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死敌当夫君后》
1. 第 1 章
“这竟然是我儿子?”
夜色如墨倾倒,屋中一灯如豆。白明棠坐在床边,望着床上那个脸色苍白,身子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儿,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三日前,白明棠醒来后,记忆全无,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照顾她的仆妇孙妈妈告诉她,她叫白明棠,本是京中的高门贵女。但六年前,她父亲在官场上被人诬陷下狱,阖府上下死的死,被流放的被流放,只有她被她父亲昔日的下属救下,隐姓埋名带着儿子在此生活。
前几日,她儿子生病她去请大夫。结果雨夜路滑,失足跌进了河里,再醒来时就失忆了。
关于从前的种种,白明棠没有半分印象,也包括眼前这个孩子。
孙妈妈说这是她儿子,今年五岁,名唤珩儿。这个孩子生的眉清目朗,五官与她确有几分相似。但不知怎么的,白明棠对他就是生不出舐犊情深来。
夤夜寂寂,床上的小人儿突然动了一下,旋即慢慢睁开了眼睛。
白明棠瞬间收回思绪,倾身向前:“你醒了,好点了么?要不要喝水?”
床上的小人儿不答话,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愣愣看了她好一会儿,复又闭眸睡了过去。
五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可白珩却整日昏睡,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纵然眼下白明棠对他还生不出舐犊情深,可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小脸时,白明棠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忍心疼。
她抬手摸了摸白珩的额头,复又替他将被角掖好。做完这一切之后,才重新坐回床边守着白珩。
夜静更长,孤灯摇曳,白明棠的影子落在地上,被灯影拉的颀长。
万籁俱寂催人困,白明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她醒时才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而床上的白珩则蜷缩成一团,正神色痛苦的在呜咽哭泣。
“珩儿!”白明棠瞬间困意全无,她一把将珩儿抱在怀里,朝外面高声喊,“孙妈妈,快去请大夫。”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
见白珩这副模样,大夫当即拿出针囊施针,白珩脸上的难受这才逐渐好转。
施完针之后,白珩又昏睡过去了,但眉心却仍紧蹙着。
“大夫,我儿子的病……”
白明棠刚起了个话头,就被大夫打断了:“白夫人,老朽之前就已经说过了,令郎的病要想医好,须得生父的血做药引,如今老朽还是这话。另外,令郎如今的症状愈发严重了,若再耽搁下去,只怕是大罗神仙来也无济于事了。”
说完,大夫就背起药箱告辞离去了。
须得生父的血做药引,这听起来并不是一件难事。可很快白明棠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从她醒来之后,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过白珩的生父,难不成是他已经不在了?
可从孙妈妈口中,白明棠才知道,白珩的生父不是不在了,而是不知道是谁。更准确的来说,是孙妈妈不知道是谁。
孙妈妈说,六年前她被带回来受了伤,大夫替她诊治时,无意诊出她已有月余的身孕。这六年里,她独自生产抚养珩儿,但对珩儿的生父却始终闭口不谈。
“那先前大夫说,珩儿的病需要生父的血做药引时,我是怎么说的?”
“您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小公子掉眼泪,不过面上有犹豫之色,其他的您还没来及交代就落水了。”
孙妈妈既然不知道,白明棠便让她帮忙请了救她来此的人。当年既是对方将她救下带来这里,兴许他知道白珩的生父是谁。
但刘通却摇摇头:“当年老朽听闻白大人被诬陷下狱的消息后,匆匆赶去玉京时,白大人已经在狱中含冤而亡了。当时老朽能力有限,拼尽全力只能救回白姑娘你一人。至于你有身孕一事,也是将你带回来之后,老朽才知晓的。”
白明棠神色顿时变得失落起来。如今她失忆了,刘通也不知道白珩的生父是谁,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刘通想说什么,但似又有顾忌。
“刘伯父,如今我失忆了,珩儿又危在旦夕,若您知道什么,还请据实相告,明棠感激不尽。”白明棠说着,起身向刘通行了一礼。
“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待白明棠起来之后,刘通才再度开口:“关于令郎的生父是谁,老朽确实不知。不过白大人是京官,白姑娘你也一直久居玉京,所以老朽猜测,令郎的生父应当也是玉京人。”
这个揣测倒有几分道理。可玉京那么大,谁才是她孩子的生父呢?
白明棠看向刘通:“刘伯父,我可还有亲人在世?”
先前她听孙妈妈说,六年前她父亲被构陷下狱,阖府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不知她被流放的亲人如今可还活着。
“当年白大人含冤而亡后,白府剩下的家眷皆被流放了,老朽听闻你的兄长被流放去了西北边陲之地。这些年,老朽一直在设法找他的下落,但却始终无果。不过前段时间陛下颁旨大赦天下,白家亦在赦免之列,你的兄长若被赦免,应当会回玉京。”
“若我带珩儿回京,说不定会见到兄长?”
“有可能。”
若能见到她兄长,她应该就能知道白珩的生父是谁了。可玉京是帝都,天子脚下人海茫茫,重逢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白明棠思虑再三,并未立刻动身去玉京,而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又遣孙妈妈另寻了大夫来。可到最后,那些大夫无一例外都说,白珩的病须得生父的血做药引。
这下白明棠彻底没辙了。
看着白珩虚弱难受的模样,她只得收拾行囊,打算带白珩去玉京碰碰运气。
动身离开前,白明棠去找刘通辞行。
刘通说,此去玉京路途遥远,他们母子二人路上须得有人照顾,遂让孙妈妈与他们一道,并另拨了四个护卫随行保护。
白明棠谢过之后,在第二日晨光熹微时,就带着白珩,乘坐着一辆马车出了城,往玉京的方向行去。
白珩是在一阵摇晃中醒来的。
他最近这段时间病的昏昏沉沉,整日睡得多醒得少,是以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是在马车里。
“你醒啦。”白明棠关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白珩循声看过去,正好对上了白明棠的目光。这一次,白明棠看他的眼神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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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迟疑,而是毫不掩饰的关心。白珩有些不适应,他低咳着移开了目光。
下一瞬,一勺温热的汤水就抵在他嘴边。
白珩猛地抬眸,就见白明棠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汤匙递送过来。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张嘴。”
白珩下意识顺从,温热清甜的汤水咽下去时,如一只温柔的大掌,将他喉间的痒意悉数抚平。
一碗吊梨汤很快就见了底。
白明棠问:“食盒里还有粥,我再给你盛一些来?”
白珩神色恹恹的摇摇头,白明棠也没勉强,只往他身后塞了个软垫,让他能靠得舒服些。可她刚塞完,袖子就被人扯了扯。
白明棠看过去时,白珩又极快的移开了视线。白明棠问:“嗯?怎么了?”
白珩不说话,但目光却看向了窗外。
听孙妈妈说,白珩之前是会说话的,但她落水那晚白珩被吓到了,自那之后他就再也不说话了。不过好在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就算白珩不说话,从他的神情上,白明棠也大致能猜出来他想问什么。
“哦,我们去玉京。”
白珩猛地回头,目光紧紧盯着白明棠,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白明棠有些发蒙,她带他去玉京是想救他的命,他怎么反倒生气了?
白珩不再看白明棠,而是重重拍着车壁,示意车夫将马车停下。
“哎呦,小公子,您快坐好,您……”
孙妈妈话说到一半,马车猛地向左边倾去,毫无防备的白珩也跟着朝左边倒去。白明棠眼疾手快将人拉进怀里护住,朝外面喊道:“赶车看着些。”
车夫忙不迭在外面告饶请罪。
“哎呦,小公子,您可真是吓死老奴了。您没事吧?”白明棠将白珩扶起来,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已被孙妈妈抢了先,“老奴知道,您是心疼夫人,可是只有您好了,夫人才会好啊!”
孙妈妈说话跟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的又急又快。等她说完,白明棠才有机会开口:“有没有撞到哪儿?”
自己刚才护的及时,按说白珩应该没有被撞到,但是白明棠还是不放心,正低头检查时,白珩却推开了她的手,抿唇重新躺了回去,并且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白明棠:“?!”
好端端的,他这是生哪门子的气?!
孙妈妈在一旁打圆场:“您一直对从前的事讳莫如深,如今却愿意为了小公子回玉京,想必小公子是怕您回去受委屈,这是在心疼您呢!”
这个别扭的小家伙。
白明棠没忍住揉了揉白珩的脑袋,白珩却立刻用被子将脑袋裹住。
“你别多想,我这次回京也不全是为了你……”
白珩面无表情望着车壁:骗子!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可能回玉京。
白明棠解释了几句,见白珩还是不理她,便也没再说了。白珩既然知道心疼她,那让他冷静一会儿,他自然能想明白的。
白明棠现在最担心的是白珩的生父。
玉京那么大,她又毫无线索,到时候要怎么才能找到人呢!而白珩的身体已经耽搁不起了。
2. 第 2 章
去玉京的路上,白明棠仍在到处求医问药。
每当夜里他们宿在客栈时,白明棠总会寻小二打听,他们这里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可一路上大夫没少看,但白珩的身体却始终没有起色。
最后在经过半月的长途跋涉后,白明棠终于带着白珩抵达了玉京。
他们到玉京时已是日暮时分。白明棠撩开帘子,就见红霞漫天金乌西坠,巍峨恢弘的城楼上旌旗迎风招展,手执刀剑的士兵,在城墙上成群结队巡逻。城楼下方两扇漆红描金钉的厚重城门大开,进出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
这就是玉京了。
是她六年前生活过的地方,但白明棠却毫无印象。
“夫人。”孙妈妈见白明棠望着外面怔怔出神,不禁唤了一声。
白明棠放下帘子:“走吧。”
进城之后,白明棠找了间客栈,将一行人安顿下来。短暂歇息一夜后,第二日用过朝食盯着白珩喝了药,白明棠便出了客栈。
在动身来玉京前,刘通跟白明棠说过,白家原本住在通银巷,门前有棵梧桐树的那家便是。白明棠打算回去看看,一则是想试试能不能想起些什么,二则是想看看她兄长回京了没有。
她兄长若回玉京,定然也会回白家的。
白明棠打听到通银巷的位置后,便顺着街上往前走。今日玉京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甚至还有人成婚。街上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白明棠过不去,只得站在原地等迎亲队伍过去。
唢呐喜乐声由远而近,周围人的议论声也不绝于耳。
“这是哪家公子成婚?竟然这么大的阵仗?”
“永兴伯府的三公子成婚,阵仗小了面子上如何能挂得住?”
“永兴伯府?!可是太后娘家的那个永兴伯府?!若是他们家,这阵仗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听说是国子监罗祭酒府上的二小姐。”
“那倒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只是这大喜的日子,那新郎官怎么瞧着不大高兴啊!”
人群里的白明棠听见这话,下意识朝骑在马背上的新郎官看了一眼。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这新郎官却像个傀儡似的,虽然穿着一身喜袍,但坐在马背上却神色木然,面上没有半分娶妻该有的高兴。
“有人偷钱袋,快抓住他!”白明棠身侧猛地传来惊叫声,周围顿时骚动起来。
这边的动静太过突兀,一时所有人都纷纷朝这边看过来,马背上神色木然的新郎官也循声望了过去,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白明棠。
白明棠立在人群里,眉眼如画,袅袅婷婷一如当年的模样。
先前形如傀儡的盛文昱看见这一幕时,神色陡然变得激动起来。白小姐!竟然是白小姐,她回来了!盛文昱也不顾身后还跟着花轿,便打马要朝白明棠所在的地方行来。
而先前偷钱袋的小贼见暴露了,当即便甩开抓他的那人,掏出一把匕首,一面挥刀驱散挡路的人群,一面朝前跑去。与此同时,一辆粪车突然冒出来,在人群中乱撞,惊的行人慌张逃散,街上顿时乱成一团。
盛文昱的马受了惊,将盛文昱从马背上甩下来。
盛家的仆从立刻冲过来,他们将盛文昱扶起来,欲避回迎亲队伍里,但盛文昱却将他们甩开,只焦急的在人群里巡逡。
街上到处都是人,却再无白明棠的身影。可盛文昱仍不死心,当即扭头吩咐:“我刚才看见白小姐了,你们都别傻站着,快去给我找!”
盛家的仆从们顿时面面相觑。现在?他们公子莫不是忘了,今儿是他大喜的日子,罗家的花轿还在后面缀着呢!
此时的白明棠并不知道,盛文昱正在满大街的找她,刚才骚乱的时候,她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了一会儿,人群便逐渐散开了,她就径自往通银巷的方向去了。
刘通说的那家门口有梧桐树的宅邸很好找,但白明棠寻过去时,却发现那座宅子已另有主人了。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六年前,白家人锒铛入狱,家产全被充公,这座宅子亦在其中。但今日既过来了,白明棠便想进去试试,看回到曾经居住过的府邸里,能不能想起些什么来。
恰好这时有花草坊的人来送花,白明棠便搬了一盆花,混在其中一并进去了。
这座宅子修的古朴雅致,里面五步一树,十步一景,亭台楼阁皆修的美轮美奂。白明棠捧着花盆在宅中行走时,绞尽脑汁试图想起过往,但脑海中却还是一片空白,到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白明棠回客栈时,孙妈妈正在劝白珩用饭,但白珩却不搭理孙妈妈。
孙妈妈正没主意时,一抬头看见白明棠,忙高兴道:“夫人您回来啦。”
白珩闻声立刻看过来。
“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么,让你不用等我用饭的。”白明棠扫了一眼桌上完全没动的饭菜,向白珩道,“过来。”
白珩走过来在白明棠身侧坐下。
孙妈妈又给白明棠添了一副碗筷后,便站在一旁打算给白珩布菜,原本拿起筷子的白珩见状,顿时又将筷子放下了。
白明棠道:“孙妈妈,你也下去用饭吧。”
孙妈妈只得搁下筷子,行过礼后退了下去。
有白明棠在,白珩倒是老老实实用了饭,可到喝药时他却十分抗拒。
“只有喝了药,你的身体才会好。”
白明棠苦口婆心的劝,但白珩却抱膝摇头,不会好的。
“喝嘛,喝了我给你买糖吃。”
“喝嘛,喝了我带你出门玩儿,玉京的街上可热闹了呢!”
不管白明棠怎么哄,白珩都像只缩在壳子里的小兽,抱膝摇头并且与白明棠保持距离,他眼里对药的抗拒太明显了,白明棠想狠心忽略都做不到。
他们二人对峙片刻后,白明棠终于妥协了:“罢了,你既然不想喝,那就不喝了。”没有药引,这药喝了也作用不大。
白珩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白明棠。
白明棠一改先前的苦口婆心,笑着向白珩招手:“过来。”
白珩不知道白明棠要做什么,但迟疑片刻后,他还是慢吞吞的挪了过去。
然后白珩就后悔了。
因为他甫一靠近,白明棠就将他一把抱在怀里,开始捏他的脸:“你小子怎么这么倔?说不喝就不喝,还怎么说都不听,这下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即便到现在,对于自己有个五岁的儿子这事,白明棠还是没能坦然接受。
不过好在这个儿子长得玉雪可爱,虽然性子冷淡,但逗起来很好玩儿,白明棠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将白珩的脸蹂躏了一番后,白明棠终于放过他了:“好了,你睡吧。”
白珩一脸惊讶看着白明棠,她不强迫他喝药了?
白明棠见白珩这样,顿时起了玩心,她故意道:“哦,忘了,药还没喝呢!”
白珩闻言,立刻将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丝毫不给白明棠喂他药的可能。
白明棠顿时被逗笑了,她怕白珩被闷出个好歹来,便止住了玩心:“好了,不逗你了,把被子拉下来睡吧。”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屋里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儿,白珩正要朦胧睡去时,突然察觉到被子被人拉开了,白珩瞬间被惊醒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一只温柔的手便抚上了的脸。紧接着是白明棠的低喃声:“别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白珩僵着身子没动也没睁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口传来关门声。
白珩再睁开眼时,见房中没有白明棠的身影时,他垂下眼睫,指尖紧紧抠住被子。
回白家无功而返后,白明棠打算再想想其他办法。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第二日客栈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白小姐,竟然真的是你!”
白明棠看着面前的锦衣公子,试探问:“你是?”
“在下是盛文昱的朋友。昨日文昱兄说他在街上看见你了,我还以为是他眼花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回京了。”说话间,陈浔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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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落在白明棠身上。
白明棠曾经是名动上京的美人,昔年倾慕她的人如过江之鲫,但白明棠却风流薄幸,从不未他们任何一个人驻足。
如今六年过去了,昔年倾慕白明棠的那些人,身形或多或少都有变化。唯独白明棠却仍是六年前的模样。眉眼明艳身段窈窕,只是容貌似乎与他记忆中略有出处……
白明棠没想到,盛文昱的朋友竟然会来客栈找她。而且听这意思,她从前与盛文昱相熟?
白明棠心下一动,问:“那盛文昱呢?”
“文昱兄自从在街上看见你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昨日拜堂时,他突然当着满堂宾客和新娘子的面悔婚,气的罗家人当场就掀翻了喜堂,而他也被永兴伯打了个半死,这会儿还被关在祠堂里呢!”
白明棠:“……”
这是什么孽缘!
“白小姐,不是我说,我这兄弟对你确实是掏心掏肺。当初白家出事后,他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外面为你们奔走求情。后来见求情无果,便退而求其次想将你救出来,可你却突然不知所踪了。在你不知所踪这六年里,我这兄弟又多方打听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找到你的下落。今年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听从家中长辈之命成婚,可你偏偏要在他大喜的日子里让他看见你……”
后面的话陈浔没再说了,但白明棠却听出了话中的谴责之意。
白明棠也觉得委屈。她失忆了,来玉京也只是想找白珩的生父要药引而已,她有什么错?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
“既然陈公子是盛公子的好友,那可否帮忙让我见盛公子一面?”
陈浔脸色瞬间变了:“白明棠,你……”
“我有要事要找盛公子。”白明棠打断陈浔的话,她怀疑盛文昱是白珩的生父,她得当面确认。
陈浔看了白明棠片刻,眉眼郁郁的应下了。但出了客栈,随从问起时,陈浔却道:“安排个屁!白明棠当年在玉京时,她那些风流韵事谁不知道。如今她落魄回来了,不去找她从前的那些相好,反倒要见盛文昱,摆明了是想拿盛文昱那个傻子当冤大头,我岂能如她所愿。这样,你现在就去将白明棠回京的事传出去,我就不信,白明棠从前的那些相好们能无动于衷。”
此时的白明棠并不知道,自己不知从何下手的事情,却被陈浔阴差阳错的给撕开了口子。这会儿白明棠还在想,盛文昱若是白珩生父这事。
此番来玉京,她目标明确是来取药引的。取完药引带白珩的身体痊愈后,她就会带白珩回梧州。即便知道盛文昱对自己情根深种,白明棠仍没有改变这个想法。只是她担忧盛文昱这般执着,到时候会不会不肯放他们母子二人离开。
但很快,白明棠就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
因为她不止和盛文昱有一段情,而是有很多段情。
白明棠曾是名动玉京的美人,六年前白家获罪,白明棠从云端跌进淤泥里之后,有人想报仇,有人想将她据为己有,但白明棠却不知所踪。
如今六年过去了,白明棠再度归京的消息传出来时,瞬间又在玉京搅弄起了风云。
白明棠从前的那些相好们闻讯,纷纷赶来客栈。
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白明棠只觉眼前一黑。她从前这么多情的吗?这么多人,究竟哪一个才是她儿子的爹啊!
白明棠头都大了,而堂下的吵嚷争执声不断,甚至有人从口舌之争上升到了动手。
白明棠试图想让他们都冷静些,但底下闹哄哄的,她一开口声音就被淹没了。白明棠的目光在堂下众人身上巡逡,试图先从一人身上找个突破口。
然后她一眼就看见了倚门而立的那个青衣男子。
那人身形颀长,眉眼清骏幽静,他唇畔噙笑姿态闲适立在门口,耀眼的阳光扑了他一身。整个大堂里,就数他长得最好看。
那就他了!
白明棠心下一横,指向最俊俏的这个男子:“他是我儿子的爹!”
路过来看昔日死敌热闹的相里明徵:“?!”
3. 第 3 章
“他是我儿子的爹!”
白明棠这话一出,原本吵嚷的大堂里霎时落针可闻。
众人顺着白明棠指的方向看过去,待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会是他!”有人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白明棠则一脸奇怪,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而让白明棠没想到的是,先前倚门而立唇角噙笑的青衣男子,在听见她那句‘他是我儿子的爹’之后,唇畔的笑瞬间凝住了。
“白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吧。这玉京谁不知道,你从前和相里公子相看两厌!”
“就是!还是说,你们表面上相看两厌,实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众人打量猜疑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
白明棠:“……”
她不记得他们从前相看两厌这事了。但从她说出‘他是我儿子的爹’之后,那青衣男子唇畔倏忽凝住的笑意时,白明棠就知道,他们之前应该是实打实的相看两厌,而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那种关系。
不过没关系,她也只是从他身上找个突破口而已,他既然不是,底下那些人里总有人是。
白明棠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再说话时,有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带我去见我们的儿子吧。”
相里明徵这话一出,大堂里静默了两个弹指后瞬间炸开了锅。
而相里明徵却充耳不闻,他收起先前的闲适,穿过人群,从楼梯拾阶而上,一步一步朝白明棠走来。
白明棠也被这个转折惊到了。
她一时拿捏不准,他们之间究竟真的是那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关系,还是这个昔日与她相看两厌的人在故意捉弄她?
