路上小心。” 不用陈涣之说, 曲疏月也知道下车, 她跟莉娜道别:“走啦。” 她一副担忧的样子?:“月月,你保重。” “” 夜里降温了, 风吹在身上一道寒意。 才走了两步路,曲疏月就拢紧了肩膀上的披肩,低着头?往前。 她也没?看清,额头?撞在一个?坚硬的后?背上,疼了才知道抬头?。 陈涣之转过身来,看见曲疏月拿手盖着头?,脸上委屈不解的神色。 他把?黑色西装脱下来,围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拉扯衣襟时?,把?她人也带到了怀里。 这过程中,他神色肃穆,始终一言不发,不像在行怜香惜玉的风月事,倒像完成他工序严整的图纸。 曲疏月仰起脖子?,正对上他的眼神,又觉得离得太近,慌忙低下头?,任由陈涣之夹着她往里面去。 等回了陈涣之预定的套房,门一关,罗马帘在倒斜角的黑色金属轨道上滑开?,一整个?幽蓝的星空投进滚滚江水里。 曲疏月还没?回过神,窗帘已经被陈涣之关上,把?一江的星光隔绝在外。 他卷着袖口朝这边走来,她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陈涣之捧起她的脸。 一层粉红悄悄从耳后?蔓延开?,她的眼睛不自觉的地乱眨:“我、我没?有在那里乱来。” “这点子?信任也没?有的话。”陈涣之捏着她的下巴笑:“那这夫妻就当不长远了。” 曲疏月松了口气:“那你一路上都不高兴,害得我 也不敢讲话。” 陈涣之的气息近了些,氤氲地拂在她的脸上,几?乎就要吻上她:“我不高兴,是因为你接连挂落了我好几?天?。” 她的下巴被钳制住,曲疏月没?办法低下头?,只能眨着眼编谎:“我那不是工作忙嘛。” 陈涣之一秒钟揭穿她:“你不是工作忙,是对我有怨气没?消,又不肯同我讲。好像讲出来就折了你大小姐的面子?似的。” “我哪里有啊,确实是你先不讲理?的。”曲疏月负气道:“是,我是和?顾闻道说了两句话,表示了两句关心,你作为丈夫当然可以不高兴,但能不能等回家?再说呢?他是兄长朋友,但也是不常见面的外人,叫别人误会你没?教养,你心里舒服是吧?” 她一股脑的,把?心里憋着的话都说了出来。 本来以为陈涣之会反驳,没?想到他听完,竟然漾开?唇角缓缓笑了。 曲疏月一头?雾水地问:“笑什么?” 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陈涣之说:“所以你的初衷,其实是怕我因为你,损坏了我一向的名声,对不对?” 哪怕他自己本人并不是那么地在意外界的评价,可曲疏月在意,她在意自己的,又因为和?他夫妻一体?,也在意上了他的。 尽管她知道他陈某人的名头?历来不好听,圈子?里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提起他陈涣之,都说他冲出娘胎时?就带了股狂妄,不拿正眼瞧人的。 曲疏月茫然地点头?,确实就是这个?原因。只是她没?有说。 陈涣之唇边笑意更?深,眼底的情绪浓得化不开?,温润的指腹刮着她的脸。 他说:“如果那天?晚上你就告诉我,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你还在怪我呀?”曲疏月撅起一点唇,扭了扭身子?。 陈涣之说:“不是怪你。我只是想告诉你,疏月,生活不是演电影,没?有那么多起承转合,会安排男女主一次又一次的重逢,给他们机会解释清楚误会,我也不是能看透人心的神仙。有时?候一句话没?说到位,是会出事,甚至要人命的。” 她忍不住弯嘴角:“哪里就出人命了?” 可是一想到他们错过的那些辰光,也同样是因为没?说开?的一句话,就又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先按不住,也许彼此同时?在靠近,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 陈涣之滚烫着呼吸吻过来,舌尖在她的唇间进进出出,勾缠着她的成为合谋。 他太过用力?,不同于任何一次的柔情,只是莽撞地想要她。 