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耶耶李世民种田开挂》
1. 1
贞观八年,仲春之初;
天街①小雨如酥。
大兴宫,尚食局官署内,一群小宫娥袖手垂头,正大气儿不敢喘地听着上官训话。
“昨日惊蛰,乃是太子殿下行冠礼、加元服的好日子,陛下特赐酺宴三日。谁成想膳部司与外朝殿中省的差事办得囫囵,叫李相公(李靖)与魏侍中(魏征)噎着了。今日,咱们内宫尚食局可不能再出半点岔子,尤其是司膳、司酝两处,制烹煎和、酒醴酏饮,都给我警醒着些!”
“是。”
敲打过宫人们,杜尚食眼神锐利地扫视一圈,抬手将本就服帖的发丝儿拢了拢,这才松口叫人散去。
也不怪她如此严苛。
这回为储君加元服,陛下竟是破例赐了大酺。要知道,在各类赐宴中,赐酺的规模是最为浩大的,向来只有一国大喜(诸如新皇登基、军情告捷)时,才会庆典酺宴,许天下臣民聚会欢饮三日。②
此事,足见陛下对太子殿下爱重。
当今陛下与皇后长孙氏伉俪情深,诞育子嗣众多。除过太子殿下李承乾,三皇子李泰、九皇子李治亦为中宫所出;此外,膝下又有长乐、城阳和晋阳三位公主。
前几日,她更听食医悄悄呈禀说——
皇后娘娘又有喜了。
杜尚食袖着手走在廊下,斟酌片刻,对身后女史道:“娘娘这一胎怀得辛苦,宫中大宴多油腻荤腥,恐会惹得身子不适……晋阳公主聪颖早慧,至纯至孝,总有巧思能哄得娘娘多用一些吃食。你且呈着食单走一趟立政殿,问问公主的意思。”
女史掩唇笑了:“可巧,今日一早,公主身边的松萝特意来过,已为立政殿更换了今日食单,连食材也预备从那头送来呢。”
听到这话,杜尚食冷硬的面庞柔和下来,露出一丝笑意。
立政殿自种的蔬果,她自是一万个放心。
*
大兴宫自前隋文帝兴建而成,作为大唐的正宫,它此时还没改名为“太极宫”,而是被朝臣宫人们称呼一声“京大内”。
京大内这地方,并不像平头百姓想的那般金碧辉煌、舒适惬意。
因为地处低洼,它要么是阴雨连绵的潮湿,要么是久经暴晒的酷热。此时刚过惊蛰,蛇虫蚊蚁纷纷出没,宫人们便得在各处宫殿的墙根儿下都撒了生石灰粉,用以驱虫。
立政殿自然也不例外。
殿外树影重重,西北角辟出的菜园子前,晋阳公主兕子正戴一顶草编的小帽,板着脸认真做监工。
四岁的小萝莉今日穿一件绿如意纹的衫子,底下则是鹅黄的十二破裙,许是觉着碍事儿,那条帔帛被她卸下来,绕了两圈系在草帽上。
清风一吹,帔帛的末端轻轻拂过脸颊,遮住了视线。兕子忍着痒意,鼓起脸颊,撅嘴将帔帛“呼”地吹开——
春山如笑,杏花微雨。
嗨呀。
可真适合睡一觉呐。
兕子不由伸了个懒腰,有些怀念从前。
那时,她只是华夏境内一只圆滚滚的小独角犀。③
两岁那年,为了躲避盗猎者的追捕,她不小心跌了个大跟头。也不知怎么的,骨碌碌就滚到了大唐。
成了当今陛下与长孙皇后的小女儿——晋阳公主。
因为生下来太过瘦弱,简直像一只小鹌鹑,李二陛下实在不放心,便时常将她带在身边亲自照看着,还为她取了乳名,叫做“兕子”。
兕是神兽,苍毛独角,拥有很强的攻击力。
李二陛下这是希望女儿如兕一般强壮呢。
一晃眼四年过去了,小兕子虽然没能长成通灵的神兽,但每日吃得多、跑得多,小身板越来越结实,就连精力都比寻常孩子旺盛,立政殿的菜园,就是她闹着鼓捣出来的。
这片菜园子面积不小,其中东、北两面靠墙,西侧和南侧则用树篱搭起来,圈出将近二分大小的土地,用来栽种些时令菜,供阿耶阿娘、阿姊阿兄们取用。
往年惊蛰一到,最先开的定是荠菜花。
这荠菜一开花,菜叶子就逐渐没那么好吃了。所以,今日一早,兕子才特意带几个小宫娥,将满园子的荠菜、葵菜、苜蓿、水芹都采摘一轮。
“三月八,吃椿芽儿。”
大宫女松萝从竹篱笆边直起腰,笑道:“只可惜还没到谷雨,不然,便能给公主和娘娘摘些香椿芽儿尝尝鲜了。”
在大唐,关中勋贵们食用这些野菜很是风靡一时。
兕子前世吃嫩枝嫩芽长大,来了大唐之后,自然很喜欢这些食物,笑眯眯答:“不怕不怕,等到谷雨,松萝摘了椿芽芽,咱们就吃香椿辣椒!”
烙得金黄酥脆的芝麻烧饼,夹上香椿辣椒,几块炖得软烂的五花肉,轻轻一捏,辣椒红油就顺着饼流下来……
吸溜——
可太香啦!
松萝瞧见兕子的小馋鬼模样,掩唇笑问:“辣椒?公主说的可是关中花椒?婢子记着金州(陕西安康)贡椒年初才送进宫中,可要取用一些来?”
兕子摇摇头,拍着胸脯打包票:“不用松萝,兕子腻害!”
松萝被萌的不行,“扑哧”笑开来:“好,那婢子跟着公主,可有口福了。”
宫娥们也嘻嘻哈哈打趣几句,手底下依旧麻利,将那些带了晶莹雨珠的芽菜嫩叶作好分类,置入身畔的小竹篓内。
兕子双手撑着脸颊,将眼神重新投向面前的土地。
大唐境内,如今的确还没有什么辣椒。
但因为这一场跨时空的穿越,她意外绑定了万界庄园,不仅可以听到庄园内各种动植物说话,还能将里面各种种子、藤苗带出来,在大唐生根发芽。
听庄园系统说,这是对独角犀一族从华夏灭绝的补偿。
前两年,任凭系统说破了天的引诱,兕子都懒洋洋地躺在太阳底下打滚,爬行,喝奶,吐泡泡。
总之就是不想种地。
直到去年,庄园换了个套路,免费请她尝了一角西瓜。
小萝莉甜的眼前一亮,拍案而起:“好次,兕子要种瓜瓜!”
对此,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面面相觑,还担心了好一阵子。实在也是……没见过哪家孩子三岁觉醒老农天赋的。后来,还是长孙皇后做主,将菜园设在立政殿内,以便时刻观察兕子的举动。
这一耽搁,去岁算是错过了露地瓜的播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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兕子便只好叫宫人们按照庄园内部一角的模样,仿造了个简易菜园,眼巴巴候着。
等这场春雨一停,就能种西瓜啦!
这回,不光是西瓜籽,连同辣椒籽她也要一道种下。听辣椒奶奶说,这两种植物隔行套种,还能优势互补呢。
兕子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却还是默默记了下来。
哼,种瓜,易如反掌!
【就这两样,你个大馋丫头怕都种不明白。】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哦。】
【种地第一年:自信满满,小菜一碟;
种地第二年:不服再来;
种地第三年:哇哇大哭,娘,俺不种了不种了……】
植物们一番七嘴八舌的吐槽之后,却见小兕子笑嘻嘻地站起身,就要带人打道回府,压根儿没搭理它们。
……
立政殿,主殿内。
李世民刚处理完前朝政务,冒雨前来,接长孙皇后一道去今日的内宫大宴。因是最高规格的酺宴,帝后二人都盛装打扮了一番。
帝王立在窗前,小心扶着皇后尚未显怀的腰身,笑道:“观音婢,你瞧,这个小惹事精冒雨回来了。”
话未说完,一抹鹅黄与青绿从廊下飘过,转眼已经蹦蹦哒哒奔进来了。
兕子像只快活的小鸟,张开双翅扑向长孙皇后:“阿娘,一夜不见可想你了。”
李二陛下闻言挑了眉梢,提前伸出右臂,揉乱了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许她缠着皇后:“外头下着雨呢,可玩开心了?”
“开心!”
“哦,叫朕瞧瞧有多开心?”
李世民俯身,将女儿一把捞起来,掂了掂抱在怀中,脸上是遮不住的笑容。
兕子搂不到阿娘,索性搓了搓她阿耶的胡须:“好开心,开心的想把耶耶挂在树梢上,打个转转!”
李二陛下:“……”
长孙皇后掩唇,轻笑出声:“好了,总拿你阿耶玩笑。昨日跟着你阿兄去外朝大宴,可曾惹了祸啊?”
兕子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才没有。”
李世民凉凉提醒:“还没有?李靖、魏征二人好好的正吃鱼,险些被你一句话给噎死。若非朕问了你阿兄,岂不是要错怪尚食局。到时候,魏征那老匹夫又该喷朕一身唾沫星子了。”
小萝莉垂头丧气,扁着嘴弱弱道:“我就是夸夸李相公嘛……李相公向魏征那老匹夫——”
李世民震惊:“满口胡言,老匹夫岂是你能喊得?”
兕子吸着鼻子:“耶耶方才就喊了。”
李二陛下抖了抖胡子,咬牙切齿:“阿耶不对,阿耶错了,不能学!”
长孙皇后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笑意。
这回不用她再劝了,兕子就将她阿耶牢牢治住了。
“……哦。李相公向老魏说起贞观三年破定襄、灭(东)突厥时,用了什么……孙子兵法。我听着好腻害,就夸了一句,谁知他们就噎住了。”
李二陛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夸什么了?”
兕子扬起笑颜,伸出大拇指,力图还原昨日场景:
“你这孙子,兵法真腻害!”
2. 2
李二陛下简直哭笑不得。
为人父母,总会偏疼幼弱的孩子一些。他与观音婢六个儿女中,唯对兕子最上心,也最宽容。可自古以来,帝子皇女生于深宫,及其成人,少有不骄逸者。他若不能自小严以约束,岂非害了女儿?①
李世民稍用了些力气,一巴掌拍在兕子的屁股上:“没大没小。李靖与魏征皆是大唐的肱骨之臣,你该敬重有加才是。”
小萝莉“诶哟”一声,当即腾出右手,揪了揪耶耶的青胡茬。
她懂,礼尚往来嘛。
李二陛下:“……”
“先前,朕要魏征着手编修《自古诸侯王善恶录》,以期宗室子常读常诵,见善思齐,闻恶能改。正好,兕子也到了读书习字的年岁,就跟着朕在万春殿内修习书道,练这一篇《善恶录序》,也好磨一磨心性。观音婢以为如何?”
习字自然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陛下长于隶书,一手飞白更是如匹练飞空、筋骨轻逸。兕子能有这般机缘,长孙皇后只余欢喜。
于是,练字日程就这么敲定下来。
许是被李二陛下这忽如其来的严厉劲儿吓住了,之后的内宫大宴上,兕子都乖巧地跟在阿娘和两位阿姊身边,做个只埋头吃喝的小跟屁虫。
长乐公主忍俊不禁,索性净了手,给两个妹妹剥虾子。
作为帝王嫡长女,才十四岁的年纪,长乐便已于去年择定吉日,与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完婚了。无论是照顾弟妹,孝敬双亲;还是择定驸马,笼络功臣,她向来都是最懂事听话的那一个。
总有人夸赞长乐“识大体”;
兕子却最不喜欢这话。
因为,每逢人说起,阿姊眼里都有藏不住的难过。
这会儿,瞧见六岁的城阳夹着一只虾细嚼慢咽,兕子忍不住抹了抹嘴角,有些不好意思——
她都吃五只虾了,二姊姊怎么第一只还没吃完。
为了缓解尴尬,小兕子装模作样、照猫画虎也剥了只虾:“阿姊,兕子剥的虾虾可香啦!”
小萝莉一脸邀功,长乐哪忍心拒绝,只好笑着用了一只。
李二陛下在上首推杯换盏半晌,眼神一转,就瞧见女儿们互相关爱的暖心场面。皇家真心最是难得,想到这里,他不免露出老父亲欣慰的笑意。
兕子悄悄扯了阿姊们的衣袖:“看!耶耶一笑,像个皱巴巴的小老头儿。”
长乐:“……”
城阳:“……”
难怪幼妹从前胎发旺盛,像个炸开的海胆精。
这可不浑身都是胆嘛。
*
三日大酺之后,淅淅沥沥的春雨也终于止了声。
兕子从立政殿内挑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小黄门,便带着松萝,雄赳赳气昂昂前去菜园里种西瓜。
春日晴好,阳光暖而不刺眼。几日的雨水叫土壤湿润松软,正是适合播种育苗的好时候。身后,小黄门们或搬或抱,将大小适中的陶盆搬来摆成一排。
今日,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西瓜籽种在盆土里,播种育苗。
这些西瓜籽已经被兕子在温水里头泡过一夜,既能灭杀病虫菌,还可有效促发芽。
宫人们只需将湿润肥沃的菜园土、沙土和绿肥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制成营养土,便可以将种子洒在土表层,盖薄土以待发芽了。
松萝简单交代几句,大伙儿便忙活起来了。
宫中的绿肥都是兕子先前鼓捣出来的。一点绿豆、苜蓿、黑麦、紫草之流深埋土壤内,在蚯蚓的帮助下逐渐腐解,就成了这时代不错的有机肥。
小黄门们哼哧哼哧,将四成田园土,三成绿肥,三成细沙混合搅拌后,均匀灌入一排陶盆内。松萝心细,生怕这些人手重了,将种子埋得太深,又寻了几个花房的小宫娥过来,亲自播种盖土,一一查验之后,才算是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只等着育苗成功后,四月整地,五月定植啦!
“嗨呀,可累坏我了。”
小萝莉将袖子挽起来,一手叉腰,一手使劲儿给自己扇了扇凉风。她分明没干什么活儿,却因来回视察奔走,愣是忙出了一脑门的汗,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
松萝瞧着心疼,忙从怀中取了帕子给擦汗:“公主这是何苦呢,这些事儿婢子吩咐人来做就是了。”
兕子摇摇脑袋,冲着松萝甜甜一笑。
万界庄园的种子藤苗,必须有她亲自参与种植,才能在大唐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兕子没法解释这件事,索性机灵地岔开话题:“种子发芽前,要搬去暖房觉觉,不晒太阳。”
松萝连忙应下。
兕子又道:“芽芽出土以后,要晒太阳呢!”
“是,婢子记着了。”
小萝莉歪着脑袋又想了半晌,一拍手道:“对啦,再养一些胡葱苗。”
这可是西瓜精教她的。
说是大葱和西瓜同时定植,能有效减少病原菌,预防生病。叫西瓜在生长初期存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松萝望见小公主亮如星辰的双眸,将满腹疑问咽下,笑着点头应是。
*
三月中旬,庚辰日。
天逐渐热起来,住在京大内便有些不好受了。按照往年的习惯,李二陛下都是这个时间启程,带妻儿前往九成宫避暑。
九成宫原名万寿宫,地处麟游(宝鸡),与京大内一般,也是前隋文帝营造的。
本朝贞观五年,朝中提出兴修离宫,李二陛下摸了摸兜里俩铜板,索性继续拿来主义,只叫人增设了武库、官署、禁苑等地,将其改名为“九成宫”,取其九重高大之意。
今日,李世民兴致高涨,刚提起前往离宫避暑之事。
谁知,监察御史马周再度上疏:“陛下,太上皇春秋已高,大安宫实在不宜久居。还请陛下大孝昭于天下,为太上皇营造一座新宫室。”
李世民:“……”
笑容逐渐消失。
这马周实在烦人,都连着上疏三年了,朕都打哈哈没搭理。他就能不能动动脑子,睁开眼睛看看,国库现如今有子儿吗?
当然,这话不能明着说。
李二陛下只好深吸一口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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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爱卿怎么看?”
长孙无忌、房玄龄几个都是老人精了。略一抬眼,便知陛下心思。一并应和打哈哈:“陛下仁孝之心令臣等叹服,然太上皇一向崇俭,心忧百姓,怕是不愿如此。何不如请太上皇一道前往离宫避暑,也好尽享天人之乐。”
李二陛下听着这话心中舒服了,点头道:“司空与房公所言有理……青雀,你说呢?”
十五岁的越王李泰忽然被点名,圆滚滚的肚子晃了晃,这才不紧不慢拱手答话:“儿臣以为,一来九成宫地远,来回奔波不易。二来前隋文帝终于此地,乃炀帝——”
“够了!”
弑父篡位四个字尚未出口,便被帝位上的人沉声打断。
李世民半眯了眼,以帝王气势打量着这个擅于舞文弄墨的儿子。他忽然觉得,青雀书读多了,读死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帝王心中有了计较,面上不显,只摆手道:“下朝之后,朕会亲自请太上皇前往离宫避暑。这些无稽之谈,只是庸人自扰,朕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至于营造新宫室一事——
若朝臣们自发自愿,上赶着要为太上皇出钱盖住处,他做亲儿子的,自然乐见其成。
……
朝会上不欢而散,李世民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点了太子李承乾一道前往大安宫。
李二陛下心里很清楚,太上皇每年都拒绝前往九成宫,心中确实是顾忌的。他顾忌着隋炀帝在此弑父篡位之事,不愿亲身目睹此地。②
这是否也表明了,阿耶他还在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李世民一路思索着,脸色不免沉下来。
太子亦步亦趋,跟随在帝王身后半步的位子,眼瞧着阿耶的脸越来越黑,他心中也越发紧张,悄悄在袖筒里握紧了拳头。
唉,青雀方才实在不该……
唉,阿翁从前偏疼李建成之子李承道,对他并不亲近,今日能劝得动他老人家吗?