在白明棠怔愣期间,相里明徵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挑眉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路。”
白明棠迟疑片刻后,转身往前走。
虱子多了不怕痒,既然她有这么多的旧情,那就从这个人身上开始验证吧。白明棠主动提出:“为了避免你觉得我在诓骗你,我们先滴血认亲。”
相里明徵闻言停下来,打量了白明棠好几眼。
白明棠觉得相里明徵看她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她提出滴血验亲也没毛病呀,毕竟她有那么多段旧情,相里明徵总不想当冤大头戴绿帽子吧。
两人对视片刻后,相里明徵意味不明笑了一下,点头:“行。”
白明棠这才带他去见白珩。
白珩此时正在房中练字。白明棠也不知道,这个儿子她从前是怎么教的,他虽然性子冷淡,但却十分勤勉。往玉京来的这一路上,他明明身体很不舒服,但每日却总会抽出时间来看书练字。
见白明棠带着个陌生男子过来,白珩立刻放下笔,快步走到白明棠身侧紧紧拉住白明棠手的同时,又目光提防望着相里明徵。
而相里明徵在看见白珩那双眼睛时,心下蓦的一怔。
白明棠察觉到了白珩的紧张,她安抚似的握了握白珩的手,径自走到桌边,将砚台旁的那盏清水端过来,然后拉过白珩的手:“珩儿,你忍一下。”
说完,白明棠用一根针在白珩指尖扎了一下。很快,指尖就冒出了殷红的血珠。
白明棠牵着白珩的手,将血珠滴在水里,继而又转眸去看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沉默须臾后,将手露了出来。
“吧嗒——”
相里明徵的血珠也滴落铜盆中。
白明棠立刻倾身上前,盯着水中的那两滴血珠。那两滴血珠原本有一段距离的,可慢慢的,它们竟然融合在一起了。
“融了融了!”孙妈妈惊叫着出声。而相里明徵的两个随从,看见这一幕,眼睛齐齐瞪的跟铜铃似的。
白明棠倏忽抬眸,目光灼灼看向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负手站在一旁,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既然如此,那你们母子二人收拾好行囊,即刻随我回府。”说完,相里明徵便要转身往外走。
白珩闻言,立刻捏了捏白明棠的手骨,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等等。”白明棠叫住相里明徵,“我们不跟你回府。”
相里明徵停下来:“什么意思?”
白明棠说了白珩生病,需要生父血做药引一事。
“你只需将药引给我,待珩儿的身体痊愈后,我就带他回家。”
白明棠此行来玉京只是单纯的为白珩治病,并没有与白珩生父再续前缘的打算。即便相里明徵长得十分好看,认他们母子二人也十分利落,但白明棠仍不打算留在玉京,待白珩的身体痊愈之后,她会带着他回梧州,以后他们和相里明徵仍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相里明徵盯着白明棠看了片刻,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不答反问:“白明棠,我是谁?”
白明棠:“……”
她先前只听大堂里的人称呼他为‘相里公子’,但却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
白明棠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回答我。”相里明徵逼问。
白珩察觉到了危险,当即将自己的小身板挡在白明棠面前。
他眼里的倔强与冷意,看的相里明徵又是一怔。
白明棠没想到相里明徵竟然这么敏锐,明明他们两个人没说几句话,但相里明徵竟然察觉到她失忆了。左右她失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白明棠将白珩重新护到身后,迎上了相里明徵的目光:“在来玉京之前我落水失忆了,不记得你是谁。”
想到来玉京受的委屈,白明棠又没好气的加了一句:“若我没失忆,我早就带着珩儿去敲你府上的大门了,何必在这里投石问路。”
相里明徵对白明棠的话不置可否,他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带着他跟我回府。你从前树敌不少,此番你如此高调回京,你觉得你的那些仇敌会坐以待毙?”
“我一介女流能有多少敌人?相里……”说到这里时,白明棠顿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面前这人的名字叫什么,而相里明徵也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白明棠只得愤愤补完后半句,“我是失忆了,又不是变傻了。”
言下之意,你别想趁我失忆骗我。
相里明徵也不再同她多费口舌,他直接推开窗,指着楼下尚未散去的人:“这些人从前都对你趋之若鹜,但如今他们许多都已有家室,今日他们为你聚在这里,你觉得他们的夫人会无动于衷?”
白明棠闻言,气势瞬间矮了一截。
“还有,我在朝中有不少政敌。你今日这般高调宣扬与我有个孩子,你说,那些从我这里得不了手的人,会放过你们母子二人么?”
相里明徵说的漫不经心,但白明棠却听的心惊胆战。
玉京不比梧州,她身侧眼下只有刘通给的四个护卫护身,若真有什么事,那四个护卫压根就护不住他们。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似乎就是跟相里明徵回去了。
但白明棠心里还有另外一层顾虑,她问:“你成婚了没?”
若是成婚了,她和白珩随他回去,应当也不安全。
相里明徵瞥了白明棠一眼,面无表情道:“没有。”
“没有就好,那我们跟你回去。”
白珩闻言,不赞同的看了白明棠一眼,而白明棠则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玉京危机四伏,而她又失忆了,眼下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相里明徵了。毕竟虽然从前他们互看生厌,但相里明徵总归是白珩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白珩这个亲生儿子的份上,相里明徵总不可能会害她吧。
而此时的相里府十分热闹。
虽然已是秋日了,但相里明徵的府上却丝毫没有萧瑟之意。相反园中菊花姹紫嫣红盛绽,廊下海棠芙蓉木槿花皆开的密密匝匝,满园花色竟是比春日都繁盛。不过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在庭院中穿梭赏花的女娘们。
她们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个个衣裙鲜亮,三三两两在花前驻足观赏时,那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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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比花儿都娇嫩。
相里老夫人坐在主座上,看着满园的衣香鬓影,脸上也跟着露出了柔和之色。
还是年轻好啊,像花儿一样,怎么看怎么动人。
看了会儿园中的女娘们,相里老夫人又问近身伺候的嬷嬷:“明徵还没回来?”
“一刻钟前已经派人去官署请了,但去的小厮回来说,二公子这会儿没在官署……”
一听这话,相里夫人的面色顿时就不好了。那嬷嬷忙又描补:“不过老夫人您放心,老奴已经让人去找了,想必很快就能将二公子找回来。”
“可嘱咐去找的人就说我病了?”相里老夫人太了解她这个孙子了,若说府上有花宴上让他回来,只怕他会躲得更远。
“嘱咐了,老夫人您且安心等着就是了。”
但相里老夫人这会儿却安心不了。
她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六年前又接连丧了长孙和儿媳,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相里明徵能早日成婚。她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说不定哪一日,阎王爷一招手她就去了,她怕留下这个孙子在世上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所以就盼着他早日娶妻生子能有个牵挂他的人。
可偏偏他这个孙子又犟又倔,她挑中的孙媳妇儿他不满意,他能直接上门去同人家姑娘明说。她费心张罗在府里开花宴,想让他自己选,他却躲得找不到人,这让她如何能安心得了。
很快,派去找相里明徵的人就回来复命了。
“二公子常去的地方小人们都找了,但却始终没找到二公子。”
相里老夫人一听这话瞬间就来气了:“他这是故意在躲着我呢!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跟他同岁的人,孩子都已经启蒙开智了。他却既不娶妻也不纳妾,他要一辈子当个不出家的和尚不成!”
“老夫人,您消消气,切莫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相里老夫人这会儿在屋中坐着,她能看见外面的场景,但外面的人却看不见她这里的场景,是以相里老夫人说起话来也没顾忌:“他这都这样了,我爱惜自己的身子有何用?左右也等不到他娶妻生子,我倒不如趁早下去向列祖列宗赔罪……”
“老夫人,您怎么能这么想呢……”嬷嬷忙在旁开导。
好一会儿相里老夫人才止住愤然,她目光惶然看向心腹嬷嬷:“你说,明徵是不是真的像外面说的那样,对那位……”
“老夫人!”心腹忙接了相里老夫人的话,她朝门外看了一眼,见侍女们都远远守在外面,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些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
“可若当不得真,那明徵这些年为何一直不肯成婚?”
这话尤嬷嬷自然答不出来,她正欲转移话题时,外面响起了匆促脚步声。很快,一个侍女便在门口禀:“二公子回来了。”
“让他立刻来见我。”
侍女踌躇了一下,又道:“二公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还带着一对母子。而且甫一回来,二公子就将人安置去了浮玉苑。”
这是相里明徵第一次带女子进府,而且还安置在离他院子最近的浮玉苑。相里老夫人瞬间坐不住了,她立刻搭着尤嬷嬷的手起身:“走,看看去。”
浮玉苑空置许久,如今骤然住了人,仆从们便在庭院中来回奔走,捧着物件往房中添置。
相里明徵的随从童茂站在廊下,他还没从相里明徵突然有个五岁的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是他和白明棠生的这个惊吓里回过神来。
别人不知道他们公子和白明棠之间的事,但他却是知道的。
他们公子和白明棠之间真的是相看两厌,绝对不是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他不能让人给他们公子戴绿帽子。
童茂走到相里明徵面前,低声道:“公子,今日那水有问题。”他们二人非父子,但血却相融了,定然是白明棠在水里动了手脚。
“此事不用你操心,先去请大夫来。”相里明徵只丢下这么一句,就径自往屋中去了。
4. 第 4 章
大夫与相里老夫人是前后脚来到浮玉苑的。
彼时大夫刚为白珩诊完脉,白明棠立刻追问:“大夫如何?”
“小公子脉细如线,按之不绝,且老朽观他面色苍白唇色惨淡,应是血虚脉道不充,气虚血运无力所致。夫人不必忧心,老朽这便去开方子。”
白明棠正要再说话时,院外突然传来请安声。她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衣着富贵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被一帮婆子侍女簇拥着朝这边行来,白明棠只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梁大夫同相里夫人行过礼之后,便出去写方子了。
“祖母,您怎么过来了?”相里明徵上前,搀着老夫人在主座上落了座。
相里老夫人没再计较先前的事,而是将目光落在白明棠母子二人身上:“祖母听说你带了贵客回来,所以过来瞧瞧。”
只是越瞧相里老夫人越觉得,眼前这女子有几分眼熟。
白明棠拉着白珩给相里老夫人见礼:“明棠见过老夫人。”
明棠这个名字一出,相里老夫人瞬间想起了那个名动上京的女子。
“竟然是你!”相里老夫人十分惊诧。
当年的白明棠张扬明艳,引的无数男子为她痴狂。如今六年过去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白明棠举止得体眉眼安静,倒是与从前判若两人。只是让相里老夫人想不明白的是,从前自家孙子与白明棠不是互看不顺眼么?怎么今日反倒将人带回来了,还安置在这里?
相里老夫人又将目光落在白珩身上。小少年眉清目朗,瞧面相是个有福的,只是身子有些单薄。相里老夫人问:“这孩子是?”
“是我的孩子。”白明棠不知相里老夫人的秉性,所以没敢贸然说她儿子的爹是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突然开口:“我已经让人将你们住的地方收拾出来了,你们去瞧瞧,缺什么就来同我说。”
这是想将他们二人支开,他单独同相里老夫人说这事了。白明棠应了一声,便带着白珩离开了。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待白明棠离开之后,相里老夫人才开口询问。
六年前,白家阖府下狱,后来死的死,被流放的被流放,唯独白明棠不知所踪。
相里老夫人曾私下听人说过,这六年里玉京有不少人仍在找白明棠,但却始终遍寻不获。如今白明棠突然回来了,身边多了个儿子不说,还被自家孙儿领回了府里,这让相里老夫人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此事太过突然,相里明徵在说假话糊弄和说真话之间犹豫片刻,最终选了后者:“那孩子是孙儿的。”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相里老夫人怀疑自己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了,她身子前倾又问了一遍。
“孙儿说,孙儿是那孩子的父亲。”
相里老夫人这次总算听清楚了,她瞳孔猛地一颤,震惊到怒不可遏:“混账东西!你给我跪下!我们相里家门风清正,世代行事皆光明磊落,怎么竟出了你这么个狂悖的!那些礼义廉耻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相里明徵想过相里老夫人会生气,但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
“祖母,孙儿知错,孙儿甘愿受罚,只求祖母您保重身体。”相里明徵说着,从善如流跪下去认错。
相里老夫人又气又怒。相里明徵行二,从前他兄长在时,他性子顽劣桀骜,成日斗鸡走马不务正业。但自从六年前,他兄长和母亲相继过世后,相里明徵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不再终日与人嬉游玩乐,而是一改从前的桀骜张扬,性子变得温和沉稳起来,并且撑起了整个相里家。
相里老夫人原本已经对他放心了,可谁曾想,今日他突然整了这么一出,这让相里老夫人如何不生气。
在哄相里老夫人这一方面上,相里明徵早已是得心应手了。他往那里一跪,不管相里老夫人说什么,他都跟着应和并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没一会儿,看在他诚恳的认错态度上,相里老夫人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许。
相里明徵趁势道:“祖母,您不是一直盼着我娶妻生子么?如今我把您的重孙带回来了,看在他的面子上,您就别生气了,成不成?”
“这能是一回事吗?!”相里老夫人怒目瞪着相里明徵,“我是盼着你正正经经的娶妻生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就将人带回来。这成何体统!”
“这事是孙儿不对,孙儿认罚。”
眼下事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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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她罚他有何用!但相里老夫人还是有些气愤:“你才貌双全,咱们府里的家世也不差,说句托大的话,这满玉京的贵女你都挑得,可你怎么偏偏就看上她了?而且看上也就算了,竟然还无媒无聘的就与她弄出了个孩子来,你……”
这里时,相里老夫人神色一凛:“等等,你确定这个孩子是你的?”白明棠当年的那些风流韵事,她可有所耳闻的。
相里明徵颔首:“确定,孙儿在接他们回府之前,已经同那孩子滴血验亲了。”
既然滴血验亲了,那就错不了。他们相里家的血脉,接回来确实是正经儿事。眼下事已至此,相里老夫人也也只能劝自己往好处想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扶着尤嬷嬷的手站起来:“我瞧瞧那孩子去。”
“祖母,那孩子今日身体抱恙,先前刚请梁大夫看过了,不如先让他歇息,待他明日好些了,我带他去见您祖母您?”
听相里明徵这么说,相里老夫人也没强求。待出了浮玉苑,听见遥遥传来女子的说笑声,相里老夫人才想起来,今日府上还办了花宴。
原本她想着,借着花宴的名头,让相里明徵相看个媳妇儿的,却被相里明徵打了个措手不及,眼下她也没那个心思了。
相里老夫人侧头交代:“你去同老二媳妇说,就说我累了让她替我在前面好生招呼客人们,万不可将人怠慢了。另外,再给浮玉苑添三个丫头,将我院中的映雪也拨过去。”
尤嬷嬷当即便笑着应下了。
“映雪姐姐可是老夫人身边最得脸的大丫头之一,如今老夫人将她拨来浮玉苑伺候,足可见老夫人有多重视那个孩子了,可是公子同白明棠之间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们是知道的啊,他们二人是实打实的针尖对麦芒,那孩子怎么可能是公子的!”童茂还在纠结这件事。
宁栩则直接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骂道:“公子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哪里能轮得到你质疑,赶紧滚去把梁大夫再请来一趟,公子有话要问。”
童茂捂着屁股,一脸委屈的去了。
很快,梁大夫就被请过来了。
没等然后梁大夫甫一开口,就先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那孩子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5. 第 5 章
那孩子并非生病,而是中毒,这是相里明徵没想到的事情。
“你确定?”相里明徵问。
“你若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大可重新找个人来。”梁溯气哼哼白了相里明徵一眼。作为一个大夫,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医术。
“我没有不信你的医术,”说到这里时,相里明徵玩味一笑,“只是这孩子若是中毒,那可就有意思了。”白明棠今日可是说,这孩子生病须得生父的血做药引,她才带着他跋涉千里来玉京寻父。
“确实有意思。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同白家那女娃是死对头吗?怎么突然和她有孩子了?而且我瞧那女娃似乎也没认出我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容后我再同你细说。这孩子中的是什么毒?可好解?”
梁溯十分惊奇的看着相里明徵关切的模样,他与相里明徵相识多年,相里明徵这人从前吊儿郎当,如今冷心冷肺,只有在对亲人时,才会有几分人情味。梁溯啧了一声,愈发好奇了:“难不成这孩子真是你的?”
“你就当是我的,说说那毒。”
但现在梁溯一点都不想说那毒,他更想说相里明徵和白明棠之间的事。
“难不成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你之前和白明棠针锋相对,不是讨厌她,而是少年人别扭的倾慕。这些年你一直不肯成婚,也是因为白明棠?”梁溯嘴叭叭的比茶楼的说书先生都能说。
相里明徵也不恼,而是微微一笑:“你先同我说那毒,容后我再告诉你。”
“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毒,服之会令人气血亏损,看起来十分虚弱罢了。我开几副补气血的药喝下去,包管他又能生龙活虎起来。”梁溯说完,又满脸期待看着相里明徵,等着听真相。
但相里明徵却翻脸无情:“既然如此,那就拜托梁大夫了。童茂,送梁大夫。”
“相里明徵,你不是人!!!”梁溯试图抗议,但却被童茂像拎鸡崽一样拎走了。
相里明徵顿觉耳根子清静了。只是梁溯刚被拖走,就有人仆从来禀:“公子,二皇子有请。”
相里明徵闻言揉了揉眉心站起来,丢下一句,“浮玉苑那边好生照料着,不得有丝毫怠慢”后,便起身往外走了。
二皇子是谢贵妃的儿子,自六年前,太子自戕身亡后,二皇子与继后所出的四皇子,就成了最有可能问鼎储君的人选。他们一个占了长,一个占了嫡,这些年一直在分庭抗礼。而相里明徵服丧期满归来后,二皇子与四皇子都曾私下拉拢过他,但相里明徵却选择站在了二皇子这边。
二皇子并未在府上,而是在清风楼。
相里明徵到时,二皇子的茶刚煮好。见相里明徵进来,二皇子便笑着道:“茶沸客至,古人诚不欺我。来,尝尝我新得的茶。”
相里明徵也没推辞,在二皇子对面落座,接过茶盏轻啜了一口,顿时抬眸:“这是今年新进贡的金山云雾?”
“大家都说你嘴刁,果然名不虚传。不错,正是金山云雾。”
金山云雾每年产量稀少,又因景宣帝喜爱此茶,每次这茶进献到宫里后,景宣帝鲜少拿它来赏人。这次他却难得赏了二皇子,相里明徵却知道为什么。
相里明徵拱手道:“那看来殿下此次南下巡盐这趟差事办的十分得圣心,下官在这里恭贺殿下。”
“说起来,此事你是最大的功臣。若非你在玉京,用西山铁矿坍塌一案牵制住老四那帮人,我此番南下这趟差事,定然不会办的这么顺利。”二皇子看向相里明徵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从前的相里明徵喝酒赌钱斗鸡走马,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再加上他有个少年英才的兄长在前,别人提起相里明徵,总是一副肥田出瘪稻的模样。六年前,相里明商战死后,所有人都觉得,相里家再无以后可言。
事实也确实如此,相里明商战死不久后,相里夫人也因哀伤过度病故,相里明徵办好母兄的后事后,便带着相里老夫人回老家守孝。原本如日中天的相里家顷刻就沉寂了,继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被人遗忘了。
直到三年前会试前,一篇《马政论》在玉京横空出世,引得无数学子争相传诵称。后来这篇《马政论》传至了景宣帝耳中,景宣帝看完后也拊掌称赞,并下令要见做此赋者。
原本被玉京众人遗忘的相里明徵,再次顶着皇命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时,众人这才发现,昔年混不吝的纨绔,经过三年时光的打磨,已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了。
而他那一篇《马政论》,更可谓是惊才绝艳令人赞叹不已。
之后的相里明徵春风得意步步高升。他先是在会试中拔得头筹,后入翰林院担任修撰,如今已然是简在帝心了。相里家原本摇摇欲坠的门楣,硬是被相里明徵以一己之力撑了起来。
当初与四皇子同时拉拢相里明徵时,二皇子就做了决定,相里明徵若肯做他的谋臣,他必以礼待之,若他要与他为敌,他必会趁他羽翼未丰时杀之,以免他将来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幸好,相里明徵最终选了他。
相里明徵自谦道:“下官不敢居功,是老天爷都站在了殿下这边而已。”
最后这句话二皇子很喜欢。若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怎么会在他南下巡盐时,西山那边的铁矿正好出事牵制住了四皇子党,才让他们没有功夫给自己使绊子呢?而且自古以来,帝王都讲究天命任之,这次老天爷站在了他这边,是不是意味着,他是天命选定之人?
但这个念头转瞬就被二皇子压制住了。他父皇如今还在皇位上坐着,他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得不偿失。
二皇子迅速扯开了思绪,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如今你在翰林院任编撰已满三年了,我有意将你挪去吏部,你意下如何?”
六部以吏部为首,吏部又掌管着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是所有官员眼中香饽饽的存在。
但相里明徵却婉拒了:“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不过比起去吏部,下官更想去兵部。”
二皇子捏着茶盅的手一紧,面色也不似先前那般随意:“去兵部?怎么?你还想着调查六年前雁荡山那一役?”
