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靠驭鸟养夫郎》
1. 新巢
一场秋雨一场寒,眼看着快要入冬,钧州城里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不少人饭前餐后用要拿出来说道两句。
钧州是工匠之城,其中属城西余家的木工最为出名,不曾想余老爷子的手艺传到了儿子手里,竟然一落千丈,余老爷干脆改去做了典当行,勉强维持住了余家的开支。
说起余家就不得不聊起余时书——作为余老爷的次子,这位小少爷虽然谈不上养尊处优,也并非一般人家的孩子可比,更是从小就和城南的布匹之家,梁家的双儿订下了婚约,谁人见了不说一句般配?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双儿在二人成亲前一..夜,趁着夜色浓浓,留下一封对余时书怨恨颇多的书信,同无名之辈私奔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书信中说余时书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两家的生意利益,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可言,与其和这样一个无趣的男人过一辈子,双儿宁愿赌上下半生,抛下名声也不要和他成亲!
余老爷嫌他丢人,亲家更是觉着这一切都是余时书的错,爹的一巴掌,岳丈的怒骂,两家的门都不再对他敞开,他顿时从富贵少爷变成了没人要的可怜蛋。
“哎,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那余时书看着也不像是个负心汉的模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背地里是什么模样,能让双儿为他丢了脸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屋檐下几个吃茶的对此事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没人注意到屋檐上一只小肥啾正专心致志地听着他们谈天说地。
小肥啾张了张嘴,红色的鸟喙像是城外山上的忍冬果子,却比南海流入的红色宝石要更加亮眼晶透。
一双乌溜溜的小绿豆眼睛看了一眼下头已经不再讨论余时书的人们,他展开了短短的彩色小翅膀,拖着长长的五彩尾巴向城西的一处宅子飞去。
等过了宅子的院墙,小肥啾便收了翅膀,垂直落到了院子里,倏地从还没巴掌大的小肥啾变成了一个翩翩青年,幸好无人看见这神奇的一幕,否则定要被吓晕过去,再不济也得着急忙慌报官去。
男人抬手将身上羽织一般的衣服整理好,一对乌黑的招子平静如水,他转头看了一眼还空荡荡的院子,正打算去城门看看自己的行李怎么还没送过来,就听见有人敲响了大门:“鹤公子?鹤公子你在家吗?”
“来了。”鹤芳川勾了勾唇角,上前去将大门打开,外头等着的车夫见是他,松了口气:“鹤公子,东西我给你送来了,紧赶慢赶的,就怕这些小东西在我马车上出了事……我这就给你卸下来!”
他说着掀开了马车上的油篷布,露出了十几二十个鸟笼来,每个笼子里都有一或两只正在好奇打量四周的鸟儿,却不见平常人家会养的黄鹂什么的,都是一些山中野鸟,甚至还有一只耷拉着翅膀的苍鹰,看来是翅膀受伤了——它缩在最大的笼子里,一双爪子死死抓着脚下的树枝,淡定地看了一眼颤巍巍的车夫,将脑袋缩进翅膀里假寐去了。
车夫帮着鹤芳川将车上的鸟笼子都拿到了院子里,确认每一只都没有问题之后才在秋风之中擦了把汗,好奇道:“鹤公子是做这一行吗?”
他说着指了指那些鸟儿,鹤芳川不置可否点了点头:“我喜欢养鸟。”
车夫便当做他喜欢养鸟,也做卖鸟的行当,这在钧州城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这点就当作是辛苦费,有劳了。”鹤芳川往车夫手上放了两颗银瓜子,车夫顿时笑得眯起了眼睛:“好说好说,对了……我看公子家中还没有添置家具,从这条街过去,第二个路口拐弯,就是东阳大街,那儿什么都有!”
鹤芳川笑了笑,又给了他一个银瓜子:“多谢师傅。”
送了车夫离开,鹤芳川听着马车吱吱呀呀声渐行渐远,才将大门关上,转身时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鹤芳川蹲在苍鹰的笼子前,轻声问道:“你要住在树上还是后院?”
那苍鹰探出脑袋,犀利的目光在院中的枯树上一扫而过,鹤芳川了然,起身将巨大的笼子托起来,轻飘飘挂在了树上,苍鹰便又缩起来休息去了。
鹤芳川复又来到另外一个鸟笼前,这里装着的是一对朱顶雀,小一点的那只上前来蹭了蹭鹤芳川的手指,鹤芳川点点头,将它们安置在了院中的石桌边,那儿有一处突出来的树枝,挂着鸟笼刚刚好。
“啾唧唧!”小朱顶雀惬意地靠在了大朱顶雀的翅膀上,鹤芳川摆摆手,抬手替它们将笼子门打开:“你们与我之间不必说谢谢,我现在出门去买东西,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偏大的朱顶雀啾啾两声,带着另一只从笼子里飞了出来,两只鸟儿落地便化作了一对十几岁的兄妹,学着鹤芳川方才的模样动作,细声询问每一个笼子里的鸟儿想要住在什么地方,安置好之后又将笼子门打开,任由它们在院子里熟悉。
见状鹤芳川便关了大门,扭头往之前车夫所说的东阳大街去了。
身后鸟叫声叽叽喳喳,鹤芳川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他原是南海诞生的一只小凤凰,带着众多愿意跟随他或是被他救助的“同类”来到了钧州。世人以为世上没有精怪神明,却不知这些有灵性的早就化人融入了人群。
鹤芳川数着路口准备拐个弯,好给家中的鸟儿们补充一些存粮,就听见前头不远处一阵嘈杂声响起,再往前几步还能听见有人在愤愤不平叫骂什么。
他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鹤芳川在钧州城算是初来乍到,还是低调行事比较好,只是他的脚步在看见其中一人举起半人高的椅子就要砸下去时,还是没忍住停了下来,转而朝那边走去。
“姓余的,别以为你还是什么余家二少爷!你现在就是一个臭要饭的,再用那种眼神看我试试!”
动手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满脸怒气,鹤芳川挤进人群时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人是梁家的大少爷——余家这场闹剧他也有所耳闻,想来这人就是那个和别人私奔了的双儿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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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大少爷梁川。
鹤芳川好不容易挤进去看清到底是个什么场面,只是当他不经意间和地上衣着杂乱那人对上视线时,猛地愣了一下。
好明亮的一双眼睛。
这就是那个被赶出家门的余时书?
看着年纪也不大,顶多十九出头,因为被打了一顿,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土和草叶子,看不清长相,只有一对眸子亮得吓人。
梁川高高举起凳子正准备砸下去,就在余时书双手抱头在地上团成一团时,一群家燕突然冲了出来,扑向了梁川。
后者哪里见过这阵仗,再加上正在气头上,手上一松了劲,那凳子差点砸在他自己脚上。
惊魂未定的梁川只当做是这群鸟儿发了疯,回过神来时余时书已经跑得没了人影,气得他跳脚也没用,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道回府。
所有人都以为方才的事儿不过是巧合,却没人看见一只燕子亲昵地落在了鹤芳川肩上,使劲用脑袋蹭了一下他的侧脸,这才飞走。
鹤芳川无奈地看着刚学会飞的小燕子跟着父母飞走,看了一眼已经散去的人群,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身往东阳大街走去。
采买各种东西花费了他不少银子,不过都是值得的,鹤芳川惊喜地捧着买回来的一段梧桐木,若是能找到好手艺的工匠做个什么小玩意儿就好了,这钧州城应该不缺人才。
叫了马车让人尽快将东西送去家中,这才不紧不慢往回走,只是就在他走上回家的小路时,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视线,鹤芳川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然而方才的感觉不会出错,他心中抱着怀疑又往前走了一段,那仿佛要在他后背烧出洞来的视线又出现了。
鹤芳川猛地回头,果然看见身后一处废弃马车边有衣角掠过。
一双灿若明星的眸子从马车后面探出来,在发现前面的男人不见之后,眼中带上了惊愕和不解。
屋檐上一只五彩小肥啾撑着圆滚滚的身子踩在梧桐木上,看着下面小路上跌跌撞撞从马车后站出来的男人,歪了歪脑袋,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啾啾。
这不是那个余时书吗?
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难不成是想要来报恩?
小肥啾正百思不得其解,就看余时书晃悠悠转了两圈,没来由地撑着墙慢慢跪了下去。
鹤芳川看着他一头栽倒在墙根,顿时震惊不已——这是晕过去了?!
“啾啾?”小肥啾左爪爪踩了踩右爪爪,想起那双比阳光更明亮的眸子,一咬牙,从屋檐上飞下去,一把抓住余时书的后衣领,小小一只鸟就这么拖着个不算轻的男人回了家。
没过一会儿,又飞回来将梧桐木也带了回去,回到宅子之后,就看见院子里大大小小的鸟围作一圈,叽叽啾啾盯着昏睡不醒的余时书看。
体型最大的苍鹰将受伤的翅膀拢在身后,张开鸟嘴时不是鸣叫,而是低沉人声:“凤主,这是储备粮吗?”
鹤芳川:“……”
2. 铜板
“人活着就靠脸面,连自己的未婚夫都守不住,你还有什么脸继续留在余家!”
父亲的话语闪过耳边,余时书猛地惊醒,浑浑噩噩撑着手爬起来,却发觉手下不是他藏身的干草堆,而是柔..软的床铺。
他吓坏了,连忙从床上跳下来,生怕自己身上的脏衣服把这散发着秋日阳光气息的被褥也给染脏了,赤脚站在地上才有空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客用卧房,余家也算是钧州的大门大户,这种房间也有不少,作为昔日的余家二少爷,他还是认得的。
是什么人救了他吗?
余时书正在思索,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他只好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好饿。”
余家会这么绝情并非没有道理,现如今的余家大夫人如氏是偏房扶正的,又是个会来事的——能让他爹在余时书娘亲,也就是他的正妻过世还没多久就急急忙忙扶成大房的,听着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原本余家就已经是钧州城的笑柄,毕竟如氏膝下庶出的长子,说出去一点儿也不好听,他爹竟然还偏心,对他这个正妻所出的儿子不管不问。
自从出了这件事,余家的名声本就每况愈下,会被赶出家门,余时书并没有太惊讶——只是他没想到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坑了他一把。
余时书干脆松了劲,坐在地上抱住了膝盖,就听身边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赶紧抬头去看,没想到就和之前在人群中一扫而过的那人对上了视线。
是个男人,不是双儿。
可这张脸实在美丽。
余时书太饿,想不出来如何描述眼前的大美人,只好呆呆地盯着他看。
“醒了怎么坐在地上?”鹤芳川开口道,却没有要上来扶一把的意思,话语里多少带着些许警惕,“快些起来,我给你拿了些吃的。”
吃的!
余时书眼睛一亮,落在鹤芳川眼中仿若一道星光,小凤凰怔愣片刻,看这男人一骨碌爬起来,这才调整好了脸上表情:“走吧,吃的在外面。”
“多……多谢恩人,我吃完就走,一定想办法折算成银子还回来。”余时书捂着肚子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一出房门却被吓得腿软,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好大的鸟!”
不,还有好多的鸟!
大大小小落了一院子!
翅膀上换了新纱布的苍鹰站在石桌上,专注守着饭菜,听见这一声连脑袋都没动一下,只是在看见鹤芳川出来时,默默往后挪了两步。
鹤芳川正要安慰他,这苍鹰不咬人也不吃人,就见余时书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快步挪到了石桌边,拿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也不管饭菜了,又拿了个馒头抓在手上,又缩回了鹤芳川脚边,两三口就吃下去大半个。
鹤芳川并没有问他为何一个富家少爷会这般吃相,只是在他两个馒头下肚之后,上前将苍鹰挪到了树上。
苍鹰:“……”这是要做什么?
“过来吃,这边还有饭菜。”鹤芳川拍拍桌子,余时书却摆摆手:“不了不了,再多吃……我怕给不起钱。”
鹤芳川道:“我不缺这点饭钱。”
他话音刚落,身边就已经多了个人,余时书拿起筷子掰开新拿的一个馒头,夹了几筷子猜塞进馒头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又是两个馒头吃下去,他才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筷子,低头道了声谢,也就是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并非之前那身破烂脏衣服,而是干净的一套便衣。
鹤芳川看他像是吃饱了,正想问他为何要跟着自己,就见余时书猛地站起来就要脱..衣服,小凤凰吓了一跳,一把扯住他的衣摆:“你做什么?”
“恩人,你这衣服太好了,我……我怕弄脏了赔不起。”余时书结结巴巴道,“我穿我之前那身就行,我马上就走,不会多加打扰。”
苍鹰打了个哈欠,抖抖翅膀,把余时书又吓得不轻,下意识躲到了鹤芳川身后,又觉着自己这样太不合礼数,就听鹤芳川道:“说了不会要你回报什么……这样,你就先住下,有什么话等休息好再说吧,对了,这儿有一份药膏,你拿了去抹上,当心明天起不来。”
余时书受宠若惊地从他手上接过一看就不便宜的药膏,被他推着回了房间,虚掩了房门,给了他自由选择的机会。
听着身后房门过了一会儿被关上的声音,鹤芳川才在石桌边坐下,耳边苍鹰开口道:“凤主留着这人做甚?看上他的眼睛了?”
“他的眼睛的确好看。”鹤芳川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反正他无家可归,收留他一两日也不是什么大事。”
苍鹰甩了甩脑袋,知道这是鹤芳川又发好心了——这院子里的鸟儿,甚至包括他,都是被鹤芳川捡回来的,有的是受伤落单,也有父母双亡,幼鸟无力求生,被他带回来的,就比如那对朱顶雀。
只是没想到他会捡个人回来。
鹤芳川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眼前又闪过那人吃饭时闪闪发光的眸子,也就是离得近了他才看得清,那双眼睛的瞳色比他收..藏的最好看的宝石还要亮上几分。
唔。
想要再看几眼。
次日一早,鹤芳川从早市上回来,给余时书带了一份早饭,敲门敲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来开门,苍鹰在他身后幽幽道:“他方才离开了,门没锁。”
小凤凰愣了愣,握住门把手一用力,果然毫不费力就推开了门,里面床铺不像是被人睡过,昨天他亲手交给余时书的膏药也没有开封,同那身衣服一起整整齐齐摆在床边。
“那家伙大半夜把你扔到柴房的破衣服捡了回来穿上,在墙角睡了一..夜,趁着你出门的空隙离开了。”苍鹰从树上跳下来,落在了石桌上,“看来是怕给不起钱。”
“我说了不要他给钱……”
“哪有这么好心的人?”苍鹰打断了他的话,“是他跟踪你,你还对他这么好,怕不是把人吓跑了吧。”
鹤芳川疑惑道:“是这样吗?”
“凤主的好心,我们鸟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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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人类可是心思深沉得多,下次还是不要往家里捡人了。”
鹤芳川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一声。
只是这一人一鹰都没想到,事情并没有向他们预测的那样发展。
……
“第三次了。”
鹤芳川从朱顶雀爪爪上接过那几个铜板,和前两天从门口拿回来的铜板放在一起,苍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因为他也没搞懂那小子想做什么!
四个馒头,第一天的铜板就已经还清了,他也没睡床,多给的这些钱又是什么意思?
“他这不是能赚钱吗?怎么之前还会没饭吃?”苍鹰伸..出粗壮有力的大爪子扒拉了两下那十几个铜板,不解道。
小朱顶雀落在鹤芳川肩头,抬起小爪子挠挠头:“啾啾!啾啾啾!”
他明天还会送钱来吗?我们抓他问问!
“好主意。”苍鹰觉得可以,两只鸟一起看向鹤芳川,后者也想问问那人究竟想做什么,便答应了下来。
谁知道第二天,鹤芳川并没有蹲到余时书,他还以为是余时书发觉了他在守着,不敢过来,但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五彩羽毛——他现在只是一只小肥啾!那人怎么可能发现!
他以为是余时书在忙其他的事儿,只是转念一想,这人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又是在用什么办法“还”他的钱呢?
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多等了两天,第四天的时候门口多了两枚不知为何掉在了路上的铜板,上面还沾着泥土,和前几天干干净净摆在门口的铜板不一样。
苍鹰伸长脖子看鹤芳川回来又出去,忙把他叫住:“凤主你这是做什么去?”
“出去转转。”鹤芳川扭头就要往外冲,苍鹰还想叫他,结果男人化作小肥啾,在众鸟惊讶的目光中原地起飞,冲飞了出去。
一定出什么事了!
鹤芳川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对一个人类这么上心,他还是头一回行动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到了那天余时书被堵在街上找麻烦的路口。
五彩小肥啾停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上,低头看看,并没有看见那个人,他静下心来,正准备打道回府,就看见那天见过的梁川带着一伙人风风火火往这边来,而另一边一个眼熟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往街上来,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从破烂口袋里翻出两三个铜板,确认钱还在,这才放回去继续往街上走。
结果没走两步,就见一只圆滚滚的彩色鸟儿朝着自己迎头撞来,余时书躲闪不及,被这鸟一头撞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还在悲催想道,他可真够倒霉的,前两天被人堵着揍也就算了,今天好端端走在路上,竟然会被一只鸟给撞晕!
简直倒霉!
小肥啾爪爪勾住余时书的衣服,将他拖到巷子里用装土豆的筐子盖起来,等那群人走过去,才又把还没醒过来的男人拉了出来,然后用之前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余时书又拖回了家。
苍鹰:“……”
为什么又把这个玩意儿捡回来了?
3. 租金
“凤主,这一定是你不小心捡回来的,对吧?”苍鹰从树上落下来,小心翼翼来到鹤芳川身边抬腿一爪子将大门关上,幸好鹤芳川选的这处宅子虽然距离街上近,却是这附近最偏僻的一处,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路过。
鹤芳川变回了人形,蹲在余时书身边检查了他一遍,确认他只有额头上被自己撞得通红,其他地方并没有添新伤,这才放下心来,听了苍鹰的话,鹤芳川摸了摸鼻子:“我瞄准撞上去的。”
“……?”
“我故意的。”鹤芳川一手从余时书的肩膀下绕过,将人扶了起来,再一次在众鸟的围观下将余时书扶进了屋里,不过因为客房有些远,他懒得走那多出来的几步路,直接把余时书扶进了自己房里。
苍鹰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因为走得急,翅膀将房门打得发出啪一声巨响,余时书在昏昏沉沉之中被这一声惊到,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鹤芳川哪里想到他会突然醒过来,两个人的脑袋顿时撞在一起。
“哎呦!”余时书捂着额头蹲了下去,抬头就看见前几天帮助过自己的恩人也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嘴里嘶嘶诉说着疼痛。
他正要起来扶一把,却被突然凑过来的苍鹰吓得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近距离看怎么更大了!
苍鹰也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凑过来之后又被鹤芳川一把按住了爪子,后者给了他一个眼神——不要暴露身份。
苍鹰只好装作路过,在屋里绕了一圈,一步一顿地回了院子里,余时书这才松了口气,连滚带爬站起来,把鹤芳川拉了起来:“恩人你没事吧?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
余时书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被一只鸟给撞了!它绝对是故意的!”
为了救人故意撞人的小肥啾鹤芳川:“……”
“是恩人你又救了我一次吗?”余时书握着鹤芳川的手激动道,“多谢多谢,对了我又赚了点钱,这就给你,你等我找出来……”
鹤芳川看着余时书在身上翻翻找找,最后从破破烂烂的衣兜里掏出来两三枚铜板,珍重地放在了鹤芳川掌心,不好意思道:“对不住,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付清那天晚上的钱……原本我是能做一些小东西去卖的,只是出了那件事,大家都不愿意买我的东西了,还差多少你直接和我说,可能会有些慢,但我一定会尽快凑齐的。”
“我没有要你给钱的意思。”鹤芳川眉头一皱,余时书心中有些惶恐:“不要钱?那你当初为何救我?我也没有别的能抵你的人情了。”
“救人还需要理由吗?”鹤芳川不解道,见余时书要解释,他直截了当打断了余时书,“我救人不需要理由,也不要回报……你有住的地方吗?”
余时书被他的话弄得有些混乱,还没理清楚什么理由什么回报,听见他最后一句话,不由自主回答道:“没有……呃,有,我住在东阳大街过去的那个破庙里。”
他的话越说越小声,一是因为他觉着上个月他还在余家安稳睡大觉,现在就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就连破庙都要和几个流浪汉分,说出口实在心中难受。二则是他觉着眼前这个大美人——虽然是个男人——也算是个家境还不错的,他虽然怕鸟,但是一想到鹤芳川养了这么多鸟,家底应该还算殷实,自己就更不能和他比,也更不能再麻烦他。
所以在听出鹤芳川话中有要帮他的意思时,赶紧拒绝了:“我有住的地方,真的。”
鹤芳川沉吟片刻,就在余时书准备找理由跑路时,忽然听见鹤芳川打了个响指,门外两只头顶红色的小肥鸟飞了进来,正好一边一个落在他肩膀上。
“去把那个小钱袋拿来。”鹤芳川对朱顶雀道,小肥鸟立刻挥舞着短短的小翅膀又飞了出去。
余时书惊讶又新奇:“它们能听懂你说话?等等,钱袋?我……我不能要你的钱!”
“不是我的钱。”鹤芳川话音刚落,其中一只朱顶雀爪子上抓着一个紫色的小钱袋飞了回来,停在半空中松了爪子,将钱袋丢在鹤芳川手心,好奇地飞到了余时书肩膀上,不动了。
余时书浑身僵硬——他小时候被乌鸦和大公鸡追着咬过,从此对各种鸟儿都有了心理阴影,即便是这么小的一只鸟,都能让他紧张不已。
“这是你前几天送过来的,算上今天的,一共是……二十三个铜板。”鹤芳川将钱袋里的铜板倒出来数清楚,示意余时书看过来,一字一句道:“这些钱我也不会还给你。”
余时书:“……啊?”
“这些就当作是你在我这里住下的租金。”鹤芳川道,“就是你之前住的那间,你觉得如何?”
余时书咽了口唾沫,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艰涩开口道:“二十三个铜板,当租金?”
他抬起头扫了一圈身边虽然比不上余家,然而对于最近的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天上人间的宅子,依然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鹤芳川当着他的面将那二十三枚铜板收进小钱袋里,“这些钱我收下了,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以后每个月也是这么多钱,怎么样?”
余时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鹤芳川又道:“我没有什么耐心。”
“好!”余时书喊了出来,差点喊破嗓子,“多谢……多谢恩人收留。”
这句话说到最后竟然带上了些许鼻音,鹤芳川以为他哭了,结果发现他是被朱顶雀吓得快哭出来了。
鹤芳川招招手将朱顶雀哄出去,余时书顿时松了口气,激动之余上前来一把将鹤芳川抱住,感动道:“恩人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还没那么大年纪。”
“那我们就是好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余时书说完才觉着这话不吉利,连忙松了鹤芳川啪啪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改口道:“但求……但求……”
“发大财。”
余时书愣了愣,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吐出这样世俗的话语来,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对,我们一起发大财!”
……
余时书身上除了两件破衣服,什么也没有,据他所说,他曾经想过回余家带些行李,可就连余家看大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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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让他进去了,仿佛余家从来没有过他这个二少爷。
“我爹最好面子,也许是我真的让他丢大脸了吧。”余时书蹲在柴火房,看着眼前蹦跳的火星——鹤芳川说要让他洗个澡,他没好意思让恩人给他烧水,就把这活抢了过来。
鹤芳川靠在柴火房门边,听他絮絮叨叨说着余家的那些事,时不时跟着问一两句:“你说,你的祖父很疼爱你,为何会任由他们将你赶出来?”
“祖父生了大病,回到老家去休养了,余家现在当然是我爹作主。”余时书用木棍动了动正在燃烧的柴火,低声道,“我爹早就觉着祖父活不了多久了,说不定今年就会办白事,就算祖父再疼我,现在也帮不了我了……热水烧好了。”
“你沐浴吧,浴桶就在隔壁。”鹤芳川闻言打算把地方让给他,余时书却豪爽道:“大家都是男子,不如一起洗?正好我水烧多了。”
鹤芳川还没说话,就连余时书挠了挠脸,小声道:“实际上是你的衣服被窝蹭脏了,你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吧?”
“沐浴可以,洗衣服就罢了。”鹤芳川和他一起将沐浴的水倒进浴桶里,伸手试了试水,“你洗吧,我擦一把就行,只是衣服脏了而已。”
余时书也不好再推拒,只好脱了衣服,使劲往外头一扔,打算等会儿洗干净再穿上,回过头时正好看见鹤芳川已经脱了外衣和里衣,露出光裸上半身来。
看着大美人的俊脸之下是藏着柔韧肌肉的身体,余时书眼睛都看呆了,他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再看看鹤芳川腹部隐隐约约的结实肌肉,回过神来时已经上手摸了一把。
“……恩人你这身材,真是让人羡慕不已哈哈哈哈!”余时书反应过来,赶紧给自己找补,迅速收回了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骨碌钻进了浴桶里。
只是在水下,手上也依然残留着方才的触感,余时书却是不敢再去看鹤芳川了,即便他心里知道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好羞耻的,到底尴尬,也没了胆子。
窗外朱顶雀和非要挤过来的苍鹰凑在一起,伸长鸟脖子往里面看。
“那小子竟然摸凤主!胆大包天!”苍鹰磨着上下的鹰喙,发出咔咔咔的动静,朱顶雀怕被波及,把脑袋缩了回来:“叽叽啾!”
凤主都没说什么,别好心办坏事!
苍鹰只好把已经探出去的爪子收了回来,忽听身后一阵风声,熟悉的鸟叫声响起,苍鹰和朱顶雀都是一激灵,狼扑上去把前来找挚友愉快玩耍的某只鸟给压..在了底下。
屋里有个人类!不能暴露身份!
“过来,我给你擦背。”屋里鹤芳川拿过一边的毛巾,浑然不觉窗外有三只鸟一个鸟人在偷看,非常自然地给他搓背。
眼尾带一抹红色的鸟人惊奇地发现挚友的不对劲:“他耳朵红了,他是不是害羞了?”
苍鹰没好气地用没受伤的翅膀呼了他一巴掌,压低声音道:“放狗屁!凤主绝对不会脸红!是被热水熏的!”
鸟人:“……我看你就是嘴硬!”
苍鹰:“我嘴就是硬!信不信我叨你!”
4. 小偷
余时书花了很长时间沐浴,鹤芳川将给他准备的衣服放下之后就出了门,隐隐约约听见门外鹤芳川在和什么人交谈,他还以为是恩人在和鸟儿自言自语,就没有放在心上,认真地擦洗着身上每一处——他已经把恩人的衣服弄脏两次了,可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而门外并非余时书想象中那样人与鸟和谐相处的画面,实际上鹤芳川正在和厚着脸皮从苍鹰嘴里抢苹果吃的挚友面面相觑。
“你来这里做什么?”鹤芳川压低声音问道,“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我住在这里。”
青雀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凤主,你怕是不知道你的气息有多浓郁吧?我从东阳大街就能感觉到你了——我感觉出来你挺开心的,有什么好事不能告诉我?”
眼角一抹红色的男人靠在桌边,往柴火房那边瞟了一眼,示意鹤芳川给他好好说道说道,后者却不理会他,从他手中将半个苹果抢回来还给了苍鹰,青雀正要不满意,手上又被他塞了一个完好无损的红苹果。
“和老鸟抢东西吃,你还有没有脸皮?”鹤芳川坐在他身边,在苍鹰要反驳自己并不年迈时,抢先道,“我只是想要做好事而已,我做好事很奇怪吗?”
青雀和苍鹰一起摇头,青雀举起一根手指晃晃:“为鸟儿做好事不奇怪,可为可恶的人类做好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尤其还是个在坊间没有什么好名声的男人。”
鹤芳川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见青雀朝他抛了个眼色,坏笑道:“你哪怕捡个双儿或是女人回来,都比这正常。”
“你也是我捡回来的。”鹤芳川听出了他话中之意,理直气壮道,“我可没把你当双儿看过。”
“咳咳咳……”青雀被他这句话噎了回来,差点被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苹果呛着,连连拍着胸..脯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把我当双儿看,我们之间……是非常正常的兄弟关系!”
“那我和他也是兄弟。”鹤芳川一本正经道,“他和你一样。”
“不不,他和我不一样。”青雀把三两口把手上生物的苹果吃完,这才道,“我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儿,可他不一定——你知道的,人类都是阴险狡诈又恶毒的……先别急着反驳我,你看阿紫他们,不就是被人类伤害之后才被你带回来的吗?”
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树梢上相依而眠的朱顶雀兄妹,鹤芳川没有说话,因为青雀说的的确是实话,他将朱顶雀带回来的时候,这对可怜的兄妹才刚刚从几个小孩儿手下逃脱,若非遇到了鹤芳川,恐怕早就撑不住,死在了那个冬天。
就在青雀觉着自己已经说服了挚友时,就听鹤芳川道:“我还是想要收留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他的眼睛,不如我替你把他眼睛挖……”
“青雀!”鹤芳川拍了一下桌子,脸上微有恼色,被叫了名字的家伙立刻站了起来,举起手表示认输:“好好好,我们绝不对人类主动下手,除非对方罪有应得……我记得,我记得,别生气。”
两人身后房门吱呀响了一声,鹤芳川朝他看了一眼,青雀立刻变回了原型——那是一只赤羽青背,体型比苍鹰小不了多少的飞鸟,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形态十分满意,悠哉悠哉甩甩尾巴,飞到了院墙上蹲着。
“恩人……呃,我是说鹤公子。”余时书身上穿着鹤芳川给他准备的衣服,只是裤脚和衣袖都卷上去不少,这让余时书有些郁闷,明明他和鹤芳川看起来差不多高,怎么一穿上鹤芳川的衣服,就显得他矮了一头?
“洗好了?”鹤芳川起身来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他卷起来的袖口,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这可把余时书看呆了,连着在脑子里强调了三遍这是兄弟这是恩人,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了,我看见柴火房里有不少木头,我能用吗?”
鹤芳川不解道:“木头?那些都是烧火用的,你要那些做什么用?”
余时书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他身后正在打量自己的各种鸟儿,鼓起勇气道:“我知道自己该怎么赚钱来付租金了。”
“手抬起来。”鹤芳川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只是将他手上的袖子放下来重新卷好,“你继续说。”
看着那边窸窸窣窣,仿佛在说悄悄话的两人,青雀手贱地用小树枝丢向了苍鹰,后者正在“皱着眉头”观察鹤芳川和余时书,被他打了一下,没好气回头瞪了一眼。
青雀挤眉弄眼,用只有鸟类能听懂的细小叫声道:“他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苍鹰懒得理会他,扭头继续盯着两人——真是碍眼啊,可恶的人类。
余时书感觉到那只老鹰一直盯着自己,就像是在盯着猎物,顿时后背发凉,但为了能在这里得到一席之地住下去,他还是将恐惧忍回了心里:“我自己去取就好。”
“不行,外面有人正在到处找你,被他们找到,你绝对会挨揍的。”鹤芳川不由分说道,“把具体位置告诉我,我去为你拿来。”
……
夜里又下起了雨,无人注意之处,一只拖着五彩尾羽的小肥啾从宅子里飞了出来,它落在屋檐上,侧着小脑袋聆听着什么,确定周围安全之后,才朝着之前余时书提起的那座破庙飞去。
雨点根本不会弄湿它的羽毛,小肥啾的周身仿佛有一道屏障,将这些雨点隔开,即便是在夜色中也闪闪发光的小凤凰没有急着去拿东西,而是到东阳大街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处大宅院的门头上。
它圆溜溜的小脑袋朝门头上看去,余府两个字正好落入他的眼中,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之后,小肥啾将小爪爪收进羽毛里,飞进了余府。
它看见余时书的父亲和一个即便中年也貌美如花的女子在一起饮酒作乐,也看见管家和下人们对被赶出家门的二少爷窃窃私语,嘴里没有什么好话。
小肥啾静静看了一会儿,最后才往破庙的方向飞去,圆圆小小的身影逐渐被雨幕遮藏,消失不见。
鹤芳川果不其然在余时书所说的破庙后头,一个干草堆里发现了一个金丝木小盒子,说是小盒子,拎起来也挺压手。
他变回人形,打开小盒子检查了一遍,确认里面的工具一样不少之后才准备离开,却在离开之前听见住在庙里的流浪汉说起白日里梁家的少爷来这里寻找过余时书。
“哼。”鹤芳川鼻息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那梁川恐怕还不知道余时书去了哪里,就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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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去吧。
他想要保护的,还没有人能找得到。
而此时此刻摆满了鸟笼子的安静宅院里,却迎来了一位没有被邀请的不速之客。
梁上君子马三昨天就盯上了这座新修缮的宅子,他偶然间听车夫说起过这家的主人,随便出手就是三颗银瓜子,想必家底深厚,估计随便偷几样东西都能让他潇洒一阵子。
然而当他翻过墙头跳进院子里之后,却只看见了紧闭的房门,以及满院子的鸟笼子,马三愣了一下,嘴里嘟囔着真是怪人,怀揣着值钱的玩意儿一定在屋里这个想法,缓缓推开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主人家应该不在家,这可方便了马三翻找,但他找了两三遍也没看见有什么值钱的,除了被褥就是铜灯台,连个钱袋子都没找到。
他有些恼火,狠狠踢了一脚凳子——躲在桌子底下的余时书心惊胆颤地看着这小贼出了屋,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会伤人性命的主儿。
他打算静静等待着那人离开,再把弄乱的所有东西收拾好,却在这时听见了鸟笼子被踢到地上的声响。
余时书猛地顿住,他放轻动作来到门边,看见那贼人已经将一个鸟笼踢出去老远,幸好那笼子里是空的,并没有鸟儿。
看来是小贼没偷到东西,心中不满,才做出这样的事儿,只是眼看着那人将手伸向了另一个鸟笼——那鸟笼子上盖着纱,余时书记得他进屋睡觉之前,里面是有两只小鸟儿的,其中一只今天还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怎么办,怎么办!
余时书紧张不已,他能看得出来鹤芳川对那些鸟儿很上心,定然是不希望鸟儿受伤的……他低头看了一眼小贼脚边已经变形的空鸟笼,握紧了拳头。
可想而知如果那个笼子也被这样暴力对待的话,住在里面的鸟儿会变成什么样!
余时书整个人都在因为紧张犹豫和担忧发抖,就在小贼抬起手时,余时书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抄起一边的凳子,猛地冲向了小贼:“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马三哪里想得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经验颇为丰富的他第一反应就是蹲下躲开那人挥来的凳子,第二个反应就是扔了手上的鸟笼,转身跑路!
他是跑得快,抬腿爬..墙就消失不见,可余时书看着马上就要落在地上的鸟笼子,心都快跳出来了,都顾不上把手上的凳子丢开,直接一个前扑,用胳膊接住了下坠的鸟笼子!
自身所带来的巨大的冲击让他很快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腰腹被地上的土石狠狠磨擦,火..辣辣的疼。
……以及被凳子砸到脑袋的钝痛。
余时书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怀中安然无恙的鸟笼,掀开了上面蒙着的纱布,里面两只小朱顶雀正惊魂未定地和他对视。
“幸好幸好。”余时书松了劲,干脆躺倒在地上,抱着鸟笼子不肯撒手,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怕鸟这回事。
在他的斜对面,伺机而动准备吓跑小贼的苍鹰默默把爪子收了回去,夜色中发着绿光的鹰眸紧紧注视着余时书。
也就在这时,鹤芳川手上拎着金丝木盒子从墙头翻了进来,看见余时书躺在地上,愣住了。
5. 兄弟
听余时书断断续续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鹤芳川脸上表情有些沉重,此时他正将余时书按在石桌边的凳子上,让他坐着,自己好给他处理头上的伤口。
此时雨点已经小了许多,树上为了给鸟笼遮雨,也盖了油篷布,坐在这里倒也淋不着,只是方才余时书扑过去时没想太多,头上身上都沾上了泥点子,看起来颇为狼狈。
“我没想到钧州城居然还有小偷。”余时书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儿,连头上的疼都忘了,他瞟了一眼被端正摆在桌子上的鸟笼子,里面两只鸟儿依偎在一起,小绿豆眼睛时不时看向他。
好像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衣服撩起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鹤芳川只能先给他头上擦一些药膏,幸好这药膏是透明无色的,否则这会儿余时书早就变成了一个大花脸。
余时书愣了愣,非常听话地把衣服撩了起来——在他看来,两人一样都是男子,都一起洗过澡了,撩个衣服算什么?
外衣撩起来之后还有一件里衣,余时书没能一起撩起来,鹤芳川干脆伸手过去替他把里衣卷了上去,余时书擦破了皮,发红的腰腹顿时露了出来。
“凉。”一阵风吹来,余时书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赶忙要把衣服放下去,却被鹤芳川按住了手:“别乱动。”
余时书想说那他冷怎么办,就见鹤芳川手一抬,将他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了余时书身上。
这人的衣服仿佛还带着他身上的气息,余时书心里没来由地一跳,可他很快将这种感觉归结于是方才被冻着了,赶紧伸..出手用鹤芳川的衣服把自己裹紧,只露出腰腹,小心问道:“伤得很严重吗?我感觉不到疼。”
鹤芳川心想那肯定不疼,估计是疼得已经开始发麻了。
“到我房间里去,我那里有些药粉,你涂上就会好很多。”鹤芳川松了手,衣服从伤口上划过,余时书顿时疼得蹦了起来:“疼疼疼!”
鹤芳川被他吓了一跳,只好重新把他的衣服卷起来,风吹过来,余时书才觉着又疼又辣又热的感觉好了一些,两人就保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互相搀扶着进了屋。
当然,是鹤芳川的房间。
余时书被扶着坐在床边,鹤芳川转身去小柜子里翻找药粉,身后的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惨状,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我娇生惯养的毛病是刻在骨子里了,就连到了这种时候,也娇贵得很,摔一跤都能摔成这样。”
“别说这种话,都是因为地上的石头太多了,明天我就清理掉。”鹤芳川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这是一个东家该做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二十三枚铜板也不用尽责到这种份上吧。”余时书低声道,鹤芳川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回头看向他时,后者勾了勾唇角,露出一颗虎牙来:“我没说什么。”
“找到了。”鹤芳川手上拿着小白玉瓶子装着的药粉和一卷新的纱布,余时书忙道:“这就不用了吧,我也没伤得这么厉害吧?”