父子二人一个黑炭脸,一个苦瓜脸,彼此无言,一路到了大安宫正殿外。
侍奉太上皇的宦官略有些诧异,当即上前笑道:“不知陛下驾临,奴失礼了。”
李世民摆手令他起身:“太上皇可在里头?”
“赶巧了不是,晋阳公主新得了一种吃食,正与太上皇在里头相谈甚欢。奴这便为陛下与太子殿下引路。”
听到兕子也在大安宫内,李二陛下挑了挑眉,眼角残余的戾气总算散尽。他大跨步进殿内:“不必了,朕自己进去。”
李承乾略松了口气,连忙追上。
东偏殿内。
兕子对她阿耶的到来毫无所觉,盘盘腿坐在李渊身侧,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阿翁,阿翁,再讲一个吧。”
太上皇哈哈笑着,刮了小萝莉的鼻尖:“阿翁的小兕子,想听啥?”
“要听耶耶和叔父的故事!”
“哦,是世民和玄霸啊。”
太上皇眯着眼想起从前,面上露出一丝怀念,继而笑道:“这兄弟俩小时候可不省心,一个啥也不吃瘦的像猴,一个除了屎不吃啥都吃!”
3. 3
太上皇这话说得太糙了。
听墙角的李世民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可无奈,兕子对她阿翁这种说话风格却是万分着迷。
小萝莉眨巴着眼,反应过来后掩唇弯眸,脆生生笑起来:“什么都吃的一定是耶耶,哈哈哈哈兕子要告诉阿娘,耶耶吃臭臭。”
李二陛下终于忍不住了,大跨步进去,将女儿捞起来抱在怀中,掐了掐她的脸蛋:“越来越放肆了?竟敢满口胡言,编排你阿耶。”
兕子鼓着脸颊,口齿不清答:“才没有,都是阿翁嗦的!”
太上皇哪里肯认,胡子一抖忙道:“我可没说。”
“明明嗦了……”
“没有没有,你听岔了。”
李世民眼角余光划过老父亲,再看看一脸不可置信的女儿,眸中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无论如何,太上皇还记着经年往事,记着死去的三弟,就说明他们总还是一家人。
李世民敲了敲女儿的小脑壳,示意李承乾行礼拜见。随后,祖孙三代就在这暖融融的春光底下,品尝起了兕子带来的美味。
桌上是两屉青团,捣青草为汁,和粉揉面,色如碧玉。
瞧着便叫人有食欲。
此物自周朝便有,及至大唐,早已成为寒食节家家必备的吃食。李二陛下笑笑,本想尝个热闹,谁知一口咬下去却是软糯弹牙,口感清新,里头还包裹着微甜的红豆馅儿。
兕子鼓着腮帮子,骄傲道:“阿兄,好吃吧!”
李承乾浅笑,点头温和夸一句,顺手将幼妹吃到嘴角的豆馅儿擦干净。
李二陛下尝了一块,又尝了一块,在太上皇抠抠搜搜的眼神下,终于忍住再拿一块的冲动,问:“这是糯米皮?草叶呢,尝着不像是马兰头。”
马兰头遍布大唐,是民间常用的充饥菜,算是中原一带最为常见的青团皮。
兕子:“耶耶,这是终南山里的藜蒿。”
不止藜蒿,还有端午前后的艾草,都是口感上佳、制成青团的好东西呢。
李二陛下问的时候,太上皇就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
知晓老父亲好这一口,李世民索性故意引诱道:“今年去九成宫避暑,就命宫人多采一些艾草回来,制成各式口味的青团,也好尝尝鲜。”
兕子高举双臂:“好耶!”
李承乾忍着笑意,配合阿耶:“青团都是现做的才好吃。阿翁,不如……今年就与我们一道去九成宫避暑?”
小兕子当机立断,替她阿翁拿了主意:“好耶好耶!阿翁一起去,再给兕子讲耶耶的事!”
太上皇欲言又止。
兕子当即双手合十,摆出一副“拜托拜托”的可爱表情。
太上皇咽了咽唾沫,哪还忍心拒绝。
罢了,孩子们都在,今年去一趟倒也无妨……而且,他对那什么咸蛋黄肉松馅儿还挺感兴趣的。
*
三月末。
李世民特意叫越王李泰留居皇城,自己携着妻儿老小、朝中重臣,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离宫。
九成宫占地不浅,出于安全考量,便以宫墙将内外分为两重。内垣护佑宫城,皇室的朝宫、寝宫、府库衙署之流皆在其中;而外垣则以杜河为中心,圈起了大片的山丘谷地,层峦叠翠,设为禁苑。
前几年,李二陛下在此地避暑时发现了一眼泉水,特命魏征撰文,欧阳询书丹,落成了一座石碑。
即是闻名天下的《九成宫醴泉铭》。
兕子已经跟着她耶耶学了小半月的书道。这回正巧来离宫,便被李二陛下勒令去碑亭。
“欧阳率更这幅字,堪称天下第一正书。你该好好学习观摩。”
石碑前,小萝莉蹲成一团,暗戳戳不满:“我上回偷听老魏说,十个学欧阳询的,九个都不成。耶耶坏!”
松萝一时不知该纠正哪个称谓,只好哭笑不得道:“陛下用心良苦,定是为了给公主打好基础的。”
兕子打着哈欠:“不急,不急。欧阳询七十五岁写出这幅字,我才四岁。”
她掰着手指头认真算了半晌,忽然对着松萝推心置腹,感慨起来:“唉,总催着兕子快些腻害,耶耶怎么就不加把劲,活成老王八呢。”
毕竟,只要活得久,什么见不着?
学人家鸡娃可不好。
……
这番孝顺言论,很快就传到了李二陛下的耳朵里。
长孙皇后的寝宫内,几个孩子聚成一团,听高阳公主将兕子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都忍不住“吭哧吭哧”偷笑起来。
高阳只比兕子虚长一岁,是个好动贪玩的大条性子。她将这事当个玩笑讲了,还由衷夸赞道:“兕子太厉害啦。”
“我最佩服这样有勇有谋的小姑娘了。”
“难怪阿耶总叫我们向兕子学,我这就使出吃奶的劲儿学。”
李世民:“……”
你学个屁。
长孙皇后忍不住掩唇轻笑。
兕子这孩子,在姐妹里打小就是主意正的,被陛下多次夸赞“这才是李唐的公主”。相较之下,长乐乖顺,城阳胆小,高阳率直,做父亲的担心女儿们日后吃亏,这才多次言明,要她们学着些兕子。
如今可好,要学出一群小捣蛋鬼呢。
帝后二人一时不语,孩子们反倒误会了。
七岁的九皇子李治攥了拳头,起身弱弱道:“我、我也向兕子学习……”
城阳左看右看,只剩下太子阿兄一人在握拳掩唇,满眼笑意。她急出来哭腔:“耶耶,城阳、城阳不会呀……”
李世民扶额,拍了拍城阳的脑袋,又严厉看向高阳和李治:“学什么学,成日里好的不学,学着气你阿耶?”
李治吓得一屁股又坐回去。
高阳则无所谓的应承下来,又笑嘻嘻问:“阿耶,我瞧见兕子带着松萝去马坊河东岸了,不如,我领着城阳也过去玩。”
城阳向来胆小乖巧,听到玩耍,也只敢眼神亮晶晶地期待着。
李二陛下施法打断:“玩什么!”
高阳老实答:“不知道啊,过去了才要问兕子呢。”
李二陛下:“……”
头大,像十个魏征进谏一样头大。
帝王深觉几个小的女儿越来越不省心,对比之下,承乾和雉奴(李治)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不过,想到已经辞世的阿姊——平阳昭公主,李世民又觉着有几分欣慰。
他摆摆手道:“去吧,早些回来。”
……
马坊河东岸靠近西宫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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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松萝引着几个小宫娥正在采摘艾草、藜蒿和马兰头的嫩叶,以备制成各种口味的青团。而兕子独个坐在矮树墩子上,与庄园里的精怪们讨价还价。
【小兕子,西瓜籽就是白送你的,辣椒籽可不行。】
【对,你得正式激活万界庄园,跟俺们兑换种子,好好种地才行。】
【等辣椒种出来,你就有口福了!】
小萝莉冷漠脸,打哈欠:“哦,那不种了。”
【………………】
本来,今年赶不及做椿芽辣椒,兕子种辣椒的心就已经歇了一半。况且,前几日她骗着辣椒精,偷偷尝了一小口这东西。
好呛好呛,小孩子才不喜欢吃呢!
万界庄园一直无法成功激活,植物们也担心会走到绝种那一步。
于是,甘蔗精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小兕子呀,吃不吃糖?可甜了。】
兕子轻哼一声:“不就是石蜜,我阿耶多得是。”
贞观年间,大唐的制糖技术还依然停留在将甘蔗汁暴晒,使之化为蔗浆的简单程度。这种蔗浆被唤作土产“石蜜”,成为唐人日常中最主要的甜味剂。①
甘蔗精敢肯定,兕子绝对没吃过好糖!
而糖果对孩子的诱惑力,是其他任何食物都比不上的。
甘蔗精大方的给出了一把白糖,几块糖霜(冰糖)、乳糖和缠糖,邀请兕子品尝。
兕子抬眸,瞧见林间欢快奔来的高阳、城阳和李治,连忙跟阿姊阿兄们分享:“快来,我这里有好吃的!”
几个孩子围成圈,开始兴奋的分吃糖果。
【怎么样,好吃吧?】
【只要你激活庄园,学会了制糖法,还不是想吃多少有多少。】
甘蔗精在耳边喋喋不休,兕子却是充耳不闻,喵叽喵叽专心将糖吃完。
平心而论,这白糖和糖霜的色泽、甜度,的确都比大唐的石蜜要高出不少,而乳糖、缠糖更是从未尝到过的滋味。但她自认年纪尚小,不确定这些东西是否值得种一辈子地去换。
遇事不决,兕子便打算请教阿耶阿娘。
若是……若是阿耶觉着值得,她就咬咬牙,为了大唐当个种地公主吧。
想到这里,兕子委屈巴巴的吸了吸鼻子。
一旁,高阳刚抿完那橘子味的缠糖,还有些意犹未尽。扭头瞧见兕子的表情,奇怪问:“你怎么吃个糖,还难过起来了?”
兕子扁扁嘴,脑海里凭空想象出一幅凄凄惨惨戚戚的“雪中抡锄种地图”。
小萝莉哇的一嗓子,哭唧唧抱紧高阳:“姊姊,糖、糖太甜了,可是兕子的命好苦哇!”
哭声响彻林间;
李治嘴里的糖都吓掉了。
须臾,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就听到小黄门来报:“陛下,不好啦,晋阳公主在马坊河岸忽然痛哭不止,九皇子与城阳公主也被吓哭了。”
想到三个排排坐、哇哇大哭的孩子,李二陛下有些头疼。
遂问:“这是吵架了?兕子为何而哭啊?”
小黄门垂眸答:“奴不知,只听宫人们说公主曾大喊一声‘命比糖苦’,便哭起来了。”
李二陛下:“……”
这又抽的哪门子疯?
4. 4
兕子真是个好哄的小盆友。
寝宫内,李二陛下屏退左右,将女儿架在脖子上来回奔走几圈,小萝莉便破涕为笑,耀武扬威地露出小乳牙:“耶耶,再一次再一次!”
李世民见女儿开心,也不顾那些经年征战留下的旧伤,大笑着再度跑起来。长孙皇后劝也劝不住,只得无奈笑着,提醒他们“慢些”。
等着父女俩闹腾出了一身汗,夫妻俩终于搞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是为了几颗没吃过的饴糖。
李世民觉着好笑:“宫里头上至石蜜、蜂蜜,下至藕丝糖、烙樱桃,哪个你没吃过?就没出息成这样,为了几块糖哭鼻子。”
“才不是呢,那些糖阿耶肯定也没见过!”
兕子说着,将几样糖各自描述一番,随后满脸骄傲地等着阿耶阿娘夸赞。
李世民听着这番夸张的描述,挑眉问:“糖呢?阿耶瞧瞧。”
兕子:“被、被雉奴吃完啦。”
“……”
殿中沉默片刻,长孙皇后忽然探问:“这样好的东西,你这馋丫头从哪儿得来的?”
兕子歪着脑袋,回忆起甘蔗阿翁的模样:“就是……一个白胡子翁翁给的。他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糖,还说,要把做糖的法子给兕子。”
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对望,眼神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离宫内外有羽林军戍卫,戒备森严,等闲人根本进不来。而侍候在兕子身边的宫人自有定数,哪里来的什么老翁呢。
李二陛下越想越可疑,又唤人去寻高阳、城阳和李治来,仔仔细细挨个盘问一遍。确定真的存在兕子说的那些糖,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兕为神兽。
莫非,这孩子因缘际会,偶见仙缘了?
这位白胡子翁翁,难道是灶王托梦,欲向大唐传授制糖技艺?
李二陛下年少时最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可后来坐了皇位,成为天下之主后,他偶尔也会期望这世间真的存在神灵。
帝王亦有无力之事;
为万民,为儿女,他甘愿信神。
这些想法不过一念之间。
打发走了高阳她们,李世民先递给妻子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颇有些感慨地摸着兕子的脑袋:“制糖的事有阿耶在,你不必再忧心了。”
兕子懵懵然:“啊?”
李世民浅笑着,对妻子道:“三日后,朕与太上皇要在两仪殿宴请西突厥使者。届时,四夷来朝,奇珍汇聚。想来,这便是白胡老翁给出的提示了。”
长孙皇后一点即通。
本朝民风开放,除过本土石蜜外,还会采用少量的番邦进贡石蜜。看来,陛下这是打算师夷长技了。
她缓缓起身,欢喜贺道:“陛下有此心志,必将一轨九州,同风天下。”
李世民向来以妻子为知己。又是感动,又是爱怜,连忙护着人的腰道:“观音婢,快坐下,小心肚里的孩子。”
长孙皇后轻笑:“哪儿就那般娇贵了。”
她说着,看向兕子的眼神却有几分忧虑:“陛下,我只担心这孩子……”
小萝莉这会儿简直有一脑门的疑惑。
阿耶阿娘又看不到甘蔗翁翁,也不能跟他说悄悄话,那要如何制糖?怎么还反过来担心上她了呢?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李二陛下一扭头,就被这呆萌的样子逗乐了。
他揉了揉女儿软软的发顶,轻咳一声,颇有几分严厉劲儿地叮嘱道:“兕子,你与仙……白胡子翁翁说话的事情,除了阿耶阿娘外,再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知道吗?”
长孙皇后悬着的心微微安定,也轻轻颔首,看向女儿。
兕子歪着脑袋,好奇问:“那舅父呢?”
这说的是长孙无忌。作为长孙皇后的兄长,他如今已是官拜三公,位至司空。
李世民顿了顿,郑重地摇摇头。
兕子又问:“那……外太舅父呢?”
这说的是高士廉。长孙氏兄妹俩八岁丧父,其后,便由这位渤海高氏的舅父抚养长大,关系自然亲密。
李世民再度摇头。
兕子瞪圆了眼:“连老魏也不能说吗?”
李二陛下终于忍不住了:“魏征是外臣,又与你非亲非故,自然更不能说。再者,谁准许你喊人家老魏的!”
若被这小老头儿知道,还不得追在屁股后头骂朕“教女无方”。
兕子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不喊就不喊嘛。老匹夫不能喊,老魏也不能喊……”
改明儿,她可得打听打听魏征的字。
……
四月中,海棠垂丝。
李二陛下携太上皇,在两仪殿大宴西突厥使臣。席间,突厥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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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可汗起舞,南越酋长冯智戴咏诗一首,好不热闹。①
最令李世民惊喜的是,今年,西番胡国进贡的石蜜中,掺杂了一少部分叫做“石蜜五饼”的固状糖。这东西比本土石蜜更方便保存运输,且同样是以甘蔗作为原料的。②
李二陛下当即拍板,额外赏赐西番丝帛数千匹,茶粮若干,换取熬糖博士百人入长安,借以习得制糖技术。
这般丰厚的赏赐,也在来朝的番邦中引发不小轰动。
太上皇见状,笑呵呵道:“胡越一家,自古未曾有过,今天下安定,四夷咸附,乃我大唐之福,亦是尔等之福。须知,唯有大唐强盛,尔等才能长久安宁。”
这话是提醒,亦是敲打。
李二陛下方才重赏西番,唱了白脸,却没想到太上皇竟愿意搭台,来唱这出红脸。
众使臣跪地朝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正坐于龙椅,扫视过殿中的番邦使臣后,将视线落在太上皇鹤发鸡皮,略显疲态的面庞上。
阿耶是老了。
或许,该为他择地修筑一座永安宫,作为清暑之所。
……
石蜜的事儿进展颇为顺利。
没几日,李二陛下便带来好消息:“西番胡国的熬糖博士已经出发,想来,天热前便能抵达长安了。”
“往后,大唐能有石蜜五饼,自然也能有那些个白糖、乳糖。”
兕子坐在月牙凳上,抱着一盅刚煮好的山楂水,喝得“呲溜”作响。听完这话,眼睛都亮了:“真的?耶耶太腻害啦!”