六年前,相里明徵的兄长相里明商与羌无人交战时以身诱敌,但却始终没等来援军,最后被困于雁荡山峡谷中,战至力竭后死于羌无人手中。
正在斟茶的相里明徵闻言,掀起薄薄的眼皮,目露不解看向二皇子:“当年雁荡山一役,朝中早已下了定论。听殿下这意思,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相里明徵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到他完全看不出端倪。须臾过后,二皇子便笑着转了话头:“此事是父皇亲自下旨令荆允正那个老迂腐查的,他可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若其中另有隐情,他如何肯善罢甘休。”
荆允正是朝中出了名的办案不讲情面,相里明徵颔首:“殿下言之有理。但下官之所以想去兵部,是因为陛下一直不许殿下您与四皇子接触任何兵权,下官便想着,不如退而求其次从兵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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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当然,若殿下觉得下官去吏部更好,那下官便去吏部。”
被相里明徵这么一说,二皇子顿时觉得,从兵部入手也是个好主意。
景宣帝一直将兵权牢牢抓在他手里,但凡他们谁稍微起个心思,就会招致猜疑,如今退而求其次从兵部入手也是极好的。兵部掌管武官选用及兵籍兵械和军令等事宜,虽然不能直接接触兵权,但公务往来却能接触到不少将领。
而且相里家祖上出过不少武将,相里明商是战死了,但他昔日的同袍如今却有不少手中都有兵权。而相里明商从前活着的时候,对相里明徵这个弟弟向来是疼爱有加,将相里明徵调去兵部,让他借着公务的由头,与那些将领们接触,对他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回头我想办法挪你去兵部。”二皇子立刻做了决定,但同时道,“你在翰林院待了三年,骤然去兵部,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到时候我再安排个人去帮衬你。”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谢殿下/体恤。”
公事谈完之后,二皇子又同相里明徵说起了私事。
白明棠在大堂里遥遥一指,说‘他是我儿子的爹’之后,不过半日,此事就在玉京传开了。这会儿二皇子直接当面揶揄相里明徵:“难怪这几年,我从中给你牵了好几次红线,你始终说自己无心成婚,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了。”
“倒也不算是心有所属。”一向直言不隐的相里明徵这会儿说话却有些吞吞吐吐。
“知慕少艾乃人之常情,这有什么羞于承认的?”
二皇子话已说至此处,相里明徵只得叹了一口气,似妥协般无奈道:“殿下,看破何必说破呢!”
二皇子顿时抚掌大笑。
相里明徵行事一贯沉稳,他还是第一回瞧见他这般无奈的模样,二皇子心情十分好:“恭喜你当爹了,贺礼回头我亲自给你送回去。”
“谢殿下。”
相里明徵从清风楼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银月如刀高挂穹顶,秋风凛凛,似是要往人的骨子里钻。宁栩迎上来,替相里明徵提灯照路的同时,低声问:“公子,二殿下既答应挪您去兵部,但却又安排人去帮衬您,他这是何意?”
说是帮衬,但这帮衬怎么听怎么像是监视。
相里明徵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我怕我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亦或者是,怕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二皇子这人向来多疑,即便他如今与已故的先太子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并且也站在了他这边,但因他曾做过几年先太子的伴读,二皇子对他仍留着几分猜忌。
“公子……”
宁栩欲开口,但却被相里明徵打断了:“无妨,他既想安排人帮衬我,那就随他去,说不定有朝一日,他安排的人能帮我一个大忙。”
听相里明徵这么说,宁栩便没再多言了。
马车辚辚朝前驶去,夜风吹的车帘晃动间,外面街市上的灯晕时不时飘进来,落在相里明玄的袍摆上。
相里明徵单手撑着额头,望着那时明时暗的灯晕,脑子里却在想白明棠和她的儿子。
很快,相里府就到了。
如今时辰虽然尚早,但因夜里寒凉,府里各处都静悄悄的。
相里明徵刚回他的院子,童茂便上前道:“公子,您离开之后,白姑娘来寻了您好几次。”
“可有说什么事?”相里明徵不咸不淡问。
“没有。”
“那我去见她。”正好他也有事要同她说。
6. 第 6 章
房中孤灯摇曳,一室静谧。
白珩已经睡着了,但白明棠却毫无睡意。
如今白珩的生父是寻到了,而且他也利落的认了白珩,白明棠原本以为药引就算有了。可今日相里老夫人离开后,她去找了相里明徵好几次,但下人都说相里明徵不在,这瞬间让白明棠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推门声突兀响起,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白明棠倏忽转过头,就见一个侍女从外面进来,低声道:“白小姐,二公子过来了。”
白明棠闻言立刻往外走。
相里明徵正站在溶溶月色里,仰头看着庭院里那株桂花树。
六年前,他母亲亡故时,这棵桂花树突然也跟着枯败起来。但那时相里明徵忙着操办她母亲的后事,也没顾得上管它,原本以为它会就此枯死。可三年前,他们再回玉京时,这株桂花树却是亭亭如盖,枝繁叶茂甚至更盛从前。
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行来,相里明徵才收回视线,转过身来。
白明棠一身牙绿色衣裙快步从屋中出来,目光在院中巡逡一圈,看见他之后,快步朝他行过来:“珩儿的病,大夫怎么说?”
白明棠抬眸望着他,清凌凌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
可梁溯却说,白珩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你愣着做什么?大夫到底怎么说呀!”白明棠见相里明徵看着她,好半天不开口,忍不住催促。
相里明徵回过神来,并未同白明棠说真话:“大夫说的同你跟我说的差不多。”
“那你什么时候能给他放血做药引?”白明棠现在一天都不想耽搁,她希望白珩能早日康复。
“明日开始。”
白明棠有些不放心,她目光有些提防望向相里明徵:“明日你确定你会在府里?”可别像今日这样,怎么都找不到人。
“今日午后祖母离开后,二皇子请我去了一趟,我酉时末才回府。”
见相里明徵肩头有被夜露打湿的痕迹,白明棠便知他没撒谎。
“珩儿呢?睡了么?我看看他去。”说话间,相里明徵转身往屋中行去。
孙妈妈在房中守夜,见白明棠与相里明徵进来,她便识趣退到了一旁。
相里明徵拂袖在床畔坐下,白珩已经睡着了。他躺在锦被里,小脸稚嫩白皙,五官与白明棠有几分相似,但那双眼睛却不像白明棠。
相里明徵也不说话,只坐在床畔怔怔望着白珩。看了好一会儿,他起身欲吩咐什么时,见只有孙妈妈在,不禁拧眉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回公子的话,小郎君怕生,而且已经习惯老婆子伺候了,所以就老婆子留下来守夜。”
“你年纪大了,夜里一个人照顾他难免吃力——”相里明徵朝外头扫了一眼,点了一个人,“让映雪与你一起守夜。”
映雪称了声是,从外面走进来。
这里是相里明徵的府上,如今他又是白珩的生父,他既然开口了,孙妈妈便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将白珩这边安置妥当,相里明徵回到他的院子后,便将宁栩叫了过来。
“你让人去趟梧州丰元县,去查查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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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通判刘通,以及查清白明棠他们母子在丰元县那六年。”
今日从白明棠和孙妈妈口中,相里明徵拼凑得知,这六年里,白明棠带着白珩,一直生活在丰元县。而且刘通说,白明棠的父亲对他有恩,当年得知白家出事后,他便来了玉京,拼尽全力也只救下了白明棠一人,而他将白明棠带回丰元县时,才意外发现白明棠已有了身孕。
可今日他在去清风楼见二皇子前,让童茂去寻他在吏部的朋友查过,六年前,刘通不过是个外放的县令。
而当年白家出事后,玉京有多少官宦子弟都想捞白明棠,但白明棠却突然不知所踪了。刘通一个外放的七品小官,怎么就有通天的手段,能将白明棠从豺狼虎豹云集的玉京,安然无恙的带去丰元县,还没让任何人察觉呢?
而且从今日的交谈中,相里明徵能明显感觉到,白明棠其实并不想来玉京,可迫于白珩突然“生病”,需要生父的血做药引的缘故,她才不得不带着白珩进京寻生父。
白明棠身边的孙妈妈说,白珩生于明德十八年孟春。
而明德十七年,却是个多事之年。先是白家出事,然后是他兄长战死,最后是太子自戕。那一年,整个玉京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而三年前,他守孝期满回了玉京。
今年陛下大赦天下后,身为罪臣之女的白明棠,也迫于白珩的‘病情’不得已回来了。
看来有人要按捺不住了。
宁栩领命正要去吩咐时,相里明徵突然又改了主意:“你亲自去一趟。”
只有宁栩亲自去,他才能安心。
7. 第 7 章
这一次相里明徵没有食言。
他说第二日就放血给白珩做药引,第二日便当真说到做到。白明棠与白珩用过朝食没一会儿,梁溯便带着药碗过来了。
白明棠见状,正欲让人去请相里明徵过来,梁溯却道:“药引已经搁在里头了。”
白明棠不疑有他,便接过药碗,亲自喂白珩喝药。
白珩仍旧很抗拒喝药,白明棠也不逼他,只同他讲道理:“从前你嫌药苦,我不逼你喝。可如今药引有了,只有喝了药,你的身体才会好。乖,听话。”
白珩紧紧抿着唇角不为所动。
“我知道你不喜欢玉京,我也不喜欢这里,所以你快些将身体养好,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白明棠望着白珩,清凌凌的眸光里全是期盼。
回家,他们还能再回去么?
白珩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睛,避开了白明棠的目光。
白明棠见状,试探着舀了一勺药,欲喂给白珩时,白珩却接过药碗,将药一饮而尽了。
“珩儿真厉害,来,吃颗蜜饯压压药味。”白珩刚将药喝完,白明棠毫不吝啬夸奖的同时,又拿了颗蜜饯塞进白珩嘴里。
白珩似是不习惯与她这么亲近,当即别扭的跳下凳子进房中去了。
“这臭小子,在我面前还这么害羞。”白明棠笑着摇头,拿着空药碗欲递给侍女时,结果一转头,就见梁溯抱臂倚在廊柱上,正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白明棠被吓了一跳,他不是走了么?!
“你变化很大。”梁溯突兀开口。
“梁大夫以前认识我?”
“认识谈不上,只是在欢场上喝过几次酒。”
“啪——”
白明棠震惊的碗都掉了。
“欢欢欢场上喝过几次酒?”白明棠被吓的都结巴了。梁溯看着比她大十来岁,他们竟然还在欢场上喝过几次酒?这比昨日客栈里,那么多人都争着当她儿子的爹,更让白明棠震惊。她从前过的都是什么纸醉金迷的日子啊!!!
梁溯看着白明棠似小鹿受惊的模样,不由啧了一声:“你只是失忆又不是脑子坏了,怎么性格也变化这么大?”
“……”
孙妈妈他们只知道她在丰元县的那六年,但再往六年前追溯,他们就一无所知了。今日梁溯既提起来了,白明棠便问:“那我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张扬恣意,恃美行凶,将谁都不放在眼里,而且……”梁溯的目光落在白明棠身上。
从前的白明棠大红撒金罗裙,云鬟雾鬓眉眼妩媚,引的无数公子对她趋之若鹜。而时隔六年后,明明还是昔年的那张脸,但白明棠的眉眼里却是清润灵动,再无往日的风情妩媚,仿若暗夜里悄然盛绽的幽昙,散发着淡淡的清雅。
真是奇了怪了。
“而且什么?”白明棠追问。
“而且你当年和相里明徵明明是互看不顺眼的,怎么就突然有个孩子了呢?”
白明棠如实道:“不瞒你说,我也想知道。”
“那你去问问。”梁溯撺掇白明棠,他也很想知道啊。
那日在来相里府的路上,白明棠也曾问过相里明徵这个问题。但当时相里明徵眼神怪异的看了她半晌,似乎极力忍耐下什么后,将头转至一旁:“自己想。”
白明棠:“……”
她要是能想起来,还问他做什么?!
“我问了,他不说,要不你去问问?”
“我问了,他不但不说,他还骗我,相里明徵不是人!!!”
最后梁溯骂骂咧咧的走了。白明棠独自坐在廊下,再一次试图回忆往昔,但想的头疼欲裂,脑海中却仍是空空如也。
她不信邪,正欲再接再厉时,袖子突然被人拉了拉。
白明棠睁开眼睛,就见白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的小手缓缓抚上她刚才因难受皱起的眉心,乌黑的瞳仁里布满了担忧。
“我没事。”白明棠不想让白珩担心,便扯出了一抹笑意,正要说话时,却见一个嬷嬷从外面进来。
这嬷嬷白明棠昨日见过,是相里老夫人身边的嬷嬷。
“白小姐,老夫人请您和小公子过去一趟。”尤嬷嬷客客气气说明来意。
白明棠猜,昨日相里明徵将他们母子二人支开后,应该同相里老夫人说了白珩的身世。如今相里老夫人请他们二人过去,应当是为了见白珩。
相里老夫人住在荣安堂,甫一走到院门口,便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檀香味。相里老夫人信佛,院中还专门劈了一间小佛堂,里面香火终年不断。
几个侍女婆子在廊下忙碌,见尤嬷嬷带着他们母子过来,便有人掀帘进去禀相里老夫人了。
白明棠带着白珩进去,恭恭敬敬的给相里老夫人见了礼。相里老夫人让白明棠落座,又冲白珩招手:“孩子,来太祖母这里。”
但白珩却站在原地不动。
白明棠轻轻推了白珩一下,示意他过去。不管她和相里明徵日后如何,相里老夫人都是白珩的太祖母,在长辈面前,该有的礼仪不能少。
白珩只得抿唇挪过去。
昨日相里老夫人不知道白珩是相里明徵的孩子时,她并未细看白珩。如今知晓后,便拉着白珩的手细细打量。
这孩子长得是真好,眉清目朗,个头也高,就是身子有些单薄。
相里老夫人满脸慈爱拉着白珩的手,关切问了他好些琐事,白珩都是摇头或者点头。一开始,相里老夫人只当他是性子腼腆不肯说话才如此,直到她问白珩如今可读书,读什么书,白珩仍不开口时,相里老夫人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白明棠适时解释:“珩儿原本是会说话的,但来玉京前夕,因我落水吓到他了,珩儿便患了失语症。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肯开口说话了。”
相里老夫人神色一紧,当即便要吩咐人去请梁溯。
白明棠忙道:“梁大夫已经看过了,说珩儿这是心病,药石对他无用,只有他克服心里的阻碍后,才能再开口说话,不过珩儿会写字。”
相里老夫人闻言,眼中泛泪,望着白珩的目光更加怜爱:“可怜见的,这些年你受苦了。”
白珩却抿着唇角,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炭笔和小本,郑重在在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将小本举给相里老夫人看。
小本上赫然写着——有阿娘在,不苦。
相里老夫人:“……”
白明棠能感觉到,相里老夫人其实并不喜欢她,只是碍于高门大户的涵养,并未表现出来而已。这会儿她也不好贸然插嘴,只得佯装转头去看茶盏上的花纹。
尤嬷嬷适时打圆场:“小郎君不亏是二公子的孩子,竟是与二公子如出一辙的孝顺。”
相里老夫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白珩是白明棠独自养大的,他维护白明棠是情理之中的事。
白明棠从前虽风流多情,但在抚养孩子上却是无可指摘。
“你一个柔弱女子,这些年独自抚育珩儿,还将他养的这般好,可见你是费了心思的。”在这一点上,相里老夫人很感激白明棠。
“费心思倒也还好,主要是珩儿懂事。”
白珩今年虽然五岁多,但他却很早慧。来玉京的这一路上,除了喝药之外,其他时候他都不用她照顾。他不调皮贪玩,每日井井有条的做着他的事,读书写字不用人监督,也总能完成的很好。
相里老夫人听到这话心都要化了,她正要再夸白珩几句,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白明棠原本以为是相里明徵过来了,可门帘掀开,进来的却是一个面生的男子。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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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面往里走,一面愤然道:“祖母,我今日刚回玉京,怎么就听说白明棠和我二哥有孩子了?这到底是……”
后面的话,在看见她时,那人倏忽顿住了。
但也只是顿了两个弹指,那人脸上的怒气突然就更盛了:“白明棠,你怎么在这里?外面关于你和我二哥有孩子的谣言,是你传的?”
原本在相里老夫人面前的白珩,见相里明羽神色不善,当即甩开相里老夫人的手,冲过去挡在白明棠面前。
白明棠还没来得及开口,相里老夫人已经沉下脸训斥:“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
“孙儿不敢。”相里明羽当即向相里老夫人赔不是。
相里明羽是什么性子,相里老夫人再清楚不过了,她不想相里明羽吓到白珩,便语气柔和同白珩道:“好孩子,你随你娘先回去,明日太祖母再去看你。”
相里明羽脸色骤变,但对上自家祖母的眼神时,他只得将想说的话硬生生憋住了。
直到白明棠携白珩出去之后,相里明羽才忍不住道:“太祖母?!祖母,白明棠风流成性,玉京谁不知道。如今她说孩子是二哥的就是二哥的,她……”
刚走到廊下的白珩听到这话,倏忽捏紧了拳头,当即便要折返回去,却被白明棠拉着手腕带走了。
“在带那孩子回来之前,你二哥已经与他滴血验亲过了。”
相里明羽顿时愣在原地。所以他二哥真的和白明棠有个孩子?这怎么可能?他二哥从前明明很讨厌白明棠的。不过眼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
“既然那个孩子是二哥的,那二哥将那孩子带回来便是,为何把白明棠也带回来了?”
相里老夫人并不答话。
相里明羽瞬间急了:“祖母,二哥不会真要娶白明棠吧?”
在相里明羽心里,相里明徵这个堂兄是皎洁无暇的天上月,而白明棠是地上的泥,相里明徵怎么能娶白明棠呢?到时候,玉京的人会怎么看他!
“你想知道就自己问你二哥去。”相里明徵如今的心思,她这个做祖母的是愈发摸不透了。
相里明羽性子鲁莽耿直,见在相里老夫人这里问不出什么,便真的去找相里明徵了。
相里明羽过去时,相里明徵正在桌案后奋笔疾书写着什么。听完相里明羽的来意后,相里明徵眼睛都没抬,只道:“你管好你自己就够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二婶一直在等你,去见她吧。”
“二哥……”相里明羽还欲再说,但相里明徵一个眼神过来,相里明羽只得起身,极不情愿出去了。
相里明徵将写到一半的折子写完后,等墨迹晾干时,相里明徵又将童茂叫进来:“去吩咐一声,不准三公子接近白明棠母子。”
不得不说,相里明徵十分了解相里明羽。
相里明羽从这里离开后,先去见了他娘,然后他越想越气,便跑去浮玉苑想找白明棠的麻烦。可他人还没靠近浮玉苑,就被两个突然蹿出的下人拦住,说是相里明徵有令,不许他靠近白明棠母子,说完就不由分说的将他架回他的院子了。
而这一切白明棠却毫不知晓,她正在忙着哄白珩呢!
从荣安堂回来之后,白珩的小脸就绷得紧紧的,显然还在生气。
关于她从前那些风流薄幸事,白明棠一开始是十分震惊的。但听得多了她便劝自己,往事已矣多想无用,人得往前看。
现在最重要的是白珩的身体。
自从有了药引之后,白明棠每日都亲自盯着白珩喝药。相里明羽不出现,府里也没人敢说她从前的事情。倒让白明棠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但很快,这种错觉就被打散了。
因为这天夜里,她回到房中时,看见枕上多了一封信。
8. 第 8 章
白明棠将信拆开,信上只有一句话——
明日申时二刻留芳亭,殷殷盼卿至。
信上并无落款,也无送信之人。白明棠叫来侍女,询问午后至她归来前,谁进过她房中。
“自午后您离开后,就没人再进去过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明棠并未惊动侍女,只道:“没事,你下去吧。”
侍女行过礼退出去将门掩上离开了。
对方没留落款,信也是避开人送进来,那便意味着,对方并不想让旁人知道,难不成是她从前哪个相好?
白明棠拿着信翻来覆去看了看,仍旧没有什么头绪,索性将信扔在一旁闷头睡了。
这一晚,白明棠睡的并不安稳。
许久没做梦的她,今夜却做了一连串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夜里风雨交加但灯笼却飘在天上,电闪雷鸣见,她看见了一只神色狰狞的恶鬼。
那恶鬼浑身漆黑,站在廊下,只露出一双森寒阴郁的眼睛。
紫色的长鞭在夜空中抽出耀眼的亮光时,她听见恶鬼低喃:“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好了”。话音落下时,恶鬼朝她举起了屠刀。
“不要!不准伤害我阿娘!”白珩凄厉的哭喊声响起,白明棠猛地睁眼。
入目是青豆色绣花纱帐,天光从纱窗上透进来,外面隐隐传来侍女们压低的说话声。
白明棠用手盖住眼睛,呼吸吐纳了好几下,梦里带来的惊惧仍是萦绕不散。
早上用朝食时,白珩就发现白明棠有心事。待用过饭后,他将人都遣散下去,才拉了拉白明棠的袖子,将自己的小本本递给白明棠上。
小本上写着一句话:你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而已。”白明棠不想让白珩担心,便摸了摸白珩的脸,笑着转移话题,“你最近好像气色好了不少,而且脸上摸着也终于有肉了。”
说着,白明棠在白珩的脸上捏了捏,白珩顿时气鼓鼓的退后一步瞪她。
那意思很明显,说话就说话,你干嘛动手呀。
白明棠啧了一声,单手托腮含笑望着他:“你这小家伙真是奇了怪了,我和相里明徵明明都挺爱笑的,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苟言笑的小古板来?你别总板着脸嘛,跟个小老头似的,来,给为娘笑一个。”
见白明棠还有心情拿他开玩笑,白珩顿时就不担心她了,他当即抿唇揣着自己的小本进屋去了。
白明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小家伙这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禁逗。
白珩进房后就径自去练字了,白明棠则百无聊赖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晒太阳。她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昨日那封‘明日酉时二刻留芳亭,殷殷盼卿至’的书信,一会儿是昨晚梦中那个举着屠刀,要向她劈来的恶鬼。
在藤椅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白明棠突然站起来朝外走。
相里明徵正在书房里看书,听到童茂说白明棠过来了,他还以为是白珩又出什么事了,结果白明棠是为她自己来的。
“相里明徵,你这会儿忙么?要是不忙的话,我想问你几件事。”
白明棠客客气气开口,想着相里明徵定然也会客客气气的答应。结果没想到,相里明徵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挺忙的。”
白明棠:“!!!”
