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事务所》
1. 第一章
——
“世人所求,不过名利二字。
入我门下,你可为天下第一,可为武林至尊,可搅动江湖风云,可定人生生死死。
名与利,钱与美人,尽在你手。
而你,只需要付出一个代价。”
“什么代价?”
“情。”
“什么情?”
“爱情。你永远都不可以对一个人动情。
一旦你动了情,你体内的噬心蛊便会孵化,啃食你的血肉,搅动你的经脉。
你爱的越深,死的越快。
你可愿意?”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实力更重要。我不求名,不求利,我只要强,我要成为这世间的最强者,我要站在极北的高山之上,俯览众生。”
“好,从今天起,你便是我长生殿之人。
入我长生殿,饮我长生酒,群雄生死尽在手,自此天下任你游,汝为当世逍遥仙。
但你可切记,不可动心,不可动情。
否则,你定受万蛊噬心之痛,身化枯骨,死无全尸,一切成空。
这是你的机缘,也是你的孽缘。
是生是死,是龙是虫,皆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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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浮镇
时至夏日,烈日灼烤着大地,空气又闷又热。
“包子,热腾腾地包子嘞~”
包子摊的小贩卖力地吆喝,可这炎炎夏日,大家都闷渴的厉害,谁会想在大中午头站在阳光下啃包子。可想而知,生意并不怎么好。
小贩也不在意,用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抹了把汗,继续吆喝,“包子,刚出炉的包子咯~”
这不,还真吆喝来一人。
“老板。”来人是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少女扎着一个高马尾,一双漂亮的杏眼微微耸耷着,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姑娘,您来个什么馅儿的包子?”小贩咧嘴一笑,正准备报馅儿,就见对面少女舔了下唇,问道,“能赊账吗?”
小贩:“……”
小贩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说有人买包子还赊账的。
“姑娘,包子也就两文钱。”
姑娘不好意思一笑,“我一文钱也没有。”
小贩:“……”
确认过眼神,是个穷逼。
小贩想赶人,可这姑娘生的漂亮,白白净净的,那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让他想起了林间见过的小鹿,又乖巧又惹人怜爱,不就是一个包子,送她一个得了。
小贩心念一动,正欲开口,前方陡然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紧跟着的,是一壮汉粗重的喘息声,壮汉一边跑,一边掀翻四周的摊贩,将那蔬菜水果和布料用力向身后坠来的红衣青年投掷过去。
一时间,白菜帮子青草叶子,草筐木盆和胭脂水粉,满天空乱窜。
而那红衣青年,只三两下几个错身,就轻松穿过了这漫天菜雨,紧紧坠在了壮汉身后。
壮汉见此,登时骂了一句。
宋阳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了,他不就是醉酒调戏了一户农家女而已,怎的偏偏就遇见了花不落这个疯子。
花不落是江湖上有名的煞神,你说他是正派吧,他行事离经叛道,为了钱和女人争花魁的事儿都做过,正派人士看不上他。你说他是反派吧,他偏偏和六扇门的关系好,还杀了魔教不少人,反派人士同样也看不上他。
总而言之,花不落是一个无论正派还是反派,全都嫌弃的人。
可纵使他们嫌弃,也都拿他没有办法,因为花不落的武功奇高,至今没有人打败过他。前不久,无常剑客乔无常就被他砍了右臂,逃回乔家堡去了。
而他多半是出门没看黄历,路上撞见这个煞神,更倒霉的是,他调戏少女还被他看见了。
这个神经不正常的男人只说了一句“我这么漂亮你竟然去调戏她?”后,便开始了对他的追杀。
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他这点子实力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完全是不够看的。对上这种疯子,他只能逃。只有逃离了花不落,他或许才能有那么一线生机。
可花不落又哪事那么容易能甩开的。
他跑的筋疲力竭,花不落却脸不红气不喘,像是在猫戏老鼠,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难道就这样死了吗?
宋阳狠狠咬牙,他不甘心!
他不久前刚赚了上千两银子,好日子还没享受呢,怎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不,或许还是有逃跑的可能的。
宋阳一把拽过路边的女人,将剑往其脖颈上一架。
花不落不是和六扇门那群官老爷关系好吗?他倒要看看,他会不会救这女人,若是他不救,六扇门那群正义人士又该如何看他?说到底,他也只是调戏了一个少女而已,罪不至死,可他要是逼他杀了人,那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宋阳冷笑一声,吼道:“花不落,你若是不在乎这女人的命,你尽管出手就是!”
对面的青年果真停下了脚步。
他上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中依旧是那副猫抓老鼠的戏谑样子,似乎完全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宋阳不由有些慌乱,难道他真的不在意?
可他脚步已经停下,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哽着脖子继续吼:“你若是敢动一下,我立马就抹了她的脖子。”
朝·要被抹脖子·阳:“……?”
什么个情况?
朝阳一脸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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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
她这刚转生出新手村还没几天,这具转生的身体都没适应热乎呢,怎么就有人要抹她脖子了?
难道那转生系统忽悠她,这具躯壳并不是它专门为她构建的,而是从这个世界随手抓来的?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花不落!”却听挟持她的大汉嚷道,“老子的确打不过你,老子也承认老子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个女人却是个无辜的。你要是想抓老子,老子就直接杀了她!这条命得算在你身上!”
朝阳:“……”
哦艹,这都什么人啊!能再不要脸点吗?
她只是想赊账买个包子而已,为什么要误伤她?
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朝阳觉得糟心极了,心情不好了,肚子更饿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丧了下去。她有些不高兴的抬起手,一把握住了架在她脖颈上的剑。
这突入其来的举动登时吓的宋阳一惊,这是哪来的憨批?
竟然空手握白刃?!
手不想要了吗?
然而很快,宋阳就发现了异常。
他的剑可是实打实开了刃见了血的,莫说上手去握,就是轻轻一抹也能划破肌肤。可这样的利刃在少女的手中就像是小孩子的木剑一样,没有伤到她分毫。
不仅如此。少女素白的指腹搭上剑刃的那一刻,仿若打开了什么开关,她的气势陡然一变,从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普通人一瞬间变成了令人骇然的绝世高手。
宋阳瞳孔一缩,脑中蹦出两个字:完了!
踢到铁板了!
果不其然,一股巨大的力道顺着剑刃传来,转瞬间,手中的剑就被人夺了去,宋阳只见寒光一闪,那把架在少女脖颈的剑就反手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宋阳:“……”
万幸!脑袋还在!他没死!对方似乎没有杀他的意思,宋阳觉得自己可以再抢救一下!
“女侠饶命”他秒怂“饶命啊!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小的——”
“你闭嘴吧。”朝阳不耐法地打断他,“不想听,没兴趣,关我屁事。”
宋阳:“……”
宋阳唇瓣蠕动两下,到底还是闭嘴了,只是视线,却是紧紧地盯着少女,揣摩着她的心思。
就见这武功奇高的少女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半晌,开口:“你....有钱吗?”
“啊?”宋阳一怔。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你想杀我,我若是杀了你,便会脏了我的手。
可我若是就这样放了你,那我岂不是就成了个傻逼?
我既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想做个傻逼,所以,我们折中一下,你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拿钱买命吧。”
2. 第二章
给钱还是给命?
这还用问吗?
宋阳连连道:“我给钱我给钱。我有银票上千两,只要女侠您开口,我尽数奉上!”
一两银子一千文,上千两……这是要暴富啊!
朝阳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可她这见钱眼开的样子又哪能瞒得过宋阳这个常年摸爬滚打的老油条。
宋阳暗自窃喜,又道:“可,可是,这个女侠啊……”
“您看,这么多钱,小的我肯定不会带在身上。”他搓搓手,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一侧的花不落,疯狂暗示,“要不您跟我回家拿?”
朝阳听明白宋阳的意思了,这是要把她当打手。她偏过头,视线同样看向花不落。却见这青年红衣乌发,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中写满了不羁与桀骜,四目两相对,朝阳从中看出了两分好奇三分戏谑以及五分的淡漠。
转生者守则第一条:苟之道,苟为上计。
朝阳立马扭回头,冷笑:“你身上有多少?”
“小的身上只剩下银票一,一百两。”
一百两,虽然比起上千两少了不少,但也够寻常人家过好久了,这群武林人士这么有钱的吗?
她没说话,但这幅样子却被宋阳认为是不满意,赶忙又道:“小,小的还有一份圣都的店铺。”
圣都是她所在的盛朝的首都,那附近的店铺,岂不是个黄金地段?
朝阳满意了,她收起剑,伸出手,食指向上翘两下,示意他将东西放上来。
宋阳知道她这是不愿意做打手,讪笑两声,不情不愿地将银票和房契掏了出来,手握着抖了两下,没放上去,嘴里小声念叨:“这个,女侠啊……”
“其实小的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是调戏了一位农家女而已,罪不至死,而且,您看,我家里可是有上千两白银,数十家铺子!同这个小小的一百两比起来,真不算什么。”
朝阳瞥了他一眼,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银票和地契,一拽,没拽动。
朝阳抬眸,阴森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剑。
宋阳麻溜松手。
朝阳更满意了,可手刚准备将银票往怀里一塞,一侧陡然传来一股大力,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银票和房契直接飞上了天,紧跟着,又是一柄匕首穿过了房契和银票,带着它笔直的向着对面的花不落冲去。
额滴个房啊!
朝阳下意识就跟着匕首一同冲了过去。她速度奇快,几乎是三两步就到了匕首后面,手一拽,拽住了匕首柄端,可同一时刻,花不落也用两只手轻松夹住了匕首的尖端。
那一百两银票和房契就这样串在了两人中央。
朝阳抬眸,离得近了,她发现,这个男人生的是真的好看,他就像是一朵富丽堂皇的红牡丹,轻而易举地就将这世间的光都聚集在了身上。
再一扭头,罪魁祸首宋阳已经钻进人群,没影儿了。
江湖,果然是人心险恶。
朝阳视线又移了回来,纵使男色惑人,可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这可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大侠。”朝阳弯弯眉眼,露出两颗小虎牙,“咱手松一下?”
花不落没动。
朝阳笑容不变,内心却有些忐忑,这家伙,莫不是想和她打一架?
哦豁,要遭。
别看她刚刚空手夺白刃来的轻松,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就是个空有一身内力,不会招式不会心法的江湖菜鸡。满打满算,她只会两招——瞎几把乱打和撒丫子狂奔。
真正的高手,拈花飞叶,凌波微步,刀枪棍棒,招招毙命。
朝阳内心盘算,一会儿打起来,她是先出一招撩阴腿,还是来招大逼兜?
正满脑子演练时,一人扛着逃跑的宋阳回来了。
来人身穿黑色劲装,背上背着两把大刀,不同于花不落偏阴柔的长相,这人生的倒是浓眉大眼,阳刚帅气一小伙。
小伙子打量着两人此刻的造型,疑惑:“花兄你这是做什么呢?”
花不落没开口,朝阳替他答了:“他想抢我房子。”
小伙子视线移到了朝阳握着匕首手柄的手上,又看向花不落夹着刀刃的手,最后再次看向朝阳。
朝阳:“……”
这时,花不落开口了:“宋阳犯下大错,所有财产都将充公。”
他果然想抢她的房!
朝阳立马反问:“那他之前买饭、住客栈、买衣服、买裤子这些所花的钱你们也要一个一个找过去让他们把钱吐出来吗?”
“这倒是不用。”一旁的帅小伙老实回道。
“既然他花出去的,用来买东西的钱都不用充公,那他花钱从我手中买命的钱为什么要充公?”朝阳理直气壮,“不都是花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有什么区别?”
小伙子:“……”
花不落:“……”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们竟无言以对。
花不落轻笑一声,松手了,朝阳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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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银票和地契小心翼翼地从匕首上拿了下来,眉开眼笑的叠好,塞进怀里,末了还宝贝地用手拍了拍。
这副见钱眼开的模样看的花不落有些嫌弃,才一百两就高兴成这样,真没出息。
倒是小伙子一抱拳:“在下六扇门南图九,这位是在下好友花不落,不知姑娘乃何派弟子?”
六扇门?朝阳一愣,官爷。
作为一个异世黑户,朝阳见到官下意识就想跑,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她是个有户口的人。
遥记得转生时那不靠谱系统给她留了张字条:【亲爱的朝阳小姐,您死了,尸体凉了,现在已经转生了,金手指请您自行探索。祝您转生愉快。】
字条阅后即焚,焚烧殆尽后,便是一张写着她的名字和出生地的纸,想来这便是古代的户口了。
思及此,朝阳又稳了下来。她思衬一秒,回道:“在下来自天秀派。”
“天秀派?”南图九疑惑,“我熟知江湖大小门派,还是第一次听说天秀派。”
“我派常年隐居深山,小门小户,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刚刚那一手可不像是什么小门小派能用出来的。”花不落拆台,从刚刚那一手来看,这女人绝对是个排的上号的高手。
“嗐。”朝阳摆手,“我派中人,别的不会,就是招式秀了点。”
“那你刚刚那招叫什么?”
“夏姬,八打。”
花不落:“……”
“夏姬,八打?”南图九重复,“这名字听起来倒是古怪。”
“毕竟小门派没什么文化嘛。”朝阳抱了抱拳,“那什么,我还有事,就不妨碍两位官爷做事了哈。”
“告辞了告辞了。”
话落,脚底抹油,两下没影。
少女的背影几乎眨眼间就消失了,南图九视线移了回来:“这位天秀派的姑娘实力倒是厉害。”说着,又看向地上多出的两道深深印痕,这是少女刚刚拿剑时无意识弄出来的,可见其内力深厚。
花不落瞥了眼自己的好友:“你真以为她是天秀派的?”
“难道不是吗?”
“你念念她的招式名。”
“夏姬,八打。”
“念快点。”
“夏姬八打”
“再快点。”
“瞎几把打。”
南图九:“……”
南图九顿时默了。
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还说脏话呢。
3. 第三章
天衍四年
七月,圣都
太阳依旧闷热。
作为盛朝的首都,圣都的繁华自然是偏僻的梁浮镇所不能比拟的。精致典雅的建筑,宽阔平坦的道路,装修精美的商店,络绎不绝的行人,走在路上,看的人眼花缭乱。
圣都的东区,清风街上,那家名为福来的酒楼又换东家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自打福来酒楼建成之后,前后已经换了四位东家了。每一位东家都是干不了几年,就变卖家产,卷铺盖跑了。因此,福来酒楼又有了另一个绰号——不来福。
就连孩童都知道,福来酒楼不来福,谁盘谁是冤大头。
所以,当有人拿着地契寻来时,大家都开始暗自猜测,这位新来的冤大头能扛上多久。尤其是,这位冤大头还是个女人。女人做生意,虽然也有,但能成功的,却是寥寥无几,这样一来,关注的人就更多了。
然而没几天,他们就震惊的发现,这位女东家把福来酒楼的招牌拆了,铺子里面的设施也卖了,这什么意思?难道不干酒楼了?
这个年代,大家都是盘什么做什么,鲜少有人会更换路子。尤其是酒楼客栈这一类大型铺子。也因此,之前盘下福来酒楼的,也同样都是做酒楼的,这样一上来就拆招牌卖桌椅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大家又来了新的疑问,这位东家不做酒楼要做什么?
难不成,她准备做成客栈?
他们猜测着,议论着,好奇观望着。
终于,在今天这个阳光闷热的午后,这位女东家把招牌挂上了。
女东家年龄小,看起来像是个大家小姐,多半没什么做生意的经验,既没有请人宣传,也没有找人吆喝,就那样让工匠随手挂上了。
众人好奇去看,就见黑色招牌上写着金色的大字——江湖事务所。
右下方,一行小字:有求看着应。
江湖他们倒是了解,江湖事务所却是第一次听说。事务所是什么?他们被这个新词汇弄得有些茫然。难道是个新门派?
事务所内,被众人议论的冤大头此时正坐在二楼围栏的一个阴影处,磕着东头买的瓜子喝着自制的奶茶看着窗外的小风景,悠悠哉哉。
据朝阳这几天的实践下来,二楼是个绝佳的观景点,同样也是个绝佳的蹭点。
事务所的对面是一家名为“满堂红”的大酒楼,奢华精美,从装修到内部,无一不彰显着气派与豪华,对标现代的话,那就是五星级酒楼。如此高档的酒楼,请的说书先生自然也是最有名的,虽然讲的故事有点老套,但是有的听总比没得听好。
按理说,两家隔着一条不窄的街,寻常人应该听不见满堂红內的动静,可朝阳发现,若是她聚精会神的去听,便能轻松的听见满堂红内说书先生那中气十足的说书声。
躺着摇椅,吹着小风,磕着瓜子,看着风景,听着说书,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涯吗?!
朝阳很满意。朝阳决定躺到底。
福来酒楼不来福的消息她自然也听说了,而她或多或少也能猜出原因。
福来酒楼对标的客户是平民百姓,而对面的满堂红对标的却是高门贵族。进进出出非富即贵,正应了那句,随便砸个人,都是惹不起的贵人。寻常老百姓哪敢来这晃悠,就算胆子大的,敢过来吃的,可看见这极致的贫富差距,怕是心里也不会好受。
这一来二去的,福来酒楼自然是开不下去了。
若是改为客栈吧,不说清风街上已经有了三四家客栈了,这厨师,跑堂,家具,宣传……一系列费用下来,她身上的钱怕是要花掉七七八八,还不能保证收益。
怎么想都是笔不划算的买卖,思来想去,朝阳最后决定开一家事务所,专门帮人解决问题。一不需要大投资,二不需要掏工资,再加上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偶尔接上一笔生意,不说大富大贵,咸鱼瘫是绝对没问题了。
朝阳翘着二郎腿,饮了口茶,正想道上一句舒坦,说书先生的声音便被一声佛号打断了。
“阿弥陀佛。”却是满堂红内不知道何时进来了位和尚,听声音年龄不大。
“施主可是陈成安?”小和尚问。
一男人疑惑应道:“正是在下,不知小师傅寻在下,所谓何事?”
“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又念了声佛号,“陈施主,小僧是来渡你的。”
陈成安一怔:“渡我?”
“施主杀害友人,霸占其家产,早已堕入苦海,小僧是来渡你上岸的。”
陈成安面子登时绷不住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点破私密,他脸涨的通红,又惊又怒:“你这小和尚胡说八道什么!”
“小僧从不打诳语。”小和尚声音平缓,神色淡定,模样更加令人信服了。
四周窃窃私语,眼神如针,就连自己最近攀上的一位贵人也在用狐疑的眼光审视他。陈成安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被扒光了仍在阳光下,丢人极了,脸色由红转青。
“哪里来的疯和尚!满口胡言!你哪家寺庙的?!!”
陈成安只想破口大骂,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在这些贵人面前泼妇骂街,他便成了那变上不得台面了人了,到时候,想挤进这个圈子,可就难了。
思及此,陈成安决定先把这个小和尚赶走。免得他再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
只是他还未开口,一旁的说书先生忽然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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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的双脚,惊骇叫道:“赤,赤足,镣铐。”
众人循声看去,果然看见这小和尚赤着的双足上,一左一右戴着镣铐。
只有犯人才会戴镣铐!陈成安登时大喜:“我就说怎么有和尚会说这种胡话,原来是个逃狱犯人。”
“小僧不是逃狱犯人。”小和尚道。
“呵。”陈成安嗤笑一声,正欲说什么,说书先生就好心提醒道,“这位客官,您还是赶紧跑吧。”
“这江湖上,赤着足戴着镣铐的和尚只有一位,那就是去年被无量寺赶出来的一戒和尚。”
“别的和尚渡你是渡你出家,一戒和尚渡你,那是渡你入地狱啊!”
陈成安:“……”
陈成安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这哪是什么和尚?这分明就是索命无常。
这时,小和尚也继续道:“小僧戴镣铐,是因为小僧破了杀戒,小僧有罪。小僧以杀渡人,以杀断恶。”
小和尚语气真诚极了:“施主,您准备好出苦海了吗?”
朝阳:“……”
朝阳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掉下去,这个世界的和尚都这么凶残的吗?
她立马从摇椅上起身,扒着栏杆探头看去。
下一秒,满堂红的大门口,一身着蓝衣的中年人面色惊恐地奔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出来一位小和尚,唇红齿白灰布衣,手拿钵盂赤着足,双脚一副黑镣铐,脑袋溜光又锃亮。有趣的是,他虽然脚上戴着镣铐,但是走路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锁链碰撞声。
却见小和尚右手置于身前念了声法号,下一瞬,化为离弦急射的箭,迅速向着男人追去。
男人的速度在他面前根本就是婴儿学步,眨眼就被追上了,只见他右手化掌,毫不留情地拍向男人的后背。
朝阳心思转了转,手一撑栏杆,纵身轻跃至男人身侧,右手一拽,将他拽离攻击轨道的同时,一戒那一掌落了空,气劲擦着空气前行,击在了路边的摊贩上,支棱起来的摊子瞬间就四分五裂了。
陈成安看的是心惊胆战,这一下要是拍在他身上,他怕是当场就毙命了。
见着那疯和尚视线看过来,他立马缩到了救命恩人身后。
而这时,他才发现,这位救命恩人竟然是位姑娘,还是位年纪很轻的姑娘。
“小和尚。”朝阳好奇的打量着对面的小和尚,问道,“这里是圣都,你在这里杀人,就不怕六扇门的人找过来?”
小和尚闻言,右手置于身前,行了个单掌礼:“多谢施主关心。”
“六扇门的人打不过小僧。”
朝阳:“……”
真是好一个清新脱俗的礼貌小和尚。
4. 第四章
朝阳嘴角抽了抽,又道:“可是,为了这样一个混蛋脏了自己的手,岂不是亏大发了?”
“阿弥陀佛。”一戒又行了一礼,神色坚定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僧已入地狱,自然应当渡尽世间苦厄。”
朝阳:“……”
“女施主可是要护着这位施主?”一戒问。
朝阳没回答,身后陈成安赶忙抓住了她的衣袖,急急喊道:“女侠救我!女侠救我啊!我一定会报答女侠的!!!”
“女施主。”一戒道,“这位陈施主杀——”
“你胡说!”陈成安赶忙打断他,“女侠您别听他的,他是个假和尚,他早就被赶出无量寺了。你看,他脚上还带着镣铐呢!”
“小僧的确被赶出了无量寺。”一戒反驳,“但小僧依旧是和尚。”
“放屁。”陈成安骂道,“没有寺庙的和尚算什么和尚,我看你就是个野和尚。”
“施主此言差矣。”一戒右手在身前行了个单掌礼,“小僧心中有佛,小僧一人便是一座庙。小僧自然也是和尚。”
朝阳哑口,这小和尚说话好有哲学。
陈成安再次骂道:“和尚可从来不杀人。”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注)”一戒道,“施主已染恶因,若是放任下去,只会沾染更多恶因,得更多恶果。
小僧渡施主出苦海,是在救施主。”
朝阳:“……”
小和尚你思想有点危险啊。
“我呸,杀了我就是救我,什么狗屁道理。”陈成安听不懂,只骂道,“总之你就是个恶和尚。”
“女侠。”陈成安弓腰凑近她,用力挤出两滴眼泪卖惨,“您可千万要救我啊。我家里有老有小,还有一大帮仆从,全都指望我养活呢。”
“可以可以。”朝阳点头,“你打算出多少钱呢?”
陈成安一怔:“这…江湖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还要钱呢?”
“谁说我是江湖人了?”朝阳指着不远处的牌匾道,“看见没,我是做生意的。”
“江湖事务所,专门为人解决各种问题。”朝阳声音拔高,好让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听见。这可是个绝佳的宣传时机啊。
“你若是想请我帮忙,那你就要给我佣金。”
陈成安:“……”
一个疯和尚,一个贪女人。
他做错了什么让他遇见了这两个家伙!
可他还不得不掏钱,毕竟这个女人只是要他的钱,而对面那个疯和尚可是来要他命的!
陈成安不情不愿地挤出干巴巴一句话:“女侠您想要多少?”
“你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
陈成安:“……”
这叫人怎么回?
给少了,日后大家定会嘲笑他的命不值钱,可若是给多了,他又舍不得。
陈成安扫了眼四周围观的人,又远远撇了眼满堂红内探头看热闹的贵人们,肉痛的掏出了一张银票,道:“在下先将这五十两银票做定金,事成之后再给女侠全款如何?”
他耍了个心眼儿,没说全款多少,等事情解决了,给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况且,五十两可不少了,这本是他用来宴请贵人用的,真是便宜这女人了。
“啧啧,真小气。”朝阳接过五十两,扭头看向小和尚。
一戒见此问道:“女施主,你是打算同小僧打一架吗?小僧为了渡这位施主,是不会留手的。”
“不打不打。”朝阳连连摆手,她可不会什么优雅美丽的招式,这要是一出手,对面小和尚招招帅气,她招招像耍猴,那多掉形象。她是要做生意的,高人的形象一定要立主,这样日后才会有人愿意上门委托她做事。
朝阳笑道:“我同小师傅讲讲道理。”
“小僧洗耳恭听。”一戒没有拒绝。
朝阳道:“小和尚,你渡了他,那另外几位苦主你要如何救助?”
一戒疑惑。
“你说他杀了友人,那他的友人家中可有老父老母?可有妻子和孩子?”