分不清是谁磕破了唇角,曲疏月闻到了舌尖上的血腥气,让她的欲望隐秘跃动起来。 陈涣之把?人扪着吻倒在了沙发上,两手生疏地并用着。 并没?有怎么样,曲疏月已经浑身抖动着,紧紧抱住了他。 陈涣之笑,凑上去吻着她的耳根:“这是做什么呢?病了?冷?” 曲疏月一时?说不出话来,回答他的是红透的白皙颈项,和?一次比一次激烈的心跳声。 这是一个?太过浑噩的夜晚,曲疏月的感官陷入昏迷。 只知道服务生进来换下那条湿透的床单时?,她泡在浴缸里,隔着门听见蚊子?大的议论声,大概就是说年轻人爱玩。 曲疏月最后?被抱起来的时?候,是看了一眼的,她知道那张床单浸满透明的水渍,有多狼藉,多见不得人。 她闭着眼不想说话了,只庆幸还好这不是在京市,横竖也没?人认识她。 等陈涣之再进来时?,曲疏月气不过,狠狠浇了他一捧水。 他没?躲过,伸手擦掉脸上的水珠:“哟呵,还有这么大力?气呢。” “哼,你走。” 陈涣之抖了抖手里提的纸袋:“我走了啊。走了你可要光着出去。” 曲疏月皮肤很敏感,她从来不穿酒店的浴袍,每每起一胳膊的小疹子?。 刚才她让陈涣之去她住的酒店里取来。 陈涣之也才消耗了一阵体?力?,腿酸不好言语,也不愿出门,就打个?电话让哥们儿去了。 江城这边的公子?哥儿听说他大驾到了,都说他现在真是一点玩劲儿都没?有。 陈涣之嘿了声:“我怎么没?意思了?都跟你们似的,整天?的大张旗鼓就好?” “不说大张旗鼓,你起码得让哥儿几?个?去接你吧?蔫儿不出溜地就来了。” 陈涣之懒得和?他们多说:“行了行了,你赶紧让司机把?衣服给我拿来,地址发给你。” 他把?袋子?放一边:“你还能自己站起来吗?用不用我扶你。” “不要,你先出去。”曲疏月立刻拒绝:“不用你假慈悲。” 陈涣之说:“你这话怎么说的?我是真慈悲,怎么还假上了。” “你但凡是个?人,就不会在我身上那么” 曲疏月说不下去,只管拿一双湿润的眼眸来瞪着他。 陈涣之忍不住伸手捏她:“那会儿上头?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所以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曲疏月别过头?说。 陈涣之这会儿心情好,她说什么都肯应和?,无有不依的。 他点着头?,放下手上黑白色的纸袋:“睡衣放这里了,对付不来就叫我。” 曲疏月眼看他开?始脱衣服,应激反应上来,慌张地将双手遮捂在胸前。 陈涣之看她这样,剽了一眼过去:“干什么?我冲个?澡都不行了?” 噢,冲澡啊,那可以。 她又讪讪地放下手。 折腾到了两三点才睡,曲疏月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周六上午是被她订的闹钟叫醒的,上面写着带莉娜去医院检查身体?。 她放下手机,还没?开?机的状态,先踢了身边的陈涣之一脚。 曲疏月给余莉娜打电话,很意外的她没?懒在床上。 她那边很吵,余莉娜扯着嗓子?说:“我在医院呢。” 曲疏月啊了一声:“我还说我带你去呢,你自己就先去了啊?” 余莉娜这才说起缘由,胡峰昨天?和?她说了没?两句话,她就开?始猛吐酸水。 胡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脸都黑了:“余莉娜,你就算再不待见我,也没?这样恶心人的吧?” “我不是恶心你。”余莉娜抽出纸擦擦嘴,细声说:“我是真的犯恶心。” 浴室的明亮灯光下,她一张脸寡白的吓人,像一张脆弱的宣纸。 胡峰这才发现她瘦了,一双乌黑的眼珠像嵌在脸上,显得格外大。 他软弱了声音:“怎么了?在家?还吃不好啊?” 一开?始尚且还能忍住,听他这么说话,莉娜也打起了哭腔:“就是吃不好。” 然后?她就坐着,在沙发上嚎啕哭起来,哭得抽抽噎噎,说胡峰怎么没?良心。 胡峰站在她面前,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味地任凭她开?发。 哭着哭着,余莉娜又冲到洗手池边去吐。 胡峰拍着她的背,看见镜子?照出的面孔才警觉:“莉娜,你不是怀孕了吧?” 余莉娜洗手的动作停了,她扭头?惊恐地看着胡峰:“不可能吧?” 