忙着看山川游记吗?!
童茂见势头不对,麻溜的出去了。
白明棠将相里明徵的话当耳旁风,只自顾自问:“你同我说说我们以前的事情吧。”
“互看两厌,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白明棠:“……”
这就聊不下去了。
白明棠决定单刀直入:“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会心仪我?”
“我心仪你?!”相里明徵猛地抬头,一脸惊诧看着白明棠,语气有些冷,“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你就说是不是?”
“我……”
相里明徵正要否认时,白明棠又先一步开口了:“不是心仪我,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不娶妻?不是心仪我,你祖母之前给你相看了好几个女娘,马上要下定时,你为什么要将婚事搅黄?”
白明棠每说一句,身子就朝相里明徵这里倾一分,等到她话罢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日光透过窗纱漫进来,落在相里明徵的书桌上,也落了白明棠一身。
相里明徵一抬眼,就对上了白明棠信誓旦旦,而又灵动狡黠的双眸。
他们二人从前见面总是跟斗鸡眼似的,这还是相里明徵第一次与白明棠这般近。他先是一怔,但在看见那双狡黠灵动的双眸里慢慢盈上笑意时,他又倏忽回过神,猛地站了起来。
“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我不成婚与你无关。”相里明徵语气冷硬急促说话时,直接后退几步与白明棠拉开距离,又沉声朝外面喊,“滚进来。”
童茂当即就滚进来了:“公子您有何吩咐?”
“把梁溯叫来,给她好好看看脑子。”
这下白明棠也怒了:“对,你把梁大夫叫来,先给他看看脑子,再给他看看嘴。好好的一个人,却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让梁大夫好好给他看一看。”
说完,白明棠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了。
童茂都被吓傻了。他跟着相里明徵这么久了,上一次指着相里明徵劈头盖脸骂的人是白明棠,他以为他此生见不到第二次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见着了。
相里明徵被气的七窍生烟,怒而甩袖:“简直是不可理喻!!!”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白明棠还专横跋扈的女子!
一转头,见童茂还长大嘴巴站在原地,相里明徵更气了:“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是要当摆设不成?”
童茂忙不迭往外走,但走到门口时,他又听相里明徵怒不可遏道:“去把在白明棠面前嚼舌头的人找出来,罚两个月的月钱。告诉他们,以后谁敢再在白明棠面前胡言乱语,立刻赶出府去。”
白明棠自从进府之后就没再出去过了,她能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定然是府里有人管不住嘴。
吩咐完之后,相里明徵倚在桌案上,气的掐紧了眉心。
而白明棠这边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过去是想找相里明徵打听以前的事,可现在倒好,事情没打听到,反倒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真是气死她了!这世上怎么能有相里明徵这种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的人呢?
很快梁溯就来了。白明棠一看见他,火气顿时又上来了。相里明徵竟然真的让梁溯来给她看脑子!
“先别发火,我不是来给你看病的,我是来跟你一起骂相里明徵的。”白明棠正欲发怒时,梁溯先一步表明了自己是与她同仇敌忾的立场。白明棠听到这话,这才重新又神色愤然坐了回去。
梁溯见她被气得不轻,便倒了盏茶递过去:“喝盏菊花茶消消气,同我说说,怎么回事。”
白明棠在玉京人生地不熟的,如今还算相熟的只有梁溯了。如今梁溯既然问了,白明棠就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
“你说,相里明徵是不是很气人!我只是想问问我们从前是怎么回事,他不肯告诉我也就算了,一听我说他心仪我,他那脸又黑又冷,就跟冬天的炭似的。心仪我很丢人吗?!”
“不丢人不丢人。”梁溯立刻给白明棠顺毛的同时,也附和着骂相里明徵不识好歹。
等到白明棠的气消了一些,梁溯才又同白明棠道:“相里明徵对你态度恶劣,这是他的不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相里明徵对你态度恶劣,其实是因为他在拈酸吃醋呢。”
“拈酸吃醋?”白明棠不明白。
“是的,相里明徵那人向来心口不一,他从前心仪你的时候,不也是别别扭扭的不表露心意,只处处与你针锋相对,试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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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你的注意力么?如今你们虽然有了孩子,但他那心口不一的毛病还是没改掉,我猜应该是因为那天去客栈找你的人太多了,所以他一直在拈酸吃醋呢!”
“可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呀。”白明棠不大信这个理由。相里明徵将他们母子二人接进府已经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相里明徵每日抽空都会过来看珩儿,但他从未表现过对那件事的在意。
“过去半个月怎么了,我跟你说,相里明徵这人可能记仇了呢!之前有人得罪他,他不动声色忍了一年,最后如数报复回去了。”
“是因为这个原因么?”白明棠还是有些怀疑。先前相里明徵那模样,她是真没看出来他是在吃醋拈酸。
梁溯却拍着胸膛保证:“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这全玉京谁不知道,相里明徵心仪你,这几年他不娶妻不纳妾,甚至连花楼都不踏足,一直在为你守身如玉呢!”
白明棠:“……”
梁溯凭借着他那张舌灿莲花的嘴,暂时将白明棠哄好了。出了浮玉苑,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顿时又换了副嘴脸,骂骂咧咧进了相里明徵的院子。
甫一见到相里明徵,梁溯就骂道:“相里明徵,我真是看不懂你了。人家消失了六年,你就六年不娶妻不纳妾,现在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你……”
“我六年不娶妻不纳妾是因为我在为母守孝!”相里明徵打断梁溯的话,为自己正名的同时,又不满看向梁溯,“还有我是让人你过去给白明棠看脑子去了,怎么你把她脑子看好了,你脑子又出问题了?”
“我们脑子都没出问题,是你脑子出问题了。你少拿你那为母守孝的破借口来糊弄人,谁家为母守孝守六年?六年前,你别别扭扭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也就算了,如今还打算钉嘴铁舌呢?”
相里明徵听梁溯越说越离谱,便愈发觉得,今日让梁溯过来,简直是头脑发昏的决定。相里明徵不想听他再胡言乱语,直接冷着脸吩咐:“童茂,将人请出去。”
“梁大夫,您请。”童茂进来道。
“别扒拉我,我会走!但在走之前,看在我们相识十年的份上,我最后再给你两个忠告。第一,白明棠一个弱女子,独自抚育一个孩子六载十分不易,你得对人家好一点。第二,白明棠那人向来离经叛道,从前她能如男子一般风流薄幸,如今就算有了孩子,她也未必肯就此相夫教子。你不珍惜她,自然是有人珍惜她,若你还是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以后就等着后悔吧你。”梁溯叭叭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先是白明棠,这会儿又是梁溯,相里明徵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什么叫白明棠一个弱女子,独自抚育一个孩子六载十分不易。白明棠的不易是他造成的吗?!怎么现在他倒成他们争相讨伐的对象了?!
童茂将梁溯匆匆送走之后,又回来安抚相里明徵:“二公子,您消消气,他们一个是失忆了,一个是不知道内情,您别同他们一般见识。”
“滚!”
童茂识趣的滚了。结果一出来,就见映雪过来了。
“童茂,公子在么?”
“在呢。”童茂忙迎上去,压低声音同映雪道,“但是映雪姐姐,这会儿公子心情不大好,若不是要紧事,我劝你最好容后再禀。若是要紧事,我这就进去替你传话。”
童茂耷拉下眉眼。大不了,再被骂一顿吧。
映雪见状,忙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容后再禀也成。”
将映雪送走之后,童茂坐在廊下晒太阳,时不时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也不怪他们公子这么生气。
明明白珩不是他们公子的孩子,但他们公子却不得不认。明明他们公子和白明棠之间真的是互看不顺眼的死敌,但现在因为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他们公子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童茂往嘴里塞了颗饴糖,无比同情:他们公子真是苦啊。
9. 第 9 章
因为和相里明徵吵了一架,等白明棠再想起那封书信时,已是酉时了。
见老天爷替她做了决定,白明棠便也不再纠结,直接将那信抛之脑后了。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二天夜里她回房时,枕上又放着一封信。
白明棠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信拆开后,虽然还是没有落款,但字迹却与上一封信相同。
显然这两封信是同一人所写。
这一次对方在信里先是说,他昨日在留芳亭一直等到戌时,都没等到她,问她可是被什么事绊住了?紧接着,对方又约她三日后在玉照山见面,还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同她说,请她一定要来。
有很重要的事要同她说,但却不留落款,这人究竟是在诓骗她,还是说他们从前相熟,他笃定她能认出他的笔迹?
白明棠拿着信陷入了沉思。
自从知道相里明徵是白珩的父亲之后,她对玉京所有的认知,全部来自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说她从前树敌不少,如今她既回京了,那些人定然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相里明徵还说他有不少政敌,那些从他那里得不了手的人,肯定会对她和白珩下手。为了她和白珩的安危,她不得不和相里明徵回府。
可住进相里明徵的府邸之后,白明棠才发现,她好像成了笼中雀。
相里明徵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但让她出门,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现在的她,没有记忆,没有朋友,对玉京一无所知,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剩守着白珩了。
而这接连的两封信,好像给她平淡如水的生活投下了两颗石子,让白明棠心头一动。
相里明徵既然不肯同她说以前的事,那她找个愿意同她说的人便是。可对方是敌是友她尚不得知,若贸然前去,万一是陷阱她要如何自保?
看来去之前,她得先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其实对白明棠来说,现在最稳妥直接的办法是,将此事告知相里明徵。
但他们两个人昨日刚吵了一架,虽然梁溯将相里明徵的行为归咎于拈酸吃醋,可从昨天到今日,相里明徵这个正主却始终没表态,白明棠也拉不下脸去找他。
除此之外,白明棠现在也没有刚见面时,那么信任相里明徵了。
住进相里明徵的府里后,白明棠才知晓相里明徵府上底蕴深厚,他祖上曾出过封疆大吏,在贵人云集的玉京,相里这个姓氏也能占据一席之地。可六年前白家出事后,刘通一个不在玉京的人拼尽全力尚能救下她,相里明徵若肯愿意,又怎么可能救不了她?
而且若非相里明徵伤她至深,为何她从前一直不肯回玉京呢!甚至在得知只有生父的血做药引才能救白珩时,她第一反应不是带白珩回玉京,而是抱着白珩犹豫垂泪呢!
所以这一次的事,白明棠决定不告诉相里明徵。
可如今她手上能用的人只有孙妈妈,以及一路护送他们来玉京的那四个护卫了。原本他们母子住进来之后,相里明徵便要将那四人打发走的,但被她拦住了,眼下也不知道相里明徵将他们安排去哪里了。
白明棠私下将孙妈妈找来,让她趁人不注意时,去打听那四人如今在哪里。
“夫人可是有事要吩咐他们?”
白明棠并未同孙妈妈说,只道:“你先去打听,打听到了再说。”
孙妈妈当即便寻时机照办了。
如今他们住在相里明徵的府上,纵然她们做的十分隐蔽,但仍是没能逃过府上管事的眼睛。
很快,有人就将这事告诉了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皱眉:“可知道白明棠寻他们做什么?”
“那四人口风很紧,尚未打听到。”
“打听不到就算了,随她去。”反正白明棠这人从前就爱折腾,如今她爱做什么做什么,只要不来他这里折腾就行了。
管事的应下了,又将一摞帖子递给相里明徵:“二公子,这些是今日送到府里的帖子,有给您的,也有给白小姐的。”
自从相里明徵将白明棠母子接回府里之后,他们府上邀帖顿时骤增。这其中一半是给相里明徵的,一半是给白明棠的。
这个时候给他们二人送帖子,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相里明徵自己不去,也将给白明棠的帖子全压下了。
“放那里吧。”相里明徵头也不抬,手中奋笔疾书。
管事的应了一声,放下帖子后,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二公子,这里面有一张柔嘉公主给白小姐的帖子。”
柔嘉公主从前倒是与白明棠交好,但她平日太过放浪形骸。眼下白明棠失忆了,整个人如一张白纸,相里明徵暂时并不想让她们二人接触,所以他将柔嘉公主的帖子也一并压下了。
但事实证明,相里明徵能防得住柔嘉公主的帖子,但却防不住柔嘉公主这个人。
第二日相里明徵去官署时,一辆华丽气派的马车停在了相里府的门前。车夫下来将脚凳放好,两个妙龄宫娥撩开帘子,一截藕臂从马车中伸出来,十指纤纤皓腕伶仃如雪,上面挂着一只凤凰泣血的红翡镯。
立刻有宫女上前,托着那只手,然后一个丰姿冶丽的女子,从马车上缓步下来。
相里老夫人闻讯赶过来时,柔嘉公主已经进了相里府的大门。
“老身拜见柔嘉公主。”相里老夫人携着一众丫鬟婆子,便要向柔嘉公主行礼。
“老夫人不必多礼。”
柔嘉公主朝身侧看了一眼,她的女官立刻上前,将相里老夫人扶起来。
相里老夫人欲请柔嘉公主去前厅用茶,却被柔嘉公主拒了:“老夫人的心意本宫领了,但本宫今日是来寻旧友叙叙旧的,老夫人不必忙活了,遣个人带我去见明棠便是。”
柔嘉公主既这么说了,相里老夫人当即让尤嬷嬷亲自为柔嘉公主引路。
柔嘉公主从前与白明棠最是交好,如今看着她这一身做派,不可避免的让相里老夫人想到了从前的白明棠。
相里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沉声吩咐:“让人去趟翰林院,告诉明徵,柔嘉公主来府上了。”
有人领命立刻去。
浮玉苑中,白明棠正在同孙妈妈说,她后日要出府一事。
白明棠并未将实情告诉孙妈妈,只说她待在府里太闷了,后日想出门逛一逛,让孙妈妈留在府里照顾白珩。
正说着时,院外突然响起纷沓的脚步声。
白明棠以为是相里老夫人过来了,可她刚站起来,就见一群人出现在院门,打头的竟是个容貌昳丽的女子,被人众星拱月般簇拥而来。
尤嬷嬷见白明棠面色迟疑站在原地,忙压低声音提醒:“这是柔嘉公主。”
“见过公主。”白明棠下意识行礼。
柔嘉公主先是一怔,旋即蹙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不悦道:“六年不见,你竟然与我这般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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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棠:“……”
听这意思,她们从前很熟?
“而且怎么着,你现在做了相里夫人,就连我们从前的情分都不要了?本宫的帖子都请不动你了?”
白明棠被这一通诘问砸的晕头转向,当即解释:“公主何时给我下过帖子了?”
“昨日,本宫邀你过府一聚,你说你没空。”
“可我从未收到过公主的帖子。”
“不可能!本宫明明……”话至此处时,柔嘉公主顿时就明白了,她当即便骂,“我猜就是相里明徵在从中作梗,果不其然!”
虽然这位公主性烈如火言语骄纵,但她的语气中却透着熟人间才有的随意熟稔,白明棠便知道,她们二人之间从前应当很交好,否则她堂堂公主,又岂会屈尊降贵来臣子后宅探望她。
将侍从遣退下去后,柔嘉公主问起了她失踪一事,白明棠便坦诚了自己失忆一事。
柔嘉公主心里的疑惑这才解开。难怪刚才她进来时,就觉得白明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无论是她衣着还是言谈举止,都与从前判若两人。她本以为是这六年里,白明棠在外颠簸流离所致。却没想到,白明棠竟然失忆了。
她既然失忆了,那当年的事,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不过白明棠能平安归来,柔嘉公主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之后两人闲谈间,白明棠提起了玉照山。柔嘉公主道:“玉照山上红叶远近闻名,不过到十月末才是赏红叶的好时候。怎么,你想去?”现在红叶应该还没红。
收到那封信时,白明棠便让孙妈妈私下打听过玉照山。
玉照山除了红叶远近闻名之外,上面还有一座古禅寺。
对方是敌是友尚不可知,若真遇上事情了,她那四个护卫根本护不住她。今日柔嘉公主既然来了,白明棠就想借一借她的势。
“我最近夜里总是睡不好,恰好昨日听小丫头们说,玉照山上的古禅寺平安符很灵,就想着去求两枚。”
原本漫不经心倚靠在榻上的柔嘉公主,听见这话陡然转眸看过来,眼底滑过一抹诧然。
“怎么了?”白明棠心有不安。
柔嘉公主敛了眼底的神色:“没事,你想哪天去?”
“后天吧。”
“后天我无事,到时我陪你一起去。”
后顾之忧解决了,白明棠笑着向柔嘉公主道了谢。
柔嘉公主囫囵应了一声,压下心底的那一丝怪异感,重新又倚靠回榻上:“外面都在传,你和相里明徵有个孩子,那孩子呢?带过来我瞧瞧。”
“珩儿这会儿在歇午觉呢,我让人去……”白明棠刚说到一半,抬头见白珩站在门口,便冲他招手,“珩儿过来。”
白珩迟疑片刻,朝她们二人走过来。
今日日光有些晃眼,柔嘉公主便拿了把团扇覆在脸上。听见动静,她将团扇移开,就见一个清瘦的小孩子站在十步开外,正在向她行礼。
日头有些晃眼,柔嘉公主看不清他的脸。遂道:“你走近些我瞧瞧。”
白珩紧张的捏了捏袖角,顺从的朝前走了几步。
“这孩子长得像你,小小年纪就这般好看,日后定然也是……”柔嘉公主的笑突然僵在脸上,她霍的一下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白珩那双眼睛。
而相里明徵得到消息后,当即快马加鞭赶回府里,但还是迟了一步。
10. 第 10 章
秋日午后蝉鸣渐弱,稀薄的日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地上裁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白明棠揽着白珩站在那片光影里,二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不安。
两刻钟之前,同白明棠说说笑笑的柔嘉公主,神色陡然变得激动。她紧紧抓着白珩的手,正欲说话时,相里明徵就面沉如水的回来了,然后他当即就将柔嘉公主叫走了。
他们一同进了相里明徵的书房。最开始还有争执声隐隐传来,但后面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没事,别担心。”白明棠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还是不忘安抚白珩。
白珩默然攥紧白明棠的手。
他们人又等了一会儿,紧闭的书房门才开。
柔嘉公主率先从里面走出来,先前还同她说笑玩乐的人,这会儿眼睛却有些泛红。见他们二人站在外面,她当即快步走过来。
“公主。”白明棠不放心叫了一声。
柔嘉公主摆摆手:“没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吵架上,相里明徵就没赢过。”
走在后面的相里明徵懒得同柔嘉公主计较,便没说话。
柔嘉公主又弯下腰,看向白珩,语气中带了些小心翼翼:“你叫珩儿是么?”
白珩后退一步,轻轻点头。
“抱歉啊,先前那会儿吓到你了。”柔嘉公主挤出一抹温柔可亲的笑容,将一块玉佩递过来,“今日第一次见面,这个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那玉佩雕工精湛色泽温润,白珩就算只是个孩子,也知道那玉佩价值不菲,他不肯收。
“我和你爹娘相识多年,也算是你半个长辈,长辈赐不可辞,来,拿着。”
白珩往白明棠身后躲。
见柔嘉公主执意要给,白明棠只得开口:“既然是公主给你的见面礼,那你快谢公主。”
白珩这才道谢接过玉佩。
“真乖。”柔嘉公主摸了摸白珩的脑袋,看着他那双熟悉的眼睛时,她眼眶顿时又有些发热,但又不想让人瞧出端倪,便站起来同白明棠说了句,“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们”后,就离开了。
柔嘉公主和她乌泱泱的随从一走,这里顿时就冷清下来了。
如今白明棠失忆了,相里明徵怕柔嘉公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吓到他们母子二人,便叮嘱道:“柔嘉公主那人喜怒无常,她同你们说的话,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白明棠听见这话,当即看向相里明徵,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相里明徵:“……”
虽然白明棠什么都没说,但她脸上却明晃晃写着“再喜怒无常能有你喜怒无常?”几个大字。相里明徵被气的噎了一下,顿觉白明棠不识好人心,便懒得同她再说,当即转身往院中走。
“公主说,后日要带我去玉照山游玩。”白明棠对着相里明徵的背影道。
相里明徵头也不回:“随你。”
随她就随她,反正她也只是同他说一声而已。
转眼就到了白明棠要去玉照山这一日,白明棠先是陪白珩用了朝食,又亲自盯着他喝过药后才出门。
柔嘉公主的马车已经在府门外等着了。
见白明棠出来,立刻有宫娥撩开帘子,扶着她上了马车。
柔嘉公主正倚在车壁上假寐,听见动静她立刻睁开眼睛,急急朝白明棠身后望去。
但白明棠却是一个人来的。
白明棠解释:“珩儿身子还未痊愈,大夫叮嘱要好生休养,今日就不带他去了。”
柔嘉公主应了一声,神色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今日珩儿也会去,还专程让人给他备了许多吃食呢!