鹤芳川不由分说地利落为他处理了腰腹上的擦伤,最后将纱布打了个结,轻声道:“你有看清楚那个小偷长什么样吗?”
余时书正在钻研他打的那个结,闻言愣了愣:“记得,怎么了?”
“若我来画,你可能描述出来?”鹤芳川清洗了手上的药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了笔墨纸砚,刷的一下铺在桌子上,颇有架势道:“若这人被官府悬赏,说不定能赚一笔赏金,你觉得如何?”
余时书眼睛一亮,也忘了冷了,兴致勃勃凑过来,回忆着黑暗中小偷的模样长相,细细与鹤芳川说来,鹤芳川听一会儿就落笔几回,两人的脑袋不知何时凑在了一起,烛光下映出一片黑影来。
屋外朱顶雀低头叼住笼子门,往上一抬,两只鸟儿往外头一蹦,三两下就飞上了苍鹰所在的树枝,凑近它的大爪子边,作为妹妹的阿紫啾啾叽叽:“那人受了伤,会不会有事?”
苍鹰低头用鹰喙碰了碰它的小脑袋,沉声道:“不用担心,有凤主在,他不会有事。”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阿紫扭头看了一眼屋里,又将脑袋转回来,塞进哥哥的翅膀底下:“你觉得呢,阿清?”
比妹妹大了一圈的小肥鸟试图用翅膀将妹妹整个盖住,然而他到底只是一只小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只好退而求次,和妹妹使劲地贴贴:“我也这样觉得,如果不是他,我们的新家就已经变成两半了。”
说到这里,三只鸟一起往已经被鹤芳川捡起来放在角落里的破笼子看去,那笼子的门都摔掉了,整个笼子也都变形,再也不能住鸟了。
阿紫抖了抖尾巴,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小毛球:“我明天要给他一个礼物!”
“阿嚏——!”余时书抹抹鼻子,看鹤芳川收了笔墨,将那幅画像拿起来看,兴奋道:“对对,就是他……哎这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鹤芳川将画像折了两折塞进怀里,转头看了一眼半靠在桌子边盯着自己看的余时书,回身将他拎起来塞进了被窝里:“你睡觉,我出去一趟。”
“啊?”
“……我去个茅房。”鹤芳川找了个理由后匆匆离开,生怕被余时书抓到破绽。
然而事实证明,他完全想多了。
余时书在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喟叹一声:“不愧是好兄弟。”
已经可以睡一个被窝了!
兄弟真是好人啊!
……
鹤芳川这茅房一去就是一整夜,余时书撑到了后半夜,到底受了惊吓又负伤,没撑住睡了过去,醒过来时门外鸟叫声叽叽喳喳,却并不烦人。
他撑着沉重的身体,爬起来就看见枕边摆着一套新的衣服,心中默默把两套衣服的钱记下来,余时书这才穿上衣服起身打开了门。
院子里的地面已经经过了一番修整,小石头全部都被收集在院子角落里的一个小筐子里,鹤芳川换了身衣服,正在喂鸟。
“醒了?早饭在那边。”鹤芳川听见他的脚步声,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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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一眼,朝石桌边指了指,“还有赏金。”
余时书呆住了:“啊?什么赏金?”
他一瘸一拐来到桌边,果然看见几个油饼果子和一个小钱袋子,不是鹤芳川随身带的紫色钱袋,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黄布钱袋子,上面印着钧州城官府的盖印。
“这……这得不少钱吧?那个小偷值这么多钱?他到底干了什么事?”余时书惊愕道,这还是他离家这么久来第一次捧着这么多钱,沉甸甸的钱袋让他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惊喜。
鹤芳川将手上的苹果掰成两半,都塞进了苍鹰的笼子里,后者颇为不屑地看向他,鹤芳川只好又拿了个整个的苹果给他,苍鹰这才满意地享受早餐去了。
“官府的人说他之前偷窃时与主家撞上,伤了人性命,早就被通缉在榜,没想到一直混迹隐藏在钧州城。”鹤芳川解释道,“给这点钱我还觉得给少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突然凑过来的人打断了,余时书抓着他的胳膊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没受伤才松了口气:“……你,你是怎么打过那个杀人凶手的?”
“我没和他打。”鹤芳川认真道,“我和他讲道理。”
余时书:“啊?”
“看来他还算有人性,听得进去我的话,乖乖跟我去了官府自首。”鹤芳川一本正经道,把余时书唬得一愣一愣的,苍鹰在后面扇扇翅膀,鹤芳川又从一边拿出来个东西交给了余时书:“给,你的小盒子。”
余时书的注意力顿时从“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的好兄弟如何感化无情凶手”转移到了手上的金丝木小盒子上:“我都忘了这个了,多谢你啊兄弟!”
他说着冲上去用力抱了一把鹤芳川,兴奋不已地抱着盒子坐到了桌边,检查盒子里的工具去了。
鹤芳川没想到他会突然抱上来,苍鹰恨铁不成钢地在后面用鹰喙相互碰击发出咔咔声——凤主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抱一下就要了魂了?!
“看!”余时书忽然从小盒子里找出来一个木头雕刻的小人,招手让鹤芳川过来坐下,等他坐在自己对面,这才把木头小人在他眼前晃了晃:“能认出来吗?”
这木雕简直惟妙惟肖,鹤芳川一眼就认出来这雕刻的是自己,从余时书手中接过来时惊赞道:“这是你做的?”
“嗯,我晚上睡觉之前抽时间做的。”余时书点点头,“送给你,喜欢吗?”
“喜欢。”鹤芳川将巴掌大的木雕小人翻来覆去地看,“对了,你可有想过用这个赚钱?”
“赚钱?别提了,现在哪有人愿意买我的木雕?”余时书自嘲道,“我可是闻名远近的负心汉。”
鹤芳川看他神色低落,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我有办法。”
余时书闻言一把握住他的手,温暖的触感让鹤芳川心中漏跳一拍,仿佛有什么不应该存在的情愫正从心底冒出来,然而下一秒就被余时书亲手堵了回去。
“兄弟!你真是个好人!”
鹤芳川:“……”
6. 木雕
接下来余时书一整天的时间都呆在柴房门口,他从柴房里找到了几根还算趁手的木头,虽说只是普通的用来烧柴火的木头,也已经够他用了。
几只小鸟儿凑在一起,歪头歪脑地盯着他看,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过还挺吸引人的。
“他的手真好看。”一直没怎么出过笼子的长尾兰雀(①)蹲在最高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和正倒挂在底下树枝上的檀鸟聊着天。
那檀鸟(②)似乎是个沉默的家伙,闻言也只是扇扇翅膀以作回应——昨天晚上余时书赶走小偷时它就在朱顶雀的笼子隔壁,虽然说这个人有些狼狈,但它打心里觉着这人还不错。
正想到朱顶雀,头顶红色羽毛的鸟儿就落在了它旁边,早就对行为奇特的檀鸟见怪不怪的朱顶雀嘴里叼着一颗红色小果子,仔细去看,那并不是果子,而是一颗红色宝石,只是太小了,叼在鸟嘴里远远看去就是颗果子。
“你把凤主给的宝石拿来做什么?”顶上的兰雀蹦跳着飞了下来,檀鸟也抖抖羽毛爬了上来,三只小鸟儿凑在一起,挤成一团,远远看去煞是可爱。
抬头休息正好看见这一幕的余时书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投放到手上的活计上去,他正在加工赶时做几个小木雕,倒是没有什么难度,只是这些他是打算送给鸟儿们的,就必须做得小一些,颇为费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专心致志地用小刀将手上的木雕做得更加精细,而此时此刻另一边的鹤芳川,正和挚友一起“观察”昨夜放下的“钩子”。
青雀原形体型太大,不方便行动,干脆就保持了人形,而鹤芳川为了不引人耳目,变成了小肥啾钻进了青雀的衣襟,爪爪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双小眼睛认真地盯着下头的院子——此时他们俩正蹲在官府高高的墙头上,看着已经成为阶下囚的马三被押了出来,似乎是要去见什么人。
“你是怎么知道你那位小住户的仇人会来见马三的?”青雀看来人正是钧州城梁家的那位大少爷梁川,顿时乐了。听鹤芳川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还没放在心上,现在一看,这小肥啾心思深沉得很。
小凤凰探出脑袋往下看去,嘴里不忘叽啾两声,悦耳鸟叫声听在青雀耳中就成了人话:“一个被通缉在案的小偷,能在钧州城里隐匿那么长时间不被注意,一定有人在帮助他,我也只是赌一把而已,就算赌错了我也不吃亏。”
“你何时让自己吃过亏?”青雀笑道,低头看着马三唯唯诺诺和梁川说着什么,后者脸上很不高兴,若非有官兵在边上,他此时估计已经一拳打在了马三脸上。
“废物!这都能被抓到!”梁川看起来和官老爷关系不错,否则也不会有机会来这里和马上要押送去刑场的马三见面。
“老大,老大你听我说!你猜我见到谁了?”马三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梁川的衣服,语气中带着将死的狠戾,“我见到你那个差点成一家人的弟夫了!”
鹤芳川小爪爪收紧——上钩了。
昨天晚上马三果然看清楚了余时书的模样,也知道他是谁,鹤芳川就猜到他会让梁川知道这件事。
“什么狗屁弟夫……等等,你是说你看见余时书了?他在哪里?”梁川这才来了兴趣,旁边的狱卒正要开口催促,手里又被梁川塞了几个碎银子,狱卒只好把嘴闭上。
马三急切道:“梁公子,只要你救我,能留我一条命,我就告诉你!”
“别给脸不要脸!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想和我谈条件?”梁川差点一个巴掌甩他脸上,“说!”
“哎,哎我说我说。”马三赶忙道,“燕子湾最边上的宅子里,他就藏在那里!我亲眼看见的!”
梁川勾起了唇角,就在马三以为自己能有一条活路时,却看见梁川对着狱卒点了点头,马三心中暗道不好,下一刻就被狱卒拉着头发带回了大牢里,等着几天后拉去菜市场门口问斩。
马三总算反应过来,对着梁川的方向破口大骂,很快就听不见声音,只剩下梁川一人在原地呆了会儿,急匆匆离开了。
青雀轻声感慨道:“这人真是绝情啊,那小偷也替他办了不少事吧。”
小肥啾没有说话,从他衣襟飞出来,用爪爪拽了一下他的后衣领——该走了!
青雀艰涩道:“祖宗哎,小祖宗……你是不知道你力气有多大吗?!”
鹤芳川赶紧松了爪子,青雀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小凤凰指指点点:“差点给我勒死。”
小肥啾停在他肩膀上,晃晃五彩尾巴——快走快走!该回去打架了!
“哎知道了,你对那家伙还挺上心的嘛,看上人家了?”青雀一如既往地口无遮拦调侃着挚友,结果半天没见小凤凰有动静,偏眼看过去,就见这只小肥啾正在面不改色看着前方,明显在逃避话题。
青雀:“还真看上了?!他可是个男人!”
“啾啾。”
你也是个男人。
青雀:“……”
这能一样吗!
……
“好了。”余时书将手上的工具收好,看着摆放在柴房窗台上的几个小木雕,心里一阵满足,“看来我的手艺没有退步。”
正说着,就觉着肩膀上一重,不用想都知道是有鸟儿落在了他肩膀上,余时书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浑身僵硬,偏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随后就更加僵硬了。
之前一两只也就算了!今天居然停了四只!!
檀鸟好奇地看着那几个小木雕,啾唧唧对着另一边肩膀上的朱顶雀叫了两声——和你好像!
朱顶雀阿紫小绿豆眼睛看得发亮,忍不住飞过去落在其中一个小木雕旁边,观察了一下,和木雕一样保持着站着歪头的姿势,看向余时书。
“这是……在撒娇?”余时书不解道,他将小木雕拿起来放在朱顶雀面前,示意道:“这是给你的,能听懂吗?”
那小木雕做得非常精细,却只有小鸟的爪爪大小,非常适合小鸟携带,朱顶雀伸..出小爪子试探着抓了抓,果然可以抓着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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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欢快地带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甚至鸟头上也涂了红色染料的小木雕在院子里飞了两圈,原本正在休息或是玩耍的鸟儿们都被它爪子上的小玩意儿吸引,扑啦啦都飞到了余时书身边,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
我们也想要!
余时书:“……”
好兄弟,救命!
朱顶雀飞了回来,落在了窗台上,对着木雕和鸟儿们的模样,替余时书将剩下三四个小木雕都分给了对应的鸟儿,兰雀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个,一只爪子抓着余时书肩膀上的衣服,另一只爪爪则认真抓着小木雕翻来覆去地看。
余时书一动不敢动,心中一会儿是儿时在自己身后飞奔,张牙舞爪的大白鹅,一会儿是肥嘟嘟,羽毛蓬松的小鸟儿们。
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檀鸟没有拿到小木雕,兰雀提醒它:“你根本没出来露过面,多在他面前晃晃,说不定下次就有了。”
“你说得对,我这就去。”
余时书听不懂鸟儿们在说什么,只听到周围叽叽喳喳声此起彼伏,紧接着就看见一只头顶黑色,有手掌大小,翅短尾长的小家伙冲到了他腿上,侧着脑袋看着他。
“这……这是什么意思?”余时书结结巴巴道,檀鸟忽然飞起来,悬停在空中,上前来在他脸上用小翅膀蹭了蹭。
余时书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着了,竟然明白了它的意思,指指正在玩小木雕的鸟儿们,对檀鸟道:“你也想要?”
檀鸟兴奋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余时书赶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明天就给你做!”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大门被敲了几下,不是手敲门,听起来更像是木棍之类的打在门上,发出刺耳的击打声。
余时书赶忙将檀鸟一把捞过来捧在手心,起身往后撤——会是什么人?
反正不会是鹤芳川。
鸟儿们最开始被惊了一下,紧接着仿佛察觉到什么,都安静了下来,乖巧地蹲在余时书身上。
苍鹰在这个时候不紧不慢地飞上了墙头,身子却不受控制地一歪,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余时书才清楚看见它的一只翅膀上缠着纱布,看来是受伤了。
鹤芳川对这里的每一只鸟都很在意,余时书不想眼睁睁看着苍鹰等会儿掉下去,带着浑身的鸟儿快步跑过去,用有生以来最大的胆子一把抓住苍鹰的两只大爪子,将它拽了下来!
院墙外正在揍梁川和小喽啰的青雀和鹤芳川便有幸目睹了一场“苍鹰大哥突然出现又消失”的戏码。
青雀一脚将还想爬起来的小喽啰踩在脚底下,疑惑扭头看向鹤芳川:“它怎么回事?”
鹤芳川也很迷惑:“我怎么知道?”
此时院墙另一边,余时书正在和苍鹰面面相觑,苍鹰非常无语地抬了一下爪子试图调整站姿,然后就看见余时书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余时书不忘心中悲叹,这鸟也太吓人了!看起来能一爪子打死我!
苍鹰:“……”
7. 余家
为了掩人耳目,鹤芳川和青雀并没有选择用人形来打架,所以当梁川带着手下拿着无期冲过来时,刚用木棍砸了门,就被一只异常凶猛的青色巨鸟袭击了!
最开始小弟们还能把他护在中间,可当青鸟的爪子开始攻击他们的眼睛之后,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青雀收着力气,并不真的伤到他们,毕竟鹤芳川最初的打算只是要吓唬吓唬这帮人。
有了第一个逃跑的,第二个就会马上跟上去——这只鸟发疯了!谁能和一只鸟讲道理!梁川一看小弟一个两个地都跑了个干净,也想找个地方溜走,却被青鸟一爪子抓住了衣服,他也算是个聪明的,当即就把被抓住的外衣脱了扔地上,没成想青鸟马上追上来又抓住了他的里衣!
虽然还算不上是寒冬腊月,但也已经是秋雨连绵的季节,光着身子一路跑回去的话,染上风寒是小事,被人看见丢了脸面才是大事!
梁川犹豫再三,竟然来了勇气,也不跑了,看样子是要和青鸟争夺自己的衣服所有权,却没想到手刚伸..出去就像是被钉子扎了一下,疼得他赶紧松了手,一下没注意向后倒去。
青雀也在这个时候松了爪子,看梁川叽里咕噜滚出去老远才停下来,仿佛受了惊吓,也顾不上整理衣服,忙不迭转头就跑,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方才趁着梁川伸手过来探头啄人家手的小肥啾从青雀怀里跳了出来,一大一小两只鸟对视一眼,齐齐转头看向自家院墙——还是很好奇啊。
苍鹰大哥到底为什么会掉下去?!
两人变回了人形,青雀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满脸写着“我要看热闹”,鹤芳川也不理会他,任由他跟在身后朝院门走去,朱顶雀从墙头飞过看了一眼,见是鹤芳川两人回来了,赶忙去给拉开了门茬,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一进去鹤芳川就看见了正被苍鹰一步一步往屋里拖的余时书,赶忙迎上去把人扶起来:“他这是怎么了?”
苍鹰心虚地扭开头,朱顶雀在一边解释道:“余公子被苍鹰大哥吓晕了。”
青雀:“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鹤芳川瞪了他一眼,将余时书扶着让他坐在了青雀从房间里拖出来的椅子上,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香包,上面绣着素雅的竹叶花纹,底色也是淡绿色,看起来非常雅致。
鹤芳川拿着香包放在余时书鼻子下面晃晃,青雀调笑道:“你果然还没长大吗?还随身带着竹米。”
“多管闲事,凤主本就是没长大。”苍鹰用没受伤的翅膀扇了他腿一巴掌,“人形是早就成年了,不过这二十多年对于凤凰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罢了。”
凤凰的成年,说复杂些可能要花上千年来成长,说简单些的话,只要凤凰不再对竹米有兴趣,就算长大。
青雀抱着腿跳了起来,对着苍鹰指指点点道:“你怎么打人还是没轻没重的!也不怕把我的腿打断!”
“唔……”余时书发出一声闷哼,幽幽转醒,苍鹰赶紧后退两步——谁知道这没胆子的家伙会不会刚醒来看见自己就又晕了过去!
余时书缓缓睁开眼睛,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一前一后站着正在盯着自己看的鹤芳川和另一个没有见过的男人,忍不住摸了一把方才倒下去时撞到的后脑勺:“好疼。”
“是吗?给我看看。”鹤芳川闻言赶紧来到他身后,探出指尖在他后脑摸摸,确定没有出血或是肿起来才放心,“没事,应该就是碰了一下。”
“对了!”余时书忽然想起来了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我听见有人敲门……不,是砸门,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没事吧?”
“是梁川。”鹤芳川没有隐瞒他。
余时书之前和鹤芳川解释过自己和梁家,梁川的恩怨,此时听他说起来也没有觉着不对劲:“那他现在人呢?”
鹤芳川瞥了一眼青雀,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又听朱顶雀唧唧啾啾用只有鸟儿能听懂的叫声道:“帮个忙!”
“是……是被我赶走了。”青雀这才回过神,赶紧把话头接了过来,“那家伙不过是个胆小鬼,被揍了几下就撑不住了,真是个娇生惯养的!”
他说的也都是实话。
余时书又问道:“那这位公子没受伤吧?”
“没事,他皮糙肉厚。”鹤芳川淡定道,青雀咬牙小声道:“见色忘义。”
“彼此彼此。”鹤芳川将这句还给了他,“也不知道是谁当年看美人看得入了神,差点带着我一起摔护城河里去。”
青雀:“……”
苍鹰:“嘎嘎嘎!”
余时书被苍鹰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只是在看见苍鹰没事的时候,有一瞬间竟然想要上去把这只大鸟抱进怀里。
他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惊到,赶紧甩甩脑袋,就听鹤芳川道:“青雀,这是余公子。”
意识到这是鹤芳川在向自己介绍面前的男人,余时书忙整理好衣服,和他互相点头示意:“你好,我叫余时书。”
“啊,城西余家的二公子?”青雀虽然之前见过他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想起最近在外面听见的各种闲言闲语,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最近余家可不怎么太平啊,听说那位余老太爷回来了。”
余时书一愣——祖父回来了?
……
城西,余家祖宅。
梁川在门前徘徊许久,他已经回家换了衣服,只是脸上的几处青紫并不能好得那么快,爹娘问起来他也只是说不小心摔着。
更让人糟心的是,他衣衫不整,狼狈奔跑回家的时候撞上了不少路过的百姓,今天一过,明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传言出来。
越想心里就越烦躁,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正巧这时余家宅子里走出来一人,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眉头天生就充斥着忧愁,眉宇之间隐隐约约和余时书有些相似,只是比起余时书,他看起来更加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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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彦兄!你可算出来了!”梁川赶紧迎上去,余时彦见他脸上伤痕,愣了愣:“梁兄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我不是听了你的话,去找余时书的麻烦吗?马三告诉我,他现在就住在燕子湾附近,我就带着人找了过去,谁知道那附近有几只发了疯的鸟,半人多高,见了我就上来叨我!”梁川说起这事就来气,却被余时彦抬手打断:“所以你没看见余时书?”
梁川咬牙切齿点点头:“没见到,但我知道马三不会骗我,他一定就在那里!要不要我带人再去一次?”
“先别打草惊蛇了,今天也不是时候。”
“时彦兄,坊间传闻莫不是真的?你家那位老太爷真的活着回来了?”梁川压低声音问道,“令尊不是已经掌管大权了吗?”
余时彦看了他一眼:“只要爷爷还活着,就是爷爷说了算——你我之间的话不许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娘才刚刚掌管后院,这件事急不来,但干掉余时书还是必须的。”
只要有这个嫡出的弟弟在身边,爷爷就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就算娘亲再努力也没有用,余家的产业遍布大半个钧州城,他绝对不能让这个机会落入余时书那个废物手中。
什么木工手艺?就算再精进,他也比不过爷爷口中的天之骄子余时书!
看着余时彦握紧了拳头,梁川默默后退一步,既是提醒又是警告道:“时彦兄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好,我替你干掉余时书,你也要做到你承诺我的。”
“你放心,待我事成,定然不会忘了你。”余时彦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将梁川送走,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梁川的背影,转身进了宅子。
“大少爷,老太爷那边让你过去。”余时彦一进门,就见管家上前来道,“老太爷看着脸色不太好。”
“知道了。”余时彦点了点头,原本要去找爹的脚步转了个方向,朝着爷爷所在的正厅走去,才刚迈过门槛,一个茶盏就砸在了他的脚边,耳边是爷爷沙哑苍老的斥责:“……他是你儿子!”
“前提是他没有做出那样丢人的事!”
余时彦还是第一次听见爹敢这样大声和爷爷说话,他低下头走过去和看这一切,惴惴不安的娘亲,也就是才被爹扶正不久的如夫人身边。
老太爷年过七旬,哪怕刚刚经过一场大病,看着也还是精神矍铄,面对儿子的回答,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在将他赶出去之前,你可有问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书六礼都过了的事,成亲前夕,双儿和人跑了,留下一封幽怨书信,还需要问他?”余老爷狠狠道,“我已经和他撇清楚关系,我没这么丢人的儿子!”
“咳咳……”余老太爷被气得咳红了脸,转向余时彦道,“你可知道你弟弟去了何处?”
余时彦垂下眸子,沉声道:“孙儿不知,许是弟弟与爹置气,出了城也不一定。”
他好不容易把余时书“踢”出余家,怎么可能再让他活着回来?
8. 摆摊
爷爷回来了。
余时书坐在柴房门前,低头看着手上还没做完的小木雕,刻刀拿在手上半天都没动一下。
爷爷是重病才回老家休养的,如今回来了,那就是病好了,按理说余时书应该高兴的,毕竟爷爷平时最喜欢他,可如今他被赶出了家门,先不论余家的人会怎么和爷爷编排他,光是他让余家丢人,就让他觉着对不起爷爷。
即便不是他的错。
可人言可畏,他也不知道话听多了,爷爷会不会相信那些人的话。
“……哎。”余时书叹了口气,集中精神,继续手上的活计,旁边还有小鸟在等着呢,先尽着眼前吧。
檀鸟终于得到了属于他的小木雕,那木雕还专门上了一些漆水,看起来和它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不过一个大一个小。
它兴致勃勃地站在檀鸟小木雕旁边,学着小木雕的模样高高仰起头,余时书正在挑选下一块木头,一抬头正好看见它这副模样,顿时笑了出来,甚至伸..出手指上前去在檀鸟脑袋上摸了摸。
鹤芳川在不远处喝茶,看见这一幕差点被呛着,青雀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偏头将嘴里的茶水吐了出去,惊愕道:“他不怕鸟了?”
“我怎么知……”鹤芳川话还没说完,不知道从哪里飞来几只野斑鸠,落在余时书脚边啄他刻下来的木屑,余时书惊呼一声跳了起来,野斑鸠顿时被吓得四下逃窜,差点都忘了自己会飞。
青雀淡定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看来是忘记了怕鸟这回事。”
鹤芳川放下茶杯,缓缓走上前去,在刚刚坐下来的余时书面前蹲下,将他脚边的几个半成品拿了起来,放在手心端详着,忽然道:“多做一些吧,随便做什么,我可以帮你拿去卖。”
余时书闻言,脑子里浮现出来鹤芳川冷着脸站在路边招揽生意的场面,勾了勾唇角:“不用了吧,反正也没有人会买我的东西,我的名号早就脏了。”
“不用你的名号。”鹤芳川两指捻着一个圆溜溜的小木球把..玩着,“阿紫会做生意。”
“阿紫?”余时书愣了一下,“谁?”
鹤芳川指了指两人头顶上正在向哥哥炫耀小木雕的其中一只朱顶雀:“它们是兄妹俩,小一点的那只叫阿紫。”
“是你给它们起的名字?”余时书乐了,站起来朝阿紫伸..出手,后者歪了歪脑袋,虽然不知道这么怕鸟的家伙为什么会伸手过来,但出于礼貌,还是小心翼翼跳到了他手心——当然,没有忘记带上属于自己的小木雕。
余时书叫了一声:“阿紫?”
朱顶雀立刻兴奋地蹦了起来:“啾啾!”
“真可爱。”余时书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朱顶雀的翅膀,回头对鹤芳川道:“我发现和这些小家伙相处久了,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它们了。”
“那它呢?”不知何时凑过来听墙角的青雀插嘴道,余时书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苍鹰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这边看,和那双鹰眼对上,余时书浑身一僵,空着的手连连摇摆:“这个不行,不行……我之前把它拖下来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了。”
青雀哈哈笑起来,也蹲下来细看这些小木雕:“余家的木工手艺是整个大辰都有耳闻的,你只用来做这些吗?”
“也没有这么大名气吧。”余时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从小就和爷爷学习木工,大哥本来也和我一起学,只是他没坚持多久,就去和爹学算账了……我没有大哥那么聪明,也就这么学着做下来了。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订单,给鸟儿们做一些小玩具也不错。”
青雀点点头:“给我也做一个吧?”
他想着有一个小青雀的木雕也不错,没想到余时书在木头里挑挑拣拣,最后竟然没一会儿就将他整个人雕刻在了一小块木头上,看着余时书从金丝木小盒子里拿出用来打磨的硬布条将小木雕打磨光亮递到他手上,青雀震惊得站了起来:“这么快?”
“青雀公子人长得好看,雕刻起来当然快。”余时书随口夸赞道,一边的鹤芳川不高兴了:“那我呢?为何我的木雕花了一下午?”
余时书没多想,还以为他是和青雀在开玩笑,也跟着打趣道:“你是大美人,自然要花心思去雕琢。”
青雀瞥了一眼挚友的耳朵,果然红得不成样子,只是小凤凰在这边害羞得快熟透,那边小木匠还什么都没有察觉,自顾自又开始为下一只鸟儿做木雕去了。
“听我的吧,多做点,明天一定帮你卖掉。”鹤芳川起身叮嘱道,余时书应了一声,青雀只道是天色看着要下雨,他得先回家去,将小木雕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要翻墙头,愣是被鹤芳川拽下来走了正门。
“下次来记得敲门,莫要翻墙,当心吓着人。”鹤芳川交代道,青雀笑着小声道:“是担心我吓到你那不开窍的心上人吧?我看他过去也是个喜欢双儿的,估计是不会对你有兴趣,听兄弟的,莫要陷太深。”
鹤芳川没好气地将他推了出去:“小心回去晚了淋成落汤鸡!”
苍鹰在一边听着,又乐得发出了嘎嘎声,鹤芳川忍无可忍,上前去将他的嘴掰开,这才发现苍鹰嘴里塞了半个苹果核。
鹤芳川:“……”
怪不得会发出鸭子叫。
“真的下雨了!”余时书看见木头上被雨水染湿一块,赶紧站起来把东西往屋里收,鹤芳川也跑过来帮忙,终于在雨变大之前把各种小工具都收了起来。
两人并肩站在柴房门口看着漫天大雨,鹤芳川一动,两人的肩膀便靠在了一起,他装作不在意,任性地靠着余时书,不经意道:“你……你若是没有定亲,可有想过将来的日子?”
余时书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过还是仔细想过之后回答道:“没想过,我和梁乐定亲也不过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两家之间互相知根知底,再加上/我爹想要借梁家的商路更进一步发展他的生意,才定下来的……他们都没问过我和梁乐,梁乐会跟着别人跑了也正常。”
想了想又补充道:“会对我有怨言也正常,我从来没和他沟通过。”
“如果他回来了,你还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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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成亲吗?”鹤芳川低声问道。
“不想。”余时书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不过我会问问他想要做什么,如果能帮到他就帮一把,帮不到……帮不到就算了,我也不欠他的。”
鹤芳川嗯了一声:“你能这样想就好。”
“原来东家还要关心房客的心事吗?”余时书反应过来两人之间的话题有些奇怪,笑着用肩膀碰了碰鹤芳川的。
小凤凰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强忍住想要亲上去的冲..动,点点头调侃道:“肯定需要关心,若是房客心情低落,没法赚钱付我租金,我就要饿死了。”
余时书的笑容更灿烂了,以至于动作也更加随性,伸手揽过鹤芳川的肩膀,踮起脚同他碰了碰额头:“真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呢……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鹤芳川:“……”
额头好烫。
……
秋雨就像是小孩儿的心情,昨个下得没人敢出门,今天就秋高气爽,甚至还有太阳。
钧州城东阳大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赶早买菜或是出来吃饭的,无人注意到街边多了张桌子,摆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在上头。
有人目不斜视经过,也有人停下来看两眼,看着不感兴趣也就走开了,没人注意这个多出来的小摊子。
直到一群五颜六色的鸟儿落在了桌子上,每一只嘴里或是爪子上都还叼着小东西,终于引来了一些围观的人群。
原本没人看管的桌边忽然多出来一位二八年纪,穿着红色衣裙,头顶簪着精致红色绢花的少女,她脸上带着颇有活力的笑容,招揽着过路的客人们:“木雕,想要什么样的的都有——!”
“你这小木雕,怎么卖的?”有人凑上前来问道,他指了指桌子上一个憨态可掬的小蟾蜍,少女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二:“两枚铜板~”
“这都是没用的东西,哪里值两个铜板?”有人在一边插嘴道,少女又道:“可以帮您串成手链,您看着怎么样?”
“手链?”
桌上的檀鸟抬起爪爪踢开一个小木盒,从里面勾出来一根编好的红绳,少女拿过小蟾蜍在合适的地方用铁刺扎了个洞,手上红绳翻飞,没一会儿就做好了一个手链。
方才要买下小木雕的客人立刻伸手过来,兴致勃勃道:“那你给我系上吧。”
“好嘞,蟾蜍招财,祝客人您财源广进!”少女嘴甜,两句话把客人说得开怀大笑,又掏钱买下了一个小鸟的木雕,只说要带回去给他的小女儿。
周围看见了这一切的人们,有人不屑,也有人上来凑热闹,红绳一根一根串上可爱精致的小木雕,小鸟儿们叽叽喳喳将铜钱叼起来放进钱盒子里。
少女——也就是朱顶雀化作的阿紫笑眯眯地看着越堆越满的钱盒子,心想凤主真是厉害,这样赚钱的法子都能想到!
此时正在家中的鹤芳川打了个喷嚏,手下一滑,正在给余时书涂药的手不小心摸到了余时书的小肚子上。
鹤芳川:“……”
好软。
9. 开窍
余时书果然是个娇生惯养的。
鹤芳川看着余时书腰上泛红的伤口,原本只是擦破皮,这两天阴雨天过后,竟是有些化脓了。
“你不疼?”鹤芳川皱着眉头将他腰上的纱布慢慢取下来,上面已经沾了些颜色偏深的血水,都快干了,“怎么不和我说?”
余时书不好意思地自己抓着捋上来的衣服,低头看着鹤芳川的动作:“我没什么感觉,还以为是药粉的作用。”
“现在也不疼?”鹤芳川抬头看他一眼,余时书摇摇头:“有点麻,不疼。”
看来还有些严重——鹤芳川想着,若是疼还好说,不疼的话,可能这几块肉都要坏死。
“是不是要把这些肉剔掉?”余时书小声问道,“小时候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爷爷差一点就要用刀了……我可能不太适合受伤。”
“受伤哪有什么适不适合的?”鹤芳川叹了口气,“可能是你睡的那间屋不见什么太阳,这两天你搬来和我睡吧,也方便我给你换药。”
余时书点点头:“哦,我睡相应该还好。”
鹤芳川起身去准备要给他用的药,正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用小刀划破自己的手指,往药膏里混了一滴指尖血——凤凰血包治百病,延年益寿,听说还有些别的用途,这也是鹤芳川一直避世的原因。
万一被人盯上,就有点烦人了。
小凤凰淡定将药膏混匀,也就没有听清余时书说的话:“你方才说什么?”
“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睡的,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余时书犹豫道,“我在回想我的睡相怎么样,万一影响到你就不好了。”
“不用担心这个,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你的伤养好。”鹤芳川重新坐回他面前,再次让他撩起衣服,将药膏抹在了伤口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类用凤凰血,以前只有在救奄奄一息的苍鹰时才用过一滴,不知道会不会对余时书有什么不好的作用,“感觉疼吗?”
“不疼,有点凉……我是不是也没有那么娇生惯养?”余时书还有精力开玩笑,“我哥才是真的娇贵呢,他盖的被子都是上好的锦缎,只不过我爹不知道。”
“那你呢?”鹤芳川已经对他时不时的絮絮叨叨习惯了,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还能抽空回两句。
“我的被子就是普通的棉被啦,不过我不怎么睡在自己的房间里,爷爷有一间地窖,里面不放宝贝也不放金银珠宝,都是他年轻时候做过的最满意的各种木工作品。”余时书笑道,“我喜欢睡在那里,我自己做了一张床,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给你看看……”
他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好半天才叹了口气:“罢了,我恐怕是没有这个理会给你看了,余家我已经回不去了。”
鹤芳川收起还没用完的膏药,装作不经意道:“你可以重新再做一张。”
余时书愣了一下,猛地拍了拍手:“对啊,我可以再做一张……哎疼疼疼!衣服碰到伤口了!”
两人又是手忙脚乱地把沾上了膏药的衣服和伤口分开,鹤芳川看衣服已经不能再穿,干脆让他脱了下来,自己则抬手将外衣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这才让余时书抬起双手,他好给余时书缠上新的纱布。
只是这个姿势不太好用力,鹤芳川必须将双手环过他的腰,才能顺利地完成这一套动作,每当鹤芳川贴近余时书的胸膛时,他所呼出的热死喷洒在青年不算强壮的胸口——小凤凰甚至能看清楚他身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是不适应还是被冷到了。
“好……好了吗?”余时书结巴道,“我有点冷。”
“嗯。”鹤芳川手上的纱布长度不够,只能试着将完成的结打在他的背后,可这样就要更加贴近余时书,“再撑一下,马上就好。”
余时书垂眸看向鹤芳川侧头时露出的半边颈子,简直欲哭无泪——鹤芳川再不快点离开他,自己的异常就要被发现了!
从小到大和青梅竹马的梁乐在一起时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因着两人的娃娃亲,余时书也以为自己是喜欢双儿的,再不济,也得是喜欢女人的正常人。
可他现在某处却偏偏对着好兄弟鹤芳川起了可耻的反//应!!
余时书几乎快要抓狂了,但鹤芳川还在耐心仔细地包扎伤口,他又不能逃跑,不然就暴露了!
他只好继续忍受着鹤芳川身上传递过来的暖意,以及隐隐约约闻嗅到的,总是能从鹤芳川身上闻到的竹叶清香——余时书觉得自己一定是已经傻掉了,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好奇附近没有竹叶,这股竹香是从哪里来的吗!
为什么会想要更靠近!
余时书咬住下唇,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尿遁时,鹤芳川总算把那个结打好了,缓缓离开了他身边,解释道:“我怕你晚上睡着会硌着后背,所以打了一个比较平整的结,这样你就不怕……你怎么了?脸好红,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
“没,没有。”余时书赶紧用身上的衣服裹紧自己,支支吾吾道:“我先去个茅房!”
看着余时书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鹤芳川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去给他找一身自己的衣服,等会儿让他换上,否则就算没染病,也真的要被冻着了。
小凤凰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之上逐渐聚集的乌云,看来晚上要下大雨啊。
他不知道的是,另一边的余时书并没有去茅房,而是在院子后头绕了个路,直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余时书以为这一路跑回来,小时书也该冷静下来了,没想到低头一看,那处还是精神奕奕。
余时书:“……”
真的要疯了。
他在钻进被窝里之前悲催想道,自己难不成真的是“大器晚成”?
不喜欢双儿,也没见自己对女子有过兴趣,竟然喜欢和自己同为男子的鹤芳川吗?
不对不对,一定是意外,是他靠的太近了!