“那位施主家中有年迈老母和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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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幼子。”
“这不就是了。”朝阳道,“他霸占友人家产,理应将其返还。
可若是你杀了他,那这笔钱便会由他的家人继承。
你又要如何还回去呢?
一个老人,一个幼子,没有钱的日子可不是一般的难过啊,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死了。”
朝阳苦口婆心:“再换句话说,就算你杀了他,又去他家拿了钱,可财经动人心啊,回头要是被恶人盯上了,他们一老一幼又则能保的住这钱?最后还是会死。”
“你这又犯了一戒不说,还白忙活了一场,多亏啊。”
一戒怔了怔,眉头簇起,沉思几秒:“施主说的的确有道理。”
“所以说嘛。”朝阳道,“你要是想渡他,倒不如带着那两位苦主去报官,我相信,圣都此地,临近天子,定会彻查此案。”
“倒时候,自会有法律渡他。”
一戒神情有些茫然:“报官?”
江湖人从来都是用江湖规矩解决问题。一戒出身无量寺,无量寺虽不像少林寺那样是武林大派,但在江湖中也有一定的地位。
江湖人不理官家事,这是几乎所有人都默认的守则,因此,一戒也早就习惯了用江湖的方式解决问题。
报官什么的……他还真没想过。
此时,一人朗声道:“朝姑娘说的是极。”
扭头,就见南图九背着两把大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见一戒,立马严肃道:“一戒,你若是在圣都闹事,天子脚下,我可就不得不出手抓你了。”
“阿弥陀佛。”一戒先是对南图九念了声佛号,紧跟着,又道,“小僧曾在师傅身边见过施主。师傅说过,施主的武功是六扇门最高的。可施主还是打不过小僧。若是施主执意要同小僧对打,施主定会重伤。”
小和尚真诚劝道:“南图施主还是莫要同小僧动手了。”
南图九:“……”
这话有点扎心了。
朝阳:“……”
小和尚你被赶出寺庙其实是因为这张嘴吧!
5. 第五章
一戒小和尚凭借着一张不打诳语的嘴哽死了所有人。
陈成安眼见着事态发展不妙,脚步挪移,想要逃离,不想被朝阳拦住了。
“客人,麻烦您将剩下的尾款结一下?”
什么?陈成安失声尖叫:“你竟然还敢找我要钱?”你都把我送官了!
“您委托我从一戒大师手中将您救下,现在一戒大师不渡您了。”朝阳道,“我这不是完美的完成了您的委托吗?”
陈成安噎住了,这个疯和尚的确是不杀他了,可他也要去见官了,他干的那点子事情,要是被查出来,那可是要被砍头的!
他算计了这么久,鞍前马后地送了那么多礼,面子里子都扔光了,好不容易攀上了位贵人,结果全让这两个疯子毁了!陈成安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口处蹭蹭往外冒,张口怒骂:“放屁!哪有人这样办事的!”
朝阳笑容微微收敛:“您这是准备赖账了?”
“那按照江湖规矩,我可就要同您动手啦!”她拔出匕首,来回笔划,“您想断哪条腿?”
说着,刀尖和视线向下。
刀尖锋利,寒光森森,女人的视线更森森,陈成安下意识夹紧双腿,心中的怒火直接被浇了个透心凉,他讷讷道:“你不是说你不是江湖人吗?”
朝阳:“我现在是了。”
陈成安:“……”
你变得也太快了吧!
陈成安怂了,生怕这疯女人一言不合真动手,手起刀落就把他子孙根断了,只得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把尾款结了,最后生无可恋地被南图九带走了。
“还挺有分量。”朝阳掂了掂钱袋,感受了一下重量,眉开眼笑地揣进兜里,心生感叹,“果然,能进满堂红的人,都是土豪啊。”
“土豪是何意?”一声音问。
“就是钱很多的人。”朝阳答。
“原来如此。”那声音道,“那在下也是土豪。”
朝阳:“……?”
朝阳扭头,却见一黄衫公子站在她身后。
公子很白,并非是那种健康地白,而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缺少血色的苍白。他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着,用青色的发带绑好。他的五官并不像花不落那样精致,也不像南图九那样棱角分明,单独拎出来看,都不是最好的,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
他站在那里,如见山,如见水,是温润,是空灵,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在下李洵安。”公子眉眼含笑,抱了抱拳,“见过二位。”
“阿弥陀佛。”一戒回礼,“小僧一戒。”
“我叫朝阳。”朝阳也道。
“朝姑娘。”李洵安声音温和,“圣都繁华,不仅居住了许多达官贵人,往来之间更是有着无数异族他乡之人。因此,江湖人若是想在此开店,需先去六扇门登记,待审核通过后方可开张营业。”
朝阳大惊:“还有这事儿?”
李洵安声音依旧温和:“若是姑娘不嫌弃,可将信息告知在下,在下可回去帮姑娘登记上。”
朝阳再次惊讶:“你也是六扇门的人?”
“在下乃六扇门门主。”李洵安微笑。
朝阳:“……”
好家伙,原以为是桃花来了,没想到是犯事儿被找了。
“咳。”朝阳尴尬地轻咳一声,见对方没有追究的意思,便也不扭捏,“那就麻烦公子了。”
“不麻烦。”李洵安笑了笑,询问,“不知道姑娘的师门是?”
“天秀派。”
“天秀派。”李洵安一怔,紧跟着,笑意加深,倒是比之前多了些真实,“原来姑娘就是阿九所说的那位夏姬八打姑娘啊。”
他将夏姬八打四个字咬的字正腔圆,却省略了中间的停顿,显然已经看破了她的梗。
朝阳又一次默了,说好的古人老古板了?
“姑娘的招式实在是令在下难忘。”李洵安笑着继续问,“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师傅他老人家并未告诉过我名讳。”朝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看来是位隐士前辈。”李洵安恍然,“那姑娘的门派地址又在何处呢?”
“我们派讲究四海为家。”朝阳微笑,“没有固定地点。”
李洵安微笑看她,不语。
朝阳无辜回视,同样不语。
四目相对片刻,朝阳叹了口气:“好吧,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无门无派,就是懂那么一点点武功的普通人。”
“原来如此。”李洵安并未生气,眼神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温和的,“朝姑娘莫要担心,依朝姑娘这种情况,只需要将你的户籍地址上报便可。”
“户籍是吧,你等一下,我拿给你。”朝阳说着,转身回了事务所。
李洵安并未跟上,而是扭头看向一戒,笑问:“一戒小师傅,既然想为苦主伸冤,你应该随着阿九前去才是,怎得在此停留?”
“阿弥陀佛。”一戒微微前倾身体,回道,“小僧的师傅说过,公子洵安,虽天生体弱,习不得武,但是才智超人,乃天生慧骨。而小僧虽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但是才智一般,若是小僧进了六扇门,怕是要出不去了。”
李洵安笑笑:“小师傅多虑了,六扇门的人打不过小师傅,也抓不住小师傅。”
“小僧的师傅还说过。”一戒继续道,“才智超人的人,都很会坑人。”
李洵安:“……”
李洵安笑容僵住,哽了两三秒,才再次道:“可若是小师傅不跟着阿九,又怎会知道苦主有没有平冤呢?”
一戒:“小僧的师傅说过,南图施主虽然武功不高,但是为人正直,行事老实,小僧信得过他。”
李洵安:“……”
李洵安笑容逐渐消失。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无量寺的人提起一戒时都是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了。
感情这小和尚这么……实诚(得儿)。
这天有点聊不下去了。
好在这时,朝阳也拿着系统所赠的户籍回来了,李洵安双手接过,垂眸扫了一眼。
“那我这店……”朝阳瞧着他神情没有什么异样,便问,“没事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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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姑娘放心。”李洵安笑道,“只要登记后,姑娘就可继续开下去。”
朝阳大松口气:“谢谢啊,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顿了顿,想起这家伙是官家,遇见的事儿多半不是什么小事儿,又补充道,“我能帮就帮。”
“姑娘爽快,在下若是推拒便显得有些扭捏了。”李洵安脸上的笑又加深了,他甚至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如沐春风,看红了不少少女们的脸。
但朝阳却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股凉风穿过,怎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呢?
“时候不早了。”没等朝阳反应过来,李洵安便道,“在下还有事儿,便先行告退了。”
洵安公子翩翩而来,翩翩而去。待他快走出清风街了,朝阳才猛地反应过来,喃喃道:“我怎么觉着,他就是等我最后那句话呢?”
“阿弥陀佛。”一侧,一戒闻言道:“小僧的师傅说过,洵安公子最喜欢助人了。”
朝阳恍然,原来是个老好人,看来是她想多了。
不料,一戒下一秒继续道:“然后用这些人情让人帮他做事儿。”
朝阳:“……”
朝阳如遭雷劈。
江湖套路深,她想回农村!
“女施主。”一戒再次开口,“小僧不解,您刚刚为何要骗人呢?”
“我要保护我自己啊。”朝阳瞥了他一眼,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孤身一人在此开店,是会被人惦记的。可若是一个背后有人的女侠,那么人做恶事时就会掂量三分。”
“原来如此,小僧明白了。”一戒恍然,“但小僧依旧觉得,说谎是不对的。”
朝阳:“……”
“不是,你这小和尚为什么在这呆着?”朝阳奇怪,“你怎么不去渡人了?”
“小僧的师傅说过,小僧的贵人在南方。”一戒回道。
“那你就往南边走啊。”搁这呆着干什么?
不料一戒却对着她行了一礼,道:“小僧觉得女施主就是小僧的贵人。”
朝阳:……
“小僧决定在女施主身边历练。”
朝阳:……
“施主,您的店还招人吗?”
朝阳:“……”
我看你这小和尚是想要碰我瓷!
朝阳赶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大师,您多大了,怎得张口闭口都是您师傅?”有点自己的想法好不?
“小僧今年将将束发。”
朝阳:……束发,十五岁……这还是个未成年啊!
“小师傅,您还是回去找您师傅吧。”朝阳嘴角抽搐,“我就是想借着这事儿给自己打一波免费的宣传而已。真不是您贵人。”
这回,一戒总算不说什么小僧的师傅说过了,而是重重叹了口气,道:“小僧也想见师傅,但是小僧已经被逐出了无量寺,被逐出寺庙的僧人是不能回去的。”
“而且,小僧的行径恐是伤了师傅的心。”
“小僧不敢见师傅。”
朝阳:“……”
这天没法聊了!
6. 第六章
古人的生活就像是一碗白开水,日常平淡,可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迅速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正是这样,朝阳火了,无论是她开的那家专门为人解决问题的店,还是她那同寻常女子大不相同的言语和行事作风,都像是一滴水,渐进了油锅,炸在了这一小方天地。
有人说她做事不地道,收了人的钱还把人送官;也有人说她做的没错,陈成安本就犯了错,若是帮了他,岂不是助纣为虐?但无论是哪种观点,众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这位事务所的老板娘做事诡谲,颇有些离经叛道。
“我看这位老板娘衣着装扮都古怪至极,而且她做事也一点都不像是个正派人士,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开店不说,连头发都梳不好就出门见客,正经人家的女子哪能做出这种事请?”一食客凑近对面的友人,猜测道,“这位莫不是个魔教妖女?”
“嘘。”友人打断他,“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那位老板娘再怎么样也是个江湖人,她动不动就拔刀的,要是被她知道你这样议论她,小心她杀了你。”
食客立马打了个哆嗦,他这才反应过来,被他讨论的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风里来血里去的江湖人,同他们这普通老百姓完全就是两个世界。想起江湖人那些个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他就吓得脸发白。
“这,这里怎么说也是圣都……”食客干巴巴道,“六扇门还在呢,她怎么说也不能动手杀人吧。”
“六扇门?”友人嗤笑一声,“就连你我这种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六扇门就是个笑话。在江湖上没地位,在朝廷上更没地位,真想不明白,洵安公子怎么会接手这么个糟心摊子,听说还是他自愿请命的。”
食客闻言跟着摇头感叹:“洵安公子自幼饱读圣书,更是年少成名,可惜是个商甲之后,眼界太过浅薄,看不清官场之路,真是可惜了。”
两人聊着天,突听见“哗啦”一声碎响,扭头看去,却是一个喝的满面通红的书生醉醺醺地跌在了地上。
书生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的酒,双眼迷离涣散,寻不到焦距,他趴在地上,迷瞪了几秒,右手又摸索着拿起了碎掉的酒坛,将里面残余的酒液向着嘴灌去,他的手哆嗦着,酒液一部分进了嘴,一部分顺着嘴角往外流,一壶好酒就剩下了这么一丁点,就同他这个人一样,碎的稀里哗啦,书生不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不是顾书生吗?”食客皱眉,“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友人消息广阔,笑道,“千金阁的花魁柳叶娘被小国舅爷看上,不日就要领回府里做小妾了。”
“柳叶娘不是罪臣之女吗?”食客大为疑惑,“怎么能赎身呢?”
“官妓又如何?替她赎身的可是太后最宠爱的胞弟,皇帝的亲母舅,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买回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这顾书生倾慕柳叶娘。”友人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声音拉长,眼中尽是讥讽,“那可真是,慕到骨子里了。”
“现如今柳叶娘被人买走了,他能不难受吗?”
“一个书生,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幅模样……”
“真是自甘堕落。”
四周目光如炬,窃窃私语声不断,顾书生却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他就这样狼狈的用手摸索着,再次前进,而后,被一只脚轻轻踩住了。
书生这才睁开眼睛,只看了来人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来人蹲下身,素白的手顺着宽大的长袖探出,轻抓住他的手臂,作势要将他扶起,他的面色温和,声音温和,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了:“顾兄这样,可真像在下家里养的狗。”
书生斜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家犬倒是笑起野狗来了。”
来人正是李洵安。李洵安手并未挪开,只轻笑道:“乾坤未定,世道无常,是人是狗,又哪能这么快做定数呢?”
顾书生没有说话,李洵安再次道:“顾兄这一身才华,若是就此断绝,那当真是可惜了。”
这回,顾书生总算有反应了,他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般浑浑噩噩,反而是讥讽至极,又悲凉至极,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其它。
“这可真是个不错的世道啊。”李洵安轻声感叹,“正是顾兄大鹏展翅飞天时。”
“我看你是公鸡扑腾一场空。”顾书生将人推开,晃晃悠悠地起身,出了酒馆的门。
身后,李洵安三两步跟上:“顾兄与其在这做狗,不如去清风街看看。”
书生脚步一顿。
“那位一戒小师傅,可是有趣的紧呢。”李洵安顿了顿,又轻笑一声,“而那位朝姑娘,也是位有趣的人。或许,他们会给你些许惊喜。”
书生没有搭理他,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前方,碎石尘泥压平的路上,一老农将肩上跳着的扁担放下,扁担的一端,绑了只肥硕的大公鸡,大公鸡使劲扭着身子,膘肥体壮的,绳子都差点被它挣脱了。
李洵安走上前,从袖口内掏出十两银子递了上去。
“这,这老朽找不开啊。”老农为难。
“老伯莫要担心。”李洵安笑道,“这些是在下用来买这只鸡的。”
“公子,您不是寻老朽开心吧?”老农迟疑,“十两银子买一只公鸡,这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李洵安将钱递给老农,示意他身后的小厮从他手中接过那只公鸡,笑道,“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公鸡啊。”
“这就是一只普通的公鸡。”老农赶忙道。
“老伯莫要担心。”李洵安安抚他,“在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农闻言,这才安了心,将银子揣进衣服最里面的暗袋,左右看了看,见着人少,便赶紧挑着扁担离开了,十两银子,这对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身后,小厮不解:“大人,您买这只公鸡做什么?”
李洵安笑道,“这公鸡如此强壮,好生调养一翻后,说不定就能飞天了呢?”
小厮:“……”公子您认真的吗?!
小厮忍不住道:“公子,这公鸡不能飞啊。”
李洵安笑容不变:“公鸡不能飞,但是雕可以。”
小厮不解:“……这同雕有什么干系?”
“只要让公鸡学会骑雕,翱翔天际又有何不可?”李洵安跃跃欲试,“你去给我弄头雕来。”
小厮:!
我的公子哟,您在想什么呢!
公鸡骑雕往天上飞,这真的就是离了大谱了!
—————
天刚蒙蒙亮,鱼肚白将将泛起,朝阳还在做着梦,梦中阳光正美,岁月正好。
“DuangDuangDuangDuangDuang——”是谁在敲鱼?
“Duang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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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DuangDuangDuang——”木鱼声不绝。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是谁在唱歌?
“南无萨婆勃陀勃地萨跢鞞弊……**”唱的像念经?
真真吵死了!
阳光碎了,梦醒了,朝阳一把掀开被子,怒而推开窗,瞪眼向下看。就见一戒盘着双腿,坐在她门前。神色庄重,姿态端正。他一手捻佛珠,一手敲木鱼,口中念着经,一边敲,一边念,动作规范的可以写入教科书。
朝阳:“……”
这小和尚竟然还没有走!
朝阳额头青筋一根一根往外蹦,自打这个小和尚认定了她是什么“贵人”,便直接赖上了她,赶不走,甩不掉,天天蹲在她家门口边上镇宅。
也不唐突也不冒犯,饿了,就啃两口馒头,没事儿了,就盘膝打坐练内功。人不在寺庙,功课一点也不落。实乃苦行僧中的典范,众多学子中的卷王。
简直让人窒息!
“小秃驴!”朝阳一声吼,“你在做什么?”
“阿弥陀佛。”一戒起身,对着她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小僧正在做早课。”
“你不知道你吵到人睡觉了吗?”
“小僧早课不能落下。”
“但是你吵到我睡觉了!”
“小僧已经将声音放轻了。”一戒解释道,“是施主你的内力高深,所以才会听见。”
朝阳:“……怪我喽?”
“小僧并没有这个意思。”一戒摇头,“只是小僧的早课不能落下。”
朝阳顿时一噎。
这小和尚能活到现在没被打死可真是个奇迹!
“那你怎么不去其它地方念经?”她不耐烦地又问。
“这里的人都惧怕小僧,他们见到小僧都以为小僧要渡他们。”一戒如实道,“小僧并不想惊吓到他人。”
朝阳:……
朝阳又是一噎,她倒是忘了,这位可是个在圣都都敢杀人的主。
“我说一戒。”朝阳不耐烦道,“你要是真想行善积德渡世间苦厄,你就做点实事。”
“何为实事?”
“你看啊,你早上在这里念经,只会吵到我睡觉被我骂一顿,因为我不需要听你讲经。”朝阳道,“你应该去念给需要听的人。”
一戒恍然:“女施主是说,让小僧去给人讲经?”
他皱了皱眉,苦恼道:“可是,这里的人都惧怕小僧。”
“人怕你,鬼不怕你啊。”朝阳咧嘴,阴森一笑,“你去坟头给那群孤魂野鬼们诵诵经超超度呗。”
“说不定就有哪只鬼因为你的经文解脱了呢?”
“比你在这大早上念经有用多了!”
“你在这念经只会扰民,还不如去坟头念经,不仅能警醒自身,还能抚慰亡灵,一举两得,多好啊!”
四周听见热闹探头的路人甲乙丙丁们:“……”
神特么去坟头做早课,这得多大胆啊!只有傻子才会去干!
偏偏,下一秒,傻子一戒就恍然大悟道:“女施主说的有理。”
“若真有孤魂野鬼,那他们便是徘徊世间,沉沦苦海,不得往生之徒,的确需要超度。”
“多谢施主点播。”一戒高兴道,“是小僧着相了。”
“小僧这就去坟头做早课。”
众人:“……”
傻子出现了!
7. 第七章
一戒去坟头念经了,朝阳正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对面满堂红的二楼窗户冷不丁被推开了。
天色还介于明亮与昏暗之间,没了一戒的念经声,四周显得格外寂静,一切都好似铺上了一层朦胧的浅灰色,似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山水墨画,而那随着敞开的窗户撞入眼中的绛红色是如此的夺目。
那人依旧穿着初见时的那身红衣,他半倚半靠在桌上,掌根撑着脑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的酒,桃花眼尾处都晕着一层绯红。
当真是蓝颜祸水。可有句老话说得好,越漂亮的男人越是危险。朝阳移开视线,看向他那摆了满满一桌的酒菜上,菜吃了大半,桌上还歪歪斜斜地摞了七八个碗,一旁的地上空了两坛子酒,手边还有着一坛没喝完。
看起来,这家伙刚刚在和什么人喝酒吃菜。
二人初见时虽有些小摩擦,但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况且,这个时间段,连狗都不叫了,这家伙却推开窗户看着她,显然是冲着她来了的,思及此,朝阳问道:“您这是…找我有事儿?”
话落,一阵风袭来,有什么跟着落入屋内的桌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朝阳低头,登时被金光晃了眼,那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砖!
金子?!
朝阳没有马上去捡,反而警惕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定金。”花不落回道。
“什么定金?”朝阳疑惑。
“一个蠢货的定金。”
朝阳嘴角抽了一下:“我说花大侠,您看见我牌子的右下角了吗?有求看着应,像你这种武功高强的大侠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我是不会接的。”
花不落笑了笑:“那个蠢货找你做的事情,你绝对能完成。”
“那你怎么不出手?”反而是给她重金让她出手?朝阳表示不信。
“因为他穷。”花不落理直气壮,“请我出手,最低千两白银,那个蠢货可掏不起。”
朝阳:……
这该死的有钱人!
“呐,我先声明啊……”朝阳捡起地上的金砖,强调道,“若是事情难办的话,我不会接的。”
“你可真是个胆小鬼。”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还是个胆小鬼。”
“是是是,您胆子大。”朝阳敷衍两声,刚想说什么,花不落却忽然长袖一扬,也不知他怎么做的,窗户再次关上了。
哦豁,真气外放啊!
朝阳稀奇又震惊地瞪大眼睛,正有些疑惑他为何自闭时,余光瞥见了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自不远处缓缓走来。
书生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五官端正,气质温润,只是眉头不自觉地轻蹙着,尽是忧愁之色,再想想花不落的表现,朝阳悟了,想来花不落口中的“蠢货”便是他了。
书生没有直接上门,反而是在不远处等待,想来是准备等她开门。这一通折腾下来,朝阳也没了睡意,走向一旁的脸盆飞快洗了把脸,用特意请人打造的牙刷刷了牙,随手绑了个低马尾,穿上外衣就噔噔噔地下了楼。
拉开门,晨光之下,书生在门口徘徊。朝阳扬起唇角,地对着眼前这块金砖热情笑道:“公子可是有事委托?”
书生脚步顿住,对她行了一礼,“在下心虚不能,以至于辰时叨扰,实在失礼。还望姑娘见谅。”书生声音有些沙哑,“小生顾维生,见过姑娘。”
“没事儿,我早就醒了。”朝阳摆摆手,谁会和钱过不去了?她笑道,“我叫朝阳,顾先——顾公子有何事相托呀?”
顾维生唇瓣蠕动两下,眉眼间的愁绪又加重了不少,他静默两秒,苦笑一声,“可否让在下进去说?”
“当然当然。”朝阳连连点头,将人迎进来,拉过一旁的椅子,示意人坐下。
顾维生等她先坐下后,才坐在椅子上,轻抿了下唇,缓缓道。
“实不相瞒,在下乃孤儿出身,幼时被一老乞丐捡走抚养……那年的风雪格外的大……”
十年前
何家镇
“咳咳,咳咳咳——”破旧的棉被裹着的干瘦老人眼睛并未睁开,只有时不时的咳嗽声显示着他依旧还有着几口气。
蜡黄地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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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起地上形状并不规则的木碗,头发蓬乱的小乞丐用穿着草鞋的一只脚踹了下一旁的小伙伴:“顾二蛋,我听说今天城里有位老爷在施粥。”
“你和我一同过去,可以领两碗粥,到时候你我分吃半碗,老爹就可以吃一碗半。”
“你听到了没有?”见对面的小少年还在低着头看那本破书,小乞丐登时抬脚向着那本书踹去,后者熟练地躲开,小心翼翼地将手里捏着的残书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好,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看看看,你天天看这些破书有什么用?”小乞丐见此语气不耐,“是能把老爹的病看好,还是能多要一碗饭?”
“岑夫子说过,只要我们识文断字,我们就有机会不再做乞丐。”二蛋黑黝黝眸子晶亮晶亮的,“到时候,我们就有属于自己的家了,我要给老爹和二狗你一人买一张大床,还配上一床新的被子。”
“都说了别叫我二狗!”小乞丐声音拔高,对自己的名字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那我叫你什么?”
“我还没想好,总之就是别叫我二狗。”二狗嚷道,“难听死了!”
二蛋笑了笑,“那你想到新名字后再告诉我。”顿了顿,又补充,“但是想要取好听的名字,也是需要读书的。”
“你要是听岑夫子的,那你就是个蠢货!”二狗嗤笑道,“大蠢货。”
“我们是乞丐,最低贱的乞丐!”
“能改变我们命运的不是读书,是武力懂吗!是武力!”二狗道,“只要我们习得武功,成为江湖客,到时候什么好吃的没有?什么钱赚不到?”
“读书?读书有个屁用!有这个工夫,你还不如和我一起打探打探江湖消息,看看能不能摸到什么门道!”