他们一起回忆,打着细算盘往回找补,好像是有那么一次,不在安全期,但半夜忍不住还是做了。 余莉娜捶着他的胸口说:“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结婚。”胡峰抓住她飞过来的拳头?:“我们结婚。” 余莉娜清醒且自嘲地嘁了一声:“哪个?要和?你结婚?有你那个?妈都够了。” 胡峰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我陪你到江城,以后?你不会见到她。” “真的呀?”余莉娜抬头?,猝不及防撞上他的下巴,不可置信的口吻:“你怎么会舍得你的工作啊?还有你从小到大的交际圈,和?你那对了不起的父母。” 胡峰说:“工作我可以再找,交际圈也能够再建,父母更?不用担心,亲情是怎么都斩不断的。” 余莉娜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灯光将他真诚的面目照得纤毫毕现。 还和?他提着行李箱出现在她家?门口一样,也认真地看着她说,莉娜,我无家?可归了。 她叫起来:“你还来真的啊你。” 胡峰点点头?:“嗯。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啊?” 他箍住她的腰,一个?字一个?字戏谑地说:“以后?吵架,真不能再给我扒光了扔出来,我在这里没?几?个?熟人的,会冻死在街上。” 余莉娜噗嗤一声笑出来:“好。” 曲疏月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听完了,她也笑:“胡公子?这是豁出去了啊。” “嗯,他豁出去了。”余莉娜吸了吸鼻子?:“我也不能怂,叫他白白做牺牲。” 曲疏月听着这话不得劲:“什么叫做牺牲?娶你是他的福气好吧。” 余莉娜说:“好了好了 ,我在排队检查呢,不和?你说了。” 曲疏月挂了电话,直挺挺地躺下来接着睡。 身边陈涣之拱了过来,眼睛都没?睁开?就来抱她:“和?谁说了这么半天??” 她打个?哈欠:“莉娜,她在医院,我问了两句。” 陈涣之拍拍她的背:“我们再睡一会儿就起来吃早餐吧,饿了。” “不要。”曲疏月把?被子?一蒙:“这几?天?太累了,我要睡到晚上。” “” 【全文完结】 chapter 56 胡峰和余莉娜的婚礼定在五一。 这期间, 曲疏月人虽然待在京市,但也算全程参与了讨论。 一到了?晚上?,余莉娜就要打电话跟她抱怨。 先是胡公子头次登门见岳父母, 丈母娘把他当娇客, 但久在生意场的老丈人疼女儿?,并不怎么待见他。 尤其看着莉娜回家?后这段时间, 明显比之前要?更沉默寡言了?。虽然问她什么也不说,但当父亲的总归看得出来, 女儿?这是受了?委屈。 但现下生米成了?熟饭, 规劝也是浪费口齿, 只能盼着他们?俩好。 胡峰倒识趣, 百般的保证对莉娜好, 婚后就住在江城, 在余家?的眼?皮子底下。 余夫人自然高兴, 不住说好, 又?担心京市那边:“你这么做, 爸爸妈妈会说你吧?” 一旁抿着云片糕的余莉娜刚想说当然,换了?谁都有话要?讲的。 胡峰摆手:“不会, 我爸妈早就腻烦了?我,巴不得我滚。” “” 她说起这段的时候,隔着屏幕,曲疏月都能想象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比庭前才到花期的那株桃树还要?秾艳。 曲疏月也笑:“又?幸福了?莉娜, 恭喜啊。” 挂断电话以后, 保安给她送了?一封快递过来:“曲总, 邮政刚送来的。” “好。”曲疏月放下手机接过来:“谢谢。” 她拆开,是一张蓝底烫金的请帖, 入眼?是大写的京市一中。 这个周六,是一中百年校庆的纪念日,曲疏月站在窗前,看着午后静下来的街道,她想,他们?也刚好毕业十年了?。 不知道陈涣之收到没有。 辛美琪从外面?进来,咕咚喝了?两口水:“晚上?全行?聚餐啊疏月,方行?长的意思,欢送一下咱们?于主任。” 曲疏月点头?:“知道了?,你今天不是没开车吗?坐我的车过去吧。” “好。” 于主任在这个暮春时节退了?休,综合部主任的位置悬而未决。 上?一次在陈家?