她不用去做个小长工,每日辛苦种地诶。
李世民被女儿夸得直翘嘴,还不忘扫一眼汤盅,提醒道:“喝完啊。山楂水每隔十日服用健脾,太医特意叮嘱的。”
兕子只好做个鬼脸,龇牙咧嘴地一咕嘟喝完了。李世民检查过后,这才放她出去玩闹。
天逐渐热起来。
再过几日,就该到给西瓜定植的时候了。
有万能的耶耶在,制糖法很快就被小萝莉彻底抛诸脑后,一心只盘算着如何将甜甜的西瓜吃进肚子里。
兕子哼着歌儿开心极了;
植物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万籁俱寂时,万界庄园系统“叮”的一声,在兕子脑海中发出机械电子音:
【检测到唐高祖剩余生命值……】
5. 5
破系统就这么卡住,不吭声了。
兕子左等右等,没听到下文,骨子里那点旺盛的好奇心反而被勾出来了:“唐高高是谁呀?兕子认得吗?”
【唐高祖李渊,字叔德,唐王朝开国皇帝,正是阁下的祖父。】
兕子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开心接茬:“原来翁翁的字是叔德呀。正好,没问到老魏的字之前,先拿翁翁试试。”
【……】
好在,系统没有为难太久,偏离重点的兕子就将话题扯了回来:“诶嘿,你方才说,翁翁的寿数还有多少嘞?”
【回宿主,已检测到唐高祖的剩余寿数:(哔——)年】
【万界庄园系统关爱儿童绿色2.0模式开启,已自动为您和谐血腥、暴力、恐怖、脖子以下等不文明数据。】
兕子从期待星星眼,变成冷漠嫌弃脸:“你好没用哦。”
【……】
【宿主在完成西瓜、大葱的定植时,如额外栽植一组南瓜苗,有几率获取唐高祖寿数的新讯息。】
兕子一脸狐疑:“南瓜?”
【是的,宿主。南瓜是一种葫芦科蔬菜,味甘,生长期短,产量也大。在平行世界中,直到16世纪初,才被葡萄牙人通过航海贸易引入明王朝。】
【本次定植使用的南瓜苗,将由庄园免费提供。】
对于这种天降大馅饼,小萝莉可是充满了警惕心。
她学着李二陛下以往的样子,背着手踱了两步,扬起眉梢道:“知道了,退下吧。”
【………………】
没有机械音在耳边叭叭,兕子的耳根子清静多了。
她走到水池边,一路捡了几块石子,“咻咻咻”打水漂用力飞出去,石头擦过水面弹跳数次,才终于沉入水底。
兕子得意地仰起小脑袋,拍了拍手。
算啦,她小人不计大统过。
反正都要给西瓜定植,一个瓜是种,两个照样种。况且,那个南瓜不也甜甜的嘛。
*
隔日,兕子起了个大早,带着松萝、几个小宫娥、以及李二陛下派来的八十号护卫,预备回去立政殿菜园种瓜。
车驾内,小家伙伸个懒腰,打着哈欠口齿不清道:“耶耶真系,比阿娘还爱操心。”
回宫种地而已,哪至于带这么多羽林军呢。
松萝捂嘴偷笑,心想,恐怕陛下也为此发愁呢。好好的大唐帝国公主,怎么满心满眼都是那二分地呢?
正午之前,车马摇摇晃晃抵达了京大内。
宫人们早知定植的日子,按照吩咐,提前大半月在菜园里施入发酵好的堆肥、饭菜渣精制肥,随后松土整地,起垄预备着。
兕子才奔到菜园前,就瞧见了马鞍状的垄。
宽约三尺(1米),高七寸(20厘米),垄底还能瞧见发酵好的堆肥。①
小萝莉指点着花房的宫人,将陶盆中出芽的西瓜苗连同盆土一起,挖个坑,栽在垄上偏北的方向。
听说,这样叫西瓜蔓向南伸展,长得比较快。
瓜也会更甜更大一些呢。
葱苗定植也简单,挨着西瓜苗一同栽进去便是。
西瓜主根向下深扎,而葱的根却很浅,其上的共生细菌能有效杀死附近地表的病原菌。这样一来,西瓜就不会生病了。
松萝带着宫人们,忙的热火朝天;
兕子则鬼鬼祟祟的,从怀中掏出一株南瓜苗、两株南瓜苗……统共五株,绿油油一大捧,趁人不注意,左一个,右一个,上一个,下一个,全都栽在了垄边的葱地里。
葱叶的遮掩下,这五株南瓜苗倒是不十分显眼。兕子又悄咪咪取了一把稻草,薄薄铺在苗苗上头。
这回完全发现不了啦!
小兕子捂嘴偷笑。
嘻嘻。
种地种出了一种小毛贼的快乐~
另一边,宫人们也进入了收尾阶段,正往垄上通铺一层稻草,草缝中刚好裸露一丢丢土地。
“公主,这样应当就足以抵御早晚的严寒和大风天了。”松萝环视一圈确认无误,笑问,“天色不早了,咱们回离宫吧?”
小毛贼兕子伸展着藕节似的胳膊,哈欠连天:“啊呜呜——肚肚饿了,今天回去,兕子能吃下一头猪!”
松萝“噗嗤”笑出声:“婢子唤人去取两盏透花糍、梅花酥过来,给公主垫垫饥。”
兕子可喜欢梅花酥里头的松子馅儿了。她迫不及待洗洗手,连忙抓起一枚,“啊呜”一大口咬去半个。
与此同时,熟悉的机械音在脑海响起:
【南瓜苗种植确认完成。正在获取新情报……】
【叮。】
【贞观八年入秋之后,唐高祖不慎染上风疾,至次年五月,逐渐不良于行,只得卧病在床。】
小兕子目瞪口呆。
连嘴里的梅花酥都不香了。
*
一晃过了大半月,李二陛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
“兕子近来实在奇怪,除过回寝宫睡觉,其余时候都缠在太上皇身边。”李世民对镜正了正衣冠,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哉,“朕听说,这丫头一日里有二、三个时辰就眼巴巴盯着太上皇,都给人看得发毛了。”
长孙皇后帮丈夫调了调十三环金镶玉蹀躞带,眼带嗔怪地笑道:“陛下既然知晓,还不早些分忧。怎好一直由着这孩子呢。”
李世民感叹:“朕瞧着太上皇也不是真烦。他一个人多半觉着无趣,有兕子在,人总能开怀些。”
“况且,近来陇右道山崩,民间屡见大蛇出没,朕忧心……将有天灾啊。”②
帝王挽起妻子鬓边的碎发,语调低沉了几分:“若天有异常,朕不好在离宫避暑享乐,该提前回宫去了。就叫兕子再多欢快几日吧。”
长孙皇后亦叹息一声。
天灾无情,受苦的总是百姓,还望莫要应验才是。
……
天公不作美。
七月中,山东道、河南道、淮南道三地突发大水,淹没良田万顷,难民无数。③
李二陛下收到快马急报后,当即加急遣使,赈恤灾民;随后便率内宫与百官回了京大内。
许是受到水灾影响,入秋前,长安城也落了数日的连阴雨。
太上皇居住的大安宫,原本叫做“弘义宫”,乃是李二陛下从前做秦王时别建。贞观三年,太上皇拾掇拾掇腾出了京大内,搬来了这地方养老。大安宫一向冷僻,潮热难耐,比起不宜居的京大内,更要逊色几分。
已经六十九岁高龄的太上皇压根受不住。
一大早,他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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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头晕、腿疼、四肢发麻,旋即病倒了。
太医令诊断后,谨慎回禀:“陛下,太上皇这是奔波劳累,体弱气虚又遇阴潮雨季,引起了风寒湿邪侵体。久经风疾,会头晕目眩,腿脚疼痛,严重者甚至不良于行。臣这便开一服药,为太上皇祛邪除湿,缓解一二。但想要根治,只怕……还得派人去寻孙神医。”
李世民听着这话,心中生出几分愧疚。
他与阿耶的关系才刚有好转。
若能早些营造一座新居所,或许便可为阿耶免除这番苦痛了。
“张阿难,派人去长安周边村县,寻孙思邈应召入宫,为太上皇诊治。”说完,李二陛下又道,“另外,朕决意在大兴宫东侧高地上,为太上皇修筑一座大明宫。等水患平息,便叫辅机去督办此事吧。”
辅机是长孙无忌的字。
他官拜司空,主掌土木、水利建设之事。有这老狐狸帮衬,李世民不愁银钱之事。
……
兕子守了太上皇一整个夏天。谁成想,这几日大雨,长孙皇后不许她乱跑,太上皇就病倒了。
小萝莉双手撑着脑袋,看窗外“滴滴答答”的落雨,唉声叹气。
听松萝说,翁翁果真患了风疾。
阿耶为了给翁翁治病,派人遍寻孙思邈,还要盖一座新宫殿供他休养。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然而,庄园系统再度插嘴:
【宿主。唐高祖患上风疾,并非环境气候单一成因,也有他自身饮食不节制,酗酒过度的原因。】
【成年男子葡萄酒每日建议饮用不超过240ml。】
兕子问:“那翁翁喝了多少?”
【唐高祖饮用量:日均1100ml。】
【另外,唐太宗——也就是您的阿耶在这一点上青出于蓝,最高饮用葡萄酒量达到了2500ml。】④
兕子难得陷入了沉默。
她不满,她生气,她要冲着耶耶和翁翁犀牛咆哮!
小萝莉一骨碌从月牙凳跳下来,吩咐松萝去尚食局:“煮一盅小米糙米粥,再要一碟清蒸凉拌的昆仑瓜(茄子)、素烧芦菔(萝卜)、蒸林檎。我要给翁翁送去!”
这一水儿的糙素,叫松萝怔了怔:“公主,不加些荤食?”
兕子气鼓鼓:“翁翁老了,没牙,不吃。”
松萝:“……”
不过一会儿,几样粥菜都备齐了。小萝莉便雄赳赳气昂昂,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杀到了大安宫。
窗下,太上皇正有滋有味地偷着喝葡萄酒。
醇香的佳酿才被斟满夜光杯中,兕子眼疾手快,一把将小玉杯抢过来,“咕嘟咕嘟”倒进自己的肚子里。
太上皇低头看看空着的手,再看一眼兕子,瞠目结舌。
小兕子脸色微红:“嗝。”
门外宦官通报:“陛下驾到——”
太上皇:“……”
这大雨天的,你们父女都往我这儿凑什么热闹!
不等太上皇想好怎么开口,只见兕子摇摇晃晃,像只小蝴蝶飞扑向李世民。
李二陛下一把将女儿接住,捞起来抱在怀中,笑问:“你这丫头,怎么一身酒味儿?”
兕子歪了歪头,极其缓慢地眨眨眼后,伸出爪爪,一拳打在了李二陛下的右眼上。
6. 6
李二陛下右眼一疼,都不用睁开,便知必然是个熊猫眼。
他将兕子两只小手都捉起来,人往腰间一夹,三两步跨坐上罗汉床:“阿耶,这丫头竟学着饮酒了?喝了多少?”
太上皇讪讪:“就一小杯。小酌怡情、怡情……”
李世民看着桌上足有他拳头大的夜光杯,额角青筋跳了跳,高声吩咐:“阿难,去给兕子弄一杯蜜水来!”
张阿难应声,很快退出去。
李世民又看一眼太上皇,无奈叹气:“定是这丫头自己嘴馋,偷取了阿耶的酒喝。”
太上皇刚想解释,趴在腰腿之间的兕子便凶巴巴开口:“才不是偷的,那是……兕子抢的。翁翁偷吃太多酒,坏!”
李世民气笑了:“抢的就光彩?”
兕子仰头:“耶耶吃更多更多酒,也坏蛋!我要告诉阿娘!”
李二陛下:“……”
这事儿他向来背着观音婢和孩子们,兕子怎么发现的?
李二陛下不吭声,心里却明白了,小丫头这是对他跟太上皇嗜酒有意见呢。孩子关心长辈,自然不能加以责难,是以,李二陛下只好哭笑不得的从张阿难手中接过蜜水,好言好语哄着兕子喝了睡下。
夏秋交接的雨夜,廊下的宫灯打着旋儿,依旧暖黄明亮。
兕子裹在夹棉的披风里,被李世民紧紧护在怀中,往立政殿一步步行去。
……
雨停之后,碧空如洗。
兕子从睡梦中爬起来,顶着翘起呆毛的小脑壳,一脸懵懵地看向床账外。
咦,她不是在大安宫探望翁翁吗?怎么回阿娘这里了。
长孙皇后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坐在一旁,吩咐人给兕子喂了些温水,才无奈点着她的额头轻斥:“你啊,知道你阿耶饮酒伤身,告诉阿娘便是了,如何敢自己去抢着喝。好在太医昨夜瞧过,没什么大碍。”
小兕子眨巴眨巴眼睛,埋头蹭蹭长孙皇后的臂弯:“阿娘,阿娘担心了。”
软乎乎的小萝莉一撒娇,长孙皇后也不舍得再责备了。
她将人顺势揽进怀中,笑道:“安心,你阿耶和阿翁被吓了这一跳,日后不会再醉酒伤身了。”
对此,兕子自然是一万个满意——
翁翁不喝酒了,再多吃些庄园系统提过的对风疾有好处的疏果杂粮,应当就能长命百岁吧?
说到疏果,小兕子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菜园里偷偷种下的南瓜苗。这种蔬菜应当也对翁翁有好处。小两个月过去,还下了一场连阴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趁着雨过天晴,她决定去瞧一瞧。
用过朝食,兕子以饭后散步为由,带着松萝,偷偷摸到了菜园里头。
八月的西瓜蔓顺着垄上,从北向南翠色铺成一片,掀开蔓叶,便能瞧见大小不一的绿色果实正静悄悄吸收养分长大。
兕子敲了敲没长熟的小西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松萝没忍住,“吭哧”一声笑出来。
原来公主是馋西瓜了。
兕子才不害羞呢,对着松萝甜甜一笑:“下个月,一定要吃到最甜最甜的大西瓜!”
松萝被萌的不行,连忙蹲身在垄旁:“那婢子提前看着,帮公主寻个长势最好,最大最甜的瓜出来。”
兕子小鸡啄米点头,主仆二人就在瓜田里头忙得不亦乐乎。
趁着松萝埋头找瓜,小萝莉撩起裙摆,鬼鬼祟祟又挪到了葱地里。没想到,那五株南瓜苗竟然活下来四株,因为来不及搭架,只能叫南瓜蔓顺着地面横行霸道,几乎铺满了胡葱之间的土地。
兕子略一打眼,就瞧见了一颗又大又黄的南瓜。
就是嘛……长得实在丑了些。
小萝莉扁扁嘴,明白想要结出又多又漂亮的南瓜,搭架是免不了的。
不过,那都是明年要干的活。
兕子很快扬起笑脸,兴奋地招手呼喊:“松萝,快来呀,这个南瓜好大,兕子搬不动。”
松萝急忙跑来一瞧,是个没见过的橘黄色大果,墩在草叶之间,足足比她脸盘子还要大。这东西有棱有槽,整体呈现出扁扁的壶形,只是表面又凹凸不平地长了几个瘤子,乍看之下,不像是能吃的。
松萝不确定问:“公主,这是……长坏了的西瓜?”
兕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西瓜和胡葱的孩子,南瓜。”
松萝:“……”
婢子是读书少,但不是傻。
主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抱着南瓜正玩闹的开心。已经立在树篱边上小半晌的李承乾忽然开口,笑问:“兕子,摘了什么好东西,给阿兄瞧瞧。”
小萝莉一向对这位太子阿兄最是崇拜,因为他又温柔,又大方,还会给自己带回各种小玩意儿,梳不同样式的小辫儿!
这才是做妹妹的最喜欢的兄长。
相较之下,青雀和雉奴简直就是弟弟。
小兕子瞧见太子,丢下南瓜,一蹦一跳飞扑过去:“阿兄!”
树篱边的太子殿下松形鹤骨,浅笑着接住妹妹:“玩得可开心?”
兕子猛猛点头,炫耀道:“我们摘了好大的南瓜,今日请阿兄阿娘尝一尝南瓜宴!”
“把高阳、城阳她们也叫上。”
“唔……再带上雉奴吧。”
李承乾笑着一一道好,又低声提醒:“不请阿耶来?”
兕子大度地摆摆手:“那就带耶耶一个吧。”
申时一刻。
得儿子提醒才有幸出席的李二陛下终于抽出时间,赶到了立政殿。
殿内,长孙皇后带着孩子们早已欢聚一堂,等李世民入内,才吩咐司膳局开始传膳。
听说今日是一种新吃食,孩子们都有些好奇,微微探头打量着。
小宫娥们鱼贯而入,一屉新出炉的南瓜饼,搭配一道蒜香南瓜排骨肉、芝麻波斯草(菠菜)、桂花糯米藕和炸茄盒,吃饱之后,再喝一碗热乎乎的南瓜小米粥,脾胃别提多舒服了。
李世民这些日子忙活着山东道、河南道水患之事,又挂念着将营建太极宫之事提上日程。这般殚精竭虑,哪有时间按时按点地用膳,脾胃自然也就难受起来。
这顿简单的夕食用完,他整个人简直神清气爽。
李二陛下心中欢喜,问:“今日这南瓜从何处而来?”
无人应答,兕子抱着排骨啃得正欢实。
李承乾只好起身,拱手回话:“回阿耶,这是兕子今日去菜园里玩,亲自采摘的。这桌膳食,也都是内宫尚食局按照兕子的意思所做。阿耶放心,儿臣已经叫太医署瞧过,这南瓜性平味甘,还有养胃排毒的功效,若是能成为天下百姓的又一食粮,便是喜上加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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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陛下心中微动,想起制糖一事,已经有了些猜测。
他将女儿唤到跟前,柔声问:“这南瓜还有吗?”