车夫将脚凳收起后,扬鞭赶着马车前行。
柔嘉公主又想打听白珩,但想到前日相里明徵的告诫后,只得极力忍耐下来,而白明棠却有很多事想问她。
“公主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吧。”她失忆了,身边的人又都是从前就认识的人,所以白明棠就格外好奇她的过去。
“你是白家嫡女,你还有个兄长叫白敬雲。你从前是我的伴读,而相里明徵是太子哥哥的伴读,我们几个人认识好多年了。但你和相里明徵不知是八字不合还是怎么的,一直互看不顺眼,只要一碰上就要掐架,每次都是太子哥哥从中劝和……”
提起往事,柔嘉公主昳丽的眉眼里,难得有了柔软之色。
那时候的他们年少轻狂,终日只知嬉游玩乐,他们曾天真的以为,他们能一直这么随心所欲下去。
但六年前却风云骤变。
先是白家阖府被下狱,然后是相里明徵的兄长战死,紧接着她的太子哥哥被逼着自戕身亡。白明棠突然不知所踪,相里明徵接连没了两位至亲,不得不避回老宅守孝,只剩下她一个人被困在这座锦绣皇城里。
白明棠听着那些过往,心里却空荡荡的。
这是她从前的人生,可她听完非但没有半分熟悉之感,反倒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心里也泛不起任何波澜。
“不过那些事如今都过去了,幸亏你还好好的。”幸亏她还生下了珩儿。说到这里时,柔嘉公主突然将头扭至一旁,不想让白明棠看见她眼底的泪意。
而那些事白明棠太陌生了,她也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干巴巴劝道:“公主,往事不可追,我们得往前看才是。”
之后白明棠不再问从前那些旧事了,她转头看向窗外。
在府中时尚不觉得秋意袭人。如今出了城,才发现山林赤橙黄绿尽染,到处已是秋意深深。
如今虽不是赏红叶的好时节,但因古禅寺的平安符很灵验,所以今日还是有不少香客。
柔嘉公主不喜大殿浓郁的香火气,甫一入寺,她便同白明棠道:“我累了,先去客院歇息,让这位师傅带你去大殿求平安符,待你求完之后,你再来客院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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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白明棠应了。
与柔嘉公主分开后,白明棠去大殿添了香油钱,又求了两枚平安符。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从大殿里出来,便有一个小沙弥迎上来:“师兄去搬经书了,让小僧代他为女施主引路,女施主这边请。”
白明棠心里顿时有了猜测,她面上不显,跟在小沙弥身后。
禅寺中香火缭绕梵音阵阵。白明棠跟在小沙弥身后,默默记着走过的路。
二人经过一道垂花门,又走过长长的廊庑,待绕过一座殿宇,那小沙弥指着前面的青红相间的枫树林,说了句,“到了,女施主请自便”后,便离开了。
周遭顿时只剩下了白明棠一个人。
但来都来了,此刻断然没有再退缩的道理。白明棠深吸一口气,缓步踏入林中。
她往前行了数十步,就看见林中站着一个人。
那人似是听见了脚步声,当即转过身来。
白明棠则顿时愣在原地。今日约她来此的人,竟然是之前在街上,她远远见过一次的盛文昱。
盛文昱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但他仍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白明棠面前,半是拘谨半是激动:“白小姐,你最近可好?知道你回京之后,我一直想去找你的,但偏偏府中出了些事情,这才耽搁至今,白小姐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不怪,你的事要紧。”白明棠心里叫苦不迭,若早知道这信是盛文昱写的,今日她绝对不会来。
但盛文昱却与她想的是恰恰相反。
前段时间陈浔去看他时,告诉他白明棠当着众人的面,说相里明徵是她儿子的爹,相里明徵也认了那个儿子,如今他们母子已经被相里明徵接回府里了,让他趁早死心,跟着他爹去罗家赔罪,看两家能不能冰释前嫌。
但盛文昱却不愿意,他的心里只有白明棠。
他遍寻白明棠六年不获,碍于他阿娘的逼迫,才不得不答应娶罗家的小姐,如今白明棠既然回来了,那他绝对不会再娶别人了。
盛文昱成亲当天因她而悔婚的事,先前在玉京闹的沸沸扬扬,白明棠自然有所耳闻。所以现在她半点都不想再和盛文昱沾上关系。她装作没看见盛文昱眼中的深情,只道:“盛公子,公主还在等我,若无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白明棠就想转身走人,但盛文昱却一下子抓住她的袖子。
“有事的,我有事要同你说的。”
白明棠回头,盛文昱立刻着急忙慌的松手了,又忙不迭道歉:“白小姐,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我是真的有事要同你说。”
“那你说。”说话间,白明棠不着痕迹同盛文昱拉开了距离。
盛文昱双手握拳,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望着白明棠,郑重而认真道:“白小姐,我愿意做你的外室。”
白明棠:“???”
被相里明羽带过来的相里明徵:“!!!”
11. 第 11 章
外室向来被人不耻,而且从古至今,只有女子给人做外室的,从来没有男子自荐做外室的。
盛文昱这个言论太惊世骇俗了,白明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跳出来指责她了。
相里明羽顾不上安慰自家兄长,当即冲出来,劈头盖脸对着白明棠就是一顿骂:“好你个白明棠,我就说城中那么多佛寺你不去,偏偏要来这么偏僻的古禅寺,合着是为了来同人私会的。你将我兄长置于何地?将我们相里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这就是个误会。白明棠下意识想解释,可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了五步开外的相里明徵。
白明棠:“……”
盛文昱也没想到,相里明徵兄弟二人会出现在这里。
相里明徵才智过人,这几年又颇得圣眷,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而他文不成武不就,只怕终其一生也只能瞠乎其后。他自知比不过相里明徵,而且相里明徵与白明棠已经有了孩子,白明棠自然不可能会选他。所以他愿意伏低做小,哪怕一辈子只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也成,只要白明棠肯看他一眼。
这是盛文昱原本的打算。
但眼下相里明徵兄弟二人突然出现在这里,顿时让盛文昱窥见了一丝希望。
他近乎哀求同相里明徵道:“相里公子,你把白小姐让给我好不好?只要你肯把白小姐让给我,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白明棠听见这话时,眸色顿时冷了下来。
她是什么可以推来让去的东西吗?他们有什么资格替她做决定?
只是白明棠还没来得及发火,相里明徵已经走过来回绝了:“不好,还有从今以后,盛公子最好别再来招惹白明棠,否则……”
相里明徵语气停顿间,盛文昱只觉面前寒光乍现。下一瞬,他头上的发冠应声裂开,一缕断发飘了下来。
相里明徵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否则后面的话。
盛文昱眼底闪过一抹惊恐,旋即怒不可遏:“相里明徵,你敢!我再怎么说,都是永兴伯府的公子,我姑祖母可是太后,你岂敢动我!”
“那你大可试试看。”相里明徵撂下这一句,便转身朝外走。
白明棠并未与他一道走,而是仍站在原地。
相里明徵不悦皱眉,盛文昱则面色惊喜,难不成白小姐对他……
“盛公子,我从前不会心仪你,以后也不会。而且我是个人,除了我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替我做任何决定。还请盛公子以后谨言慎行,凡事莫要再将我卷入其中,明棠感激不尽。”白明棠一脸冷色说完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相里明徵微微挑眉,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盛文昱,也转身朝白明棠离开的方向走去。
这件事的发展出乎了相里明羽的意料之外。但不管怎么样,他兄长已经亲眼看见白明棠来此与人私会,那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相里明羽也不再停留,忙追着相里明徵而去。
柔嘉公主从客院出来后,才发现相里明徵兄弟二人也来了,但他们二人脸色都不大好。
“怎么了这是?”柔嘉公主看向白明棠。
白明棠摇摇头:“没事。”
之后他们没在古禅寺过多停留,很快就一同下山回城了。
原本柔嘉公主还打算去相里明徵府中探望白珩,但相里明徵却直接将她拒了:“今日府上不得闲,你改日再来。”
“我去见珩儿,又不是去见你,你不得闲有什么要紧?”
但相里明徵却不让步。白明棠这会儿也无心招待柔嘉公主,遂同柔嘉公主道:“公主,改日我带珩儿去见你。”
自从白明棠单独去大殿求完平安符回来后,柔嘉公主就察觉到了她有心事,如今白明棠既这么说,柔嘉公主便也没再勉强,只将先前给白珩准备的吃食交给白明棠,让白明棠转交给白珩。
待柔嘉公主离开后,相里明羽就开始对白明棠发难了。
“白明棠,你从前风流薄幸也就算了,如今你同我兄长孩子都有了,怎么还是改变不了你朝秦暮楚的本性,你……”
原本走在最前面的相里明徵听见这话,眉眼一沉,转身便要呵斥相里明羽,但有人却先他一步动手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相里明羽的喋喋不休。
这一巴掌,白明棠是用了十分力气,饶是相里明羽一个男子,也被扇的踉跄了一下。
他们兄弟二人都没想到,白明棠会突然动手,相里明徵怔愣住了,相里明羽则是被打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捂着脸愣愣望着白明棠。
白明棠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她,面色冷如寒霜:“相里明羽,我忍你很久了!嘴长在你身上,你想说什么我管不着,可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舞到我面前来。”尤其上一次,还当着珩儿的面。
“我是与相里明徵有个孩子,可我与他也只是有个孩子而已。我一没有同你们相里家签卖身契,二不是他相里明徵的夫人,我做什么,与他有什么干系?与你们相里家有什么干系?你有什么资格来置喙评判我行事?!
“我今日把话撂在这里,日后你若再敢来招惹我,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听见了吗?”说到最后,白明棠冲相里明羽扬了扬拳头。
相里明羽满脸后怕,顿时点头如捣蒜。
白明棠又扭头看向相里明徵:“我压根就不知道,给我写那封信的人是盛文昱。若是知道,我今日绝对不会赴约。我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
说完之后,也不等相里明徵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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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棠就径自往前行去,牵住等在那里的白珩,直接往浮玉苑去了。
白明棠一走,相里明羽被她那一巴掌扇没了的理智,这会儿终于慢慢归拢了。
相里明羽又气又怒,捂着肿的老高的右脸,转过身向相里明徵告状:“我长这么大,我爹娘都没舍得动过我一根手指头,可白明棠她竟然打我,二哥,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相里明徵将目光从走远的白明棠身上收回来,他冷笑一声,看向相里明羽:“给你做主,成,那你先同我说说,盛文昱的信,是如何悄无声息被送到白明棠面前的?”
相里明羽身子顿时僵住了。
白明棠从前的名声很不好,相里明羽不喜欢她,更不愿意让她做自己的大嫂。但偏偏相里明徵下令,不许他接近白明棠母子二人。恰好那时,他无意得知,盛文昱在让人给白明棠偷偷送信,他便从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得知白明棠今日要去玉照山,相里明羽就知道,她是去见盛文昱的。
所以他故意将相里明徵也骗过去,让相里明徵亲自目睹白明棠与人私会那一幕,好让相里明徵打消娶白明棠的心思。
但相里明羽怎么都没想到,相里明徵竟然这么快就知道,是他在背后动了手脚。
事已至此,相里明羽也不否认:“二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那白明棠水性杨花,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我与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相里明徵冷着脸抽出被相里明羽攥住的袖子,“你恶言伤人,回去将《礼记》曲礼篇抄五十遍,然后再去给白明棠道歉。”
相里明羽一脸不可置信:“她打了我,竟然还要我给她道歉?兄长,你不公平!”
“她打你是因为你该打!”
相里明羽:“!!!”
那厢回到浮玉苑的白明棠正嚷嚷着手疼。
白珩听到动静跑过去时,正好看见了白明棠打相里明羽的那一幕。此刻见白明棠整个掌心红肿起来了,便知那一掌白明棠用了全力。
白珩让人去拿药膏后,在贴身的小本上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打人真的好爽。”尤其打的还是嘴欠的人。手虽然疼,但心里的憋屈总算没了,“而且这会儿相里明羽肯定比我更疼。”
白珩:“……”
现在的相里明羽不仅疼还很憋屈了。
他先是被白明棠打了一巴掌,又被他兄长骂了一顿,然后还要被罚抄书,抄完书还得去给白明棠道歉,最后相里明羽是哭着回去的。
待相里明羽离开后,相里明徵望向浮玉苑的方向,一脸若有所思。
人失忆后,会性情大变么?
现在的白明棠,同他之前认识的白明棠,完全是判若两人。
12. 第 12 章
得知相里明羽被自己打过之后,又被相里明徵骂了一顿,白明棠高兴的夕食都多用了一碗饭。
她的幸灾乐祸太明显了,白珩想忽略都难。他忧心忡忡在小本上写:相里明羽那人好面子,你就不怕他回头找你麻烦么?
“不怕呀,他来一回我就打他一回,说到做到。”
白珩:“……”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勇敢。
深秋夜里寒凉,众人用过夕食后,都早早的在暖榻床上卧着了。而白明棠因为高兴夕食多用了一碗饭,结果把自己吃撑了,这会儿只能顶着寒冷,在浮玉苑外溜达消食。
如今已是深秋了,这一片的花木已凋谢了大半,唯独相里明徵院墙外的一树三角梅仍开的繁盛。
月色皎皎,如清霜覆了满地。
相里明徵回来时,远远就看见白明棠在他院外踱步。她似是找他有事,但每每行至他院门口之后,她似乎又犹豫了,便又转身折返回去了。
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有事?”
相里明徵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白明棠被吓了一跳,她猛地扭头,就看见相里明徵站在五步开外。
“没事啊!”白明棠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事她大晚上的在他院外晃荡?相里明徵不信,他道:“有事你直说便是。”
“真没事啊!我就是夕食吃多了,在这儿消食呢!”
月色下的白明棠一脸坦诚,没有半分强撑之色,显然她真的是在消食。
相里明徵颔首,丢下一句,“那你慢慢消”,便要抬脚进他的院子,却又被白明棠叫住。
“今日的事……”白明棠只起了话头,就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了。今日该说的她都当着相里明羽的面说清楚了,但相里明徵却从头到尾都没表过态。只除了在盛文昱说,让他将她让给他时,相里明徵只说了那么一句。
后面她打相里明羽,相里明徵也没说什么。
白明棠的神色太好懂了,相里明徵直接道:“我本来就没有立场责备你什么。至于你打明羽那一巴掌,是他言语冒犯你在先。”
言下之意,错在相里明羽,而非她。
相里明徵这话,倒有些出乎白明棠的意料之外了。她怔愣了一下,才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相里明徵,我到今日才发现,你这人虽然有时候说话尖酸刻薄,但却是个明辨是非的好人。”
“此生能从你嘴里听到,我是个明辨是非的好人,那可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明棠一扬下巴,从善如流答:“那是,若搁以前,别说八辈子,只怕你八十辈子修来的福气,也休想换我这一句呢!”
周遭寂寂,唯余明月繁花。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中,虽然有很多调侃对方的话,但却并无火药味。几句言语交锋过后,前几日吵架的不愉快便彻底消弭了。
相里明徵这会儿也不着急进院子了,而是站在院门口,同白明棠聊了起来:“你性子向来谨慎,今日为何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还是愿意冒险去见对方?”
他们这会儿虽然冰释前嫌了,但白明棠对相里明徵却没有到知无不言的地步,所以她只说了一半。
“他在信中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我就信以为真了。而且我想着,有柔嘉公主陪我同去,对方应该也不敢对我不利。”结果她怎么都没想到,盛文昱说的很重要的事,竟然指的是他想当她的外室。这事白明棠不能想,一想就觉得呕得慌。
“日后若再有这种事,你最好同我说一声,若是你信不过我,可以去找柔嘉公主。如今的玉京,没有你想的那么安全。”
“你这话说的,你可是我儿子的爹,我怎么可能会信不过你呢!”白明棠打着哈哈,试图想将这事掀过去。
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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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徵乜了她一眼,并未戳破她的谎言。
白明棠飞快转移话题:“听说我们从前是死的不能再死的死对头了,那为什么你会成为我儿子的爹?”
关于这一点,白明棠曾分别问过梁溯和柔嘉公主,他们二人的答案,一个是他也想知道,另外一个则是一脸一言难尽摇头,表示她不知。今夜月色正好气氛正好,白明棠就想问问另外一个当事人。
结果另外一个当事人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日后待你恢复记忆了,你自然会想起来的。”
“日后是什么时候?我现在就想知道,你现在告诉我嘛。”说着,白明棠拉住相里明徵的衣袖轻晃呀晃的,清润明媚的眉眼里,像是被人撒了一把星星,这会儿亮晶晶的望着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看的眉心一跳,唰的一下就将衣袖抽走了。他一脸不悦:“说话就说话,你这般扭捏作甚?”
“你管这叫扭捏?!”白明棠双目撑圆。
“这不叫扭捏叫什么?!”
“不是!相里明徵,你眼瞎吗?”合着她刚才在抛媚眼给瞎子看呢?
最后两人再度不欢而散。
白明棠原本消食都消的差不多了,结果又被相里明徵那句‘你这般扭捏作甚’气饱了。
而相里明徵则是无暇用饭。虽然白明棠隐藏的很好,但他还是察觉到了,白明棠不信他,并且她还在防备他。这就让相里明徵很想不通了,他们从前虽然关系并不好,但总归认识多年,所以相里明徵自忖对白明棠不说了如指掌,但六七分不成问题。
自从将白明棠接回府中后,他扪心自问并未做过什么让白明棠怀疑的事情,但白明棠为什么会不信任他,甚至还在防备他呢?
“唰——”
门帘被人从外面撩起。
相里明徵抬眸,就见童茂走了进来。
“公子,梧州那边来书信了。”
13. 第 13 章
相里明徵虽然派宁栩去了梧州,但这封来自梧州的信,却非宁栩所写,而是梧州通判刘通写的。
刘通在信上说,其实六年前,救下白明棠的人,并非是他,而是已故的先太子。
而他与先太子之间的交集始于明德十六年。
那一年,他雄心壮志来玉京参加会试,欲鲤跃龙门蟾宫折桂,但却无端被卷进了科举舞弊案中。
而当时负责调查科举舞弊案的是先太子。
刘通说,那时若非先太子明察秋毫还了他清白,他会被剥夺功名,此生都无法再下场参试,更别说后来高中了,所以他一直对先太子感怀于心。
明德十七年时,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外放县令的空缺。临行前,他去拜别先太子时,太子将白明棠交给他,并请他将白明棠带离玉京妥善安置。
既是先太子所托,他自是不敢有半分怠慢。
在先太子的帮助下,他将白明棠悄无声息带离玉京。原本他想将白明棠带去任地的,但行至梧州丰元县时,白明棠却被诊出有了身孕。
大夫说,白明棠身体虚弱,需要好生休养,若再舟车劳顿,恐有滑胎的风险,他只得将白明棠暂且安置在丰元县。
后来,白明棠在丰元县一住便是六年。
前面五年倒是平安无事,可今年春末夏初时,却突然有带着玉京口音的人,拿着白明棠的画像来了梧州。
而在这不久之后,白明棠他们所居的茅屋,在夜里突然失火。幸得那一晚白明棠携白珩去隔壁村看社火,母子二人晚归才躲过了一劫。
可白珩却被吓到了,自那之后他就神思恍惚,时常生病。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白明棠在这个时候落水失忆了。
他实在没了主意,但又怕自己护不住白明棠母子二人,愧对先太子的嘱托,便想起了他,希望他能看在先太子的面子上,庇佑白明棠他们母子二人。
相里明徵看完信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将信递给童茂:“此事你怎么看?”
平常这种要用脑子的事情都是宁栩做的,今夜相里明徵突然问他,童茂顿觉荣幸之至。他捧着信看了一遍之后,才道:“若是太子殿下从中帮衬,那当年刘通一个外放的七品县令,能悄无声息将白小姐带离玉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呢?”
“刘通说,今年春末夏初,有人拿着白小姐的画像去梧州,那去的是二皇子的人还是四皇子的人?”
相里明徵不置可否:“还有呢?”
“还有?”童茂挠了挠他那不太聪明的脑瓜子,灵光一闪,“还有就是这刘通感觉不太聪明啊,他既然想让您庇佑白小姐和小公子,那为何不直接告诉白小姐真相,让白小姐直接带着小公子来玉京找您呢?而是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圈呢!”