吃饭,陈绍任在席间提起来,征求儿?媳妇的意见:“月月,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想再往前走一步?” 曲疏月端着碗,摇了?摇头?:“我还太年轻了?,爸爸,需要?再历练。” 江意映给她盛了?碗汤:“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这份历练,历练过后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事。主要?看你自己。” 陈涣之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不过是不想欠这么大一份人情,也不喜欢被人说是靠夫家?上?位。 他说:“算了?。月月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她,站得高也未必好。” 曲疏月应和着点头?:“是啊,一切就听行?里安排。” 她执意如此,陈绍任两口子也没再勉强。 晚上?的聚会,曲疏月被左右夹攻着,喝了?两杯白?的。 出了?餐厅就不太舒服,头?晕。还是辛美琪替她打的电话,让陈涣之到建国门来接她。 陈涣之把曲疏月弄上?车,平整放在了?后座上?,他关?上?车门,跟辛美琪告辞:“今天谢谢你们?了?。” 辛美琪挥了?两下手:“没事,陈工慢走啊,照顾好她。” 他点头?,把车窗升起来,摁下启动键。 陈涣之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曲疏月,试着叫她:“曲疏月?曲疏月?” 她歪倒在座椅上?,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喊,焦躁地挥了?挥手:“别吵。” “” 到了?家?楼下,陈涣之把她从后面?抱出来,一路上?了?电梯。 他将曲疏月放在沙发上?睡着,自己去倒水。 陈涣之拍拍她脸:“醒醒,喝点水。” 曲疏月挣扎着打开眼?睛,拖着尾音嗯了?一声。 明亮的水晶灯照射下,她眼?前反而一片模糊。 曲疏月看不清是谁在照应她,只是本能地道谢:“你人真好,你姓什么?” “我姓什么?我性/冷淡我姓什么!”陈涣之好笑地重复了?一声:“曲疏月你喝了?多少啊?” 她一脸的懵懂且稚嫩,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那你是姓冷还是姓淡啊?” 陈涣之瘪瘪嘴。服了?。 他把水灌了?下去:“喝完水你还是去睡觉吧,我们?今天就沟通到这里。” // 隔天上?午,曲疏月睡到了?十点多才醒。 陈涣之掐着表,坐在床尾凳上?等到九点,看她仍然是一副昏迷样?。 没办法,打电话替她请了?一天假。 他去集团开会,不到十二点就驱车回家?。 助理问:“陈总工,今天不在食堂吃饭吗?” 陈涣之拿上?公文包:“不了?,家?里头?有太太要?照顾。” 他下了?立交桥,路过曲疏月爱吃的粤菜馆,打包了?几样?他家?的招牌菜。 陈涣之进门时特意放轻了?脚步,生怕吵着楼上?睡熟的那位酒鬼。 他把手里三?层高的黑木食盒放在餐桌上?,脱下西?装外套往椅背上?一搭。 陈涣之一样?样?摆好,饭盛在小碗里,筷子也搁在旁边。 他正要?上?楼叫她,曲疏月揉着眼?睛下来了?,她一边绑头?发:“几点了??” 陈涣之拿下巴点了?点客厅的座钟:“自己看看。” 曲疏月吓一跳:“那我上?班不是迟到了??你都不叫我的!” “我叫得醒吗我?”陈涣之替自己伸冤:“早上?我一叫你,你差点要?踢死我。” 曲疏月慌张地去找手机:“我手机放哪儿?了??” 陈涣之指了?指阳台:“那儿?,估计在充电。” 曲疏月跑着去拿过来,意外的没有人找她。 她说:“你替我请假了?是吗?” “当然了?。”陈涣之说:“不然还能是谁?” 她这才放心,摸了?摸胃:“饿死了?,这烧鹅真香啊。” 说着曲疏月就要?拈起一块来吃。 现在她很随意了?,也不再顾忌那些优雅得体的外在形象。 毕竟她是个什么形象,陈涣之心里早就有了?一本账,反正和淑女不沾边。 陈涣之拿筷子敲了?敲她的手背。