余时书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上,即便心里再怎么寻找理由,手到底是往下伸了过去……
他闭上眼睛,自暴自弃想着,真是没救了。
……
“算下来有半两银子。”
晚上果然下了大雨,幸好鹤芳川早有先见之明,将鸟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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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盖上的都盖了油篷布,有些小笼子受不住风吹雨打,便被他拿到了廊下,以免半夜被风雨吹跑了。
此时他正和余时书一起坐在床边数钱,余时书很好奇小小的朱顶雀是怎么做生意的,但他看着站在窗台上和哥哥一起分吃两颗花生的小红鸟,还是没问——这一院子的鸟儿,就和鹤芳川一样神秘。
他最好还是保留这种神秘感比较好。
不然他的“神秘感”要是被鹤芳川发现就惨了——晌午时候,他偷偷摸摸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去清洗时,撞上了来洗手的鹤芳川,余时书一想起这事儿就无比尴尬。
余时书手上拿着红绳将铜板串起来,挂在手指上晃了晃:“明天我再做一些吧,应该还能再卖一些。”
“不。”鹤芳川将他指尖上的钱串子取下来,装进了自己的紫色钱袋里,“接下来我们暂停两天。”
“为什么?”余时书下意识问道,“能赚钱的生意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
鹤芳川勾起唇角:“打个比方,比如有家卖包子的,每天都有包子,你会去抢吗?”
余时书摇摇头:“每天都有的东西,为什么要去抢?反正什么时候都能买到。”
“那若是每天只供应三十个,来晚就没了呢?”
余时书反应过来:“你是说,要让他们等着我的木雕?”
“是,也不是。”鹤芳川故作神秘道,笑着看向余时书,“我们做定制。”
余时书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鹤芳川的眼睛看,那双眼睛尾部仿佛带着钩子,一笑起来就勾走了他的魂儿——虽然知道这样盯着好兄弟看不礼貌,可余时书就是控制不住。
“……小书?”鹤芳川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你还好吗?”
“啊!”余时书吓了一跳,终于回了神,猛猛点头:“我没事,我没事,你继续说,刚才说到哪里了?”
“定做。”鹤芳川疑惑地看着他,“我方才是在说,等着客人们来定做,这样的话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也能够赚更多的钱了……你真的没事吗?”
余时书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偏过脸嗯了一声:“我就是有点困了。”
“下雨天的确会让人犯困,早些休息吧。”鹤芳川本就只穿着里衣,转个身就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顺便还对着余时书的方向拍拍床铺,“过来。”
“啊?”余时书呆住了,“叫我?”
“白日里不是说过了吗?这两天晚上..你和我一起睡,你那间屋不适合养伤。”
余时书还想再找个理由,鹤芳川又催道:“快些,我有点冷。”
于是等到反应过来时,余时书已经出溜一下钻进了鹤芳川的被窝里,感受着身边人身上传来的热意,他终于察觉到鹤芳川方才是在唬他了。
“你这不是挺暖和的吗?”此时已经熄了灯,门外是滴滴答答落雨声,余时书小声问道,“我回房睡?”
“我冷。”鹤芳川再次重复。
余时书:“……”
行。
睡。
在哪里不是睡?
10. 正常
夜深人静,余时书却睡不着了。
睡觉之前他听见了什么?小书?
鹤芳川怎么这样叫他?
这是好兄弟该有的称呼吗?
余时书沉思着,身子却不敢动,此时此刻他和鹤芳川正紧贴着肩膀,他失眠,对方却睡得很沉,简直让人羡慕不已!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别人同床共枕,就连和梁乐都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虽然嘴上说着自己睡相还不错,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是什么样子,万一他会在梦中打人就完蛋了,还是能撑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吧。
即便这样想着,身体的本能和受伤之后的疲惫还是让他忍不住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安稳地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后没多久,身边原本正在沉睡的鹤芳川却睁开了眼睛。
小凤凰侧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余时书,看着那人一呼一吸时胸膛的起伏,纯情无比的鹤芳川缓缓伸..出手过去握住了余时书的一根手指。
余时书看着是个少爷,可只有观察到或是摸到过他手的人才知道并非如此,这家伙的指腹和虎口处都有着薄薄的茧子,想来应该是每天磨练木工才留下来的。
鹤芳川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来一个小少年在傍晚时,坐在台阶上捧着自己的手,仔细看向掌心新长出来的茧子,回想这一天来的收获的模样。
他默默向余时书那边更加靠近一些,直到两人的手臂也贴在一起,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伴随着余时书的呼吸声渐渐睡去。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鹤芳川是从呼吸困难中醒过来的,一睁开眼睛就是某人蹭开了衣服,露出的大半白皙胸膛。
鹤芳川:“……”
他心中吃惊,过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两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看来余时书对他的睡相自信过头了。
鹤芳川自己还是端正地睡着,只是余时书蹬开了被子,又使劲往上爬,以至于变成了将鹤芳川的脑袋抱在胸..前的姿势。
小凤凰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我是正人君子”,这才伸手推推余时书:“小书,该醒醒了。”
余时书对此充耳不闻,倒不如说他是对“小书”这名字不怎么认同,下意识觉着一定不是在叫自己,于是乎睡得更香了。
这可苦了鹤芳川,眼前是他虽然有些擦伤却自然白白//嫩..嫩的胸膛,腿上似乎还被什么东西抵着,同样身为男子,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是精神奕奕的小时书。
令人安心又紧张的是,小芳川似乎也很有精神——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凤凰深吸一口气,再次推了一把余时书:“余公子,该起床了。”
余时书睁开了一只眼睛,迷迷糊糊看了一眼鹤芳川,小凤凰非常确定他没有看清楚自己是谁,否则他就不会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呼。”鹤芳川屏住了呼吸,心跳声几乎响得让人害怕,他看向差点从自己唇边擦过的粉色,终于忍不下去了,吹了声口哨。
门外正在张开翅膀伸懒腰的苍鹰听见这声口哨,连忙一个飞扑冲进了鹤芳川的房间,这动静顿时把屋里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余时书这两天对这种大动静有了心理阴影,一睁开眼睛就对上苍鹰的眸子更是心里一跳,下意识抱紧了眼前的男人:“啊啊啊啊啊!”
苍鹰看着床上几乎赤着上身的家伙将凤主紧紧抱在怀里,呆若木鸡地微微低头看向脸红地不成样子的鹤芳川——这到底是脸红害羞还是快被勒死了?
为了以防万一,苍鹰装腔作势地跳到了床边,余时书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翻身灵巧地落在了鹤芳川身后,一把抱住了鹤芳川的腰:“别让它过来!”
苍鹰看了一眼鹤芳川,后者脸色僵硬地点点头,苍鹰这才摇摇晃晃地迈着大长腿溜溜哒哒出了屋。
外头一堆小鸟等着听热闹,苍鹰赶紧把众鸟都赶开:“没什么好看的!快去吃饭!”
朱顶雀抬起爪爪挠了挠脑袋:“我都看见了!”
“就是就是!他们俩抱在一起睡觉!”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两只小鸟还张开翅膀学着里面的两人抱在了一起,苍鹰欲言又止,最后亲自叼起两只搞事情的小鸟,分别将它们塞回了各自的笼子里。
只是他阻止得了这会儿,管不了等会儿——当屋里两个人都顶着大红脸走出来,看见方才那两只鸟儿当着他们的面缓缓抱在一起时,余时书捂住了脸:“好兄弟,给我块豆腐,让我撞死吧!”
“……这里没有卖豆腐的。”鹤芳川干巴巴道,上前去将两只鸟儿分开,用眼神警告了它们,这才转身对余时书道:“你是待在家里还是和我一起出门去?今天我要去买粮食,为家里的鸟儿们补充吃食。”
余时书还没回答,两人都听见了门口的敲门声,正在埋头吃苹果的苍鹰猛地探出脑袋,一双凌厉鹰眸紧紧盯着门口。
门口的人又敲了一会儿门,就在鹤芳川以为那人已经离开了的时候,门外的人却是开口说话了:“请问有人吗?青雀公子住在这里吗?”
找青雀的?
鹤芳川和余时书对视一眼,前者示意余时书不要跟过来,自己上前去打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的是个二十六七的男子,身上穿的衣服比起鹤芳川不遑多让,鹤芳川瞥了一眼他还没来得及放下去的手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看来是个做生意的有钱人。
不过他并没有听说过青雀认识这种人。
“青雀不在家,你找他何事?”鹤芳川警惕道,来人意识到他的提防,忙鞠了个躬:“抱歉,我应该先表明身份的。在下孔朔,从此处路过,捡到了一个小木雕,身边有人认出曾经在这附近见过木雕上的人,我便找了过来……”
“孔朔?钧州城首富?”鹤芳川愣了一下,身后的余时书听见这话也凑了过来,没想到正好和这人对上了视线,两人都是一怔,孔朔震惊道:“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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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孔老板。”余时书硬着头皮上前来,“许久不见了。”
“等等,这么说来,我捡到的小木雕想来应该是你做的了?”孔朔哭笑不得将手中的木雕交给他,“现在我要开始怀疑手下告诉我的青雀是否有其人了。”
“青雀他今天真的不在,我会代孔老板将木雕还给他的。”余时书接过小木雕,确认是他送给青雀的那一个之后,对孔朔道,“若是可以,我想求孔老板莫要将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别人。”
“我明白了,你放心。”孔朔点点头,犹豫道,“连你爷爷也不告诉吗?我听说他昨天派了人出城去找你,我也以为你出城了。”
余时书脸上有些黯然神伤:“最好也先不告诉他吧,劳烦孔老板了。”
孔朔看了一眼鹤芳川,似乎有话要说,鹤芳川看出了这一点,轻声对余时书道:“你们先聊,记得不要让人看见你。”
说完他就回了房间,将时间留给了这两人。孔朔对这人很好奇,只是也清楚自己不能在这里多加逗留,否则会暴露了余时书,轻声对余时书道:“如果可以,我想和这位青雀公子见一面,你与他是朋友吗?”
“算不上,不过青雀公子和我的东家是挚友,我可以帮你提一嘴。”余时书道,“孔老板怎么突然想要结识青雀公子?”
孔朔脸上出现了一抹不自然,却没能逃过余时书的眼睛,平时对感情很迟钝的余时书昨天才刚刚经历过感情的大纠结事件,此时瞪圆了眼睛:“等等,孔老板你不会是对……”
不会是对只见过木雕模样的青雀动心了吧?!
他与孔朔算是很好的朋友,孔朔和爷爷是忘年交,过去也经常在生意上有所来往,连带着他与余时书也很熟悉。
对于孔朔喜欢男子这件事,余时书是知道的,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可今天他心中却警铃大作,一把抓住孔朔的手:“孔老板,你觉得男子相恋是正常的吗?”
孔朔愣住,无奈道:“你觉着双儿算是男子还是女子?”
“那当然是男子!”余时书斩钉截铁道,只是话音落地他自己就呆住了。
难不成他原本就喜欢男子!
怪不得他会对鹤芳川有反//应!
原来是这样!
“所以喜欢……喜欢男子的男人,也是正常的对吧?”余时书追问道,孔朔连忙道:“等等,我不想带坏你,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时书悲壮道:“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不过他是个男人——孔老板,我和你一样了。”
孔朔正要摸摸头安慰一下他,谁知脑海中灵光一闪,反手抓住余时书的手:“你不会是喜欢上..你的东家了吧?”
余时书没有说话,默认了。
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喜欢了就承认!
孔朔还没来得及头疼,就听方才进屋去的鹤芳川去而复返道:“你们两个为什么握着手?”
11. 首富
“你们两个为什么握着手?”
听见鹤芳川这句话,余时书赶紧撒开孔朔的手,后者愣了一下,无奈笑了笑,转头对缓缓走到跟前的鹤芳川道:“多谢公子收留余公子,我这儿还有急事,便先走了。”
“青雀回来的话,我会替你转告他的。”
让孔朔有些吃惊的是鹤芳川并没有忘记他此行的目的,被人说起这事儿,孔朔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非常诚心地对鹤芳川的上心表示了感谢。
两人送孔朔离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燕子湾的拐角处,这才转身关上了大门,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闪过一个人影,试探的目光朝这边打量着,正是那天和梁川一起来结果被打跑的小喽啰之一。
鹤芳川要出门去买粮食,余时书不方便跟着,正想找个理由,就见鹤芳川从屋里找出来了一顶带着帷幔的帽子:“戴着这个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了。”
余时书接过来戴在了头上,这帷幔能遮住脸,却不会遮蔽人的视线,倒是个好东西,只是帷幔时不时会搭在脸上,有些痒痒,也还能忍受。
“怎么样?”鹤芳川替他整理好帽子,余时书点点头,笑道:“是个好办法,在家里闷了好久,终于能出门逛逛了。”
鹤芳川却是突然沉默下来,余时书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在想你到底有什么错,出门都要避着人。”鹤芳川叹了口气,“按理说你才是被抛下的那个,不是吗?”
余时书挠挠头:“可我真的怕被梁川抓住,他……有点吓人,每次抓到我都要打我一顿,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和梁乐关系也不怎么样。”
“也许是被人当了刀使。”
余时书没能听清鹤芳川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拉着手出了门,外面不算明亮的光照在脸上,明明才不过大半个月,余时书却觉着有些恍如隔世,神思恍惚之中也就忘记了让鹤芳川松开他的手。
鹤芳川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放慢了脚步,和他并肩而行:“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余时书看着和往日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东阳大街,什么都没有变,他却要遮掩面目才能出门,听见鹤芳川的话,他摇了摇头。
鹤芳川也不再问他,只是带着他来到了粮行,买下了小米和各种干粮,因着天气潮湿,担心鸟儿们一时半会儿吃不完会发潮,鹤芳川也就没有多买。
粮行的老板认得他,毕竟每次来都是固定地买同样份量的几样东西,当即笑呵呵地给包了起来,熟练道:“还是老样子,送到燕子湾去?”
“老板记性真好。”鹤芳川笑了笑,将钱递了过去,看着老板将他订下的几样东西全都装上车,等会儿经过燕子湾时就让小工一起带过去,鹤芳川这才带着余时书出了粮行,拉着他坐在了街边的一个茶摊子上:“想吃点什么?”
余时书鼻尖嗅到豆浆的香味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依然牵在一起的手,赶紧松开:“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你看得入神,又怕你走丢,就牵着了。”鹤芳川笑道,“放心没人能看得清你的脸,放心吃饭便是。”
余时书左右看看,他已经躲藏了许久,突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不自在起来,他低下头:“随便都行,我想回去。”
“看见那里了吗?”鹤芳川没有理会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空出来的一张路边桌子,那桌子不大不小,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阿紫就是在那里卖你做的木雕的。”
余时书愣了一下,发觉因为阿紫和其他鸟儿都太过于聪慧,他还没有问起过一群鸟儿要怎么做生意。
听了他的问题,鹤芳川故作玄虚道:“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亲自带你来看——前提是你能正常出门。”
正巧这个时候豆浆和油饼子都送了上来,余时书这才发觉鹤芳川在他没注意的时候点了些吃的,看着鹤芳川修长手指将其中一份推到他面前,微微靠近对他低声道:“如果我能让梁川不再找你麻烦,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余时书看着他靠过来,透过帷幔也依然看得清楚的俊脸,心里砰砰直跳,竟然也不觉着周围嘈杂吓人了,结结巴巴道:“什么事?”
“秘密。”鹤芳川坐了回去,“这样吧,你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我们一人一次,会公平一些。”
“……我想不好要让你做什么。”余时书小声道,“你就不能告诉我你那个什么秘密?”
“不能。”鹤芳川低头咬了一口油饼子。
余时书看了一眼他身后两口吃掉一个油饼子的大叔,再回过头来看看鹤芳川手上只少了一小口的油饼,心中暗道这家伙未免也太优雅了些。
“那就这么说定了?”鹤芳川又咬了一口,腮帮子鼓了起来,嘟嘟囔囔道,“我会保证梁川不敢再来找你。”
余时书点了点头,没问鹤芳川为什么要帮自己这么多,也没再追问鹤芳川到底想让他做什么,只是低头专心吃饭——帷幔对吃饭来说并不算很麻烦,只是需要用手撩起来一半,才能将食物送进嘴里,也正因如此,等鹤芳川吃完的时候,余时书才刚刚吃掉半个油饼子。
“来两碗豆浆!”
两人身边的空桌子边坐下来一男一女,鹤芳川察觉到余时书听见这人声音时浑身都僵住了,微微侧目去看那两人。
那男人约莫五十上下,面堂略微发白,一副气血不足的模样,靠着他坐下来的女人则只有三十多,即便是在大街上,女人也依然旁若无人一般紧贴着男人,看上去颇为亲昵。
是余时书的父亲和他的小娘,也就是余时书大哥的亲生母亲,原本的妾室如夫人。
按理说被扶正之后,该称呼一声大夫人,可余府上下竟然无一人改口,只是还称如夫人——鹤芳川无心关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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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事,不过青雀喜欢热闹的地方,时常会去茶楼或是酒楼逛逛,有意无意地也就将这些闲话家常听进了耳朵里,回来之后就一个劲儿地和鹤芳川说,鹤芳川想不记住都不行。
余时书缓缓将手上还没吃完的油饼子放下,低着头一动不敢动——被赶出家门,以及亲爹扇在脸上的一巴掌和那些话语,让他从小对父亲的尊重和仰慕都化作了恐惧和不安。
那边两人并没有注意到余时书,如夫人自顾自拿出手绢替余老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娇声道:“要不是掌柜的做不好这事儿,也不用老爷亲自出门,这大冷天的出了一身汗,真担心会得风寒。”
余老爷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眼底有些恼火:“那姓孔的,昨日说了来当东西,今日又改了口……若不是我这边有个京城的生意等着要他手上那个宝贝,还轮不到我去求他!”
“他毕竟是钧州城最有权势的,还是谨慎些吧。”如夫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对方才发生的事儿还有些心有余悸,余老爷点了点头,两人又低声说话去了。
“走吧。”鹤芳川重新拉起余时书的手,“该回家了。”
余时书没有出声,从帷幔底下看见鹤芳川留下了饭钱,也看见了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身后父亲的说话声越来越远,余时书也终于松了口气,追上鹤芳川两步,压低声音道:“方才真是多谢了你。”
“无妨。”鹤芳川嗯了一声,忽然转了个话题,“你可知道那位孔老板家中是做什么的?”
余时书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想了想道:“孔老板家什么都做,从粮油到宝石,几乎没有他不做的,听说在京城中也有几家店铺,是钧州城中最厉害的人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鹤芳川摇摇头:“无事,随便问问。”
……
晚些时候,青雀来访,还带了不少吃食,其中甚至还有一只完整的烤鸡,余时书分到了一根鸡腿,匆匆忙忙叼在嘴里回了屋,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他这是怎么了?”青雀不明所以地看余时书轻手轻脚将房门关上,房间里灯火通明,只能看见一人影子伏案奋作,看不清到底是在做什么。
偷看到一点儿的鹤芳川对此选择闭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对青雀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和你们作下的约定?”
“约定?那可多了……等等,你是说要给我们自由选择的那个约定吗?”青雀愣住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鹤芳川每带回来一只鸟儿,都会对其作下一个约定——若是想要留下,便随意留下,只是想要离开的话,务必要让鹤芳川确认去处安全。
这是他身为凤主,对同类的负责。
鹤芳川点点头,脑海里闪过白日里某人捧着小木雕上门寻人的场面,淡定道:“因为我打算将你卖了——你觉得钧州城首富怎么样?”
青雀:“……?”
12. 买卖
“你是说白天有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找上门来,说是捡到了我的小木雕,看起来像是看中我了,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你要把我卖给他?”青雀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破道理?”
“你不是一直想要住大宅子吗?”鹤芳川沉思道,“那位孔老板家底深厚,说不定为了养一只鸟单独买个宅子呢。”
“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青雀拍拍桌子,没好气道,“那肯定还是和兄弟呆在一起好哇!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反正我不喜欢被关起来。”
苍鹰在一边挑烤鸡里的果子吃,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的确,我也不喜欢被关起来,凤主这里就很好。”
“可是我养不起这么多鸟了。”鹤芳川认真道,“要么苍鹰大哥你出去卖艺?”
青雀跃跃欲试道:“我来帮你,胸口碎大石你觉得怎么样?”
苍鹰:“……”
还是快些将这混蛋卖了吧。
“怎么会突然说这些?”青雀从兴奋中回过神来,拿起一个鸡翅膀啃了一口,皱眉道,“我们不是一路都这么好好走过来了吗?都那么久了……”
“正因为都这么久了,我们之前攒下的钱用的快差不多了。”鹤芳川认真道,青雀转脸用眼神示意他——你不是还有个小租客吗?
小凤凰把挚友的脸掰回来:“别想了,他那二十多个铜板都攒了好几天,早就已经都花出去了,不顶用的。”
“要么涨房租……”青雀话还没说完就被苍鹰呼了一巴掌,后者仰起头,故作正经道:“他就住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一个月二十三个铜板也不涨价。”
青雀正想说你什么时候能替凤主做决定了,就见鹤芳川点了点头,明摆着是同意苍鹰的话,当即不高兴了:“那你们就打算牺牲我?”
“你小子是去享福的。”苍鹰提醒道,“你现在居无定所,找到个树枝就睡一晚上,长大了之后也不怎么回家来住,能有个地方定下来不好吗?”
“我要自由……”
“自由顶不了饭吃。”鹤芳川叹了口气,“我不是要强..迫你,只是一个提议而已,我相信那位孔老板应该暂时找不到能装你关你的笼子,如果你愿意,我会和他达成一份协约。”
青雀有些动摇:“我以后还能来找你?”
“为何不能?”苍鹰嗤笑道,“凤主只是将你这只鸟卖出去,又不是把你这个人卖出去。”
青雀摸了摸下巴,脑子里将好兄弟和大房子以及富贵生活做了个对比——鹤芳川有句话说的不错,就算是鸟儿,也是要讨生活的。
风餐露宿的生活,和每天都能有食物送到嘴边,傻子都知道要挑哪一种。
更何况鹤芳川还向他保证不会限制他的自由,摆在眼前的似乎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决定,青雀看了一眼鹤芳川,后者指尖轻轻点着桌子:“考虑得如何了?”
“我……我同意。”青雀咬牙道,“那人应该不会对着一只鸟犯花痴吧?”
鹤芳川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好半天才道:“应该……应该不会吧?”
青雀欲言又止,最后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吃饭吧……等等,我有个要求。”
“你说。”鹤芳川将另一个鸡腿也掰下来,却不急着吃。
青雀举起一根手指:“他来的时候,我要在旁边听着,你们说什么都不许绕过我。”
等到青雀离开时,余时书还将自己闷在房间里,这间屋里已经有了一个属于他的小桌子,此时他正埋头桌前,对着一个快要成型的小木雕精心雕琢着,就连鹤芳川到了他身后,余时书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一根鸡腿在眼前晃了晃,余时书才猛地回身,一口咬住了大鸡腿,抬眼看了一眼鹤芳川,含糊不清道:“多谢。”
“在做什么?”鹤芳川看着余时书擦干净手,似乎想要先把鸡腿吃了再接着干活,便拿来一张凳子坐在了他身边,“这是……孔老板?”
余时书没想到他能认出来,顿时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捂住小木雕,又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拿着鸡腿,进退两难,只好退而求次,点了点头:“我想送他一个礼物,毕竟我今天求他办事来着。”
要守住一个秘密,也是很辛苦的。
“介意我看看吗?”鹤芳川问道,见余时书点了头,这才小心翼翼拿起那个还未彻底完工的小木雕来。
余时书的手艺比起之前更精进了,不仅人物的脸孔栩栩如生,似乎还让鹤芳川联想到了一些其他的:“这个是不是和你送给青雀的那个是一对?”
余时书差点被鸡腿肉呛着,咳嗽了两声才道:“这你都能看出来啊?”
“颇有相像之处,自然能看得出来。”鹤芳川笑道,“对了,你能帮我写一封信吗?”
“我来写?”余时书不解道,“写给谁?”
鹤芳川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孔朔,孔老板——就说请他明日来这里一叙。”
余时书不疑有他,三两下吃了鸡腿,洗了手又找来笔墨纸砚,鹤芳川靠在桌边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里涌上一阵满足:“来,我教你怎么写……”
……
次日,接到了飞鸟传书的孔朔准备前往燕子湾赴约,却被人截了胡——看着站在门口不打算离开的梁川,孔朔有些不耐烦,但本着礼貌,还是上前问好道:“梁公子。”
“孔老板,真是难得能见你一面。”梁川惊喜道,“昨日..我在此处等了一天也未曾得见孔老板,没想到今天路过便有这等幸运……”
“梁公子不必多言,我知道你是为了梁家的生意来的。”孔朔打断了他恭维的话语,“不过实在对不住,我已经和别人谈好了生意,梁家的布匹生意恐怕得找另家合作了。”
梁川脸上有些难看:“孔老板,我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你知道我一直……”
“梁公子请自重,你我皆是男子,这种话传出去不光坏了你我名声,恐怕在这钧州城也呆不下去。”孔朔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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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生意没得谈也就算了,还请梁公子不要弄得大家连朋友都没得做。”
“孔朔,我倒是无所谓,若是你的生意们知道你身为男子,却喜欢同性而非双儿,你觉着他们还会和你做生意吗?”梁川忽然冷笑道,本以为能威胁到孔朔,却没想到孔朔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梁公子大可去试试。”
看着孔朔离开的身影,梁川在原地站了许久,到底是憋了一口气,气冲冲离开了——若是让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还不知道要打他打断几根戒棍!
这事儿可以用来要挟孔朔,却不能反过来被孔朔要挟自己。
梁川回头看了一眼孔家宅子,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话说另一边孔朔刚刚敲响了鹤芳川家的大门,正在等待里面的人来开门,却听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孔朔差点断了呼吸。
是小木雕上那个男人。
青雀今日换了身衣服,正好是水青色的长衫,按理说男子一般不怎么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只因为太过于轻浮,又显得女气,可这身衣服穿在青雀身上却格外合适。
孔朔觉着自己中了魔,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自己却已经想好了以后,赶忙甩甩头把脑海里奇怪的画面甩出去,孔朔咽了口唾沫,上前去打了声招呼:“青雀公子。”
“……孔朔?”青雀想起昨天晚上鹤芳川似乎提起过这么一个名字,见对方点头,这才继续道:“幸会。”
“幸会幸会。”孔朔赶紧回礼,脸上的紧张根本掩饰不住,幸好这个时候鹤芳川来打开了大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当孔朔问起到底是什么事儿才会用到飞鸟传书急匆匆将他约过来时,青雀和鹤芳川对视一眼,两人按照昨天约好的说法,鹤芳川先开口道:“青雀家中养了一只鸟儿,只是最近没有时间招呼,我这儿……孔老板你也看出来了,那只鸟儿比较大,恐怕不太适合在这里住。”
不明情况的余时书跟着点头应和。
看到余时书点头,孔朔这才明了:“你们是想让我暂时养一段时间?”
青雀摇摇头,收起了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架势:“我希望你能将这只鸟儿买下来。”
孔朔愣住了,他看看青雀,再看看另外两人,余时书挠挠脸,说实话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鹤芳川是做什么营生的,现在看来难不成就是个卖鸟的?
可卖鸟又能赚多少钱?
而且看他对这院子里鸟儿们的上心程度,让他卖一只鸟不知道会不会要命……
他正胡思乱想,那边孔朔已经答应了下来——能用这个契机和青雀搭上关系,孔朔绝对不会放弃。
只听他问道:“需要多少?”
青雀缓缓举起三根手指,正要说出心中的价钱,就听孔朔缓缓问道:“你们是要银子还是黄金?三百两?三千两够吗?”
青雀:“……?”
鹤芳川:“……?”
这就是首富的实力吗?
13. 奇怪
听见孔朔的报价,青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斟酌道:“不如这样吧,我晚些时候将鸟儿送去你府上,你看过再决定……”
“不必如此,既然是余公子的朋友们,我自然信得过。”孔朔摇摇头,起身就要掏钱,结果被青雀一把按住了手,两手相碰又迅速分开——孔朔是紧张,青雀则是被他手上的热意吓到了,忍不住用余光去暼他。
这家伙竟然紧张到这种程度吗?
“可是钱还不够?”孔朔低声道,青雀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原本只打算报价三十两的,你这也给得太多了……再说了,那只鸟儿性子不怎么好,而且还很挑剔,你还是先看过再决定吧。”
“挑剔?”孔朔不解道。
青雀挠挠头:“它经常会自己溜出去玩,不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它会回来的……再比如说,它对吃的喝的都很挑……总之很麻烦,还是听我的吧。”
孔朔想了想,见他坚持,也就答应了下来,原本想要向一边并排坐着看戏的鹤芳川和余时书借一下笔墨纸砚,将自己的地址留给青雀,转念一想,询问青雀道:“那不如我先带青雀公子去认认门?也免得等会儿找不到地方。”
“也行。”青雀看了一眼鹤芳川,后者缓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并没有阻止,青雀干脆就跟着孔朔先行离开了。
“他们俩应该没事吧?”余时书好奇地扒着门缝看他们在拐角处消失,忍不住回头看向鹤芳川,“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卖鸟?”
“不能说是卖。”鹤芳川放下茶杯,抬起手,一只檀鸟便落在了他的手上,扇扇翅膀站稳,小眼睛骨碌碌地看向余时书,鹤芳川才继续道,“我才搬来钧州城不久,与孔老板的这一次交易,若非有你这层关系在,其实并不是很放心,如果他不适合养鸟,即便他出再多的钱,我也是不愿意卖的。”
“嗯,看得出来。”余时书坐回他身边,“你和这些鸟儿就像是家人,所以你并非是在做买卖,而是在为它们寻一处安身之所?”
他没有注意到,此话一出,院子里所有的鸟儿都不再啾鸣,静静地看着这边。
鹤芳川嗯了一声:“可以这么说,这些鸟儿大多数都是被我救回来或是捡回来的,我可以养它们一辈子,可如果他们愿意离开,我也不是不能答应,只有一个要求——他们要去的地方,必须由我确认是安全的。”
余时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鹤芳川挥挥手让檀鸟飞开,落在了两人头顶的树枝上,这才道:“青雀常常出门,家中的那只鸟儿也就无人照看,原本应该我来接手的,只是这边院子小,放不下……我才想到了孔老板。”
“孔老板是好人,他做事你放心就是。”余时书闻言道,“这点我可以做保证,只是他从前也没有养过鸟,会不会养不好?”
“这点不用担心,那只鸟儿非常好养活。”鹤芳川笑道,他这边还没说完,就听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桌边两人赶忙站了起来,还以为是梁川等人找了过来,没成想是青雀和孔朔去而复返,两人似乎是跑着过来的,青雀还捂着一只手,脸上有些急躁。
余时书跑了过去:“你们这是怎么了?”
“X的,有人追过来就给我一棍子!”青雀骂了句脏话,鹤芳川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只见那处已经发红,明显是要肿起来,蹙眉问道:“梁川?”
让人意外地是,孔朔点了点头,看着青雀手腕上的伤,艰涩道:“是梁川,不过可能是冲着我来的……若不是青雀公子替我挡了一下,恐怕现在我的手已经断了。”
余时书将两人扶到桌边坐下,轻车熟路地回房去给青雀找自己之前用的药膏,回来时正好听见孔朔说话。
“……之前他来找过我,只是我不愿意,就拒绝了,估计是因此记恨在心,再加上我推了他们家的生意,才会惹来这等祸事。”
余时书愣了愣:“不会是那件事被他知道了吧?”
孔朔脸色僵硬:“应该不是,我藏得很好,他发现不了……”
鹤芳川正在给青雀将手腕包扎起来,原想问青雀那群人跟他们跟到了哪里,就听青雀抢在他前面问道:“什么事?被谁知道?”
孔朔犹豫再三,余时书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急着说,可孔朔也有自己的考量,面对余时书的劝阻,他还是低下头道:“我其实……”
“……是个双儿。”
本以为会迎来不一样的目光,没想到鹤芳川道:“原来如此,孔老板真是能人,竟然能将生意做到如此地步。”
孔朔瞪大了眼睛,余时书松了口气,两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青雀,后者由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放心吧,这个秘密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知道的。”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把追在身后的麻烦干掉吧。”鹤芳川轻声道,青雀点点头站了起来,对余时书和孔朔道:“你们两个就呆在这里不要出来,外面有我们就行……走走走,干架去!”
……
梁川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那石头飞起来打到了一个小喽啰的腿,小喽啰捂着腿不敢出声——老大今天的脸色好难看,还是别惹到他了。
梁川的确心情不好,之前余时彦对他的态度不上不下,明明两家都是差不多的家世,余时彦却高高在上,看不起他,把他当做小弟使唤,可梁川也只能忍下来,毕竟他还有把柄在余时彦手上。
好不容易蹲到了孔朔,又被拒绝一次,梁川的耐心已经快要被消耗殆尽,出门散个步竟然还让他看见孔朔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并肩走在一起,他当即就气炸了。
孔朔不肯多看自己一眼,竟然用那种隐忍的眼神去看那个男人!
只是他打了那人一棍子之后就追丢了这两人,手下传来的消息只说看见他们朝着燕子湾去了,梁川却有了退意——他不怕打架,只是害怕再遇到上一回发疯似的两只疯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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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追吗?”负责传消息的是个小乞丐,因着经常给梁川通风报信,偶尔能拿到一些小钱,过得比其他乞丐要好不少,“燕子湾那片我熟,我来带路?”
梁川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嗯了一声,带着小喽啰们抄起木棍就要往那边去,没成想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鸟叫声,梁川顿时被吓得浑身僵硬,赶紧抱头蹲下去,他的那群手下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被不知道从哪儿飞开的灰鹭白鹭啄得连连哀嚎。
这群鸟儿个子挺大,平时也不到东阳大街这边来,今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直将这群人追到大街上才肯罢休。
这阵子正好是人多的时候,许多路人都围了过来,又怕被波及,只好围在旁边看,都不知道这群人怎么惹到了这群鸟,根本没人敢上前去帮忙。
梁川趁着形势混乱,正想偷偷摸摸溜走,结果被一只最大的白鹭叼住了衣服,竟然就这么被拽着拖到了街上。
“咦,这不是梁家的大少爷吗?”
“还真是,他还拿着棍子,这是来干什么的?”
“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才能让这群温顺的白鹭这么生气?啧啧。”
都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跑去不远处的梁家布庄上叫了人过来,正巧梁老爷今天在布庄里查账,一听是儿子被欺负了,赶忙跑了过来,原以为是梁川与人斗殴,他带了家仆和打手过来,谁知道一过来就瞧见一大群灰灰白白的鹭鸟拍拍翅膀飞走了。
“爹!爹救我!”梁川吓坏了,一看见梁老爷过来,赶紧扑了过去,“爹救我啊!”
梁老爷气得脸都红了:“你……你惹那群水鸟做甚?”
“我没有惹它们,是它们疯了!”梁川解释道,还不忘卷起袖子将手上被啄得青青紫紫的伤痕给梁老爷看,“一群疯鸟!燕子湾都是疯鸟!”
梁老爷怕他这副模样再被更多的人看去,坏了自家名声,赶紧让家仆将大少爷扶回去,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了,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院墙上,一只小肥啾正歪着头看着这边,院墙下一人收回视线:“没想到来的会是这群兄弟。”
“啾啾。”
鹤芳川也没想到,估计是这群鹭鸟在附近吃鱼,正好听见了凤主召唤的啾啾声吧。
“算他们倒霉。”青雀笑了一声,手腕上还是一阵阵地疼,啧了一声,身边落下一人,正是变回人形的鹤芳川。
鹤芳川重新检查了他的手腕:“放心,不会就这么完了的,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这事儿不简单,我想去查查。”青雀回头看了一眼家院的方向,“就算再对你那位小租客有意见,这事儿最开始难道不该是他家弟弟毁了婚约和人私奔了吗?还有那余家,哪有不心疼儿子反而把人往外踢的?”
鹤芳川点点头:“的确奇怪,所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青雀愣了一下,哈哈笑道:“不愧是你!”
14. 拍桌
因着孔朔和青雀两人白天受了惊吓,到了晚上,鹤芳川干脆就让他们在家中留宿,余时书兴奋地抱着被子要去和孔朔一起睡,被鹤芳川拎着领子抓了回来:“不许去。”
“为什么不许?”余时书不解道,“我和孔老板关系可好了,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
鹤芳川:“……”
刚刚铺好床出来透口气的孔朔听见这话,无奈解释道:“那时我也才九岁,我是在余公子的满月酒上抱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听了余老爷子说了一次之后就从小记到大。”
“所以我能和孔老板一起睡吗?”余时书笑嘻嘻道,“就一晚上!”
“不行,他要照顾受伤的青雀,你们三个不能挤在一起,会挤到青雀的伤。”鹤芳川义正言辞道,“回去睡觉了。”
余时书想要暂时躲开鹤芳川的想法只好先塞回肚子里,颇为遗憾地和孔老板摆了摆手,被鹤芳川拖回了房间里。
这两天都没有下雨,余时书在鹤芳川出门时将被子拿出去晒了一天,洗漱完钻进被窝里时,鼻尖也是温暖的阳光气息,这股气息让人心安不已,可一想到等会儿身边就会多个人,余时书还是忍不住紧张——万一第二天醒过来,他又抱着鹤芳川了怎么办?
鹤芳川洗漱之前还要检查一遍鸟笼,等到他进来时,余时书已经迷迷糊糊地靠在床头打盹了,鹤芳川好笑地伸手拍拍他的侧脸:“好好睡。”
余时书叽叽咕咕说了句什么,鹤芳川没有听清楚,正想让他再重复一遍,余时书就已经熟练地拉过被子往下一钻,沉沉睡去了。
鹤芳川回头看了一眼他桌子上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各种工具和半成品,想来他这些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做这些活计,应该也是累了的,也就没有再叫醒他,拿了自己的铜盆打算去打些热水,一出门就撞上了孔朔。
“孔老板睡不着?”鹤芳川没想到他还没睡,抬头看看冬日黑得格外快的天空,“还是说白天吓到了?”
孔朔摇摇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余公子睡着了吗?”
“已经睡下了,他这两天忙着做木工,沾床就睡。”鹤芳川道,“孔老板有事找他?”
孔朔先是摇头,又是点头,这可把鹤芳川看迷糊了:“什么?”
“我并不是来找余公子,而是专门来找鹤公子的。”孔朔指了指石桌,“能接一步说话吗?”