兕子抬眸怪异地看一眼李世民,又低头盯着他的腹部,抱怨道:“没了,都在阿耶的肚肚里啦。”
“这一桌菜,用了三个大南瓜。阿耶吃得最多,整整八块南瓜饼呢!”
李二陛下:“……”
你要早说,朕打死也不吃!
李世民不死心,恨铁不成钢的追问:“就三个南瓜,全都吃完了?一点种子也没留下?”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都吃了呢?!
兕子慢吞吞地啃了一块儿肉,赶在阿耶恼火之前,笑嘻嘻道:“菜园里长熟的就三个大南瓜,我跟松萝都摘啦,剩下没长成的,还有好多小南瓜呢。”
李世民眼前一亮,登时激动起来。
听兕子的意思,这南瓜产量还不小,生长期也不长。
这顿膳食用下来,他已经发觉这是一种能充饥的蔬菜果实。加上它排毒养胃的功效,若能叫百姓们种上,也能缓解山东道等地水患之后闹出的饥荒。
李二陛下脑中盘算一番,当即将张阿难召来:“你去,带人将菜园里的南瓜清点一番,牢牢看守起来,不许任何人偷摘吃进肚子里。”
这话就差点兕子的名了。
然而小萝莉并不在意,还扬起下巴谴责地看向李二陛下:“耶耶,你要偷我的南瓜吗?”
李二陛下:“……”
张阿难:“……”
兕子:“哼。”
李二陛下知道,女儿背后怕是有位老神仙在指点,只不过丫头嘴巴馋,他实在担心一个不留神叫她把种子都给吃完了。
于是只好哄道:“你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玉器,古玩奇珍,阿耶都送给你,用来换你的南瓜,如何?”
兕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摊手道:“行吧,谁叫你是我耶耶呢。”
自己的耶耶,自己宠!
……
南瓜被张阿难带人严格看管起来。直到九月初,所有的南瓜全都收获完成了,菜园的禁卫才被李二陛下撤去。
这会子,西瓜可算是长熟了。
兕子的西瓜算是晚熟品种,生长期较长,乃至于眼巴巴候了一个夏日,也没有吃到甜滋滋的冰镇西瓜。
好在,初秋艳阳天里,终于能吃瓜啦!
这两个多月,宫人们按照兕子的嘱咐,在主蔓长到五、六节的时候将顶端掐掉,完成了“摘心”,使西瓜只留下三根子蔓坐果。等藤蔓上绿皮的果实长到拳头大小,再将一小把饭菜渣倒入基部,为西瓜追肥。
这般精心照料下来,结出的西瓜格格又圆又大,敲一敲翠绿的瓜皮,便能听到熟透的声响。
小兕子兴奋极了,在瓜田里头上蹿下跳,左瞧瞧右看看,终于挑好一只西瓜,寻了宫人们将西瓜扛回立政殿内。
冰冰凉的西瓜,一刀切两半,她要一次吃半个!
兕子正欢喜规划着,脑海中的庄园系统再度响起:
【检测到宿主完成南瓜留籽、西瓜收获两个任务,助力庄园生命值上升2000点。系统返还宿主10点生命值。】
【请问是否立即投用唐高祖?】
兕子怔愣片刻,眼神逐渐鄙夷:“哇,你比青雀还要抠门!”
7. 7
说起青雀的抠门,那真是连长孙皇后也扶额。
这位嫡次子打小就很会读书,舞文弄墨、聪颖对答的样子甚得李二陛下喜欢。因而,才十五岁,他就已经在长安、洛阳这东西二都,分别被赐了两座大宅子。不止如此,李二陛下见儿子腰腹洪大,走起路来圆滚滚的肚子颠来颠去,竟也不勒令减肥,而是特许他每日乘着小舆出行。①
多年来,这样的优待叫青雀逐渐从骨子里生出优越感。他变得眼高于顶,清高独断,连同胞的兄弟姐妹也甚少来往。
兕子就是因为剑南道进贡的一筐柑橘,跟青雀大眼瞪小眼闹起来。最后,还把他写上了记仇小本本。
哼。
不懂得跟家人分享的大笨雀!
兕子小嘴叭叭叭,跟庄园系统讲了一堆青雀的坏话,随后语重心长劝道:“你可千万不能学青雀啊。”
【……】
【宿主放心,如正式激活万界庄园,您本次分得的积分将上浮至100点。请问是否立即激活庄园?】
10点积分,到100点积分。
换算下来,就相当于青雀得了筐橘子,剥开一个给了她一瓣。见她不满意,又把手上那个橘子不情不愿地都塞给她。
这抠门程度,简直丢皇家的人。
小萝莉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不屑道:“才不要呢!别以为阿娘没教我算术。”
虽然她还不会算那么大的数,但……2000和100差了一个零蛋呢,怎么着都得她跟庄园一人一半才公平嘛。
激活庄园的事情暂且没能谈妥。
小兕子将那10点积分给了太上皇,便上蹿下跳撒着娇,要松萝切西瓜吃。
“今日抱回来四个大西瓜,兕子和高阳、城阳吃半个,太子阿兄和雉奴吃半个。剩下三个瓜,翁翁吃一个,阿耶阿娘各吃一个,刚刚好。”
松萝笑着调侃:“公主方才不是还说,能吃完半个西瓜?”
兕子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摆摆食指:“你不懂,上回吃光了南瓜,耶耶脸黑的像要挖煤。这回西瓜刚成熟,最大最甜的都被我们摘了,说不定耶耶又要闹脾气。阿娘说了,‘吃人嘴软’,叫耶耶跟翁翁多吃些,他就不好意思发火啦!”
小萝莉说话时,表情灵动活泼,末了,还无奈地耸耸肩膀摊手——
有这么一个耶耶,她可真是操碎了心。
松萝终于憋不住了,抱着瓜弯腰笑成一团。
……
武德殿内,李世民刚与长孙无忌、房玄龄议定兴建大明宫之事。
“今冬之前动土,命阎立本入宫全权督促此事。太上皇久病不见好转,朕实为忧心,不可再拖。”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暗自交换眼神,拱手应和道:“陛下孝心,感天动地,臣等自当鞠躬尽瘁。”
略说几句,两人从殿内退出来,正好遇上了来送西瓜的松萝。长孙无忌认出这是晋阳公主身边的宫人,难免多瞧了一眼。
嚯。
好大的瓜。
莫非,这就是陛下近日提起的南瓜?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都好奇起来,磨磨蹭蹭龟速往外走,只盼着陛下能留住他们。可惜,李世民将这番举动看在眼里,愣是翘着嘴没吭声。
等两人走远了,李二陛下才故作淡定问:“这是何物?又是兕子搞出来的新鲜玩意吧。”
松萝笑答:“这是公主今春种下的西瓜籽,说是从一位西域使臣手里赢来的,今日正巧熟了几只,公主特意挑了一只个大味甜的,送来给陛下品尝。”
李世民敲了敲西瓜,对什么“西域使臣”的鬼话压根儿不信。
他弯起唇角,心情大好:“太上皇和皇后那头,可送去了?”
松萝:“陛下安心,都已送去了。”
李世民不放心,又问:“这西瓜还剩下多少?”
“回陛下,菜园里空出两成地做了马鞍垄,垄上皆是西瓜蔓,婢子今日摘瓜,瞧着少说也有二三十只没熟的。”
这么大的瓜,还余下二三十只,以兕子的小肚皮应当塞不下。
即便如此,李二陛下也不敢大意,挥手吩咐道:“张阿难,把菜园先围起来,等朕品尝之后再做定夺。”
“诺。”
很快,碧绿的大西瓜被切开,内瓤鲜红,汁水流淌。初秋的天余暑未消,李二陛下忙碌半日下来,早就没了胃口,这会儿瞧见这红瓤大西瓜,倒是口齿生津,眼前一亮。
他端起一角瓜,一口下去,半片瓜下肚。
甜脆多汁,解渴消暑。
一个字,爽!
李二陛下吭哧吭哧,埋头用完了七八角瓜,还觉着有些不过瘾,索性叫人再把那半个瓜直接抱来,他要用长柄的勺子挖着吃。
……
与她耶耶如出一辙,兕子今日也是挖着吃西瓜的。
长孙皇后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不好多用这些寒凉之物,只稍微尝了两小块,将兕子好生夸赞一番,便将剩下的西瓜分给儿女们吃。
兕子人小鬼大,特意要了带皮的一整块。
小萝莉一边嚼嚼嚼,一边从口中吐出黑色的西瓜籽,炫耀道:“阿娘,你看,这就是西瓜籽,兕子种的西瓜就是这么来哒!”
长孙皇后眼中一亮,又追问:“这事儿,可曾告知你阿耶?”
“没有呀。”兕子眨眨眼,笑嘻嘻道,“没事没事,阿耶总不能将西瓜籽都吃了。”
众人:“……”
等长孙皇后派人前去武德殿内转告,李二陛下已经风卷残云,将一个大西瓜全都下肚了。
“陛下,皇后娘娘带话给您,说那西瓜里头的黑籽……”
“朕全吃了。”
“……”来人咽了咽唾沫,战战兢兢将话说完,“可、可那黑籽,都是陛下您心心念念的种子啊。”
李二陛下的笑容僵在脸上,许久,打出一个西瓜味的饱嗝。
*
兕子实在想不明白,阿耶怎么吃完了一整个大西瓜,还是要跟她生气。
说好的“吃人嘴软”呢?
耶耶可真爱耍赖。
小萝莉心中默默吐槽几句,转头便将阿耶的不快乐抛之脑后。
这两日,她发现阿娘有些不对劲。
听尚食局常来的食医说,阿娘这一胎怀得比以往都要辛苦,身体反应太大,休息不好,胃口也总是很差,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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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点就叫人撤下去了。
说起来,阿娘的肚子高高隆起来之后,脸色确实不如以前红润了。
兕子有些担心,跑前跑后地问遍了太医署的小老头儿们,也没得出有用的法子。她挠挠头,想起翁翁近日身子有所好转,只好主动来寻庄园系统。
【宿主,想要知晓文德皇后的寿元状况,需要关闭儿童模式。关闭之后,系统将不再屏蔽暴力、血腥、恐怖、脖子以下文本数据。】
【请问是否选择关闭?】
兕子向来是个胆大的小姑娘,她咬咬牙,眼神坚定地一口答应:“是!”
【已为您关闭儿童模式。】
【检测到唐高祖自身剩余寿元:半年。】
【因宿主将10点生命值赠予唐高祖,可延寿30天,唐高祖剩余总寿元:七个月。】
小萝莉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惊到了。
她知道什么是死。
从前,大姊姊(长乐)还在宫里时养了一只小狗,后来不慎被鸡骨头划破了肠道,就死在她们眼前。
死了,就是体温变凉,不吃不喝,再也不能陪伴在她身边了。
她不要翁翁死!
兕子的眼眶红红的,一包泪水在里头打转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她使劲儿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刚才系统不是说,生命值可以为翁翁延寿呢。
【叮。】
【检测到文德皇后剩余寿元:两年。】
这回,小萝莉终于绷不住了,捂住脸小嘴一咧,嚎啕大哭:“你放屁,我阿娘长命百岁!”
“不许你……呜呜……不许你嗦阿娘的坏话。”
听到兕子伤心的哭声,往常冰冷的机械音忽然放缓放柔,弱弱征询问:
【宿主,现在激活庄园的话,先前的90点生命值可以返还呢。】
小萝莉捂着脸颊,分开手指,露出乌黑明亮的眼瞳:“也、也能分给我阿娘吗?”
【可以。】
【激活万界庄园系统,开启种植任务并完成收获后,积分可为任意贞观朝名人延续寿元。】
【请问宿主,是否选择正式激活万界庄园?】
想到近日有所好转的翁翁,兕子眼睛亮晶晶的,攥紧拳头,鼓起勇气脆声答:“是!”
【叮。】
【万界庄园已全面激活,90点积分返还到账。】
【现对宿主放开庄园种植区。】
【种植任务1:请宿主兑换番茄种子,完成种植和收获。】
兕子懵懵懂懂,按照系统的指引,在一望无垠的巨大庄园种植区中,寻到了番茄种植区。
她小心翼翼伸手,点击红色的果果进行兑换。
【番茄幼苗兑换所需好感值:20点。当前好感初始值为零,兑换种子失败。】
【请宿主尽快提升朝臣好感度。】
小萝莉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叉腰凶巴巴道:“你胡说,舅父可喜欢我了。”
“还有外太舅父。”
“老魏也夸过我的字越来越有人样儿了。”
“你等着,明日跟耶耶去狩猎,兕子就叫他们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8. 8
今年秋猎,李二陛下依然选择带人前往南山。
每年春猎,其声势阵仗较小,往往不是去富平,便是前往华山、华池、华阴等地。唯有到了秋猎,李二陛下手痒一整年,终于能好好拉弓射箭、狩取猎物,自然要前往南山猎苑内好好过足了瘾。
天子出行,群臣与适龄的皇子皆随驾在侧。
长孙皇后生产的日子将近,今年便没跟出来。因着缠不过兕子撒娇打滚耍无赖,皇后与李二陛下一合计,只好答应了叫她也跟去秋猎,由承乾他们照看着。
队伍浩浩荡荡,终达南山。
正值深秋,晴空高朗,终南山境的林木随着山峦一重一掩,交叠着红黄橘绿的色彩。
这还是兕子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秋天呢。
小萝莉坐在车驾中,探出大半个脑袋,仰头便能望见碧蓝的天空下,有秦岭苍鹰展翅盘旋。
“哇!好大的鸡!”
李承乾驭马伴在车驾边,听到这声发自肺腑的感慨,忍不住呛声笑起来:“小兕子,那可不是家里养的鸡,它唤作山鹰,很难驯服的。”
兕子萌乎乎的应和一声,用力呼吸一口山间清新沁凉的空气:“阿兄,待会儿你跟着耶耶去打大野猪,兕子就乖乖在营帐等你们回来。”
李承乾怔了怔,对妹妹忽然的乖巧有些不适应。
但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听说今年秋猎有虎,便止不住笑意地叮咛了兕子几句,追在李世民身侧,快马飞奔进入了山林深处。
马蹄声渐远。
武将与皇子们都被李二陛下带去秋猎,营地里,只余下兕子和一干文臣。
小萝莉探着脖子,确认人都走远了,这才放心地拍拍身边的座椅:“外太舅父,舅父,老魏,快坐下,兕子陪你们唠唠嗑。”
长孙无忌与高士廉交换个眼神。
陛下忙着去打猎,将晋阳公主交予他们照看,实在是千斤重担啊。
高士廉已近花甲之年,这两年又被李二陛下拉出来出任吏部尚书,进封许国公。这是一位相当擅于识人辨色的老臣,凡他手下任用官员,从来无一劣迹。
高士廉笑呵呵望着兕子,见她再三相邀,一脸期待,似乎有什么事儿不好开口。索性顺着话茬道:“公主盛情,那老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高士廉示意长孙无忌一道入座。
今日南山秋猎,房相公有要务在身,未能伴驾。因而,如今还直愣愣杵在营帐里头的,也就剩下个魏征魏侍中了。
高士廉无奈递话:“玄成,公主既然一片好意,此处也并无旁人,且先坐下歇息片刻吧。”
嘿。
魏征这小老头儿犯轴,脖子一梗,偏不答应。
兕子双手撑着脸颊,听三位老大人辩得有来有回,觉得有意思极了——
老魏分明就是站的脚麻了,偷偷左脚倒右脚好几回,怎么就不愿意坐下呢?
难道……
小萝莉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闻,从座椅上蹦起来,凑到魏征跟前,一脸关心地问:“玄成啊,你……你是不是有痔漏(痔疮),坐不下去呀?”
众人:“……”
帐中一时鸦雀无声。
魏征从一个能言善辩的谏臣,变成了脖子红、耳朵红、连同整个脸都憋红了的郁闷小老头儿。
主要是,他真的有痔漏。
长孙无忌还是头一次见魏征与人理论吃瘪,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兕子见老魏不反驳,就默认了他有痔漏这件事。
她看向老头儿的眼神带着三分怜悯,悠悠叹一口气,跳起来拍了拍人家后背。
“没事啊,玄成。”
“我给你垫软乎乎的坐垫,不会疼的,我阿耶以前就用这个。”
小萝莉热心地扶着魏征强行入座,自个儿顺着旁边的扶手椅攀上去,也翘着脚坐好。
“我耶耶先前因为总喝酒长了痔漏,疼起来嗷嗷直喊阿娘,只能在床上趴着。”兕子揭起李二陛下的短来毫不手软,继续开心道,“后来,孙思邈从外头游历回来,给阿耶开了一种草药,一边煮水喝,一边涂抹,阿耶一下子就好啦!”
魏征的痔漏其实并不严重。
他是久坐伤身,后续饮食又不注意,这才生了病,但也远没到坐不住的地步。
小老头儿轻咳一嗓子,正色道:“陛下乃一国君主,却因贪杯有损龙体,实非为人君之道……”
兕子一听,老魏又要开始念经了,连忙打断施法:“这种草药长在乡野之间,叫做酢浆草。玄成啊——”
魏征正色:“臣已五十有五,年岁渐老,公主实不该直呼臣的字。”
兕子:“你老了,那还是叫你老魏吧。”
魏征无言以对。
他也不能请公主称呼他一声魏侍中,显得他好像爱炫官职一般。
只能咬咬牙,认了。
于是,等李二陛下带人秋猎归来,就瞧见了蹦蹦跳跳朝他飞扑来的兕子。她身后还跟着憋笑的长孙无忌和高士廉。
以及,一个冷酷无情,似乎马上就能开喷的魏征。
李二陛下脚步一顿,仔细回忆今日有无犯下过错。确认没有,才板着脸将女儿抱起来,低声吓唬:“怎么回事,你招惹魏征了?”