二蛋沉默几秒,半晌后道:“岑夫子说我聪慧,我——”
“他也说过我聪明。”二狗白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捡起地上的木碗扔过去,道,“行了,我们先去给老爹讨口饭,然后再想办法弄点钱来。”
“我听说最近镇子里来了几位贵人,说不定能走个运。”
“老爹的病,等不起了。”
8. 第八章
昨夜风雪刚过,天气格外的冷,前方的施粥摊位已经排了老长,仰头使劲看也看不到边。
“看来我们来晚了。”二狗撇了下嘴,来回跺了跺脚,道,“他娘的,今天竟然这么冷。”他又探头看了眼队伍,皱眉,“这么长的队伍,排到我们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给老爹生的柴火可烧不了这么长时间。”他眉头又皱了皱,将手里的碗往身后的顾二蛋手里一塞,道,“顾二蛋,你在这里排着,我先去医馆看看。”
“你又要去那里耍无赖。”顾二蛋忍不住皱起眉,“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李大夫恼了你可怎么办?!”
“呵。”二狗视线上下扫了他一眼,嗤笑,“我要是不耍无赖,老爹的药从哪来?”
“从你的书里蹦出来吗?”他翻了个白眼,“都叫你少和岑夫子接触了,竟学那些个书生行事。”
“蠢死了。”
“我只是——”顾二蛋的话还未说完,二狗已经凭借着自己那瘦小又灵活的身体钻进了人群中,很快就没了影。
顾二蛋抿了抿唇,收回视线,他的十根指头都生了冻疮,时不时痒的利害,可这冻疮每年冬天都会长,他早已经习惯了,他紧了紧手里的碗,喃喃道:“我只是不想让我们再做乞丐了……”
他的脑中又一次忍不住回想起了岑夫子的话。
“只听了几遍便能记住,除了顾家的那位公子外,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位聪慧之人。”那日岑夫子告诉他,“只要你肯拜我为师,受我教导,日后你定会金榜题名,到时候,你再也不会是乞丐了。”
金榜题名……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事情。
“二狗比我更聪慧,他也能拜您为师吗?”他忍不住问。
“你那个兄弟,天性顽劣,行事乖张,满口谎言,若是不改正,日后定位成为市井无赖。”岑夫子摇头道,“难成大器。”
“我再过些时日便要离开了,你若是想好了,就来寻我吧。”
……
顾二蛋垂下眸子,随着人群又向前走了几步,寒风袭来,隐约有着粥香飘来,可更多的,是难言的恶臭,这是只有他们这种常年流浪的乞丐才会有的恶臭,如果他不曾遇见岑夫子,如果他不曾知道自己的才华……或许他会心甘情愿的去做一个乞丐。
可他见过了,知道了,习到了,又怎么甘心再躺回泥里呢?
他不甘心啊!
手上的冻疮更加痒了,他握着碗的手不由更紧了,他不能去挠,若是一个不小心,手变会烂掉,前几年便有一个小乞丐因为挠了手上的冻疮烂了手,最后药石无医死去了,他应该想点其他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顾二蛋想。
可他还没来的去想,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才子吗?”
顾二蛋扭头,来人穿着一件质地较好的厚棉衣,身后跟了几个小跟班,他们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只是这附近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为首的叫何功名,据说他的祖上曾经出过秀才,因此在这附近的百姓家里格外的有名望,而他们家世代想要重现祖上荣光,便给孩子取名何功名,只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得功名利禄。
何功名的父亲在得知岑夫子是有名的夫子时,便特意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求师,不想对方却败在了他手里,两人也就因此接了梁子。
“怎么?那条狗没跟着你?”何功名左右看了看,见花不落不在,顿时松了口气,挺起胸膛。
顾二蛋怒道:“你骂谁是狗?!”
“谁不知道他是条疯狗?!”何功名高声道,“你们两个,一只赖皮疯狗,一个臭鸡蛋,烂在泥里的玩意,竟然也配同小爷我争光?”
“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岑夫子看不上你。”顾二蛋嗤笑,“榆木脑袋。”
何功名闻言,脸色顿时就红了,又羞又恼,他忍不住想起了父亲的话;“你可以比不过世家公子,可以比不过其它平民,可你竟然他连一个乞食的玩意都比不过……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们何家祖上可是出过秀才的!”
父亲嫌弃,母亲的泪水,背地里那些个窃窃私语在脑中飞速流转,何功名一把就揪着人的袖子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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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拽离了队伍。
常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顾二蛋又怎么能抵得过大鱼大肉养大的何功名呢?
他被按在雪地里,反复踹打,他的头发被揪起,每次抬起时,他都看见不远处的队伍,长长的,望不到边际,可每一个人,都穿着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神情麻木。
他们都是乞丐,同他一样,是就连平民都可以肆意践踏的泥……
“我听说你们那个爹病了。”何功名掀开下摆,露出穿着两条棉裤的腿,笑嘻嘻道,“只要你从我的□□爬过去,我就给你十两银子。”
顾二蛋将头埋进雪里,双手死死扣着地上的雪,手上的冻疮因为刚刚的打斗已经溃烂了,浸在雪里,同这一片的雪粘在一起。
“你说的可是真的?”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是二狗。
顾二蛋抬起头。
“只要爬过去,你就给十两银子?”二狗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
“当然了。”何功名扬头一笑,居高临下地望着对面的瘦小乞丐,拍了拍自己的腿,“你只要从这下边钻过去,我就给你十两银子。”
他本意就是羞辱,就是让这两个乞丐认清楚自己的地位,乞丐就应该永远烂在泥里!
凭什么会受到岑夫子的赏识?只是能记住几本破书而已,有个屁用!
“如果你不给我的话……”二狗扬起头,一双眼睛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林间的恶狼,凶狠地让对视的人不由发憷,他一字一句道,“我会打断你的腿。”
何功名总算想起了曾经听过的那些个流言,都说贱名好养活,可二狗这个名字却不是因为贱名取得,是因为这个小子八岁的时候,同两条野狗抢过食,他还把他们咬死了,所以才叫二狗。
二狗就是条疯狗。
打起架来不要命的!
何功名家里只是有点小钱,再加上之前父亲还恼了他,怎么可能真的给他十两银子。
他有些怕了,他真怕二狗把他这两条腿给废了。
他腿抖了抖,给身后的两个小跟班使了个眼色,呵道:“给我打!”
9. 第九章
几人知道二狗的厉害,早就有备而来,拎着棒子就打了上去。
一时间,一群人打在一起,二狗就算在凶,也敌不过他们手里的棍子,没一会儿就被打倒在地。
“我废了你!”打架上头,何功名想起父亲那句话,顿时红着眼睛举起手里的棒子,狠狠照着顾二蛋的脑袋砸去,阴沟里的老鼠,就应该永远烂在沟里!
“砰——!”他这一下砸实了,可却没有砸在顾二蛋身上,反倒是砸在了二狗的头上,奇异的是,长年乞讨营养不良的二狗却没有马上倒下,他猛地抬起头,鲜血浸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的额头哗啦啦的流。活像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何功名吓得一愣,也就在这时,二狗动了,他凶狠地扑了上来,如同恶狗扑像自己的猎物,狠狠将其扑倒在地上,他额头上的血顺着眼角滴在手上的冻疮上,随着握紧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狠狠锤打着他的头。
这股凶狠的劲儿硬生生吓退了两名跟班,他们的手不由停了下来。
顾二蛋呆呆地望着,不远处依旧不停向前走动着的乞食队伍,扭打在一起的小伙伴,鲜血,暴力,麻木,晦暗……耳边似是响起了翁鸣声,一切都好似消了音,只剩下几句话在来回的回荡……
【我们是乞丐,最低贱的乞丐!】
【一只疯狗,一个臭鸡蛋,烂在泥里的玩意,竟然也配同小爷我争光?】
【只要你肯拜我为师,受我教导,日后你定会金榜题名,到时候,你再也不会是乞丐了。】
……这就是他以后要过得日子吗……
恍惚间,有几名侍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们将他同二狗按在雪地里,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的脖子掐断。
“在这里闹事?!”
“带走!”
“你为什么不抓他?”他听见二狗不服的喊声,“明明是他带头闹事。”
“闭嘴!”他听见侍卫的鄙夷声,“你这种乞丐我见得多了,我看见的就是你在打人!”
乞丐,乞丐,乞丐……难道他注定是卑贱的吗……
“等等。”他又听见一个声音。
是个少女的声音。
“小姐。”侍卫道。
“这明明是他们先闹的事,为什么只抓他们两个?”小姐不解的问。
侍卫尴尬:“小姐,他们只是乞丐,乞丐都是——”
“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难道这几个人就可以例外了?”小姐问道。
侍卫赶忙摇头:“不不不,不是,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的命还要不要了!
这句话眼前这位姑奶奶说可以,他们要是同这话有牵扯,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他们没有错,你不应该因为他们是乞丐就只抓他们。”这位小姐又道。
他们没有错……顾二蛋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是多简单的一句话啊……却是他第一次听见,不因他的身份而鄙夷他,也不因他的狼狈而嘲笑他,就事论事,实话实说……
这就是……尊重吗。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人,他从未有哪刻像现在这般,渴望做一个人。
顾二蛋忍不住抬起头,怔怔地望着……
那位小姐离开了,走之前,托手下给他们送了粥和食物。
“别看了。”一只脚踹了他的屁股一下,将他踹的一个趔趄,顾二蛋扬起头,却见二狗正顶着一脸血不耐烦的看着他,“那是相国独女,再看你也娶不了她。”
顾二蛋面色一红:“你莫要胡说,平白污人家姑娘清誉。”
“少在那同我咬文嚼字。”二狗白了他一眼,打开手里的篮子,喜道,“这么多吃的,够我们吃好多天了,快走,给老爹送去。”
顾二蛋点了点头,回去的路上,二狗的心情格外的好,他翘着嘴角,微微仰着头,高兴的紧,似乎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可二蛋忘不了,他沉默几秒突然道:“二狗。”
“嗯?”
“如果何功名真的给你十两银子,你会钻吗?”他问。
“会。”二狗答得斩钉截铁。
顾二蛋只觉一股火气涌上头,他想骂人,想骂他没有尊严,可他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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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张嘴,最后还是压了下去,因为他心理清楚,他们是乞丐,而他们的老爹需要钱。尊严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气氛沉寂下来,二狗翘着的嘴角也平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半晌,二狗忽然道:“二蛋。”
“我知道岑夫子要收你做弟子。”他顺手揪下了路边的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嚼了嚼,道,“你跟着他走吧。”
“这种天气,老爹活不下来的,现在只是吊着命罢了。”
“可是——”
二狗打断他:“你同我性格不同,我们走的路注定也是不同的。”
二蛋抿了抿唇,提着篮子的手格外的疼也格外的痒,身上也疼的厉害,心也堵得慌:“我去求夫子……你比我聪慧许多许多,只要你——”
“我不可能改的。”许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二狗嗤笑一声,“我也看不上岑夫子那迂腐的性格。你这种蠢货跟着他,以后多半也是那种样子,啧,想想就觉膈应。”
二蛋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不用担心我,我是野狗,在哪里都能活下去。”二狗道,“况且,老子以后要成为武功盖世,名满江湖的高手,带着你这种又蠢又弱的鸡崽,我还怎么去拜师学艺?”
二蛋又笑了笑,他望着前方的小伙伴,内心释然。
那年冬天,老爹到底没熬住,他们在山上挖了个坑将他葬了,墓碑是用他新学的字刻上去的。老爹没有名字,他们便只刻了老爹二字。
而那次祭拜之后,二狗便离开了,他也跟着岑夫子走了,自此更名为顾维生。
……这一晃,便又是五年。
他曾想无数次幻想过同那位小姐的再次见面,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
“等等。”朝阳忍不住打断他。
顾维生疑惑的看了过去。
“为什么是那位小姐?”朝阳偏了下脑袋,“而不是二狗子?”
“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二狗了。”顾维生叹息道。
朝阳:……
所以……你其实讲的是绿丁丁而不是龙傲天吗?
10. 第十章
顾维生继续讲了下去。
“相国柳施安,通敌叛国,形同谋逆,本应诛其九族,但朕念其昔年功绩,现免除其同族及妻女斩首之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其妻女贬入千金阁,族人皆流放北寒,终身不得入朝——”
“顾公子。”朝阳打断了他的话,眉头轻轻蹙起,“你这活我恐怕接不了。”
“姑娘还未听完,怎知接不了?”
“我没猜错的话,您的委托和最近那位穿的沸沸扬扬的花魁姑娘有关吧?”朝阳问道。花魁,书生,这已经是被用烂的剧本了,并不难猜。
朝阳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店主,无权无势易没有门派撑腰,虽然内力还行,但也就只会那么小猫两三招,连轻功我都是用双腿跑的,我就是个江湖半吊子。”
朝阳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了深厚的内力就是主角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和实力之下就去招惹皇家之人,尤其是受宠的皇家人,更别提还牵扯上了叛国的旧案,这根本就是在死神的棺材板上反复蹦迪。
武功再高,也怕群殴啊。
她可不想刚转生就逝世,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世呢?
顾维生沉默两秒,苦叹一声。
“小生曾向柳姑娘许下诺言,待小生功成名就时,便为其父翻案,救其于苦海之中。然而……五年之后……小生依旧是一届白衣。”他扯了扯嘴角,“小生饱览群书,心怀壮志,本欲进官场为君效力,为心爱之人平冤,却不想……”
他声音轻轻的,可每一字却又都沉重的像是压了一块山石,闷得厉害:“我竟是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朝阳微微垂眸,具体事实如何,她不能只听他一人之言,可内心,还是不免被他这悲凉沉重的情绪所触动。
但,也就只有一点点!
她,朝阳,心硬如磐石,冷血如蟒蛇,么得感情!
顾维生继续道:“柳姑娘沦落至此,本就是身不由己。若是她嫁给小国舅能脱离苦海,我自会祝福她。可是……”
顾维生眉头紧皱,神色复杂:“小生打探过了。那小国舅爷后院妻妾成群,乌烟瘴气。其妻子更是行事残暴,许多受宠的妾室大多都活不了几月就香消玉殒了,且有不少人死状凄惨。”
顾维生担忧极了:“柳姑娘若是嫁过去,怕是会有性命之危。”
朝阳怔住,眼前这书生,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要嫁给他人时,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打探男方的家室以及人品,不论其它,单是这份真诚,就最是戳人心。
饶是朝阳的理智告诉她不要轻易去蹚浑水,可内心的天平却还是摇摆起来。
可这事儿真没这么简单!
朝阳在脑中告诫自己,最麻烦的不是皇亲国戚,而是这背后的叛国案。
一朝宰相通敌叛国的罪名,几乎同谋朝篡位没什么两样了,但最后却只死了零星几个人,说着是皇帝仁慈,念相国昔年功绩,可这话听听就好。
先不论真相如何,单说眼前这个书生……
一个在乞丐时期都能被夫子看重且带回去培养的人,本身就已经彰显了他在读书上的巨大潜力。而他一个书生,追求一个花魁,甚至被无数人嘲讽也没有放弃或是改变态度,显然也不是那种随波逐流的人,再者,当柳叶娘准备嫁人时,他还能打探到小国舅爷后宅的情报……
如果这书生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这是一个懂得变通,不在意他人眼光,且饱览群书的书生。
而这样一个书生,五年来却一直都没有考上功名?
这里边要是没点子猫腻,那就对不起那些年她熬夜读过的小说们。
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是有人不想让他进官场。
朝阳有种预感,若是她接了这个委托,极有可能会惹上大麻烦。她可没有四条眉毛,她要再想想。
“小生也知道,得罪皇亲国戚的确是件危险之事,也的确是不应该将无辜之人牵连其中。”顾维生继续道,“所以小生只恳求姑娘帮小生做一件事。”
他起身郑重地朝她弯腰一拜:“请姑娘让柳姑娘见小生一面。”
“你见不到她?”朝阳疑惑。
顾维生苦笑:“自那之后,柳姑娘便拒绝与小生相见了。”
“她嫁的是国舅爷吧。”朝阳冷静道,“如果她真的同意了你的要求,不嫁了,那你要怎么应付国舅爷呢?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拒绝了小国舅爷,就相当于把人家耍了一顿。这可不是花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顾维生顿时沉默。半晌,才道:“实不相瞒,小生已经想好了应对办法。”
朝阳想了想,猜测:“装死?”
顾维生:……
顾维生没有说话,可表情却告诉了朝阳,她猜对了。
朝阳没再多问,目光却是在顾维生略微发白的衣服上顿了顿,他这招要是想成功,要么有钱,要么有力。他若是实力强大的江湖人,就不会过来找她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而是会去找他的江湖好友。
所以……他是准备用钱开路了?
可他一个穷书生哪来的——朝阳忽然怔住。她猛地想起了花不落扔给她的那块金子,以及缠着她要求入职的一戒。
一戒这小和尚虽然年龄小,可实力却是江湖上公认的高手。而金砖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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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笔钱打点,再加上一戒的武力,以及花不落这个潜在大佬的暗中帮衬……
实力和钱不就全都有了?说不定还真的能把柳叶娘瞒天过海的弄出来。
难不成……花不落早就猜到了这个书生的想法,所以才扔给她一块金砖?
而且按照一戒那种多管闲事儿的性子,只要出手帮了忙,就绝对会将事情管到底,这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免费的高手做保镖。
嘶,朝阳忍不住在心里倒抽口气。
果然长得漂亮的,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现在问题来了。
这活,她接还是不接?
朝阳拧眉,思绪飘了半晌,才道:“我可以先帮你去劝劝她,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劝动她。”
她大可以装作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若是这两个小情侣真的准备私奔,届时她再思考要不要参活进去。毕竟富贵险中求嘛。
只要报酬给到位,她都能装孙女去给这小两口抬棺哭坟!
————————————
城郊,荒墓岭
荒墓岭本不叫荒墓岭,叫什么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也没有人去探究,只因为这里早已经成了一片乱坟岗。流民在此长眠,乞丐在此长眠,那些不被人认识的,寻不到身份的,也同样在此长眠。因此,荒墓岭还有一个别称——抛尸地。
而今日清晨,天未大亮之时,这片抛尸地来了一个和尚。一个赤着双足,脚上戴着镣铐的小和尚。
小和尚盘坐在一颗断木上,捻着佛珠敲着木鱼,口中诵着经。阳光为他披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袈裟,他低垂着眸子,唇瓣轻微蠕动,渺渺佛音随木鱼声渐行渐远。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当真如那寺庙里的佛像一般,慈悲神圣。
荒墓岭的最深处,女人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两下,倒着酒的手微微顿住。
“你听……”她声音轻柔,“是往生咒。”
“这里是抛尸之地,被遗弃之所,从来都没有和尚过来诵过经。今儿个倒是有人来了。我想这个是个好兆头。”
她笑了笑。
“您总说做人要行得端,坐得直……可到头来,您又落得了个什么结果呢?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她轻叹一声,“可若是一动不动,又如何去报?”
“情可以淡化,爱可以消散,可……”她握着杯子的细白指节一根根收紧,连带着杯子都有些轻微的颤动,但很快,她就松了力道。
酒杯倾斜,余下的话,随着酒液一同没入黄土。
“可仇恨,永远都是仇恨。”
11. 第十一章
月色朦胧,只留浅浅余光。
湖面之上,碧波荡漾。前方亭台楼阁,灯火若繁星闪耀。有笑语欢声随风入耳,或是男子饮酒高歌,或是女子娇声细语。靡靡之音,靡靡之乐,妩媚柔情,令人浮想联翩。
那少年穿白衣,八字胡,手一甩,折扇开,上书“寻欢作乐正年少”。
脚一抬,走两步,随着人群入了楼。
刚一进去,便瞧见了对门而开的另一扇大门。烛光幽幽,瞧不见通向何处。
厅内两侧,有奏乐者,有谈笑者,有静坐者。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片刻,锁定了窗边一位较为清闲的女子。
女人的唇瓣有些厚,身型也较为圆润,瞧着有些憨态。她的五官称不上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却格外的耐看。
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用手中的圆扇轻轻遮住半张脸,瞧了过来。那是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尽是柔情蜜意,一对上,便叫人忘不了。
“小郎君。”女人眉眼微弯,“可是看上奴家了?奴家唤梅香,郎君也可唤奴家为梅娘。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说的便是奴家。”
一笑,一软语,着实令人舒坦。
少年上前行了一礼:“在下阿朝,见过这位美人姐姐。”
“小郎君可真是会说话。”梅娘掩唇笑出声,“说吧,你找奴家可是有事相求?”
阿昭一怔。
梅娘笑的更开心了:“奴家我在这呆了这么久,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这人啊,只要说出点甜言蜜语,总归是要图些什么的。奴家的姿色可当不得美人二字。”
“不过小郎君说话好听,奴家爱听。”梅娘轻抬手,拇指和中指的指腹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虚虚牵着他走向了一处较为偏僻之地。
被猜出来意,阿昭也不羞窘,直接铝杆儿爬:“姐姐这话可就说错了。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我啊,可是一眼就在这万花从中瞧见了姐姐呢。这气质,当真是迷人。”
她说出的话格外真诚:“容颜再美,也迟早会老去。可姐姐这风韵,只会一年更胜一年。”
“小郎君这嘴,可是在蜜罐里浸泡过?”梅娘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显然心情好极了,“你想让奴家做些什么?就冲着你这话,奴家也会尽心而为的。”
阿昭挠了挠头,憨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听闻这金阁的花魁乃天人之姿。在下从未见过仙人,想一睹其风采。”
梅娘又笑了:“金阁不是寻常的花楼。千金魁也不是寻常的花魁。小郎君想来是初入此地,不知其中门道。”
“这还有门道?”阿昭惊愕。
“那自是有了。”梅娘温声细语的解释,“金阁内十三楼,雅八楼,香欢二楼,魁三楼。唯有力压十三楼者,方可入魁楼,称魁娘。”
“千金魁首,万金难求,非有缘之人不可见。”
“有缘?”阿昭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何为有缘之人?”
梅娘握着圆扇的手微微向上一抬,指了指斜上方。
阿昭视线顺着她所指处向上,这才发现,金阁二楼的墙壁上挂了不少的东西,或是书卷,或是画卷,打眼一看,像是个精致的展厅。
阿昭恍然:“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同他们一样写诗作画才行?”
梅娘摇了摇头:“你需要压过他们所有人。”
阿昭:……
打扰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阿昭拇指和食指抵在一起小幅度搓了搓,“譬如说另一种财气什么的。”
梅娘闻言,扇子轻移,遮住半面,浅笑道:“若郎君是权贵之家,或是有名望者,也愿意洒尽千金,还是可以一见的。”
“合着我花钱还要审查背景了?”阿昭心情一下就不美妙了。
梅娘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几眼,再次挂上了笑:“不过小郎君就算真的满足了这些条件,也是见不到叶娘的。”
“叶娘已是小国舅爷的人了,怎能再去见客呢?她要是来见你了,岂不是下了他的面子?”
阿昭皱眉,这就有点难办了,难不成真要半夜溜进来?
可这里是皇家的产业,指不定哪儿就埋伏着什么高手。凭她这个还不会左脚踩右脚上天的菜鸡,夜闯简直太冒险了。
一筹莫展时,梅娘又道:“小郎君若是真想见叶娘,奴家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梅娘没有马上回应,而是轻轻垂眸,有些踌躇。
阿昭见此,掏出一锭银子,嘴甜道:“美人姐姐,这钱你拿去喝茶。”
梅娘又浅浅弯起了眉眼,指腹轻推,将银子推了回去:“奴家呆在这里已有十几年哩,可不缺银子了。”
“那姐姐可有何所求?”阿昭识相问道。
梅娘又引着她走向了对开的大门,踏进了那烛光幽暗之处。
那是一条修建的极为平整的青石路,路的两侧立着一排厚重的烛台,烛台点着灯,蒙蒙照亮前路。沿着这条路走了片刻,又瞧见了两座相对而立的小楼。
相较于空旷的大堂,这两座楼倒是格外的喧嚣。只就着里面的光亮远远望着,也能看出其中的纸醉金迷。
“这是香欢二楼。是金阁内姑娘最多的楼,也是最普通的楼。楼内的姑娘,也是最普通的姑娘。”
“什么意思?”阿昭有些不解,“难道其余楼里的姑娘,都是不普通的姑娘?”
梅娘淡声道:“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一楼一魁,统称为雅八楼。雅八楼的姑娘可以沦为香欢二楼的姑娘,可香欢二楼的姑娘,却永远不能成为雅八楼的姑娘。”
寥寥几语,让阿昭心中不由一堵,闷闷的,不怎么舒服,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梅娘目光在她脸上驻足了两秒,再次笑道:“小郎君且再仔细看看这楼。”
阿昭循声看去,敞开的大门内,觥筹交错,笑语欢声不断,风吹过,酒香与脂粉香换混杂在一起,有些刺鼻。
“世人都说,金阁内千娇百媚花满楼。”梅娘轻声道,“温柔小意,娇俏灵动,冷若冰霜……无论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人,在这里都可以寻到。”
“无数的达官贵人们在此春风一度,无数的商人才子们在此流连忘返。他们谱下了诗句万千,洒尽了千金无数,许下了诺言种种,道尽了地老天荒。可到头来,才子依旧是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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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阁的姑娘,依旧是金阁的姑娘。”
“小郎可知道,我们的青春有多久?”