疼得曲疏月嘶的一下:“干嘛呀?” “刚摸了?手机就来吃饭。”陈涣之往左撇了?下头?:“去洗手。” 曲疏月嫌他名堂多,嘟嘟囔囔地去了?。 她擦干手,重新坐下来时,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会把手机放外面?充电啊?” 陈涣之给她把汤盛出来放凉:“不是你说的吗?你的手机要?吸收日月精华。” “” 曲疏月埋头?吃了?几口饭,忽然想起来问:“陈涣之,你收到请帖了?嘛?校庆的。” “当然。”陈涣之漫不经?心地答:“我上?周就收到了?。” 她举着筷子抗议:“啊?为什么我昨天才收到。” 陈涣之笑:“你和优秀校友能比吗?我们?甚至都不坐一排。” “呸。”曲疏月低低垂眸:“神气什么呀。” 陈涣之善意提醒:“吃饭的时候不要?吐口水,注意素质。” “” 接连下了?几场春雨后,周六迎来了?个大晴天。 曲疏月坐在车上?,降下车窗后,把头?稍微伸出去一点,整张脸沐浴在阳光里。 她闭上?眼?,舒服地嗯一声:“陈涣之,我愿意用一整年不看古偶剧来换京市的一个晴天。” 陈涣之打转方向盘,他开玩笑:“可别,古偶剧就需要?你这样?的脑残粉,要?不拍出来给谁看?” “滚。” 他把车停在大礼堂门口,进去时,牵紧了?曲疏月的手:“别走丢了?啊,一会儿?到门口会合。” “知道。”曲疏月嫌他啰嗦:“又?不是小孩子了?。” 曲疏月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旁边竟然是他们?班从前的宣传委员季洁。 还是季洁先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她看了?季洁半天,恍惚着才敢认:“天呀,你变这么漂亮啦。” 她记得季洁,以前是班上?的假小子,总是留着一头?短发,背着一个相机到处拍。 也是因为季洁爱记录生活中的零零碎碎,又?写的一手好稿子,班上?的同学一致推荐她当宣传委员。 现在她留长了?头?发,卷曲地披在肩头?,穿一件蓝底碎花裙,十足小女生的模样?。 季洁笑说:“是啊,不过你倒没怎 么变,还是一样?的温柔。” 曲疏月也笑:“我记得你在南方工作,今天是特意过来的吗?” “也不是特意,我正好来京市出差。”季洁解释说:“老黄联系我要?当年的照片,他好布置教?室,我想也只有我这里有底片了?。你看,这些都是我昨天洗出来的。” 曲疏月接过来,随手翻了?几张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跳到眼?前。 是穿着校服的陈涣之,他站在窗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胡峰说话,眼?神却一直看着教?室。 顺着他柔和的目光看过去,是低着头?写作业的她自己。 曲疏月眼?眶泛着酸,又?往下抽出几张来,还有一张是在操场上?。 他们?班在上?体育课,男生在练习引体向上?,女生在做仰卧起坐。 陈涣之从单杠上?下来,气喘吁吁的喝水,眼?睛却剽向了?女生堆里。 而镜头?最后的焦点,仍然是在她的身上?。 原来有那么多次,只要?她抬起头?,就能发现他的目光。但曲疏月始终都没有。 一滴水珠砸在了?照片上?,曲疏月抱在怀里问:“这两张能给我吗?” “可以啊。”季洁问:“不过你怎么了??” 她赶紧擦了?擦:“没什么,眼?睛疼。” 曲疏月转头?看向窗外,柔暖的日光漫过树梢,翠绿的叶子在风中晃动。 一切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仿佛经?过一场大梦,梦里她弄丢了?自己最爱的人。 现在梦醒了?,目光所及,他眉梢上?的偏爱不改。 (全文完) chapter 57 曲疏月最近有点心烦。 要说家庭气氛是什么时候开始紧张的, 还得追溯到中?秋节在曲家吃饭那次。 一家人坐得好好的,曲慕白忽然盯着她?看,看得曲疏月发毛。 她低头抚了一下裙摆, 哪儿都好好的呀。 曲疏月凑上去, 犹豫不定地问了?句:“爷爷?怎么啦。” 曲慕白掐着手指头,忽然问:“月月, 结婚五六年了?吧?” 她?没?多想?,点了?