兕子委屈,刚想开口辩解,瞧见魏征的眼神又憋住了。
小萝莉捂住嘴巴,使劲儿摇摇头:“我答应了老魏,不告诉耶耶的。”
李二陛下挑了挑眉。
嚯,才出去多久,跟朕的臣子都熟络上了?
……
从南山回来,兕子把自己像摊大饼一样丢在了床上。
唉,忙活一通,朝臣好感度“噌噌噌——”,竟然只涨了3点。
舅父他们也太难哄了。
小萝莉叹一口气,趴在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决定起来大吃一顿,然后跑一趟太医署,将阿耶用过的酢浆草药方讨过来,最好制成成药,亲自给老魏送去。
哼。
她这痔漏膏一送过去,还不得把老魏感动的热泪盈眶!
没过几日,小萝莉万事俱备,跟着李二陛下练完大字后,就鬼鬼祟祟摸到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此时,魏征刚刚结课,正立在廊下与中书舍人李百药打个招呼,闲话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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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堂课,当是李百药的五礼律令。
两位文化人说话,兕子压根儿听不明白,她索性从旁边的小竹林里蹦出来,双手高举着银托盘,里头是整整十罐酢浆草痔漏膏。
她超小声地召唤道:“老魏,老魏!”
魏征和李百药同时转头,而后瞳孔地震,面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疾步过来,压低声音:“公主来这儿做什么?”
兕子一脸邀功:“老魏,痔漏膏送给你,整整十罐,你有十个屁股都够用啦。”
魏征:“……”
谁会长十个屁股!
魏征黑着脸,兕子当然看得出来了。
不过,小萝莉从来不内耗,看到人家不开心,也不觉着是自己的原因,只语重心长劝他:“老魏,你这脾气可不小,快赶上我阿耶火爆呢。怪不得你们都长了痔漏。”
魏征:“……”
李百药早就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中,看魏征一脸哭笑不得的头疼样子,凑上前拱手作礼,笑道:“玄成用不了,老朽厚脸皮,问公主讨要一罐如何?”
小兕子大方极了:“您也有痔漏,当然可以拿一罐啦。”
说完,她又一脸眉飞色舞,给李百药再度描述了李二陛下是如何从病病歪歪,再到健步如飞的。
“酢浆草膏,阿耶用了都说好!”
李二陛下这回算是在文臣圈子彻底扬名了。
魏征等着小公主走远了,才无奈笑着,对李百药拱拱手:“公主天性爱玩闹,叫您为难了。”
李百药笑呵呵抚了抚胡须:“依老朽看,晋阳公主倒是至纯至真之人,她是实在关心玄成的身体啊。”
这回,魏征垂眸看向一整排的酢浆草膏,没再出声反驳。
而兕子这头,脑海中终于响起了机械音提示:
【叮。】
【与魏征等人建立痔疮之情,朝臣好感度上升20点。】
*
是夜,立政殿内热闹极了。
李二陛下坐在殿内,叉着腿拍掌大笑道:“观音婢,你猜怎么着,昨日魏征追在朕屁股后面,就因为兴建大明宫一事痛斥了大半个时辰。朕听的险些睡过去。今日可好,他就被兕子当着同僚的面揭了短,脸黑的像块炭,哈哈哈哈——”
“没想到啊,魏征这老匹夫竟也有今天。”
“叫他有事儿没事儿总上谏。如今可好,被兕子闹得,一张老脸挂在城门楼子上了吧?”
李二陛下站起身,背着手左右来回踱步,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高兴了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犒劳功臣:“兕子不愧是观音婢跟朕的女儿。张阿难,去把公主请来,朕要再听她细细讲一遍,而后重重有赏!”
张阿难应一声,退出去请人。
长孙皇后便看着李世民一个人又欢天喜地了半晌,坐在一边,扶着肚子也不阻拦。
等人开心够了,她才温声开口,泼冷水道:“陛下怕是还不知晓吧?为了给众位夫子推荐酢浆草膏药,兕子已经将陛下得痔漏的事儿,全都说出去了。”
“如今,怕是陛下的老脸,也在城门楼子上挂着呢。”
9. 9
兕子一路小跑,两个垂环缀着彩帛带子迎风飞舞。
推开门,她无敌可爱地扑向李二陛下:“耶耶,兕子来啦,你要给兕子什么奖赏呀!”
李世民已然从震惊与羞恼中回过神来。
他面上带着相当和煦的笑意,等着女儿一步步靠近,直到进殿跑至面前,才忽然换了颜色,伸手揪起兕子的小耳朵。
“来,仔细说说,你是怎么把阿耶那点私事,一点儿不落地抖搂给魏征他们的?”
李世民没用多少力气,兕子的耳垂却很快红起来。她只能歪着头“哎呦哎呦”的卖萌撒娇,以图叫耶耶心软松手。
这丫头,又在装相呢。
李二陛下虽然心中门清,手下却不由自主放松了些,冷哼一声道:“如今知道疼了?往后还敢不敢跟朝臣们编排阿耶了?”
兕子倒是能屈能伸,委屈巴巴地答:“兕子做错了,耶耶。”
但是下回还敢。
李二陛下可不知道兕子心里的悄悄话,满意点点头,揉着女儿的脑袋,预备再安抚两句。
好歹也是叫魏征吃了回瘪,这事儿,他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长孙皇后有些不赞同地看一眼,都被他装作没瞧见。
小兕子鬼马精灵,眼观鼻鼻观心,看出自己躲过一劫,便眨巴着眼睛兴奋又期待地问:“那耶耶,你要给兕子什么奖励呀?”
李二陛下沉默了。
长孙皇后不免轻笑出声。
小萝莉一瞧似乎有戏,赶忙跑到耶耶跟前,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耶耶先前搬空了南瓜,又把西瓜都卷走了,答应我的赏赐嘞,今日是不是要兑现了?”
李二陛下舒服地享受着捏肩,也不管兕子是如何吊在椅背上,哼笑道:“还记着这茬呢。说说看,又想要阿耶的什么宝贝?”
兕子激动比划:“上回去南山秋猎,阿兄带着兕子遛马,瞧见耶耶的南山庄园啦!好大好大,可气派啦,诶嘿嘿……”
看着女儿搓手手的期待模样,李世民呛笑出声。
兕子口中的庄园,是李二陛下特意命人在终南山境围造出的一大片皇庄。
自西汉开始出现庄园经济以来,土地庄园就被牢牢限制在皇族、世家、地位崇高的贵族和高等官员手中。
到了大唐,这四分天下的局面,又添上了因特权而拥有庄园的寺庙和道观。①
如今,在这东、西二都之间,能与李二陛下的南山庄园相提并论的,便只有范阳卢氏的具茨庄园,以及赵郡李氏的济源山庄。②
而且,这两家还都只敢在东都洛阳附近显摆。
到了长安城一带,唯李二陛下的庄园地肥近水,最为气派。
小兕子想空手套白狼,自然是逗笑了帝王。
李世民哈哈大笑,捞过女儿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胡茬去扎她水嫩嫩的小脸。
“立政殿的菜园子如今都不够你折腾了?小矮墩子,胃口倒不小,还盯上你阿耶最好的皇庄来了。”
长孙皇后坐在灯火下,正亲手给两个女儿缝制今冬的虎头帽,闻言也是忍俊不禁。
被阿耶阿娘笑话了,兕子有些气鼓鼓的。
她抬起双眸,远远瞧一眼灯火下穿针走线的长孙皇后,眼眶很快就红了。她连忙将自己的小脑袋藏进李世民怀中,胡乱抹了抹,这才带着鼻音悻悻道:
“阿兄说了,南山庄园有最好的土地,气候也比长安温暖,无论种什么都长得很好。”
“兕子想多多种地,叫它们快快长大。”
“想要……阿娘和翁翁都长命百岁……”
最后一声,小萝莉忍不住有些哽咽,便只有距离最近的李世民听清楚了这句话。
李世民心头骤然缩紧。
观音婢怀这一胎身子大不如前,阿耶的风疾也一直没能痊愈。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道破,只能略显慌乱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抚道:“没事,没事。”
“阿耶知晓,我们兕子虽调皮好动,却有一颗赤子之心。无论如何,阿耶都相信你,你也要信阿耶……”
李世民低声说着,兕子那一点点委屈便无限放大,简直成了天下最难过的小可怜。
于是咧嘴放声:“呜呜呜哇——”
长孙皇后从内殿忙问:“怎么了这是,好好说话不成,陛下竟把这二皮脸的惹哭了。”
兕子哭得眼睛鼻尖红彤彤,像只红眼小兔。李世民不免逗笑了,一边给她擤鼻涕,一边回妻子:“哪里是朕惹的。丫头听说朕要把南山庄园赐给她,激动的哇哇大哭,朕有什么办法……”
兕子闻言顿时不哭了,吃惊问:“真的吗?真的给兕子吗耶耶!”
李二陛下点点头。
屋中传来长孙皇后无可奈何的劝谏声。
“陛下也太宠着兕子了,南山庄园绝非普通皇庄,她如何能承的起。”
然而,小兕子早已抱着阿耶的脸颊“吧唧”一口:“耶耶太好了是天下最好的耶耶!耶耶万岁!”
李二陛下畅然大笑。
若真能避免祸事,不过抵上一个皇庄,是他与观音婢之福啊。
*
南山庄园占地广阔,皇庄内由宫中御马监派专人掌管,里头都是世代为皇家耕种的佃农。
深秋的清晨,露珠还没散去。
兕子便坐上马车,在羽林军护卫下,摇摇晃晃前往庄园视察了。
说是熟悉地形,视察一番,实则她还打着“趁机种下番茄”的主意。
之前,从魏征那里薅到了足够的好感值,兕子就第一时间兑换好番茄苗。今日万事俱备,连南山庄子都从耶耶手上要来了,自然要抓紧时间种地。
这一次种植番茄,对兕子来说可是不小的挑战。
因为错过了五六月播种,八九月收获的好时机,她这次只能选择种下越冬番茄。
越冬番茄需要在初冬播种,初春收获,对种植的温度、湿度都有要求。也正是因此,兕子才察觉到立政殿那片小菜园不够折腾了。
“要温暖、干燥……”
小萝莉坐在马车中,一边瞧着车窗外的秋景,一边开动脑筋想办法。
万界庄园里有一种透明琉璃屋子,叫做单坡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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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把它搬来庄子里就好了……
小萝莉正胡思乱想,眼角余光瞥见山林之间蹲着几个人,背上背着竹篓,手中拿着长杆,似乎在敲打、捡拾什么东西。
马车已经抵达庄园边界。
兕子索性喊了停车,探出脑袋好奇问:“你们在做什么?”
林中的白发老媪惊得当即跪倒,又拽着身旁的孙子孙女儿也跪下,战战兢兢答话:“回贵人,老妇人是前头白芒村的。今秋南山的榛栗熟了,上官说过,品相上乘者要我们采了,贡还于朝廷。”
原来是在捡榛栗。
兕子眨眨眼,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朝廷”还要从百姓手里拿吃食。
她索性叫松萝将自己抱下马车,哒哒哒跑到前头斜坡上,指着框子里头的东西又问:“这是什么?”
竹筐里头,除了成色好的榛栗,还藏着大半筐的橡实和棘(酸枣)。
“……贵人有所不知,这、这些橡子,只要深秋里多捡一些回去,几曝复几蒸,便是咱们这些贫苦人活命的三冬粮。”③
老媪手中那长杆,则是用来敲打崖边的酸枣刺的。
“今年水患,粮食不够吃。老妇人的儿子媳妇死得早,只留下两个娃娃。老妇人死了不要紧,可是娃娃们若不能吃饱活着,实在无颜面见地下的祖宗啊。橡子不够吃,老妇人便只好多打一些棘来充饥。”
兕子听着这些话,嘴角慢慢耸拉下来,眼神里也带上了难过。
原来,在耶耶治下,距离长安这么近的地方,还有人为了冬日里的饱饭而四处奔忙发愁。
这些事,她从前在宫中竟一点都不知晓。
难怪耶耶总为了天下人叹息。
松萝瞧着小公主的样子有些心疼,连忙掏了些碎银,递给老媪,又吩咐身后的宫人:“待会儿回庄子里取些过冬的粗粮肉蛋,分给他们。”
老媪带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孙辈,跪在地上不住叩首,感谢着兕子这个贵人。
兕子却觉着承受不起,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于是红着脸将人扶起来:“阿婆,快、快回家吧。今年冬天,往后的冬天,你们都能吃饱了。”
……
回去的路上,兕子异常沉默。
松萝不免宽慰道:“公主莫怕,今年遇上雨水,粮食受损,这才有附近县里的百姓进山收取橡子。这东西本就是灾年的主要食物。棘也一样,百姓们吃不起水果,打一些棘下肚,便是最好的果蔬了。”
对于贫农来说,靠天吃饭,手无余粮,连活着都是个问题。
兕子听了这话,愈发闷闷不乐。
她在脑海中问系统:“是不是我好好种地,就能帮一帮他们,耶耶也不用发愁了?”
【土地问题很复杂,不能单纯以作物产量去解决问题。但是,等宿主学习更多的耕种技法、土地地权、金融和赋税政策后,一定能取得相当不错的收获。】
学习?知识?
小兕子听着这些词脑袋直发懵,咬咬牙追问:“想学!兕子该跟谁学呢?”
【已为您匹配到最合适人选:房玄龄。】
10. 10
兕子说干就干。
走安礼门才一回宫,便要去两仪殿寻李二陛下。路过横街时,小萝莉都顾不上去找高阳她们抓子儿玩耍了。
两仪殿是李二陛下听朝视事的地方。
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帝王须得前往外朝的太极殿视朝之外,其余时候,都是在两仪殿内处置政务。
今日散朝后,李二陛下留了房玄龄在偏殿书房内议政。君臣二人正事话完,才将将闲聊两句,外头张阿难便来报:“陛下,晋阳公主求见。”
李世民挑眉:“平日里除非是修习书道,否则,这丫头是半点也不肯过来的。今日倒是转性了。”
李二陛下抬手,示意张阿难将人请进来。
房玄龄已是五十有六的年岁,见状笑呵呵夸赞两句,正打算退下去。
兕子从外头奔进来,原本直冲李二陛下而去的脚步顿住,顺势拐个弯儿,立在了房玄龄面前,满脸的吃惊和欢喜:“哎呀,老房,正要找你呢!”
等着炫女儿的李二陛下:“……”
合着八百年不来一回,好容易来一次,还是为了旁人?!
房玄龄倒是对称呼无所谓。
他将陛下的臭脸看在眼中,只淡然地笑眯眯问:“晋阳公主寻臣,不知是为何事?”
兕子搓搓小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嘿嘿,我想跟着您读书识字,可以吗?”
李二陛下一听,都顾不上横吃飞醋,忙问:“怎么忽然想起读书了?”
兕子略作犹豫,将路上遇到白芒村老媪的事情一一讲给两人听了。
又软软糯糯道:“阿耶,兕子前几日背了一篇诗文。里头说的可好啦,‘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尝其旨否。禾易长亩,终善且有。曾孙不怒,农夫克敏。’”①
这是《诗经·小雅》里头的一篇,叫做“甫田”。
兕子默诵的那段,讲的正是周王携妻儿到田间巡视,以食物慰劳百姓,官民同喜的场面。庄稼长势大好,遮蔽了田垄,周王因此欢喜,农人们见状便更加勤于农事了。
这是一种相当理想的状态。
古来君王,有几个不盼着这般景象的。
否则,周天子巡视农务的惯例,也不会一直延续到大唐了。
李二陛下惊叹于女儿的聪颖敏达,颇为感慨道:“好!阿耶的兕子都能背的出《诗经》了啊。阿耶自当加把力气,叫大唐年年五谷丰登,百姓再不用忍饥挨饿才是。”
小兕子握紧双拳,给她阿耶加油打气:“好哦,耶耶是最胖的!”
李二陛下:“……”
阿耶一点都不胖!
听着这对皇家父女如此清新自然的对话,房玄龄面上终于流露出意外之色。
作为天子近臣,晋阳公主的名声事迹他也略有耳闻。
出生在锦绣堆里的天潢贵胄,生来不知民间疾苦,再如何娇宠养大,似乎都是理所应当的。可偏偏叫人意外的是,这位小公主身份贵重,却醉心于种田之事。
而今,她还主动默诵一篇《诗经》,便更叫人稀奇了。
房玄龄看着兕子,仿佛在看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
李二陛下当然注意到了,方才想要炫女儿的虚荣心瞬间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右手虚握成拳,遮掩翘起的嘴角,低低咳一声问:“晋阳的请求,不知房公可愿意应下?”
房玄龄眼神里头起了些波澜,略一拱手,郑重问道:“臣唯有一问。”
“房公但说无妨。”
“不知,公主是为何而想要明世事学问?”