阿昭摇头。
“过了二十四,便是老姑娘了。”梅娘轻叹道。
“金阁是个冷漠的地方。若是阁内的姑娘在二十四岁前还寻不得去处,便会被卖给其它青楼,如此辗转,直至最后,再无利用价值时,便送去那尼姑庵,送去那道观,孤独终老。若是运气好,或许能成为楼中鸨母,又或许能成为教习先生,倒也算是混出头了。”
阿昭呆住,脸上的笑是再也牵不起来了。
梅娘的笑容却还是如当初那般温柔:“梅娘十三岁便被卖入了阁,至今已有十年矣。梅娘二十三岁了,可还是未寻得一户人家。”
“梅娘不想认命。”她看着她,眸光深处,燃着一点小小的星火,“若是郎君愿为梅娘寻得一户人家,赎了身,那梅娘便也愿意帮郎君见上叶娘一面。”
“小郎也莫要担心。”梅娘道,“这赎身的钱啊,梅娘会自己出。梅娘只差一个愿意娶梅娘为妾的人。”
“梅娘不争情爱,不育子嗣,只求一个归处。”
阿昭神色复杂地应了一声:“好。”
“既如此,那便请小郎先去为梅娘寻一良缘吧。”
“我娶你啊。”阿昭眨眨眼,脱口而出。
梅娘轻笑一声:“女子和女子,怎得能成婚呢。”
阿昭:……
///
“所以……”满堂红内,花不落眼帘微抬,似笑非笑,“你让我娶她为妾?”
朝阳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理直气壮道:“你也很清楚那书生的委托是个得罪人的活吧。”
花不落淡淡道:“圣都有的是人能娶她。”
朝阳摇头:“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会放人。”
“难道我会?”
“你会。”
花不落不说话了,定定瞧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朝阳继续道:“她要的是自由,不是男人。我更不可能给她找男人。”
“为何?”
“因为我无法替她寻到良缘。她若是嫁过去了,下辈子过的不好,我便是害了她。”
花不落的瞳孔颤了颤,他的话忽然变得讥讽:“她是个妓子,一个妓子能寻到一处归宿终老,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她应该感谢你。”
“她可以感谢我,但这不代表我就能随意的操纵她的后半辈子。”朝阳抬眸,皱眉看着花不落,“我们只是做了个交易。”
花不落语气更加讥讽了:“她只是一个妓子,你却把她当人看。”
“她本身就是个人。”朝阳不耐烦道。
花不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到盯得她有些毛骨悚然时,才轻哼了一声:“金阁禁止我入内。”
朝阳:……
兄台你这话信息量很大啊。
朝阳神色差异地看着他。
花不落又道:“你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
“黄焖鸡。”
“黄焖……鸡?”
12. 第十二章
黄焖鸡在桌上是道名菜,在江湖上是个名人。他的情报能力天下一绝,凡是你想知道的,他都知道,你不想知道的,他也知道,只要你钱给的够,就是祖宗十八代,他都能给你挖出来。
跟着南图九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朝阳心生好奇:“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吗?”
“如果他都不知道,就说明这件事情要么太小,太平常,要么……”南图九顿了顿,道,“就是事情太大,大到他都不敢招惹。”
“既然他是这么厉害的情报贩子,为什么不叫天下知,或是百晓生?怎么绰号是黄焖鸡呢?”朝阳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拿菜名做绰号。
“黄焖鸡并不是他的绰号。”哪知,南图九却笑道,“他就叫黄焖鸡。”
“真名?”朝阳吃惊的眼睛都瞪圆了。
南头九笑意加深:“这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趣闻之一了。”
“黄焖鸡的师傅是出了名的怕动脑。据说,他当年捡到黄焖鸡时,恰好就在吃黄焖鸡。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什么好名字,便决定先这样叫着,等他长大了,再让他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儿。”
“那后来呢?”朝阳更加好奇了,“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叫这个名字?”
南图九这回笑出了声:“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想好要叫什么。他甚至还放出了话,若是谁能给他起一个令他满意的名字,他就免费帮那人做一件事。”
朝阳眼睛一亮。江湖生存守着曰:情报贩子的人情永远价值千金!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啊。
她的小心肝儿蠢蠢欲动。
“朝姑娘。”南图九又道,“待会儿见了黄兄,可切莫提起花兄的名字。”
“为什么?”朝阳疑惑“他俩有仇?”
“……算是吧。”南图九的表情似是好笑,又似是有些怜悯,隐约还夹杂着些许的无奈,瞧着复杂极了。
朝阳仿身子向右微微侧了侧,下巴向右微微偏了偏,竖起了耳朵:“南图兄,能说说么?”
她这该死的好奇心啊!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南图九轻咳一声,委婉道:“你知道的,花兄这人行事有些……与众不同。”
“瞧出来了。”朝阳点头。
南图九继续道:“花兄初入江湖时,手头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是以,那时候的花兄为了银子,行了不少离经叛道之事……”
南图九将二人之间的恩怨大致讲述了一遍。
简单来说便是:当年初出茅庐的黄焖鸡遇见了初出茅庐且男扮女装去金阁坑蒙拐骗的花大侠,错把人家当女子,一见钟情,鞍前马后,指哪打哪,而花大侠又觉得人家人傻钱多技术好,白嫖了这兄弟不少的情报。
直到后来,花大侠河边湿了鞋,意外掉了马。
爱慕的女神掏出来比他都大!
黄焖鸡如遭雷劈,整整丧了大半年。
自那之后,他便封心锁爱,专注事业,并放话此生与花不落势不两立。
好家伙,“他不是卖情报的吗?”朝阳惊奇,“怎么就没看出花不落是个男人呢?
花不落虽然长得的确精致,但看他的身量以及面庞的轮廓也还是能看出来是个男人的吧。”
南图九闻言,表情再次一言难尽起来:“花兄刚入江湖的时候,年岁尚浅,身型消瘦,面庞的轮廓也比现在更加柔和,再加上他的易容术极好,穿上女装后更是……”
他表情复杂极了:“比绝大部分的美人还要漂亮……是以……”
看见他的人就压根儿就没想过眼前的是个男人。
朝阳张了张嘴,奈何在下没文化,一句牛逼走天下。
怪不得花不落说他进不了千金阁呢,这要是进去了,别说赎人了,人家不组团来揍他就不错了。
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你认识他的时候,也被他骗过吗?”
南图九:……
南图九没有说话,但表情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朝阳眨了眨眼,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令人扎心的话题,转而问道:“花不落的武功很高吗?在江湖上能排第几啊?”
她到现在也忘不了那家伙隔空关窗的手段。
“江湖上人才济济,许多人又从未交过手,是以,我也无法准确的说出花兄的排名,不过……”南图九沉思道“目前为止,我从未见花兄失过手,也从未见他真正出过手。”
“那一戒呢?”朝阳又问,“我看一戒是个老实和尚,怎么会混成现在这样?”
南图九还未回话,一人声突然响起。
“你若是想知道,不如来问问我?”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朝阳只觉后背传来一阵凉意,本能地转了身,瞳孔倏然放大。
却见一枚银针直射而来。
“小心!”南图九惊呼。
“卧槽!”朝阳惊叫。
太快了也太突然了,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那枚银针就嗖地一下,钉在了她的手臂上。
“嗷!我被扎了!”朝阳一把捂着手臂,张嘴就嚎,不想那针竟是从指缝间滚落,“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朝阳:……
朝阳看了看那枚银针,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默默合上了嘴。
哎嘿,没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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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怒瞪着银针飞来的方向,却见一个白惨惨的人顶着一张白惨惨的脸从巷口平移着飘过,那姿势,那动作,活像坟头爬出来的鬼。
“南,南图九,你看见了吗?”朝阳吓得声音都有些颤。
说好的武侠世界呢?不要乱改设定啊混蛋!
南图九却是神色淡定地点了点头,道:“是黄焖鸡。”
朝阳:……
什么玩意?
朝阳瞪圆眼睛,指着巷口道:“你是说,刚刚那个跟鬼一样飘过去的玩意就是黄焖鸡?”
这是武侠世界应该有的画风吗?他不对劲!
“朝姑娘莫怕,那是鬼影迷踪步。”南图九显然也知道黄焖鸡的德行,轻咳一声,解释道,“是黄焖鸡独有的轻功。”
朝阳:……
不是,这种轻功到底是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创造出来的?
“都有这轻功了,他还叫什么黄焖鸡啊。”朝阳忍不住吐槽,“干脆叫白无常得了。”真尼玛吓死个人了!
话落,身后幽幽飘来一句话:“白无常这个名字太普通了。”
朝阳悚然一惊,扭头,又对上了那张白惨惨的脸。却是黄焖鸡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朝阳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条件反射就是一拳锤了上去。
黄焖鸡就跟离地飘着似的,眨眼就飘离了她一米的距离,躲开了那攻击的同时,又绕道了她身后。
探出半张脸道:“江湖上叫无常的人数不胜数,可叫黄焖鸡的,却只有我一个。”
朝阳又是一个转身,黄焖鸡这回没有移动,而是弯着腰与她四目相对。
“你很奇怪。”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她,“你的内力已经达到了真气护体的程度。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至少也需要一甲子的功力。”
两人离得太近了,朝阳甚至能看见他浅褐色的瞳仁,她向后挪了挪,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令人极为不适的脸。
明明有鼻子有眼睛也是张人脸,可瞧着就是让人忍不住难受。朝阳忍着不舒服又看了看,才恍然明白这种难受的来源。
太对称了!
这张脸左右两边几乎一模一样,过于相同以至于令人轻微认知失调,生出了恐怖谷效应。
这是张假脸。
朝阳移开视线,挪到了南图九身侧。
“一个内力高手,却一点招式都不会,连最简单的暗器都躲不过。”黄焖鸡又飘了过来,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内力,莫不是被人凭空灌注出来的?”
朝阳:……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13. 第十三章
马甲被扒怎么办?
莫慌,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朝阳淡定道:“我有一个好爹。”
黄焖鸡微微挑了挑眉。
朝阳继续道:“他见不得我受苦,就稍稍给了我那么点保命手段。”
黄焖鸡扯了扯嘴角,似是喃喃自语:“江湖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唯有两人,一人,是心剑庄庄主,另一人,是渡缘教教主。”
他看着她,好奇问道:“不知你爹是哪一位前辈呢?”
“有没有可能,我爹是第三个。”朝阳面不改色,“你所不知道的人?”
黄焖鸡顿时笑了,他声音一扫之前的冷淡梳理,转而轻快问道:“朝姑娘,你可愿将你爹的消息卖给我?比起你来,你爹的价值更高一些。”
朝阳一本正经道:“我爹从不告诉我他的名字。”
“哦?”黄焖鸡眉梢又轻轻挑了起来,“为何?”
“因为他欠了很多债。”朝阳理直气壮,“一个合格的老爹,从不把自己欠的债压在儿女的身上。”
“所以你对他一无所知?”
“我知道他很强大,也很爱我,这就足够了。”
黄焖鸡又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边有两块皮肉微微鼓起,像是鼓了两个包,脸瞧着更假更生硬了。
“我是个生意人。”黄焖鸡道,“我只为有价值的人服务。可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个有价值的人。”
朝阳没有生气,依旧淡定道:“现在没价值,不代表以后没价值。更何况,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价值呢?你凭什么断定的?凭你刚刚那一枚连我防御没破的银针吗?那你就更错了。”
黄焖鸡似笑非笑:“哪里错了?”
朝阳有理有据:“评价一个人的实力,不应该单单只看这一个人,也要看看她手里都握着什么牌。”
“看来姑娘手里还握着一张好牌。”黄焖鸡来了兴趣。
“呐。”朝阳竖起食指,“我用这一条消息换你一个资料,如何?”
黄焖鸡:“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朝阳:“同我做交易,你不亏。”
黄焖鸡:“姑娘为何如此自信?”
“你又为何如此确定,我日后不会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呢?”朝阳指了指地上的银针,“说不定我以后会是个名满江湖的新秀呢?”
她眉眼弯弯地打着商量:“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你就需要我帮忙了呢?”
黄焖鸡笑了,他低低笑了几声,才道;“姑娘好口才。既如此,我便交了你这朋友。”
朝阳咧了咧嘴,没有全信这话。
黄焖鸡将一个长木盒子扔了过来,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而我这里也恰好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要了。”
朝阳接过纸张撇了一眼,喃喃道:“无中生?”
“无中生!”南图九惊叫。
“你认识他?”朝阳问道。
南图九点头:“他曾在三年前以二十四路空空掌击败空空道人,进而名扬天下。后来,听说他买了个海外小岛,自此隐居了。”南图九说着,眉头皱起,“没想到,今日会在生死簿上看见他。”
“生死簿?”朝阳又看了看手里的木盒,在其背面瞧见了一个【天子-捌】的字样,遂问道“什么是生死簿?”
“生死簿中勾生死,自此人间再无尔。”南图九解释道,“当你在生死簿上勾走了一个人的名字后,那么他的一切就都会变成你的,他的名字、他的户籍、他的家产,只要是他所拥有的,都将属于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拿到这个资料后,我就能拥有他名下所有的产业?包括那座一座岛?”朝阳吃惊极了,“那他能乐意吗?”
“生死簿上的人,大多都是自愿贩卖自己的人。”南图九叹息道,“只是我没想到,无中生前辈也会走到这一步。”
“江湖人打打杀杀起起落落实属正常。”黄焖鸡淡淡道,“曾经的无中生,是名满江湖的大侠,可现在的无中生,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是不可能入你的眼的。”南图九道。
黄焖鸡也笑了:“你说的没错,他还有名气。还有一本掌法,一本江湖上绝大部分人都想要的掌法。只要你敢收,它们就都是你的。”
朝阳神色警惕道:“我从不相信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出来?”
黄焖鸡又笑了,意味深长道:“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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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了他的身份,便要继承他的一切,包括他的仇,他的债。”
“什么仇什么债?”
“他有一个仇人,一个他无论如何都要杀死的仇人。可他快死了,所以他需要一个替他报仇的人。谁继承了他的身份,就需要替他报仇。这便是交易。”
“如果我不做呢?”
“那么你和你的家人以及你的朋友,都会被追杀,直到他们全都死光为止。”黄焖鸡冷笑。
朝阳倒抽了口气,只觉手里握了个烫手山芋。
南图九却皱眉道:“无中生的名气极大,他的名字怎会到现在都无人勾去?”
“有十个人曾勾走过他的名字。”黄焖鸡道,“但那十个人全都死了。”
“都死了!”南图九惊骇。
敢勾走无中生名字人,自然不可是什么小喽啰,最低,也应当有着同无中生相等的实力。而这样的实力,已经足以踏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可就是这样的高手,竟然被接连斩杀,着实令他吃惊。
“他的仇人到底是谁?”南图九忍不住问道。
“他的仇人你也认识。”黄焖鸡道,“那便是空空道人。”
“空空道人?!”南图九更加吃惊了,“无中生的实力远超过空空道人,怎会被他害至如此?”
黄焖鸡目光在他身侧的少女身上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因为他的手中也握着一张好牌。”
“什么牌?”
“刀不悔。”
“刀不悔又是谁?”朝阳觉得自己快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了。
每一个句她都听得懂,但每一个人她都不认识。
好在,南图九是百科全书,他为她解惑道:“刀不悔乃峨眉掌门的小女儿,但因为峨眉主剑,而她又不愿意弃刀,遂自逐出峨眉。换姓为刀,名不悔。辗转江湖数月后又消声匿迹近三年。
再次出现时,已是学了一手好刀法。”
朝阳眨了眨眼:“有多好?”
黄焖鸡幽幽道:“连杀十名一流高手,全都是一刀毙命。”
朝阳:……
朝阳默默将手里的木盒子还了回去:“什么锅配什么盖儿,我觉得我不是那个盖儿。”
刀姐太凶,臣妾顶不住啊!
14. 第十四章
朝阳想认怂,黄焖鸡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道:“空空道人本身的实力并不强,只要你牵制住了刀不悔,再杀了空空道人,无中生的名头,便是你的了。”
朝阳指了指自己:“我?”
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离谱的笑话。不确定地再次重复:“我?你说我?”
你没事儿吧?
黄焖鸡微微眯着眼睛瞧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刚出壳的还在懵懵懂懂的小鸡仔:“看来你当真是一无所知。”
“我应该知道什么?”朝阳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应该知道近几年江湖上最有名的几个人。”
不祥的预感更重了:“哪几个人?”
“心剑落惊鸿,散人刀不悔,渡恶僧一戒,北方棺中子……”
黄焖鸡还说了很多人,但朝阳却听不下去了。她满脑子都是一个人的名号,渡恶僧一戒,一戒!一戒!
是那个小秃驴!
朝阳笑不出来了,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黄焖鸡会让她勾去“无中生”的名字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朝阳冷冷道,“你是冲着一戒来的。”
“这你倒是错了。”黄焖鸡道,“我是冲着你来的。”
朝阳冷笑:“来讹我的?”
黄焖鸡一边的脸颊动了动,道:“江湖人争名逐利,如狼如虎。当初你出手阻止一戒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朝阳哽了一下。
她当初还真没想过那么多,只是想借着热闹免费白嫖波名气而已。谁能想到一戒这小和尚竟是这般厉害。不仅厉害,还招蜂引蝶。
他才刚刚十五岁吧?!
这岂不是说,他十三四岁就成名了?
这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了么?
不过……“你想用一戒牵制住刀不悔,然后让我杀了空空道人。”朝阳嗤笑一声:“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认为我会答应这种要求?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名头去杀一个人?还是一个与我无冤无仇的人?”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黄焖鸡笑了:“看来你是个好人。”
朝阳微笑:“我只是在做个人。”
黄焖鸡:……
黄焖鸡听出来了,这家伙在拐弯抹角的骂他不是人呢。
他倒也没生气,只道:“既如此,你就更应该杀了他。空空道人血洗了无中生满门,甚至将其未出生的孩子投入丹炉炼药,所行之事残忍至极。”
“所以呢?”朝阳眉毛向上挑了挑,“关我屁事?这人世间的恶人多了去了,这人世间的惨剧也海了去了,我难不成要一个个的全都杀过去?”
黄焖鸡却忽然又笑了。
“你笑什么?”朝阳皱眉。
黄焖鸡用笃定的语气道:“你一定会杀了空空道人。”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人,因为你知道了这件事,因为你需要无中生的名头,因为你有这个本事,最重要的是……”黄焖鸡定定道,“你是个生意人。”
朝阳:……
朝阳很想出声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因为黄焖鸡说的没错。不是因为她是个好人,也不是因为她知道了这件事,而是因为她需要无中生这个名头,她需要完成她的第一个委托。
生意人必须要有信誉,如果她无法完成这个委托,那么她的事务所就会高唱一曲凉凉。
她不要面子的么?
虽然是这个理,但是她怎么就这么气不顺呢?
朝阳幽幽道:“我总算知道江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打打杀杀的人了。”
这回,轮到黄焖鸡好奇了:“为什么?”
朝阳斜眼看他,阴阳怪气道:“因为总有人不说人话。”
黄焖鸡:……
黄焖鸡也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危险,身影一晃,用他那他鬼一样的轻功鬼一样的飘走了。
小巷内,只剩下了南图九同她大眼对小眼。
半晌,南图九问道:“朝姑娘,你真的准备去杀空空道人吗?”
“你可别乱说,我可是良好市民。”朝阳用食指的指甲在他的刀穗上弹了两下,道,“击杀罪犯什么的,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你说是吧,官爷?”
南图九:……
南图九惊愕道:“姑娘准备让我出手?”
“官民合作呀。”朝阳义正言辞道,“空空道人是犯了罪的,按理说,这江湖人犯事,应该是归你们六扇门管吧?”
“这话倒是没错。”南图九赞同点头,“可是……”
“可是什么?”
南图九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道;“可是在下实力一般,恐不敌刀不悔。”
朝阳:“那别人呢?”
南图九更不好意思了:“六扇门其余兄弟武功稍逊于在下。”
朝阳:……
朝阳有些难以置信;“你别告诉我,你是六扇门最高战力?”
说好的官方组织了?
说好的四大名捕呢?
南图九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最终,也只是苦笑了一声,“在下在武学上,并没有多少天赋。”
他生的俊俏,这副被扎了心的模样像只了淋雨的哈士奇,瞧着可怜兮兮的。
朝阳莫名生出了那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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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丢地愧疚感。
她想了想,安慰道:“别担心,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成为武功高强的大侠的。”
南图九惊愕,对面的姑娘表情实在太过笃定,他忍不住问道:“姑娘为何如此自信?”
“因为……”朝阳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道:“你长了一张主角脸。”
///
夕阳西下,霞光染红了半边天。
大道边上的那家老旧客栈已经开了一天的门了,可小二在门口坐的腿上都快结蜘蛛网了,也没有等到一位客人的出现。眼瞅着天要黑了,小二用肩上搭着的汗巾抹了把脸,打着呵欠问道:“掌柜的,要闭门吗?”
掌柜目光盯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道:“再等等。”
“都等了一天了。”小二小声嘟囔着抱怨,也不知道这位掌柜的是靠什么营生的,开了这么久的店,只来了零星几个人,赚的还没搭的多。每天上工时遇见掌柜,他都怕对方来一句:“小二啊,你去别处做活吧。我们店,黄啦!”
这店小二做的,天天都心惊胆战的。
“掌柜的。”他终是忍不住提议,“我们要不要换个地儿开店?这每天都没人来,也不是个事儿啊。”
掌柜的依旧头也不抬:“再等等。”
这回答驴唇不对马嘴的,店小二叹了口气,不再开口劝了。算了算了,反正它只是个领工钱的小二,只要掌柜的按时给他钱就行了。
他取下肩上的汗巾,正准备抹擦两下桌面,假装自己很勤快时,忽地瞧见店外来了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布衣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灰白相交,面上一片沧桑。男人没有双手,只有两个光秃秃的小臂垂向地面。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是他的眼睛。就像是一汪死水,看着人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波动,空空洞洞的,只叫人觉得生无可恋。
小二不是江湖人,但也没少听江湖事儿,所以在看见男人的第一眼,他就确定了,这是个江湖人,还是个有故事的江湖人。
“客官。”他殷勤地迎了上去,“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男人没搭理他,径直走向了一张桌子坐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小二不敢招惹江湖人,他曾不止一次地听说书先生讲过,江湖人手段诡谲,哪怕是一个残疾的江湖人,也可以轻易杀死一个向他们这样的普通人。
他犹豫不敢上前,不由将目光又移到了掌柜的身上。小碎步凑了上去,小小声唤道:“掌柜的,您看这……?”
掌柜还是没有抬头,也还是给了他之前的那句话:“再等等。”
小二:……
掌柜的,您倒是抬头看一眼啊!
15. 第十五章
天边的落日只剩下了一点点余晖,客栈内漆黑一片。
小二点了灯,小心翼翼地放在男人坐着的桌子上,烛光幽幽打在他的脸上,他那双空洞死寂的眸子里,好似生出了一丝幽暗的光。
男人不说话,掌柜的也不说话,小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不安感,太安静了,安静到令他心里发毛。
他又忍不住看向掌柜,掌柜依旧再看那本书,那本书只有寥寥几页,可他却坐在那里看了一下午。一动不动,就连姿势也没有变过。
小二忽然意识到,掌柜的这种行为,其实也不正常。他害怕了,诡异的男人,诡异的掌柜,诡异的让他想逃。
谁都好,来个人打破这份诡异吧。
许是听见了他内心的呼唤,客栈外,来了个道人。锦衣华袍,满身贵气,就连腰间坠着的酒葫芦上,都镶嵌着金边。
“道长。”小二惊喜地迎了上去,真是老天保佑,在这种气氛下出现道士,着实令人安心。
“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说着,摘下肩上搭着的汗巾,卖力地擦了擦桌子,谄媚道,“您这边儿坐。”
道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绕开他擦着的桌子,径直走向了断手男人对面的桌子,面向着他,坐下了。
他也同样一眼不发。既不叫人点灯,也不叫人上茶。就那样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小二:……
小二心中忽然一个咯噔,这道长,怎么瞧着也有些不正常?
这时,店门口又来了三个道士。
他们穿着相同款式的蓝白道袍,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柄剑,剑的款式也是一样的,只一瞧,就知道这三人来自同一家道观。
三名道士一前一后地走进客栈,坐在了他刚刚擦过的桌子上,动作整齐地将剑往桌上一放,也是不点灯,不饮茶,一言不发。
小二:……
小二都快崩溃了,他感觉此时的客栈,就像是一间义庄,摆满了纸人。求求了,来几个正常人吧!会说话的那种!
他的祈祷灵验了。
门口,又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背着一个有他半人高的巨大铁皮匣子,匣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女人则绑了个低马尾,素面朝天,没有一丝装饰。
他们寻了个桌子坐下,正当小二以为他们也会跟其余人一样一言不发的时候,女人开口了。
“小二,点灯。”
“哎!”