“……你不想让青雀听见,是吗?”鹤芳川看看青雀那间屋,烛火已经熄灭了,看来孔朔是专门等青雀睡下才过来找他的。
孔朔嗯了一声,脸上有些不自然:“青雀公子真是正人君子,听说我是双儿之后,便将床铺让给了我,自己打地铺睡去了。”
鹤芳川心想就算你不在这里,他来了也是打地铺——青雀根本就不喜欢睡床,除了床,哪里都能睡,树枝上,房顶上,河水边,甚至是鹤芳川肩膀上,都是说睡就睡。
让他打地铺也是勉强了,如果不是为了装得像个“正常人”,他可能会选择和苍鹰大哥挤一挤。
鹤芳川没有应声,却是跟着他来到石桌边坐下:“孔老板想和我说什么,不如直接开门见山,你我之间并不熟悉,也不用在意那些弯弯绕绕。”
“我也是这样想的。”孔朔赞同道,“不过我还是想要问一句,鹤公子你收留余公子,是因为什么?”
说完又怕鹤芳川误会,又补了一句道:“我也算是看着余公子长大的,如今他落到这般地步,只是想作为朋友关心一下。”
鹤芳川不假思索道:“我喜欢他的眼睛。”
孔朔先是愣住,复又笑道:“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余公子若是听见这句话一定很开心。”
当然,如果能把后面三个字去掉更好。
“我要说的事,其实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孔朔叹了口气,“前两个月我出了一趟远门,到京城去做生意,前几天才回来,对余家和梁家的这场闹剧只知头不知尾,余公子和梁家二公子梁乐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订下的亲事,只是两人都更偏向于是好朋友,都没有想要再进一步的意思。”
鹤芳川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他虽然也有去调查,却没有从孔朔这里听到的完整。
“这场亲事最开始本就是两家人为了生意上能更加便利才存在的,梁乐偷跑,亲事破裂,两家人撕破脸皮都合情合理,只是梁川和余家对余公子如此大的恶意,实在让我迷惑,便着手去调查了一番。”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苦笑,“得知真相后,我只后悔去查了这件事。”
“此话怎讲?”鹤芳川眉头紧蹙。
“听说鹤公子才到钧州城不久,可有听说余家重脸面这件事?”
“知道,毕竟……”鹤芳川的话忽然止住,孔朔替他说了下去:“坊间传闻说的都是真的,余家可以为了保重脸面牺牲一个儿子,也可以为了保重脸面藏下一个孩子。”
鹤芳川愣了愣,猛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等等,你是说……”
“不错,余家从头到尾只有余时彦一个儿子,余公子的母亲是被余老爷子从外面捡回来的,带回来的时候身上就有着身孕。而余公子出生之后因为有着余老爷子的宠爱,便被捧成了余家名义上的嫡子。”
孔朔沉声道:“余老爷这股气已经憋了十七年,等到余公子的母亲去世,等到余老爷子病重回乡,再加上余公子和梁乐的婚约出了事,他才终于借着这个机会将余公子一脚踢了出来。”
鹤芳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孔朔又长叹一口气:“这也是我只能和鹤公子你说这件事的原因,余公子心中始终将余老爷看做生父,想必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的——不过能从那个家里出来也是好的。”
“你说得对。”鹤芳川指尖点着桌面,“对了,你可有查到梁川为何要对他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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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梁乐没有关系,他们两兄弟向来关系不好。”孔朔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偏头看向余时书的房间,那里烛火跳动着,隐隐约约映出床上微微的鼓起,确定余时书没有醒过来之后,他才继续道:“余时彦,也就是余公子的大哥从小到大就看不惯这个弟弟,余老爷子又对余公子宠爱有加,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除掉余公子。”
孔朔说到这里便没有再多言,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不知道过了多久,鹤芳川才道:“孔老板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会保密的,至少在确认他能接受这个结果之前,我会保证他不会知道一个字。”
送孔朔回去休息以后,鹤芳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此时余时书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睡着,一动也没有动过。
鹤芳川蹲在床边,伸..出手指将他蒙着脸的被子扯开着,看着睡得脸红通通的余时书,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来他也才十七岁。
却是无家可归,没了娘,也不知道生父在何处。
小凤凰缓缓凑近,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
次日,余家。
余老爷子又是一..夜无眠,屋外是余时彦来请他去吃饭,他沙哑地应了一声,才缓缓起身,拿起衣服时不慎勾到了手边的抽屉,带出来一个小玩意儿。
是余时书小时候的小木刀。
“……哎。”余老爷子弯腰将小木刀捡起来,重新放回了抽屉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打开门。
“爷爷。”余时彦上前来想要将他扶住,原以为这一次也会像从前那样被爷爷躲开,没想到爷爷将手放了上来。
他愣了愣,眉头抽了抽,不明白爷爷今天到底在想什么,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带着余老爷子去了前厅。
如夫人正在亲手准备碗碟,看见这爷孙俩这个模样,也愣了一下。
“爷爷,坐吧。”余时彦将余老爷子搀扶到桌边,替他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正巧在这时余老爷从外面走了进来:“爹。”
“今天也没有小书的消息吗?”
余老爷闻言脸色顿时黑了:“爹,你以后还是别提起他了,我说过了,我没有这个儿子。”
“你……你再说一句试试!”余老爷子气性上来,拍桌而起,连带着桌子都被带动了,如夫人吓了一跳,不敢上前又怕余老爷子动气,有些手足无措——她是妾室提上来的,余老爷子从来就看不惯她。
余老爷也生了气:“他本来就不是我的种!我凭什么不能把他赶出去!”
余时彦和如夫人都呆在了原地,什么叫不是余老爷的种?
余时彦心中震惊,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爷爷,后者紧紧握着拳头,气得面色涨红,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惹的祸!芳华才生了孩子,是不是你强..迫的她!若不是你干了这种事,我又怎么会为了保全余家的脸面,委屈她嫁给你!”
15. 青鸟
余老爷子的话音落地,正厅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各有变化,余时彦先是震惊,随后便和身边的如夫人对视了一眼——所以余时彦从来就不是什么庶子?
他原本就对余时书的存在心有不甘,和梁川联手就是为了根除余时书对自己的威胁,现如今虽然知道了余时书并不是真正的余家人,只不过是爷爷的私心后,余时彦对这个便宜弟弟的痛恨不减反增。
这些年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宠爱,属于他的位置,都被余时书夺去,他一定要连本带利地从余时书身上拿回来!
余时彦瞥了一眼气得气喘吁吁的余老爷子,心中没由来地涌上一股对爷爷的怨恨,明明他才是余家的长子,也是余老爷子唯一有的孙子,凭什么要越过他去宠爱那个野种!
如夫人并没有儿子那样想得多,她只是从惊吓转为了庆幸,她看看自己的儿子,又想起方才这爷孙俩过来时两人亲密的姿势,欣慰地勾了勾唇角又赶忙放下去。
现在可不是该偷着乐的时候。
她用帕子遮住嘴角,抬头去看余老爷,只见余老爷也被气得不轻,咬牙切齿道:“爹,柳芳华她不过是一个过路女子,我才是你亲儿子!”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敢做不敢当,你根本就不算是个男人!”余老爷子气得咳嗽起来,“不把小书找回来,你就别认我这个爹!”
“休想。”余老爷长出一口气,坐在了桌边,恨恨道,“我好歹也在钧州城这样大的地方,做出了这样大的生意,我可不记得爹在余家快要没落的时候做出了什么,是我!是我把余家拉扯起来的!我凭什么要替你养那个便宜货!”
“你敢说你……”
“我怎么不敢?”余老爷一拍桌子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受了你的恩惠,还恩还给我不也是一样吗?偏偏是你逼我娶她!谁知道她原本是什么人!”
“你!”余老爷子抬手指着他,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这个儿子,气到底竟然一仰头气晕了过去。
余时彦赶紧上前把爷爷扶起来:“爹,快些叫大夫来!”
余老爷却是看着倒地不起的老爷子气得后槽牙痒痒——若是前些日子直接病死在老家就好了,哪里还轮得到现在还在受气!
“老爷!叫大夫呀!”如夫人到底害怕出事,上前去掐了一把余老爷,这才终于让他派人去了医馆。
将余老爷子送到卧房后,留下几个下人照顾,余时彦回过头并没有看见余老爷,只有管家李齐上前来问道:“少爷,老爷子晕过去之前遣了人出去找二少爷,你看这?”
“李管家,之后余家没有什么二少爷了。”余时彦拍拍管家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记住这句话。”
李齐方才在外头也听了个大概,这也没办法,老爷子和老爷几乎是在互相对着喊了,若非是气昏头,定然不愿意家丑外扬。
二少爷并非余家血脉,李齐额上落下两滴汗,低下了头:“是,大少爷,我这就让那些人回来,什么都不必再找了。”
余时彦点了点头,看着管家跑远,心中郁结之气散去不少,招招手叫来一个下人,对他道:“去梁家将他们大少爷约到东阳大街浦阳楼去,就说我请他吃酒。”
“哎,这就去!”
恰好这时候大夫也跟着回来了,看着大夫急匆匆进了卧房,余时彦嘴角上扬,他忽然有些理解爹前些日子恨不得爷爷死的心情了。
……
燕子湾。
“啊啊啊啊!”
余时书一激灵,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鹤芳川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将身边的衣服递给余时书,两人胡乱往身上套着衣服,鹤芳川在试图将上衣穿进去三次无果之后,淡定地把余时书身上过大的衣服扒了下来:“你穿了我的。”
“哦。”余时书顾不上道歉,和他换了衣服赶紧下床往外跑,“刚刚是不是孔老板的声音?”
鹤芳川没听清,只好跟在他身后:“好像是,应该不是青雀……”
他的话在余时书推开门看见外面院子里正踩在孔朔胸口不肯下去的青色大鸟时戛然而止。
一人一鸟面面相觑,孔朔欲哭无泪,朝着余时书伸..出手:“余公子,救我……我一出门就被这鸟撞倒了……好重……”
余时书紧张地看看孔朔,又回头看看鹤芳川,一把拉住鹤芳川的袖子:“救他救他,这鸟太大了,我可不敢过去!”
变回了原型的青雀闻言差点翻个白眼,不情不愿地从孔朔身上走了下来,扇扇翅膀飞到石桌上去理毛去了。
孔朔颤巍巍爬起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老板不必害怕,咳咳。”鹤芳川瞪了一眼青雀,对孔朔道,“这就是青雀公子想要你买下的那只鸟,你觉得如何?”
孔朔惊魂未定,狐疑看向青鸟。
青雀高高仰起头,露出了自己胸..前完美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简直美丽。
孔朔咽了口唾沫,紧紧抓住身边凑过来的余时书胳膊:“我觉得……它有点大。”
青雀身子猛地一僵,眼睛暼向孔朔——除了大,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余时书也被青鸟的眼神吓了一跳,先问鹤芳川道:“青雀公子人呢?”
“他可能提前回去休息了,他喜欢白天睡觉。”鹤芳川面不改色撒谎道,余时书只好对孔朔道:“孔老板,我觉得这只鸟能听懂人话,要么你夸夸它吧?我怕它叨我。”
孔朔恨不得和他抱在一起,他知道鹤芳川养了很多鸟,也知道他养了一只苍鹰,只是眼前这只青鸟比起苍鹰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体型,方才踩在自己身上时,他也只觉得快要窒息。
说不害怕是假的,眼前的鸟儿漂亮也是真的,可孔朔怎么也夸不出来——吓的。
好半天他才道:“不如我先把它带回去?只要是青雀公子要求……不,拜托的,我一定会办到。”
孔朔深吸一口气,在余时书担忧的目光下走上前去,战战兢兢朝着青鸟伸..出了手,想要和他亲近一些。
青雀原本不打算配合,但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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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芳川瞄了一眼之后,青鸟浑身一震,甩甩脑袋,乖巧地将自己的头放在了孔朔手心。
柔顺的羽毛在掌心拂过,尖锐的喙却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孔朔终于冷静下来,将之前谈好的银钱放在了桌上,原本青鸟是想要站在他的手臂上跟他一起回去的,只是青鸟才刚站上去,就见孔朔身子一歪,被它压得险些跪地上去。
青雀:“……”
我有这么重吗?
鹤芳川哭笑不得,只好给青雀使了个眼色,青雀抖抖尾巴毛,跃跃欲试地飞了起来,余时书吓得赶紧躲到了鹤芳川身后,只敢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那边。
感觉到身后的人瑟缩着使劲贴向自己,鹤芳川心里甜滋滋的,孔朔却是被青雀衣服带了起来,孔朔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青雀只好重新将他放回地上,孔朔为难道:“要么等我回去之后派马车过来接它?”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鹤芳川无奈道,“我替你看着它吧。”
孔朔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跑了出去,活像是后面有什么仇人在追杀他。
青雀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原本按他预想的话,应该是孔朔被他的原型迷到眼花缭乱,然后沉迷于自己,乐呵呵地把自己领回去才对。
……怎么会是被吓成这样?
他正想问问鹤芳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头就看见鹤芳川和余时书“你侬我侬”互相握着小手正在盯着他看。
青雀气急败坏地踩了踩爪子,扇动翅膀扬长而去。
“咦,它飞走了!”余时书看见天空掠过一道青色身影,下意识抓着鹤芳川的手更紧,“没事吗?”
“没事,它认得去孔宅的路。”
“啊?”
“……青雀带着它去认过路。”鹤芳川解释道,“我让他带去看的,这样也方便将来他们两人都不在家的时候,青鸟自己飞回来这边过夜。”
余时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赶紧弹开:“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吓坏了,你的手是不是被我抓红了?”
鹤芳川将手藏在身后,淡定道:“没。”
“我不信。”余时书方才分明看见他的手都发红了,立刻一大步跨过去想要绕到他身后去看,结果脚下没站稳,左脚踩右脚,愣是把自己给带歪了。
眼看着就要摔下去,鹤芳川拉了他一把,将人稳稳当当固定在了自己怀里,但这也正好将手露了出来。
余时书正想说我们这个姿势不太对,就看见了他手上的抓痕,顿时把姿势什么的忘到了脑后,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看!我都说红了!过来,我给你吹吹。”
鹤芳川咽了口唾沫:“好。”
就在他乖乖跟着余时书往廊下走时,身后青雀去而复返,正好看见这一幕,原本想来向挚友请教一些问题的青雀只好转身走人。
挚友真是见色忘义!
可恶!
不久之后,刚刚回到家中的孔朔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正在悠闲理毛的青鸟,彻底呆住了。
16. 划伤
青雀顺利住在了孔朔家中,白天装作飞出去玩,以青雀公子的身份和几人来往,到了晚上就变成青鸟回去睡觉,竟然也没有露馅过。
“他居然专门给我建了一个大水池。”青雀坐在桌边和鹤芳川分吃一包花生糖,感叹道,“在里面洗澡简直爽。”
“他对你很上心。”鹤芳川道,“注意一些,别把人吓到了。”
青雀笑道:“你放心。”说完又指指不远处的余时书,用眼神问鹤芳川:他这是做什么呢?
鹤芳川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余时书此时此刻正坐在木头堆里,对着各种木头挑挑拣拣,脸上神色严肃,似乎在考虑什么大事,而他的腿边则摆开了一溜的木匠工具,檀鸟正站在他的头顶和他一起看着——虽然看不懂,但凑凑热闹总是好玩的。
朱顶雀正在换冬毛,两只小雀儿像是两个毛球球,乖巧地蹲在余时书肩膀上,任由他随便怎么动,都稳如泰山,雷打不动。
小爪爪抓得简直紧!
余时书拿起一块木头在眼前对着阳光看了看,总算满意地点点头,转了个身开始对这块木头动工,没多大会儿就有了个雏形,只是鹤芳川和青雀根本看不懂他做的是什么。
那块木头被去掉了大多数的内芯,只留下较为坚韧的部分,余时书将那些弯弯绕绕扭过来转过去,最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编出来两个草环,将那些枝桠串在了一起,最后用麻绳将整体缠了起来。
“来,过来试试。”余时书将那玩意儿拿起来拎在手上,伸手将头顶的檀鸟接了下来,朱顶雀和檀鸟算是和他关系最好的几只,已经完全可以和谐相处。
檀鸟伸..出小爪爪不明所以地抓住了那个笼子一样的东西,正好能让整只鸟从缝隙之中钻过去还不会缠住翅膀或是尾巴毛。
檀鸟眼睛一亮,爪子勾着上方的纸条倒吊着翻了个跟头,又从另一边钻了出来。
好玩!
朱顶雀也来了兴趣,三只小鸟在这两个巴掌大小的木头镂空球里面钻来钻去,玩得甚是高兴。
余时书松了口气,他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东西,以前跟着爷爷做过最多的不过是些精巧物什,摆件之类的,这样粗糙又耐玩的还是第一次做。
算不上复杂,可要做到不伤鸟儿的爪子和羽毛,又要做到能让它们钻过来钻过去,还不会被崩断的木条打到,就要下心思了。
余时书这边正准备再做一些其他的,一抬头就看见眼前多了两个人,吓了一跳,还是鹤芳川拉了他一把才没仰头倒下去:“你们两个不是在吃糖吗?”
“咳咳,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青雀清了清嗓子,伸手指指鸟儿们正在玩的镂空球,问道,“这个能做个更大的吗?”
余时书一点就通:“你是想要给你的那只鸟……哦不对,现在是孔老板的鸟了,你要给它做一个吗?”
青雀期待地点点头:“能做吗?”
余时书沉思一会儿才道:“可以做,但是要花很长时间,那只鸟有点太大太重了,我还得找到合适的木头才行。”
青雀:“……”
为什么又说他重?
鹤芳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放在心上,对余时书道:“用藤条呢?”
余时书愣住了,眼睛发光道:“是啊,藤条可以!又有韧性还可以编制,完全可以撑得住那只鸟!”
青雀忍无可忍,辩解道:“其实那只鸟只是羽毛蓬松,并不是重,真的。”
余时书挠挠脸,想起来孔老板差点被那只鸟压地倒地上去,将他的说辞归结于前主人对爱宠的维护,点点头道:“哦。”
鹤芳川及时拉住要发作的青雀,对余时书道:“距离这里不远的山上有,我可以去帮你弄一些回来。”
余时书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青雀,后者跳了起来:“行行行我去,你还心疼上..你的东家了!涨房租!”
余时书笑了:“你能看得出来啊?”
这句话一出,三个人都愣住了。
余时书面红耳赤低头去看木头——什么叫“你能看得出来”!他这不是变相承认他心疼鹤芳川了吗!
他的确有些心疼,毕竟这些木头也是鹤芳川给他带回来的,现在又要麻烦鹤芳川去给他弄藤条,太让他忙活了。
不过余时书想的也没错,毕竟青雀也算是青鸟的前主人,为爱宠办一些事也是很应该的……吧?
青雀用手肘戳戳鹤芳川——你家这小木匠,怕不是要枯木开花,开窍了吧?
鹤芳川咳了两声,蹲在余时书面前道:“其实你如果想要出门去散散步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余时书偏过头:“算了吧。”上一次出门吃个饭都能碰上爹和小娘,幸好那一次没有被发现,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青雀啧了一声,也跟着蹲下来道:“你就放心吧,我也跟着去,保证没人能发现你……不过我觉得你也没有必要一直躲着,是时候该面对这一切了不是吗?”
余时书往后缩了缩,不愿意说话。
鹤芳川知晓真相,可余时书还不知道,而且也不能由他这个“外人”来告诉他这一切,就连孔朔都比他有这个资格。
小凤凰忽然有些蔫巴,青雀无奈推了一把挚友,谁知道鹤芳川正在发呆出神,这一下正好把鹤芳川推得倒在了木屑堆里。
“呀!手,手!”余时书惊得跳了起来,“划破了!”
青雀也吓了一跳,和余时书一起胡乱把鹤芳川扶了起来,鹤芳川哭笑不得看着自己手心被余时书的小刀划出来的一道口子:“没事,小伤而已。”
听见了动静正在往这边偷偷摸摸挪过来的苍鹰听见了鹤芳川的话,又狗狗祟祟地挪了回去。
凤主说没事就是没事。
它这边才刚抓稳脚下的树枝,就听青雀一声吼:“哪里是小伤了!”
苍鹰一愣,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不解地瞪着青雀的后脑勺——的确是小伤啊,这点儿小伤明天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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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合了,他在这儿瞎咋呼什么呢?
“你看这刀口,都看见肉了!”青雀用扳手腕的劲儿把鹤芳川的手掰过来,没办法,凤主他不配合啊!那力气大得快把我拽翻了!
鹤芳川瞥了一眼青雀——你发什么病?
余时书着急忙慌地上前来捧起鹤芳川的手,自责道:“都怪我,我以后再也不把东西乱摆了,我这就去拿止血的药粉和纱布!”
他说着起身跑进了屋里,鹤芳川不耐烦地将青雀的手甩开:“你这是做什么?”
“帮你啊。”青雀笑道,“平时看你精明得像狐狸,怎么到了这种事上反而变成呆子了?”
他话音刚落地,后脑勺就被苍鹰扔过来的苹果核砸了一下,青雀赶紧改口:“凤主不是呆子,行了吧?”
“帮我什么?”鹤芳川还是没搞明白他的意思,“说清楚。”
“还要说多清楚?”青雀拍拍手,指指他还在流血的手心,“受伤了之后不能做什么?不能做饭了,对吧?那就只能你家小租客给你做饭了。”
鹤芳川恍然,蹙眉道:“他好像不会做饭。”
青雀:“……我不是这个意思。”
青雀恨铁不成钢道:“你想想啊,手受伤了是不是就不能自己洗澡了?是不是就不能一个人睡觉了,毕竟会不小心压到手嘛……正好你伤到的还是右手,这下还能让他喂你吃饭了!怎么样!”
鹤芳川没有说话,只是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在他面前晃晃——我也可以是左撇子。
青雀默默把他的左手按下去——不,你不可以是。
“来了来了!”余时书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手上不仅仅有干净的纱布和止血药粉,甚至还拿来了湿..润温热的手巾。
余时书先把鹤芳川手上清洗干净,这才给他上药包扎,这些都是他从鹤芳川这里学到的,只是第一次给别人做这种事,不甚熟练,可青雀就是在一边看热闹也不打算帮他,看着小木匠给鹤芳川的手打了个纱布结,这才缓缓道:“这可怎么办,他没办法自己洗澡了,也没有办法……”
“我会负责的。”余时书心中还在自责,看了一眼鹤芳川包扎好的手,动作迅速地把自己的小工具都收了起来,就连木头都被绑了起来,放在一边,“他吃饭我来喂,睡觉我来看着,绝对不会让他压到手。”
说着甚至还小心翼翼捧着鹤芳的手看了一会儿,确定没问题才把他扶起来。
鹤芳川满脑子的“我好像还没死”,看着余时书的表情,又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青雀,后者笑呵呵道:“那做饭怎么办?”
“我学。”余时书咬牙道,“虽然我做得不怎么好吃,但是还是能吃的!”
青雀:“……”
为什么突然开始担心好兄弟了?
“那个,明天我会带他上山去砍藤条的。”青雀良心发现道,“你放心交给我就行。”
鹤芳川只好点点头,余时书也嗯了一声——不就是出门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17. 饭菜
即便鹤芳川几次三番表示自己只不过是划伤了手,而不是弄断了手,余时书也还是按照青雀的话一样样地把事儿办妥了。
次日鹤芳川醒来时,身边的床铺已经没有人了,手摸上去也是冰凉一片,若不是外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交织在一起,鹤芳川差点以为余时书被梁川抓走了。
他该找个机会把梁川这件事彻底解决了,鹤芳川可以永远护着余时书,后者却不会永远停留在他的羽翼之下。
外界的威胁必须排除,再不济也得找梁川“说”明白。
鹤芳川正要起身穿衣服,外头的动静却是停了下来,房门被轻手轻脚推开,余时书的脑袋探了进来,和他对上视线后松了口气,笑道:“你醒了?我来给你穿衣服。”
“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呀,我还没给别人穿过衣服呢。”余时书转身洗了把手,擦干净了这才走过来,将鹤芳川的衣服拿过来左右看了看,自言自语道,“不过我也没让别人给我穿过衣服就是了,我不太喜欢有下人在一边伺..候,我大哥就不一样了,他起床穿衣都必须有两三个人帮忙……他总说我是享不了福的命,现在想来他大概说的也没错。”
余时书念念叨叨的给鹤芳川把衣服穿戴整齐,当受伤的那只手从袖子里穿过去时,余时书总是会更加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鹤芳川本想说他手上的伤经过这一..夜早就好了个大半,可一看见他的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好啦。”余时书给他把腰带系好,系好之后才发现他下意识地用了自己最常用的系法,不好意思道:“要么我给你拆开,你教我怎么系……”
“不必。”鹤芳川按住了他的手腕,“这样就很好了,我去买些饭菜回来。”
“我已经做好了。”余时书道,“不过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不如先来看看?要是你不想吃的话,再出门也不迟。”
“是因为今天要出门上前去,所以起来的很早吗?”鹤芳川没想到他竟然起来这么早,饭菜都已经做好了,下床穿了鞋子跟在他身后往门口走去,“做了些什么?没有烫着吧?”
在走出房门之前,他在脑海里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儿都幻想了一遍,比如厨房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又或者是柴火烧起来忘记弄灭,再或是饭菜烧糊了冒黑烟,可当他看见那一桌家常饭菜时,登时愣住了。
很普通的饭菜,无非也就是野葱炒鸡蛋,煎豆腐,再加上之前鹤芳川买粮食时老板送的咸菜,桌上两碗热乎乎的菜粥,看得出来刚盛出来不久。
他回头看看厨房,一切正常,甚至平时不怎么用到的碗筷都已经被清洗干净放回了原位。
最让鹤芳川吃惊的是,桌子上竟然有一碟馒头!不是街上买来的那种!
“……你做的?”鹤芳川震惊看向余时书,后者挠挠头:“以前在余家的时候,厨房的婆婆教我的,我只做给爷爷吃过,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鹤芳川和他一起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捏了捏,还沉浸在方才的惊讶中回不过神来:“我不会做馒头。”
“其实挺简单的。”余时书也拿起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馒头比炒菜好做……好吃吗?”
他说着看向夹了一块子野葱炒鸡蛋放进嘴里的鹤芳川,鹤芳川点点头:“很香,你做得很好吃。”
“那就好。”余时书笑道,“我还怕你不喜欢吃呢,其实我早就想给你做一顿饭,来谢谢你收留我,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毕竟每次他想动手的时候,鹤芳川都已经把饭菜买回来了,他不敢拂了鹤芳川的好意,再说钱已经花出去了,不吃就浪费了。
看着鹤芳川拿起第二个馒头,余时书却是放下了筷子,他刚才注意到鹤芳川回头看厨房的目光了,会担心自己将家里弄得一塌糊涂也正常,毕竟在此之前他不过是坊间传言的“娇贵小少爷”,指不定五谷不勤,不能自理。
会做饭,会洗衣服,也会做木工——怎么听也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余家的少爷,就连大哥身边的下人都过得比他舒坦。
“吃饱了?”鹤芳川看他放下筷子,顿了顿道,“青雀还没来,要么再吃点?”
“不了,我今天不是很饿。”余时书勾起唇角,一手撑在桌上笑眯眯看向他,“我等你吃完,清洗了碗筷再等青雀公子来,也不迟,反正我现在一天也没有什么事儿干,能上山去弄点藤条回来给鸟儿们做点玩具也挺好。”
鹤芳川吃得腮帮子鼓了起来,似乎有话要说,但坚持等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道:“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余时书愣了一下,这还是鹤芳川第一次这样正式地问他事儿。
鹤芳川低头看看手上还剩下的香喷喷的半个馒头,皱着眉头三两下解决掉这才擦擦嘴角,轻声道:“也许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被赶出余家,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也把这些骂名认了下来,是因为你不想让那个和别人私奔的双儿承受这一切吗?”
余时书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偏了过去。
“我说中了?”鹤芳川蹙眉道,“为什么要这样?”
“……我是个男人,他是个双儿——当然,我没有瞧不起双儿的意思,只是像孔老板这样能做大事的双儿实在是少,如果双儿名声坏了,将来就难过日子了。”余时书一字一句道,“就让大家觉着是我辜负了梁乐,这样有朝一日他回来钧州城时,也不会落得一片白眼指责,说不定将来还能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你为他考虑这么多,他有为你考虑过吗?”鹤芳川不解道,“你们不是发小吗?”
余时书自嘲地笑笑:“其实事情本不该这样发展的……我和他约好了的,要带他一起离开,到了京城再分开,我做我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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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生意,他去找他的如意郎君,只不过他等不及了。”
鹤芳川明了。
等不及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将一切不该存在的错误都推到余时书身上,转身跑了个干净。
“你别把他想得太坏,他年纪小。”余时书叹了口气,起身将碗筷收拾好,又来到院子里井边一边打水一边道,“反正躲起来过两年,大家伙说不定就把这事儿忘干净了呢,到那个时候我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你现在就可以。”鹤芳川不满道,“凭什么要委屈你自己?”
“呦,你们居然吃饭不等我!”青雀忽然从墙头冒出头来,手下一撑,轻快地跃过墙头落在了院子里,上前去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正想说这馒头味道不错哪里买的,就见鹤芳川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谁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忘记了自己的手上还有刀伤,正好是右手撑在了桌子上,疼得他话还没说出来先捂着手嘶了一声。
余时书赶紧擦干净手跑过来:“给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地按着鹤芳川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将昨天的纱布拆开,看见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结了痂却因为方才的动作崩裂了,伤口处微微渗出血来。
余时书正想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现在已经快入冬,天气也越来越冷,按理说昨天那么深的伤口是不该好得这么快的。
可鹤芳川手上的确已经快要愈合,也已经结痂,这愈合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他瞥了一眼还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鹤芳川,把想问的话憋了回去,回身去拿来新的纱布给他换上,又麻利爽快地收拾了桌子,这才拿起从柴房找出来的镰刀,对鹤芳川道:“你就坐在这里晒太阳,哪里也不许去。”
青雀被他这一连串流利的动作看得馒头都忘记吃了,看看鹤芳川这个欲言又止的东家,再看看余时书这个仿佛一家之主的租客,觉着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这会儿还在做梦呢。
“青雀公子,我们走吧。”余时书对青雀道,“现在去山上的话,晌午应该就能回来吧?”
青雀茫然地点点头,被鹤芳川瞪了一眼终于反应过来:“啊,能,当然能,那里离这儿也不远。”
“那就好,我会回来做晚饭的。”余时书对鹤芳川道,又指指他的手,“别碰水。”
见鹤芳川不情不愿点了头,余时书这才拉着青雀出了门,确定门关好之后,青雀便带着他往砍藤条的山上方向去了。
而鹤芳川在家中坐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出门一趟。”
满院子的鸟儿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朱顶雀阿紫飞过来站在桌子上叽叽啾啾道:“凤主,余公子他不是不让你出门吗?”
小凤凰傲娇道:“我不打算听话。”
阿紫:“……”
苍鹰正要插嘴,就见鹤芳川一指它:“苍鹰大哥负责看家。”
苍鹰:“……”
18. 刀光
青雀要带余时书去的山叫美人山,只因为这座山坐落得错落有致,正像是一个美人在此卧睡的模样,只是这山上却不怎么有人上去,除了樵夫也就是猎人,从来不曾有人在此种菜种地。
“因为山上有猛兽啊。”青雀听了余时书的问题,解释道,“听说山中有老虎,还有野狼。”
“真的吗?”余时书听得眼睛发光,心里又害怕又好奇,“我还没见过老虎呢。”
“那还是别见到比较好,老虎吃人。”青雀笑道,两人此时正到了半山腰,山上杂草丛生,四处都没有落脚处,幸好余时书带了镰刀,而青雀则是颇有远见地在山下捡到了一根趁手的棍子,余时书负责将野草树枝砍掉,他则负责将这些砍下来的玩意儿撩到两边,开拓出一条上山的路来。
“啊,我看见藤条了!”余时书抬头看去,兴奋地指了指头顶的山上,“看起来很不错,也没有刺,我能做好。”
“能用就行,能用就不算白来一趟。”青雀打了个哈欠,若是不带余时书一起,他自己直接飞到山上来就行,不过余时书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在鹤芳川发话之前还是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正常地隐藏身份就好。
余时书从脚边捡起来一丛树枝,笑道:“怎么都不算是白来,这山上还有野栗子呢,捡一些回去,我炒给你们吃。”
青雀闻言来了精神,两人便一路往上去,一路捡了满满一兜野栗子,就在这时,余时书忽然停了下来:“青雀公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鸟雀的动静吧。”青雀驻足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余时书听他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也是,这山上鸟雀应该很多。”
两人不知道的是,从余时书出门之后,就马上有人去告诉了梁川。
“大少爷,那余时书果真就住在燕子湾,早上有人来带了他出门,看着像是往美人山那边去了。”来通风报信的是之前和梁川一起去找余时书结果被青雀和鹤芳川揍了的小喽啰其中之一,他已经奉命在燕子湾附近蹲守了好几天,终于让他蹲到了,忙不迭地跑来找了梁川。
此时梁川正和余时彦在家中对弈,梁家刚刚断开了和孔朔的生意往来,而余家也遭到了同样的拒绝——即便是余老爷带着妻子一起上门拜访,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现在看来我说得没错吧?”余时彦指尖落下一枚黑子,“孔朔果然和这件事有关。”
梁川指尖白子犹豫不决,他心中仰慕孔朔,自然不愿意相信孔朔会为了余时书做到如此地步,可眼下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孔朔同时断开了和余家梁家两家的生意,不得不让人怀疑他这是在给余时书出气。
“走吧。”余时彦起身整理了衣服,“棋盘已经是一片死局,还不如去看看我那弟弟到底在搞什么事。”
梁川只好跟着起了身,却看见余时彦招手让小喽啰去叫些打手来,登时愣住了,一把抓住余时彦的衣袖:“你答应过我的,不许动孔朔。”
“想不到梁家两位公子都是痴情种,一个跟着人私奔,一个竟然对同性之人如此钟情。”余时彦嗤笑道,手上毫不客气地打开了梁川的手,“我可不是你们这种人,梁公子还是注意些比较好。”
梁川脸色顿时难看不已,却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余家的生意没了孔朔的帮忙也还有余老爷的当铺撑着,他们梁家可是和孔朔的生意紧密相关,现如今少了孔朔,完全不如过去。
同为大少爷,他还得仰仗余时彦。
“走吧,去看看余时书到底在忙什么。”余时彦笑得别有深意,“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回家来看看爷爷。”
梁川跟在他身后出了门,门口的打手已经都来齐了,一共二三十人,都伪装成跟车的伙夫,腰上却都带着刀。
梁川愣了愣,看向余时彦的侧脸,心中暗道:余时彦这次是真的想要了那个便宜弟弟的命。
“放心吧,我不会动孔老板的。”余时彦坐上了马车,手上把..玩着一把新的折扇,看向忧心忡忡的梁川,“我还指望着他回心转意,来跪着求我疼他呢。”
……
“好了,这些应该够用了。”余时书将青雀砍下来的藤条都绑在一起,装进了他带来的小背篓里,抬起头对正从树上下来的青雀道,“小心些。”
“放心吧,还没有我上不去的树。”青雀出溜一下滑了下来,弹了弹身上沾到的草叶子,“还要不要再弄一些?”
“明天再来吧,今天也拿不下了。”余时书将小背篓背在身上,蹦跳着试了试,正好能背动,也不会影响下山的行动,“走吗?”
青雀嗯了一声,调侃道:“看,出门也没有这么难吧?”
余时书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将身边用小布袋子装起来的野栗子递给青雀:“青雀公子拿这个就行。”
“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没必要这么生疏。”青雀接了过来,作势要将他背上的藤条接过来,“这个也给我吧?”
“我已经背上了。”余时书道,“不重。”
青雀心想哪里不重了,为了给青鸟做一个能上去还不会断开的大型玩具,这些藤条都满了出来,生怕不够用,余时书的背都已经压弯了,他要强行接过来,却被余时书躲开了。
后者无奈道:“青雀公子你就让我背着吧,我得找点事情做,不然心里老是胡思乱想。”
都怪鹤芳川,临出门前问他那么些问题,他现在心神不宁,面前一会儿是梁乐梁川两兄弟,一会儿又是爷爷的脸飘过去。
青雀只好松了手:“那你走在前面。”
余时书点点头,从青雀身边绕过去,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去,幸亏两人上山来时开出了一条路,不然这会儿又要走野草丛了。
“你心里在想些什么?”青雀不经意道,“反正都是走路,不如聊聊天?”
他瞅着这小木匠昨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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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差点就开窍了,说不定这会儿再努力一把,好兄弟就过上好日子了。
“没想什么,想爷爷的身体怎么样了。”余时书低着头看路,“我已经被赶出家门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能回去……”
“你想回去吗?”
余时书沉默下来,好半天才道:“不太想,就算能回去了,也不是以前了。”
物是人非,爹能把他赶出来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他已经没有了娘,小娘虽然表面上对他不错,那也是为了在爹面前装装样子,毕竟这样她才能在余家站稳脚跟。
余时书能理解,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
青雀看他情绪低落,伸长手拍拍他的肩膀,正想安慰他别放在心上,忽然听见前头不远处有脚步声传过来,两人都愣了一下,尤其是当前面出现了余时彦和梁川时,余时书直接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大,大哥……”余时书结结巴巴道,“你怎么在这里?”
余时彦脸上不太好看,显然他想要亲眼见证余时书的落魄和要他亲自怕野山这两件事发生了冲突,此时他正忙着把身上的枯草叶子摘掉,听见余时书的话,他冷笑一声:“当然是来找你了。”
梁川站在余时彦身后,看着余时书身后的陌生男人皱起了眉头——他前一阵子才看见孔朔和这个人并肩而行,怎么这会儿又和余时书在一起了?
难不成余时彦说的是真的?
孔朔真的是因为替余时书报仇,才放弃了他们两家的合作关系?