房玄龄的目光沉甸甸的,落在兕子面庞上。
小萝莉歪着头思索片刻,一张素净红润的小脸极尽认真:“兕子想要天下的阿婆们,都不用再捡橡实过冬了。”
房玄龄目中一颤。
须臾,这位老相公欣慰笑道:“公主璞玉天成,更难能可贵的是一颗赤子之心,一双洞察世事的眼。臣……此番便厚颜无耻一回,自请成为公主开蒙的老师。”
李二陛下抚掌大笑,起身虚扶了一把:“房公,何必如此自谦呢。”
要知道,大唐走到今日,其中制度框架(诸如三省六部制、御史台制、官吏考核制等),都是李二陛下与房玄龄、杜如晦等老臣彻夜商谈定下的。②
贞观四年,杜如晦因病逝世后,李二陛下的左膀右臂便少了一位。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将房玄龄看得愈发重要。
李世民拉着兕子的小手,叫她站定在房玄龄面前:“房公明达政事,辅以文学,凡事无一处不尽心。况且,你为人一向宽平,谦恭和善,有房公亲自教导兕子,朕与观音婢也能放心。”
“朕,就将兕子托付给房公了。”
*
就这样,兕子多了一位开蒙的恩师。
小萝莉练了大半年书道,许多常用字已经都能认得了。房玄龄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她布置一些看书的课业。
这些书的选择也是另辟蹊径。
房公并不叫兕子学习什么这个经、那个训的,而是因材施教,选择了她感兴趣的农田事务入手。
“西汉《汜胜之》十八篇,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都是前人代代务农的总结。公主通读一遍,看不懂也没有大碍,臣自会结合大唐时下的局面一一讲解。”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有了这么个切入点,还愁不能加塞点旁的学问吗?
看着小兕子发光的眼神,房玄龄忍不住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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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笑起来。
兕子倒是没有老相公这么多弯弯肠子。
她见房玄龄还懂农务,当即想到了种植越冬番茄的难题,兴奋举手问:“老房师父!”
房玄龄被这称呼逗笑了。
他也不纠正,甚至还带着几分好玩和享受,应道:“公主且问。”
兕子:“今冬,兕子打算在南山庄园种一种越冬的蔬菜,却为如何才能保暖,不叫它们受冻在发愁。您有什么主意吗?”
房玄龄略作沉吟,问:“公主要种的这种植物怕冷?可曾问过花房的宫人?”
兕子摇摇头:“花房的人只知道暖房。”
可是,暖房里头烧着地龙,不好透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些人擅于为内宫养盆栽花,却不懂的如何在土地上种菜。
房玄龄又细细问了番茄需要的生长环境,其间,还听兕子夸张地描述了一番“单坡温室”有多好。
他思索良久,笑道:“既如此,公主何不试试改一改这个暖房,将它向温室靠拢呢。”
在兕子的描述中,单坡温室是顶着一面砖墙而建,其顶部可以通风,南面和东面两个方向则用一种近乎于透明的琉璃窗打造,以期阳光穿过照射植物。
这么大面积的琉璃,短时间是没法子了。
但房玄龄觉着,可以以此为母本,将暖房的两面窗扇开大,晴天时完全撑起采光。至于开窗流失的温度,则可以用火墙代替。
一老一小凑在一处,仔仔细细地将这件事的可行性商议了大半天。
直到日头西斜,房玄龄忽然回过神来。
他竟然与个五岁的娃娃在这里一本正经的议事,甚至,不输于当年与陛下、克明(杜如晦)彻夜议政啊。
房相公追忆当年片刻,不禁抚着两绺胡须笑起来。
兕子正为番茄种植的事儿欢喜呢。
见房玄龄笑,小萝莉便也跟着甜甜笑起来。
两人对着笑了半晌,兕子忽然凑上前,认真地瞧了房相公半晌,仰着脑袋真心夸赞道:“老房师父,你好像一颗水灵灵的王母桃呀。”
房玄龄闻言,险些没将老牙乐掉。
他育有四子两女。
从前,对着几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房玄龄从不手软;可是面对夫人和女儿,他便能跟换脸谱似的,立刻变得似水柔情。
今日,对着这般嘴甜的兕子,房玄龄忍不住将语调再放柔三分,拿出对待自家夫人的和颜悦色,弯下腰笑问:“公主,为何觉着臣像王母桃呢?”
他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想当初,他也是长安城中的翩翩美男子。
兕子歪歪头,残忍地打破了房公的美梦:“因为你胳膊上有好多毛毛,跟王母桃上的毛毛一样多。”
11.11
房遗爱发现,今日下值归家,阿耶似乎有些郁闷。
作为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年至十一岁仍不喜读书,只愿从武,在四兄弟里头向来是最不省心的那一个。当然,他打小挨得揍也是最多的。
这小子惯来皮实,见房玄龄脸色不好,还主动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嬉皮笑脸端着一盏洗干净的桃子送过去:
“阿耶,康国今年献上来的金桃(黄桃),可甜着呢,您尝尝!”
“……”
房玄龄看见垒成堆的金桃、银桃,脸更黑了。
对自家的皮小子,他可没什么好脸色,拧着耳朵就督促房遗爱:“回屋读书去,背不过一则《论语》,今日就不要出来吃饭了。”
房玄龄的夫人卢氏早已知晓前因后果,却袖手坐在一边,将爷俩的热闹看尽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叫你托大吧,自请做了晋阳公主的开蒙老师。
看来,往后的日子可要更有趣喽。
……
在房玄龄的帮衬下,兕子隔日就弄出了一张改良版暖房的图纸。这张图是房公实在瞧不过眼弟子的画技,这才捏着鼻子,亲手画了一幅。
“哇!一下子就能看明白啦!”
兕子受了恩惠,当即把房玄龄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房玄龄听着夸赞,竟还有些紧张。总觉得公主下一句就要大拐弯儿。
暖房的事情不能拖。
得到长孙皇后的准许后,小萝莉起了个大早,出城前往南山庄园。一路上,她都将图纸宝贝地搂在怀中,连喝水吃糕点也不放下。
松萝忍不住笑道:“陛下要是瞧见,公主这般珍爱房相公的墨宝,怕是要吃味了。”
毕竟,陛下的字那么多人求都求不来,可公主每日去练习书道,总能悄悄往怀里顺几张。说是要装订成册,往后好高价卖出去。
小兕子也想起这茬,咧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南山庄园依山傍河,占地宽广,其间又大致分为四大区域:作物种植区、养殖区、木材等资源林地区,以及庄园中心地带的御苑。
御苑内打造的像是长安周边的村舍一般,外围都是供职于此的御马监管事、宫人们居住,中间则留出十几所院子,供皇家出行游玩居住。
这些地方,兕子上次来都一一瞧过了。
因而今日一下马车,她便双手提着裙摆,熟门熟路地往作物种植区与御苑相接壤的地段跑。
南山庄园最大的管事名叫宋英成,四十来岁,日常里沉默寡言,总板着一副面孔。这会儿,他躬身跟在兕子身后,半句话也不多问。
终于到了选定的地点,小兕子气喘吁吁的,叫松萝将图纸递给宋英成瞧了瞧。
松萝轻咳一声,拿乔道:“宋管事可瞧清楚了,这是房玄龄房相公的画作。陛下与房公有意改良现今的暖房,好方便日后在北方大规模种植越冬的疏果。这差事若办好了,宋管事日后何愁不能步步高升呢?”
这些话术,都是早就议定的。
一个四岁的公主,论你如何受到宠爱,在这种事关皇庄收成的大事上,总归不能得心应手地用人做事。
房玄龄善识人心,索性就教了兕子这么一招。
小兕子悄悄观察着宋管事的表情,见他一口应下来,又问起松萝一些细节问题,忍不住掩唇偷笑——
老房说的“狐假虎威”、“以利诱之”,她学会啦!
小半个时辰后,宋管事将新式暖房差不多摸清楚了,又问:“公主希望多长时间建成这些暖房?”
“当然是越快越好。”兕子掰着指头,“下个月初,就要种越冬番茄啦。”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宋管事至少要建成两座容纳番茄的暖房。至于余下几座,或许可以延后一些时间。
宋英成在心中掐算一番,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问:“禀公主,奴想要寻一些附近村子的农户来皇庄里做工。一来,可以加快工期;二来,今年雨水多收成不好,留他们为朝廷多做半月工,也能减少租税、免除调税。何乐而不为呢?”
宋英成压根儿没指望四岁的公主能听明白这番话。
可兕子近日跟着房玄龄读书,长进了不少,恰好听房公讲起过大唐的“租庸调制度”。
前隋大乱,炀帝被杀之后,太上皇便从太原起兵,直入关中定都长安。
整个武德年间的征战、流离,叫大唐在建朝初期人口锐减,只余200多万户,合计1000万人口。
百业凋零中,租庸调制顺势而出,成为贞观年间一直坚定执行的赋税政策。
按照小兕子的记忆和理解,朝廷为每户每丁分田一顷百亩,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不得买卖,八十亩则为口分田。
在这个前提下,“租”指的是每个丁男要缴租税——粟二石;
“庸”指劳役。丁男每年为朝廷义务做工20天,或每天缴纳三尺绢代替;
“调”则是征收课税。多以绢布棉麻的形式,随乡缴纳。①
瞧见兕子认真思考的小模样,松萝及时附耳:“公主,今年桑麻的收成都不好。若是农户们多做工15日,便可以免除课税了。”
这话就好懂多了嘛。
小兕子恍然大悟,对宋英成甜甜笑道:“宋管事是个心善的好人呢,就按你说的办!”
宋英成黝黑的糙脸微微一红,躬身应道:“公主过奖了。”
兕子又连忙补了句:“要带上白芒村的农户。不论年纪大小,能种地的都可以带来,往后用得上。”
宋管事:“是。”
暖房的事便这么敲定下来。
兕子回到宫中,能吃能喝地撒欢儿了半个月,其间,房玄龄对她的好感度竟然一路上涨了30点。
小萝莉得意地跟系统显摆:“看,兕子腻不腻害!是不是还能种点什么?”
【庄园等级过低,宿主无法同时开始两项任务。请先完成番茄种植任务。】
兕子叹气,一脸鄙夷:“你太没用啦。”
【…………】
好在,宋英成的办事能力还不错。当月底,兕子就收到了消息,两间番茄暖房已经彻底建成,可以投入使用了。
折腾了大半个月,越冬番茄终于可以种下了。
暖房内的地已经提前整好,宋管事还特意命人提前施用了发酵好的堆肥和饭菜渣精制肥。
今日气温不低,阳光暖融融照着,实在是个蹲苗的好天气。
松萝招呼着宫人们,将番茄苗仔细运送入暖房,再由前来皇庄做工的农户们将幼苗一一种入土中。
兕子在暖房里头转悠了一圈,觉着满意极了。
这地方很温暖,靠北的一堵墙被做成了火墙,外头由专人烧炭掌控着,不会叫温度过低或过高。
天气好的时候,南面和东面的支摘大窗一撑起来,满满的阳光就落在番茄苗上了。
哼。
就不信种不活你们!
小萝莉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等夸的花猫。
她忍不住对松萝和宋管事道:“只可惜现在入了冬,要是等到三月,还能在番茄苗左右栽上韭菜,减少番茄生病和虫害呢。”
这可都是她在万界庄园偷学的。
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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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明所以,木着脸答:“是。明年三月,奴会记得按照公主所说行事。”
松萝掩唇笑了,顺着兕子的心意夸道:“哇,公主,真是太厉害了!”
兕子一手叉腰,揉了揉鼻子:“诶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管事:“……”
学废了。
……
才入冬不过几日,长安城内便下起了一场大雪。
鹅毛雪花纷纷扬扬落地,不过大半日,便将田间的土壤遮掩住,只余下一片纯白。
李二陛下难得有个空闲时候,听说了最近兕子在折腾的事情,起了兴致,便要带着女儿和长孙无忌、房玄龄几个近臣,一道去南山庄子上瞧一瞧。
帝王一时兴起出行,皇庄这头却没个准备。因而一行人快要到事,宋管事才接到宫中小黄门的报信。
好在,今日来的都不是挑嘴难伺候之人。
宋管事有条不紊,安排宫人们各自洒扫、煮茶、烹调。
庄子上的掌勺大厨虽比不得尚食局,却胜在有一份山间的清新爽口。想来,吃腻了精致的宫宴,或许能对这山野小食有一二欢喜。
宋管事所料不错。
李二陛下与房玄龄、长孙无忌几人瞧过了暖房,大加赞叹后,便坐下来围炉赏雪,一边饮酒,一边用起了山间独有的风味小食。
兕子特别喜欢里头的一道山家三脆。用嫩笋、小蕈(菇)、枸杞头焯熟拌食,鲜嫩美味。
她塞得脸颊鼓鼓:“太好吃了!”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那就多吃一些。今日在外,阿耶不告诉你阿娘。”
放开吃的后果,就是君臣一行人都吃撑了肚皮,倚在桌边走不动道了。
外头天寒雪冷,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不过探出手脚,略瞧了一眼,便喷嚏咳嗽声不止。
兕子吃饱喝足,瘫坐在一边,摇摇头道:“老魏,老房,老……舅父,你们这样不行呀,身体太差啦,天气稍微一冷就受不住了。”
众人:“……”
小萝莉歪着头,回忆起了先前孙思邈的怪异举动。
“耶耶,你们跟我来!”
她“噔噔噔”跑到了屋外院中,背对着一株五六百年的银杏树,一下又一下撞上去:“这可是孙思邈每天都做的,说是疏通经络,升阳强身。”
房玄龄笑呵呵的不吭声。
魏征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忙道:“多谢公主好意,臣就不必了。”
兕子气呼呼看着他们仨,决定使唤她阿耶:“耶耶,你吃的太圆了,跟兕子一起撞树。”
正看热闹的李二陛下:“……”
李世民将几个老臣的表情尽收眼底,索性慢悠悠晃到女儿身边,应道:“好,阿耶与你一道。”
“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还愣着做什么,要朕再请你们吗?”
于是,嗖嗖的冷风中,当今陛下与三位朝中重臣,在雪中撞起了树。
秦琼今日赴约,来的晚了些。
他戎马半生,历经大小战阵二百余次,到了天命之年,满身伤疾复发,总是痛苦难耐的时候多一些。
今日稍有好转,他特意换了身行头,赶来南山拜见李二陛下。
可是,才一进院中,秦琼便觉着自己老眼昏花、命不久矣了。
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竟然带着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几人,围立在一株数百年的银杏古树下,正喊着号子,“嘿呦嘿呦”的以背撞树。
雪粒子洋洋洒洒,落满了秦琼的头顶。
兕子回眸,欢喜道:“老秦,快来跟我们一起撞树!”
12.12
马作的卢,疾驰在回宫的夯土道上。
兕子将脊背挺得笔直,乖乖靠在阿耶怀中,任凭寒风迎面,细细密密的雪粒子遮了眼,也不开口叫一句苦。
李世民垂眸,将人往怀中更护几分,蹙眉策马狂奔。
按照太医署推算的日子,观音婢这一胎要到年根底下才对。怎么会忽然惊了胎气,以至提前生产?
担忧、愤怒和一丝丝不敢言明的恐惧在李世民胸腔升腾。
他得回宫,去观音婢身边陪着。
父女俩都绷着一张脸,任由大雪挂满了眉梢。小兕子顾不得其他,正焦急地在脑海中询问系统。
“上次90个积分,不是平分给了阿娘和翁翁吗?”
【是的。宿主激活庄园后,系统返还南瓜、西瓜积分90点。其中45点已成功用于文德皇后。】
“那阿娘怎么会这样?”
小萝莉语气里满是委屈。45点,明明可以延寿四个多月的,怎么反而叫阿娘提早遇上危险了。
这一次,系统意外的没有多言,而是请她回宫听听太医的说法,再做判断。
……
立政殿的屋脊上,吻兽已被落雪掩埋。
历时八个时辰的焦灼救护,总算是叫长孙皇后母女平安了。
李世民瞧一眼女官怀中刚出生的小公主。妮子圆滚滚的,皮也不像新生儿一样皱巴巴,刚称下来竟足足有将近八斤重。
真是辛苦了观音婢。
帝王握紧了妻子的手,仔细扶着她用了些温水,又盖好被子叫人睡下,这才转身去往外殿。
今日,太医署出动了医术最好的十一、二人,这会儿都齐刷刷跪在大殿屏风前。
李世民肃了面孔,坐上主位。
此番惊胎的缘由,他已经盘问过立政殿伺候的宫娥。午前,观音婢还饮食如常一切照旧,都是好好的;只是晌午小憩后,青雀与高阳过来了一趟,等人离开,皇后便不对劲了。
真是不像话!
李世民压下胸中那股怒气,沉声问太医署令:“依你看,皇后为何会遇上此番凶险?”
他的妻子素来沉稳冷静,也已为他诞下过三子三女。他不相信,观音婢只是被孩子们气到了身子。或许,还有他未察觉的原因……
署令叩首,斟酌着用词回话:“陛下,微臣等查验过脉案,娘娘这一胎先天子大,若是足月后生产,容易子大难产,因而太医院每请平安脉,都会建议娘娘多多走动。”
“只是,却总见效甚微。”
署令只将自己发现的异常之处言明,便不再吭声。
这话倒是叫李世民想起了一些小事。
今年早春三月,皇后刚刚诊出有喜,正是太子加元服、行冠礼之时。那之后,内宫各处送来贺喜的礼物便如流水一般:
韦贵妃送过百年人参熬制的乌鸡汤,贤妃燕氏送过上等的燕窝羹,德妃阴氏也曾亲自做了几道酸口的开胃荤食送来。
这些,还只是他听观音婢提起知晓的。
李世民垂着眸,将内宫之人挨个筛一遍,眉头一点点蹙紧,殿中便只余下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这时候,也只有兕子能越过重重守卫,钻过张阿难拦着的臂弯,大喊一声:“耶耶!”
李二陛下骤然回神。
兕子板着脸,比她阿耶方才还凶一百倍:“阿娘呢?我要看阿娘!”