一群不正常中突然冒出来个正常人,小二激动极了,小跑着过去,一边点灯,一边兴奋问道:“客官,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女客官道:“我打个尖儿。”打尖儿,便是暂时路过的意思。她问道:“你们这有什招牌菜没有?”
多令人怀念的对话啊!小二更激动了,声音都扬了几个度,“小店的羊肉面不错,吃过的都说好,客官可要尝尝?”
“小店的酒也是好酒,客官不如也尝尝?”
“酒就算了,给我碗面吧。”女人说着,看向对面坐着的青年,“你呢?”
“我也来碗面。”青年道。
“好嘞。”小二喜滋滋应了一声,拎起一旁的灯笼,匆匆跑去了后厨,将大厅留给了这一群人不张嘴的人。
小二离开了,客栈再次陷入了之前那般诡异的寂静里。
女人用筷子拨弄了一下油灯内的灯芯,使烛光烧的更旺。她的视线扫过客栈内众人,却见他们一个个的都直愣愣的坐着。
既不说话,也没有什么眼神交流,但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女人放下拨弄灯芯的手,忽然道:“我听说,这江湖上有一种掌法,每一掌都可夺取一种兵器,若是学会了全部的掌法,更是可以夺尽这天下所有的兵器。”
她的话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他们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面无表情。
女人继续道:“我还听说,这江湖上还有一种掌法,每一掌都裹挟着一种暗劲,击在人身上的时候,这些暗劲便会跟着一起打入对方体内,令人痛不欲生,丧失战斗欲望。”
女人冲着身侧的青年裂了裂嘴:“你说,这两个掌法哪个最厉害?”
青年回道:“这两个掌法本就不是一路,又如何相比?”
女人笑了:“你说巧不巧。这两路掌法虽然不一路,却偏偏有着同一个名字。”
青年叹了口气:“只是同名而已,又为何非要去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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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他的,是那锦衣道人冰冷的嗓音:“一山不容二虎,既有空空道人,又何须无中生?”
青年抬眸看他,有些不解道:“可你输了。而他也没有下杀手。”
“那又如何?”道人没有一点自责愧疚,反而讥笑道,“他蠢,就蠢在让我继续活着。”
“你说的没错。”断手的中年人忽然插了嘴,面色痛苦道,“我是蠢,蠢在当时没有直接杀了你。”
道人闻言,得意的笑了:“所以现在活着的是我,活的好的也是我。而以后的江湖上,也只会有一个我。”
断手男人的表情瞬间就扭曲了,愤怒,悲痛,自责,后悔,怨恨……重重情绪糅杂在一起,令他变成了一条在岸上等死的鱼,在绝望中用力呼吸。
男人痛苦又绝望的表情深深愉悦了他,使他笑的更开怀了。
一侧,三名道士终于听不下去了,“真是好生卑鄙的无耻小人!”
他们愤怒地拔剑起身,森森剑刃直指对面的空空道人,厉声喝道:“妖道!今日我们师兄弟三人便替我们道门除了你这祸害!”
他们足下一个借力,人已分三路攻向那道人。
他们之间的默契极好,一人在中间之奔面门,另外两人则一个攻上,一个攻下。
三个人,三把剑,三道寒光,织成了天罗地网,欲要将空空道人绞杀在内。
可空空道人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一点惊慌,他不仅一动不动,反而还得意的笑了。
眼瞅着剑刃就要刺入身体的时候,空空道人的身后,也陡然飞出了三道寒光。
三柄飞刀擦破空气分别击在三人的刀刃上,“叮叮叮”的声响划过耳膜,三名道士的剑,便偏离了轨道,三人也顺着这力道趔趄了两下,后退了好几步。
他们惊骇看去,却见空空道人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个头高挑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色劲装,手中握着一把没有多少装饰的雁翎刀。刀并没有出鞘,可他们看见她的时候,却恍惚像是看见了一把刀。一把屹立于雪山之上的,没有刀鞘的,满身傲气的长刀。
刀不悔!
所有人的脑海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名字。
16. 第十六章
“刀不悔!”一道士怒吼,“你是峨眉掌门之女,是正派之子,怎敢与此恶人为伍?助纣为虐?!”
“你对得起你父亲吗?!”
刀不悔瞥了他一眼,道:“我已经答应了他,会保他三年。你们若是想杀他,可等三年之后。”
“如此恶人,五马分尸都不足为过,你竟然还要护他三年?”三名道士难以置信,声音都拔高了。他们怒瞪着对面的女人,只差把“正道叛徒”这四个大字砸在她脑门上了。
刀不悔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态度,语气平静道:“一诺既出,驷马难追。”
道士厉声质问:“哪怕为此背离正道?”
“哪怕为此做一个恶徒的伥鬼?”
“刀不悔!你是峨眉之后!是正道天骄!你怎甘心?你怎能忍受?”
三名道士你一言我一语,咄咄逼人,又恨铁不成钢。
刀不悔的语气依旧平静:“我不甘心,我也不能忍。”
“那你还护着他?!”
“因为我答应了他。”
三名道士忽然就安静了,他们不再质问,也不再咄咄逼人,看向刀不悔的眼神也没有之前那般愤怒了。
朝阳瞧不懂这变化,两眼发懵,忍不住道:“所以呢?”
怎么一眨巴眼,这三个道士就消气了呢?
她到底不是江湖人,思维方式跟这群人完全不同频,不由道:“就因为答应了他,所以要助纣为虐吗?”
刀不悔闻言,又道:“三年后,我会杀了他。”
朝阳:……
朝阳愕然看向刀不悔,在对上她的视线时,才惊觉对方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会在三年后杀了空空道人。
护他三年,是因为承诺,三年后杀了他,是因为道义。
这就是刀不悔。
朝阳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描述不出那种感觉,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她恍惚看向其余人,她发现,无论是空空道人,还是三名道士,亦或是断了手的无中生,甚至就连南图九的脸上都没有出现异样的表情。
他们对此习以为常。
这一刹那,朝阳觉得自己好像被裹紧了一个透明的圆球里,四周的一切离她是那般的遥远。
恍惚间,忽听一人尖啸道:“三年太久,我现在就要他的命!”
一道身影从眼前掠过,却是无中生不知道何时在手腕上戴了两个厚重的铁钩,铁钩的钩子被打磨的尖锐到反光。
他踏着轻功,绕过众人,径直像空空道人攻去。
“无兄,我们来助你!”三名道士见此,二话不说,持剑向着刀不悔攻了上去。显然是打着牵制住刀不悔,并让无中生杀了空空道人的心思。
一时间,刀光剑影,一群人打成一团。
朝阳从恍惚中回过神,满脑子都是问号。
我台词都没说呢,你们怎么一言不合就开杀了?等等,他们要是杀了空空道人,无中生这个名头还能不能算她身上呢?
这莫不是在抢人头?
懵逼时,南图九也一拍铁匣,从里面抽出自己的两把刀,也冲了上去。也不知他使的什么刀法,瞧着行云流水,又快又轻盈。朝阳看不懂招式,只觉得利害极了。
现在双刀双勾对战两手空空,一看死的就会是空空道人。
优势在我,这波算躺赢。
朝阳果断放弃最初的计划,准备做一个躺平被带飞党。
熟料下一秒,空中陡然飞出了三把剑,三个人唉叫着跌在了她脚边。紧跟着,无中生被刀不悔一脚踹飞了。
南图九……南图九撑了几十招后,也被刀不悔一脚踹飞了。
朝阳:……啊这
朝阳看了看地上的众人,又抬头看了看刀不悔。是狼灭啊!
狼灭淡淡道:“莫要逼我拔刀。”
显然,已是手下留情了。
空空道人见此,就跟得了主人撑腰的狗腿子一样,嚣张地走到了无中生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像两边高高扬起,扯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笑:“你可千万要好好活着啊,无中生,对自己好点儿,最好啊,再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
明明不是什么骂人的恶言,可听在无中生的耳中,却比这世间最恶毒的咒骂还要恶毒。他想起了惨死的妻子,想起了还未出生的孩子,想起了那令他崩溃的绝望。
他用力瞪着双眼,双目赤红的犹如地狱的岩浆,他浑身都紧紧地绷着,口中发出“赫赫”的嘶吼,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可他的双手已经残废了,他的武功也被废了大半,就连用来当做武器的铁钩子也在打都中被对方击掉了。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只拔了牙的病弱老虎,可怜又可悲。
空空道人见此,笑的更加猖狂了。他的眼中满是畅快与得意。自打输给了无中生后,他空空道人的名头,便彻底沦为了他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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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谈论他们的时候,都会提起他的掌法,提起他的失败,提起无中生的才华,提起“二十四路空空手”的惊艳。每一年每一年,他行到每一处,每出手一次,无论是救人还是害人,都会听见这样的言论,这样的屈辱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
空空道人再也不是江湖上的名人了,而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垫脚石。
他怎能甘心!
怎能甘心!!
而现在,他睥睨着这个曾经将他踩在脚下的胜利者,欣赏着他一次次复仇又一次次失败的狼狈与绝望。他只觉磕了一粒灵丹妙药,通体舒畅。
“无中生啊无中生,你——”他大笑着,还想说些什么,一道黑影倏地闪现。
“啪!”的一声,左脸颊一痛,一个巴掌抽了上来,力道极大,抽的他整个人都转了半个圈,然后又是“啪!”地一声。他的右脸颊也被抽了一下,整个人又反向转了一圈,晕晕乎乎地趔趄了好几下,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他双手捂着脸颊,整个人都有些懵。
众人也有些懵。
却见空空道人的左脸上是一个格外醒目的巴掌印,红彤彤的,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这是朝阳抽的。
而他的右脸颊上,则是一个长条状的抽痕,同样红彤彤的,而这个……众人目光不由看向了刀不悔。那是刀不悔抽的。
“你为什么打他?”朝阳吃惊极了。
“你为塞麽打我?”空空道人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质问,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哗哗流着血,掉了几颗牙。
刀不悔回道:“想打,便打了。”
朝阳:……
真是好随心所欲的一姐妹。
刀不悔用清冷冷的眸子扫过他们,道:“你们走吧,再动手,我便要拔刀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她已然放了两次水,第三次,便是要动真格的了。
三名道士许是被刀不悔的实力打击到了,有些心灰意冷,他们抿了抿唇,垂头丧气的收了剑。
无中生却倏然扭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朝阳:“你勾了我的名字!”
朝阳一怔。
“你勾了我的名字!”无中生厉声道,“你为什么不动手?”
朝阳:……
朝阳下意识回道:“因为我没钱赔客栈。”
无中生:……
众人:……
万万没想到的理由出现了!
17. 第十七章
“没钱赔客栈?”众人只觉荒谬,“你就因为这种不打紧理由才不出手?”
“这怎么就不打紧了?”朝阳瞥了说话的那人一眼,认真道,“损害他人的财务是犯法的。”
前世遵纪守法了一辈子,自由平等的价值观早已铭刻于灵魂,她又是半路转生,未曾从婴儿开始去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以至于朝阳根本做不到毫无顾忌地去大肆破坏他人的财产。
打坏了别人的东西要赔偿,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脚要说一句“抱歉”,这是每个人从小就学习的行为守则。所以在她最初的计划里,她也从未将客栈当做战场。
朝阳不觉得自己的思想哪里有问题,可在场大部分人看她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古怪了。他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言不合就出手已是他们的日常,他们也从未站在掌柜的角度去思考过什么。他们只觉这姑娘善良,但也奇怪的格格不入。
“只是几个桌椅罢了。”一人道,“又能值几个钱?”
这姑娘未免格局太小了些。
朝阳目光在这间用木头搭建的客栈上饶了一圈,道,“我若是出了手,可就不单单只是破坏几张桌椅这么简单了。”
众人吃惊:“难道你还能拆了这客栈不成?”
朝阳语气深沉:“我有一招,可平A天下。”
众人:……
众人不懂“平诶”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像是什么蛮厉害的绝招。又见她满眼自信,不由肃然起敬:“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朝阳掷地有声:“天秀派。”
南图九:……
“天秀派?”众人疑惑,他们可从未听过这个门派。
“你们不知道也正常。”朝阳负手而立,振振有词,“所谓天秀地秀吾独秀,我派以独秀为中心,以蒂花之秀为榜样,立志于让门下的每一位弟子都秀的一批。”
众人:……
他们还是听不懂,但他们大为震撼。
南图九也大为震撼,李统领不是告诉他,天秀派是朝姑娘编出来的,不需要存录么?
可看朝姑娘这样子,天秀派倒像是真的存在一般……
南图九的脑中满是问号,但他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无论“天秀派”到底存不存在,他都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去拆台。
“我不管你是何门何派,也不管你的门派又有多厉害。你既然勾了我的名,你就要替我报仇!”无中生满心仇怨,根本不愿意在这里听他们交谈,他只想让空空道人死。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浪费!
“放心。”朝阳道,“有我在,他跑不了。”
她神色平静,语气笃定,无中生也就强行压下了内心的躁动与急迫。只要能报仇,多等一会儿又怎么了?只要她能杀了空空道人,就是让他跪下学狗叫,他都愿意!
“呸”空空道人总算从那两个大巴掌上缓过了神,用力吐掉嘴里的血,恨恨道,“什么犄角嘎达的小破门派,不知天高地厚来道友我面前找死。”
虽然之前被朝阳打了一巴掌,可习武之人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看的清楚,对面的这个女人,就是个连招式都用不好的菜鸟。
他打不过刀不悔,难道还打不过面的菜鸟吗?
道爷他在江湖上的成名的时候,她怕是还在哭唧唧的吃奶呢!
“臭丫头,我看你是牛皮吹上了天,不知死字怎么写!”
空空道人怒骂。
熟料,朝阳却压根儿没看他,而是扭头看向那三名道士,笑道:“不知几位道长可愿帮我善后?”
三人顿时点头:“姑娘若是真能击败这恶徒,吾等自当甘愿。”
“既如此,我便可放手一战了。”冤大头都有了,她要是在怂,那可就真成傻逼了。
朝阳活动了一下肩膀,双手放在了铁皮匣子上,依旧无视了空空道人,看向了刀不悔:“刀姐,你可愿与我一战?”
顿了顿,补充道:“若是输了,以后可不能找我麻烦哦。”
刀不悔:……
刀不悔的眼中浮现了茫然。
空空道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了呢?早在对面姑娘刚刚动手的时候,她就已经对她的实力了解了大概——脚步虚浮,招式绵软,一看便是从未修行过武艺之人。
与其说她是个江湖人,倒不如说是哪家出来玩的大家小姐。
她到底为何会对自己这般自信呢?
刀不悔想不通,默然两秒,出声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的刀,出鞘便一定要见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将空空道人当成了空气。这对于将脸面看的比生命还重要的空空道人来说,比杀了他都要难受。
空空道人当即就破防了。
“臭丫头!你敢无视我?”空空道人怒啸一声,抬掌便向对面攻去,“我要你的命!”
他这一掌直奔心口,力道用了十成十,要是真的拍在人身上,便会当场将其心脏震碎。
空空道人不觉得对面的少女能躲开他的攻击,而事实证明,他的判断也是没错的。这个满口牛皮的少女的确不会任何招式,他这一掌几乎是没有半点儿阻碍的就拍在了她的身上。
“朝姑娘!”南图九大惊!
“哈哈哈。”空空道人大笑出声,“就这点实力,也敢在道爷我面前大放厥词,真是丢人现眼的玩——”
他的话倏然顿住,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他看到了这辈子令他最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个本应该被他一掌震碎心脏的姑娘,忽地冲他咧嘴一笑,而后,一把举起了地上那个半人高的铁皮匣子。
“砰——!”
巨大的力道撞击着他的右半边身子,痛觉还未搭上神经,整个人便“嗖”地一下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墙壁上,轰隆一下,将墙壁撞出了一个人型的大口子。
剧痛袭来,空空道人感觉自己的体内像是在这一刻长了千万根针,每一个针头都戳着他的血肉。他疼的整张脸都扭曲成了一团,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
隐隐预约模模糊糊间,他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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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了呼啸声。像是冬日里被关在窗外的狂风,呼啸而来,越来越近。
等等……越来越近?
他从痛苦中努力睁开一条缝,下意识循声看去,瞬间,整个眼眶都瞪圆了。
却见那个自称天秀派的少女正脚掌为圆心,抡着匣子飞速旋转。巨大的匣子擦破空气,发出“呼呼”地狂啸。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她整个人都好似变成了一个小型的龙卷风。
空气开始震荡,强烈的吸力自龙卷风中涌现,所过之处,桌椅翻飞,道道残影,摧枯拉朽。
空空道人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在做一个荒诞离奇的梦。
这他妈是人类能用出的招式么?
龙卷风离他越来越近了,身上的痛苦已经赶不上大脑的惊恐,他尖叫着,手脚并用地想要逃离:“刀不悔!刀不悔!”
他像是陷入泥沙的王八,用力地扑腾着四肢:“快救我!救我啊!”
“嗡——”
他听见了出窍声,那是刀在震颤,是刀不悔的刀。
她已经拔刀了,没有谁比空空道人更加了解刀不悔的刀有多恐怖了。他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一把刀,一把绝世宝刀,一把能搅动江湖风云的狂刀。
所以他救了她,所以他给了她自己从古迹中带出的刀谱。
那十名一流高手就是死在她的刀下,一击毙命!
现在,这个女人也一定会——
“啪——”是刀不悔手中的刀被抽断的声音。
“啪——”是刀不悔被抽飞的声音。
“啪——”这是他被抽飞的声音。
月亮之下,空空道人瞳孔涣散着地在空中飞行这,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刀不悔会输?
他也想不明白,这天间为什么会有这种离谱的招式?
这就是天秀派所谓的……秀的一批么?
空空道人唇瓣蠕动着,想要呐喊,想要唾骂,可他实在太痛了,痛到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要死了吗?
不!
他还有神智,他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刀不悔没死,她就一定会过来救他,他也就一定能寻到生路。
“阿弥陀佛。”忽地,一声佛号自林间响起,伴随着“哗啦”一声响,他的双脚被人一把抓住了。
他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月光洒落,他看见了一个溜光锃亮的大脑门。
是个和尚!
太好了!空空道人觉得自己可以抢救一下:“大师!”他艰难地伸出手,颤巍巍地攥住大师的衣领,哆嗦着唇道:“救,救我……有…有妖女……”
“阿弥陀佛。”大师又念了声佛号,“空空施主,你灭人满门,又以婴儿炼药,早已堕入苦海。”
“苦海无涯,小僧是来渡你上岸的。”
空空道人:……
“施主,您准备好出苦海了么?”
空空道人:……
天要亡我!
18. 第十八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最平等的,那么一定是死亡。无论是风光一世的皇亲贵族还是落魄卑微的平民乞丐;无论是名满天下的大侠,还是世人唾弃的恶鬼,在死亡面前,全都卑微如蝼蚁。
当死亡的屠刀即将落下,当曾经的名利即将化为尘埃,空空道人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道光,是不甘,是挣扎,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他的口中猛地吐出一枚银针,直奔一戒右眼。银针细小如牛毛,在黑夜中微不可查。这一针若是得手了,定会废了这杀僧的一只眼,而他,便也能趁着他吃痛时,逃离这里了。
他用这一招打赢了无中生,也反杀了许多人,现在,他也一定能反杀一戒。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一戒的反应能力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迅速,却见他右手擦着鼻尖在虚空一抓,那枚银针便被他抓在了手中。也正是因为他这一抓,被半抱着的空空道人便跌在了地上。
顾不得疼痛,空空道人吃力地抬起双手,指甲扒着地面,挪动着四肢,奋力向远方爬去。他当真恨不得化身成一条蛇,摆动着尾巴隐匿在草丛中消失不见。
可他早已重伤,纵使如何挣扎求生,也不过如同一条被钉住尾巴的蛇,徒劳无功。
“阿弥陀佛。”
佛号自身后幽幽传来,空空道人的感知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强烈,他的汗毛也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敏感。他感觉到了,那裹挟着炽烈内劲的掌风离他越来越近。
他明明趴在地上,可他却好像是在这一刻见证了自己的死亡。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死后的狼狈模样。
眼瞅着这致命一掌就要落在身上时,一道人影倏地从一盘蹿出,用力撞在一戒手臂上,令他避开了这一掌。
他又活了下来。
是谁救了他?
是刀不悔吗?
空空道人吃力地翻了个身,看清那人面貌时,瞳孔猛然放大,“怎么会是你……”他气若游丝,眼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
有奔跑声由远及近,少女满含疑惑的声音随风入耳,“我是不是眼花了?”朝阳捂着脑袋,晕晕乎乎地靠在树干上,“我怎么瞧见无中生替空空道人挡了一掌?”
她还没有从释放大招后的副作用中缓过神,整个人天旋地转的。但令她意外的是,她都做好了大吐特吐,两眼儿一翻,当场撅过去的准备了,可这具身体却格外的结实,尽管难受的厉害,却也生生挺了下来。
被南图九用轻功带到了战场,本以为会看见自己的大作,却不想,瞧见了无中生救下空空道人的这一幕。
说好的不死不休的仇人呢?
朝阳不理解,朝阳大为震撼,朝阳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晕了。
她不理解,一戒同样也不理解:“施主,您为何要救下此人?”
无中生坐在泥地里,咽下口中的腥甜,“我原以为,我没有办法亲手杀了他。”他那双死寂的眸子里,在在这一刻亮的惊人,他死死地盯着空空道人,既兴奋,又激动,“可现在,他已经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等死了。”
“我不是要救他。”他的身体也在颤抖着,就连声音也在颤抖,“我是要亲手……杀了他!”
他猛地扑向空空道人,一口咬住他的喉咙,如同野兽嘶咬着猎物,牙齿镶进皮肉,生生将那一块的血肉撕咬了下来。
腥红的血顺着破开的喉头咕咚咚地拼命往外涌,血丝爬满了眼白,眼球瞪到高高凸起,剧烈的痛苦令空空道人本能地想要尖叫,可口中发出的,却只有“赫赫”的破风声。
无中生,这个丧妻丧子的可怜男人,就那样跪在地上,一眨不眨的盯着,直到仇人彻底咽了气,才狠狠吐掉嘴里的肉,他大口大口,用力喘息了几声后,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明明是在笑,却笑的凄厉,笑的令人压抑。
这是朝阳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还是这般血淋淋又堪称残忍至极的场面,她本应该感到害怕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心,却只有一片沉闷。
这就是……江湖么?
朝阳觉得,她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一天了。这一天的晚风,格外的寒凉,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笑的格外凄凉。
///
森林不知何时恢复了宁静,几只乌鸦盘旋而落,刚啄了几口地上的尸体,又被突然升起的火光吸引了注意。
不远处,一人打着灯笼,慢悠悠地来到了尸体面前。弯下腰,伸手在上面摸索了半晌后,突然啐了一口:“妈的,谁TM杀人还带摸尸的?”
///
许是昨夜的经历太过刺激,朝阳难得失眠了,躺在铺了好几层被褥的柔软大床上,翻来覆去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磨磨唧唧了许久许久,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迷迷糊糊睡去。
可睡了没多久,又被突如其来的破窗声惊醒了。
半梦半醒惊坐起,一眼,便瞧见了桌上放着的木盒子,以及——破了一个口子的窗户。
朝阳盯着那破开的口子幽幽看了好一会,才拿起桌上的木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个卷着的书册,以及一张户籍,属于无中生的户籍。朝阳拿起书册,毫不意外的,瞧见了右侧的书名——《二十四路空空掌》
虽然过程有些糟心,但能到手一本招式秘籍,也还是算是不错的收入了。翻开第一页瞧了瞧,朝阳心情更好了。这本书没有多少复杂难懂的文言文,反而是用大量的图画画着不同的招式,堪称傻瓜级别教科书。
将秘籍和户籍放回盒子,塞进打造的衣柜里,朝阳简单洗了把脸,下了楼。
这个时间,从家门走到临街,卖早餐的大娘也该出摊了。
拉开大门,脚还没迈出去,便瞧见了在门边上盘膝而坐的小和尚。他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在练功,一动不动的。
小和尚长了张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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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瞧着人畜无害的,像个初中生。可杀人却是格外的利索,说杀就杀,半点儿不带含糊。
“施主为何如此瞧着小僧?”小和尚睁开眼睛,同她四目相对,“可是小僧有何不妥之处?”
“我有些好奇。”朝阳目光在他头顶的戒疤上顿了顿,问道,“和尚不都讲究救苦救难吗?你为什么要选择以杀渡人呢?”
“堕入苦海之恶人,永远不会回头。”小和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眸道,“恶人只会继续作恶,种下恶因,唯有杀之一道,方能终止其孽障,助其脱离轮回苦厄。”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小和尚,朝阳却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小和尚有小和尚的路,我的事务所也有事物所的规矩。”朝阳道,“你若真想留下来,你便要遵守我的规矩。”
“阿弥陀佛。”一戒合手念了声佛号,“若是施主的规矩不违背小僧的本心,小僧自当遵守。”
“首选第一条。”朝阳竖起食指,“你既然是我的员工了,那你以后就不能随意接任务了。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轻易答应别人的请求,你需要先将他们带到事务所,待我们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再做定夺。当然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她算是看出来了,一戒这个小和尚,年龄不高武功奇高,人傻钱多还格外好忽悠。没有四条眉毛的智力,却有着四条眉毛的招祸本事。顾维生也好,无中生也好,有一半都是冲着他来的。
她最开始的确不愿意留下这个大麻烦,可不说这家伙本身有多执着,人家到底在昨夜出手帮了忙,她转头就过河拆了桥,也未免太不是个东西了。
更何况,无论她愿不愿意,无中生事后,她都已经在江湖上挂了名。
江湖生存苟着曰:一入江湖深似海,未雨绸缪准没错。
只有傻逼才会放走到手的高手,尤其是,这个高手还是个老实听话好拿捏的小和尚!