想到此处,梁川看向余时书的眼神也像是淬了毒。
青雀把余时书往自己身后一推,看见那些人身上的刀,啧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梁川也和那打不死的小强似的,都挨揍两回了,居然还敢带着人找过来。
“你又是什么人?让开,我不打算滥杀无辜。”余时彦没好气地看着青雀,“如果你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当作没看见的话,小爷我还能赏你二两银子,否则现在就给我滚下山去,别多管闲事。”
“哎呀这话说得多难听,我可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青雀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收回视线后勾起了唇角笑得贱兮兮,“这路上也没立块碑写你的名字吧?怎么还不让人走了?”
余时彦脸色难看起来——路上立块碑?还写他的名字?这和咒他死有什么两样?
“不用管了,给我上!”余时彦朝身后的打手挥挥手,“能取得余时书小命的,我赏十两银!”
“等等!”余时书忽然叫了一声,眼中恐惧和不解混杂成复杂情绪堆积在眼底,“大哥,你这是要杀我?为什么!”
“就凭你不是我余家人,还平白无故占了我应有的一切十几年。”余时彦阴沉道,“你说你该不该死?”
余时书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话语却堵在了嗓子眼,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光从青雀眼前闪过。
“——啊啊啊啊啊啊!”
19. 冲突
余时书被方才的惨叫声吓得跌倒在地,幸好有背后的背篓替他挡了一下,他眼睁睁看着梁川捂着右手跪了下去,两手之间鲜血汩汩而出,殷红很快染红了一小片枯叶。
青雀也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原来是那拿着刀的打手没想到山上连日阴湿的土地会这么滑,脚下没稳住,整个人向后倒去,手中的刀脱了手,不偏不倚从躲闪不及的梁川手上划了过去。
“手……手指……”余时书被青雀三两下拽起来,眼睛却紧紧盯着梁川腿边的血淋淋的玩意儿——梁川的手指被砍下来两根!
余时彦惊愕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想到会伤到自己人,还以为是余时书搞小动作,可他也清楚余时书根本不可能预料到他们的出现,也完全没那个本事。
“我的手……我的手指!”梁川疼得面目狰狞,伏在地上浑身都在抖,“余时彦!”
他本想说余时彦救我,没想到后者惊慌失措,心中也是一团乱麻,还以为他叫这一声是要埋怨他,余时彦看见那两根断指,顿时慌了神,推开身后同样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打手就往山下跑——他就算再嚣张跋扈,胆大包天,想着的无非是留下打手解决掉余时书,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乍一见了血,什么招数都化作了恐惧。
打手们看着老大跑了,也跟着一股脑你推我搡跑下山去,其中还有几个连滚带爬带翻了一片人,叽里咕噜滚下山去。
一场一触即发的打斗,乌龙一样结束。
梁川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最先崩盘的会是余时彦,当他终于发现自己成为了被抛弃的棋子时,害怕盖过了疼痛,抬头看着缓缓走上前来的青雀,梁川却一动也不敢动,赶忙低下头嘴唇嗫嚅着道:“别,别杀我!不是我要来的!”
青雀抬腿踢了踢他的膝盖:“没要杀你,我们哪像你们,又是棍子又是刀的……起来,我看看还能给你装回去不。”
“什么……什么?”梁川愣得连疼都忘了,抬起头看着这两个人——余时书正蹲在地上收拾那堆莫名其妙的藤条,而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则大大咧咧地蹲在了他面前,嘴里自言自语一般道:“可不是我要救你的,等会儿也别谢我,我怕我晚上想起来恶心……”
青雀用树枝拨弄两下地上的断指,啧了一声:“已经没用了,手拿过来。”
梁川颤颤巍巍往后缩,生怕他会从身后拿出一把刀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就在这时余时书蹲在了他面前,脸上表情从未如此复杂过:“梁大哥。”
听见这个称呼,梁川浑身一震——若说余时书和梁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梁川也算是看着余时书的大哥,可如今两人已经不似当年,眼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余时书差点就从挨揍变成了挨刀子,更别提其中还有他的手笔。
“我这里有备用的纱布,我先给你包扎。”余时书说话很稳,可当他伸..出手把梁川的伤手接过来时,青雀才发现他的手也抖得厉害。
看着小木匠和梁川两个人抖得像筛子,青雀摸摸鼻子,指了指身后,对余时书道:“我去那边看看,之前好像看见有止血的草药。”
余时书想要说好,却发现自己紧张害怕到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看着青雀缓缓走远,才转过头来继续给梁川处理伤口。
伤势其实很严重,但好在刀刃锋利,切口也很整齐,方便包扎,余时书让他自己收着劲,以免等会儿包不紧:“血流太多就麻烦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梁川死死咬着牙,强忍着要命的剧痛,手上抖得太厉害,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努力让手不乱动,“梁乐的事……我打你,你没有怨气吗?”
余时书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一眼才继续动作,沙哑道:“我大哥……不,余时彦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不是余家人?他何时平白无故占了余时彦的东西?
余时书等了很久,直到他将厚厚的纱布扎好,才听见梁川低声道:“字面上的意思……余时彦说是你爹和你爷爷吵架时说漏嘴的……”
在等待青雀回来的时间里,梁川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余时书,随着他多说出一句话,余时书的心就更冷一分。
爷爷告诉他,娘亲是病死的,现在看来恐怕不然——他的娘亲,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离世的?
收留自己的恩人变成了逼迫加害者,身边多了个“丈夫”,只有孩子是自己的,可她却要留这孩子孤单单在这世上。
余时书肩膀颤..抖,不敢置信地回想起自己这十几年,若梁川说的是真的,他就是认贼作父,靦颜事仇!
……
“这儿呢,你要躲到哪里去?”青雀来到一棵枯树底下,抬手戳了戳正团在树枝上尾巴朝外的小肥啾,“我都看见是你干的了。”
小肥啾回头瞪了他一眼——居然敢揪我的尾巴!真是大逆不道!
“呦,这是生气还是心疼了?”青雀无奈地靠在树上,“他不是和你说了别跟出来吗?”
小肥啾转了个身——要你管!
“他这会儿应该什么都知道了,但你还得装不知道。”青雀叮嘱道,“别说漏嘴了,你我都不是能与人相处时间长的,要是还没下定决心将他留在身边,就不要太过于用心。”
头顶的树枝一重,是鹤芳川变回了人形,他曲起一只腿,半坐在树干上,垂下的衣衫带子随风微微飘动着:“你话真多。”
青雀:“……”
“他怎么样了?”鹤芳川伸长脖子往前头看了一眼,只不过这边树顶就算秋天都枯光了,也还是能对视线造成影响,鹤芳川根本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好问青雀。
后者此时正半弯着腰在地上逡巡着什么,闻言道:“梁川断了两根手指,其他人没受伤——不过我还是没搞懂,你挥一阵风出来做甚?就这么怕被人看见吗?”
你之前明明只是一只鸟!
鹤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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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了视线,别扭道:“我不知道他认不认得我,万一看见过呢……你找什么呢?”
“止血的草药,过来的时候撒了谎,回去的时候别管药草有没有用,都得带点回去装装样子。”青雀眼睛一亮,还真让他找到了几株有用的,他将那几簇草药摘下来拿在手上,“我现在要过去带他们两个去医馆,你最好回去换身衣服——太张扬了。”
鹤芳川低头看看自己,小凤凰每一次变回原型都有可能保持不好状态,这也是苍鹰所担心的——凤主还没有长成大凤凰,一切未成定数之前,都要小心为上。
而此时鹤芳川身上的衣服正是没能维持好状态的表现,他之前的那身衣服变成了一整套无比华丽的凤羽衣,别说价值连城了,让人看见就算是打破头也想要摸一把以圆此生之愿。
鹤芳川叹了口气,重新变回了小肥啾,远远地看了一眼余时书的方向,终于不舍地朝着燕子湾飞去了。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想必余时书回来以后情绪会不太好,鹤芳川转了个头飞向东阳大街,他打算买些菜回去做饭,好安慰一下小木匠,谁知道正好撞上余时彦带着一群人往燕子湾这边来。
他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仿佛已经忘记了方才在山上发生了什么,而在他身后则是忧心忡忡的梁家父母,以及不知为何跟了过来的余老爷。
小肥啾警觉地停在自家大门的房檐上,他专门在墙边种了树,就是为了能让鸟儿们用来隐藏自己,没想到先给他用上了。
“就是这儿!”余时彦来到门前,伸手一指,“小书就藏在这里……”
“那川儿呢?”梁母听说儿子受伤之后心急如焚,这才拉着梁父一起跟了过来,“他人在哪里?”
余时彦让打手上前撞开了门,打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没看见人,只有满院子的空鸟笼子,见打手摇摇头,余时彦这才沉重道:“梁兄他恐怕是……”
话到此处便停,梁母顿时哭了出来,上前去推了一把余老爷:“你儿子今天必须给我儿子偿命!”
小肥啾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余时彦把梁川放弃得如此彻底,竟然已经将他说成是死人了吗?
“你打他有什么用?没听他说吗,那余时书又不是他亲生的……”梁父心中悲痛,却自然记着脸面,不想让夫人在外人面前闹出不好看的来,梁母捂着嘴哭道:“那也是他养大的杂..种!”
一伙人正在这边又哭又闹,院子里苍鹰身后护着一堆毛绒绒雀儿,专注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随时准备冲出去叨瞎几个人的眼睛,就在余老爷忍无可忍,准备让人砸了这里去报官时,几人身后突然响起了梁川的声音:“爹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众人转身看去,直把扶着梁川的余时书看得一缩,他还没站稳脚步,梁川已经一眼看见了人群中怔愣的余时彦,气上心头,冲上前去一把扑倒了余时彦,低头一下撞在他额头上:“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怎么还有脸找我爹娘!”
20. 秘密
余时彦被他那一下子撞得头晕眼花,若不是爹上前来将他扯开,自己这会儿恐怕是要晕过去。
燕子湾本就离东阳大街近,转个弯就到了,这阵子又是吃过了午饭没事干的时候,不少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当他们发现这场热闹的主角是梁家和余家时,看得就更起劲了。
两家之前的婚约和私奔事件本就闹得整个钧州城无人不知,这会儿竟然还看见了许久不见人影的余时书,就算是原本只想看一眼就走的,这会儿也走不动路了——错过了今天这场,恐怕要后悔大半年!
“余时彦你这个王八蛋!狗玩意儿!”梁川被人拉开之后还在叫骂着,之前被自己的伤势吓坏了的梁川这阵子又气得生龙活虎起来,一巴掌打在拉着自己的下人脸上,竟然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下人一惊,看清楚梁川的手之后啊啊叫着倒在了地上:“手!手!”
不过是出门一趟,梁川的手竟然少了半截!
梁父梁母看见自己儿子的手缺了些什么时,差点晕过去,这阵子余时彦也被余老爷拉了起来,头昏脑胀地扶着脑袋,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梁川还活着,他们是奔着杀余时书去的,看那样子余时书也不该留下梁川才对。
他手上可有一把镰刀呢!怎么就没把梁川宰了!还留着他来祸害自己!
余时彦正想着,眼前那只少了手指的手又挥了过来,仿佛是想起了不久之前的可怕画面,后背发凉,赶紧躲开那只血淋淋的手,不成想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围观的有人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这些笑声听在余时彦和余老爷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在打他们的脸,偏偏梁川还在不依不饶叫嚷着:“都是你要动刀子!现在好了吧?你赔我的手指来!赔我!”
“时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余老爷并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扶着梁川过来的是什么人,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唯一的血脉身上。
余时彦听见爹发话,赶忙爬起来摇头撇清关系,可正当他要说话时,却看见梁川直接将手上的纱布拆了下来,冲着在场所有人挥舞着自己少了两根手指的手:“看见没有!这都是他害我的!都是因为他!非要杀自己的弟弟,他居然能狠毒到这种地步!”
众人哗然,一齐看向站在最边缘不说话的余时书,以及被余老爷壶在身后的余时彦——这余家两兄弟的关系竟然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怪不得余时书要被踢出余家,说不定这其中也有余时彦的手笔!
大辰律法,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余时彦已经违背了其中之一,如果余时书愿意,完全可以告发他。
余时书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余老爷的目光在看见他时猛地一缩,似乎没想到他居然还在钧州城,而不是随便找条河跳了干净,竟然还在这里丢他的脸!
好像突然会读心一般,余时书大着胆子走上前去,两手紧紧握成拳头,大喘着气低声对余老爷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娘说的吗?”
余老爷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回头看向余时彦,后者也吓了一跳:“不,不是我说的,爹,这和我没关系……”
他仿佛也想到了什么,痛恨的眼光扫向梁川,后者阴冷地笑着对他扬起头——就是我说的,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他对余时彦的一切仰仗和信任,都在余时彦转身留下他等死的时候消失了,现在的他对余时彦只有恨意,他恨不得把余时彦的手指剁下来才能解恨!
余老爷气上心头,嘴里嚷嚷着“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子”,高高抬起了手,却在这时听见了余老爷子的声音:“混账东西!你敢打他试试!”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有人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买些瓜子来嗑,今天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应该解决不了,有的看了!
梁川听见余老爷子来了,咬牙切齿退到了父母身边,低声对他们道:“……对,是余时书救了我。”
梁父梁母原本对余时书有成见,此时听了梁川的解释,还怕他是一时糊涂冲昏了头脑,竟然要替害自己丢了弟弟的仇人说话,梁川本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余家两父子的争吵打断了。
余老爷子虽然有意护短,却也还记挂着余家的脸面,余时书想要事实,可以——前提是和他回到余家去。
听了余老爷子的话,余时书心中无比复杂,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替娘亲报仇,只能隐忍下来,面对余老爷子的挽留,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
余老爷子剩下的半截话在看见这一幕,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呵斥余时彦等人回家去,又放低身段去向梁家的赔不是,却没想到梁川拉着父母也是转身就走,连余光都没给他留一个,余老爷子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是被人扶上马车才回去的。
小肥啾看着余时书离开的背影,再看向余家人时目光已然变得狠戾无比。
……
鹤芳川带着烤鸡和饭菜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门口的闹剧早就散去,苍鹰却是拢着鸟儿们睡得安稳。
鹤芳川盯着苍鹰看了一会儿,硬生生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苍鹰大哥你还挺有母爱”给憋了回去,转头看了一眼没点灯的屋里,并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走向了厨房。
他做菜的手艺并不怎么样,比起余时书还要差一些,但好在中规中矩,没一会儿就做好了四五个小菜,才刚端上桌,就听见有人敲门,他还没动静,屋里就跑出来个余时书,手上还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木棍,直愣愣就往门口冲。
鹤芳川正要拉住他,他已经打开了门,看见门口站着的是孔朔和青雀,这才将木棍扔在一边,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
孔朔已经听青雀说了来龙去脉,本想进去安慰一下余时书,没想到后者却把门关得严实,他根本进不去,只好放弃。
“别费劲了,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吧。”青雀坐在了桌边,看了一眼鹤芳川做的饭菜,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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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吃过饭才过来的,否则看见鹤芳川做的这点儿“鸟食”估计又要丢脸了。
孔朔只好在他身边落座,试探的目光看向鹤芳川,后者摇头:“不是我说的。”
孔朔叹了口气:“这一切对他来说太难接受了,我宁愿他抱着我哭一场,至少会好受很多……现在这样子,我怕他把自己憋坏了。”
青雀正起身去看苍鹰,闻言转头对鹤芳川道:“要么你去试试?”
……于是小凤凰就去试试了。
他来到门前,叠指敲了敲门:“小书,该出来吃饭了,你不饿吗?”
“不饿。”里面倒是很快给出了回答,鹤芳川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余时书现在这个状态的确不像是想要见到任何人,结果没想到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余时书让他进去。
鹤芳川推开门,回手把门重新关上,屋里没有点蜡烛,失去了光源的房间在黄昏之下也异常昏暗,鹤芳川借着极其微弱的光亮才在床脚找到了缩成一团的余时书。
“过来坐。”余时书拍拍身边,“陪我一会儿,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但是之前你们都没有回来,就只好一个人忍着了。
鹤芳川在他身边坐下,这才察觉到他并不是直接坐在地上,而是在床边放了长长的木头脚榻,坐在上面刚刚好。
“我做的,还不错吧?”余时书笑了笑,浓浓的鼻音掩饰不了他不久之前哭过的事实,“本来早上就做好了,打算中午给你看的,谁知道出了这么些事……梁川还欠我汤药费呢,我下个月房租又交不起了,怎么办?”
“给你免了。”鹤芳川往他身边挪挪,和他肩膀贴着肩膀,“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收房租的,只要我想,我就能让你在这里住一辈子。”
“你对我真好。”余时书吸了吸鼻子,忽然转移了话题,他直起身子,一点儿犹豫也没有:“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趁着我接受能力良好,不如都今天和我说了吧?”
鹤芳川:“……”
“别这样看着我。”余时书的眸子在黄昏即将褪..去的霞光中微微发着光,“我也不是傻子,哪有人会在划伤手的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的。”
鹤芳川没想到他的破绽暴露在这里,一时之间屋里除了呼吸声就只能听见屋外孔朔和青雀小声说话的动静。
余时书以为他不想说,偏过头继续转移话题:“孔老板看起来和青雀公子关系不错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还以为他们会吵架……”
余时书的话语在鹤芳川伸手摸上他的手腕时戛然而止,鹤芳川的手指温热修长,平时一定是细心打理,此时却在这样的一个傍晚时分,主动暴露了自身的秘密来——余时书一愣,手背上是羽毛的触感。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鹤芳川,鹤芳川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是你要看的吗?不许逃。”
好好看清楚我的模样。
21. 哭声
被握住的手腕仿佛要被烫坏,可余时书知道这只是自己心里太紧张才会这样觉着。
鹤芳川的掌心干燥温暖,和余时书的手不一样,小木匠平时做木工手上有许多的小茧子,这人手上却是光滑一片,就像是上好的玉石一般——余时书经常会偷偷观察鹤芳川的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和余时书比起来,他更像是富贵公子哥。
而此时逐渐覆盖上手背的羽毛,在向余时书诉说着眼前人并非常人的事实,他想着自己应该要害怕的,可最开始的震惊从心头消散后,他就只剩下了好奇。
甚至想去点蜡烛看清楚一些。
那羽毛细腻柔..软,不像是成鸟的羽毛,反而更像是幼鸟毛绒绒的小细羽,意识到这一点后,余时书忍不住抬眼借着快要消失的黄昏光亮看向身边沉默良久的鹤芳川。
这家伙看着也不像是个小孩啊,余时书疑惑不解,难不成是他和常人不同,就连成没成年都不一样吗?
殊不知自己的想法歪打正着的余时书下意识伸..出手指按住了那柔..软的羽毛,倒是把正在等待着余时书反应的鹤芳川吓了一跳,猛地往旁边缩了缩:“……你做什么?”
“摸,摸一下……不行吗?”余时书结巴道,心想我还想点烛火仔细看看呢,看你这阵仗要是真点了烛火,你怕不是得直接走人……
鹤芳川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这还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面对余时书无话可说,好半天才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曲起一条腿半跪在那木榻上,低声问道:“你不怕吗?”
见余时书摇头,这下轮到小凤凰迷茫了,想了想又强调道:“我不是人。”
小木匠抬手挠挠头,看了一眼窗外,小声道:“那青雀公子也不是人?”
鹤芳川差点脱口而出管青雀什么事,正想着怎么找个理由先把青雀的事儿搪塞过去,又听他道:“莫非你之前卖的那只青鸟,就是青雀公子?”
小凤凰目瞪口呆——这家伙的直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准了?!
余时书沉思道:“所以你是把好兄弟给卖了……不对不对,按眼下这个情况来看,你是帮他找了一个栖身之处,只不过你收了点钱?也不对,那可是三百两银子呢,青雀公子真的值这么多吗……”
到底是给多了还是给少了?
鹤芳川:“……你不应该害怕到冲出门去报官,叫人来把我们这一院子的都抓走吗?或者是吓到跪地求饶,让我不要吃了你?”
明明这才是正常反应!
哪里有人遇见非人类还这么淡定,甚至开始思考青雀值不值三百两银子的!
余时书终于反应过来,蹙眉认真道:“那你吃人吗?”
鹤芳川僵硬地摇摇头,余时书一拍手,笑得眉眼弯弯:“那不就行了吗!你又不吃人,我怕你做什么?再说了,你不仅收留了我,还要给我免下个月的房租呢,这么好的东家我错过了之后要到哪里去找第二个?”
最后几句话竟然让鹤芳川听出了些许自嘲,在今天之前余时书也许都还抱着“说不定将来还能回家”的想法,不管回去之后会不会和过去一样,心中多少都还是有着期待的,可现在亲人可能是杀母仇人,父亲成了始作俑者,就连抚养他长大的余老爷子都变成了为虎作伥的伥鬼……
鹤芳川收留他时,他还算不上无家可归,现如今的他除了这个小院子,哪儿也容不下他了。
鹤芳川正想着事儿,手就被余时书捧了起来,他惊愕看着后者眯着眼睛将他的手放在眼前,嘟囔着看不清啊能不能点蜡烛,手指还颇不客气地在他的羽毛上摸来摸去,小凤凰后知后觉地把手抽了回来。
他方才是不是被调..戏了?
“还真不让摸啊?”余时书不好意思道,“对不住,手感还挺好的……那个,我能不能点了烛火再看看?”
鹤芳川迟疑点点头,小木匠撑着快要坐麻了的腿起身扶着桌子去摸蜡烛,不成想他才刚摸到烛台,面前的蜡烛就自己亮了起来,火光跳动着照在余时书侧脸上,同样也照亮了鹤芳川刚刚收回去的指尖。
余时书吃惊地扑回鹤芳川面前,毫无影响地跪在他身前,双手捧住他的手指:“哇,你点的火?手不疼吗?烫不烫?”
鹤芳川还没回答,就被余时书握着手,将指尖放在了他自己的耳垂上,小凤凰登时就懵了——余时书不久之前才哭过,手背能触碰到的脸颊上还在发烫,可他的耳垂却是冰冰凉凉。
且软乎乎。
“小时候爷爷告诉我过……”余时书下意识叫了爷爷,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儿,他猛地顿住,低下头道:“总之耳朵这里可以让手没有那么烫,你现在好多了吗?”
鹤芳川应了一声,余时书松了口气:“那就好,怎么能从手上冒火呢?多吓人……总之吓到我了。”
“你没有被我不是人的事实吓到,被火吓到了?”鹤芳川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勾起了唇角,轻声对余时书道,“你真傻。”
余时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无非也就是个普通人,从快要没落的家族产业里做一个木匠的继承人,没娘疼我,爹嫌弃我,大哥也当看不见我……我都觉得没事,我能撑过去。”
鹤芳川静静的听着他诉说,看他喉结上下滚动,眼圈丝毫没有征兆地就红了,小木匠低下头任由发丝垂下来遮住泪眼朦胧:“原来我也没有那么普通,是不是?”
“能遇见妖怪,的确不是普通人。”鹤芳川犹豫着,最后还是将手放在了他头上,轻轻揉揉,“该出去吃饭了。”
余时书点点头,抬手用袖子胡乱擦干净眼泪,吸吸鼻子,忽然盯着鹤芳川道:“那个,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看他满脸的“给我看看给我看看”,鹤芳川本着安慰人就要安慰到底的想法,将原身展现给了小木匠看。
半晌之后,余时书瞪大眼睛盯着腿上圆滚滚毛绒绒,头顶呆毛晃悠悠,身后五彩长尾巴甩来甩去的小肥啾,颤颤巍巍叫了一声:“鹤……鹤芳川?”
“啾啾?”小肥啾歪头看着他,怎么了?吓傻了?
紧接着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阴影盖了下来,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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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毛毛被什么柔..软温热的触碰了两下,小肥啾呆若木鸡——余时书居然亲了他两口?!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衣衫整齐地走出了房间,只是余时书满脸轻松雀跃,反而是鹤芳川红了耳尖,坐下来吃饭时差点握不稳筷子。
青雀:“……”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因着青雀和孔朔是吃过饭过来的,见余时书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也不方便多加打扰,没过一会儿就离开了,只是离开前青雀总觉得余时书盯着自己的目光过分热情且好奇,让他后背发凉。
临出门前青雀瞥了一眼苍鹰大哥,后者似乎默默地往后挪了两步,看来也被余时书的目光惊到了。
“好好吃饭,不要盯着别人看。”鹤芳川忍无可忍把他的脑袋转回来,“不要打扰苍鹰休息。”
余时书简直就像个发现了新世界的小孩儿,一边吃饭一边含糊问道:“所以他也是人?”
远远听到这话的苍鹰一双凌厉鹰眸扫向鹤芳川——凤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鹤芳川淡定低头吃肉,抛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就是这么回事。
直到这个时候,苍鹰才想起来青雀之前的那句话——“见色忘义!”
……
幸好鹤芳川还没有到苍鹰想的那个地步,临睡前鹤芳川来到它的笼子前,将他翅膀底下的鸟儿一只只捧出来,放进各自的笼子里,鸟儿们今天有些被吓到了,这会儿都趴在鹤芳川掌心睡得一起一伏。
“所以你都说了?”苍鹰从树上跳到了桌子上,瞪着眼睛问道,“你怎么能说呢?”
“我没说。”鹤芳川否认道,“我直接给他看的。”
苍鹰:“……什么叫直接给他看了,凤主你听听这是鸟该说的话吗?所以他晚上盯着我,是在想我能不能变成..人吗?”
一人一鸟正有一句没一句地掰扯着,苍鹰忽然一顿,扭过脑袋看向房子后面:“我怎么听见了哭声?”
“……我也听见了。”鹤芳川将最后一只鸟儿放在干草的小窝里,起身示意苍鹰在这里守着,自己朝着房子后面走去,打算看看是什么人在捣鬼。
可当他走到跟前,发现是余时书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你哭了?”
他以为余时书已经睡下了,吃过饭后余时书就进了房间没有出来混,鹤芳川还以为他在调整心情就没有去打扰,难不成他一直在这里哭吗?
余时书原本是背靠着墙蹲在墙根,听见他的声音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得更起劲了:“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我都没有家了,我还不能哭一下吗?”
“当然能。”鹤芳川上前蹲在他面前,才刚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下,就被余时书扑倒在了地上,幸好院子后面都是草地,软乎乎的。
这是鹤芳川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人还可以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小凤凰第一次安慰人类,只能拍着他的背,原想说回去睡一觉就好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哭吧,哭出来就都好了。”
22. 委托
自那场冲突之后,余家和梁家的关系彻底破裂了,原本两家偶尔还会因为生意上的来往有所顾忌,现在梁川的手废了,矛头还指向了余时彦,梁家父母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梁老爷是钧州城出了名的性子软,到了这份上却是硬气起来了,二话不说,手下所有的布庄都不再和余家做生意,哪怕是借用商路也不行。
余老爷气得成天在家里砸杯子也无济于事,他手中现在最能赚钱的无非也就是几家当铺,可钧州城又不似京城,来往过路的行商多,钧州城说到底也不过一座小城,就算有钱人都来他这里,一天也没多少生意。
他这边气得上火,嘴上长了一圈燎泡,还没下火呢,那边又传来余时彦在回家路上被人堵着揍了的消息,他急匆匆带着家丁赶过去,却只看见了被打晕过去额头红肿流血的儿子。
余时彦醒过来后直说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实际上钧州城的人都知道这是梁家要替儿子报仇,只不过没有选择也要余时彦两根手指,而是要时不时找他麻烦,折磨他。
好面子的梁老爷最清楚同样好面子的余老爷害怕什么,所以余时彦就算被打碎了牙也只能含着一嘴的血把牙往肚子里咽!
余家不会允许他丢人,否则余时彦也会成为下一个余时书,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即便余老爷说什么也要为他打回来时,余时彦将爹劝住了:“还是别去了,万一不是梁兄……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这件事就这么被藏了下来,接二连三的怪事儿却更多且更频繁地在余家出现了。
最开始是余老爷的一池子转运锦鲤被什么夜鸟给咬得七零八碎,把余老爷心疼得两夜没睡好觉,拿着竹竿子在池子边守了好几天,什么事儿也没发生,然而就在他以为不会再出事,回去安稳睡觉时,同样的事儿又发生在了他新买回来的锦鲤身上。
看着满池子的死鱼,余老爷暴跳如雷:“一定是梁家的在作祟!”
“老爷,这指不定就是哪儿的鸟儿来作祟啊,贸然污蔑可是要去坐牢的。”如夫人在一边劝说,“要么最近先别往家里买活物了,许是这边院子刚修好,还没人气,我听说房子住久了才能有人气,如果不是鸟,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混账,瞎说什么话!”余老爷斥责道,“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哪来什么妖魔鬼怪!”
如夫人赶忙低头认错,看着余老爷气冲冲甩手离开了院子,她转头看向那一片惨淡,赶紧让管家带人来收拾了,又叮嘱道:“晚上安排几个人守着,看看到底是鸟儿还是有人捣鬼,抓住了就去报官!”
“如夫人,这……这万一真是什么鬼魂索命呢?”管家向来最信这些,方才在一边听如夫人说了,心中早已忐忑不安,如夫人也被他的话吓得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瞪了他一眼:“老爷说了,这都是胡说八道!”
管家只好战战兢兢应了下来,他在余家呆的时间比余老爷的岁数都长,想起从前那个女子在余家受的苦,心中怎么也平息不下来,招手让下人去买了些纸钱,打算晚上烧来给那女人,转身念叨着走远了:“我可没对你怎么样,可别来索我的命……”
原以为会消停一阵子,没想到正在烧纸钱时被路过此处的余时彦撞到,这位大少爷最近可受了不少气,看管家竟然在做这样荒诞的事儿,气得上前踢翻了火盆,不成想被火盆里溅出来的火星子崩到了眼睛……
梁川听说了余时彦被火烧瞎一只眼睛的事儿,低头看着自己少了两根手指的手掌,阴恻恻笑了起来:“谁也别想好受……”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正在小院子里认真做木工的余时书并不知道余家和梁家发生了什么,他正在忙活着将之前从山上带回来的藤条组装在一起。
虽说已经做过几个小的,等比放大就可以了,然而做起来可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
“青雀公子,过来一下。”余时书歇口气的功夫看见青雀正和鹤芳川在一边说些什么,招招手让他过来,笑眯眯问道:“你觉得青鸟会不会喜欢这边有个出口?还是说要换到另一边?”
青雀:“……”
他方才听鹤芳川将昨天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知道这小子明白了不少事情,但他这又不明着说,反而拐弯抹角地绕着圈打听他的事儿,青雀没好气地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恶狠狠道:“两边都要出口。”
“好嘞。”余时书被他揉乱了头发也丝毫不在意,喝了口茶继续手上的活计,青雀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又回到了鹤芳川身边,低声问道:“你说他昨天哭成那样,今天怎么又一点事儿没有了?”
“你想看他一直哭?”鹤芳川瞪了他一眼,青雀摆摆手:“哪能啊,哭瞎了眼睛你还得心疼呢……你说我要是在他面前变身会怎么样?”
苍鹰今天站在了最高的树枝上,死活不愿意和余时书对上视线,却没想到这小子起身休息的空子里还不忘拿苹果诱..惑他:“大哥,吃一口吗?”
苍鹰低头盯着树下举着苹果乱晃悠的小木匠,果断将脑袋挪开,余时书见诱..惑无果,只好坐回了原位,将苹果放在了手边,没想到刚开始干活,身边就降下来一道巨大黑影——原来是苍鹰歪歪斜斜飞了下来,爪子一把勾住苹果,重新飞回了树梢上。
余时书呆愣了半天,欢欣跳起来蹦到鹤芳川身边:“你看见没,看见没……它翅膀是不是长好了!”
目睹了苍鹰大哥为苹果抛弃尊严的鹤芳川:“……”
看小木匠兴奋的样子,鹤芳川刚伸..出手打算替他弹去身上的木屑,余时书一看他伸手以为他也和青雀一样要摸摸自己的头,立刻把脑袋伸了过来。
鹤芳川愣了愣,青雀没脸看地在一边摆摆手——摸摸摸。
鹤芳川只好抬手揉揉小木匠的脑袋,看他心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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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回到藤条边继续忙活,小凤凰觉得自己突然间看不透他了,青雀抹了把脸,认真对凤主道:“你小心点,别哪天被吃干抹净了还帮着人数钱。”
“不会的。”鹤芳川抬手给两人倒了杯茶,指尖摩..挲着杯壁,思索道:“他没那个胆子。”
青雀对着他指指点点:“反正我提醒过你了,你可得记着点……”
“青雀公子!做好了!过来试试!”余时书将手上最后的一步收尾,对着青雀拍拍手,后者总觉得他是在唤小狗,嘴角抽搐,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我并不打算试一试。”
小木匠闻言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扭捏道:“那,那你能变回去试试不……”
青雀回头怒瞪好兄弟——你看看他!
这是人说的话吗!
半个时辰后,迟迟没有等到固定时间回家的青鸟,孔朔忧心忡忡找了过来,结果看见了在藤条玩具里钻来钻去玩得正高兴的青色大鸟。
“原来是飞到你们这边来玩了,吓死我了。”孔朔抚着心口坐在了桌边,松了口气,“平时我忙完生意它就已经在家里了。”
鹤芳川听说兄弟竟然从自由自在过上了按时回家的日子,非常不客气地笑了起来:“是啊,它平时没事儿就飞过来玩。”
“幸好是来了鹤公子这里,最近外面可不太平。”孔朔心有余悸道,“听说余家出了不少事,正在到处找人抓鸟,我差点以为青鸟被人抓走了……”
他将外头最近发生的事儿和几人说了一遍,鹤芳川蹙眉道:“我会注意,最近不让鸟儿们出去的。”
“最好如此,若是有人来敲门,切记不要理会,我怕他们再来找麻烦。”孔朔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人敲响了,余时书吓得一把将刻刀握在了手里,正在玩玩具的青雀差点变回人形,幸好他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个不明真相的孔朔,控制住了这股冲..动。
鹤芳川对几人作了一个安心的手势,起身去查看来人是谁,结果就看见梁川独自一人站在外头。
“要开门吗?”鹤芳川用口型问孔朔,后者犹豫着上前点点头:“先看他想要做什么吧。”
余时书果断将青鸟扛起来带进了屋里,几人看得吃惊,这家伙什么时候一点儿也不怕鸟了?方才拿苹果逗苍鹰大哥也是,竟然不怕苍鹰啄他了!
孔朔这边开了门,梁川没想到他也会在这里,看见他还愣了愣:“孔老板。”
“梁公子来这里是找谁?”孔朔问道,梁川受伤的手上抱着厚厚的纱布,不过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眼神中却多了一丝阴鸷,看人时总让人觉着不舒服。
“我来找余公子。”梁川没有在意两人的警惕,而是开门见山道,“听闻余公子木工技术惊人,我想委托他为我做一样东西。”
鹤芳川不解道:“委托?”
“没错,”梁川点点头,“我想请他为我做一副假的手指。”
23. 要求
假的手指?
不光是鹤芳川,就连孔朔听了都有些犯迷糊,先不提这个要求有多么地离谱,光是前几天梁川还在和众人互看不顺眼,试图干掉对方,今天就主动上门来“下订单”,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见面前两人看起来不打算相信自己,梁川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们可以在周围巡视一圈:“我没有带任何人来,只有我自己——我知道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你们不信,放在几天前,我自己也不信……但我是诚心前来的。”
鹤芳川根本不用去看,周围的鸟儿已经告诉他事实的确如梁川说的一样,他从梁家出来就是独自一个人,可这依然不能保证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孔朔早前和他有过节,眼前这个人知道他的秘密,用来要挟他,实在是个小人,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告诉别人,孔朔不知道他到底抱的什么心思。
梁川叹了口气,将之前一直藏在袖子的右手露了出来,孔朔对之前发生了什么并不是很清楚,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乍一看见那切口平滑,却因为正在愈合中无比狰狞的伤口,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不好看,对吧?”梁川自嘲地翻看着自己的手,虽说少了的是无名指和小指,可另外三根手指动起来依然是钻心剜骨的疼,他咬牙道,“哪怕是假的,我也想要自欺欺人一把……我知道他能做。”
鹤芳川蹙眉道:“可他为什么要帮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梁川低声笑了起来,不那么二世祖的时候,他的确是一位富家公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谦谦有礼,只是鹤芳川几人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当然没法对他放下警戒心。
梁川又道:“我现在和你们一样痛恨余家,痛恨余时彦,只要你们需要,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样?”
孔朔对鹤芳川摇摇头,后者却是沉思后道:“这事儿不能由我做决定,你在外面等着,我去问问小书愿不愿意和你谈。”
他说着毫不客气地将梁川关在了门外,孔朔追着他的脚步上前道:“鹤公子,你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何居心,不能贸然让余公子和他见面……”
“孔老板,小书他现如今孑然一身,无处可归,我能给他提供的不过一个居身之所,一切定夺还要交给他自己。”鹤芳川停下了脚步,认真道,“我和你一样想要把他保护在自己的身后,可你我终究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不是吗?”
孔朔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么远,只是觉着现在的余时书不太适合和梁川见面。
看来鹤芳川比余时书想象得要更在意两人之间的关系,欣慰的同时孔朔又提起了一口气,他并不清楚鹤芳川到底对余时书是朋友之情还是包含了其他的心思,万一到时候余时书一厢情愿,换得个伤心无处诉说……
“孔老板?”鹤芳川看孔朔突然开始发呆,只好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孔老板,你这是怎么了?”
孔朔猛地回过神来,赶忙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看着鹤芳川上前敲门,里面的余时书抱着青鸟露出了个脑袋来,突然有些想笑——是啊,他和余时书非亲非故,若是替他想太多就不好了。
要和余时书做朋友,就要先学会尊重。
“……就是这样,你怎么想?”鹤芳川将梁川的话转告给余时书,“要出去见见他吗?”
余时书纠结地皱起了鼻子,磨着牙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了头:“那就见一面吧,那天他不是说了不是他想杀我吗?总之先确定小命能保住……”
“放心,如果他想对你怎么样,你只要叫我的名字就行了。”鹤芳川皱着眉头伸..出两指轻轻掐住他的下颌,提醒道:“不要磨牙。”
“唔唔。”余时书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声,终于被鹤芳川松开,他将怀里的青鸟放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这才跟在鹤芳川身后往院门走去。
青雀也抖擞一身羽毛,气势汹汹准备去打架,没想到被孔朔一把捞到了怀里,登时气得直扇翅膀——放我下来!