一下头:“是啊, 马上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六年了?。” 曲慕白说:“那我就不明白了?, 按说你们感情?这么好, 怎么就是不要孩子呢?” 曲疏月低下头, 求助地望一眼她?姑姑。 “爸, 嘉德秋拍就要开始了?。”曲粤文递上一盏汤, 装作无意支开话题:“这次是古典家具专场, 我看那只官皮箱不错, 还是黄花梨” “你少说话!” 曲慕白一声吼,吓得女儿的手腕跳动一下, 差点捏不住碗。 他回头指着曲粤文:“回回我说她?,你就要在一边打岔。” 曲粤文往后缩了?一下,小声道:“吓死了?,姑姑也保不住你了?。” “爷爷,不是我不要小朋友。”曲疏月硬着头皮解释:“我这不是年纪还小嘛。” 想?来想?去, 别扭了?半天, 曲疏月也只找到这么个理?由。听着是冠冕堂皇了?一些。 她?也不好对爷爷讲:我不生, 是因为还没?霸占够陈涣之,我们分?开太久了?。 讲出去真要被人笑?死, 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她?自己想?一想?都发笑?。 李牧野去年退了?休,按资历,陈涣之接这个班确实牵强,但他呼声最高,加上李董退位前最后一次谈话上的力荐,先升了?他做总经理?。 按陈绍任的意思,是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太快了?难免根基不稳。 这样一来,陈涣之除了?手头上主抓的项目,还要经常地处理?行政上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 一开始,曲疏月还爱等他回家,总是等到半夜,在沙发上睡了?一觉,不同的梦做了?三四轮,才听见门口有动静。 “都三十多了?还小啊?”曲慕白急得拍桌子:“你到底怎么想?的你?” 曲疏月赶紧起身,上前拍了?拍她?爷爷的背:“别气别气,你坐着骂我就好了?,激动什么呀。” 曲慕白缓过神来,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越大越不听话了?。” “哎呀。”曲疏月装作很痛地摸了?摸头:“生就生嘛,我回去和陈涣之商量一下。” 商量是肯定不会商量的,等过两?天曲慕白再问起,她?就说陈涣之不同意。 她?刚这么拿定了?主意,门口就传来一声:“这没?什么可商量的。爷爷,我赞成。” 曲疏月闻声一抬头,是来接她?回家的陈涣之。 要他多什么嘴啊,真是哪儿都有他。 曲慕白笑?着说好,招他过来坐:“来来来,涣之,坐爷爷这里?。” “你坐吧。”曲疏月面上微笑?,咬牙切齿的口气:“你亲爷爷让你坐呢。” 陈涣之精神济济,把风衣脱给家里?的阿姨,只装作没?听懂:“怎么了?,苦大仇深的。” “没?事。” 曲疏月说完,换了?个方位坐到曲粤文的身边。 曲粤文抬高了?半边眉毛:“他还挺想?要个小毛头的,是吧?” “管他要不要呢。”曲疏月抠着身下的座椅:“我不想?生,我怕疼。” 在年岁上,曲粤文毕竟大多了?,虽然没?生过,但身边这么多要好的女朋友,听也听得耳朵起茧了?。 她?一手托着腮,半边身子撑在长桌上说:“不疼吧,现在可以打无痛的。我那些生二胎的老同学,都说不大痛了?。” “烦死了?。”曲疏月柔和的调子被逼得走了?样:“怎么就非得生孩子了??” 曲粤文指了?指那位大家长:“别对着姑姑来气啊,是他。” “你当年是怎么斗争过他的?”曲疏月撑着下巴,虔诚发问。 曲粤文好笑?道:“别学了?,你没?我那个决心,也没?我的胆子。” 她?说完,不知道想?起什么,幽幽叹上一句:“再说,老头儿也没?年轻时那个身体了?,也经不起你再跟他闹了?。” 当年曲粤文离国,是负着一身气出走的,扬言再也不回这个家。 曲慕白气得无法,在家病了?几天,悟出个儿女都是债的道理?,仍旧上班去了?。 不比她?姑姑,曲疏月的是性子天生的软。 别说和曲慕白正面宣战、硬刚他,就是小小的反驳一句都不行。 她?爷爷一有个什么不舒服,曲疏月就要自责上老半天。 那头祖孙两?个家常絮完,陈涣之起身告辞:“爷爷,我先带月月回家了?。” 