“第二条我还没想好,先待定吧,回头想到了再告诉你。”朝阳竖起第二根手指,道,“至于工资这方面,我们事务所正处于刚开业阶段,新事业嘛,没什么收入,所以你每个月的固定工资暂定为八百八十八文。”
八八八发发发,多吉利的数字啊。
朝阳笑眯眯道:“此外,我还包吃包住,以及免费提供三套员工换洗制服,节假日还会有惊喜福利掉落。若是出任务了,双人任务百分之十起提。若是你个人的单独任务,那其中八成规你,两成规公。”
顿了顿,她轻咳一声,道:“你别看底薪少,但事儿也少啊。咱这事务所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开张。只要没有任务,这期间你都是自由的,想干嘛干嘛。这相当于你在我这白吃白喝还白拿钱!公费躺平做咸鱼。”
她越说,越觉得这工作待遇不错。垂眸看向一戒,露出一口小白牙:“怎么样?一戒小师傅,你同意否?”
要是不同意,咱们友谊的小船就到此为止吧。
19. 第十九章
梅娘依旧坐在她最喜欢的角落里。
这里是离窗户最近的地方,透过敞开的缝隙,她能清楚地瞧见外面街道上的一角,听见窗外的喧嚣,就着寥寥无几的儿时回忆,幻想着金阁外的世界。
十几年的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到她早已经忘却了爹娘的容貌,忘记了那座从小居住的竹屋,说也不孝,她记忆中最深刻的,竟是父亲买来的那串糖葫芦。
红彤彤的,上面还淋了糖浆,舔上一口,甜滋滋的。
那是她第一次吃糖葫芦,也是她最后一次吃糖葫芦。
父亲是村里的秀才公,十个秀才九个身体弱,父亲便是那九个之一。一场风寒一场雨,便要了他的命。母亲软弱,父亲刚下葬没几天,便被大伯抢了家产,赶出了门。村里人见他们可怜,又惦念着父亲昔日的教书恩情,便替他们出了头,抢回了屋子。
可家里没有男人,收入微薄,生活到底落魄了下去。母亲思念父亲,日日以泪洗面,最终郁郁寡欢,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乡下丫头,最是命贱。没了爹没了娘,她也就成了那案板上的肉,任人磋磨了。
记得是那年冬日的第一场雪后,大伯同大伯娘上了门,对外说是知了错,怜惜她,想补救,是以替她寻了门好亲事。可实则,确是为了给儿子筹备聘礼,给她下了药,连夜卖给了人牙子。
她曾想过逃跑,可在瞧见了一个逃跑的姑娘被生生打死后,便也歇了心思,老实了下来。
她就这样跟着人牙子一路辗转奔波,最后入了金阁。
入阁的第一天,教坊的姑姑便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了她两眼后,淡淡道:“你的容貌尚可,但到底疏于才学,怕是只能入那香欢二楼了。”
她不想入香欢二楼,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所以她每日都拼命的学习着,她练琴练到指腹生茧,她读书读到声音嘶哑,她跳舞跳到双脚流血……
姑姑说她笑起来好看,她便日日夜夜对镜练笑。姑姑说温柔小意最是令人沉醉,她便将温柔小意练到了骨子里,可最终,她还是成了香欢二楼的姑娘。
一过,便是七八年。
她也曾想过认命,可不知道为什么,读的书越多,见的人越多,懂得越多,她的心,就越发开始躁动。
“我听说你勾搭了一个白面小生。”有暗香自身后袭来,有人从后轻轻拥住了她,手也顺势搭在了她握着扇柄的手臂上。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低低询问,“你可是想要离开这里了?”
“这里不属于我。”梅娘温声细语道,“梅娘迟早会离开的。”
“怎得不属于你呢?只要你想,你便能留下。”那人将下巴磕在她的肩上,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哀怨道,“梅娘啊……这世间男子皆薄幸,你又为何要离开呢?”
梅娘笑了笑,眺望着窗外,轻声道:“我所追求的,并非情爱。”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那人喃喃道,“你想要离开这里,你想要瞧瞧外面的世界。可你留下来,同我一起做教坊的姑姑,不也是自由的么?”
她畅享着未来:“到时候,我们不需要接客,也不需要去瞧那些臭男人的脸色。我们住在一起,每天起舞奏乐,有小丫鬟伺候着,有薪酬领着,若是想要出去了,也还是能出去的,不也很好吗?”
“你莫要说旁的话糊弄我,我知你的本事,你若是想,你完全可以争一争这姑姑的地位。”
“你为何非要去做那被当家主母磋磨的妾室呢?”她期期艾艾道,“你比谁都清楚,我们这些妓子,就是嫁人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苦苦哀求:“我舍不得你,我想永远同你在一起,你莫要离开好不好?”
梅娘敛了敛眸,忽然道:“我爹是个穷秀才,我娘是屠夫家的女儿。当初爹娶娘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爹是为了钱才取了我娘。”
“可我爹从未冷落过我娘,我爹也从未同她说过重话,他每回手里有了余钱,便会给娘买些小首饰。”
“冬天很冷,我爹便会拥着我,坐在燃烧的火堆旁,同我讲书上的故事,我娘便在一旁,就着火光,缝补衣裳……”
她从未同旁人说过自己的过去,她也本以为自己都忘干净了,可真的提起来的时候,模糊的记忆又鲜活了起来。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身后的人不懂,“你莫不是在和稀泥?”
梅娘笑了笑,她转身直视着身后的姑娘,柔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并非是世间男子皆薄幸,而是我们遇见的都是薄幸之人罢了。在青楼里寻良人,是这世间最可笑也是最愚蠢的事。”
“秋娘。”她将掌心轻轻贴在女人的脸上,认真道,“莫要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金阁不是你的家,更不是任何人的家,也永远远不可能成为一个人的家。你只瞧见了那些清倌人红倌人的风光,瞧见了教坊姑姑的威风,可你却没有瞧见她们年老色衰后的落魄凄凉。”
“你的家不在这里。我的家也不在这里。”
“诚如你所说,我或许同其余姐妹一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或许会死的很凄惨,但……无论我日后有多落魄,有多凄惨,我都不会后悔离开这里。”
秋娘怔怔瞧着她,瞧见了她眼中的坚定,瞧见了她的执着,登时挥开她的手,冷冷道:“做妾室没什么好下场,做姑姑也没什么好下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最起码,做姑姑时,我们是风光的,是自由的。”
“我本以为你是阁内最懂我的人,我本以为你也是个清醒的人,可没想到,你却也同旁人一样,向这世俗礼法低了头!”
她红着眼睛,将手里的扇子用力往地上一丢:“我瞧不起你!”
她气冲冲地离开了。
梅娘垂眸看了地上的扇子半晌,弯腰捡了起来,抬眸看向一侧,瞧见了熟悉的两撇小胡子。是阿昭。她应当是在这听了有一段时间了,面上有些尴尬。
见她看来,挠了挠脸颊,轻咳一声:“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梅娘又挂上了那标准的温柔浅笑:“小郎君莫要感觉歉意,是奴家让你见笑了。”
朝阳眉头轻轻蹙了蹙,她想说她不要对她自称“奴家”,像刚刚那姑娘一样自称“我”就行,但张了张嘴,又觉得两人不熟,便也将这话咽了下去。
左右看了看,凑近梅娘,虎口遮住半张脸,悄咪咪道:“我找到人了,要如何帮你赎身?直接去找鸨母么?”
她这幅鬼鬼祟祟的模样令梅娘有些忍俊不禁,眼中笑意深了些:“不知小郎寻的是何人?”
“无中生。”朝阳眨了眨眼,“你可听过?”
“无中生……”梅娘若有所思道,“可是三年前击败空空道人的那位无中生?”
朝阳一怔;“他真这么有名?”
不怪她吃惊,实在是无中生的惨状给她冲击太大,而空空道人的实力又同她想象中的高手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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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远,以至于她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打怪的真实感。
梅娘笑了笑:“三年前,他们二人为“空空”之名对决时,各大赌坊都设了赌开了盘,就连奴家我啊,也下了注,凑了个热闹,小赚了一笔呢。”
朝阳顿时恍然,怪不得黄焖鸡会说他的名气很值钱,原来当时开了盘,谁会和钱过不去?咦,等等,她记得,无中生是在这一战之后买了座小岛,那他的钱,莫不是下注赢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当时赌的得有多大?天下的赌徒又得有多疯狂?
只想想空空道人输了后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数落不如无中生的模样,朝阳就觉得有些窒息。
这是属于古代的网络暴力了。朝阳好像明白为什么空空道人会变态了,他怕是早就被逼疯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她也不会因此同情什么。回过神,问道:“以他的名气,娶你可够?”
梅娘晃了晃神,嘴角的笑缓缓拉平了,她好像有些茫然,又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她捏着扇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才轻轻道:“够了……”
她加重声音:“足够了!”
她那双本就漂亮的眸子在这一刻亮的惊人,好似珍珠拂去了灰蒙蒙的外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多谢姑娘。”她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我,奴,奴家这就去准备。”
她提起裙摆,近乎失态地往阁内跑,跑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匆匆跑了回来,轻轻牵住她的衣袖,带着她快步往里走。
这幅难得失态的模样引得旁人频频注目。
此时天刚刚擦黑,阁内并没有多少客人,她拽着她,绕过一群莺莺燕燕的小姐妹,在她们或是调侃或是讶异或是惊愕的目光中径直奔进了屋。
关了门。
她将后背紧紧贴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看着她的眼神也亮晶晶的,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实在令人难以将她同之前那个温柔稳重的梅娘联系在一起。
她这般激动,倒令朝阳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轻咳一声,道:“那什么,有件事我要先告诉你。”
梅娘面色微微一变,难道,还有什么变故?
“何,何事?”她等了太久了,也寻了太久了,好不容易瞧见点曙光了,她实在不愿意再出任何波折。
“无中生会将你从金阁中带走,但是……”朝阳顿了顿,道,“这不是真的娶你。离开金阁后,你就是自由身了,以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也都是你的自由。”
梅娘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是在做梦吗?
不然怎么会听见这般美妙的话呢?
眼前好像有残影在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令她觉得更加不真实了。
耳边好像有人在呼唤,“梅娘?梅娘?梅娘?!”
她终于回过了神,木愣愣地扬了扬嘴角:“阿昭姑娘,是奴家我出现幻听了么?”
她喃喃自语:“不然奴家为何会听见这样的话呢?这也太美好了。”
“奴家真的可以获得自由吗?”
“奴家真的配获得自由吗?”
“奴家……奴家……奴家真的会自由吗?”
她反反复复地来回询问,尽是失态。
朝阳忍不住上前,双手用力搭在她的肩上,直视着她微微涣散的眸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可以!你配!你会!你能!!!”
20. 第二十章
梅娘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她侧身调整了一下表情,又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才向她郑重行了一礼:“真是抱歉,是梅娘失态了。阿昭姑娘给梅娘的惊喜实在太大,令梅娘恍然如梦。”
她的嘴角不再挂着那副标标准准的浅笑,而是柔和的,自然的向上弯了弯,嘴角的弧度也从笔直的一字线,变成了一高一低。
“梅娘应当如何感谢你呢?姑娘之恩,于梅娘无异于再生父母。只要姑娘开口,梅娘自当竭尽全力。”
她看着她,像是在看她的全世界。
就这眼神,谁不迷糊?
朝阳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摆了摆手,连连道:“谢什么,只是交易罢了。你助我见叶娘,我帮你赎身,你情我愿的交易。”
真真夭寿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女人看另一个女人,还可以这般深情。
梅娘的眼睛顿时就有些雾蒙蒙了,她的声音变得哽咽:“对姑娘而言,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可对梅娘来说,却是午夜间,辗转梦回的奢望。”
朝阳笑容收敛,默然。前世看过了那么多的狗血剧,听过了那么多的离谱事儿,她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感性的人,可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心酸了一下。
“我是开事物所的。”她不再推拒,“这就算是你对我的委托了,等回头,你给我报酬就行了。”
梅娘含笑应了一声,行至窗前,轻推开窗,圆扇探出,指了指下方的一角,道:“姑娘且看那里。”
朝阳顺着她所指看去。烛光下,有几名纤瘦的身影正端着托盘渐行渐远。
“除香欢二楼外,其余的楼都是清雅之所,每楼都配有几个丫鬟。”梅娘轻声道,“夜色昏暗,瞧不清面貌,阁内的大多数人,都只认衣裳不认人。”
朝阳恍然:“你的意思是,扮丫鬟过去?”
梅娘含了含首,笑道:“梅娘人缘还算不错,同叶娘也有过些许交际,是以,去送一送离别礼,也没什么稀奇的。姑娘只需低着头,端着托盘,随着梅娘入魁楼便可。”
“这么简单?”
“姑娘见人简单,可那顾生见人,却不是那么容易了。”梅娘摇头道,“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这几日,叶娘的小楼外,一直都有龟公把手。”
“让他男扮女装不就得了?”朝阳道,反正天黑,也看不清,再说,不还有花不落呢么?那家伙能在这里混成花魁,又忽悠了那么多人,易容术定是极好的。
梅娘轻笑出声:“那顾生纤瘦高挑,身量比楼内所有的丫鬟都高处一大截,怎能糊弄的过去呢?”
朝阳:……
电视误我!
朝阳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所以?”
“所以啊,只能让叶娘出去见他。”梅娘行至桌边,替她斟了杯茶,“姑娘可先让顾生在此等待,若叶娘同意,梅娘便同她调换衣裳,暂时替她一替,待事了后,再换回来便可。”
朝阳想了想,没想到什么需要补充的,便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便去寻那书生过来。”
长夜漫漫,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同梅娘约定好在门口相间后,朝阳便径直向着顾维生留下的地址行去。
朝阳觉得,当初修建圣都的人,一定是个究极强迫症。圣都是方方正正的,城墙是方方正正的,每个区域也方方正正的,每条路直来直往,每条小巷大多都能通向别处。这规划,就是路神来了,怕也会迷糊上那么一段时间。
迷路的人多了,圣都也就逐渐有了一个新的职业——领路人。只要给上那么点钱,他们便会为你领路。
花了七个铜币,跟着领路人一路七拐八拐,朝阳总算来到了顾维生的居住地。
他住在一间小院里,小院破旧,屋子的一角还开了天窗。刚敲了几下门,老旧的木门便吱呀一声,颤颤巍巍地自行开了。
“顾维生?”朝阳没有进去,吆喝了一声,又敲了敲门,“顾维生?”
里间的屋门被拉开,书生提着灯笼,穿着初见时的那套洗的泛白的长衫走了出来。
“朝姑娘。”他行了一礼,歉意道,“家中落魄,怠慢了。”不待她回应,便又问道,“姑娘深夜寻来,可是叶娘给予了小生回应?”
“我还没见她。”朝阳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你有好一点的衣服吗?”
顾维生点了点头。
“那你换上,然后同我回趟事务所。”
顾维生略微激动:“可是叶娘在那等候?”
“你家叶娘出不去门。”朝阳道,“我要给你披层马甲。”
“马甲是何物?”顾维生疑惑。
“就是给你换张脸的意思。”朝阳道,“金阁的人对叶娘看的紧,你这张脸怕是进不去了。”
顾维生闻言,苦笑一声,感激道:“多谢姑娘,小生醒的了。”
他回屋换了件衣服,不算华丽,却也不算落魄,中规中矩,倒也不突兀。
有顾维生在,朝阳也就没有再找人领路,跟着他走街串巷回了清风,事务所的大门并没有落锁,一推便开了。
由于之前把大部分桌椅都卖了,一楼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上面点了盏灯,烛光幽幽,堪堪为她指路。
“你先在这里等着。”朝阳拎起桌上的油灯,护着灯芯,转身上了楼。
推开屋门,拉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了那张人皮面具。格外写实的人脸摊在掌心,大晚上瞧着,令人心理发毛。匆匆扔进盒子,又拿起一旁的铜镜,提溜着出了门。
蹬蹬下了楼,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吆喝道;“一戒,你睡了吗?”
二楼的另一边,一扇门被轻轻拉开,一戒从里面探出了身子,走向栏杆处,垂眸看着她,道:“小僧醒着呢。”
“你会用人皮面具吗?”朝阳问道。
“小僧不会。”一戒如实摇头。
朝阳:……
同为混江湖的崽,怎的你连人皮面具都不会用?差评!
她又看向顾维生。
后者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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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了摇头:“小生曾在书籍上见相关描述,但从未上手过。”
朝阳默了默,看来,只能请外援了。将铜镜和木盒放在桌上,跑去门外,一把拉开门,深吸口气,虎口抵在唇畔做喇叭状,扬声高呼:“花不落——”
顾维生的委托是花不落送来的,这家伙虽然嘴里念叨着“穷鬼不配”一副“莫挨老子”的模样,可她遇见问题时,他也还是帮了忙。所以朝阳敢肯定,只要是同顾维生相关的委托,花不落有极大地概率不会拒绝。
要是真拒绝了也没关系,还有南图九呢。那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开朗热心大男孩儿。
“花——不——落~~~”她拉长语调,喊着喊着,便不自觉带上了节奏,“花不落~嘿,花不落~呼~~花不落~吼~花不落哈哈~~~花儿啊——”
她的话被斜飞过来的桂花糕打断了。
桂花糕正中脑门,疼的她“嗷”一嗓子,揉了揉脑袋,抬眸时,花大侠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悄无声息的,跟地里冒出来一样。
“晚上好呀~花大侠。”朝阳敷衍地冲他挥了挥手,打了声招呼。
花不落冷笑一声:“我一点也不好。”
天知道他在听见对面的姑娘扯着嗓子用那诡异的语调唱着他的名字时,他有多想掐死她!
“你叫我做什么?”他没好气道。
朝阳眨巴眨巴眼:“我不会用人皮面具。”
“你都会点什么?”花不落嫌弃脸。
朝阳应的干脆利落:“吃喝玩乐我全部会。”
花不落:……
花不落冷哼,语气不善:“你这是把我当小厮使唤了?”
朝阳咧嘴憨笑,一脸无辜:“我这是把您当盟友供着呢。”
花不落扬了扬眉,又冷哼了一声,绕开她进了屋。
朝阳小跑着跟了进去,又点了几盏灯,将桌子附近的这一小方天地照的亮堂堂的,每一个人的脸都清晰可见。
她又将铜镜支了起来。
这波服务,她给自己打满分。自觉没她的事儿了,朝阳便拉开椅子坐在了一侧。
花不落撇了她这幅懒散的模样一眼,视线轻轻扫过顾维生,淡淡道:“坐下吧。”
“麻烦了。”顾维生敛眸道了一声,掀起衣摆坐下,他似乎有些紧张,像个小学生一样,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的笔直笔直的。
花不落打开桌上的盒子,捏起了里面的那张人皮面具。只就着火光瞧了一眼,一侧的眉毛便是轻轻一挑。
顾维生也瞧见了那张人皮,讶异道:“无中生?”
“你也认识他?”朝阳撑着下巴歪着脑袋,感觉好像每一个人都认识无中生。
顾维生闻言,腼腆一笑:“三年前的这位前辈的那场对决,小生获益匪浅。”
朝阳:……
朝阳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了。
一个无中生,当真是养活了不少人啊。可恶,她怎么就没有赶上那个时候呢!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21. 第二十一章
花不落不愧是易容的高手,也不知他怎么做的,就那样捣鼓了几下,面具就贴好了,又捣鼓了几下,妆也画好了。朝阳忽然就有种在看小视频教绘画的既视感。
一眨巴眼,就不知道再讲什么了,一脸的懵。绕着顾维生啧啧称奇了片刻,才道了谢,向金阁行去。
夜色更深,金阁灯火通明,越发喧嚣了。两人刚一到,还未进门,梅娘便迎了上来。
“小郎君,你回来啦。”她用圆扇轻轻掩面,眼波流转着,轻轻睨了顾维生一眼,“这位,莫不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无中生,无大爷?”
顾维生略微僵硬地含了含首,他第一次戴人皮面具,第一次扮演江湖人,有些拘谨,听说无中生为人仗义,性格寡言,他便也决定不多说话,将沉默进行到底。
好在,身侧的两人也是个靠谱的。却听梅娘惊呼道:“小郎竟真的没有骗奴家,小郎竟真的认识这位大爷。”
“那可不。”朝阳用手捻着自己唇边的小胡子,得意道,“小爷我同无中生可是拜过把子,过过命的交情。”
听见“无中生”的名字,一侧的几名姑娘侧了侧目,有些蠢蠢欲动,可瞧见是梅娘,便又息了心思。
金阁就像是一个残酷的小江湖,金阁的姑娘,从踏入金阁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属于她们的争斗。争宠争楼争魁,唯有争,才能活下来,才能活的好。
而在这常年累月的争斗中,阁内的姑娘又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罪臣家眷,另一派,则是她们这些被买来的平民流民。
出身卑微的她们鲜少能争的过那些被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们,每年争楼魁的姑娘,也几乎都是那些贵小姐们。久而久之下来,她们也就不报希望了,可没想到,在他们这群草根中,硬是杀出了一个梅娘。
她生生一路厮杀了大半的贵小姐,险些登上魁娘之位。虽败犹荣。她们虽然嘴上不说些什么,可心中,对梅娘却都是服气的。是以,香欢二楼的众姑娘间,便有了一个不成为的规矩——不与梅娘争恩客。
暗地里,她们将这戏称为“属于风尘女的义气。”
几名姑娘注视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两秒,以扇面掩唇,不知想到些什么,互相对视一眼,轻笑一声,扭腰摆臀地离开了。
又进了梅娘的屋子,朝阳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椅子上。顾维生则是郑重冲着梅娘弯了弯腰,感激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奴家可不是在助你,奴家啊,是在助昭小郎君。”
梅娘指腹轻搭上朝阳的手腕,小小捏起腕上衣服的一角,轻轻扯了扯,柔柔道:“小郎君,随奴家来。”
朝阳摸了摸鼻子,感叹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男人会喜欢逛青楼了。”
梅娘疑惑看她。
朝阳笑道:“若我是男人,我也会迷糊。”这言行举止,跟猫爪挠似的,真拿捏人。
梅娘“噗嗤”笑出声:“若那人是姑娘,若是姑娘想要,梅娘也是甘愿的。”金阁的姑娘本就是服侍人的玩物,怎可能纯洁如白花?她们学了不少,知道不少,懂得也不少。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顾维生听不懂,可朝阳却瞬间秒懂了。
她这算不算是被调戏了?面色一红,朝阳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我去换衣服了。”
梅娘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衣服道:“我已为姑娘备好了衣,姑娘去屏风后换上便可。”说着,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屏风。
“好。”朝阳应了一声,拎起一旁的衣服换好,走了出来。
梅娘上前,替她正了正衣衫,温声道:“丫鬟的发髻都是统一的,让梅娘为你束发可好?”
朝阳点了点头。
坐在门口听了大半天的顾维生:……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他应该在外面,而不是在里面。不过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另一种忐忑所取代了,朝阳束发之后,便就要去见叶娘了,叶娘会愿意见他吗?
若是不愿意,朝阳能说服她吗?
若是两人见了面,他又能否说服叶娘呢?
顾维生有些坐立不安,感情上,他不想叶娘嫁人,他想留住她,想陪伴她,想同她携手度余生,可理智却又告诉他,这个机会十分渺茫,现在的他,根本做不到。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东拉西扯的分成了两半,每一半都在叫嚣,每一半都想主导他。混乱、迷茫、不甘、怨恨、期盼、奢望……他一辈子的情绪都好似要涌了出来,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随时都会破开而出。
束好发的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顾维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又来回捻了捻,捻散了掌心的汗液,他抿了抿唇,脚步虚虚抬起,想要行去里间,推开窗户,去探探况。可最终,他还是放下了脚,规规矩矩地继续在门旁站立着,等待着。
过了多久了?时间为何如此漫长?
这边的顾维生心力交瘁,那边的朝阳二人,行动倒是颇为顺利。正如梅娘所说,金阁内的人大多都只认衣裳不认人,她穿着丫鬟衣服,端着托盘,低着头跟在梅娘身后走着,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梅娘捡着小路走,小路没有点灯,昏昏暗暗,瞧啥都是灰蒙蒙的。这种环境这种地点,总是不缺那么几个玩的花的。浑厚的内力强化了她的五感,朝阳走在路上,能清楚地听见四周的动静。
那压抑的喘息,那偶而泄出的几声轻吟,那偶然瞥见的白白花花……都着实有些挑战她的神经。
食色性也,人之本性,更何况这还是青楼。朝阳没有什么鄙夷又或是嫌恶的情绪,只是有那么点不自在,有种光天化日看小电影的社死感。步伐不由稍稍加快了些。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路过了一座座小楼,终是抵达了目的地。
梅娘上前同门口看守的龟公寒暄了几句,他们便让开了路。
进了小楼,朝阳扭头瞧了瞧门口的看守,小碎步跟上梅娘的脚步,轻声道:“这会不会太顺利了?”