李世民搓了搓脸,恢复慈爱道:“你阿娘刚睡下了,就在外头悄悄看一眼吧,莫要扰她。”
兕子一路斗智斗勇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头发也乱了。但听到阿娘一切平安,眼睛还是倏地亮起来,连连点头应好。
很快,李世民就叫太医们先退了下去。
兕子蹑手蹑脚进了内殿。
这里不敢开窗通风,比外头要暖和许多,长孙皇后此刻就闭目睡在床榻上,人虽瞧着苍白虚弱了些,好在是没有元气大伤。
兕子上前,心疼地给阿娘掖紧被角,又掏出一方干净的小手帕,擦了擦额角未干的汗。
长孙皇后缓缓睁开眼:“殿中血气重,怎么叫这孩子跑进来了?”
李二陛下后脚跟进来,无奈道:“别的孩子都听话,乖乖待在各自住处等消息。唯独兕子,拦不住拗不过,朕可没辙!”
长孙皇后低低笑两声,又忍不住咳起来。
兕子紧张的不行,连忙帮她阿娘拍拍胸口顺气,还不时拿小眼神儿瞪着李二陛下:“耶耶,不准添乱!”
李世民讪讪,挠了挠鼻尖。
小萝莉又贴心问:“阿娘饿不饿,兕子叫人弄一碗热热的汤饼来?”
长孙皇后的确虚弱得在发抖,历时八个时辰的生产对她来说是一场硬仗,此刻需要进补才有力气,便点了点头。
贴身侍奉的女官名叫槐序,见状终于松了口气。
方才太医们说起胎大难产之事,陛下便有些矫枉过正,竟拦住了她们去给娘娘取用吃食。好在,有晋阳公主在娘娘跟前。
很快,槐序亲自盛着吃食进殿。刚熬制的骨汤里,飘着色白光滑的长条状汤饼,再配上打散的蛋花、几颗绿叶菜,便能叫人脾胃分外舒服。
阿娘才耗尽力气,吃这样一碗好消化的汤饼,是最好不过啦!
兕子撑着下巴,监督李二陛下喂完了一碗汤饼,又扶着阿娘瞧了瞧新妹妹,好生睡下,才算是满意了。
殿中静谧。
父女俩对视一眼,交换眼神,都对这刚出生的小家伙来了点兴致。李二陛下熟练的将小公主抱在怀中,给兕子看那张小胖脸:“你瞧。这全身上下肉乎乎的,快赶上刚出生时的两个你了。”
小兕子手脚并用,爬上座椅椅背,探着脑袋看向妹妹。
“哇!耶耶,妹妹的脸颊鼓鼓的,像个大号肉馒头!”说着,她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戳了戳。
小公主的脸颊极有弹性地颤了颤。
兕子登时眼前一亮,仿佛找到了最好玩的玩具,示意她阿耶:“你也试试,戳一下可软乎啦!”
李二陛下没忍住,也伸手戳了戳那看起来就有弹力的肉乎乎小脸上。
于是,父女二人你一下我一下,戳的不亦乐乎。
沉睡中的小公主先前已经哭过一轮,这会儿忍无可忍,终于攥着拳头,咧开没牙的小嘴“哇啊——”地一声哭出来。
大胖丫头哭声嘹亮,震耳欲聋。
兕子:“……耶耶把妹妹惹哭了,耶耶坏!”
李二陛下:“……”
*
从这日起,兕子除了吃饭睡觉种田,每日还得逗逗她肉嘟嘟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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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政殿内换了一批宫人,李二陛下又亲自选了乳母照看小公主,才算是稍微放心一些。他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长孙皇后,而是暗地里派人出去——
“给朕查清楚,这大半年来,四夫人入立政殿请安时都说些什么?”
“还有,青雀与高阳那日出了何事?”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李二陛下不愿叫妻子烦心,更不愿叫膝下子女为此离心。
曾经不得已为之的痛,绝不许孩子们也走到那一步。
想到这些,他闭目揉了揉眉心。
内宫并不只是简单的女人争斗,其背后或许站着五姓七望、关陇八家、关西六族这样的世家大姓。
他们为着自己的利益,不愿承乾来做这个储君,也不愿皇后的地位继续稳固。
世家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也正是因此,李二陛下才会对世族的问题一直有些头疼。
但愿,青雀这孩子不是走错了路,被莫须有的鬼话迷了心智呐。
李二陛下摇摇头,将这些猜测都压在心底。
今日是难得的大晴天,前些日子的积雪已经完全消融,红白梅花在日头底下竞相绽开,遥遥便有香气扑鼻。
兕子起了个大早,拉着松萝又跑了一趟南山庄园。
这段日子,番茄苗在暖房里头长势很好,宋管事按照吩咐,每隔小半月在墒情适宜时,就会带人松松土,铲铲杂草,以促进根系生长,提高产量。
今日过去,是因为宋英成派人传讯说:“番茄的第一穗果已经核桃大小了!”
结出这么大的果子,差不多就到追肥的时候了。
宋管事初次接触这些,兕子不放心,索性在宫里就叫花房的人配好肥料,一大早用马车带去南山。
这肥料的气味可不好闻。
小兕子用绢布堵住了两个鼻孔,跟着庄子上的人忙得热火朝天,等日头西斜了,这才乘着车驾回宫去。
耶耶先前问太医的话,她在门外都偷听到了。
有人想害阿娘。
阿娘此番阴差阳错的早产,反而避过了子大难产,算是保住了康健。
兕子忍不住想,或许,这就是用了积分的效果。她没有别的本领,只能加把力气多种地,才能保护好阿娘。
小萝莉漫天神游的胡思乱想着,很快脑袋一歪,打起了瞌睡。
等到再睁眼,她已经戴着兜帽,留着口水趴在了松萝的背上。
松萝侧过头,笑道:“公主醒了?前头便是立政殿,娘娘留了好吃的给您。”
听到有美味,兕子的肚子“咕咕”叫唤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叫松萝把自己放下来,一路蹦蹦哒哒进了殿内。
夕阳映衬下,长孙皇后靠在桌边,怀中抱着小公主正等好动的女儿归家。
兕子奔进去,一把揽住她:“阿娘!”
长孙皇后笑道:“跑一整日饿了吧?阿娘叫尚食局做了你爱用的板栗鸡,快净手用膳。”
兕子欢呼一声,洗干净小手回来,对着刚睡醒的妹妹扮了个鬼脸。
小公主眨眨眼,反应半晌后,扯着胖嘟嘟的小脸咯咯笑了。
兕子震惊极了,激动大喊:“妹妹笑啦!”
“但是她没有牙,笑得像个小老太太。”
13.13
兕子童言无忌,长孙皇后不禁莞尔。
正咧嘴开心的小公主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消失,撅着嘴巴“秃噜噜”的,冲着她阿姊开始喷口水。
小兕子连忙捂着脑袋蹦到一边躲远。今日出门,她可是特意换上了阿娘亲手缝制的虎头帽。竟然喷口水,真是太调皮啦!
兕子没忍住,又对着妹妹扮了个鬼脸。
长孙皇后由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了好一阵,等到怀里小的犯困打哈欠了,这才叫乳母抱去殿内,牵着兕子入座用膳。
时值贞观,正是高型家具与矮型家具并道而行的时期。而上流社会中,贵族们则更多的青睐于垂足而坐,高挑、温雅的桌凳便成为了首选。
立政殿内,也搁置了这样一张足以容纳十人的酸枝木食桌,下头配着月牙凳。
兕子真是饿极了,不等宫娥们上完菜,就埋头啃起肉来。小丫头牙口倒是极好,专心对付鸡腿的模样像极了威风凛凛的山大王。
长孙皇后一面劝着女儿慢些吃,一面又给她碗中添上各样绿菜叶。见这孩子吃的实在香,她这个做阿娘的竟没忍住,也跟着又吃了一些。
人吃饱了饭,就是舒坦啊。
兕子敲了敲圆嘟嘟的肚子,一翻身,倒在外殿的食床上——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而后翘着脚丫子问:“阿娘,妹妹的封号到底什么时候定下来?耶耶实在是太懒啦。”
长孙皇后笑道:“你阿耶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今日一早就定下了封号,你来瞧瞧?”
兕子连忙爬起来,探长了脖子去瞧——
那红边的金纸就是妹妹的名帖,上头笔走龙蛇,写了“新城”二字。
“新城公主——”
“诶嘿,好听,耶耶还是不赖的嘛。”方才还对李二陛下颇有微词的小萝莉,转眼又喜笑颜开,不吝溢美之词。
长孙皇后无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许对你阿耶无礼。”
小萝莉挤眉弄眼,脸颊软软地蹭在长孙皇后手心,俏皮道:“嘘,悄悄话,阿耶听不见的。”
……
两仪殿内,李二陛下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张阿难连忙吩咐宫人去将西窗关上,又亲自倒了盏热茶递过去:“陛下,夜寒露重,不宜过于劳累,奏疏还是明日再处置吧?”
李世民揉搓着眉心,接过张阿难递来的茶盏,润了润嗓子:“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亥时三刻了。”
“那就再等等。”李世民淡然一笑,“朕派了人去查内情,今夜便该有回信了。”
听这话意,张阿难便没敢再多言,只应一声又立回原地。
外头刮起了夜风,透过窗缝传来树梢上的怒号声。
李世民约莫又批了一刻钟的奏折,暗探便回来了。殿中的宫人都被张阿难清退出去,只余下一室寂静。
等该问的话问完,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李世民胸中骤然升起一团怒火。
这大半年来,内宫宫妃仍旧按照宫廷规矩,每月定时定点去到立政殿,参拜长孙皇后。其中,他最关注的唯有四夫人的动向。
这四夫人,便是指贵妃、淑妃、德妃与贤妃。
如今,宫中唯有德妃早逝空缺。
李世民心中很清楚,她们之中,有生来就出身世家的;也有诞下龙子后,起了旁的心思与关陇贵族开始走近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杨淑妃、燕贤妃竟多次借着问安的名义,故意在皇后面前提起一些莫须有的事,意在挑拨。
“几位夫人总说起……三殿下(青雀)在外与谁交好、又与太子殿下起了什么冲突的事儿。”
“皇后娘娘忧思过重,只怕就是从这些事上引发。”
李世民回想着暗探方才的话,一时怒极,将手中杯盏捏了个碎。
瓷器的碎片裂开,茶水顺着血滴子淌下。
张阿难慌忙上前止血,长吁短叹的:“陛下,您这是何苦呢。”
李世民眉头都没皱一下,由着张阿难给止血包扎,冷笑一声道:“朕瞧着,是他们好日子过久了,才会忘记了,从前朕也是用着巨弓长矢直入长安、逼退突厥之人。”
若非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他早就——
张阿难不敢接这茬,只好硬着头皮,另起话头:“奴瞧着,三殿下也并非夫人们说的那般肆意妄为。无非就是这一二年,陛下偏疼了些……”
这才纵的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李世民听出张阿难话中的意思,偏头瞧了他一眼。
再瞧一眼。
然后抬手赏了他个暴栗。
“你既然早就瞧出来了,为何不提醒着朕?这会子跑来事后诸葛,朕看你就是欠抽。”
张阿难知道,帝王这是没计较他的僭越。
他不禁再一次感叹,满朝文武如此忠心的站在陛下这一边,果真只是因为,陛下就是独一无二的陛下啊!
李世民并不搭理近侍的无脑崇拜。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青雀这小子着实不像话,前阵子与高阳起了争执,竟是因为他当众对高阳的生母不敬,说人家只是一介下嫔。朕看他是真的心大了,性子也养左了。观音婢怕也是察觉这一点,才会心急惊了胎。”
唉,都是儿女债啊。
李二陛下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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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一声,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治一治青雀了。
“读了那么些圣贤书,都只叫这小子学会表面功夫,光顾着哄朕了。”帝王自嘲一笑,继而肃了面孔,“既如此,这万卷书就不要读了,叫他去行万里路吧。”
张阿难心惊,颤颤巍巍问:“陛下,您的意思是……这就叫三殿下出藩赴任了?”
李世民嫌弃地瞥他一眼。
“就他那副书读到狗肚子里的模样,朕敢放心把封地交给他治理?”
这话糙理不糙,张阿难点点头。
李世民便又道:“朕是瞧着兕子那皇庄搞得风生水起,正是缺人干活儿的时候,叫青雀跟去,多跑跑腿,瞧一瞧民间疾苦,也好扭扭性子,变的落地务实一些。”
别外头随便来个人一煽动,再画张大饼,他就敢自信满满的往前冲。
只会给自家人添乱。
想到这这些,李二陛下满腔感慨道:“这几个孩子里头,也就是兕子能有本事在青雀头上乱蹦乱闹了。”
“朕觉着,她来治青雀,正正合适。”
*
兕子这一晚上睡得无敌香甜。
等她用过朝食,正打算去新城面前溜达一圈,张阿难便带着帝王的旨意到了。
兕子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头,不可置信地用食指指向自己:“我?真的吗,你没骗我?耶耶竟然真的舍得,叫青雀当兕子的小跟班吗?”
张阿难被这副可爱样子萌的心都化了。
“对,正是公主您。陛下圣旨都下了,老奴又怎么会哄骗公主呢。”
在晋阳公主面前,张阿难总无意识地自称为“老奴”。他也不知是为何。
兕子接过圣旨,自个儿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而后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青雀,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时候!”
张阿难袖着手,假装没听见。
兕子开心够了,又有些犯愁地请教:“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南山呀?青雀可以跑着去吗?到庄子里,兕子能让他去收拾猪圈里的堆肥吗?”
张阿难忽然就明白了陛下的那番评价。他甚至觉得,陛下的用词过于委婉了一些。公主这简直是要骑在三殿下头上作威作福啊!
出于好意,他弓着身小声提醒:“公主,点到为止,陛下不是才教过您君子之道。”
小兕子怔了怔,狡黠一笑:“明白啦。”
张阿难:“……”
不,您肯定没明白!
兕子可不管这些,满面欢喜地扬起下巴,吩咐松萝收拾收拾东西,顺带去请三殿下出发。
她才不是什么君子呢,她是小人儿。
嘻嘻。
14.14
兕子的行动力向来很强。
李二陛下从前还厚颜无耻地夸赞“这孩子都是随了朕啊”,只是这回他也着实没想到,这小丫头得了圣旨,当场就要喊青雀去南山。
所幸,沉醉种田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无奈一笑,便允准了她们兄妹在冬日里来往南山。
寒冬的山林间枯枝横蔓,日头苍凉,有着春夏所不具备的萧索。队伍进入皇庄内有一阵子,便在御苑前停下来。
兕子从小窗探出脑袋,望见青雀挺着肥胖的肚腩,立在那特制的车驾上蹙着眉头,招呼宫人们来抬他下去。
“你都十五岁了,怎么还像个奶娃娃,要人抱下车呢?青雀,没羞没羞!”
小萝莉侧着头,用食指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又吐舌头做个鬼脸,一跃跳下了马车,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李泰的鼻子险些气歪了。
这回他也不要人扶,费尽力气半蹲身子,像个圆球一般滚了下来,还差点脚下打滑摔倒。等到站稳了,才喘着气,将大肚腩晃了晃:“论长幼尊卑,本王都是你兄长,怎可无礼。”
兕子最烦青雀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实际上,他连一颗橘子都不愿意分给妹妹。
记仇的小萝莉招招手,请出圣旨:“可你现在是耶耶派给我的小兵。”
“小兵就要有小兵的样子,别拿自己当个大葱。”
李泰沉默了,恨不得用眼神把圣旨戳出俩大窟窿。
早些时候,宋管事已经着人给越冬番茄搭好了攀爬架。每畦两行,分别向上吊起,足足有两米多高。今日来庄子上,兕子便是为了仔细检查番茄吊蔓、绕蔓和整枝打杈的状况,将那些根部的老叶、黄叶都及时摘掉。
肥是昨日才施用过的,暂且不用管。倒是可以顺道浇浇水,疏去过多的果实。
毕竟,小水勤浇,有助于肥力的吸收。而疏果可以实实在在提高坐果率,同时也避免了结果的大小年出现。
一切妥帖,兕子将今日的三项任务全都派发给了李泰。
她还特意捧着圣旨,嘱咐宋管事:“耶耶说了,要叫青雀多动一动,对身体好。你们不要跟他抢活儿干。”
宋英成木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瞥一眼三殿下,淡淡应是。
暖阳从头顶缓缓西斜。
李泰养尊处优十五年,哪里吃过下地劳作的苦。不多时,他两只白嫩的手便刮破了,上好的裤脚和衣襟前,也都沾满了浇水时溅起的泥浆。最痛苦的是摘除根部老叶,必须得弯着腰蹲在地上。
实在是为难他这种身材!
这一整日,兕子只搬个小凳,坐在一旁吃烤栗子看着。
李泰倒是也有自己的傲气,黑着脸一声不吭做完了农活,总之就是不打算跟妹妹求饶服个软。
于是,这兄妹俩开始较起劲来,一有空就往南山跑。兕子将日常照料番茄的农活几乎都丢给了李泰,而李泰也从起初的两眼一抹黑,到熟练吊蔓、绕蔓、整枝打杈。
双方都觉着自己特别牛掰!
这情景一直持续到半月之后的年根底下。
李二陛下终于看不过眼,暂且叫停了两头倔牛的对峙:“再有三五日就要守岁迎新年了,你们还记得吗?朕还当你们要在南山扎根了呢!”
兕子被这话一提醒,骤然回神,欢喜道:“对哦,要正旦啦,兕子又能长大一岁!”