“别去捣乱,当心给青雀公子惹麻烦。”孔朔拍拍青鸟,将他抱去了一边。
青雀看着前一阵子还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孔朔竟然已经能够轻松抱着自己来回走动,心中备受挫折。
苍鹰打了个哈欠,发出讥笑声,只不过听在旁人耳中只有尖锐的鸟叫声。
时隔多日,再一次和梁川见面,余时书才发觉他已经和前几天,不,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梁大哥。”
“……小书。”梁川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到底是用儿时的称呼叫了他的名字,听得鹤芳川眉头一抽——怎么你也叫他小书?
余时书没有在意这么多,只是低头让梁川把手伸..出来给他看看,看着梁川颤颤巍巍的右手,以及根本伸不直的手指,小木匠深深叹了口气:“长歪了。”
“我记得你以前给别人做过一副假手,甚至还能活动自如,你能为我也做一个吗?”梁川语气中难掩期待,“如果可以,不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
“梁大哥,我可能做不到。”余时书艰涩道,抬起头对上梁川惊愕又失望的目光,他摆手道:“不是我做不出,只是那一次是爷爷……是别人带来了特殊的木材,我才能有用武之地,这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那种木材,我才说可能做不到。”
梁川眼中又亮起了光:“也就是说,只要有那种木材,你就能做,对不对?”
余时书犹豫地点点头,却是抬眼瞄了一眼鹤芳川,后者还在迷惑为什么梁川也叫小书,见他看过来不解道:“怎么了?”
“你能让我出来见他,是不是就代表你是相信他的?”余时书对梁川比了一个等等我的手势,拉着鹤芳川来到了一边,轻声问道,“你想让我帮他吗?”
他看向鹤芳川的目光中有信任,也有寻求选择的迷茫,更多的却是依赖,鹤芳川有那么一瞬间想让眼前这一幕永久地存留下来,可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对余时书不是禁锢,不是切断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想要看见余时书平安又快乐地在他身边。
“你自己做选择。”鹤芳川垂眸笑道,“我不过是你的东家而已。”
“可我不想你单纯只做我的东家。”余时书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赶忙转过头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毕竟我现在还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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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如果帮他,就代表他会经常来这里……所以你觉得呢?”
“我随意。”鹤芳川强忍住想要问他第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冲..动,“我是你这边的。”
余时书松了口气,勾了勾唇角又努力压住,转身重新回到梁川面前:“我能做,但我需要南海边的梧桐木。”
梁川急切道:“没问题,我这就让人……”
“不,我要的梧桐木很特殊。”余时书挠挠头,“现场砍下来的不要,整棵的也不要,我要的是砍下来之后存放在阴凉处十年以上的梧桐木,不能枯,不能蛀虫。”
梁川愣住了。
把梧桐树砍下来完整保存十年以上?
“只有那种木材坚韧又适合人活动。”余时书无奈道,“只要你带来,我立刻就能开工。”
“这……这有谁会这样做?”梁川用左手抹了把脸,哭丧着脸道,“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我有。”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两人齐刷刷看向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的鹤芳川,后者淡然道:“我曾经在南海边住过一段时间,你们要的这种木材,我刚好有。”
“在哪里?”梁川上前两步问道,就连余时书的眼中也染上了光亮,却听鹤芳川道:“南海边,搬家的时候我并没有带在身上。”
梁川握紧了左手:“从钧州城到南海,来回的话怎么也需要三个月时间……”
“我不需要那么久,一个多月就能来回。”鹤芳川道,梁川非常上道:“车马我来安排。”
“不用车马。”鹤芳川看了一眼余时书,后者反应过来他大概是要用自己的方法,比如说——飞过去。
可余时书在脑海中想象了一番小肥啾在天上拼命扇着翅膀迎风往南海飞的画面,总觉得不太可能成为事实,一把抓住鹤芳川的手:“不行,太危险了。”
鹤芳川突然被他握住手,吓了一跳,而梁川看着他们俩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有危险?”
余时书心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怕他被风吹翻掉下去吧?
“总之,不许去。”余时书硬着头皮道,“你和我过来。”
梁川还想说什么,却被余时书伸手一指:“你先回去,明天再过来——我已经答应下来了,这件事我就一定会帮你帮到底。”
梁川这才放心下来,可看着余时书和鹤芳川拉着手往回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也说不上来,只好带着满心的疑问转身离开了燕子湾。
而回到了屋里的余时书把自己的担忧和顾虑和鹤芳川说了一遍之后,鹤芳川陷入了沉默,许久以后才道:“你觉得我只有小毛球那样的模样?”
余时书不解道:“不然呢?”
你不是还没长大吗?怎么能一只鸟飞这么……远……
他的想法在看见眼前落下的巨大..阴影后猛地止住,呆若木鸡地看着鹤芳川突然变成两三人高的大鸟,那流光溢彩的羽毛险些闪瞎了他的狗眼。
凤凰垂下脑袋,用鸟喙轻轻碰了碰他的侧脸,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小木匠一仰头吓晕了过去。
鹤芳川:“……”
24.逼近
鹤芳川被他突然晕过去也吓坏了,来不及变回人形就往前凑了凑,就看见余时书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睛,看见眼前的大鸟并不是幻觉后,小木匠发出一声哀嚎,翻身趴在了床上。
为什么这么大!
晕晕乎乎间想起来鹤芳川这样做似乎是为了告诉他,以这个形态飞去南海不用花三个月的时间,余时书终于大着胆子清醒过来,偏过头和正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大鸟对上视线。
那双比宝石还要耀眼的眸子有着和鹤芳川一样的沉静和隐约担忧,余时书深吸一口气,心想总不能一直这么害怕下去吧?
鹤芳川看他醒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放心就见他爬起来往自己这边挪过来,大鸟往后退了一步——这又是要做什么?
“让我抱一下,说不定我就没有那么害怕了。”余时书说出这句话时都想称赞自己一句勇士,张开双臂朝着鹤芳川扑过去时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其中包括被羽毛闷死以及万一鹤芳川不愿意让他抱,他说不定会摔到地上摔个半死之类的……
可他只是被大鸟用翅膀拢住,埋进了带着淡淡竹香的前胸羽毛里,那些羽毛如同绸缎一般细腻柔..软,暖意扑面而来,余时书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溺死在里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响起鹤芳川迟疑的声音:“再不出去的话,恐怕孔老板要起疑心了。”
余时书愣了愣,微微后退才发现原来是鹤芳川已经变回了人形,而自己正以非常难以言说的姿势趴在他胸口不肯离开。
小木匠动作顿了顿,红色从耳尖蔓延到脸上,甚至迅速占据了肩颈,连忙松开了鹤芳川,原本想要抢在他前面道歉,却见鹤芳川抬手抚平衣服,低声道:“方才你在外面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啊?哪句话?”余时书还沉浸在羞耻之中,一时之间不清楚他指的是哪句话,“我说什么了?”
鹤芳川却是转了话头,一步步向他逼近:“我会去南海替你将你需要的梧桐木带回来,路上来回可能会花一个多月,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在这之前,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仿佛已经知道他在说什么的余时书被他步步紧逼来到了床角,原本害怕他将要问出口的问题,在听见他的话后,却只剩下了忧虑:“危险?”
“是啊,危险。”鹤芳川低头对上小木匠的眼睛,这双眸子一如既往地让他着迷,于是原本想要直接问出来的话拐了个弯,“你会担心我吗?”
余时书直截了当道:“当然会。”
他不想看见鹤芳川受伤。
“是吗?”鹤芳川放慢了攻势,在他面前曲腿半坐下来,“你是以什么身份来为我担心的?租客,朋友,还是……”
“这个问题太超过了。”余时书见他越靠越近,赶紧伸手将他推开些许,“我不想回答。”
“……那我就只好寂..寞地上路了。”鹤芳川叹了口气,起身低声道,“一点儿期待也没有。”
头一回演戏的小凤凰心中也颇为忐忑不安,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余时书会不会被他的演技骗过去!
鹤芳川正紧张不已地等待着余时书的反应,结果等了半天,只等来了孔朔的敲门:“我先带青鸟回去了,若是青雀公子问起来,还请两位替我转告一声。”
听着外头大门吱呀打开,过了一会儿孔朔又来敲门,只是声音有些气喘:“余公子,你能来帮我一下吗?青鸟它非要把那个玩具带回去,我……我拿不动。”
余时书应了一声,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整理衣服,鹤芳川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他可能等不到余时书的回答了,也许是他逼得太紧,也或许是余时书根本对他没那个意思。
也对,毕竟两个男子在一起的事儿还是有些太惊世骇俗,哪怕他们两个之间有一个人是双儿,这事儿都不用这么难办……
就在鹤芳川满脑子乱麻的时候,余时书从他身边经过,却是停了下来,轻声道:“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回答。”
鹤芳川愣了愣,看小木匠打开门去帮孔朔将那个巨大的藤条玩具往门口滚,青鸟则是在一边紧张兮兮地担心他们会不会把自己的玩具弄坏,苍鹰又发出一声嘲笑。
小凤凰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余时书送走孔朔,将大门关好,他才从心底涌上一股暖意。
等到回来,就会有答案了。
余时书如果没那个意思的话,就不会这样模棱两可了!
小凤凰内心欢呼雀跃,面上却一如往常淡定无比,上前道:“我来做饭。”
“我……”余时书有些犹豫,不知道等会儿鹤芳川还会不会说些什么,还是撸起袖子道,“我也来帮忙。”
这天晚上,两人都没有再多说话,吃过饭后鹤芳川整理了一个小包袱,将路上可能会用到的衣物和盘缠装好放在了床边。
余时书学着鹤芳川平时的样子给鸟儿们加了水和粮食水果,洗了手回到房间发现鹤芳川难得在自己入睡之前先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关了门爬上..床,却看见了那个小包袱——鹤芳川打算明天就出发吗?
他钻进被窝里,耳边是早已习惯的鹤芳川沉稳的呼吸声,小木匠却像是砧板上的鱼,翻来覆去睡不着,硬是爬起来花了大半夜时间将之前的小木雕拿出来精雕细琢,才悄咪..咪地塞进了鹤芳川的小包袱里。
次日余时书醒来时,身边的床铺已经整理好,仿佛昨天晚上并没有人睡在他身边一样,而那个小包袱则和鹤芳川一起消失了。
他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在院子里找了半天,以为鹤芳川不高兴丢下他离开了钧州城,蹲在地上后悔了半天昨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紧接着面前就被苍鹰丢了一封信。
余时书:“!!!”
苍鹰恨铁不成钢地看那小木匠一蹦三尺高,手忙脚乱拆了信来看,确定鹤芳川只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提前启程前往南海之后,他才长长呼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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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转身就想给苍鹰一个拥抱,却遭到了强硬的拒绝。
于是今天的苍鹰得到了一整碟苹果,足足有三大个,各个红润饱..满,新鲜无比,一看就知道好吃。
苍鹰:“……”
感觉要被贿赂了。
……
这是余时书第一次觉着这个院子这么大,早上他用之前剩下的馒头切了片,放了些油做了馒头片,和鸟儿们分吃了,紧接着就没事干了。
平时这个时候都是他在一边做木工,而早就已经过来叽叽喳喳地和鹤芳川说着在外头听见的稀奇传闻,鸟儿们叽叽啾啾,一点儿也不寂..寞。
是的,寂..寞。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昨天鹤芳川会说那句话了——“那我只好寂..寞地上路了”
小木匠趴在桌子上,喃喃道:“原来寂..寞是这种感觉啊……”
苍鹰吃了一个苹果,正准备假寐休息一会儿,就见余时书的目光忽然盯住了自己,苍鹰往左边挪,那目光跟过来,它往右边走两步,余时书也还是跟着看过来。
苍鹰:“……”这是要做什么?
凤主出门前只交代它看好家,实际上大部分时间它的职责就是看家,毕竟它也算是半个老弱病残,平时也干不了什么打架的活儿。
不过凤主可没告诉它现在这个状况要怎么处理啊!
就在它想着要不要当没看见的时候,那家伙竟然站起来朝它走了过来,蹲在了它面前,认真道:“大哥,你能和我聊会天吗?”
见苍鹰不打算搭理它,余时书以为它是属于不会变成..人的那种鸟儿,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啊?要么你听我说也行。”
苍鹰只好装作自己的确什么都“不懂”,听他打算说些什么,结果余时书第一句话就把苍鹰给听懵了:“我要是喜欢男人,是不是会把鹤芳川吓跑?”
小木匠烦闷地起身趴回了桌子上:“他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回答……到时候要怎么回答他啊啊啊啊!”
苍鹰有些同情鹤芳川,凤主自己在那边纯情得不行,这边当事人还一点儿自觉也没有,开窍是开窍了,就是不知道开的哪门子窍……
为了替自家凤主搏回一些颜面,苍鹰决定豁出去了,它跳上桌子,正准备开口开导一下小木匠,不,小木头。
嗯,这个称呼不错。
以后就叫他小木头了!
谁知道苍鹰还没开口,大门就被敲响了,一人一鸟都以为是梁川按照约定上门来听答复,余时书起身去开门,苍鹰也没有放在心上,准备去吃个苹果润润嗓子,就听余时书开了门,沉默良久,叫了一声爷爷。
苍鹰:“?!”
它猛回头冲到门口,将门口的老头儿吓了一跳,当着余时书的面飞起一脚将门踹上了!
余时书差点给它来一句大哥威武,就听外头余老爷子又道:“小书啊,和爷爷回去吧?”
25.葬处
余老爷子怎么会突然找过来?是谁告诉他余时书住在这里的?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时之间余时书和苍鹰一人一鸟脑子里把这些疑问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而余时书不仅仅被疑问包围,同时沉浸在方才苍鹰飞起一脚将门踹上的壮举中。
小木匠目瞪口呆地看看苍鹰,再看看紧闭的大门,咽了口唾沫:“大哥,你能听懂人话是不?”
他刚才究竟当着苍鹰的面说了些什么!
余时书觉着他已经不能直视苍鹰了,万一这家伙……不,万一这位大哥真的会把那些事儿告诉鹤芳川,他就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偏偏事情朝着他最害怕的方向发展了——面前似曾相识的一幕重现,苍鹰的身影逐渐拉长,在余时书眼前从一只半人高的大鸟真正地变成了一个人。
男人一头黑发高高束在头顶,凌厉的鹰眸并没有任何变化,薄唇高鼻梁,眼窝深陷,并不像是大辰本地人,反而更接近域外游民。
看起来快四十岁,因着没有留胡子便显得更年轻一些,他身穿一身深黑色长袍,腰间用腰带紧紧扣住,不用仔细看都知道浑身都是肌肉。
“小木头,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想要和那个老头子回去?”男人严肃地在余时书面前蹲下,开口时也果然如同余时书预料那般并非大辰口音。
余时书已经有了经验,而且上一次鹤芳川是从人变成鸟,而这一次刚好反了过来。和苍鹰相比,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没那么吓人。
虽然不知道小木头是在叫谁,余时书见他那话似乎是对着自己说的,赶紧答道:“我……我不回去。”
男人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去告诉外面的人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原本在一边看热闹的朱顶雀兄妹俩终于看不下去了,妹妹阿紫飞下树梢变成了少女,上前来一把抓住苍鹰:“苍大哥,你这样会让余公子很难做人的!”
余时书张着嘴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瞠目结舌看着少女和男人争执到底该怎么把外面的老头儿赶走,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另一只朱顶雀也变成了个小少年,上前开始……劝架。
“妹妹,苍大哥,你们会吓到余公子的,到时候要是让凤主知道就不好办了。”少年将两人拉开,话语刚落,就见少女和男人齐齐回头看向余时书。
余时书:“……”
都看着我做什么!
苍鹰叹了口气,将大门给余时书让了出来:“还是你自己去说吧——只有一点要记住,既然选择留下,就要保守秘密。”
不用他说,余时书都知道秘密是什么,他僵硬地点点头,朱顶雀兄妹俩手拉着手回到树下等着他行动,眼中满是担忧——凤主才刚走,就有人来找事。
余公子应该能应付吧?
朱顶雀是小鸟儿中和余时书关系最好的,只不过看他那样子,估计也被他们突然显出人形吓坏了,还是不要上前惊吓他了。
门外余老爷子还在坚持不懈地叫着余时书的名字,他是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中了解到余时书在这里的,毕竟哪儿都不是不透风的墙,只要有人,就会有消息。
从他回老家去休养到得知余时书被赶出家门,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大半年,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孙儿,却被他亲手拒之门外,余老爷子敲门的空隙忍不住叹息,就在此时眼前紧闭的大门终于重新敞开了。
“小书……”余老爷子赶忙迎上去,想要看看孙儿瘦了没,最近过得怎么样,没想到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回余家。”
余老爷子愣住,苍老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停顿了半天才道:“为什么不回去?”
余时书纠结地看着眼前的老者,这个被他叫了十几年爷爷的老人,是他有记忆开始记住的第一个人。
余时书学会说话后叫的第一个人不是爹爹,也不是哥哥,而是爷爷。
爷爷会不顾一切地护着他,哪怕是和余老爷撕破脸皮,也会带着他满钧州城玩,哪怕是要坐上肩膀也从来没有过犹豫——余时书看的第一场戏,就是在余老爷子的肩膀上。
在过去的他眼中看来,爷爷是全世界对他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而对现在的他而言,余老爷子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对他,对他不在人世的娘亲的弥补,娘亲是他带来钧州城的,也是他彻底让娘亲再也没能走出钧州城。
那个余时书从来没有见过的娘亲,她有自己的丈夫,有她的家人,也有她的故乡,却到死都没能离开钧州城,回到她心爱的人身边去。
娘亲为了余时书选择委身于人,受尽屈辱,余时书甚至连她现在葬在哪里都不知道,从始至终余老爷子只告诉他,娘亲在他襁褓时就已经过世。
谎言。
就连爷爷嘴里也都是谎言。
余时书咬牙道:“我从来就不是余家人,当年你让我娘嫁给你儿子时,你有问过她吗?”
余老爷子还未浑浊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没想到余时书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原本准备好的挽留话语顿时全无用武之地。
往日可爱活泼又听话孝顺的孙儿用看着陌生人的目光看着自己,余老爷子有些喘不上来气,却也知道这都是他一手酿成的祸事,对着余时书是什么话都没有脸再说出来了。
看着余老爷子手足无措,余时书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对这十几年来的时间视而不见,只好选择不多说,关门之前问道:“我娘葬在何处?”
余老爷子紧紧闭上眼睛,睁开时已经是眼底热泪盈眶,眼泪却被他伸手抹去,老者用拐杖指了指南边:“她就葬在南面最高的那座山头,上去只管找一座写有晋芳华的碑便是。”
晋芳华。
原来娘亲的名字叫做晋芳华。
余老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替余时书将门关上,又朝着来时的路回去了,秋日的阳光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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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得很长。
这是余时书最后一次见到余老爷子。
……
正在往南海赶的鹤芳川并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他此时正飞过虞州城,这座城池前不久刚刚经历过瘟疫,现在终于恢复了些许,小凤凰没有在这里久留,紧赶慢赶地朝着南海飞去。
他急。
非常急。
急着回去听小木匠的答案。
小肥啾忽闪着翅膀,小眼睛发着光,从天边一掠而过,不会有人在意这种大小的鸟儿,只会以为是个雀儿,顶多是个燕子,殊不知头顶飞过的是凤凰。
鹤芳川其实更想用大凤凰的体型,只是那样太过于招摇过市,更容易被人发现起疑心——他向来奉承大隐隐于市这句话,从来都不想要事情的小肥啾边飞边打了个哈欠,终于在停停走走十几天后闻到了海水的气息。
他曾经在过去定居过南海一段时间,这里气候宜人,只是太过于潮湿,小凤凰又不怎么喜欢吃鱼,苍鹰大哥又只喜欢吃水果,众鸟儿在这里住了一两年便决定搬家。
没有好吃的!就没有盼头!
说起来鹤芳川在这边还有一个小院子,他朝着熟悉的无名村庄飞去,在不远处的树林子里降落下来,变成..人形后整理了衣服,这才装作若无其事走出了树林,准备混在来往人群中进去。
看见村里这么多人,鹤芳川才想起来快过年了,这边也要趁着热闹举办万灯节,怪不得来往行商比从前要多。
看着仿佛从来没有变过的村庄,鹤芳川心中有些感慨,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天天和海鱼拼搏的日子。
鹤芳川:“……”
还是不要想了。
南海边正在打仗,听说带兵的是个年轻将军,颇有能力,鹤芳川点点头,想来正是因为有那位将军,海边才能在战争中也有余力过节吧,不然就凭他那两年对边陲西树的了解,这里早就变成了尸山血海。
急匆匆回到一样是没有变化的小院子里取了之前留在这里的梧桐木,确定符合余时书的要求后,这才用绳子捆在一起,拎在手上打算尽快回去,离开时他发现隔壁的院子里有些过分安静,犹记得这里住着的似乎是一对兄妹,想着也许是出去逛街了,鹤芳川便没有放在心上。
出村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鹤芳川想着到下一个城镇再稍作休息,正想着往前走去,一阵陌生的气息忽然扑面而来,强大隐忍,那是与鹤芳川的力量如出一辙又略有不同的能力,小凤凰愣了愣,正巧这时有人与他擦肩而过。
两人仿佛都察觉到对方的不同,同时抬头对视一眼,那人与一个貌美青年走在一起,两人手牵着手,看着鹤芳川,那人也是一愣。
同样古老的血脉传承,同样强大的力量威压,以及两人眼中同样对彼此的心有灵犀……
鹤芳川:“……”见了鬼了,居然有龙!
对方:“……”见了鬼了,居然有凤凰!
26.龙凤
恍然间一面,因着有旁人在,鹤芳川也没有选择上前搭话,只是撞到了他人,小凤凰还是停下来道了歉:“对不住,我赶着回去,冲撞二位了。”
见那只青龙摇摇头表示不在意,鹤芳川这才错过身往村外走去,又忍不住一步三回头,恰巧那人也回过头来看他,两人视线对上两三次,终于都转回头去。
小凤凰心中有些激动,虽然算不上是同类,可到底是与苍鹰他们不同的——凤凰与龙,向来都是同等的,血脉上也有说不明白的各种联系。
他想要更了解那只龙,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但他身边的男人似乎对他很是亲近,看起来关系不一般,鹤芳川叹了口气,将梧桐木收拾好正准备上路,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他皱着眉头回头看向热闹的村落,还是打算耽搁一会儿,回去看看。
谁知道这一回去就撞上了大事——村中不学无术的老男人竟然试图非礼他隔壁那家兄妹中的少女!
不过他还是来迟了,少女倒是没有什么事儿,只是受了惊吓,此时正被方才撞见那两人安慰着,屋外那老男人身上倒是带着伤,虽然鬼哭狼嚎着,嘴里却用本地话正暗暗骂着什么,鹤芳川眉角一抽,原本打算看看情况的小凤凰撸起袖子就翻墙冲了上去。
老男人根本没想到隔壁竟然还有人会翻墙过来,吓得满地乱爬,被鹤芳川拉过来两拳打得鼻子流血,小凤凰认得这人,之前他还住在这里时,这家伙就不干好事,没想到这么两年过去竟然还是这副德行,甚至变本加厉,作出这样伤天理的事!
想到此处,鹤芳川下手就更狠了,身边之前跟在那只青龙旁边的男人在他快要把这人打晕之前上前来一把拉住了他,而那只青龙也适时凑过来担忧道:“没打死吧?这附近的官府在何处?”
“……还不如打死算了。”鹤芳川看见青龙身后衣衫破碎,惊恐万分的少女,咬牙切齿道,“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用。”
他这辈子最见不得欺软怕硬之人,更何况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鹤芳川还想上去踩两脚,忽然想起若是余时书在身边,一定会惊呆了吧,小凤凰忽然有些想笑,那男人又过来拉住了他,提醒道:“你杀了他,你还得坐牢……先把他绑起来吧。”
鹤芳川长出一口气,与那少女一起在院子里找到了麻绳,将那该死的男人五花大绑起来,正好这个时候海边捕鱼的渔民们路过,听少女将事情和盘托出,得知来龙去脉后,义愤填膺地将这事接了过去,直接将老男人送去了官府。
看少女虽然脸色红润,却是在发抖,鹤芳川不忍道:“依依,先去换身衣服吧。”
被唤作依依的少女赶紧点头回房去换衣服,少女与她哥哥白二曾经在鹤芳川住在这里时帮了他很多,鹤芳川便上前向两人道谢道:“还好今天有两位相助,我这边听见的时间晚了些,若非两位在此,恐怕真的要出人命,多谢。”
“白二是你什么人?”方才拉住他的男人忽然出声问道,鹤芳川愣了愣,难不成白二出了什么事儿?的确,到现在都还没有看见这位当哥哥的出现……
可鹤芳川与这两人也算不得熟悉,回答时也就带上了警惕:“认识而已,我之前住在这里,与他们正好是邻居,阁下是?”
男人解释白二在他手下当兵,鹤芳川这才明白原来他就是在西树带兵打仗的将军沈明修,只是路过替白二来看望妹子,而在他身边的人则是他的夫郎叙南星。
话说开之后事情就好办了,不过鹤芳川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毕竟家中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想到此处小凤凰心里就暖洋洋的。
不是有鸟在等着他,是有人在等着他!
抱着暖呼呼的人……不,是抱着暖呼呼的余时书!
他正想着,正巧和叙南星对上目光,看样子不光是他想要了解对方,叙南星也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他正等待着对方走过来,就见叙南星踮起脚尖在那人脸上亲了一下,说了几句话才过来。
鹤芳川:“……”
虽说大辰有双儿,可叙南星和沈明修明显都是男人,乍一看见两个男人在一起果然还是有些意外。
叙南星蹦过来一把勾住鹤芳川的肩膀,和他哥俩好似的拉着他来到了门外,刚松开手就道:“你怎么比我高?”
鹤芳川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比青龙高出不少,笑道:“许是因为我会飞吧。”
两人在之前就对对方很感兴趣,不光鹤芳川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龙,叙南星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凤凰,惺惺相惜的两人很快熟悉起来,互相介绍之后,叙南星首先问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你成亲了吗?”
“还没有。”鹤芳川瞥了一眼正在院子里等待着叙南星的沈明修,“你为何和一个人类成亲?”
“我喜欢他,你没有喜欢的人吗?”青龙戳戳他,“你长得也不赖啊,不会没人看得上..你吧?”
“有。”鹤芳川脑海中闪过余时书的脸,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鹤芳川才意识到一件事,他已经不会专注于余时书的眼睛了,那双眸子已经成为他对余时书的印象之一。
提起余时书这三个字,他想到的是余时书整个人——他的眼睛,他微微卷起的发丝,他害怕鸟儿却坚持要学习喂鸟的坚定……
竟然满脑子都是小木匠。
鹤芳川认真地点点头:“有的,只是还没到时候。”等到他回去,就能等到答案了!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凑近叙南星嗅了嗅,疑惑道:“你身上为何不止有你的气息?你还认得其他龙?”
“哼哼,这是我儿子的气息!”青龙笑着道,“已经孵出来两个了,前两天才刚添了一个双黄蛋!”
鹤芳川没忍住笑,只觉着双黄蛋这个说法很有趣,却也是由衷羡慕:“真好啊,你有这么多同类,我只认识一些鸟儿。”
“都和你一样吗?”
“不,只有一些而已。”鹤芳川道,“能化形的还是少数……”
这时身后响起房门打开的声音,鹤芳川不方便在这里多逗留,否则就要晚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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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便起身道:“我此行回来时为了给友人带一些东西,拿了就走,若是将来有机会,就来钧州城找我吧——或者告诉鸟儿你们要找我,我自然鬼知道的。”
叙南星点点头,小凤凰有些不舍地和他挥挥手,翻墙回了隔壁院子,听着旁边的说话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趁着夜色..降临之前,离开了这座海边小村庄,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去。
有那两人在,相信白依依的事儿也会得到解决,他已经不是这里的人,该回到他的家去了。
小肥啾扇动翅膀,五彩流光的翅膀隐去了夜空。
……
这十几天里,余时书一点儿也没闲着。
先是和苍鹰沟通过后,将整个院子收拾了一遍,原本的土石地面已经被鹤芳川整理好了,改成了砖面,余时书则将院子里的各种花花草草都拾掇了一番。
不拿出来不知道,搬出来十几个花盆时,余时书看着花盆里枯死的各种花草陷入了沉思,回头看向这些日子里熟悉了不少的朱顶雀阿紫:“你们凤主就这么不会养花?”
阿紫对于余时书能够接纳他们的存在很是高兴,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呆在他身边,闻言捂着嘴笑了起来:“凤主捡什么鸟儿回来都能养活,只是对于这些花草树木,实在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凤主说这些花草并不能告诉他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养不好是很正常的事。”阿紫的哥哥名叫商栗,不过阿紫和苍鹰似乎都喜欢叫他栗子,余时书也就跟着叫了。
听栗子这么说,余时书忍不住想象鹤芳川说这话时的模样,顿时笑了:“没事,我能养好。”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对这些花草进行翻土和修剪,没过两天竟然真的让花花草草都重新冒出了绿色枝桠。
阿紫惊喜地抱着花盆和哥哥一起看,余时书听见他们的欢笑声心中也放松许多,只是这两天晚上总是一个人睡,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另一个人熟悉的呼吸声,也习惯了夜里翻身时会被那张俊脸惊到的心跳加速感。
余时书放下手上的刻刀,深深叹了口气——他果然是喜欢鹤芳川的吧?
“做好了?今天轮到我们出门。”栗子在他身边蹲下,拿起一个小木雕仔细看着,“余公子果然好手艺。”
最近他们接了一些单子,大多数都是照着画像做木雕,余时书也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这两天的单子已经全都完成,栗子收拾好以后就和阿紫一起上街去了,院子里顿时只剩下苍鹰和余时书。
“明天就该轮到你出门了,苍鹰大哥。”余时书也跟着鸟儿们这样称呼苍鹰,小心翼翼叮嘱道,“下次记得至少笑一笑,听阿紫说,你上次吓哭两个小孩。”
苍鹰:“……”
余时书清了清嗓子,大着胆子道:“凤主不在家,我们也是要吃饭的——赚钱嘛,不丢人,笑一笑也没事,你说是吧?”
下一刻他就看见苍鹰扔了个苹果过来,赶紧偏头躲过:“说不过就打人还讲不讲道理!”
27.故友
鹤芳川原以为他回程肯定比来时快,却没想到路上是会出意外的——就在他飞过京城郊外的上空时,正顺便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适合给家里人带回去的,小凤凰虽然带不了什么大东西,小一点儿的还是能带的。
小翅膀底下可能藏了!
藏得下给阿紫带的发簪,也藏得下给苍鹰大哥带的苹果小手坠,只是怎么都没遇上适合给余时书做礼物的。
他正想着也许京城稀罕物什多,准备找个地方落下来去城里逛逛,也就是这么一晃眼,小肥啾就和突然冲上空中的一只蓝绿色大鸟撞在了一起。
大鸟卷着小肥啾,小肥啾爪爪下意识抓着大鸟的翅膀羽毛,一块往下头掉了下去,鹤芳川以为肯定会摔得很惨,都已经准备变身大凤凰了,就觉着自己落入了一个毛绒绒的天地。
小肥啾眨巴眨巴绿豆小眼睛,疑惑地从蓝绿色大鸟的身上站起来,紧接着就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桃花眼,面前的男人笑得像只狐狸:“呀,这不是芳川兄弟吗?”
鹤芳川:“……啾啾啾!”
真是倒了霉了!怎么遇上这两个人!
蓝绿色大鸟原来是一只孔雀,此时正晕头转向地从桃花眼男人身后的九条白色大尾巴环绕中爬起来,甩甩头变成了人形,朝着鹤芳川扑了过来:“芳川兄!我就知道是你!”
小肥啾挣脱他的双手,出溜钻到了桃花眼男人身边,抓着他的裤腿往上爬,爬到一半才发觉有哪里不对,赶忙跳下来变成了人形,哭笑不得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桃花眼的男人替他将掉在地上的木头捡起来:“千景说前几日看你从这里路过,想必还要再回来,所以就拉着我在这里等了。”
“黎大哥,你怎么也陪着他胡闹?”鹤芳川叹了口气,没好气地一拳打在那蓝绿色大鸟变作的人肩膀上,被叫做白千景的立刻凑上来勾住他的肩膀,哈哈笑道:“这都多久没见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是这么小一只!”
鹤芳川听了这话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变成大凤凰和他打上几回合,只是几人虽然在郊外树林子边,再过去些许便是村庄,不方便打闹,鹤芳川也只得作罢,将白千景的手挥下去,整理了一番衣着,颇有礼貌地向二人问了好:“黎大哥,白大哥,许久不见了,一切可还安好?”
鹤芳川与这两人从小就认识,不,应该是说这两人是看着鹤芳川破壳的,所以原本该是鹤芳川属下的绿孔雀白千景并不用向他行礼,反而是鹤芳川对他颇有尊重。
而黎大哥黎汀则是几人之中最大的,只不过他并非鸟类一族,而是一只血统纯正的九尾狐。这狐狸和孔雀从鹤芳川有记忆开始便互相之间以兄弟相称。
鹤芳川每一次搬家都会专门让鸟儿来通知他们,自己现在所在何处,过得如何,而这一次见面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足足过去了将近大半年,一见面三人都有些激动。
——当然了,鹤芳川和黎汀都是心里激动,只有这只花孔雀左蹦右跳,笑得虽然谦谦有礼,在鹤芳川看来却像是一朵向阳开的太阳花。
“不如到我家来做客?”白千景作出了邀请,“最近我与夫郎准备在这附近定居,离京城近,方便做生意,这边风景也不错,正巧我给你也留出了客房,一路上劳累,住一..夜如何?”
白千景和黎汀几乎是前后脚一块找到的夫郎,成亲也非常迅速,而在他们看来小凤凰鹤芳川根本就还没有长大,至于夫郎什么的根本就不会提。
不过这一次可不一样了,鹤芳川在两位大哥面前抬头挺胸道:“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白千景愣了一下,松开勾着他肩膀的手,绕着他走了两圈,狐疑道:“真的假的?怎么没来信和哥哥们说?”
“因为还没和他说过我的心意。”说到此处鹤芳川又低下头去,不过很快又提起了兴致:“不过这一次回去他就要和我说了,我得赶着回去。”
“别急,你可搞清楚他想要与你说的是什么没有?”黎汀按住鹤芳川的肩膀,桃花眼天生带着笑意,“别是你想岔了,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是呀,不如你同我们说说,也好给你做个参谋。”白千景点点头,鹤芳川想着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万一余时书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不,应该不会,但有两位哥哥在,应该能更保险一些。
小凤凰挑挑拣拣将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儿和黎汀与白千景简单说了一遍,白千景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芳川你可以啊,没想到竟然能这么硬气。”
“想来应该不会出错。”黎汀也很是欣慰,叮嘱道,“只是你出门这么久,听你说的这般,你那位小房客可还能记得你离开前说过什么吗?”
鹤芳川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的确不清楚余时书到底还记不记得这回事儿!
万一回去之后余时书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可怎么办?
小凤凰正要愁眉苦脸,就被黎汀拍了拍背:“我给你支个招儿,你回去之后只说是为了重逢做一桌菜,别忘了买两坛子酒回去。”
“我不会喝酒。”鹤芳川蹙眉道,黎汀笑道:“你不会喝没关系,他不会喝也没事儿,重要的是酒后吐真言,别管你想问什么,想听什么,喝了酒自然就成了。”
小凤凰若有所思点点头,白千景叹了口气,正要说既然你没办法留宿,不如带几块宝石回去罢——绿孔雀是做宝石商人的,身上从来不缺这些亮闪闪的小东西,每次见到鹤芳川都会送他几个。
可这一次鹤芳川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两枚红宝石,忽然看他一眼,疑惑道:“既然你们早知道我会经过这里,白大哥你方才就是故意瞄准撞上来的了?”
白千景:“……”
这小子越来越精,不好骗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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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千景磨着牙道,就见鹤芳川伸..出两根手指,绿孔雀只好又给他两块翡翠绿的宝石,看着小凤凰将宝石藏进翅膀底下,悠悠然重新飞上天空,白千景总有种自己有一天会被这小子骗得裤子都不剩的错觉。
……
半路上和两位哥哥见了面之后,小凤凰心情甚好,以至于飞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没几天就看见了钧州城的城门。
小肥啾缓缓降落在城门外不远处的松树林里,确定东西没有弄丢,身上也还算整洁后,便跟在进城的百姓身后进了钧州城,一进城他就直奔酒肆。
钧州城最有名的酒肆名叫长雅酒坊,正巧是孔朔手下的产业,老板曾经见过孔朔和青雀一起过来,也见过青雀和鹤芳川在街上路过,便将他当成了孔朔的朋友,非常热情地给一点儿也不懂酒的鹤芳川推荐了店里最好也是最烈的酒。
“就这个月牙红,您回去喝了就知道了,包您满意!”老板笑吟吟地舀了一勺想要让鹤芳川先尝尝看,小凤凰闻到酒味忙往后撤,对老板道:“替我打两盅。”
“好嘞!”月牙红每卖出一份,老板也能拿到一些分红,自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着鹤芳川爽快付钱的动作,更坚定他是和孔朔一样的大老板,正想叮嘱他这酒不能喝得太快,否则后劲惊人,一般人受不住,转头就已经看不见鹤芳川的人影了。
小凤凰又去打了酱牛肉和些许烧腊,这才往燕子湾走去。
余时书正在家里和木雕奋斗,眼前这个画像已经纠结他许久,只因这是一位丢了孩子的母亲送来的。
“我那小女儿已经被人拐走了将近四年,画像不能描绘出她如今的模样,听闻余公子木工手艺惊人,便想要拜托。”
余时书自然很乐意帮忙,可要猜出一个小孩儿过了四年会长成什么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儿,余时书必须用心去雕刻才能不让这位母亲失望。
这是他接到的第一个特殊的订单,他却希望这会是最后一个,只因为他不想看见或是听说有更多的孩子被拐失踪。
他这边正忙活着,忽然听见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却不见有人进来,小木匠还以为是阿紫出门去玩回来了,可这没见到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放下手上的活计,打算起身去看个究竟,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风..尘仆仆的鹤芳川!