顺利到让她都觉得有点不真实,说好的横生波澜呢?
梅娘笑了笑,想要解释,一侧,忽然有人道:“你同她一起过来,自然是顺利了。”
循声抬眸,木质的长桌边,一女子正轻轻研着墨,墨盘的一侧,是一副还未完成的画。
暖黄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为她渡上了一层柔和朦胧的光。朝阳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气质,如果世家贵女这个词能具现的话,那一定是眼前女人的模样。
女人将捏着的墨条斜靠在磨盘的一角,行至一侧的铜盆边净了净手,用帕子擦干,才淡淡道:“走吧。”
朝阳一愣:“去哪里?”
“去见他。”叶娘道。
朝阳惊愕:“你知道我的目的?”这妹子难不成一直在关注着顾维生?
叶娘打量了她两眼,忽然笑了:“你应当庆幸现在是黑夜,不然,你怕是早就被抓起来了。”
“为何?”朝阳疑惑。
“因为你没有一双属于丫鬟的眼睛。”
金阁是个食人窟,里面住着的,都是一群被欲望驱使的贪婪恶鬼。她们早早就学会了伪装,温柔也好、清冷也好、傲气也好、骄蛮也好,都不过是讨人欢心的表相。一群从小就将面具戴在脸上的人,纵使将伪装刻在了骨子里,也不可能会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朝阳觉得自己懵懵的,她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如何从我这两个眼珠子里看出那么多细节的?”
她怎么瞧,不都是两个眼珠子?
“见得多了,便也就慢慢懂了。”叶娘道。
朝阳懂了,这就跟学神说考试一样,全靠天赋异禀。复而又好奇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来意的?”
叶娘似笑非笑地看了梅娘一眼:“因为她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人。”
梅娘笑了笑,扇面轻轻遮住下半张脸,嗔道:“这你可就误会奴家了,奴家可是真心实意地来寻你的。”
叶娘打量着她,忽然道:“你倒是心情很好。”
梅娘笑意加深:“奴家同你,也算是有缘的嘞。奴家啊,要去看那山茶花开了。”
叶娘怔住,她定定看她,梅娘也静静瞧着她,良久,她才轻声道:“恭喜。”
梅娘钟爱山茶花,她曾在赏花宴上提过,在她家乡的某一处,生着大片大片的山茶花。她说要去看山茶花,便是要离开这里,得了自由了。
说也可笑。
当初,她们二人争魁,梅娘终是因为身份和幼时积累的差距逊了她一筹,她成了花魁,成了清倌人。而梅娘,却被人设计,沦落去了香欢二楼。
她守住了身子,在金阁内得了一小部分自由。可现在,她将从一个牢笼跳去另一个泥潭,而梅娘,却从这泥潭中挣脱了束缚,终得了自由。
时也命也,世事无常。
梅娘察觉到她语气里的真诚,笑了笑:“多谢。”
叶娘却没有了交谈的心思,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二楼,互换了衣服和装扮后,又下来了。
朝阳正想说这两人的气质也不像,会不会被发现时,忽见叶娘以扇遮面,眼波流转,柔声细语道:“姑娘,且随奴家走吧。”
朝阳:……
姐妹,你是有那么点儿影后潜质的。
叶娘就这样用扇面遮脸,袅袅婷婷地走了。朝阳扭头,视线透过门窗,瞧见了那回道书桌边,垂手研磨的梅娘。
乌发遮住了半张面,乍一看,着实像她之前瞧见的贵家小姐。
朝阳:……
这位也是个人才啊。
朝阳一脸敬佩的跟在叶娘身后回了梅娘的屋子。
一推开门,便瞧见在那站立不安的顾维生,他明明顶着无中生的脸,可叶娘却一眼便认出了他。冷冷道:“顾维生。”
“小生在。”顾维生连忙应声。
朝阳关上门,却见两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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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对小眼了片刻,叶娘行至桌边坐下,手往桌上轻轻一搭,低垂下眸子。
朝阳识趣地躲在了角落,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叶娘没有说话,顾维生也没有说话,正当朝阳以为这两个家伙打算闭麦靠眼神交流时,顾维生忽然开口了。
“叶娘……”他干涩涩唤了一声,“叶娘……”
“我……”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他想说让她不要去给旁人做妾,让她跟他一起走,可最后,他也只是略微笨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
打开。
“小生卖了房子,卖了家中存书,卖了小生这些年所拥有的一切,这是小生所有的存款。”他将盒子放在桌上,道,“有一万两左右。”
他舔了舔唇,扯了扯嘴角:“小生养得起你。”他又掏出了一张纸道:“这是户籍,是官方的户籍,山高水长,靠近关外,他们的手伸不过去……”
他蹲下身,克制又贪念地将指腹轻轻搭在叶娘膝盖的最边上,指尖微微屈起,声声哀求:“小生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叶娘…你可愿,同小生一起离开?”
叶娘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指节上,这个书生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克制又守礼的,他尊重她,爱慕她,他看向她的眸光永远都是虔诚的,珍视的。身泥潭的她,又怎么可能会不沉溺在他这份温柔又克制的爱意中呢?
她轻轻握住那双手,直直看向书生的眼睛:“顾维生,你为何爱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为何爱你?”
“小生乞丐出身,没有家势,没有财富,唯有一腔真心。若姑娘爱我,我愿奉上一切所有;若姑娘不爱我,我也愿奉上一切所有。”
叶娘笑了笑,她指尖虚虚滑过书生温润的眉眼,替他理了理鬓角的发:“顾维生,我心悦你。我心悦你的真心,我心悦你的才华,我心悦你的真诚,我心悦你的努力。”
她在夸他,可顾维生却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
“你是盛名的才子,你的诗歌万人称赞,你的笔墨可称大家。你聪慧,你变通,可你进不了官场。”
书生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他唇瓣蠕动了两下,还未开口,叶娘便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你也应当知道这是为什么,对吗?”
顾维生缓慢地,一点点地,小小地吸了口气,才用力挤出一句:“是。”
叶娘声音更加温柔了,可她的眼眶,却慢慢地红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这就是这个朝廷,这就是官场。这是一群权力之人的游戏,像你这样的寒门子弟,进不去的。”
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刺骨的话:“不,不对,你并不是寒门,你是乞丐啊,他们不会让一个乞丐出身的人进官场的。那样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羞辱。就算他们真的不在意你的出身,他们也会因为我而磋磨你。”
顾维生颤了颤,泪水滑过了眼角。
叶娘捧起他的脸,头亲昵地抵在他的额头上,声音已经没了温柔,只余一片凄凉:“你帮不了我的,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你还同我搅在一起,你就永远都只会是个书生。而我,又有多少个五年,十年,二十年呢?
我已经不年轻了,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连魁首的位置都不一定能守住了。我要的命,你给不了我;我要走的路,你也帮不了我。”
她轻轻叹道:“我终是明白了,我不应当依靠他人,我的路,终归是要自己走的,也只由我自己走。”
“不是的,小生可以陪伴你的……”顾维生急急道,“总归是有办法的,小生,小生……小!生!”他哽咽着,努力地想要去辩解,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却又是那般的无力,那般的沉重。
“柳家人不做逃兵,我也不会同你离开。或许,我直到死的那一天,也无法为我爹平反,可最起码……”叶娘嘴角微微勾起,笑容带着些许满足,“当我死的时候,我是以柳若雪的身份死去的,而不是以金阁花魁柳叶娘这个身份死去的……”
顾维生不再说话了。
他慢慢起身,慢慢后退,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冲着叶娘深深一拜。
“小生一拜,拜谢姑娘愿意用青春做赌注,将信任给予小生。”
“小生二拜,拜小生无能,始终无法如姑娘所愿,救姑娘出苦海。”
“小生三拜,拜姑娘……不怨我,不怪我,拜姑娘依旧愿意…心悦我……”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弯下了脊梁。
叶娘放在桌上的手骤然一紧,她紧紧绷着身子,压抑地吸了口气,最后,才慢慢起身,她退后两步,同样双手交叠,深深弯下了腰。
烛光幽幽,他们头对着头,这一瞬间,顾维生恍惚以为他们在拜堂。
可恍惚最终还是恍惚。
“若雪拜谢公子之情谊。愿公子日后寻得良缘。我们一别两宽,此生不见。”
22. 第二十二章
从金阁内刚回来,便瞧见花不落霸占着一楼那张仅剩的长桌,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桌子的酒,右脚踩着椅子,左手拎着酒坛,时不时倒上一杯,饮上一口。动作之豪迈,姿态之放纵,全然没把自己当个外人。
瞧见她身后失魂落魄的顾维生,手腕一甩,手里的酒坛子便被他精准地甩到了顾维生的手里。
然后,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咕咚咚地嚎饮了起来。
念着两人都是掏了钱的上帝,其中一个还刚失恋,朝阳也没好意思当场赶人,便在一旁,就着油灯,取出新买的账本记了账。
她就接了一单生意,没什么好写的,很快就记完了。放下炭笔,想起什么,忽而问道:“花大侠,昨夜是你救了我?”
花不落抬眸,喝了那么多的酒,他的眼尾处已经晕染了一片绯红,可他的眼神却依旧是清明的,他否认道:“不是我。”
朝阳定定看了他两秒,没在他脸上瞧见什么异样,又想了想他的性格,也不像是个做了不认的人,便又垂下了眸子,皱起了眉头。可心中实在没有什么思路,便只好将此事搁浅。
又想起什么,问道:“已经有人知道无中生的真实情况了,相信没多久,江湖上便会传开了,那我拿着他的名头,岂不是没什么用了?”
感情折腾半天,这马甲是个一次性的,感觉自己又亏了。
花不落挥了挥右手,将手边的一坛酒挥到烂醉如泥的顾维生面前,漫不经心道:“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这么肯定?”
“阎王殿不是什么人都敢惹的。”花不落依旧漫不经心。
“阎王殿……”这名字听起来就煞气十足,朝阳突然想起了黄焖鸡当时说的那句“被挂悬赏榜”的话,如果他们对多嘴的人也是这种处理方式的话,那么的确没人会傻到嚷嚷出去,只是这种做派……“他们是魔教吗?”
花不落倒酒的手稍稍一滞,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阎王殿是做生意的,渡缘教才是魔教。”
朝阳:……
朝阳一时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吐槽,名字起的跟杀手组织一样,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结果竟然是个正儿八经的纳税户?
刚想说什么,忽听花不落道:“这是哪怕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常识。”
朝阳神情微微一僵,食指指腹无意识地来回摩擦了两遍账本的一角,继而道:“我以前跟老爹隐居深山,对外界不怎么了解。”
花不落许是信了,又许是单纯的不在意,兀自灌了一会儿酒后,忽然道:“你这里,缺一个账房先生。”
朝阳:……?
“我不缺啊。”她神情疑惑,“我完全可以——”她的话顿住,视线在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顾维生身上停留了两秒,又转到了花不落身上,立马改口,“你说的对!我缺!我可太缺了!”
顾维生没什么战斗能力,也不会同一戒一样,动不动就渡人上岸,最重要的是,这书生他买一赠一附带个花不落,多香一书生啊。
她弯起眉眼,正欲说些什么,门外突地传来一声叹息。
“花兄好生没良心。”扭头看去,一人提着盏灯笼,自门外踱步而来。“在下每月千两白银地供着你,你却转头就来翘我的人。”他苍白的脸上挂着丝哀怨,“着实是令在下,伤心至极啊。”
他这话说的,像是在指着一个负心汉。
负心汉不为所动,只冷冷看了他一眼。
来人正是李洵安,花不落好像极为不待见他,瞧见他的时候,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李洵安半点儿也不尴尬,姿态闲适地进了屋,打量了顾维生两眼,轻叹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话锋一转,悠悠道,“顾兄可真是狼狈呢。”
朝阳:……
朝阳一言难尽地望着对面那位瞧着偏偏浊世的佳公子,只觉最初的滤镜碎了个稀里哗啦,这嘴……略毒啊。
嘴巴略毒的洵安公子转身冲她行了一礼,温声细语道:“深夜上门,着实叨扰,实在是事出有因,还望姑娘见谅。”
朝阳纳罕:“你是来找我的?”
李洵安颔首。
朝阳更加奇怪了:“找我做什么?”
“两个时辰前,圣都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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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两个。”李洵安道。
“不是我做的。”朝阳立马道,“我当时在金阁内呆着,很多人都能作证。”她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姑娘莫要担心,在下来此,只是想同姑娘了解一些事情。”李洵安笑着安抚。“姑娘可知死的人是谁?”
“是谁?”
“其中一人,名为赖田,乃是客栈内的小二。”
“我不认识什么赖田,我——”朝阳话倏然一滞,她只去过一个客栈,也只见过一个小二,面色一变,“你是说,那个店小二死了?!”
李洵安点头:“是的,他死了。”
“他怎么死的?”
“他是被人拷问致死的。”
“拷问?”朝阳神色古怪,“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了什么秘密,然后被人审讯死了?”
“正是如此。”
“我什么都不知道。”朝阳如实道,“我去那里的时候,南图九是同我一起去的,他应当同你说过,那小二半路就跑了。我压根儿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洵安笑了笑:“如果仅是如此,在下是不会来寻姑娘的。姑娘可知死的第二个人是谁?”
“是谁?”
“那人没有名字。”李洵安意味深长道,“但他的两只手都断了。”
这指向已经不能再明显了,朝阳倒抽口气:“无中生死了?”她不确定地追问,“你确定他是被人杀死的?你确定他不是自杀的?”
无中生经历了那般惨烈的事情,大仇得报后,没有活下去的欲望,自杀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出的抉择。
李洵安摇头:“他虽然万念俱灰,但在离开前,也曾同阿九说过,他要剃度出家,用余生为妻儿念经祈福,盼他们来世平安顺遂。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选择自杀的。”
“所以……”朝阳张了张嘴,心中有些不安,“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李洵安笑容收敛,表情严肃道:“阿九已经遇袭了,此刻正在六扇门内养伤,在下觉得,姑娘恐怕也是那些人的目标之一。”
朝阳:……
WTF?
23. 第二十三章
“我好像出现幻听了。”朝阳自欺欺人地掏了掏耳朵,“不然怎么会听见这么离谱的事情?”她双手用力按在桌子上,上半身往李洵安那处一倾,激动道,“他们做什么盯上我?”
简直是莫名其妙,她一个刚入新手村的萌新,在这个世界人生履历比纸都要干净,到底哪里惹那群家伙惦记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朝阳感受到了来自世界森森的恶意。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了。”李洵安道,“阿九也好,店小二也好,无中生也好,亦或是姑娘你,都共同接触过一个人……”
“你是说空空道人?!”朝阳眉头拧起,这一瞬间,她有种自己踩了个狗屎,蹭都蹭不掉的感觉,“那些人是空空道人的同伙?这是给他复仇来了?”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是什么龙傲天剧本?
“并非如此。”李洵安摇头,“那些人神出鬼没,实力高强,若是空空道人有这样的一群同伙,也不至于去请刀不悔做他的保镖了。”
“所以……?”朝阳迟疑到道
“所以在下认为,空空道人身上应当有着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李洵安分析道,“但那东西多半被拿走了。他们不知道是谁拿走的,所以才会一一寻过去。”
他那双温润的眸子定定看着她,询问:“姑娘可曾从他身上拿走过什么吗?”
这个答案比那些人是空空道人的同伙更令人糟心上百倍。
搞半天,还是这口锅惹得!
朝阳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但李洵安是无辜的,她没理由冲着他发火,便烦躁地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我的确把他打趴下了,但那之后,我也趴下了,我转了几十圈,脑子都是晕的,别说从他身上拿东西了,我连看东西都是花的。”
她着重强调:“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空空道人不是我杀得!我从不杀人。当时在那里的,还有一个人,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老鼠。”
李洵安温和一笑,没有半点儿犹豫:“在下信你。”
朝阳一怔:“你真信我?”她是那些人中最后一个接触空空道人的人,怎么听都有很有嫌疑,却没想到李洵安会信的这般干脆。
李洵安笑容依旧温和:“在下见过许多犯人,自诩也有几分看人的本事。一个杀过人的眼睛,和没有杀过人的眼睛是不一样的。”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里,能被人这般毫不犹豫的信任,朝阳只觉心中暖暖的。她怔怔看了李洵安两秒,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语气柔和了下来:“他们要找的东西,多半是被那个人拿走了。”
想起什么,忽然问道:“对了,你们有没有让仵作检查过空空道人的尸体?”
仵作的话,应当能检查出空空道人的真实死因吧?
哪只,李洵安遗憾摇了摇头:“在发现尸体后,我便第一时间派人去林间寻空空道人的尸体了,只可惜……”他叹息道:“我们终究是慢了一步,空空道人的尸体已经野兽啃食了大半,全然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了。”
朝阳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我岂不是一直要背着杀死空空道人的这口锅?”
“空空道人作恶多端,姑娘也的确出手将其制服。”许是听出了她心中所想,李洵安笑道,“天下人只会钦佩姑娘,道声姑娘大义,是不会怪罪得姑娘的。”
朝阳:……我谢谢你啊。
这名气和大义她一点也不想要。
朝阳并不赞同,下意识反驳道:“杀人是犯法的,不管对方到底是谁,恶人也好,好人也好;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乞丐也好,贵族也好;那都是一条人命!不是顶着个大义的名头就能让我认下这口锅的。”
这锅她不背!坚决不背!
话音落下,客栈倏然一静,疑惑看去,便见无论是李洵安还是花不落,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她。
她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眼神,只瞧得她心里发毛,不由稍稍后退半步:“怎么了?”
花不落收回视线,没吭声,继续陪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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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洵安微笑道:“姑娘这般言论,当真是令在下醍醐灌顶,心中羞愧。”
朝阳莫名觉得他这话有些阴阳怪气。敛了敛眸,没吭声。
李洵安继续道:“想来姑娘长大的地方,定当是极美的桃花之源,令人心向往之。”
朝阳诚实点头:“那里的确比这里好。”
李洵安:……
李洵安默了默,又笑了笑,“几如此,在下便也会倾尽全力助姑娘早日洗脱罪名。”
“谢谢啊。”朝阳感激道,“你真是个好人。”
李洵安微笑:“姑娘也是位好姑娘。”
花不落低声嗤笑。他的笑声很轻,很短,朝阳并没有听见。刚刚提到了真正的凶手,又想起什么,赶忙问道:“你们是下午去的?”
李洵安点头。
朝阳若有所思,她是凌晨拜托一戒的,也就是说,一戒很有可能瞧见过更加完整的空空道人,她当即就跑上楼去叫那小和尚。
虽然说扰人清梦不好,但她这个老板都要被人仇杀了,还睡什么睡?!起来嗨啊!
朝阳冲楼上喊道;“一戒!一戒?”
她站在门口喊了几声,无人回应,便又敲了敲门,叩了好几下依旧没有回应后,朝阳不得不承认,一戒并不在屋里。
三个半夜的,小和尚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若是想知道什么,也只能等他回来了。
李洵安心中惦念着受伤的南图九,将消息送到后便离开了。
朝阳合上门,瞥见依旧在借酒消愁的顾维生,和尽职陪喝的花不落,觉得自己也想喝上那么两口消消愁了。
本以为只是去青楼传个话,简简单单就搞定,没想到拔出萝卜带着钉子,反手就把她扎了。真真糟心。
她只是想做一个优哉游哉的咸鱼,没有九九六,没有零零七,偶尔接两个任务,维持着饿不死的状态,然后将余生都奉献给躺平大业而已。
所以说,他们到底要从空不空道人手上拿走什么东西?!
24. 第二十四章
夜,依旧漫长。
圣都的另一角,一根扁平的木棍顺着房门的缝隙悄悄探进屋内,沿着缝隙向上三挑两挑,屋内落下的简易门闩便被挑开了。
轻推开房门,黑影悄无声息地入了屋。他步伐很轻,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行至床边,自怀中取出一枚蜡丸,单手捏开,将里面的药丸往床上那人的嘴里塞去。
这是五毒丹,一旦床上那人吃下,毒素入体,疼痛难忍,非解药不可救赎。他虽然早就暗中在此人的饮食中下了毒,可这人实力比他强,任务紧要,以防万一,还是上一层保险为好。
然而,指尖将将靠近其唇畔,手腕便被一把抓住。
黑影悚然一惊,她没中药!
眼中滑过一丝狠厉,另一手化掌,二话不说,照那人心口拍去。床上那人身形往墙边一缩,错开这一掌,她并没有放下捏着黑影的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整个人腾空,横着在空中翻转来了一个来回,落到了黑影的后面,被她捏着的那只手也被同时咔嚓一声,生生被拧断了。
黑影吃痛,咬牙转身,空着的手腕一翻,袖口陡然射出三枚袖箭,直取对方面门。
那人飞快松开钳制他的手,整个人向后一弯,袖箭擦过鼻尖,钉在了墙壁上,再直起身时,黑影已然跳窗而逃。
他穿得一身黑衣,几乎是瞬间就融进了黑夜里。刀不悔皱了皱眉,拿起床畔的雁翎刀,还是顺着窗户追了出去。
///
是晴朗的一天。阳光既不闷热,也不灼热,温温暖暖,正正好好。
那辆马车已经在金阁的小门前停留了有一段时间了,车夫用马鞭抠了抠鞋底的泥,看了看天色,扭头问道:“姑娘,已是巳时了,您还要等吗?”
这姑娘从辰时等到现在,也不知在等什么。要他说,这些个姑娘能离开金阁已是烧高香的福分了,不赶紧离开,还在这里徘徊,也不嫌日后晦气。不过他只是一个被雇佣的马夫,既然对方愿意多拿钱,他也乐的照做。
车厢帘子的一角,一柄圆扇探出,轻轻掀开帘子,女子目光顺着敞开的院门遥遥往里瞧了一眼。半晌,放下了帘子。轻声道:“走吧。”
“得嘞。”马夫应了一声,扬了扬马鞭,驱赶着马儿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待马车前行后,大门口,才悄然显出几道纤瘦的影子。她们扶着院门,目光紧追着马车渐行渐远的背影,痴痴忘了许久,哪怕瞧不见了,也依旧伫立在原地,良久后,才有姑娘忽然笑道:“梅娘走了,那她的恩客,岂不就是我的了?”
另一姑娘闻言,用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也不瞧瞧自己的本事,梅娘的那些恩客,可一个比一个难搞嘞。”
“那又怎么样。”姑娘道,“他们出手啊,可大方着嘞。能抓住一个,就算赚啦。”
“那倒也是。”有姑娘赞同。
“你们啊,还真是会做梦。”有姑娘摇头,“你们就是再争,也争不过秋娘。她可是梅娘一手带出来的。”
提到秋娘,众人忽然反应过来:“秋娘呢?”
她们面面相觑,“她没有来。”
“她怎的没有来送送?她平日不是最粘着梅娘了?”
“我听说,她昨日同梅娘吵一架,还摔了扇子。”
“再怎么说,今儿个也是梅娘离阁的日子,她不来送送,可真没良心。”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起来,忽地,不知是谁说了句:“去睡觉吧,晚上还要接客呢。”
众人又瞬间沉寂了下来。她们沉默着,踏着树影斑驳,回了各自的屋子。金阁又寂静了下来。
///
不知道是哪家大厨在做烤鸡,香料用的十足,大半个街上都是烤鸡的香气。朝阳瞧着自己面前这半个馒头半碟子小菜,清汤寡水的,顿时觉得盘里饭菜不香了。
用筷子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才挑出一块顺眼的小青菜,夹起来刚吃下,门口传来一声娇柔浅笑。
“姑娘若不喜欢这餐食,我去给你换一份,可好?”
抬眸,便见梅娘正抱着个木盒子俏生生站在门口。她穿这一身质地普通的浅黄色襦裙,乌发盘起做妇人髻,面上未施粉黛。瞧着比以往少了些妩媚,多了些温婉。
见她目光打量着自己,梅娘略微羞涩地低了低头:“阿昭姑娘,我这身装扮,可像个普通妇人?”
“你可比一般妇人漂亮多了。”朝阳放下筷子,笑道,“一般妇人可没你这气质。”
她起身笑道:“你吃了没有?没有的话,坐下来一起吃吧。”
“那我便打扰了。”梅娘没有拒绝,抱着小盒子进了大厅,坐在了她对面。她今日的心情显然极好,嘴角一直都是弯着的。
朝阳将装着馒头的小筐往她面前推了推,她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顺口问道:“你日后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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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打算?”
“我已准备回老家了。”梅娘温声细语地描绘着,“我打算在老家买一处宅子,或是买几块田地,或是做点小生意。日后若是有缘,兴许还会收养几个孩子。”
她抿唇笑道:“我会在家里种上大片大片的山茶花。我知姑娘是江湖人,日后也定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但若是姑娘日后还记得我,若是姑娘日后还愿意与我相交,我想待来年山茶花开时,邀请姑娘去我家赏花。”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呐。”朝阳顿时笑道,“你可是我的第二位大主顾,我翻开账本的第一页,便是你的名字。”
梅娘稍稍一怔,眼神柔和下来,“是的,我们是朋友。”她将手中的木匣子往她手边推了推,道:“依照约定,这是给姑娘的报酬。”
朝阳打开看了一眼,震惊道:“你这是把全部身家都给我了不成?”