“是啊!为什么呢?”相里明徵单手敲着桌面,神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刘通信中说的这些事,乍一看毫无破绽,可若再细想一番,就能发现,他信里的破绽很多。而其中最大的破绽是,虽然他从前确实做过几年先太子的伴读,可如今玉京无人不知,当年他兄长战死一事,与先太子脱不了关系,也因此先太子才会被逼着自戕谢罪。
而刘通虽然在梧州任职,但他不可能对玉京的动向一无所知。
而他明知道,他与先太子之间有血海深仇,但却仍将白明棠母子二人送到他面前,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相里明徵不说话,童茂也不敢出声。
窗外有乌云缓慢移动,一点一点遮住了月亮的清辉,天地间顿时黯淡了不少。
“公子,映雪姐姐求见。”门外突然传来小厮的声音。
相里明徵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待他将手中的信收好时,童茂已经带着映雪进来了。
映雪是等白明棠睡下了才过来。她虽是相里老夫人指派过去照顾白珩的,但关于白明棠与白珩的事,她都是先禀了相里明徵之后,才敢去回相里老夫人。
映雪禀了白明棠与白珩最近几日的种种后,又道:“还有一事,婢子一直觉得奇怪。进府那日,孙妈妈说小公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公子也习惯了她的服侍。但婢子发现,孙妈妈了解小公子不假,但小公子似乎并不喜欢她。”
“为何这么说?”相里明徵问。
“小公子虽然性子冷淡,但婢子们服侍时,小公子从未刁难过婢子们。但孙妈妈却吃了好几次挂落,平日小公子也不怎么让孙妈妈近身。而且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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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发现,小公子似乎也不愿意让孙妈妈与白小姐走得太近。”
白明棠当年离京时孑然一身,这位孙妈妈极有可能是,刘通安排照顾白明棠母子二人的。
相里明徵颔首:“继续盯着。”眼下事情未明,相里明徵暂时不打算打草惊蛇。
映雪应了声是,见相里明徵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下去了。
相里明徵又转头吩咐童茂:“让人去查查,今年春末夏初的时候,二皇子和四皇子可有派人去过梧州。”
若二皇子和四皇子当真派人去过梧州,那白珩的身份就瞒不了多久了,他得早做打算。
不过映雪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白明棠如今是失忆了,但白珩没有。
白珩虽然只有五岁,但他聪慧过人,从他对孙妈妈的态度来看,他应当知道些什么。
相里明徵打算从白珩这里入手。
翌日午后,相里明徵以指点课业为由,将白珩叫来了他的书房。但无论他怎么问,白珩始终缄默不语。
显然他同白明棠一样,不仅信任他,还在提防他。
相里明徵不知道,他们母子二人从前经历过什么,让他们母子二人能如出一辙到这种地步。但白珩既然不肯说,他也没再勉强,只拍了拍他的发顶:“你既不想说,那我也不勉强,回去吧。”
白珩客客气气向他行了一礼,抿着唇走了。
之后没过两日,便到了柔嘉公主的生辰。
柔嘉公主曾是景宣帝最疼爱的女儿,当年先太子自戕后,柔嘉公主曾对着景宣帝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景宣帝对她的疼爱便不如从前了。但每年柔嘉公主生辰时,景宣帝还是会赏赐她生辰贺礼。
而白明棠从前就与柔嘉公主交好,如今她既回京了,柔嘉公主的生辰她便不能不去。
原本白明棠打算带着白珩同去为柔嘉公主贺生辰的,但却被相里明徵拦了下来:“今日天冷,珩儿身体尚未痊愈,他就不去了。”
柔嘉公主的生辰,二皇子与四皇子定然也会去,若他们看见珩儿,难保不会生疑。
相里明徵拿白珩身体尚未痊愈当理由,白明棠就不得不妥协。最后白珩被留在了府里,只有白明棠与相里明徵一同去赴宴。
14. 第 14 章
柔嘉公主的生辰今年并未大办,但公主府前却仍是车水马龙。
下马车时,相里明徵还在叮嘱白明棠:“进府之后你尽量同柔嘉公主待在一起,若她待客顾不上你,你也不要到处乱走,尤其不要落单。无论谁来找你攀谈,你都不要同对方深谈,说几句场面话就寻借口离开。若有任何事……”
“若有任何事,随时遣人去找你。”白明棠不耐烦打断相里明徵的话,“这些话,你路上都说好多遍了。”她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白明棠觉得,相里明徵完全是大惊小怪。她只是失忆来赴个宴而已,他至于摆出一副‘她要闯龙潭虎穴’的模样么?
但白明棠不知道的是,若不是她从前同柔嘉公主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事,相里明徵今日压根就不会让她来赴宴。
见白明棠不当回事,相里明徵正要去叮嘱映雪时,一道男声突然自他们身后响起:
“相里大人,白小姐。”
白明棠下意识回头,就见两个男子朝他们走过来。那两个男子衣着富贵,一个峨眉星目挺鼻薄唇,神色温润带笑。一个身形单薄消瘦,肤色苍白如雪,带着些许病态。
不等白明棠询问,相里明徵突然侧过身,以替她系披风带子做掩护,低声飞快道:“青色衣袍的那个是继后所出的四皇子。他身侧的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宁子骞,他二人们是表兄弟。你从前和他们不熟,见面不失礼数即可。”
相里明徵这么一说,白明棠心里就有数了。待那两人走近,白明棠客气同他们打了招呼。
四皇子笑吟吟道:“相里大人如今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待成婚时,可莫要忘了也请我喝一杯薄酒。”
“届时殿下若肯来,在下扫榻以待。”相里明徵从善如流说着场面话。
白明棠听见这话,下意识想去看相里明徵,但相里明徵却先一步握住她的手,借着宽袖的遮挡,相里明徵悄然捏了捏她的腕骨,无声示意她配合。
白明棠只得默然垂下眼睫。
“咳咳咳咳……”
四皇子身侧的宁子骞突然捂住唇角,猛地咳了起来。
相里明徵便适时道:“起风了,殿下进去吧。”
宁子骞身体不适,四皇子便和他先进去了。
见他们二人走了,白明棠也要进去时,又来了几个人同他们说话。白明棠只得站在相里明徵身侧当摆设,听他们打趣他们何时成婚,或者询问珩儿。
如今的相里明徵在应付这种事上早已是游刃有余,他含笑道:“待定下婚期,在下就给诸位发请帖,届时还请诸位赏脸来喝杯薄酒。”
有几位位夫人嘴上说着好,但看向白明棠的目光里,却没有多少恭喜,反倒隐隐带了几分妒恨。
白明棠一头雾水。
“大冷天的,都站在府门口做什么?府中瓜果炭火早已备好,有什么话进去再说也不迟。”柔嘉公主声音响起的同时,她人也被众星捧月的簇拥过来了。
原本围着相里明徵与白明棠说话的人向柔嘉公主行过礼后,便一同进府去了。
柔嘉公主亲密的挽住白明棠的胳膊:“珩儿没来么?”
“他身子尚未痊愈,今儿天太冷了,我就没带他过来,不过他送你的生辰贺礼我带来了。”
她们二人说话间,四皇子也过来了。
柔嘉公主并不想四皇子与白明棠有太多接触,她只与四皇子说了几句话后,就以还要招呼客人为由,带着白明棠去女眷那边了。
见人都走远了,相里明徵还望着那边,二皇子笑着打趣:“不过分开片刻罢了,你就这般不舍。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倒不知明徵你竟是这般儿女情长的人。”
相里明徵也不否认,只收回视线,微微一笑:“让殿下见笑了。”
他们二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二皇子又问:“成婚的日子可定下了?”
“暂未。”顿了顿,相里明徵又慢吞吞道,“左右如今她人已经回来了,成婚倒也没那么急。”
二皇子听出了相里明徵话中有异,侧首看他:“老夫人不同意?”
相里明徵的父母皆已离世,如今他的婚事,需要相里老夫人点头。而白明棠从前风流恣意,但玉京的高门大户讲究娶妻娶贤,所以有些长辈并不喜欢白明棠。
二皇子以为,相里明徵与白明棠迟迟没办婚事,是因为相里老夫人的缘故。
现在玉京到处都在传,说他倾慕白明棠多年,如今白明棠携子归来,他却迟迟不与她成婚,确实需要一个理由。相里明徵顺势道:“假以时日,祖母会同意的。”
二皇子闻言,同情的拍了拍相里明徵的肩膀。
白明棠跟在柔嘉公主身侧,一路行来,有不少人过来向柔嘉公主见礼。那些人在对柔嘉公主时,总是满脸堆笑。可到她这里时,却是神色各异,甚至还有不少带着明晃晃的妒恨。
她们恨她,白明棠能理解,毕竟自己从前风流债欠了不少。但这妒恨从何而来?白明棠悄声问柔嘉公主缘由。
“在你和珩儿被相里明徵带回府那一日,相里老夫人在府里办了一场花宴,意欲为相里明徵相看。今日来赴宴的人中,有不少家中姑娘那日都在。”
柔嘉公主这么一说,白明棠瞬间懂了。显然这些人觉得,是她鸠占鹊巢了。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寻柔嘉公主,说各宫的娘娘遣了女官来给她送贺礼,眼下女官在前厅候着。
既是宫里来人,柔嘉公主不得不去,但她又不放心白明棠一个人待着。
“公主不必担心我,我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去。”
柔嘉公主点了点头,但在临走前,又将她身边近一个管事的宫娥留下,以免她不在时,有人来找白明棠麻烦。
不得不说,柔嘉公主果真料事如神,她前脚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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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后脚找白明棠麻烦的人就来了。
白明棠看着面前这个阴阳怪气的女子,用目光询问映雪:她谁?
这一幕被罗玉珊看见了,罗玉珊顿时被气的直发抖:“白明棠!你毁了我的婚事在先,此刻还要这般羞辱我吗?!”
“我羞辱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我是真的不……”白明棠解释的话说到一半时,蓦的反应过来,“你是罗祭酒家的二小姐?”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罗玉珊怒不可遏。白明棠甫一回京,就毁了她的婚事,让她成了玉京人的饭后闲谈。可她这个罪魁祸首非但对自己毫无愧疚,甚至还装出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白明棠正要开口时,有人突然嘲讽道:“想必是白小姐风流债欠得多,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映雪立刻循声望去,却见廊庑旁站了许多人,她一时也找不到说话的是谁。
关键时刻,柔嘉公主留下的宫娥开口了:“今日是我们公主的生辰,诸位既是诚心来贺,那就请到花厅里落座,快到开席的时辰了,想必我们公主也快回来了。”
这宫娥搬出了柔嘉公主,看热闹的那些人顿时不敢再围在这里了。
罗玉珊并不想走,可她也忌惮柔嘉公主,最后在亲友的劝说下,才抹着眼泪离开了。
很快,原本围在这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那宫娥看向白明棠,白明棠立刻摆手:“你先去招呼她们,我在这儿再坐一会儿过去。”她现在若是过去,跟换个地方吵没区别。
“可是……”那宫娥面有难色。
白明棠道:“没事,你去忙你的,有映雪陪着我,不碍事的。”
快到开席的时辰了,这管事的宫娥还有事要忙,她想着这会儿客人都去花厅了,留白明棠在这里应当无碍,这才向白明棠行了一礼:“那婢子先去,小姐您也略坐坐就过来,我们公主应当也快过来了。”
白明棠应了之后,那宫娥才离开。
映雪陪着白明棠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柔嘉公主应该到花厅了,她们二人便起身,沿着廊庑绕出去,刚穿过月洞门就遇见了一个人。
白明棠神色微诧:“宁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才身体不适,公主命人将我带来这边的客房歇息。”刚说完,宁子骞又掩唇低咳起来。
先前在门口遇见时,白明棠就发现,宁子骞眉眼间带有病态,如今看见他这般模样,好心问:“你既身体不适,要不还是再回去歇一歇?我去找公主,让她寻个大夫来为你瞧一瞧。”
“不必了。”宁子骞眉眼深深望着她,轻轻摇头。
白明棠见状也不勉强,她说了告辞便要带着映雪离开。可与宁子骞擦肩而过时,宁子骞却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胳膊。
白明棠吓了一跳,正要将他甩开时,就听宁子骞声色低沉委屈问:“姐姐还在生我的气么?”
白明棠:“?!”
15. 第 15 章
宁子骞一句‘姐姐还在生我的气么’,瞬间将白明棠钉在原地。
宁子骞神色委屈,但眼底的悔恨和翻涌的情意,却明晃晃的向白明棠昭示着,这声姐姐其实是句亲昵的称呼,而非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
“当年是我不好,我不该惹姐姐生气。这六年里,我没有一刻不在悔恨,姐姐……”宁子骞抓着白明棠的手腕,他面色苍白眼尾泛红,哽咽着向白明棠道歉解释。
白明棠却如芒刺在背,她这会儿压根就没有心情听宁子骞说什么,只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映雪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迅速回过神来。她立刻上前拦在宁子骞和白明棠中间,制止宁子骞唐突的举动:“宁二公子,请你自重。”
“姐姐。”被拦住的宁子骞,抬眸眼眶泛红望着白明棠。
白明棠却是看都不看宁子骞,直接转身就走。
宁子骞试图去追白明棠,但却被映雪挡住了去路。宁子骞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却是剧烈的咳嗽,整个人也似有些体力不支,慢慢蹲了下去。
映雪见状,飞快向宁子骞行了一礼,便去追白明棠了。正好她刚出园子,就遇见了两个宫娥。她先是问了白明棠的去向,然后又向那两个宫娥道:“我刚才过来时,在月洞门那里看见了宁二公子,宁二公子似是身体抱恙,两位姐姐不妨过去看看。”
说完之后,映雪就匆匆往花厅的方向行去。
可她到了花厅,却仍没看见白明棠,一问才知白明棠没过来。映雪心下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她当即遣人将此事告诉了相里明徵,然后又去找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道:“从那边来花厅有两条路,明棠可能走岔了,我这便让人去寻她。”
映雪当即跟着那些宫娥折返回去找白明棠。
她们一行人行至竹林苑时,正好遇见了匆促赶来的相里明徵。
“如何?”相里明徵神色冷然。
“公主说,白小姐可能走岔了,走去了云水榭那条路。”
相里明徵一听这话,立刻抬脚便要往左边走时,前面突然传来尖叫声:“有人落水啦!”
相里明徵面色骤变,他奔过去时,只看见水面上有一截鹅黄色的衣袖。
而今日,白明棠穿的就是鹅黄色的上衣。
赶来的柔嘉公主正要吩咐下水救人时,突然听见扑通一声,她倏的转头,就见有人已经跳下去了。
柔嘉公主眼皮猛地一跳:相里明徵不是怕水吗?他怎么……
这里的水其实并不深,但不会凫水的人甫一落水,瞬间就会惊惶惧怕,压根腾不出思绪想自救。相里明徵跳下去时,白明棠已经呛好几口水了。相里明徵甫一靠过去,她的手便死死抱着相里明徵的腰不撒手。
白珩的身世终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相里明徵并不想和白明棠有太多的亲密接触,以免落人话柄。他试图将白明棠的手掰开。但眼下他对白明棠来说,就是最后的浮木了,白明棠是决计不肯松手的。
二人一番拉锯战之后,相里明徵只得缴械投降。他不再执着去掰开白明棠的手,而是直接反手揽住白明棠的腰,带着她出了水面。
“哗啦——”
水中的两人露了面。
柔嘉公主忙道:“你们几个快去帮忙。”
映雪和几个宫娥忙上前,欲去接白明棠。但白明棠却紧紧贴在相里明徵身上,死活不肯松手,映雪等也不敢强行拉,只能无措看向相里明徵。
相里明徵额角青筋迸了迸,只得认命抱起白明棠,从水塘里走上来。
今日设宴,公主府专门备有女眷更衣的地方。柔嘉公主让人引路,让相里明徵将白明棠抱去了那里。
柔嘉公主让侍女们先替白明棠沐浴更衣,又出来同相里明徵道:“你也先去换衣袍,这儿我亲自守着,绝对不会让明棠再出任何事。”
宫娥们捧着盥洗之物鱼贯而入,相里明徵颔首,便先去换衣袍了。
公主府的下人动作很快,侍女们替白明棠沐浴更衣过后,梁溯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怎么是你?”柔嘉公主看见是梁溯,先是眉头一蹙,旋即道,“算了,你就你吧,快过来替明棠瞧瞧。”
梁溯虽然平日看着不着四六,但他的医术却没得说。
梁溯这个时候也没贫嘴,而是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替白明棠诊脉。
白明棠先前呛了水,相里明徵将她从水里捞上来之后,就已经替她将呛进去的水催吐出来了,这会儿她人已经清醒了。她说她没事,但柔嘉公主却不放心,执意让梁溯为她诊脉想图个安心。
可谁曾想,梁溯诊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神色竟然也变得凝重起来。
柔嘉公主一颗心顿时被吊了起来,她催促道:“梁溯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换御医来。”
“她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并无大碍,给她熬些驱寒的姜汤喝就行了。”
梁溯话是这么说,但眉宇间的凝重却没消散。不过柔嘉公主听说白明棠并无大碍后,就忙着让人去煮姜汤了,也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很快,换了身衣袍的相里明徵就过来了。得知白明棠无碍后,他才松了一口气。柔嘉公主问起了白明棠落水一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落水?”
“是有人在背后推我一把。”
白明棠这话一出,柔嘉公主与相里明徵齐齐变了脸色。
柔嘉公主顿时又气又怒:“谁推的你?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在我的生辰宴上害人!”
“我没看见那人的脸。”因为宁子骞那声情意绵绵的姐姐,白明棠当时被吓到了,慌乱疾走了好一会儿,见宁子骞没追上来,她才在假山旁歇息歇息。可就在她低头的时候,有人从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
她连推她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就掉进水里了。
柔嘉公主一听这话,立刻吩咐:“让今日来赴宴的人都待着别动,你们两个去给我查,申时初有谁落单或者不在花厅里,查到立刻来报我。”
有两个管事模样的人领命立刻去了。
“公主,对不起啊,你好好的生辰宴,被我给搅了。”白明棠向柔嘉公主道歉。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在我的生辰宴上出事,该是我向你赔不是才对。不过明棠你放心,我一定会抓住那个害你的罪魁祸首。”
等了约莫两刻钟,前去调查的管事回来了。
管事只查到了申时初不在花厅里的人,但那些不在花厅的女眷们,各自都有人证能证明,她们申时初并没有独处。
“难不成是男客?”柔嘉公主皱眉,但旋即又觉得不可能,“明棠落水的地方已是内院,男客根本就进不来。”
但为了以防万一,柔嘉公主还是叫来了守在内外院门口的小厮。
守门小厮都坚称,今日并无男客进内院。白明棠落水的地方离柔嘉公主所居的院子不远,借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让人闯进去。
所以此事柔嘉公主还是更倾向女眷所为。
柔嘉公主突然想起了一人:“那罗玉珊呢?申时初她在哪里?”
“罗小姐在花厅里,一直没出去过,有好几位夫人小姐都能为她作证。”
今日这些女眷里,就罗玉珊的嫌疑最大,可偏偏不是罗玉珊。柔嘉公主一时没了主意,转头看向相里明徵:“此事你怎么看?”
“此事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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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公主府上,自然是公主全权调查。”眼下之意,她自己看着办。
这就让柔嘉公主犯难了。今日来赴宴的女眷,家中无一不是非权即贵,就算她是金枝玉叶,也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将她们直接审问,更无法直接报官,否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白明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同柔嘉公主道:“公主,左右我也没事,此事就这样罢了吧。”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就让柔嘉公主得罪了今日来的所有女眷。
“不行!你在我府里出事,我怎么能不给你一个交代!”
“公主,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那人既然想要我性命,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饶过她。但今日这种情况,再追究下去也查不到什么,不如就此打住,借此让那人松懈下来。而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露出马脚,届时找到她就容易多了。”
眼下除了这个办法,也别无他法了。最终柔嘉公主同意了白明棠的提议,但仍道:“明棠,先委屈你一段时日,来日我定然会将那人揪出来替你报仇。”
“我信公主。”
白明棠并未在公主府久留,她又歇息了一会儿后,就随相里明徵一起离开了。
在回府的马车上,白明棠想起了宁子骞那事,就转过头没好气瞪相里明徵:“你不是说,我和宁二公子不熟吗?”不熟宁子骞为什么会情意绵绵的拉她的手叫她姐姐?还问她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相里明徵在想事情,被白明棠这么一质问,他才回过神来,慢吞吞道:“据我所知,你们二人从前并无交集。但谁知道,你们私下竟然相熟。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白明棠瞬间闭嘴了。
之后一路上,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回到相里府之后,白明棠也是径自回了浮玉苑。
而相里明徵则去了外书房。他甫一落座,映雪便将今日的事,悉数同相里明徵说了一遍,末了又跪下向相里明徵告罪。
在去公主府之前,相里明徵就叮嘱过她,要她进公主府之后,务必要照顾白明棠,但她却没做到。
“念在你是为了护主的份上,罚两个月的月银。”
“谢公子开恩。”映雪领罚后出去了,相里明徵又将童茂叫进来。
“找人盯着这几张纸上这几个人,只需知晓她们在做什么,与谁接触即可,不要被发现了。”相里明徵将一张纸递给童茂。
童茂接过展开一看,发现纸上写的都是几位女眷。
这几个人都是白明棠落水时不在花厅的。推白明棠的人就在她们其中,但她们中有人在袒护对方。
童茂应下了正要去办时,相里明徵又交代了一件事:“我记得,白明棠从前身边有两个侍女,一个叫画意,一个叫诗语,让人去打听她们现在在何处。”
今日白明棠遇见宁子骞这事,让相里明徵心生警惕。
他虽然自诩对白明棠了解六七分,但这六七分只限于表面上。背地里白明棠做了什么,他却一无所知。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宁子骞这种事,他需要在白明棠身边放一个很了解白明棠的人。
而画意与诗语自幼与白明棠一起长大,白明棠的事情,她们二人定然都了如指掌。
六年前,白家出事后,府里的下人或被遣散,或被发卖,都已经不知所踪了。
童茂领命去办,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梁溯过来了,他便又折返回去通禀了一声。
梁溯甫一进来,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今日为白明棠诊脉时,发现白明棠中过蛊。”
“什么蛊?”相里明徵猛地抬眸,神色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黄粱一梦,此蛊一旦被种下,中蛊之人将会前尘尽忘。”
16. 第 16 章
因是她亲口所说,相里明徵从未怀疑过。可今日,梁溯却说,她之前中过黄粱一梦?