乍一见面,两人都有些发愣,余时书看着眼底难藏疲惫的鹤芳川,心中某处又酸又涩,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小凤凰正吃惊这么大半个月过去,余时书变得沉稳不少时,就被他这么一把抱住,登时愣住了。
“我还以为你飞丢了!”余时书松开他,脸上又惊又喜,拉着他往里走,却看见他手上两个酒盅,“咦,你买酒做什么?我不会喝,你会吗?”
鹤芳川不自然地挠挠脸:“嗯,会喝一点点……晚上要不要一起?”
28.借酒
对于余时书已经见过了苍鹰等人的人形,鹤芳川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余时书竟然一点儿也不怕,不过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今天晚上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借酒胆子,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最好也能借着酒劲,和余时书说清楚。
不管他对自己是什么想法,鹤芳川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这事儿他也已经考虑过了,只是这就导致他在洗菜的时候想这个,脸上总消不去愁容。
小木匠小心翼翼蹲在他面前,打量着他的脸色,问道:“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吗?”
毕竟你看起来很苦恼。
今夜似乎是老天爷都照顾到了鹤芳川的心情,不仅没有下雨,甚至连许久不见的月亮也高高地挂在天上,已经腊月初,这种天气属实少见。
天公作美,鹤芳川深吸一口气,换了心情,将手上的青菜清洗干净放进木头做的小筐子里,都不用他说,余时书主动接过来将青菜上面的水滴抖干,放在一边晾着。
“路上没什么事儿,我只是……”鹤芳川犹豫着找个什么理由先把这事儿瞒过去再说,毕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就听余时书长叹一口气:“哎,我有事儿想和你说。”
鹤芳川精神一振:“别说!”
小木匠一愣,怎么还不让说了?以前两人备菜时也都是聊着天,不管天南地北,总有话能聊,怎么今天还不让聊天了?
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大事?!
余时书想到此处,一把将鹤芳川手上的菜接了过来,将他赶到一边去:“我来我来,你去一边歇着去。”
小凤凰被他带到桌边坐下,手上还沾着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余时书坐到了他洗菜坐的小板凳上,认真清洗起剩下的菜来。
“……路上真没什么事儿,我还见到了几个朋友,方才只是在想事情。”鹤芳川解释道,小木匠抬眼望他:“在想什么事情?”
鹤芳川说不出话来了,他那些话都是等着喝完酒再说的,哪里能现在就说!情急之下,他慌乱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等过完年,我让朋友们来家里玩,你也正好认识认识。”
余时书愣了愣:“你的朋友?不会也都和你一样吧?”
鹤芳川心里松了口气,心想竟然还真的让他蒙混过关了!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才道:“他们都和我一样不是人,但不是凤凰——有一位是在南海认识的,我也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龙……”
龙在大辰是一切福泽的象征,对余时书而言也是如此,他听得入神,却没有忘记洗菜,听到鹤芳川说起那人身为男人,竟然与男子成亲还生下龙蛋时,脸上满是向往:“哇,那大辰又能多几只龙了,真是上天保佑。”
“……男人生子,又是与男人成亲。”鹤芳川试探着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余时书低下头,发丝落下来遮住他发红的耳尖:“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都已经不是人了,再说这个才是奇怪吧?”
鹤芳川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两人却是各怀心事,也都闭口不言,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鹤芳川擦干净手,准备做菜,又与余时书说起他的两个哥哥来,白千景和黎汀的伴侣都是双儿,也正巧都是天生有缺憾的双儿,一个不会说话,一个目有翳症,却都小孔雀和小狐狸心尖尖上的人儿。
余时书听得很认真,他也想要认识鹤芳川的朋友,既然不久之后他们也要来做客,小木匠能多了解一些就是一些。
两人并肩站在锅炉灶台前,一个做菜,一个生火,虽然是一个说一个听,脸上却都是笑意。
苍鹰虽然总觉得今天晚上有事儿要发生,但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明明和之前差不多的场景,怎么今天看起来格外奇怪?
不过苍鹰并没有多想,只是抖抖翅膀,留了一个心眼儿听着周围的声音窸窸窣窣,将脑袋缩进翅膀底下,睡大觉去了。
朱顶雀等鸟儿早就已经进入梦乡,而青雀还不知道鹤芳川已经回来,所以这个小院子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鹤芳川和余时书时不时的说话声,以及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
做菜很快,一会儿功夫四五个小菜就端上了桌,冬天的菜心是最美味的,另外还有野葱炒鸡蛋,干煸土豆丝,以及一碗豆腐汤,还有一碟用来下酒的炒花生。
“你手艺真好。”余时书看着他将酱牛肉和烧腊摆上桌,又拿出那两盅月牙红来,赶紧坐在了桌边,嘴里说些话,眼睛却是盯着饭菜:“要不要叫大家一起来吃?”
“不用,他们都已经睡下了。”鹤芳川摇摇头,将月牙红分给他一盅,叮嘱道:“若是不会喝,就不要喝。”
虽然酒是个说真话的好东西,到了紧要关头,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担心起小木匠来,担忧他等会儿喝了酒不舒服。
余时书摆摆手,豪气道:“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是吗?喝酒而已,我可是个男人,总要学会喝酒的!”
他说着低头闻了闻酒盅冒出来的酒香,没想到被呛到,咳嗽好几声才缓过来,面对鹤芳川忧心忡忡的目光,他厚脸皮道:“真香。”
鹤芳川失笑,拿出两个小酒杯,递给他一个:“用这个吧,这样喝起来会好一些。”
“你真是什么都有。”余时书稀奇地看着手上精致白玉做的酒杯,从酒盅里倒出一杯来,浓郁醇香的酒味顿时扑面而来,小木匠惊叹道:“好酒!”
“你能喜欢就好。”鹤芳川与他碰了碰杯子,两人就这样一口酒一口菜地吃了起来。
月光温柔地撒在二人肩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月华,小院里一片柔光。
……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时书手边的酒盅先见了底,人看上去却是很清醒,只不过嘴里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你那位狐狸哥哥,身后的九条尾巴好摸吗?”
相比之下,小凤凰虽然眼神飘忽,人却比余时书清醒多了:“嗯,很好摸,尤其是从上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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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时,不过现在那是他夫郎才能摸的了。”
想了想又道:“你不许摸。”
只许摸我!
余时书疑惑地啊了一声,还想再倒酒喝,才发现两人的酒盅都已经空了,失望道:“你怎么没多买一些回来啊……等等,我眼前怎么有两个你,啊啊啊啊啊变成四个了!”
正在休息的苍鹰被他的动静吵醒,正打算看看这两人到底在玩什么幺蛾子,一抬头就看见鹤芳川起身来到余时书面前,站定,认真问道:“我离开前,你说等我回来再告诉我你的答案,现在我想听……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苍鹰目瞪口呆,他不过是睡了一觉,为什么醒来之后世界都变天了?听余时书在家里念叨凤主是一回事儿,听鹤芳川向余时书寻求答案就是另一回事了!
鹤芳川不是说只喜欢余时书的眼睛吗?
等等,他不会是要……想到此处,苍鹰往树下一跳,正要过去阻止鹤芳川头脑不清之下向余时书的眼睛下手,毕竟这是凤主第一次喝酒,做出什么事儿也不奇怪!
他这才刚走了两步,忽然看见余时书两手抬起捧住了鹤芳川的俊脸,微微起身吻上了那双喋喋不休的唇..瓣。
苍鹰:“……”
我了个老天爷!
他赶紧调头回去往树上飞,结果因为太紧张飞了三次才上去,不过这会儿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窘迫,毕竟桌边那两个人更神奇!
鹤芳川被他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一半。他是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不错,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种发展,吻上来的唇软乎乎,带着浓浓的酒香,小木匠靠近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味,许是今天做木工时沾上的气味。
不会让人感到讨厌的气味。
余时书并不怎么会亲..吻,毕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是与他唇贴着唇,偶尔蹭两下,鹤芳川反应过来后才小心地抬手抚上他的背,加深了这个亲..吻。
手下的小木匠因为他的触碰微微发着抖,却没有反抗,反而学着他环住了鹤芳川的腰,把之前说要和鹤芳川“做兄弟”的话忘到了脑后。
一吻结束,余时书却发现周围暗了下来,看清楚之后才发现是鹤芳川在人形的状态下张开了五彩流光的翅膀,将两人都拢住,所以才会不见月光。
余时书抬起手碰了碰翅膀上的羽毛,也许真的是酒壮怂人胆,小木匠也跟着大胆起来,赞叹道:“你的羽毛……真好摸,但是现在是要做什么?”
小凤凰在夜色之中红着脸握住了余时书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心的茧子,轻声问道:“可,可以与你交尾吗?”
余时书下意识地想要去找榔头来敲一敲他的脑袋,问问他交尾是什么意思,可行动却完全与之相反——他只觉着方才的亲..吻感觉不错,上前又亲在鹤芳川嘴角。
苍鹰眼睁睁看着鹤芳川一阵风一样卷着余时书进了屋,鸟嘴都合不上了。
这……这明天还能见到余时书吗?!
29.良辰
屋外鸟叫声叽叽喳喳,听它们雀跃的声音,今天应该是个不错的天气。
余时书头疼不已,费了老大劲才睁开眼睛,龇牙咧嘴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指尖在头上揉了十几下才终于觉着好受些,他只记得昨天晚上和鹤芳川一起喝酒,月下对饮甚是畅意,之后的事儿就有些迷迷糊糊了。
等等。
好像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小木匠抱着被子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各种痕迹,那些淡粉色的他并不熟悉也不认得,但牙印和青色紫色的掐痕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从来没喝过酒,但也有尝试——余时书绝对不会在酒后把自己身上掐成这样,更别提张嘴咬自己了……所以这些痕迹是谁留下的!
而且他的衣服好像也被换过了!
他正震惊又迷惑,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片段,月下花前,他与鹤芳川对酌,之后鹤芳川似乎张嘴说了什么,紧接着他就看见鹤芳川的俊脸不停靠近……不不不,不是鹤芳川靠近,是余时书自己靠过去了!
“……不会吧?”余时书颤颤巍巍地伸手扯扯身上的衣服,果然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里衣,虽然他看起来和鹤芳川差不多高,可鹤芳川到底是要比他壮实的,这衣服对他而言有些偏大。
虽然不敢相信,但余时书大概能猜出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竟然和“好兄弟”酒后乱那个啥了!
他虽然能记得片段,却不记得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在他看来鹤芳川一直都是隐忍而偏向温冷的,难不成是他强..迫了鹤芳川?
想到此处他赶紧抓过床边的衣服,也顾不得是他的还是鹤芳川的了,他现在只想看见鹤芳川没事!
只是当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一瞬间又因为身后的酸胀重新跌回去时,小木匠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好像他才是被睡的那一个。
腰上的酸疼不像是假的,方才因为过于惊讶没反应过来的身体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了,浑身上下仿佛被马车连着轧过来轧过去两三遍,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难受。
就在他努力爬起来却失败第二次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光亮出现又消失,原来是进来的人又将门关上了。
“你这是做什么?”鹤芳川看见他艰难地趴在床上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将他扶正,脸上满是担忧:“身上是不是还难受着?今天你就不用起来了……”
“鹤芳川,你……我……我们昨天晚上,”余时书抓住他的胳膊,艰涩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凤凰红着耳朵将他重新塞回被窝里,虽然没说话,不过他低下头为小木匠盖上被子时,颈子上同样的咬痕让余时书不用想都知道了答案。
余时书欲言又止,脸上百感交集,他虽然大概已经明白了自己是对鹤芳川有想法的,却没想到事情会直接进行到这一步,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偏偏鹤芳川还上前来在他唇边啄了一下,小木匠脑袋都快冒烟了——被睡的明明是他,为什么这家伙这么害羞?!
“昨天是你先亲的我。”鹤芳川终于解释道,“苍鹰大哥可以作证。”
余时书正因为他的第一句话重新陷入沉思,紧接着就被第二句话说得仿若五雷轰顶:“苍鹰大哥……看见了?”
鹤芳川点点头,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没有什么经验,昨天晚上弄疼你了,你一直在哭……唔。”
余时书一把捂住他的嘴,转身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不顾背后小凤凰不解的问话,整个人在被窝里红成了一只虾子。
“……对不起。”鹤芳川心中的欢欣慢慢冷了下来,“我是不是误解了你的意思?”
他以为昨天晚上余时书的反应也许是被他误解了,心中顿时酸涩不已,正要第三遍道歉,就见余时书脸红红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盯住了他——虽然腰还是很酸,但为了有气势,余时书还是坚持住了。
鹤芳川抿了抿唇,偏过脸去,正要说话就被余时书握住了手,抬起头就看见小木匠脸上别扭道:“我……我昨天晚上没有亲错人,可能时机不对,但别的一切都是对的,我现在告诉了你我的答案,那……那你呢?”
小木匠不愿意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向鹤芳川的眸子,追随着他想要索求的答案,小凤凰缓缓反手与他十指交握,虽然没有言语,心意却从紧握着的双手传递到了对方心中。
就在余时书感动不已时,忽然听鹤芳川小声道:“我喜欢你,喜欢到想要和你生蛋。”
余时书:“……?”
随后小凤凰把这句话委婉地解释给他听,小木匠终于明白过来:“所以这是你们的族群中最真诚的表白?”
小凤凰缓缓点头,也许他的表达有些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可那双眼睛不会骗人,两人心照不宣地在寒冬腊月难有的阳光从窗缝中洒在肩上时,非常纯洁地交换了一个亲..吻。
结束之后,余时书脸上发热,鹤芳川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因为他还有事情要告诉余时书,所以比他要稍微淡定一些:“外面有人在等你,现在要起床吗?”
“谁?”余时书正在神游天外,茫然问道,“这么早就过来?”
“是梁川,他已经等你半个时辰了。”鹤芳川扶着他坐起来,亲手给他穿上衣服,又拉着他转过身,为他将头发束起来,最后拿出旅途之中带回来的发冠,小心翼翼为余时书戴好。
小木匠抬起手摸摸发冠:“竹子做的?”
“嗯,是江南最好的竹木,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回来了。”鹤芳川小声道,“你喜欢吗?”
余时书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很好看。”
鹤芳川松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见对方没有拒绝,心中终于泛起了温暖的涟漪。
……
梁川听说鹤芳川已经把梧桐木带回来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就赶到了燕子湾,却得知余时书还在睡。
他是来求人的,自然要跟着主家的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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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来,只是他焦急等了快半个时辰,看见余时书从屋里出来时,却是愣住了:“……你们俩多大的人了,牵着手做什么?小书受伤了?”
“没有。”余时书脸上的热意还没退去,但也没有松开鹤芳川的手,忽然对梁川道:“梁大哥,你知道什么时候适合成亲吗?”
“啊?”梁川愣住了。
“我想选个良辰吉日。”余时书补充道,“我要成亲。”
梁川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还以为他有了喜欢的双儿或是女人,正要打听,却看见他和鹤芳川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仿佛明白了什么,刷的一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吃惊道:“你们……不会是你们两个……吧?”
鹤芳川显然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突然地提起这件事,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就见他坚定地点点头:“对,我们要成亲——就算不是现在,将来也是要成亲的。”
“我……我以为你喜欢双儿。”梁川结结巴巴道,“你和梁乐不是……”
“我和梁乐是青梅竹马不错,只不过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否则他也不会和心上人私奔了。”余时书鼓足勇气将这个事实摊开摆在了梁川面前,“梁大哥,我并没有背叛梁乐,我们两个之间从来就没有超出过兄弟感情,只是两家的婚约把我们绑在了一起……你作为梁家的继承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
梁川当然清楚,在余时书被赶出来之前,余家一直都想要和梁家亲上加亲,正巧余家有个“没用”的二公子余时书,梁家也有个摆不上台面的双儿梁乐,正好凑成了那一纸婚约。
谁知今日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可梁川依然不减震惊:“可你们两个都是男人……”
“大辰律法没有规定两个男人不能成亲。”余时书道,梁川摇摇头:“我是说,这传出去不太好听……”
“我在钧州城已经没有什么好名声了,不是吗?”余时书忽然笑道,“我现在既不是余家人,也和梁家没有关系,多一件不好听的事迹又能如何?”
梁川沉默下来,余时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他的原因在其中,他的确没有理由去劝说余时书。
“先来让我看看你的手吧。”余时书看了一眼鹤芳川,后者松开了他的手,看着余时书坐在了梁川身边,细细地观察着他正在恢复中的断手来。
梁川忽然道:“腊月十七是个好日子。”
余时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谢谢梁大哥!”
一直围观着这一切的苍鹰甩了甩脑袋,总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正打算回去睡一觉,弥补一下昨天和今天受到的惊吓,就被不知何时摸过来的鹤芳川拽住了尾巴。
苍鹰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对上了凤主过于晶晶亮的眼睛。
“我要成亲了,请你喝喜酒。”鹤芳川轻声道,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成亲了。”
苍鹰:“……”
这怕不是高兴傻了。
30.后院
梁川的手因为没有固定,骨头长得其实有些歪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余时书发挥。
“我可以在这里缝一个小皮子,你这里的伤口已经长好了,木头磨着会痛。”余时书皱眉用木尺在他手上测量着,“实际上用铜铁会更好,不过那些太磨皮肉了,你会受不住。”
梁川点点头:“木头的就很好,我曾经见过你的作品。”
“嗯,那位老先生若是还健在,想必我给他做的假肢也还是好好的。”余时书松了口气,将测量出来的都记在了纸上,准备等会儿就开工,“用这样的梧桐木就是为了避免磨损过重,否则一旦有磨损就要重新做,而且梧桐木凉,冬天还好说,夏天的话和皮肉磨在一起是很疼的。”
梁川将他的话都记在了心里,见他眼神谨慎,余时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梁大哥,我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的。”
梁川脸上有些不安,他过去听了余时彦的话,经常来找余时书的麻烦,第一次还让他在街上被人围着揍了一顿,现在却要觍着脸来让他帮忙,面对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梁川一向是把他和梁乐看作一样的,都是弟弟一般的存在。
只是人一长起来了,多了些心思,从小的那份情谊也就多了些不纯,带上了算计。
余时书却说他们还是可以和过去一样,梁川叹了口气,心中酸疼:“嗯。”
“梁乐有消息了吗?”余时书起身将写满了字的宣纸拿起来晾干,转身去挑选木头,却看见鹤芳川正和苍鹰一起蹲在他做木工的小凳子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小木匠不解,猜到他们也许有话要说,只好先让梁川回去等着他的消息,梁川犹豫道:“我昨日也是听有人说起才知道鹤公子回来了,我现在回去的话,要怎么知道你的消息来了?”
梁川知道余时书不方便出门,却见他笑道:“等做好了,有鸟儿会去找你的。”
梁川恍然大悟,对鹤芳川又多了一层认识,看来这个公子还是个会训鸟的,怪不得养了一院子的鸟儿还不卖。
等到梁川离开,大门关上,余时书才转头看向那一人一鸟,挪着并不算自然的小步子走过去:“有话要说?”
鹤芳川摇摇头,苍鹰也跟着摇摇头,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傻,干脆变成了人形,男人深陷的眼睛看看小木匠,又看看鹤芳川,总觉得没眼看,干脆摆摆手走到桌边坐下了,然而鹤芳川的眼神紧跟着追了过来,苍鹰只好放下刚拿起来的苹果,对着小木匠招招手,看他过来之后才道:“凤主想要办两场亲事,一场是你们人类的方式,另一场要用我们族类的方式。”
“鸟儿们……还会办亲事呢?”余时书吃惊地回头看向鹤芳川,后者笑着走了过来:“当然,一般不能化形的鸟儿们筑巢寻地求偶,而我们……不,应该说我,凤凰也有自己的方式。”
余时书对此没有异议,反正到现在都没有让他做什么,他干脆回到木头旁边,准备先用普通的木头做一个手指的模型出来,等到梁川确定没有问题,再用鹤芳川从南海带回来的珍贵梧桐木照着做一个。
他不想用鹤芳川辛苦带回来的木头直接做尝试,这样太浪费了。
小凤凰跟着挪过来,左看右看,最后去柴房搬了一个余时书做的小板凳出来,也坐在了他身边,小声问道:“你还难受吗?”
不难受肯定是假的,余时书点点头,又摇摇头:“难受,但是不打紧。”
“那就好。”鹤芳川道,没敢把黎汀给他香膏这件事儿告诉余时书——黎汀,也就是那只九尾狐,是做香膏生意的。
大辰双儿多,也许私底下同性相恋也比较多,这也就使得会买香膏的人不在少数,虽然说出去有些不好意思,但黎汀向来做得很大方,甚至做得很好。
经由他手的香膏,不管是什么人用了都说好,甚至还有双儿托家中仆人上门定制的。
回来之前黎汀就送给他一盒香膏,现在还藏在床头的八宝柜里,只不过余时书没有发现而已。
虽然余时书说是不难受,鹤芳川还是伸手替他揉..捏着腰上,看他舒缓的眉头,就知道这样肯定能为小木匠缓解一些不适——他对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条件很好,但是技术很还不到位。
要多加练习。
小凤凰这么想着,手下动作更加轻柔,却听余时书小声道:“用力一些。”
“……昨夜你也是这么说的。”鹤芳川轻声道,完全没想到鹤芳川会耍流..氓的余时书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他,小凤凰这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愣是面不改色地加重了一些手劲,淡定地转移了话题:“这样够吗?”
小木匠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只听见鹤芳川的话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当鹤芳川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跟着回忆起来些许——被浪翻滚之间,酒香在鼻尖蔓延,是亲..吻落在了额头和唇边,耳边是低声温柔的小情话……
余时书低下头专心做工,脸上仿佛火烤一样的发烫,心里却从未有过地满盈。
“等等,这个是你做的?”鹤芳川忽然道,余时书抬起头,看见他指着自己昨天没做完的小木雕,点点头:“怎么了?”
“我……我好像在回来的路上见过这个人。”鹤芳川迟疑道,“只是眉眼之间,有些模糊,你如果能将这个木雕做完,我就能将这个人找出来。”
……
孔朔疲累回到家中,按照以往的惯例打算先去看看青鸟有没有在后院,如果在,接下来就该让人给青鸟准备一些吃的,如果不在,他还得到燕子湾去一趟,确定青鸟在鹤芳川和余时书那里才能安心。
最近生意上的各种事让他成了个大忙人,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能去燕子湾看望余时书,天天早出晚归,幸好这些事儿已经告一段落……
他心中想着还有哪些事儿没有做到位,一边迈步向后院走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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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双儿,虽说在外的身份是男人,却也没有要娶个双儿或是女子放在家中当摆设,所以后院一直都是空着的。
青雀送了那只青鸟来之后,他就将后院清空,专门给那只青鸟来住,所以整个院子都是较为空旷的。
说起来也奇怪,这么大一只鸟,按理说每天都应该需要清理院子,可这么长时间来,孔朔还没有机会清理过一次——太干净了。
且不说各种吃剩的蔬果从来没见过,就连鸟粪,孔朔也是一点儿也没见到的,他曾经想过也许是青鸟白天会出去,找个地方解决这些事,毕竟看起来像是一只爱干净的鸟儿。
只是个子大了一点。
想起初见时青鸟将自己踩在脚底下,孔朔就忍不住想笑,为了和青鸟亲近,他也锻炼了不少,现在就算是青鸟要站在他手臂上,孔朔也能勉强撑住了。
毕竟它和青雀之间只有这只鸟儿作为维系,虽说孔朔也很喜欢这只青鸟,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想要接近青雀。
他来到后院,不出意外没有看见青鸟,孔朔叹了口气:“最近真是冷落他了,看来是又出去玩了。”
他说着正打算去燕子湾把鸟儿接回来,就听见身后院子角落里似乎有什么声音,疑惑转过头看去,又什么都没看见,心里以为是听错了,刚转身又听见动静,孔朔心里一沉——莫不是有小偷?
这个时候叫家丁的话不太好,可能会惊动那贼人,孔朔想了想,抄起平时用来清扫院中落叶的扫帚,缓缓朝那边靠近,只是他还没有走到跟前,就见一个巨大的青色身影从之前发出声音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孔朔吓了一跳,赶紧抱着扫帚躲到了墙边阴影里,看见那人一边抱怨着什么,一边抱着怀里的东西走到了院子中央,开始抖动手上的东西。
那人手里,是孔朔非常熟悉的,属于青鸟的尾羽——青鸟的尾羽尖儿上带着些白色,煞是好看。
孔朔不会认错。
他惊恐地顺着尾羽往上看去,就看见那些美丽的尾羽竟然是从那人的身后长出来的!
孔朔咽了口唾沫,就听那人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也大了一些:“……又到了这时候了,羽毛都不好看了,晒晒太阳能好点吗?”
他说着还不忘将羽毛摊开晃晃,阳光下青绿色的尾羽闪闪发光,却有些干枯:“好烦。”
孔朔听着这声音,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那张脸正在阳光之下愁眉苦脸。
竟然是青雀!
孔朔脑子有点乱,脑海中的某些回忆串了起来——青雀从来没有和青鸟同时出现过,而青雀最开始跟着自己来到孔府之后,青鸟也轻车熟路地出现在了府中,过于干净的院子,总是去找鹤芳川玩的青雀,以及总是能在鹤芳川那里找回来的青鸟……
还有眼前长着鸟羽尾巴的青雀。
孔朔不敢相信地“相信”了一个事实——青雀就是那只青鸟!
31.出门
青雀并不知道孔朔发现了什么,他一门心思地苦恼着最近的天气不适合换羽,尤其是总是时有时无的太阳,让他搞不清楚规律,就连晒太阳都找不到好时候。
这个院子的确满足了他可以习惯这种生活的基本条件,只是向往自由的心思让他老忍不住往外跑——主要还是往鹤芳川那里跑,毕竟熟人多。
一想到这里,他干脆将尾巴收了起来,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之后,飞起跳到墙头上,纵身一跃溜了出去,丝毫没有察觉到在他走后,墙角阴影处走出来一个满脸惊愕的孔朔。
双儿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把手上的扫帚放回原位,从院子里退了出去,想了想,跟在青雀身后也往燕子湾去了。
他想要去确认一件事。
既然青雀就是青鸟,那么当初鹤芳川和余时书“联合”青雀一起将青鸟交给他来照顾……是不是也说明青雀想要接近自己?
孔朔不愿意往那些阴谋诡计上去想,说他一厢情愿也好,说他自作多情也好,当眼前出现了希望时,他只想要去探清楚希望的背后是什么。
他不怕被骗钱,也不怕继续养着青鸟。
他有钱。
……
在鹤芳川能够确认自己真的见过那个画像上的孩子之前,余时书不打算给那位妇人太多的期盼,毕竟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忽上忽下的心情也许会让她崩溃也不一定。
他需要在这两天里把那个小木雕完善,才能让鹤芳川和记忆里的画面进行对比。
妇人付的钱实际上并不多,不过是一个普通小木雕的钱,要求特殊,可余时书还是想要尽心尽力地替她完成这件事。
“许是想起他自己了吧。”苍鹰今日难得从一大早就以人形示面,余时书问起来也只说是要适应一下,鹤芳川坐在他身边,手上是余时书之前用边角料做出来的几个小方块,看着挺好看,干脆就打磨留下来给鸟儿们玩,不过今天大部分的鸟儿都出去放风了,鹤芳川正在想事儿,手上不自觉地就拿过来把..玩着。
听见苍鹰的话,他抬眼看了一眼正在认真用刻刀加深细节的小木匠,往苍鹰身边凑凑:“苍鹰大哥,我想替他找找亲生父母,你能帮忙吗?”
余时书并非余家孩子,他的娘亲晋芳华也不是这边本地人,只听说是因为逃难或是躲避危险才会被余老爷子捡回来,这才有了后头发生的那些事儿。
小木匠的亲生父母不是钧州人,他也是被怀孕的母亲带到这边才生下的,大辰几十座城池,还不算上小地方和边陲村镇,要在这么多人里面找出和余时书有关的人,何其困难?
苍鹰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会带着鸟儿们去附近打听打听,有没有谁知道十几年前的事儿……不过凤主,这事儿你不能抱太大希望。”
“……如果直接去找余老爷子呢?”鹤芳川沉声道,“他算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知道的事儿肯定比其他人要多。”
鹤芳川已经想这件事想了一早上,此时和苍鹰商量着,只是他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次如此小心地替另外一个人想着这些事儿,多少都会有些谨慎——他想要听听苍鹰的意见。
苍鹰虽不是和白千景与黎汀那样看着他出生的,却也是在他儿时就认识了的,期间苍鹰离开过一段时间,后来受伤流落异乡才被鹤芳川重新带回来。
对他而言,苍鹰也是兄长一样的存在。
“这件事我来办吧。”苍鹰沉吟道,“最近鸟儿们带回来的消息,城里似乎不是很太平,还是少让他出门比较好。”
“出了什么事?”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余时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鹤芳川和苍鹰都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才发现他是过来喝水的。
小木匠伸长胳膊把苍鹰手边的茶壶够过来,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杯子,只见鹤芳川一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之前见过的两个小白玉杯子递给了他,看得余时书又惊又喜:“你这袖子里到底有什么名堂?怎么什么都能装?”
“先喝水吧。”鹤芳川给他倒上茶水,余时书连喝了两三杯这才作罢,不拘小节地用袖子擦擦嘴边,回身将那个小木雕拿过来给他们看:“已经做好了,你看看有没有印象?”
鹤芳川接过来拿在手上,余时书怕他做得不好,又将之前妇人送来的画像也拿了过来,让他对比着看。
小凤凰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的确见过,按年纪来看,被人拐走时四五岁,那孩子也不过十岁,应该就是她。”
余时书松了口气,连忙将小木雕拿回来用之前准备下的锦缎袋子装了,又将画像卷起来扎好,这才在两人面前站定,犹豫道:“我想亲自去将东西送给她,你能陪我去吗?”
鹤芳川愣住了,这还是余时书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算下来除去上山采摘藤条那一次,他已经在在这小院子里住了快有两个月,从十月金秋到年关将近。
他与苍鹰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鹤芳川陪他去便是,余老爷子那边就交给他来处理。
小凤凰便伸..出手,小木匠看着他的手,还以为他是要牵手,想起来鹤芳川的确很喜欢牵手,于是主动把手放了上去。
小木匠的手因为刚才还在做木工,各种工具用下来,手心暖洋洋,又很是干燥,握上来时还与他十指相扣。
小凤凰:“……”
我只是想要帮你拿着那两样东西。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于是鹤芳川心中暗爽,就这么牵着余时书出了门。
苍鹰待两人走后,无奈摇摇头,回首看向正在树枝上扇动翅膀的檀鸟,朝他一探手,已经换了新羽的檀鸟便飞到了他的胳膊上,歪头看着他——老大,这是要干啥?
“走,带你出去溜达一圈。”苍鹰跳上墙头,稳稳翻过去落地,左右看看,绕到东阳大街后头,这才朝着余家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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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回鹤芳川与余时书这边,两人才出了东阳大街,准备往那妇人住的杨树巷去,就遇上了准备往燕子湾去的青雀。
“真是少见,你居然出门了。”青雀朝两人挥挥手,跑了过来,笑着对余时书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带我一个吧,孔朔他最近太忙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家呢,我一个人无聊得紧。”
余时书没有拒绝,三人一起往杨树巷走去,到了这时候余时书才想起来苍鹰没说完的话:“苍鹰大哥说最近城里不太平,青雀公子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那件事吧。”青雀嗯了一声,“我有听孔朔说起过,年关前后会有不少富绅或是权贵之人来到钧州城聚会,听说是过了年之后,京城中商会的头领要换人,约莫是因为这件事。”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一个卖糕点的铺子前,青雀招手让他们等会儿:“我有之前订下的糕点,等我拿了再走。”
“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吧。”余时书挠挠头,身子虽然跟着鹤芳川走,心里还在想青雀方才那番话,“他们聚会关百姓们什么事?”
“谁知道呢。”青雀耸耸肩膀,“这也不是我关心的事儿……好嘞,走吧。”
鹤芳川探头看见他手上拎着的是一包刚做出来的柳叶糕,正想讨一块与余时书分着吃,却不想被青雀挡住了手:“哎,这可不行,这是我要买给孔朔的。”
“哦?”鹤芳川收回手,意有所指道,“想不到你也会关心人了?”
青雀啧了一声,越过被两人夹在中间的余时书伸手戳了一下鹤芳川的胳膊,这才道:“还不是因为他最近天天不在家,我起来了看不见他,我睡了也还是看不见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余时书摸摸下颌,思索着道:“孔老板缺你吃喝了吗?”
“这倒没有,每天的晨露水和各种瓜果都是最新鲜的。”青雀想了想道,“院子也总是让人打扫得很干净,池水也经常在换。”
“那他在不在你身边,又有什么不同呢?”余时书忽然狡黠笑笑,青雀总算反应过来过来这小木匠是在套他的话,没好气道:“你可真是……在他面前就是一块木头,到了我这里就成了个人精了?”
余时书不明白他说的小木头是什么意思,正好几人也来到了那妇人家门口,余时书上前去敲了敲门,出来的是个门房:“找谁?”
“麻烦请一声兰夫人,只告诉她木雕做好了便是。”余时书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友人可能见过兰家的女公子。”
门房一听赶紧往回跑去通报,留下三人规矩在门前等着,谁也没有发现转角处有一人跟着——孔朔背靠在转角墙边,耳边还停留着青雀说的那些话,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回了孔府。
而这头,兰夫人一听门房的话哪里还坐得住,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一见面差点给余时书跪下去:“小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32.出事
兰夫人不过三十出头,听了余时书的话哭得梨花带雨,身边的兰老爷闻言之后也从生意场上赶了回来,夫人只和他说过接了单子的是位小先生,兰老爷到了才发现原来就是余时书:“余……余公子?”
余时书有些紧张:“兰老爷,有段时间不见了,一切可还好?”
“好,都好。”兰老爷一看见是他,满心的担忧和疑惑都消失了,听闻余时书的朋友也许见过他的小女儿后,几乎是老泪纵..横,一直向他寻求着确认:“这位小公子说的可都是真的?”
青雀在一边插嘴道:“阁下莫要不信,我这兄弟眼神好得很,见过的人定然不会认错。”
“好好,好啊!”兰老爷一生不曾纳妾,兰夫人身体也不怎么好,多年来膝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女儿,从小当做男孩养着,没成想四年前在街上被人拐了去。
如今一听女儿还活着,而且还在大辰境内,当即就要叫人去备下马车,前往鹤芳川所说的朱州,将女儿带回来。
他们这边焦急忙得马不停蹄,余时书原本想着把木雕和画像放下就悄悄离开,不想却被兰夫人拦了下来。
妇人眼眶哭得通红,嘴角却带着笑,好不容易女儿有了消息,她激动地止不住眼泪,却也打心里感谢余时书:“余公子,我这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认出来是你……钧州城中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放心,我会让老爷把事情处理好的。”
余时书:“……?”
什么放心?处理什么?
他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兰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手上就被塞了一个小荷包,沉甸甸的银子都有些压手,他正想说没有必要给这么多,之前的尾款结了就行,结果就被忙中有序的兰老爷安排了人,送上马车回到了燕子湾。
从马车上下来,余时书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路跑得快要冒出火来的马车轮子,鹤芳川哭笑不得道:“没有办法,女儿失而复得,换作是谁都会急……你还想出去逛逛吗?”
这会儿时间还早,几人从出门到回来也不过半个时辰,青雀也觉着回去无聊得紧,还不如趁着太阳出去晒晒羽毛。
小木匠点点头,一双招子亮亮的看向鹤芳川:“我们去买一些喜字回来吧。”
“呦。”青雀调侃道,“这是等不及了?”
他早就听苍鹰说了余时书要和鹤芳川办亲事,看来余时书远比他想象中要直爽许多。
三人重新回到东阳大街上,余时书已经许久没有出门,此时看见什么都觉着稀奇——明明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小木匠心中叹了口气,抬起头时已经没有任何惆怅。
街上不乏认识余时书的人,也有对他侧目相向的,大部分的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久了,都是用正常态度对待他。
几人买了些吃食,余时书多买了些新鲜的蔬菜,用草绳捆了,打算晚上做给鹤芳川吃——他的厨艺已经进步了不少,只不过还没怎么做过肉菜。
想到此处,余时书提出想要去买块肉,青雀表示随意,鹤芳川也正要迈动脚步,却听身后有人叫了余时书的名字,后者愣了愣,回过头看去,正巧和余时彦对上了视线。
“还真是你啊。”余时彦比起最后一次见面,阴郁了不少,一双眼睛沉下来,挑衅道,“你竟然还有胆子出门?”
余时书顿了顿,拉着鹤芳川就要走,却听余时彦道:“听人说起时我还当是胡说八道,你身为一个男人,竟然真的和男人好上了?”
他这话说得声音很大,抱的就是闹大的心思,此话一出,周围的商户立刻看了过来,有眼尖的认出来这两人:“这不是小余公子吗?”
“什么小余公子?他都已经被赶出家门了,听说余家族谱上都除了名。”
“我听说他因为婚约的事儿羞..愧难当,已经出了城,怎么还在这里?”
附近的声音全都一字不落地被余时书听在了耳中,青雀看着余时彦趾高气昂的模样就来气,才把手上的糕点递给鹤芳川,让他帮自己拿着,准备上前去教训教训这家伙,就见余时书按着他的手把糕点还了回去。
青雀拎着重新被放回来的糕点,低头看看,再抬起头时余时书已经走向了余时彦,当即愣了:“这小木头想做什么?你不拦着吗?”
“不必。”鹤芳川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余时彦被余时书的架势弄得搞不清状况,竟然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这是这个混蛋应得的。”
青雀还没听明白他的意思,那边余时书已经一拳打在了余时彦的脸上!
小木匠的个子其实是没有余时彦高的,毕竟也才十七岁,还在长个子,这一拳能打中余时彦也完全是因为后者在走神,可他用劲大啊!