曲慕白说好:“路上小心点开。你现在的职务,可以配司机了?吧?” “配了?,但那是集团的车子。”陈涣之虽不理?俗事,在外?人眼中?是副铁面孔,但心里?有分?寸得很:“不好替我做这些私活儿的,免得叫人说闲话。” 曲慕白点头,很是赞赏的神情?:“你说的对。” 回家路上,曲疏月坐在副驾驶上,闷着不说话,顶了?一头愁惨的乌云。 陈涣之觑了?她?两?眼,笑?着问:“怎么了??我来接你来晚了?,不高兴了??” “晚什么晚啊。”曲疏月抬手看了?眼表:“比我预计的还早半小时。” 中?秋夜里?来了?客,陈涣之临时被叫去了?陈家,陪着吃了?一顿团圆饭。 因为惦记曲疏月,怕她?眼巴巴地等久了?,饭席还没?散,敬了?杯酒就提前离了?席。 陈涣之还在漫无目的地猜测:“那就是没?有吃到合胃口的菜了??” “菜挺好吃的啊。”曲疏月看着车窗外?,眼神跌入黑夜里?:“我吃完了?一碗米饭呢。” 他笑?,又说:“因为明天休假结束,要去上班?” 曲疏月被他猜来猜去的,更心烦了?。 陈涣之这人也是怪,对着她?就有问不完的话,她?越躲闪他越要问。到了?别的人面前,让他开个口都成问题。 她?索性拿事实去堵他的嘴:“刚才一进门,都没?听清我们说话,你就赞成赞成的,赞成什么你赞成!” “我赞成要个孩子啊。”陈涣之仿佛才听明白:“否则还能赞成什么?” 曲疏月几乎喊起来:“可是我不想?要!你每天那么忙,肯定丢给我一个人。” 陈涣之立马朝她?保证:“这你放心,生下来不必你沾一下手,你该上班上班,该逛街逛街,该旅行旅行,我们这里?大队人马。江院长退了?休,正愁没?事好做,让她?去跳交谊舞,她?又嫌嘈杂不体面,每天还是坐房里?看书搞学问,时不时约学生来家办品诗会,把家变文学院了?都。正好拯救一下她?。” 曲疏月被他逗笑?,噗嗤一声:“你以为是打仗啊,还大队人马。” 她?笑?完,手腕冷不丁被人捉住,回头正撞进陈涣之眼中?。 他一手扶了?方向?盘,恳切的温柔快满出来:“说真的,疏月,我 们生个女儿吧。” 都说女孩儿长得像妈妈,要能有一个mini版的小小月,他做梦都能笑?醒了?。 曲疏月低下头,一双手抠着包上的金属搭扣,小声说:“还没?生呢,就女儿女儿的。” 知道她?这是答应了?,陈涣之紧着亲了?两?下她?的手背:“没?事,儿子也凑活。” 不管是男孩女孩,只要是他们的孩子,只要曲疏月愿意。 “看你那傻样。”曲疏月微微笑?着,把头飞快地扭向?窗外?:“德行。” // 陈幼竹小朋友是在夏天出生的。 她?妈妈常说,大约炎天暑热里?生出来的孩子,性子也格外?爆炭。 这是曲疏月从她?亲女儿身上得到的直观经验。 她?看着长相是自己的翻版,但性格却天差地别的女儿,总是问陈涣之:“这真是我生出来的吗?没?抱错吧。” “一定是,绝对不会有错。”陈涣之笃定的口吻:“我全程盯着的,她?出生那几天就没?离过我的眼睛。” 曲疏月瞪他一眼:“张嘴就来,你不睡觉的啊。” 一声叮咣五四摔东西?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陈涣之收起手里?的期刊,见怪不怪地回头:“怎么了?乖女儿?” “就这还乖女儿呢?哪有总摔东西?的乖小孩啊。”曲疏月实在看不下去了?:“惯得是非黑白都不分?了?。” 朱阿姨从厨房赶过来,擦了?擦手,就蹲到地上去捡幼竹摔掉的乐高碎片。 曲疏月扶她?起来:“您别捡,碗洗完了?就去歇着吧。” “不是,这么多呢。”朱阿姨看了?一眼地上:“我收拾一下很快。” 但曲疏月坚持:“您去洗澡休息,我来。” 朱阿姨晓得这是要管教女儿了?,她?也不便插手,哎了?一声就走开了?。 来之前江意映就交代过她?,你就帮他们做做饭,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去管。 陈涣之还在毫无原则地哄女儿:“不是拼得好好的,干什么摔它?” 幼竹嘟起小嘴,哼了?一声:“太难了?,我忽然就不想?拼了?。” “你做事有没?有一点毅力啊?”曲疏月开始上纲上线,声音却柔和:“就算是很难,也可以向?我们求助,都在你身边站着呢,非得摔了?啊?再说难也是你自己在乐高店里?挑的,这是什么脾气!” 