木匣子是满满当当的一沓银票,少说得有七八万两。
“这太多了。”虽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可这些钱,都是梅娘的卖身钱,是她用青春和血汗换来的,她拿着烫手。
朝阳从里面数出一千两,又将木匣子推了回去,“我拿这些已经很多啦,剩余的你拿回去吧。”
“姑娘莫不是瞧不起奴家?”梅娘泫然欲泣道,“还是姑娘也觉得奴家的钱,来的不干净?”
“你怎么会这般想?”朝阳连连摆手,“我真没同你客气。我是把你当朋友,所以才想让你拿着这些钱,多顾上几名好手护着。毕竟,一个大男人上路都不安全,更何况是你一个弱女子呢?”
梅娘并不赞同:“姑娘不也是一个人,怎的就不危险了?姑娘也可以用这些钱,请些丫鬟小厮来。这么大的店,总归是需要人看守和打扫的。”
“那能一样么。”朝阳反驳,“你是去外地,要走好久的路,而我……”她指了指自己的事务所,道,“我可是在圣都开事务所的,圣都守着皇宫,安全的很呢。”
谁会想不开在圣都搞事情?
嫌弃自己的九族活的太好了么?
哪只,话音刚落,窗外嗖地一下飞来一柄箭,噔地一声钉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箭尾颤动间,六名黑衣人或是破窗,或是从大门处蹿了进来。他们将她团团围住,每人手中一把刀,刀尖直指她面门,寒光森森,凶神恶煞。
朝阳:……
打脸来得要不要这么快!
25. 第二十五章
六个黑衣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特点,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张乳白的面具。他们应当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每个人握着刀的姿势,弓着腰的弧度,脚步前后迈开的距离,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朝阳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内心慌的一批。但怎么说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况且,无数的小说和影视都表明过,求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直挺挺的坐着,手搭在桌子上,冷冷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确定要这么嚣张的行事吗?”
你们九族会哭的。
“少废话。”一名黑衣厉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果然是为了那个东西来的,朝阳烦躁道:“空空道人不是我杀得!东西也不是我拿的!我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衣人冷笑:“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话吗?”
“我骗你们干什么?”朝阳瞪他一眼,撇嘴,“能有什么好处?”
黑衣人再次冷笑:“那好处可大了。没有人能拒绝那东西。”
“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黑衣人下意识想要回应,又猛地的反应过来,怒道,“臭丫头,你套我的话!”
“和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另一名黑衣人道,“我们一起上,抓住她!”
话音落下,几人蜂拥而来,朝阳连忙从框里捞出俩大白馒头,一左一右照着对面两黑衣人一扔,而后一把握住桌子边角,用力往前一掀,内力无意识随着她的举动涌出,桌子凌空而飞,瞬间砸飞了正面冲过来的三名黑衣人。
“快跑!”扭头冲着梅娘喊了一声,急急捞起地上的椅子,横着转身一抡,虽然没有什么技巧,但架不住内力高。这一通胡乱输出下来,还真又砸飞了几个人。
可江湖对决,远不是内力高强就能解决的。只几个来回,几名黑衣人就摸清了她的情况。他们转瞬就拉开了距离,弃了刀,转而用袖弩对准了她。
只听“嗖嗖嗖”三声,三把短箭自三方破空而来。
这下,朝阳就有些顶不住了。
“说好的抓我呢?”她手忙脚乱地将椅子挡在身前,拦住一枚短箭,又蹦又跳地,颇为笨拙地闪避着躲开另外两枚短箭,从椅子后面探出小半个脑袋叫道,“你们这是要把我弄死的节奏啊!东西不想要了吗?”
回应她的,是黑衣人的嗤笑,以及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对准她双腿的数十把短箭。
朝阳瞳孔地震,这是要把她两条腿扎成个刺猬啊!
太尼玛毒了!
朝阳一想到数十个箭头狠狠戳进腿里的画面,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了:“滚啊啊啊——!!!”
情急之下一声尖啸,有什么自体内喷涌而出,无形的波动呈圈型荡开,激射而来的箭矢在空中倏然凝滞,轻颤,又陡然向后炸开,连带着是四周围攻她的几名黑衣人也都哀叫一声,凭空向后栽去。
他们跌在地上,面具碎裂的同时,一个个口喷鲜血,神色惊骇地看着她。
这一瞬间,他们的表情好像见了个鬼。
朝阳的表情也好像见了个鬼,她低头怔怔打量了自己两眼,又看了看四周残血的六个黑衣人,努力回想了一下刚刚的那种感觉后,表情严肃地抬起手,双腿岔开,屈起,双手在虚空中装模作样地一划,一推,掌心对准其中一名黑衣人,大呵一声:“排山~倒海!”
黑衣人顿时一个激灵,如临大敌般腾空而起,往后跃了一好大步,抬手护住了自己的头。
然而……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五秒钟过去了……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刚刚那股外放的内力就跟死了一样,不吭一声。朝阳维持着双脚岔开,双手前推的姿势,只觉此刻的自己活像是看完动画片后心情激荡,cos铠甲勇士同小伙伴们隔空尬打的小学生,十根脚指头都痒得厉害。
面上一红,讪讪放下手,欲盖拟彰地轻咳一声,刚准备放两句狠话,那六名黑衣人猝不及防虚晃一招,直奔大门而去。
他们到底被她刚刚真气外放的那一幕唬住了。江湖上,能做到真气外放的人寥寥无几,每一个都是立于顶尖的存在。没想到,这么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竟然会有着老怪物般的内力。
他们已然被震得重伤,落了下风,再斗下去,已是毫无意义了。只能回去复命,再做打算。熟料,刚蹿出事务所的门,迎面便是两柄剑。
左边那人朗声道:“兄台要去往何方?”
右边那人接着道:“不若留下叙叙旧。”
两句话落,两道寒光,两名黑衣人倒在地上。另四名黑衣人见此,当即兵分四路,四散而逃。最左边那人动作稍慢,刚一纵身,便被一剑割断了双脚筋脉,跌在地上,痛苦哀叫。
而也正是他这“舍生取义”的一打岔,其余的伙伴便成功逃离了。
眼前多出两道重影,一人道:“说出你的名字。”
另一人道:“说出你的主子。”
跟着,两人异口同声:“我们饶你不死。”
这逗哏捧哏一样的说话方式,朝阳还没踏出事务所呢,就已经猜到了他们是谁。果不其然,出门一看,正是青灵子和清净子这两位双胞胎小道士。
两人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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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抱了抱拳。
朝阳一想到自己刚刚玩尬的一幕极有可能被这两个小道士看见后,便觉浑身不自在,干笑两声:“好巧啊。”
“不巧。”青灵子道。
“我们是来找你的。”清净子道。
“找我?”朝阳皱眉,“找我做什么?”
青灵子:“昨夜我们被袭击了。”
清净子:“也是这批人。”
青灵子;“他们冲我们索要东西。”
清净子:“无中生身上的东西。”
青灵子;“我们没有接触过无中生。”
清净子;“但他们不信。”
青灵子:“还要灭我们的口。”
清净子:“一群王八羔子。”
朝阳:……
朝阳嘴角抽了抽:“你们该不会也以为东西是我拿的吧?”
青灵子疑惑:“难道不是吗?”
清净子道:“你杀了空空道人。”
“人不是我杀的。”朝阳没好气道,“我当时都转晕了。”不等他们继续开口,便接着道,“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也从没有见过那东西。”
两名小道士皱着眉头互相对视一眼,青灵子问道:“人当真不是你杀得?”
“不是。”
清净子重复:“那是谁杀得?”
“不知道,当时那里还有一个人。”朝阳咬牙切齿道,“别叫我知道那是谁,不然我一定要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清净子好奇:“为什么那么红?”
朝阳冷哼:“被鲜血染的。”
清净子恍然,一副学到了的表情。
青灵子则是紧皱眉头道:“那就麻烦了,他们的人认定了东西在我们的手里,怕是不会轻易收手了。”
朝阳仔细回想了一下,问道:“不是还有你们大师兄呢么?真要论起来,你们大师兄才是最后一个瞧见空空道人的人。”
青灵子摇头道:“大师兄也没有拿那东西,如果你没有拿……”
清净子:“我们没有拿。”
他们再次异口同声:“那就是别人拿的。”
朝阳觉得这话有理,道:“当时在场的有十个人。两个空空道人死了,店小二死了,无中生死了,南图九受伤了……剩下的,只有刀不悔和那个真正杀死空空道人的凶手了。”
“不对。”青灵子摇头。
“你说错了。”清净子同样摇头。
“哪里错了?”朝阳茫然。
青灵子道:“你忘了一个人。”
“谁?”
“厨师。”
26. 第二十六章
朝阳拍了怕脑门儿,是了,她的确把厨师给忘了。厨师是每家客栈必备的职业,就是没有店小二,也不能没有厨子。
厨师有可能是杀死空空道人让她背锅的那个人吗?朝阳只觉脑中一团浆糊,“你们见过那名厨子吗?”
两名道士齐齐摇头。
青灵子:“我们虽然没见过。不过我们吃了你点的面。”
清净子:“特别难吃。”
朝阳眉梢轻轻向上一扬:“有多难吃?”
清净子:“狗都不吃。”
青灵子:“厨子不可能不会下面,就像是木匠不可能不会做木工。这可是他们看家吃饭的本事。”
朝阳神色阴沉下来:“所以他根本就不是厨子。”她拧眉冷笑,“所以那第十个人,杀死空空道人的那个人,嫁祸给我的那个人,拿走东西的那个人,也极有可能是他!”
她抬了抬腿,一脚踢在地上躺尸的黑衣人身上,冷冷道:“你们应该也想尽快找到那东西吧。告诉我,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黑衣人抬眸看了她一眼,不语。
朝阳再次冷笑一声,示意两名道士一左一右将他架进了事务所的后院,抄起地上的一把刀,刀剑直指他双腿之间:“你若是不说,我就让你和太监做姐妹。”
青灵子和清净子到抽口气,双膝嗖地一并,就着内八字的姿势向后挪了小半步,眼神敬畏地靠在一起。
女人生起气来,可真可怕。
黑衣人目眦欲裂,扬声怒骂:“妖女!士可杀不可辱!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一个搞偷袭的,还称什么‘士’。”朝阳用刀身拍了拍他的腿,“说不说?”
黑衣人满眼煞气,梗着脖子不语。
“呵。”朝阳嗤笑,“你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她阴森森道:“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茅坑里?”
黑衣人瞳孔颤了颤,有些瑟缩,但还是不吭声。
朝阳继续道:“我不仅要把你扔进茅坑里,我还会找人画下你当时的惨状,画上个千张万张,散在全国,免费送你在全天下C位出道!”
黑衣人瞳孔颤的犹如满级大地震,眼眶瞪得快要脱窗,他绝望低吼:“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杀了我啊!”
青灵子和清净子又往对方身上挤了挤,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半步。
“杀你?你以为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朝阳冷冷瞪着他,“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我会每隔十年就砸钱让天下人瞻仰一翻你的靓照!”
眼前的少女明明没有用任何刑具来折磨他,可黑衣人却觉得,她说出的话,却比这天下最狠毒的刑具还狠毒上千万倍。
这令他心神交瘁的刑罚并没有结束,只听那少女跟着道:“我还会将这项活动写在我的家规里,让我的子子孙孙每个十年都举办一次!我会让你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最黄最有味道的一笔。就是几千年后,你也会成为网络上最红的表情包!”
她一字一句,生怕他听不清一样,说的清晰又缓慢。
青灵子和清净子抱在一起,瞪圆眼睛,活像两只受惊的鹌鹑,挪动着小碎步又又往后退了退。
姑娘你其实是魔鬼吧!这简直比杀恶人诛心还要啊
俩平头哥生平第一次对一人生出了恐惧。互相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暗示——以后千万不要惹朝阳!
黑衣人气血翻涌,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抖着嗓子,颤巍巍骂道:“妖女!妖女!妖女啊!毒妇!毒妇!!!”
“我这个妖女的耐心是有限的。”朝阳竖起三根食指,幽幽道,“我只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三,二,一。”她语速极快地数完,抬步就走。
黑衣人赶忙揪住她裙摆,尖叫道:“是地图!”
黑衣人的眼中续满屈辱的泪水。对不住了主子,他头可断,血可流,拷问也能受的住。可遗臭万年,还年年供人瞻仰这种阴毒的手段,他是真的顶不住啊!
全天下就没人能顶得住的!
朝阳脚步顿住:“什么地图?”
“我不知道是什么地图。”黑衣人摇头,“我只知道那是张地图。”
地图……莫不是什么藏宝图?
朝阳同两名道士对视一眼,再次问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是……”黑衣人张嘴刚想说,可下一秒,他的眼眶便因剧痛而猛地绷紧,“啊啊啊——”他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脑袋,面色痛苦又狰狞地扭曲着。
“这是怎么了?”朝阳惊地后退一步,她可什么都没做啊。
青灵子和清净子摇摇头,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警惕地盯着地上的黑衣人,却见他额头下飞快鼓起了一条细长的凸起。那凸起如同蛇一样在他的皮下蠕动爬行,每过一处,黑衣人便痛苦上一分,皮下的肌肤也随之浮现了一道黑色的纹路。
待那纹路爬满他的整张脸后,黑衣人已经眼球突出,彻底咽了气。
这一幕着实诡异,三人倒抽口气,朝阳更是连连后退两步,哆嗦着手指了指地上的黑衣人尸体:“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时,黑衣人的那一长条已经蠕动到了眼眶,缓缓向着眼球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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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二话不说,转身就奔向了柜台,一把攥住上面的火折子,撕下一页账本纸,拎起油灯往黑衣人眼球上一倒,用火折子引燃纸张,照着黑衣人的眼球扔了上去。
本以为需要多来几张纸才能引燃,不想火焰将将触碰到眼球,便瞬间燃烧起来。
那不是寻常瞧见的火种,反而是一种,青绿色的,宛若鬼火一般的颜色。它燃烧的速度也极为不寻常,只是几个呼吸,那么大的一个汉子,转眼就烧的只剩下了一堆黑漆漆的骨头。
朝阳后退两步,心脏扑腾腾乱跳。眼前这一幕有些超纲了,这就根本以为自己在做小测验,结果告诉你是在高考一样来的猝不及防,来的令人心惊胆战。朝阳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个江湖,好像同她认知的江湖有些不一样。
三人静默地盯着地上那堆骷髅架子看了半晌,青灵子才出声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线索全是零。他们折腾了半天,除了知道是地图外,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
三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后,朝阳沉思道:“我们现在只能去找刀不悔了。我们当中,只有刀不悔同空空道人接触的最久,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再者……她也是客栈内的十一人之一,她多半也被盯上了。”
只是问题来了,“你们知道刀不悔在哪里吗?”
青灵子和清净子摇头。
朝阳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青灵子和清净子对视一眼,各自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比巴掌还小的龟壳。扔了三枚铜币,动作一致地来回摇晃着。
“你们在做什么?”朝阳疑惑道。
“我们在卜卦问路。”
朝阳吃惊极了:“你们竟然会卜卦?”这俩道士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这种事儿的人啊。违和感不要太严重。
青灵子向左摇了摇龟甲:“我们是无相宗的道士。”
清净子向右摇了摇龟甲:“无相宗的占卜术天下第一。”
话落,两人蹲下身,将龟甲中的铜币往地上一倒,头对着头,开始研究。
朝阳瞅了瞅地上的六枚铜板,不明觉厉,等了一小会儿,问道:“你们可卜出来什么了?”
青灵子点头:“卜出来了。”
清净子也点头:“卦象很明显。”
青灵子指着左边道:“人在东方。”
清净子指着右边道:“人在西方。”
朝阳:……
青灵子:……
清净子:……
教你们占卜的老师会哭的!
27. 第二十七章
俩小道士大眼对小眼了几秒,异口同声道:“你卜错了。”跟着,又异口同声:“我没有错,是你错了。”最后,他们各自捡起地上的铜币,扔进龟壳,再次摇了起来。
朝阳:……
朝阳觉得自己可能指望不上这两人了。还是去找李洵安吧,他怎么说也是个官,又接手了这案子,应当是有办法寻到人的。只希望刀不悔没有离开圣都跑去其它地方,那样才是真的难找人了。
从后院刚走入前厅,便瞧见梅娘正挽着袖子,清理着客厅的狼藉。见她出来,道:“我在你们打斗时,请了几位脚程快的走卒去告知了六扇门,想来那些差爷很快就会过来。”顿了顿,有些微忐忑道:“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她关心则乱,本以为朝阳打不打过那些人,毕竟她当时的战斗姿态,怎么看都不向是一个懂武功的江湖人,可谁能想到,这姑娘虽然只会一通乱打,但内力却是奇高。想要再去阻止报信者,已是来不及了。
江湖人都不喜同朝廷打交道,可莫要因她这举动引了对面的厌弃才好。
朝阳没瞧出梅娘心中的不安,摆摆手道:“怎么会呢,我一会儿也是要去找他们的。毕竟我也不知道这些尸体要怎么处理呢。”
顺手拿走了她怀里抱着的碎木板,又道:“抱歉,我这里现在不安全,你还是莫要同我呆在一起了。被盯上可就不好了。”
梅娘闻言,眉梢轻蹙,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后,便轻轻将手中常年不离手的圆扇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小声道:“姑娘且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朝阳疑惑。
梅娘默了默,才轻声道:“姑娘也知道,来金阁的男人,尤其是去香欢二楼的男人,大多都是来饮酒作乐的。这男人啊,喝多了酒,嘴里总是不容易把门。”
“你的意思是……?”朝阳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中的圆扇,“你知道了些什么?”
“我本是打算将这秘密烂在肚子里,带去坟里的。”梅娘微微敛眸,“但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空空道人?”朝阳猜测。
梅娘颔首:“我不久前曾连续七天接待过一位恩客,那是个很特别的男人。他的中指很长,比一般的人还要长。他喝醉了酒,总喜欢炫耀。”
梅娘回忆道:“可他的炫耀并非其余恩客那般,吹嘘夸大自己的经历。他的炫耀,是极为克制的。”
“什么叫极为克制?”朝阳有些不明白。
梅娘道:“他曾要我猜猜,他是做什么的。我没猜出来,他也没告诉我,只是得意地冲着我笑,然后说一些令人云里雾里的话。”
“什么话?”
“他说:‘梅娘啊,你知道吗?世人皆愚昧,唯有老子窥视了真实。’他说罢,忽而又放声大哭起来,连连叫着‘老子不该拿玉佩的,老子不该拿玉佩的,老子真是亏大了。’”
听起来的确有些云里雾去,朝阳又问:“这同空空道人又有什么关系?”
梅娘道:“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又服侍过他。那日,他心情极为不好,喝的烂醉如泥,嘴里一只在骂,他骂了很多难听的话,但一直没有说出那人名字,直到在床上……”她顿了顿,继续道,“他最后没憋得的住,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是空空道人。”朝阳恍然。
梅娘点头。
朝阳皱眉又问:“那他为什么骂他?”
梅娘思衬道:“好像是在怪他惹了是非,招了人眼,让他被人盯上了。他还愤恨地撂下过一句话。”
“什么话?”
“那王八羔子要是不擦干净自己的屁股,老子就叫他锅支不起来。”梅娘学道。
这话听起来应当是什么黑话,朝阳并不懂:“那这柄扇子呢?”
梅娘没有马上回应,而是道:“我记得那天晚上,他只喝了一坛子酒……”
圆月,金阁
屋内没有点灯,视野内漆黑一片。
男人刚结束完一场大战,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休憩,他的腰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绷带,因着刚刚的激烈运动,绷带正向外渗着血。
梅娘有些困倦,身体也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强撑着起了身,点了灯,端过一旁的木盆,浸湿手帕,浅笑道:“爷,您的伤口裂开了,奴家服侍您换药。”
说着,解开他的绷带,温柔小心地替他换完了药。男人对她很是大方,只这几次,她便从他身上赚了三千两,这般金主,她怎能不尽心呢?
只是这次,男人却没有给她钱,而是将她搂在怀里,道:“老子出生的时候,算命的就说老子克妻克子。当时,老子不信,可谁他娘的能想到,老子取了三个老婆,房都没他娘的洞呢,就全他娘的都死了。”
梅娘抿了抿唇,这种时候,只要安静聆听就好。
男人拥着她,道:“老子去过很多家青楼,睡过很多个女人,只有你让老子觉得,老子有了个婆娘。”他将一枚簪子塞进她手里,道,“这个你拿着。如果老子明天能过来,老子就娶了你。如果老子来不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玩意你也别扔。这里面可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你若是将它卖了,也能换来一场破天富贵。”
梅娘怔了证,微微敛眸,婆娘这词虽然粗鄙,却也是妻子的意思。
“爷不嫌弃奴家是妓子吗?”
“嫌弃啥?真说起来,老子也是个下三滥的。”
“那奴家便在这里等着爷来娶奴家做婆娘了……”
“哈哈哈……”男人搂着她放声大笑。
这一瞬间,梅娘真以自己会有一个家。
……
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梅娘轻叹一声:“说也不怕姑娘你笑话,那几日,我都开始收拾行囊了,只可惜……”她轻叹一声,“他并没有回来。”
“他失踪了?”朝阳猜测。
梅娘摇头:“他死了。”
“死了?”朝阳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人带着他的断手来找我了,那人自称他的朋友。”梅娘道,“他连续包了我很多天,所以那人过来问我有没从他手里拿过什么东西。”
“他们是来找簪子的?”
梅娘点头:“他们甚至许下了替我赎身并赐给我黄金万两的承诺。”
“你没给他们?”
梅娘摇头:“我不能给。我更不能知道这件事。”
朝阳疑惑:“为什么?我想他最开始的打算,应当是让你用那个簪子换破天富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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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笑了笑,轻声道:“他神神秘秘的,人还都为此死了,就说明这是一件风险极大地事情。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是真正能保密的。我还不想做个死人。”
朝阳恍然。
梅娘继续道:“那一段时间,每天都有人盯着我,每夜都有人去我房间翻东西,甚至还有不少恩客专门过来灌醉我,想要从中套话……当真是……防不胜防。”
朝阳听着,都有些后怕,“那簪子呢?”
梅娘没有回话,而是轻轻看了眼她握在手里的圆扇。朝阳看了看圆扇,又看了看她,震惊极了,她竟是把簪子藏在了圆扇里。金阁的姑娘都配有一柄圆扇,常年握在手里,摇摇摆摆的,毫不起眼。
那群人怕是把梅娘的屋子空了也不一定能够找到男人留下的簪子。
“梅娘本就是乡野农妇,没什么好本事,受不住这东西,也不适合这总西。所以,我本是只想离别前将圆扇送给姑娘,隐去男人和那群人的存在,直接将其中的秘密道出,现在想来……”她叹气道,“是我有些天真了。”
朝阳晃了晃手里的圆扇,再次问道:“你真的打算把它给我了?这可是泼天的富贵。真就这么放手了?”
“对我来说,这可不是什么破天的富贵,而是烫手的山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我的命。”梅娘笑了笑,“更何况,比起给那些不知道底细的人,倒不如交给姑娘。”她神色柔和道,“最起码,姑娘这般好,是绝对不会害我的。”
朝阳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将扇子递了回去,道:“既然这两人认识,那么追在我们屁股后面的人说不定同监视你的是同一批人,保险起见,你还是先拿着这个扇子,待回头给我吧。”
梅娘心中一暖,亲亲将扇子退拒回来,笑道:“姑娘莫要担心,我当初啊,为了以防万一,将所有的扇子都换成了这样的款式。”说着,跟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柄一模一样的圆扇。
她用圆扇轻着面,冲她眨了眨眼。又闲聊了几句后,朝阳便将人送上了车。
依着大门注视着马车渐行渐远后,朝阳余光瞥见了向她走来的李洵安。他的身后,跟着两名高大且陌生的捕快。
李洵安目光在室内的一片狼藉以及地上死去的两名捕快身上顿了顿,笑道:“一夜不见,姑娘功力上涨了不少。”
朝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两人不是我杀的。”
李洵安轻轻“哦?”了一声,“那不知,是哪位侠士呢?”
朝阳闻言,领着人向后院走去。
后院,青灵子和清净子依旧在摇龟甲,他们盘膝坐地,龟甲摇的跟骰子一样。
“不知道这二位小道长可是……”李洵安瞅着他俩这架势,有些迟疑问道,“在做法?”
“差不多吧。”朝阳幽幽道,“他们在问卦寻人。”
“不知寻得这人是……?”李洵安又问。
“是刀不悔。”朝阳如实道。
“那这二位可是有线索了?”李洵安似是来了兴趣。
朝阳微笑道:“有线索了,他们之前一个说向东,一个说下向西。两人意见不一致,便又重新占卜了起来。”瞅现在这架势,多半是没摇出一样的数值。
李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