余时彦一下子被他打偏了头,一下子后退了好几步,若不是有家仆在后面跟上来扶住了他,恐怕这个时候余时彦已经摔了个四脚朝天。
商户们大多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此时看见余时彦吃瘪也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那声音听在余时彦耳朵里就是在狠狠打他的脸,站起来之后却又没看见是谁在笑,干脆把火气全发在了余时书身上,对身后的家丁道:“上去给我揍他!”
余时书这一拳早就想要还给他了,如今看来,过去的那些事儿完全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余时彦还以为是自己抢走了他的一切,实际上小木匠根本什么都没抢他的,倒是余家人抢走了他的这十几年!
若是当年余老爷子能为母亲说两句公道话,哪怕是将她送回原来的地方,而不是逼迫她嫁给余老爷,都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幕。
他本该待在亲生父母的身边安稳长大!
只不过若是如此,恐怕他也不会遇见鹤芳川,事已至此,余时书只能选择接受,可不代表他选择一直忍气吞声。
——这些都是苍鹰大哥教给他的。
知恩图报,而报仇也是如此。
“余时彦,我从来都不欠你的!”余时书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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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和谁在一起也不关你的事!我已经不是余家人了,我做什么都不会让余家丢脸,可你不一样。”
余时彦忽然叫住了家丁,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便宜弟弟”——余时书变了,变了太多,他还是头一回看见他敢这样梗着脖子和自己叫嚣。
他心里有些没底,正巧这个时候家中的管家着急忙慌找了过来:“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
余时彦捂着生疼的脸差点给管家一巴掌,念在他跟在父亲身边十几年才没出手,转身咬牙切齿道:“喊什么喊!”
“大少爷……大少爷,出事了。”管家大喘着气道,“余老爷,老爷走了!”
一句话止住了这场险些爆发的闹剧,却是把余家的另一面摆在了众人眼前——余老爷死了?
余时书闻言愣在了原地,鹤芳川欲言又止,就连一直跳着要揍人的青雀都安静了下来,听那管家哭丧着对余时彦道:“余老爷子让您回去,大少爷,你看这……”
余时彦听闻这个消息,嘴角竟然忍不住上扬,看得余时书愣住,随即嘴角又被他压住,看着像是想要挤出两滴眼泪来,半天也没动静,最后只好哀嚎着叫着父亲,被管家扶走了。
余时书从心里冒出一阵凉气,只觉得后怕——余时彦方才的表现,吓人得很。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青雀也觉得余时彦申请不对,忙拉着余时书和鹤芳川往回走,“走走,回去了……真是晦气。”
……
几人回到燕子湾后,面对鹤芳川的关心,余时书摆摆手:“我真没事,我先做饭去了,你们聊……哎,对了,苍鹰大哥怎么不在?”
鹤芳川也才察觉到苍鹰还没回来,正要和青雀出去找人,就见一只大鸟扑啦啦落在了屋檐上,嘴里还叼着一只倒挂过来的檀鸟。
檀鸟惊魂未定,从他嘴里跳下来,落在了跑过来接鸟的余时书手心,抖抖翅膀飞上了他的肩膀。
苍鹰也在这时变作人形,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沉声道:“余家出事了。”
余时书并没有他的反常放在心上,毕竟鸟儿飞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事儿,看檀鸟像是吓坏了,也没让它下去,带着小鸟儿做饭去了。
他不想再听见任何和余家有关的事儿。
“我知道,方才路上遇见余时彦了。”青雀摊开手,啧了一声,又骂了一句晦气,“我要去摘点柚子叶擦擦身上,你们要吗?”
“余老爷是怎么死的?”鹤芳川一看苍鹰神色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苍鹰沉声道:“我飞进余家后院,原本是想去找余老爷子问个明白,正好看见余老爷子往他儿子水里加了些东西……过了半个时辰,那余老爷喝了茶,就倒地不起,看样子是活不下来了。”
鹤芳川怔住,余老爷子给亲儿子下了毒?
他回头看向已经冒出菜香味的厨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件事,该不该告诉余时书?
33.红纸
余时书并没有把兰夫人说的话放在心上,也许是兰家往朱州去找女儿的事儿有了些眉目,也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总之余时书忙了起来——有不少人上门来委托他做找人的生意。
当然了,一张画像换一个小木雕,只不过有些人不懂规矩,一上来就把余时书当成了找人小能手,劈头盖脸地和他描述自己要找的人。
鹤芳川把这些不守规矩的都拦在了外头,执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毕竟最近城中的确和青雀说的一样,不怎么太平。
腊月初一,余家老爷下葬,只是抬棺材的队伍撞上了进钧州城来做生意的大老板,听说那大老板家里有人在朝廷当官,只是没人知道这官是大是小,即便如此,两边人因此吵起来后,最后认输的还是余家。
余老爷一生看重脸面,到了人生最后一段路,还得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死了都得给别人让地方,葬仪队尴尬地看着余时彦和那大老板的随从吵了个面红耳赤,结果还得黑着脸给人家让路,就连家丁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主子丢人,他们也跟着没脸面见人。
余老爷的死在余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不过因着余老爷子还在世,没人敢提分家产的事儿,不过在如夫人提出要大办的时候,余老爷子才出来说了一句,只说没有必要,让余老爷安静上路便是。
如夫人脸色非常难看,余时彦却没有什么意见,照做了,甚至只在家中摆了一场白事,连亲朋好友都没有宴请,虽说余家的亲戚也不是很想蹚这趟浑水,可到底是余家的脸面过不去,不过到最后竟然也没几个人出来指责余时彦。
按理说余老爷之后该是如夫人当家,可余老爷子却一反常态,似乎并不打算让出余家的管理权,把如夫人晾在了一边,却没有插手余时彦要接受余家的意思。
余时彦就这么成了新的余家家主。
“他也挺不容易,听说到处碰一鼻子灰,也有来找过我,不过我正忙着,便没有理会。”孔朔最近闲了下来,此时正在燕子湾的小院里看余时书做木工。
小木匠的手艺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要给画像做木雕,需要考虑得更多一些,就比如他手上正在做的这个,和上次一样也是一个孩子的画像,只是委托人认为自己的孩子早就死了,如今来委托也只是想让孩子母亲有所慰籍罢了。
余时书纠结万分,到底是该照着画像雕刻,还是该像之前一样,对画像上的孩子作出预测,雕刻他长大之后的模样呢?
他过于专注,甚至没有听清楚孔朔的话,闻言茫然抬起头:“孔老板方才说什么?”
孔朔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什么也没有,你继续做工吧。”
小木匠点点头,将精神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活计,而他身后的鹤芳川和青雀正在对着手上的喜字头疼。
之前上街去原本就是要买一些喜字的,可偏偏遇上余时彦来找茬,最后也没能顺利买到,青雀提出他们可以自己剪,鹤芳川很是赞同,结果两人谁也没想到,对方的手艺竟然会这么差劲。
“看我做什么?”青雀抖抖手上的红纸,愁眉苦脸道,“我连求偶筑巢都没有学过,更别提人类的这些玩意了,剪纸怎么能这么难?”
鹤芳川瞪了他一眼,小声道:“孔老板过来了。”
青雀连忙闭上嘴,却是低头将手上没剪好的红纸撕碎,扔进了一边的背篓里,就听孔朔走过来道:“你们都不会?这不是很简单吗?”
两人顿时像是看见救星一般,鹤芳川把手上剩余的红纸递过去,青雀把剪刀塞进他手里,孔朔无奈在他们身边坐下,将红纸叠了几叠,看得鹤芳川眼花缭乱,见孔朔马上就要剪下去,鹤芳川心都提了起来——虽然他现在有钱了,可这些红纸是用余时书做工的钱买的,他不想辜负余时书。
即便不过是这样的小事儿。
“放心吧,我小时候跟着我娘学过。”孔朔让他们二人别这么紧张,手下动作虽然有些生疏,却还是按部就班地跟着记忆中母亲的手法剪了下去,手指翻飞之间,鹤芳川瞥见青雀目不转睛盯着孔老板看。
小凤凰仿佛抓住了青雀的把柄,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正好这个时候孔朔也把喜字剪好了,当着两人的面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红纸展开,一个大大的红喜字在二人面前展开。
青雀不甘心道:“你这个是今天剪的最好的。”
“剩下的也给我吧。”孔朔拍拍腿,把鹤芳川手中剩下的红纸也接了过来,“就当是提前给你们帮忙了。”
余时书打算和鹤芳川在腊月十七成亲,原本这些事儿该花个个把两月才能做完,双方下聘回礼什么的,光是三书六聘就能花一两个月,可两人都是男子,不用那些繁文冗节,再加上都是清闲一个人,身后没有父母需要担心,这些事儿就简单了不少。
装饰一下院子,摆一桌酒席,无非也就是他们几个聚一聚,可这正是余时书想要的——哪怕是一个简单的仪式,一桌饭,他也想要和鹤芳川成亲。
鹤芳川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扫了一圈,默默起身来到了余时书身边,后者抬眼看向他,随即被鹤芳川在额头上偷了个亲..吻,小木匠一愣,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过来了?”
“怕你无聊。”鹤芳川坐在他身边,认真看他做木工,今天的小木雕雕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娃娃,扎着两个小辫子,看起来很是可爱,“想不到钧州城这般繁荣,原来也有这么多孩子受拐。”
“拐子在什么地方都有。”余时书点点头,从脚边的金丝木小盒子里换了个小工具,在木雕的头部继续细细雕刻,“我觉着他们是世上最可恶的人。”
他对这些委托人的心情感同身受,余时书虽然没有被拐子拐走,到最后的命运都和这些孩子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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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不能与亲生父母相见,又或者是被拐走时年纪太小,完全不知道自己孝顺的是就是害他们家破人亡的“父母”。
拐子能有“生意”,也和这些买家脱不了干系,就像余时书今日孑然一身,余老爷子虽然将他养育长大,却是这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
鹤芳川斟酌道:“你有想过寻找父亲吗?也许他也在什么地方等着你回家。”
他已经派手下的鸟儿们将消息传下去,只是十七八年前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能活这么久的鸟儿们也没有多少,最后还得靠从人类身上打听消息。
虽然希望不大,可鹤芳川依然是期待着鸟儿们能够带回好消息的。
余时书闻言愣了愣,低下头道:“我……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我没能保护好母亲,让她平白无故受了那么些委屈,甚至尸骨不能还乡,就这么睡在了异乡——也许我也没脸见父亲。”
“你那时候才多大?你娘在你会说话之前就去世了,这怪不得你。”鹤芳川蹙眉道,“不要这样想。”
余时书勉强笑笑:“嗯。”
鹤芳川原本想要把余老爷真实的死因告诉他,可看他这样,小凤凰把这些话烂死在了肚子里——余时书已经和余家彻底脱离关系,不管以后余家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让余时书和余家扯上不必要的联系了。
几人正各自忙着手上的事儿,忽听外头有人敲门喊人,孔朔愣了一下:“是我的管家。”
“我去开门。”青雀将他按下,起身去打开了大门,门外站着的中年管家见是孔朔的朋友,又往里面看了一眼,见自家主子在,也顾不得其他,喊道:“先生,你之前书信联络的那位融老板来了,正在府中等你!”
孔朔闻言猛地站了起来:“来了!”
看着他急匆匆冲出了门,管家也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青雀简直摸不着头脑:“孔朔已经是钧州城首富了,还有人能让他这样急切?”
“融老板……莫非是京城那位融承明?”余时书也被孔朔的架势吸引了注意力,插嘴道,“听说这位融老板在京城虽然算不上一手遮天,也不是首富,人品却是很好,而且和域外多有联络,想必孔老板是想要做域外的生意。”
青雀似懂非懂点点头,突然觉着心里有些烦躁,难不成在孔朔心里,赚钱和生意比自己还重要?
他回过身正好对上余时书和鹤芳川的目光,见这两人眼神奇怪,青雀警惕道:“你们这样看着我做甚?”
“下次记得不要把心里话说出来。”鹤芳川清了清嗓子,“让我们听到是一回事,若是被其他人听见了,你这话就说不清了。”
余时书也跟着道:“是啊是啊,孔老板本来就对你有意思,你若是还在怀疑自己的心,让他听着可就惨了——我是说孔老板。”
青雀:“……还能当兄弟吗?”
34.坏事
余家继和梁家闹掰了之后,腊月还没到初五,就又和兰家闹翻了。
余时彦并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和余家合作了将近十年的兰老爷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然而原本负责和兰家谈生意的余老爷已经不在人世,余时彦去问余老爷子,也只得到一声叹息。
他只好携礼上门拜访,却得知最近几天兰老爷和兰夫人都不在家,问起门房也只说是出远门了,余时彦只得作罢。
余家原本就是当铺生意大头,兰家帮忙牵线,他们负责供货收货,失去了梁家的布匹生意,以及孔朔的商路便利,一时之间当铺竟然只出不入,三天下来盈利一点儿没有,反而亏出去不少。
余时彦只能让几家当铺都先关了门,谁知道此举一出,那些将东西寄存在当铺的客人先着急了,纷纷聚集在当铺门口要求拿回自己的东西,生怕当铺跑路。
“我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琉璃盏!要不是着急用钱,谁愿意给你们!”
“我要把我的传家宝拿回来!这钱我不要了!要是有一丁点的瑕疵我和你们没完!”
当铺的老板和伙计被吓坏了,上门去找余时彦,谁知道主子也没有主意:“那能怎么办!打开仓库!按照账本上的一样一样对过去!”
几个老板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有了决策,嘴上应承下来,背地里却卷钱跑路了,得知这个消息时的余时彦方才还在想着正好能用当铺缓过来的钱弥补一下府中的空缺,一听到管家传回来的话,登时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余时彦一把抓住管家的衣领,“他们跑到哪里去了?派人去给我找回来!”
管家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大少爷,他们早就出城了,这……这都过去一天一..夜了,哪里还追得回来?”
余时彦气得脸色涨红,好不容易坐下来冷静了一会儿,又听管家道:“大少爷,要填补这块空缺也没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只是……”
“有话就直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老太爷那里还有些银钱,要么您去说说看,借来用作一时之需?”
管家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时彦一脚踹了出去:“要是能找我早就去找过了!还用你提醒?!”
管家哎呦哎呦地退了下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余时彦,他好歹也是跟在老爷身边十几年的老人了,竟然对他这样拳打脚踢……老管家低下头,退出了正厅。
正巧这时候余老爷子走了过来,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声叹了口气——余时彦是他的亲孙子,他却总是看不上,如今儿子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孙儿也是这样的没出息。
余家要走到头了。
余时彦察觉到有人来时,抬头看去只看见了余老爷子佝偻的背影,逐渐被院中枯萎的花草盖了过去。
正厅里安静了半晌,余时彦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就不信自己撑不起余家!
……
余时书听说兰家和余家的事儿时正在整理已经做好的木雕,闻言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青雀好笑地在他眼前晃晃手:“傻了?”
“这……这也不一定就是为了我吧,说不定只是兰老爷和余家生出了什么间隙,才闹掰了。”余时书挠挠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先不说这个了,我这边的请帖写好了,小书你有想要宴请的人吗?”鹤芳川手上拿着一叠红色喜庆的请柬走了过来,小木匠接过来看了几个,疑惑道:“为什么这几张里面只夹着叶子?”
“都是不同的叶子。”青雀对这个很熟练,“这张夹着干枯柳叶的是送往江南的,这张是往西北去的……这些都是和凤主认识又能化形的鸟儿们,有这种喜事,当然要让他们来热闹热闹了。”
鹤芳川点点头:“又正好是快过年,不如就凑一起吃顿饭了。”
余时书喜欢热闹,闻言也没有拒绝,只是在鹤芳川第二次询问他时,小木匠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朋友,就照你们的来吧。”
青雀灵光一闪:“要给梁川送一张吗?”
梁川定制的假肢前两天已经顺利拿到手带上了,余时书给他做的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指,而是延伸到臂弯,可以根据动作做出各种反应的假肢——比如曲起手臂时那两根假手指也会跟着收起来握成拳头,放下手臂时则会跟着展开。
梁川对此超出预想的满意,看他和余时书当时的样子,应该是冰释前嫌了。
“毕竟就像他说的一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青雀试探道,“你也要有些认识的人陪在身边,对不对?”
余时书当初只是定亲,一切也都是余家人在给他操持,他一点儿也没兴趣,也就没有跟着学过要做什么准备,见鹤芳川没有意见,余时书也就同意了青雀的话:“好,那就顺道给兰夫人和兰老爷也送去两份吧。”
那两夫妻赶去朱州已经有一段日子,算起来如果能顺利找到那个女孩儿的话,也差不多在回来的路上了,毕竟朱州和钧州城相距并不远,只是一想起这件事,小木匠就免不了会想起,被拐走的孩子就和父母隔着那么些路,却四年来未曾见过一面。
余时书在心里把拐子翻来覆去骂了十几遍,就在他碎碎念时,孔朔敲了门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先寻找青雀的身影,见他在才松了口气:“真对不住,说好了要过来帮你们的,和融老板那边谈事情耽误了一会儿……还来得及吧?”
“我们又不是做什么大宴席,迟一会儿早一会儿都是一样的。”余时书摆摆手,起身去给他倒了杯茶,顺手给之前一直在和苍鹰聊天的青雀也带了一杯,谁知道倒个茶水的功夫,回来时就看见青雀坐得离孔朔极远。
——孔朔在桌边,他就搬了小凳子坐到最远的柴房门口去了。
余时书狐疑地看向孔朔,后者手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却没有说话,青雀闻言直接转了个身背对着众人,一时之间场面万分尴尬。
面对如此僵冷的气氛,还得是鹤芳川出手,只见他来到青雀身边,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小声道:“他又不知道你就是青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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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他这段时间冷落了你,你这个样子岂不是要让他起疑心?”
青雀啧了一声,正要调整心情,就听孔朔道:“昨天晚上我在院子里放了牛轧糖,你还喜欢吗?”
青雀:“……”
余时书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洒了自己一裤子。
半晌后,余时书被鹤芳川按着坐在小板凳上,裤腿被撸上去,露出被热茶烫到的大..腿来,即便小木匠接连表示并不是很疼,而且是他自己不小心洒上去的,和他们都没有关系,鹤芳川依然是沉着脸找出了药膏,半蹲下来给他上了药。
冰冰凉凉的药膏和还有些发烫的腿肉接触,余时书抖了抖,鹤芳川抬头看他:“疼不疼?”
“……疼。”怎么说也是刚烧开用来泡茶的热水,就算拿在手上走了一段路,这会儿又不是冰天雪地,冷得也不快,透过衣服洒到肉上,当然疼。
火..辣辣的疼。
鹤芳川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正站在余时书身后的青雀,就连手足无措的孔朔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孔朔担忧道:“要不要我去拿些金疮药来?”
“要么你们俩先把刚才的事儿说清楚吧。”余时书顶着鹤芳川的目光,硬着头皮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了,孔朔和青雀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自在。
孔朔是因为自己的话吓到了余时书,害友人受伤不自在,青雀则是因为那一瞬间感觉被扒光了衣服一样而不自在。
“咳咳,”青雀偏过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孔朔从余时书的反应看得出来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真相,不过他并不在意,也没有多害怕:“一只鸟就算再聪明,也不会听了人的一句话,大半夜叼着柳叶糕往我床头放吧?”
青雀:“……”
为什么不能!
“而且天黑,你没看准,柳叶糕砸到了我的鼻子。”孔朔叹了口气。
余时书:“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雀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件事儿上翻了车,一个人生闷气去了,倒是让孔朔有些不在状态——他撒谎了,但看来还是撒谎好一些,不然让青雀知道自己是直接看见他的真身才发现这件事,他的自尊心恐怕碎成一地,拼不起来了。
话已经说开,几人之间也就更加自在了些,清理院子加上预订圆桌,忙到了月上中天,孔朔这才带着别扭的青雀回了孔府。
鹤芳川站在门口确认这两个人不会出什么事才关了门,才刚洗了手来到房门前,就听见里面有些奇怪暧..昧的声响。
小凤凰愣了一下才有了个不切实际的猜测——难不成余时书在……在自//渎?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面前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小木匠的头发因为在被窝里乱蹭乱了些,不知为何眼角有些红,一把拉住他的手,将鹤芳川拉了进去。
屋里的烛火很快灭了下去,黑暗中响起两人的低声细语。
“这是要做什么?”鹤芳川明知故问。
小木匠压着声音道:“做坏事。”
35.夜话
小木匠没有什么经验,一切全靠本能和直觉,等到两人歇下时已经是将近子时,余时书兴奋的劲头过去之后只剩下慵懒和疲惫。
“睡吧,我给你清理干净。”鹤芳川指尖为他理好汗湿的发丝,用温热的布巾将他额上的热汗擦去,“不然明日会染风寒的。”
余时书迷迷糊糊点了头,翻过身去拿被子,结果半天也没够到,费尽力气掀起沉重的眼皮,结果并没有在床上看见被子。
小木匠:“……被子呢?”
鹤芳川无奈绕到床的另一边,将被两人的动作带到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却是抖了抖放在了桌上:“这床被要明天拿出去晒过才行,我给你拿另一床。”
他说着转身去柜子里拿之前晒好的床被,回过头来就看见余时书已经睡了过去,也不觉着冷,小凤凰担心他真的着凉,毕竟已经是腊月初五,赶忙用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将他裹了起来,看着余时书毛绒绒的脑袋缩进被窝里,他才放心。
窗户因为风大,被吹得发出轻微的动静,鹤芳川拿了个余时书用不上的沉木边角料放在窗台上抵着,这才让它安静了下来。
简单给自己也清洗干净后,鹤芳川才轻手轻脚摸进被窝里,他心想这个时候余时书肯定已经睡熟了,不能惊醒他,却没想到他才刚进去就被小木匠抱住了腰。
“我没睡着。”余时书打了个哈欠,将被子分给他一半,“明明很困,你不在旁边我就睡不着……之前你去南海的那十几天,我也每夜都睡不着。”
鹤芳川用被子将两人包住,翻身也与他相拥,手在他背上下意识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已经很晚了。”
“明天又没事做,晚睡晚起也没事。”余时书往他这边使劲凑凑,在马上就要贴上小凤凰胸膛时停了下来,“你想聊些什么吗?”
鹤芳川抬手挥灭了房间里唯一的烛火,周围被黑暗包围,两人却只觉着安心。
鹤芳川轻声道:“你想听什么?”
“说说你自己吧。”余时书也跟着哑声道,“你看,我的一切你差不多都知道了,我还不怎么了解你——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来交换吧。”鹤芳川正要开口,忽然有了个主意,“我先说我小时候,等我说完,你也要告诉我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如何?”
余时书听着这话不像是有什么坑,嗯了一声,就听鹤芳川道:“我破壳的时候,一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不是爹娘,是一只狐狸,和一只孔雀。”
小木匠听到这里来了兴趣:“我还没见过孔雀呢。”
钧州城偶尔会有带着各种驯养好的动物来街头表演赚钱的,他也去看过几次,然而大部分都是乖顺又机灵的小猴子,或是域外之人藏在壶中,会随着笛声起舞的大蛇。
“再过不久他们也会来拜访我们。”鹤芳川低低的笑声在余时书头顶响起,“我从小认他们二人为兄长,狐狸兄长叫做黎汀,孔雀兄长叫做白千景,都是很好的人。”
鹤芳川轻声诉说着过去的记忆,从狐狸让他站在头顶,带着他去打猎,到孔雀在他面前展示友好美丽的舞蹈,又到他是如何认识了苍鹰,捡到了檀鸟,再接着是朱顶雀兄妹……
不知道说了多久,鹤芳川终于在“狐狸比孔雀找找到夫郎”的地方停了下来,正准备听听余时书的过去,却发觉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鹤芳川:“……”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小凤凰勾了勾唇角,将被子往上扯扯,盖住余时书不知何时露出来的肩膀,这才搂着他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个梦,梦见小小的余时书坐在余家的大门边,目光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憧憬些什么。
……
腊月十三,宜纳财。
余时书这天起了个大早,趁着鹤芳川还没醒来就出门上街买了不少东西回来,果菜肉蛋,因着鸟儿们都不愿意吃鱼,小木匠非常果断地从卖鱼的摊子上走了过去。
这些事儿本该在前两天就准备好,奈何前两天天气不好,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雨,余时书拿着伞出了门,然而什么都没买到——因为根本没人愿意在大雨天摆摊。
所以这事儿就落到了今天。
余时书回去时特意从兰家门口绕了一圈,门房认得他,赶忙上前来说老爷夫人都还没回来。
“那你家女公子可找到了?”余时书问道,那门房一拍脑袋:“呦,我给忘了,余公子你可得等着我!”
只见他转身跑回门口,没过一会儿手上拿着个锦囊跑了过来,一把塞进了余时书手里:“这是老爷夫人特意交代的,让我瞅见余公子就给你。”
手上的分量不轻,且没有铜钱那样铃铃铛铛的声音,余时书愣了愣,反应过来里面大抵有两三锭十两的银子,这些银子都够平民百姓之家省吃俭用花一年了,他之前就已经收了小木雕的钱,这下说什么都不肯要:“能把人找回来就行,这些我可不能拿。”
门店连连摆手:“这可不行,回头老爷夫人若是知道我没送出去,可是会说道我的,余公子你就拿着吧。”
余时书与他推拒两三回,到底是坳不过老练的门房,只好先将这些银钱收了下来,打算等兰老爷兰夫人回来之后,买些礼物上门来看望他们。
这边别过了门房,从杨树巷出来就是东阳大街的最南边,大路另一边就是余家的宅子,余时书扫了一眼过去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宅子,扭过头走向了来时的路。
他与这地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而且他还急着有重要的事忙——今天天气好,他要再去一次娘亲的坟前,将自己两天后要成亲的事儿告诉她。
在从余老爷子那里得知了娘亲的葬处后,余时书就已经去了一次,为娘亲扫了墓,又放上了贡品,点了香烛烧了纸钱——这一面,天人永隔的一面,他足足等了十七年。
回到燕子湾时,远远地就看见孔朔正在和马车上的一个人互相作揖,看起来聊得很愉快,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小木匠知道孔老板在应酬,不方便过去,正打算从旁边绕一下,却听孔朔叫住了他:“小书!”
余时书只得停下脚步看过去,孔朔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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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几步并作一步来到了跟前,笑道:“来,我给你拉了个大生意。”
“什么?”余时书手上拎着大包小包,被孔朔拉着来到了马车前,车里那人估计是为了礼貌,也跟着下车来,小木匠这才看清楚了他的长相——五十岁上下,没有蓄胡子,一双天生会笑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很亲切。
孔朔替他介绍道:“小书,这就是那位在京城做生意的融老板,融老板,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木工手艺很巧的余时书——这阵子兰家就是拿着他做的木雕才将女儿找回来的。”
融老板——融承明笑着点点头:“果然是青年才俊,瞧着年纪也不大,如今可有二十?”
余时书摇摇头:“过了明年二月才十八。”
融承明看着他更为赞赏:“不错不错,兰家的事儿我听说了,我与兰老爷结识有五六年,他是个实诚的生意人,如今能找回女儿也是大幸。”
“小书,融老板想请你帮个忙。”孔朔适时插嘴道,融承明嗯了一声,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我膝下仅有一个儿子,如今积郁成疾,已经卧床三年,眼看着离死不远了,我想圆他一个心愿。”
余时书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把自己儿子将死之事说得如此淡然的人,就听融承明继续道:“我的儿媳,多年前因一场洪水失踪,从此杳无音信,我想请你帮我做个小木雕。”
“这个没问题,只是不知道融老板可有带来她的画像?”余时书听他这样说,心里的一点儿疑惑也跟着消散,“若是没带,你能与我口述她的长相吗?”
“画像没带,口述应该没问题。”融承明斟酌道,“只是我年纪大了,记性不怎么好,可能会和记忆中有些出入……不如我写封信让我那拙子与你说说看?”
“那不如这样吧,我先按照融老板说的做着,等到令郎书信到了,再作修改便是。”余时书提议道,“若是还能找到人,那自然是越早开始做越好。”
融承明并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只是道:“这世上丢了亲人的大有人在,能有余公子这样的帮助,也算是一大慰籍。”
余时书听得出来他对此并不怎么抱希望,恐怕就和他说得一样,只是想要给儿子临死前圆个心愿。
他这边正要别过融承明,就听这人又问道:“余公子住在燕子湾?手上这么多东西,是要做什么?”
“过两天我成亲。”余时书话音刚落,就觉着肩膀上多了些什么,侧目一看差点把心吓出来——鹤芳川变作的小肥啾估计是太久没看到他回来,就来找人了。
融承明看着他肩膀上落了一只胖乎乎小鸟儿,煞是可爱,不由得笑了起来,却是接着余时书之前的话:“那要恭喜余公子了,不止过两日可能赏我张脸,我也来蹭蹭喜气?”
小肥啾挺起胸膛,余时书抬起手指将他胸膛戳了回去,勉强笑着道:“那自然没问题。”
他想着总算该让他走了吧,谁知道融承明又道:“这鸟儿可是余公子的朋友?看着与你甚是亲近,真让人羡慕。”
余时书:“……”
谢谢,但这是我男人。
36.画像
总算应付了对什么事儿都觉着新奇的融承明,看着马车缓缓驶离燕子湾,余时书叹了口气的同时听见孔朔也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孔朔无奈道:“京城的老板我见过不少,融老板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太难相处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还好,就是有些烦人。”余时书实话实说道,“孔老板你要和他做什么生意?”
“他手中有一条商路,穿过南海通往域外,就是那个大沙漠。”孔朔替他将手上的东西接过来一些,同他并肩往家中走去,“我想要做些远近输通的生意,将沙漠中的货物带来卖,所以想要借他的商路方便。”
余时书对于他说的这些并不陌生,闻言点点头,他肩膀上的小肥啾也跟着点点头,倒是把孔朔看得很稀奇:“这只鸟儿似乎从来没有在院中见过,莫非是新飞过来的?”
余时书停下了脚步,认真道:“这是鹤芳川。”
孔朔:“……”
你不要开玩笑。
那个看起来谦谦有礼,一表人才,品貌非凡,温文尔雅的鹤芳川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小肥鸟的模样!
他对于鹤芳川和青雀是同类这件事接受良好,在他看来,要接受青雀就要接受他所有的一切,其中也包括他的朋友,虽然孔朔还是在害怕某天如果真的眼睁睁看见院子里的小鸟儿变成了人开口和他说话,也依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这不代表他要接受这个小肥啾就是鹤芳川的“事实”。
小肥啾扇扇翅膀,孔朔看着他那五短小翅膀,依然觉着余时书是在和他开玩笑,正要伸手逗逗那只五彩尾羽的小鸟儿,就见那只鸟儿飞了起来,于半空中变成了一个人。
正是鹤芳川。
孔朔伸..出去的手僵硬地收了回来:“……鹤公子。”
“孔老板,早。”鹤芳川面上不见什么表情,拉起余时书的手往家中走去,还不忘“叫上”呆如木鸡的孔朔,“多谢孔老板来帮忙,青雀估计一会儿也会过来,今天就留在家中吃午饭吧。”
孔朔点点头,同手同脚地跟在两人身后往燕子湾巷子里走去——丢人丢大发了!
“你怎么在外边就随便变成..人?不怕有人看见吗?”余时书想起方才的场面还觉得心有余悸,“万一被看见岂不是要被抓去做成烤鸟?”
“无事,他们看不清我。”鹤芳川自信道,“你方才是不是吓了一跳?”
余时书心想我岂止是吓了一跳,我心都差点吓得跳出来了,生怕你变成碳烤小鸟!
三人回到院子里时,就看见青雀已经在和苍鹰抢苹果了,后者对于他这么早就过来非常不满,一爪子将他踢开,扑棱着已经完全长好的翅膀飞上了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还站在树底下的青雀。
青雀:“……”
这是要闹哪样?
苍鹰三两下吃光了苹果,趁着青雀转身去孔朔手上接东西的功夫,将苹果核扔到了青雀的衣领里。
青雀大呼小叫地拿着树枝跳起来去够苍鹰:“你有本事下来!我要和你决斗!”
“你忘了你会飞?”鹤芳川用看笨蛋的眼神看向挚友,得到一句“还能不能做兄弟”之后,成功看见青鸟原地起飞冲向苍鹰,后者对于凤主“出卖”自己并不惊讶,早就做好了准备,开始遛青鸟。
一黑一青两只大鸟你追我赶地冲上天际,余时书费劲地仰起头看着他们在天上飞来飞去,简直眼花缭乱:“不会被人发现吧?”
“哪里都有鸟,很正常。”孔朔安慰他道,“不会让人发现的。”
余时书瞥了一眼鹤芳川,贱兮兮凑过去戳戳他的胳膊:“你要不要上去玩玩?”
“如果你不介意下午都没法出门的话,我可以替你去试试看。”
余时书立刻认怂:“那算了算了。”上次他主动拉着鹤芳川要,当时很爽是没错,可越到后面他就越后悔——早知道就不撩这么过分了,到最后吃苦的还是他自己。
尤其是鹤芳川每天晚上还要给他上药,理由也非常合理充分,一想起鹤芳川一脸正经地表示不上药万一受伤就不好了的样子,余时书就觉着脸没地方放了。
余时书对于做饭这件事儿已经非常熟练了,其实不光是他,就连鹤芳川的厨艺也在跟着飞速进步,昨天甚至还试着用萝卜雕了花。
当然,余时书没舍得把那个萝卜吃掉,今天还非常得意地拿出来展示给孔朔看,后者从来没进过厨房,毕竟管家有能力在他忙的时候为他安排好这一切,平时回家来也没空去纠结今天吃什么,基本上都是管家负责,而他负责给什么吃什么。
到了这份上,他才发现自己和青雀谁也不会做饭。
余时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有钱,你们俩天天下馆子也饿不着。”
“那也不能天天下馆子。”孔朔笑道,与他一起坐在小凳子上整理今天要用到的菜,“我听青雀公子说,你下午要出门?”
“嗯,去看看我娘。”余时书坦然道,“上次给她带了枣泥糕,也不知道她爱不爱吃,这么长时间也没托梦给我,应该是爱吃的。”
孔朔沉默下来,好半天才道:“抱歉,我对你娘亲并没有什么印象,我那个时候太小了。”最主要的是,当孔朔见到还是孩童的余时书时,余时书的娘亲已经离世有一段时间了。
余时书低着头将青菜根上的泥土在水里摆干净:“无妨,我会多去看看她。”
“这次去,也带上我吧。”孔朔小声道,“我买些金元宝去。”
“给我娘送钱啊?”余时书笑了起来,“那我替她先谢谢你了。”
……
上一次来到这座山上,还是余时书一个人来的,这一次人就多了,不光是孔朔,就连青雀也跟着过来了,只是这两人并没有走得太近,只帮着烧了纸钱就退到了山下,将时间都留给了余时书和鹤芳川。
“娘,今儿是腊月十三,等到腊月十五我再来看你。”余时书将新鲜的枣泥糕和几份水果放在刚刚被鹤芳川清扫干净的坟前,这里前两天被雨水冲洗过,幸好坟上长满了薄薄的青草,有草根拢着泥土,并没有被冲刷得很过分,“十五我成亲,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喝酒,到时候给你带些来,你尝尝。”
余时书并不打算清理掉这些青草,冬天冷,有这些在,娘亲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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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着。
事到如今,他即便再怎么看不开,也没有办法让娘亲再活过来。
看着余时书跪在坟前,指尖在墓碑上抚了一遍又一遍,鹤芳川拍拍他的肩膀:“起来一会儿吧,膝盖会冻伤的。”
小木匠被他扶着站了起来,又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那碑上的名字,这才被鹤芳川牵着手下了山,却在孔朔身边又看见了某个眼熟的身影。
融承明。
这个中年人双手背在身后,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孔朔说着话,青雀不知道去了哪里,余时书看向鹤芳川,后者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头,小木匠跟着他修长的手指看过去,就看见某棵树上头,一只青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看,爪子上还抓着一串山楂。
原来是打野食去了。
视线重新转回孔朔这边,却正好对上了融承明的目光,余时书愣了愣,出于礼貌还是走上前去:“融老板,真没想到在这里也会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不过正好,我马车上备了笔墨纸砚,不如现在我将儿媳的长相描述于你?”融承明和他打了声招呼,毫不客气道,“你知道的,我记性不太好,怕等会儿忘了。”
余时书也只好应承下来,在这之前还得征求一下鹤芳川的意见,小凤凰对此没有什么看法,笑道:“晚些回去而已,不急。”
“这位是?”融承明看了一眼鹤芳川,虽然很是惊为天人,却没有过多关注,重新看向了余时书。
小木匠将两人紧握着的手举起来给他看:“这是我夫君——虽然还有两天才是。”
总之夫君先叫习惯总没错!
余时书对自己的身份认知良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是他和鹤芳川过日子,又不是那些说闲言碎语的和鹤芳川成亲,没必要在意这么多。
不就是在下面吗?小木匠没有在怕的!
对于他的直率,融承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个真性情,不过几位这个时候在这里做什么?”
余时书指了指身后,勾了勾唇:“我来看望我娘,顺便给她送些吃的。”
融承明看向他身后的坟圈山头,抿了抿唇,将这个话题绕了过去,带着几人来到了马车边,又叫来小厮为余时书磨墨。
“我那儿媳,离家时约莫十九或是二十,柳眉圆杏眼……”融承明回忆着道,余时书执笔在宣纸之上随着他的描述勾勒出一个江南水乡女子的画像来,融承明看见那画像有些恍惚,余时书问了两遍他才道:“基本上没什么错,想不到余公子画技也这样好。”
“毕竟有时候需要画工图。”余时书笑笑,在风中将墨水吹干,将画像卷了起来,“那我就等融老板的书信了,我会先开始做的。”
融承明答应下来后,并没有打算先走,反而是看着这几人走了才转头看了一眼山上,小厮问道:“老爷可要回去?”
“……不,我上去转转,你在这里等着便好。”
而另一头,青雀手上拎着两串山楂回到了几人身边,就见余时书一拍脑袋:“完了,我忘记问他这女子叫什么名字了……”
“不急,再过几天他还会来的。”鹤芳川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