幼竹被妈妈吓到,一下哭起来:“爸爸,妈妈凶我。” 陈涣之刚要拍拍她?,就被曲疏月一把拎出来。 她?把女儿放到地板中?间:“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捡起来。” 幼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我一个人捡吗?” 曲疏月点头:“对。发脾气是要承担后果?的,不能你撒完火儿了?,让朱奶奶跟着你遭殃吧。” “我不喜欢妈妈了?!我不喜欢妈妈了?!” 陈幼竹接连喊了?两?嗓子,但惧怕曲疏月的威严,仍乖乖弯下腰去捡。 曲疏月很平静的,在一旁指挥:“地毯上也有,打扫干净一点。” 陈涣之心里?疼女儿,但此刻也不敢说什么看了?,看了?太太两?眼,起身上楼了?,眼不见为净。 等到九点多,陈幼竹才把积木全部捡完。 她?累得直不起身子,可怜巴巴的:“现在可以了?吗?妈妈。” 曲疏月点头,问她?:“可以。下次还摔东西?吗?” 陈幼竹丧气地摆摆手:“不了?,不了?。” 她?点头,牵着女儿往浴室走:“去洗澡睡觉。” 睡前,照例是陈涣之给女儿讲故事书。 她?迷迷糊糊的,靠在爸爸的肩头,擦了?擦眼睛:“爸爸,我生日快到了?。” 陈涣之嗯了?一声:“爸爸给你订了?餐厅,等幼儿园放学了?,我们一起过去好吗?” 幼竹振奋地欢呼起来:“好耶。” 窗外?月影西?移,看着女儿的眼皮沉下去,陈涣之才把她?放倒在床上。 他盖好薄被,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晚安,宝贝。” 等他再回卧室时,曲疏月也困得不行了?,打着哈欠问:“你女儿睡了??” 陈涣之关上门,警觉地反锁上:“睡了?。” 那咔哒一声仿佛落在曲疏月的心头。她?一惊:“干什么呀,明天还要上班,你别来啊你。” “我别来什么?”陈涣之慢慢往床边走:“你出差几天了?都?管不管我死活?” 曲疏月往床头边缩:“不是,你就不能” 陈涣之倾身上来,捧起她?的脸慢条斯理?地吻:“不能。” “那你轻一点。”曲疏月最后挣扎着提要求:“别太用?力了?。” “我保证。” 凌晨两?点。 曲疏月捡起皱巴巴的真丝睡裙,已?经被撕扯到不能看了?,某人性急的呀。 她?抬眼,瞥见跌落在地板上的古董插瓶,陶瓷底座碎了?一地。 这就是陈涣之说的轻一点,他的话真是一句不能信。 周五下午,市第?一幼儿园门口。 陈涣之从车上下来,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门口,东张西?望着。 他走过去,拍了?拍曲疏月的肩,笑?说:“这位家长很眼生啊。” 曲疏月懒得理?,又明知故问地阴阳起她?来了?。 但陈涣之搂着她?,非问到底:“您孩子是在这儿吗?别搞错了?。” “你烦不烦。”曲疏月指了?下里?面:“大班是那栋楼吧?怎么还没?出来?” 她?很少来接孩子,一般都是陈涣之,他只要在京里?,都会抽空来接。 如果?出差的话,也会提前打江意映的招呼,让奶奶过来。 有时候是她?爷爷,但陈幼竹不喜欢,说爷爷阵仗太大,会吓到老师。 “马上了?。”陈涣之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他们不到点不放人的。” 曲疏月挑剔他的措辞:“什么放人放人的,好像女儿关起来了?一样。” 说话间,陈涣之微抬下巴:“来了?,老师领人出来了?。” 不过五六分?钟,一群穿着校服的小朋友就到了?面前。 陈幼竹从老师手里?挣脱,跑到陈涣之腿边:“爸爸,爸爸。” 曲疏月给她?擦了?擦汗:“跑什么呀?你爸爸又不会走掉。” 陈涣之一把将女儿捞起来,坐抱在怀里?:“跟老师再见。” 幼竹挥挥小手:“再见。” 曲疏月也含笑?致意:“辛苦您了?。” 班主任赶忙摇头:“应该的,应该的。” 林荫道上,陈涣之抱了?女儿走在前面,一路走一路笑?。 曲疏月跟在后面,一步步踩在他们落下的影子上,抬起头,是一副几乎和梦中?场景吻合的画面。 炎炎夏日的尽头,他们始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