相里明徵看向梁溯:“你确定没诊错?”
“若我诊错了,你把我的头拧下来当凳子坐。”
梁溯的医术相里明徵是知道的,如今听他这么说,那便意味着,他有十足的把握。
可梧州通判刘通在信里说,自从六年前,他将白明棠秘密带出玉京后,白明棠就一直待在梧州丰元县。换句话说,这六年前,白明棠一直生活在刘通的眼皮子底下。
而刘通是知道白明棠身份的,那他为何还要给白明棠下黄粱一梦?
相里明徵沉思片刻,又问:“黄粱一梦除了能令人前尘尽忘之外,可还有其他的作用?”
“没有。”
相里明徵闻言颔首,示意他知道了。
待梁溯离开后,相里明徵又将童茂叫进来:“你去将那位孙妈妈叫过来,就说我想问些珩儿的事。另外,让管事将护送白明棠母子来玉京的那四个侍从都控制起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童茂立刻领命去办了。
而孙妈妈这两天正烦着呢!来玉京前,她想着白明棠失忆了,白珩又是个小孩子,自己定然能轻松拿捏他们。
没来相里府之前,也确实如此。虽然白珩对她有些冷淡,可顾忌着白明棠,他也不敢对她做的太过。可自从来到相里明徵的府里之后,白珩就似有了依仗一般,对她是愈发的不亲近了。
甚至有好几次,她还当着映雪她们那群小丫头落她的面子。看着自小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这般对她,孙妈妈心里就跟吃了黄连似的。
而且除此之外,孙妈妈还发现,白珩自己不亲近她也就算了,私下竟然还隔着拦着,不让白明棠与她有过多的接触。
这下孙妈妈终于急了。若这两人都与她离了心,那她哪里还有以后可言呢!而童茂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听说相里明徵要见她,孙妈妈先是一愣,旋即不大确定问:“童茂小哥,你确定二公子要见的人是我?”自从住进这浮玉苑之后,她可就几乎没怎么近过白珩的身了。
“咱们浮玉苑只有您这一位姓孙的妈妈,错不了的。您老快跟我走一趟吧,我们公子还在等着呢!”
童茂话都说到这里了,孙妈妈不得不起身,但她仍没立刻跟着童茂走,而是又问:“童茂小哥,你可知道,二公子找我做什么?”
“知道呀,听说是梧州一个通判给我们公子来了信,我们公子看完信,就让我来请您老过去呢!好了,您老快别墨迹了,我们公子都该等急了。”
得知相里明徵是收到梧州通判的信之后,才说要见她的,孙妈妈这才忙跟着童茂去了。
相里明徵坐在书房里,眉眼一如平日的和蔼:“上次入府时,我曾听你说过,自从明棠到丰元县后,刘通判就雇了你去照顾她?”
“是的,那时候夫人的身体可虚弱了,大夫说她不宜再颠簸受累,否则极有可能滑胎。但那时刘大人要赴任,所以他就将夫人暂且安置在了丰元县。而老身家与夫人住的宅子挨着,刘大人就雇老身照顾夫人。这一照顾就是六年……”
孙妈妈说话间,偷偷拿眼睛觑相里明徵,见相里明徵面上并无不耐烦之色,心里便安定了几分,便有絮絮叨叨说起自己这六年来,是如何尽心尽力侍奉白明棠母子的。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了自己劳苦功高。
“既然如此,那我倒有件事想问你了。”相里明徵打断孙妈妈的絮絮叨叨。
“二公子您说。”
“白明棠到底是什么怎么失忆的?”
孙妈妈一愣,她没想到,相里明徵问的竟是这个。顿了顿,她答:“自然是落水失忆的。”
“你亲眼目睹的?”
“那倒不曾。”孙妈妈如实道。
“你既是一直照顾他们母子的,为何你当时不在?”
“夫人落水那段时间恰好是我闺女孩子满月,我告了几天假,去看我女儿和外孙了。”
相里明徵面上不辨喜怒,没再继续问白明棠落水一事,而又转头问起了白珩:“那珩儿的病呢?是你告假前他就病了,还是你告假后病的?”
“是在老身告假期间病的。”
“你可只得他得的是什么病?”
孙妈妈觉得相里明徵这话问得奇怪。白珩进府那日,相里明徵不是已经让大夫给白珩诊治过了么,他怎么会不知道白珩得的是什么病呢!但眼下她住在这里,那么相里明徵问什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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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得如实答。
“回公子的话,老身听大夫说,小公子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须得生父的血做药引才能痊愈,否则便有性命之忧。所以夫人才会带着公子来玉京寻公子……”
孙妈妈话还没说完,就被得了相里明徵授意的童茂厉声打断:“你撒谎!小公子得的根本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你若再不老实交代,我这便让人以下毒谋害主家的罪名,将你绑了送去见官!”
见先前笑嘻嘻的童茂这会儿突然说要送她去见官,孙妈妈顿时被吓了个半死,她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
“公子,冤枉啊,小公子一直是老身看着长大的,老身怎么可能会下毒谋害他呢!”
“你先前可是说,小公子是你照顾大的,不是你,还能是谁!”童茂横眉竖眼,大有一副她不老实交代,就即刻将她扭送见官的架势。
孙妈妈被吓的跪趴在地上,不住磕头:“不是老身,真的不是老身。”
之后不论童茂怎么问,孙妈妈翻来覆去都只有两句,不是我和我不知道。相里明徵听得烦了,直接让童茂拖下去,待审问清楚再来回话。
童茂得令后,当即便招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过来,让他们将孙妈妈拖下去。
而孙妈妈前脚刚脱下去,之前去审问那四个护卫的管事过来回话了。
“二公子,属下问过了,那四个护卫说,他们是梧州通判刘通派来护送白小姐和小公子的,他们离开前,刘通只交代了他们两件事。一件是将白小姐和小公子安全送至玉京。另外一件事则是,路上若是白小姐要遣他们寻大夫给小公子看病,就让他们胁迫看诊的大夫,说小公子是娘胎里带的病症,需要生父的血做药引方才能治好。”
所以被人种下黄粱一梦的白明棠,就这么被人设计着来了玉京。
相里明徵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迸起,但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只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如今那四个护卫那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那么就只剩下孙妈妈哪里了。可让相里明徵没想到的是,孙妈妈那人是个胆小的,童茂恐怕了几句之后,她竟然被活生生的吓疯了。
孙妈妈一疯,这些随从身上的线索就断了,相里明徵只能再次从白珩身上着手。
17. 第 17 章
白明棠落水回府后,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热了,白珩便一直在她身边守着。
梁溯来看过后,说她没有大碍,只是风寒入体,喝几副汤药就没事了。梁溯来得快去得也快,白珩不习惯假手于人,照顾白明棠一事,他便一直亲力亲为。
相里明徵听到消息过来时,就见白明棠正倚在软枕上,青丝铺在衣襟上,愈发衬得面色苍白。
白珩坐在床畔,小小的一个人,却端着药碗,正在认认真真的给白明棠喂药。映雪见状上前道:“小公子,我来吧。”
白珩却将手避开了,示意他自己来,说着他舀满了一勺药,喂到白明棠唇畔。
白明棠一闻到那苦涩的药味,顿时就躲开了。
“有点烫,你先放着,等不烫了我再自己喝。”
白珩摇摇头,又将手中的勺子往白明棠面前送了送,示意不烫。
但不烫白明棠也不想喝,那药味太难闻了。她便开始找借口转移白珩的注意力:“这药闻着好苦,你去给我拿碟蜜饯来。”
白珩指了指旁侧的小杌子,小杌子上除了放有一壶温水之外,还放了一碟蜜饯并一碟子糕点。
白明棠:“……”
他怎么准备的这么齐全?
白明棠正想再寻借口时,白珩就将他的小本递到白明棠面前:你是不是怕喝药?
“怕喝药?怎么可能?你以为我是你啊!”白明棠拒不承认这一点。
白珩闻言,便将药碗又怼了过来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好懂:要是不怕,你证明给我看。
白明棠:“……”
相里明徵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便没急着进来,而是倚在门上观后续。
在白珩这个小孩子面前,白明棠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怕喝药,可现在白珩将药碗都怼到她面前了,白明棠为了面子又不得不接。可接过之后,白明棠又开始和白珩讲条件:“让我喝药可以,但是你得笑一笑,你笑了我就喝。”
白珩小小年纪,但却成天绷着一张脸,跟个小老头似的。之前白明棠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展颜。
白明棠以为,这次自己也不会如愿。可谁曾想,白珩乌黑的眼睛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睛,僵硬而艰难的扯起了嘴角。
这笑的比哭还难看呢!
白明棠看的心里难受,立刻就道:“好了好了,你不想笑就别笑了,我喝就是。”
说完,白明棠屏住呼吸,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白珩在一旁为她递水漱口,末了又将蜜饯碟子端到她面前。白明棠吃了颗蜜饯,才勉强压住喉间的药味。
她正欲说话时,就见相里明徵进来了。
“有事?”白明棠问。相里明徵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刚进来的相里明徵脚下一顿。原本他过来确实有事,但眼下白明棠病了,之前又中过黄粱一梦,现在的她就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
相里明徵道:“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你,好些了么?”
白明棠上下打量了相里明徵好几眼。自从她和白珩住进相里明徵的府上,相里明徵过来不是见白珩,就是有事来同她说。今日相里明徵说,他是过来探病的,这倒让白明棠十分不适应。
盯着相里明徵看了片刻,白明棠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她眼睛微微眯起:“相里明徵,背后推我落水的人,会不会跟你有关?”
自落水之后,白明棠一度以为,背后推她下水的人是她从前欠下的风流债。但回来之后,白明棠细想之后又觉得不大可能。眼下全玉京的人都知道,相里明徵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回府里了,而且相里明徵在外人面前说会与她成婚,那么那些人应该消停了才是,怎么可能会想将她置于死地呢!
毕竟她活着嫁为人妇,可比死了成白月光,让她们丈夫或者儿子惦念一辈子好多了。
所以白明棠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柔嘉公主可是同她说过的,相里明徵在玉京贵女眼中是香饽饽。而且相里明徵将他们母子接入府中那日,相里老夫人在府里设了花宴,意欲为相里明徵相看呢!而生辰宴上,那些敌对她的女眷们,有一半可是因为相里明徵。
而自己的存在,无异挡了她们的路。可她若死了,白珩年幼,相里明徵少不得得再娶个夫人。
白珩还没出去,他听到白明棠这话,霍的一下攥紧手中的药碗,抬眸看向相里明徵。他并不知道白明棠出门落水一事。
相里明徵蹙眉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胡言乱语,我……”白明棠说到一半,发现白珩还在,便同白珩道,“珩儿,你先回去。”
白珩便明白,接下来的话白明棠不想让他听到,他便捧着空了的药碗出去了。
映雪见状,便也带着侍女退下了,走到门口时,还替他们将门掩上了。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白明棠也不藏着掖着了,将她先前的分析,一五一十同相里明徵又说了一遍。然后又问相里明徵:“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相里明徵原本以为,白明棠只是信口胡诌,没想到,她竟然还说的这般有理有据。
而白明棠落水时,不在花厅的那几个女眷里,确实有几家之前给他抛过杨柳枝,但都被他婉拒了。
白明棠何等聪慧,一看见相里明徵这样,她便知道,自己有极可能说中了,便立刻追问:“是谁?”
“待我查清楚再告诉你。”这种事,没有证据不好说。
说完,相里明徵正欲离开时,却又被白明棠叫住:“你等等,我正好有事要同你说呢,你既过来了,也省得我再去找你了。”
相里明徵遂停下脚步,回眸看她。
白明棠坐在床上,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透着认真:“相里明徵,从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但是在你带我和珩儿回府那日时,我便同你说过,待珩儿身体痊愈后,我会带他离开玉京,当时你也答应了的。”
但现在,相里明徵出门赴宴时,却同别人说他们以后会成婚,这让白明棠很不满。尤其自己还因为相里明徵信口胡诌的这话,而受到了无妄之灾。
相里明徵没想到,白明棠会突然提起这事。当初为了让白明棠愿意带白珩回府,他确实答应过这个条件。
“我记得。”相里明徵颔首。他知道白明棠是因为,他同外人说起他们婚期一事,而对他产生了怀疑,便又解释,“我同外人说的那些场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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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搪塞他们罢了。近一两年内,我都没有成婚的打算。”
六年前,兄长和母亲相继亡故后,他就在心中立誓:不为他们报了仇,他便不成婚。
他们日常也接触了不少,见相里明徵眉眼郑重,不像是撒谎的模样,便跟着点头:“你记得就好。”
见白明棠并无大碍后,相里明徵也没在她这里多待,而是径自去寻了白珩。
白珩独自在房中。他很乖,平日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不是在写大字,就是在看书。相里明徵过去时,他正在写大字。
相里明徵也没打扰他,而是等他一张大字写完后,才走过去问:“能给我看看么?”
白珩将他写的大字递给相里明徵。
白珩的字如今十分稚嫩,但运笔间,却已有一人的身影,假以时日,必定能写的与那人一样好。相里明徵看过后,先是称赞一番后,又给他提了几处的建议:“这几处笔力要重一些,你写的时候下笔太轻,字就失了筋骨。”
说着,相里明徵将笔给白珩,让他按照自己说的,将那几个字重写了一遍,果然比他之前写的好多了。
白珩在纸上又写了一行字:您找我有事?
“嗯,确实有件事想问你。”相里明徵拉住白珩的手,将他带到旁边的圆桌旁坐下,“你还记得你们之前在梧州的事么?”
白珩点头。
“那记得你娘是怎么失忆的么?”
白珩闻言,猛地攥紧衣襟。
一见反应,相里明徵便知道,白珩知道。他将语气又放柔了几分:“之前你娘同我说,她是落水后失忆的,可昨日她落水后大夫替她诊脉时,无意诊出她之前被人下过蛊……”
先前还低头不语的白珩,听到这话立刻看向相里明徵,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不过你别担心,我让大夫看过了,大夫说,那蛊除了会令人前尘尽忘之外,并无其他的作用。”
听到这话,白珩眼里的愤怒才轻了几分。
“所以你能告诉我,你娘是怎么中过蛊的么?”相里明徵望着白珩,神色希冀。
自从他们被接进府里来之后,相里明徵时常会来看他,有时候是指导他课业,有时候是同他说一会儿话。他长这么大,唯一对他这么好的男性长辈,只有相里明徵了。
白珩心里并不想让相里明徵失望,但他最终还是垂下眼睫,朝后退了两步,与相里明徵拉开距离后,轻轻摇了摇头。
相里明徵见状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母子俩还真是如出一辙,当娘的防备他,儿子也不信任他。不过这种事急不得,得徐徐图之。
相里明徵摸了摸白珩的脑袋:“你不想说没关系,我不逼你,日后待你想说了,你随时来找我便是,好么?”
白珩胡乱点了点头。
知道他这会儿不自在,相里明徵便也没久待。
待他离开后,白珩的小酒紧紧揪着衣襟,黑眸里全是慌乱不安。
阿娘临终前同他说过的,谁说的话,他都不能信,都不能信。
可是相里明徵既然问起他们在梧州的事,那他是不是开始怀疑什么了?他要怎么办?
18. 第 18 章
白明棠这边无功而返后,相里明徵又让人将梁溯找来了。
“黄粱一梦可有解法?”
梁溯靠在椅背上,双手一摊,摆出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这是蛊术,而我是大夫,我只会治病不会解蛊。”
相里明徵眉眼沉了下来。
眼下白明棠是白纸一张,白珩倒是知道,但他的防备心太强了,自己又不能逼迫他,只能徐徐图之。但白珩这边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解开白明棠身上的黄粱一梦。
相里明徵看了梁溯一眼,沉默片刻后看向梁溯:“府中库房里的东西,你可以任意选一样。”
梁溯的眼珠子动了动。相里家世代积累,库房里的宝贝定然不少,但他却还是摊手道:“我真的只会治病不会解蛊。”
“两样。”
“你何必这么为难我呢?”
“三样。”相里明徵淡淡瞥了梁溯一眼,“若你还是办不到,好走不送。”
他们相识多年,梁溯知道,这是相里明徵的底线了。他顿时见好就收:“我突然想起来了,此蛊好像来此南诏,南诏那边应该有人能解。”
“你去。”
“我……”
“若两个月内,你能寻到解蛊之法,我私库里的东西,再让你挑一样。”
梁溯遏制住心头的狂喜,这才慢吞吞站起来:“行,成交。我去找童茂,让他给我准备马车银钱。”
相里明徵冷淡颔首。
梁溯初时还十分矜持,可一出相里明徵的书房,他立刻蹿跳起来,一把揽住领命过来的童茂,满脸喜色扯着他往外走的同时,又催促:“你快些把马车和银钱给我准备好,我去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今日就出发。算了,马车太慢了,你直接给我准备一匹马,记得要好马啊!不然耽误了你们公子的差事,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梁溯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了。
相里明徵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外面稀薄的日光,抬手摁了摁眉心。
而白珩那里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虽然他很不喜欢孙妈妈,可孙妈妈平日老爱往他面前凑,哪怕得了冷脸也不改初衷。可自从相里明徵那日问了他,他们在梧州的事情之后,孙妈妈似乎就不见了。
白珩装作随意问起了映雪。
映雪回:“婢子这两日也没看见孙妈妈,许是有事出去了吧,小公子若要见她,婢子这便让人去寻她。”
白珩点头,映雪便让人去找了。可最后找了一圈,却听说孙妈妈离开相里府了。
白珩在本子上写: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前日,说是孙妈妈的孙子病了,她记挂孙子,便去找公子请辞了。”孙妈妈到底是陪着白珩来玉京的,映雪怕他多想,便又多说了几句,“那时恰好白小姐也病了,小公子您忙着为她侍疾,孙妈妈就没去找您辞行。”
白珩攥紧自己的小本,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写:那护送我们来玉京的那四个护卫呢?
“应该被安排在院外。”察觉到白珩想见这几人,映雪就让人将他们叫来了。
这四个护卫一个都不少,都端端正正的站在白珩面前。
白珩见过他们之后,在本子上写:阿娘生病了,他想吃梧州的茶油青鱼干,你们去外面找找,看哪里有买的。
那四人当即领命去了。
白珩让映雪也下去了,待他一个人独处时,他平静的脸上才露出惶恐来。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孙妈妈明面上是来照顾他们的,实际是来监视他们的,所以孙妈妈不可能突然回梧州,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而且今日这四个护卫虽然都过来了,但他们进来时,他发现其中有两个的步履有些缓慢笨拙,似是有伤在身。
所以孙妈妈不是回梧州,而是可能也变成了一抔土。
这个念头刚闪过时,白珩便在青天白日里,突然打了个寒颤。
一只微凉的手掌蓦的落在他的额头上。
白珩被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躲,惊恐抬眸,就见白明棠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白明棠看见白珩的反应时,也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平日白珩胆子一向很大的,自己之前故意捉弄他,都没吓到他。可今日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你是哪里不舒服么?”说话间,白明棠再次将手背贴到了白珩的额头上。
这才发现,白珩不但脸色发白,额头上还有些薄汗,但又不像是发热。白明棠有些不确定,用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但却没比较出来,她索性唤了映雪来,让映雪去请梁溯过来。
白珩一把攥住白明棠的袖子,飞快摇头,示意他没事。
“还是让梁大夫看一下放心。”
白珩不住摇头,望着他的眉眼里,已经隐隐带了哀求,又似有几分急切。
白明棠觉得有些奇怪,但见白珩这般抗拒,她只好道:“那就算了,暂时还不请梁大夫了。”
白明棠说完之后,白珩便冲映雪摆手,示意她退下。
待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白珩飞快掏出自己的小本,急切在小本上写:“孙妈妈……”
他原本想写孙妈妈不见了,这里有危险,我们得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但他刚写了孙妈妈三个字,就听到外面传来柔嘉公主和相里明徵的声音。白珩握着炭笔的手猛地收紧,旋即他又飞快将那张纸撕了。
白明棠听到声音时,下意识往外面看了一眼,等她再转过头时,就发现白珩已经将纸撕了。
“珩儿你……”白明棠正欲询问时,柔嘉公主与相里明徵已经一道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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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明棠,我听说你生病了,今日可好些了?”
柔嘉公主甫一进来,先是问了白明棠。但确定白明棠并无大碍后,她又凑到了白珩面前,同白珩道:“珩儿,你上次送我的生辰礼,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呀。我听相里明徵说,你如今已经开蒙了,正好我这里有一套文房四宝,你看看喜不喜欢?”
柔嘉公主话落,便有侍女将一套文房四宝呈了上来。
白珩年纪尚小,看不出来这套文房四宝的品质,可这些东西既出自柔嘉公主之手,便证明皆非凡品。但白珩却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
“啊,你是不喜欢么?”柔嘉公主问。
自从知道孙妈妈现在有可能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之后,白珩对相里明徵就怕到了极致,连带着对与相里明徵交好的柔嘉公主也害怕。
可他知道,现在他不能暴露自己的恐惧,否则更危险。
白珩强忍着惧意,垂下眼脸,在小本上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欸,这有什么,我们珩儿就值得用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柔嘉公主揉了揉白珩的发顶,强势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把珩儿素日里用的笔墨纸砚收起来,日后让他用这一套。”
珩儿是她太子哥哥唯一的血脉,他是顶顶尊贵的人。
白珩拗不过柔嘉公主,便也不再说话。而柔嘉公主却不知疲倦,在他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柔嘉公主这次过来,不但给白珩带了笔墨纸砚,还给他带了许多吃的玩的东西,甚至还有好几匹只能皇室用的布料。相里明徵看的额角的青筋迸的老高,直接发话道:“其他东西留下,这几匹布料你带走。”
眼下二皇子和四皇子那边情况未明,她是上赶着想让他们知道白珩的身份不成!
柔嘉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这几匹布料白珩暂时不能用。她忙又同白珩道:“珩儿,这几匹布料颜色不好,回头我另选几匹颜色好的,再给你送过来。”
白珩抿着唇角不理会。反正不管他拒绝与否,柔嘉公主都看不见他的意见,他索性就不说话了。
柔嘉公主忙活了一会儿之后,也察觉到了白珩的冷淡,她一时有些茫然。明明上次她过来时都还好好的呀。
白明棠适时道:“我这几日染了风寒,珩儿一直在照顾我,夜里没睡好,所以今儿精神也有些不济。”
柔嘉公主一听这话,看向白珩的目光里顿时就带了心疼,她说了几句关切的话,见白珩态度仍有些冷淡后,便道:“既然你夜里没睡好,那你这会儿快好好歇息一会儿,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你娘这边有我照顾,你别担心,好生歇息着。”
白珩点头,柔嘉公主一行人便出去了。
待他们走远后,白珩身侧的小手在攥成一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19. 第 19 章
柔嘉公主今日过来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来探病。第二件则是来告诉白明棠,她找到那日在生辰宴上,推她下水的人了。
“是谁?”
“周御史家的小女儿。”
白明棠一脸茫然:“我从前同她有过节么?”
柔嘉公主摇头,又看向相里明徵,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埋怨。
白明棠瞬间懂了。自己这遭无妄之灾,还真是因为相里明徵的烂桃花。
说起这事,相里明徵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若非那日白明棠落水时,不在花厅里的名单里,有这位周小姐的话,他压根就不知道,玉京还有这样一个人。更没想到,周小姐竟然因为心仪她,而对白明棠下狠手。
不过此事既是因他而起,自当该他出面解决。
相里明徵向白明棠道:“查到是周小姐所为之后,我原本打算将她带来交给你处置的,但是却晚了一步,周小姐已于昨夜投水自尽,被人发现时,人已经没了。”
白明棠听完之后,心里十分复杂。
这位周小姐欲害她没成,却反倒赔上了她的性命。唏嘘过后,白明棠又觉得奇怪:“虽说是这位周小姐害我在先,可我到底没出事,我就算追责,也顶多只能让她赔礼道歉和她名声受损而已。她为何会想不开去投水自尽呢?”
而且白明棠总觉得,一个能狠心想将别人置于死地的人,应该不至于在事情败露后,会选择投水自尽。
柔嘉公主接话:“你不知道,那周御史就是个老迂腐,他这辈子最爱干那些沽名钓誉的事。我们将周小姐害你一事告知他之后,他便将周小姐大骂了一顿,还说有女如此,简直是有辱家门,并且说要将周小姐送去庙里做姑子呢!估计周小姐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白明棠:“……”
“虽然周小姐人没了,但你在我的宴上出了事,我总归是难逃责任的。”
白明棠见柔嘉公主面上有自责之意,便笑着道:“我这不是没事嘛,倒是还请殿下恕罪,殿下好好的生辰宴,却被我给搅了。”
“不过是一个生辰宴而已,年年都能过。幸好佛祖保佑你没出事,否则以后的生辰我都不敢再过了。”说到这里时,向来骄傲自负的柔嘉公主,此刻眼里却有水光涌动。
若白明棠在她的生辰宴上出了事,她怎么对得起她的太子哥哥和珩儿呢!
白明棠被吓了一跳,忙道:“哎呀,公主你别这样,我不是没事嘛。而且这也不是你的错,真要说起来……”
白明棠看见了旁边跟没事人一样的相里明徵,顿时道:“真要说起来,罪魁祸首还是他!”
相里明徵呼吸一顿,他张嘴就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虽然他不记得周小姐,但周小姐却是因他而对白明棠下手。
白明棠这么一说,柔嘉公主飞快用帕子将眼角一揩,顿时噼里啪啦向相里明徵发难。
相里明徵觉得厌烦,可又没法反驳。而且他看得出来,白明棠是不知道怎么劝柔嘉公主,所以才推他出来当靶子的。
这事虽然他也很冤,但确实是因他而起,所以相里明徵便没反驳。可他没想到,柔嘉公主竟然越说越起劲儿,到最后,竟然还说要将白明棠母子带去她的公主府住。
“这会儿时辰尚早,公主怎么就开始做梦了呢!”相里明徵冷声打断柔嘉公主的话。
“我怎么就做梦了呢!要不是你的那些烂桃花,明棠能出事吗?”
“那次的事是个意外,不会再有下一次。”
“你拿什么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相里明徵:“……”
白明棠没失忆前,每次和他抬杠的人都是白明棠,现在白明棠失忆了,抬杠的人竟然又换成了柔嘉公主。
相里明徵已经忍了许久,见柔嘉公主还这般得寸进尺,他正要反击时,白明棠已经先一步开口了:“我从前在玉京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又多了相里明徵的那堆烂桃花,以后我轻易不会再赴宴了。公主,你就别担心了。
“可是你从前那么喜欢热闹。”
“从前是从前,人总是会变的呀。而且我现在只认识你和相里明徵,其余的人我都不认识,去了也怪没意思的,还不如多陪陪珩儿呢!”
白明棠这个理由柔嘉公主没法反驳。之后白明棠又劝了几句,柔嘉公主才将这事翻篇。
周小姐既然死了,那白明棠落水一事也就此打住了。
柔嘉公主待了一会儿之后,就被相里明徵以‘白明棠身体还未痊愈,需要好好歇息’为由赶走后,相里明徵也离开了。
得了空的白明棠这才去看白珩。
虽然白珩平日里就沉默寡言,但今天他明显有些不对劲儿。先前他似是有很急切的事要同她说,可相里明徵与柔嘉公主来了之后,他却迅速将他写的字撕掉藏了起来。
但那时相里明徵与柔嘉公主还在,她也不便问他。
白明棠进去时,白珩既没歇觉,也没看书写字,而是一个在桌边坐着。
他身量小小的,独自坐在偌大的屋子里,让白明棠有种莫名的心疼。
想起先前她进来时,白珩被吓到一事,这次白明棠从门口进来时,便先唤了声:“珩儿。”
珩儿见她是一个人过来的,便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平常白珩性子冷淡,鲜少对她有这么亲近。白明棠有些惊诧,但还是顺从的跟着他走进了里间。
白珩拉着白明棠坐下,然后掏出他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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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白明棠——
我们回梧州吧。
白明棠一愣,她没想到,白珩今日反常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可是你的身体还没好。”
白珩飞快在小本上写: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
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这些事,只能在察觉到有危险时,劝她离开这里。
见白明棠面色迟疑,白珩又写:你不想离开么?
“没有,我想离开。”之前在梧州时,白明棠就不想来玉京。后来被迫来了之后,她也不想在这里久待,现在仍旧一样。但她没忘记,她来玉京的原因。
“明日大夫过来时,我问问大夫,若他说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了,我们就回梧州。”
不能问大夫!白珩在小本上奋笔疾书:若是问大夫的话,他就知道了,到时候他肯定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他?你说相里明徵么?他之前带我们进府时,就已经答应过我了,等你的身体痊愈后,还让我带你回梧州,他应该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白珩又在本子上写:你当时态度很坚定,他若不答应,我们就不跟他回府,那个时候他不得不答应,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您还记得,陪我们来玉京的孙妈妈么?自从您生病后,她就不见了,我问过映雪才知道,她在您生病期间已经离开这里会梧州了。
“她是和我们一起来的?为什么会一吭不声就突然回梧州了呢?”白明棠有点不相信。而且就算孙妈妈要回梧州,于情于理她都该同他们二人说一声,怎么可能会突然就走了呢?
白珩点头,但却没再继续说孙妈妈失踪一事,而是在纸上写:如今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了,所以我们回梧州吧。
他们是被人从梧州送来玉京的,白珩其实并不打算真的回梧州再自投罗网。可如今白明棠失忆了,这其中还牵扯有许多的事情,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楚。所以白珩打算,先说服白明棠与他一起离开这里,日后再寻机会同白明棠说清楚。
孙妈妈的突然离开,确实让白明棠十分惊诧。惊诧过后,又让她生出了提防。
若真如白珩所说,相里明徵当初只是为了诓骗他们母子二人入府,才假意答应日后会放他们母子二人离开。那么如今孙妈妈突然一言不发就离开这里,那应当多半也是出自相里明徵之手。
他们来玉京,身边只有孙妈妈,并另外四个护卫。
若是没了这五个人,他们母子二人在这里,就彻底成笼中雀了。
因之前的事情,白明棠对相里明徵本就存着五分防备,如今孙妈妈这事一出,白明棠对相里明徵的防备顿时升到了七分。
她沉默须臾后,握住了白珩的手,悄声道:“好,我们回梧州。”
20. 第 20 章
虽然他们二人已经决定要离开,但却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如今孙妈妈已经‘回梧州了’,白明棠原本想寻护送他们来的那四个护卫帮忙在外面接应,但白珩却在小本上写:他既然能将孙妈妈赶走,又岂会留下那四个护卫,让他们听我们使唤。
白明棠极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那四个护卫也被相里明徵收买了?”
白珩郑重点头。
相里明徵有没有收买那四个护卫他不知道,但那四个护卫是刘通派来的,刘通不是好人。他不想他们离开这里之后,还得受刘通胁迫。所以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甩掉刘通安排来的那些人。
白明棠觉得白珩说的有道理,便打消了找那四个护卫接应的想法。可这样一来,他们二人就孤立无援了。想要在不惊动相里明徵的前提下悄然离开,那就得好好筹划一番。
白明棠摸了摸白珩的脑袋:“你先别着急,让我想想法子。”
白珩乖巧点点头,握住白明棠的手。
他阿娘不在了,这世上如今他唯一能依靠和信任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底一片坚定:他会保护好她的。
虽然他们二人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但眼下却只能在私底下筹划,面上没表露出分毫。
可即便如此,白珩询问孙妈妈以及寻那四个护卫的事情,还是被童茂知道了。
白明棠身上的黄粱一梦,白珩身上的毒,都是从梧州带来的。而孙妈妈又是刘通派来的人,她如今虽然已经疯了,但相里明徵仍是不敢让她再靠近白珩,遂让人告诉白珩,孙妈妈已经回梧州了。
至于那四个护卫,被管事抓去严刑逼问了一番,发现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之后,管事原本欲将他们处置了的。但听说白珩要见他们,只得在请示过后,将他们送了过去。
好在白珩只是让他们去买梧州的茶油青鱼干,待他们将东西买回来之后,白珩也没再多说什么。
可即便如此,管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又来请示相里明徵。
不巧的是,那时相里明徵刚调到兵部任职,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童茂觉得这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遂让管事将这四个人先关起来,待相里明徵得空了,他再去替他问。
管事便领命去了,可后来事情一多,童茂便将这事忘了。却殊不知,他这一忘,差点铸成了大祸。
那厢白明棠冥思苦想过后,觉得她若想和白珩在不惊动相里明徵的前提下离开,得借助一个人。
白珩听完后,在纸上写:公主从前确实与阿娘交好,可是阿娘六年不在玉京,公主现在同相里明徵也交好。
“所以我们先不告诉公主我们的打算,待我们借助她离开这里之后,我再给公主留一封信赔不是怎么样?”虽然白珩年纪小,但他机敏早慧又心细,所以白明棠遇事时,也愿意同他商议。
柔嘉公主与他阿娘交好,而相里明徵对柔嘉公主似乎也不设防,借柔嘉公主的由头离开似乎可行。
白珩也觉得白明棠的计划可行。
商议妥当后,白明棠就走到桌案后,研磨提笔正欲给柔嘉公主写封书信时,却被白珩拦住了。
白珩提议:公主很喜欢我,这封信我来写吧。
她们容貌相似可以混淆视听,但笔迹不行。柔嘉公主既说她从前与他阿娘交好,那么她定然能认出他阿娘的笔迹来,这信若由白明棠来写,只怕瞬间就暴露了。
白明棠觉得白珩说得有理,便将笔给他:“行,你来写。”
之后白明棠口述,白珩持笔,很快一封信就写好了。
白明棠晾干墨痕将信装好后,让映雪亲自给信送去公主府交给柔嘉公主。
听说是白珩写给她的信,柔嘉公主当即就拆了。
白珩在信中说,他昨日看到了一句诗“十月清霜萎绿莎,翻看红锦绚山阿①”。他念完之后,白明棠就说之前她去过的玉照山上,此时正是赏红叶的好时节,他问柔嘉公主最近得不得空,若是得空能不能与他和他阿娘一起去看看,他来玉京之后还没出去游玩过。
这是白珩第一次给他写信,也是第一次拜托她带他们出门游玩,柔嘉公主这个做姑姑的岂会拒绝。
柔嘉公主当即就给白珩回了一封信,将赏红叶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待映雪将信带走后,柔嘉公主又当即命人去玉照山,告诉古禅寺的主持,三日后她要去玉照山赏红叶,她不希望有别人出现打扰她的雅兴。
而白明棠和白珩收到柔嘉公主的回信时,就开始着手准备离开的事情了。
他们二人孑然一身来的,如今要走也没什么能带走的东西。白明棠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白珩的身体。
但白珩却说他的身体已经无碍了,否则之前都是梁溯替他看的,现在怎么又换了一个大夫呢?
白明棠旁敲侧击问过新换的大夫,从大夫口中知晓,白珩确实没大碍了之后,这才放心。
而相里明徵这段时间一直扑在公事上。
如今他被调去了兵部任职,他一面要同新同僚打好关系,一面还要在二皇子的监视下,伺机寻找当年他兄长战死的内幕。他每日忙得早出晚归,所以直到白明棠与白珩离开的前一晚,他才得知柔嘉公主要带白明棠和白珩去玉照山赏红叶一事。
“简直是胡闹!”相里明徵不同意,他当即吩咐童茂,“你立刻去公主府,问柔嘉公主肩膀上架着的是不是摆设?!”
眼下二皇子与四皇子正斗的你死我活,他们坐山观虎斗不好吗?!柔嘉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带白珩出门,她是生怕二皇子和四皇子不知道白珩的存在吗?!
童茂转身正要去时,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白明棠。童茂顿时被吓了一跳,一脸心虚问:“白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公子刚才说的话,她不会听到了吧。
正恼怒的相里明徵闻声转过身,看见白明棠时,眉心猛地跳了跳,他正要开口说话时,白明棠已经气势汹汹开口了:“相里明徵,我和珩儿不是你圈养的鸟雀,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出门?!”
童茂一听到这质问的语气,只觉头大如斗。坏了,她果真听见了!
童茂看向相里明徵。
“你先下去。”相里明徵抬手摁了摁眉心,待童茂退下后,他又同白明棠解释,“我并非是想关着你们,而是你上次去赴宴的后果你也看见了……”
“这次只有我们三个人,你那些烂桃花们没有机会对我下手,我们安全得很!”白明棠冷冷打断相里明徵的话。
相里明徵顿时被噎了一下。
原本她想着,明日她和白珩就要离开玉京了,这段时间相里明徵对他们二人照顾有加,她决定离开前来向相里明徵道个谢。谁曾想,竟然正好听见了这话,白明棠瞬间就炸了。
“自从我们随你进府之后,珩儿就没再出过门,明天的玉照山之行,你同意与否,我们都是要去的。”白明棠噼里啪啦说完之后,也不管相里明徵是何反应,径自转身就走。
反正她说到做到,就算相里明徵不同意,明日她也会带珩儿离开。
而相里明徵白日在官署忙了一日,以为回府好不容易能松一口气,结果却遇上了这事。
看见白明棠怒气冲冲离开后,童茂一时拿不定主意,遂在门口探头,小声询问:“公子,我还去公主府吗?”
“滚!”
童茂一听这话,就知道不用去了,立刻将门掩上,麻溜的退出去了。
相里明徵坐在桌案后,抬手摁了摁肿胀难受的鬓角。
眼下白珩的身份不能暴露,但一直不让他出门,对白珩来说也很残忍。既然白明棠说,此番赏红叶只有他们三人,那他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吧。
最终相里明徵还是让步了。
但第二日他去官署时,却将童茂留了下来,让童茂陪白明棠他们一同去玉照山。
可偏偏不凑巧的是,相里明徵离开不久后,便有牙行的人寻过来,说是之前童茂托打听的人如今有眉目了。只是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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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还牵扯些纠纷,需要童茂亲自过去一趟。
如今天儿冷了,即便是出门赏红叶,也都得午时过后了。
童茂想着时辰还来得及,便先与牙行的人一同去了。
牙行人找到的是画意。
六年前,白家出事时,白夫人便放了阖府家仆的身契。画意被她娘老子领回去后,很快就嫁人了。但她嫁的是个外乡人。这六年里,画意也经历了不少事情。
童茂过去时,她正用发簪抵着脖子,说她是良家子,那人并非她舅舅,而且她知道,朝廷律法有令:掠卖人口为奴的,首犯绞刑,从犯流放三千里。
“你这个臭娘们,我让你胡咧咧!”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男子,当即便要抬手去打画意,但他轮圆的胳膊却突然被人攥住了。
那中年男子回头,就见是一个小厮模样的清秀男子。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人一脚踹到旁边去了。
画意被这变故惊了一跳,又见那小厮朝她走来,她当即便下意识朝后退时,就听那小厮道:“画意姐姐,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童茂,从前你还给过我糖呢!”
“童茂?”画意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脸上却仍带着防备。
童茂又道:“我们二公子从前和白小姐时常言语不和,但我们几个人关系却很好。我记得有一年,我们公子和白小姐他们一同去踏青,您和诗语姐姐还带了糕点给我和宁栩哥吃呢!”
单说童茂这个名字,画意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但说从前和她们小姐言语不和的二公子,画意瞬间就想起来了。
“童茂!你是相里府二公子身边的小厮童茂?”
“正是我。”童茂嘿嘿一笑,向画意伸手,“姐姐把那簪子给我吧,免得伤着了姐姐。”
画意这才将簪子递给童茂。童茂收了簪子,又命人将那冒充画意舅舅,意欲将画意卖掉的男子扭送去官府后,才转过身看向画意:“画意姐姐,如今白小姐在我们府上,姐姐可愿随我一起去见见她?”
听到白明棠的下落,画意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起来:“我们姑娘如今在你们府上?!她怎么会在你们府上?”从前她们姑娘同相里二公子可是互看不顺眼的。
“这其中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眼下白小姐就在我们府上等着,姐姐不妨随我先走,路上我再同姐姐细说。”
画意当即毫不犹豫的跟童茂走了。
路上童茂同画意大致说了些白明棠的事情,得知他们姑娘如今已有了孩子,画意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六年前,白家众人皆被下狱,只有他们姑娘突然不知所踪。如今他们姑娘突然重回玉京,且又带着个孩子,这六年里,她得吃了多少苦啊。
童茂将画意甫一带回府后,就直奔浮玉苑而去。
但院中已没有白明棠和白珩的身影了。童茂询问过后才知,他前脚出府,后脚白明棠和白珩也离开了。
童茂顿时肠子都悔青了。他一时顾不上画画意,急匆匆就要朝外走,身后却传来侍女的声音:“婢子在白小姐桌案上发现了一封信。”
童茂眼皮子一跳,立刻转身将信接过来。
就见信上写着六个大字:相里明徵亲启。
童茂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可他却不敢僭越,正要让人将这信送去给相里明徵时,身侧的画意却蹙眉道:“这不是我家姑娘的笔迹。”
童茂差点来了个平地摔,他猛地回头。
画意局促站在廊下,顶着童茂惊愕的目光,又指了指身侧另外一个婢女送来的杏仁酥:“而且我家姑娘只要一吃杏仁,就会浑身起红疹子,严重时还会昏厥,所以她从来都不碰带杏仁的东西。”
那童茂愣了愣,又看向那捧着杏仁酥的婢女。
那婢女不知画意的身份,所以下意识答:“不会啊,昨日送来的糕点里,白小姐说这杏仁酥最合她的口味,所以今日厨房才会又特意做了一碟子。而且昨日婢子亲眼看见白小姐吃了好几块的杏仁酥,也没见她起红疹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