她又摇摇脑袋,拍着帝王的肩膀叹息:“耶耶又老一岁,不难过哈。”
李二陛下被这副故作老成的模样一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将人从自己肩头拎下来,揪了揪耳朵。
“胡作非为。”
兕子把脑袋递过去,撒娇一样接话茬:“为……为所欲为!”
李二陛下:“……”
你还搞上接龙了。
……
晃眼便是岁除夜。
今年正逢上一场大雪,整个京大内皆是银装素裹,和着殿廷中一整夜不灭的灯珠,遥遥望去,仿若宫阙镶嵌在星河中一般。
李世民赐宴群臣之后,便醉醺醺的赶回了立政殿。
他答应了几个小的要一同守岁,也不知孩子们这时辰睡着没有。
李世民唇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掀起皮帘进去——
殿内欢声笑语一片。原是兕子学了外头瞧来的昆仑奴小把戏,逗得几个兄弟姐妹开怀大笑。
长孙皇后将刚睡熟的新城公主交给乳母,抱去偏殿。这才掩唇附耳:“城阳原先已经困了,兕子不许她睡,说是守岁才能保一年康健,愣将人哄精神了。”
李世民打眼瞧过去,被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样子逗得一乐:“罢了。今日岁末,叫她们好好问玩闹去吧。”
食床边,兕子撅着屁股蜷成一团,带着城阳、李治几个玩起了时下流行的对局、探钩等小游戏。
太子李承乾就笑吟吟坐在旁边,时不时帮城阳一把,气得李治差点儿掉金豆豆。
李泰难得没有嫌弃这个幼弟,往他身后一坐,不耐烦道:“哭什么。这不是有我在边上吗?”
李治登时不敢哭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倒是兕子嚷嚷起来:“啊,你们赖皮!城阳有大兄帮,雉奴有青雀帮,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要是大姊姊也回家来就好了……”
帝王夫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互相对视后,都深感欣慰。
李二陛下顺着兕子的话叹道:“若是长乐也在,我们一家便能过个团圆年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若没有将那孩子早早嫁入长孙家便好了。也不知长乐如今……是否过得快乐?
一阵清风,带来院中红梅扑鼻香气。
李二陛下收敛思绪,起身牵着长孙皇后的手,往书房那头走去:“许久没有写诗了,今日佳节,观音婢,来帮朕磨墨。”
这话一出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五个小的都不玩了,推推搡搡,一个挨一个挤在了书桌边上。兕子还嫌弃青雀占了太多地方呢。
李二陛下在这叽叽喳喳的热闹中,与妻子相视一笑,提笔写下一首《守岁》①: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今日天下人同庆守岁,他们的长乐,便有如在身边一样。
……
守岁之后,朝阳初生。
进入新的一年,李二陛下又要忙活起来了。
除过正月初一的正旦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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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正月初七的人胜节,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还得忙着应付正月十五上元夜的微行观灯活动。②
兕子是最喜欢凑灯会的热闹了。
每年正月,万国来朝,长安城内都会留置整整十五日的宫灯列戏,绵亘八里之长。其间载歌载舞的各族舞姬,甚至能达到上万人呢。
阿耶阿娘每年都会按照宫规,微行观灯,与民同乐。
去年,兕子悄悄就跟着混出来,大饱眼福。
今年都不用她起什么贼心眼,李二陛下便大手一挥:“兕子去,城阳和雉奴也去。免得被这惹事精带着,偷偷一起干坏事。”
兕子高举双臂:“好耶!”
李二陛下打定主意,要在上元夜敞开了遛娃。于是,一行人从黄昏直接溜达到月至中天,将三小只全都累趴下睡过去了,这才回宫。
“观音婢,朕的主意怎么样?”李二陛下得意问。
长孙皇后无奈笑道:“恐怕往后数年,兕子都不会喊着来看灯了。”
至于这孩子会不会闹出什么新的幺蛾子,长孙皇后也不敢保证。
*
二月中旬,兕子收到宋管事的消息,说越冬番茄陆续开始成熟,可以采摘了。
今年是她们第一次种植番茄,算是淌着石头过河。因而兕子才一进暖房,就发现了这茬菜的劣势和问题。
番茄种的实在是太密了!
按照系统教授给她的知识,番茄种植过密,会导致它的蔓疯狂爬高。这会儿,暖房里头搭好的攀爬架似乎都不够它们发挥的。
兕子连忙叮嘱李泰和宫人们踩了木梯,小心摘取番茄。
“轻轻地,轻轻地摘呀,不然番茄蔓太脆弱,顶部的果子会砸下来,摔你一脸的。”
话音落,李泰“哎呦”一声,被接二连三落下来的果实砸个正着,而后摇摇晃晃,从木梯上顺着阶梯滑下来。
兕子噤了声,惊恐地看着一屁股坐扁了十几个番茄的青雀。
他看起来好像犯了痔漏,血染成河哦。
李泰疼得低低哼唧几声,抬眼瞪她:“看什么!”
兕子扁扁嘴:“哼,我才不爱看!”
今日是番茄刚刚开始成熟的时期,他们只采摘了一小部分,便从暖房中撤出来。宋管事将采摘的果子数量记录在册后,又留出一小筐请兕子带回宫品尝。其间,他不时看着李泰的衣袍,有些欲言又止。
兕子压根儿已经忘了这茬。
庄子上最近在按照她的吩咐,鼓捣不同品质的培养土壤。今日正好有空,她想去瞧瞧。
小萝莉扯着李泰,一道去了陇上。
田垄边此刻正堆放着一坨坨土壤,乍看之下,其土壤颜色、质地、颗粒大小、团粒结构等等都各有不同。
李泰有气无力问:“这又是折腾什么?”
小兕子熟练地捡了个小树枝,戳了戳面前的土堆:“你看这一坨,它的透气孔隙大,聚团合适,浇一点水下渗也很快,是保水保肥又透气的好土壤。”
李泰挑了挑眉,也吃力地蹲身在一边,用手指戳了戳面前的土堆,嫌弃脸道:“我手上的土呢,怎么这么难闻?”
小兕子侧目,往边上站远一点,再站远一点。
而后捏着鼻子答:“因为这是粪土啊。”
15.15
兄妹关系再度桑落瓦解。
回到宫中,李泰黑着脸丢下兕子不管,匆匆回去沐浴更衣。
李二陛下袖着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问:“你跟青雀不是和好了吗?怎么又闹脾气?”
兕子当然是气呼呼地实话实说了。
“宋管事派人弄了好多种适合种地的土,有蚯蚓松过的,有软硬、结团大小都刚刚好的,还有渗水特别快的。可青雀偏要跑到添了粪土的土堆前,攥了一把……我都没怪他压扁了一堆番茄呢,他倒生气了!”
小萝莉说话吐字不紧不慢,脆生生的,逻辑还尤其清晰。听得李二陛下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他一把将女儿抱到腿上坐好,顺着话头责怪了李泰几句,这才笑问:“你这埋头吭哧吭哧种了一整个冬天,种出的东西呢,给阿耶瞧瞧。”
兕子招招手,便有个小黄门将一竹篓番茄送进来。
红殷殷的果实堆放了整筐,一个足有林檎大小,长相则有些像朱果(柿子),上头还保留着采摘时的绿叶,瞧着十足喜庆。
李二陛下伸手捏了捏:“倒不像林檎酥梨那般硬。”
“那当然啦,这番茄可是被称作‘长寿果’呢。它不光能生着吃,还能制成各种美味菜肴,待会儿就让尚食局给耶耶弄一碗番茄浓汤汤饼!”
兕子满脑子的美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至于系统科普的“开胃消食、降压降脂、增强免疫”等功效,显然是一句也没有记住。
李二陛下笑笑,原本还不当回事。
然而等到晌午,松萝按照吩咐,给帝后二人各自呈上一碗热乎乎的番茄浓汤汤饼,李世民尝了尝那浓郁红汤,简直脾胃熨帖,胃口大开。
冬日里吃上这样一碗蔬菜汤饼,真是享受。
李世民呼噜呼噜用完一碗,大手一挥吩咐张阿难:“明日早朝后的廊下食,给朝臣们也尝尝这番茄浓汤汤饼。”
张阿难袖手躬身:“诺。”
这廊下食还是李二陛下亲自定下的呢。
因早朝事多,时常要到日中才能退朝,大殿上此起彼伏响的全是“咕咕”饿肚声,这就叫李二陛下有些落了脸面。于是,帝王索性自掏腰包,派人在大殿廊下特意准备了工作餐。
冬日里,朝臣们用得最多的便是汤饼、黄米饭配羊肉;
夏日里则是冷粥羊肉多些。
李二陛下打定了主意,要跟臣子们炫耀炫耀,叫他们吃人嘴软,别在外头说兕子的不是。
长孙皇后很快明白了夫婿的用意,摇头失笑:“陛下,怎可为南山庄园的事,与臣子们怄气呢。”
先前,李二陛下将皇庄给了兕子,朝中曾经引起过一些小波澜,也因此有不好听的声音传出来,说“晋阳公主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目无尊卑长幼次序”。
这些乌糟糟的乱子,李二陛下都瞒得严实,没叫兕子知道。
在帝王眼中,南山庄园再如何特殊,也只不过是个庄子而已。
兕子虽然年幼,但能得仙家指点为大唐做一些实事,为观音婢和太上皇也累积一份福气,就要这一个庄子,他还嫌少了呢。
而朝中有心之人散布此等言论,不过是想到了他早已过世的阿姊——平阳昭公主。阿姊走后,不但加谥号“昭”,更以军礼鼓吹下葬。
他们……是怕兕子挡了某些皇子的路。
李世民想到这些,方才还上扬的唇角渐渐扯平,不见了弧度。
“观音婢,朕没有怄气。朕不过是要叫他们知晓,朕的女儿值得得到这一切。”
“而与朕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长孙皇后与夫婿对视,释然一笑:“予便恭祝陛下旗开得胜。”
有妻子的理解与支持,李二陛下胸中自然舒爽。他理了理思绪,想起先前种的南瓜和西瓜,挥挥手示意宫人们都出去,这才看向兕子:“丫头啊。”
埋头嗦面的小萝莉囫囵道:“唔——”
李世民:“这番茄……也是仙家教你种的?”
兕子胡乱点点头。
耶耶觉得庄园系统是仙家,那便是吧。
李世民想了想,又委婉地问:“仙家那头……可还有什么要传授吗?”
兕子鼓着脸颊,双手比划了好大一圈:“还有许多许多呢,耶耶。亩产五千斤的土豆,亩产六千斤的红薯,还有亩产八百斤的杂交常规水稻……嗝。”
李世民听着这些天方夜谭,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难言的激动与不敢置信。
这些,都不是仙家在开玩笑吧?
李世民连忙追问:“先别忙着吃,你快说完。”
兕子将饱嗝打完了,不好意思地搓搓小手:“方才说的那些我都种不了呢。”
毕竟,这都是能解决大唐子民温饱问题的粮食,兑换需要的朝臣好感值实在是太多了。以她目前的进度,约莫还得个几十年呢。
李二陛下一瞬间眼神黯淡。
兕子连忙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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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说了,得……循序渐进。等把简单的疏果种好了,一定能给耶耶种上满大唐的土豆、红薯、水稻!”
小萝莉说着,举起右手竖起三指:“兕子说到做到。”
看着小家伙一本正经发誓的模样,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禁不住都笑出声来。他自然而然取了帕子,擦去兕子粘了满嘴的番茄汁。
“好,阿耶和你阿娘,等着咱们兕子慢慢长大,变成一个厉害的大人。”
……
兕子还不忙着变成大人。
小萝莉将背回来的一篓番茄大方地送给阿耶,转头就翘着小脚丫,趴在自己寝殿的大床上,开始掰指头算积分。
“哇,番茄收获有200点积分呀!”
“之前,南瓜和西瓜加起来才100点呢。”
【是的,宿主。考虑到越冬番茄的种植难度相对较高,本次任务有额外积分加成。】
【请问宿主,这200点积分需要如何分配?】
兕子双手撑着下巴,叹一口气。
翁翁的寿数先后延长过两次,剩下……八个月了。可是阿娘也只有两年出头的寿元。说来说去,还是她种植收获太慢了,得到的积分根本不够用嘛。
小萝莉翻个身瘫成“大”字,无奈道:“还是对半平分给阿娘和翁翁吧。”
【好的,宿主。】
【100点生命值赠予唐高祖,延寿300天,唐高宗剩余总寿元:一年六个月。】
【文德皇后剩余总寿元:三年一个月。】
【叮。】
【种植任务2:请宿主兑换辣椒种子,种植并收获。】
【叮。】
【种植树木任务:请宿主兑换嫁接后的油橄榄树树苗,种植成功后,于次年收获橄榄。】
【附加任务:请按照说明,制作出可食用的橄榄油和橄榄果酱。】
【附加任务成功后,可获取1000点生命值积分。】
听到1000点积分,兕子眼眸亮晶晶的,一骨碌坐起来问:“哇!那这个懒懒树要多少好感兑换?”
【……】
【橄榄嫁接苗不同于普通树苗,能够有效缩短果树挂果的年限。因此,兑换所需好感值为500点。】
【辣椒种子所需好感值仅为30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度仅为23点,请再接再厉。】
小萝莉闻言,缓缓地又平躺了回去。
懒懒树好贵啊,兕子穷穷。
16.16
巳时五刻。
刚开春的长安城内依旧透着几抹寒凉。
五品以上的大臣们刚刚上完早朝,此刻立在两仪殿外的廊庑底下,正准备用一顿从未见过的工作餐。
房玄龄打量着面前的餐食。一道药膳羊肉炉,与黄芪、当归、红枣等炖了,汤肉俱是滋补暖身;旁边的大海碗里头,则是色彩鲜明的浓郁红汤,抄起食箸捞一捞,便能发现里头是切条的蛋饼和白面汤饼。
这非年非节的,还不像从前加煎饼、赠糕糜、赐粽子一般有迹可循,叫人难猜。
宰相重臣们两两相望,颇有些好奇疑惑。
“中官,可知这里头是何物啊?”
张阿难笑着拱拱手,接茬道:“此物名唤番茄,乃是去岁冬日里晋阳公主在南山所种,早春刚刚成熟采摘了一些。陛下品尝过这道浓汤番茄汤饼之后,大为欢喜,便特意嘱咐奴,为众位大人也备一餐这样的廊下食。”
“房相公,请先品尝吧。”
房玄龄听了张阿难的话,便知李二陛下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天子赐食,乃是无上荣耀。
房公在众臣瞩目之下,操箸吸溜一口,浓稠的番茄汁包裹着色白细滑的汤饼,冒着热气儿被送入口中。
已近花甲之年的房玄龄骤然眼前一亮,赞道:“如此口感从前的确未曾用过,实在新妙,诸公且尝尝。”
一时间,廊庑下想起了唏哩呼噜的吃面声。
这番茄汤汁的滋味很足,便是不喜这一口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一大早赶来上朝,站了两三个时辰后,用这样一碗有滋有味的热汤饼,实在是冬春之交的不可多得啊。
隐约间,有几位年迈老臣开始夸赞兕子——
“晋阳公主小小年纪,竟能体察民情,躬身农耕之事,实在难得啊!”
“是啊。难怪陛下心生欢喜。”
“此乃天下幸事,皇后殿下教导有方啊。”
一片赞誉声中,偏偏有人冒头唱了反调:“晋阳公主不过是未满五岁的稚童,众位大人在这个年纪,怕是还在泥巴地里玩耍呢。我听闻此番南山种植番茄,三殿下也曾多次往返,出了不少力。想来,其中功劳,是三殿下谦让妹妹的。”
说话的是工部尚书杜楚客,已故莱国公杜如晦的弟弟。
贞观四年,李二陛下追忆旧人,将隐于嵩山的杜楚客召回长安,要他继承亡兄那份忠义,继续入朝做事。
后来,杜楚客从蒲州刺史,做到王府长史,如今又拜工部尚书。
私心里,他是李泰身边最支持夺嫡的人。
有了杜楚客带头,廊庑下登时又冒出几位大臣,顺着这话为李泰揽功。张阿难袖着手立在殿门外,面上只当没听到,眼神却暗中流转,将这些人一一记下来。
中书侍郎岑文本,殿中侍御史崔仁师,给事中刘洎……
嚯。
除了关陇贵戚、博陵崔族,连关东庶族也掺和到储君之位的事务上来了。
张阿难冷眼嗤笑一声。
陛下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他徐徐将相权分立,不正是要君王集权于一身么?
而且,廊下食是有餐位分配的。
按照宫中礼仪,这时候越位谈话其实是坏了规矩。御史若是记两笔上报了,免不得要罚扣些许俸禄。
李二陛下乐得见此,毕竟多罚两次,廊下食的本钱就捞回来了。
这会儿,难得众位大人都聚成一团议论纷纷,也没人不看气氛的站出来要弹劾。偏偏魏征就动身了。
他举着碗埋头猛嗦汤饼,吃光后,擦了擦嘴角,起身道:“三殿下此番居功几何,我不知晓。但众位仅凭空口白牙、厚脸一张,就想抢五岁稚童功劳的本事,魏征倒是佩服。”
穿堂风过,一时寂静。
魏征整了整衣冠,面朝带头提起这茬的杜楚客:“昔年王世充尚在洛阳称帝,你叔父杜淹曾被捕,因与莱国公有些过节,便故意谗言诋毁,害死了你与莱国公的胞兄。后来,杜淹论罪当诛,你却替他求情,免除一死。”②
杜楚客面上有些挂不住,沉着脸道:“我若不劝,难道看着京兆杜氏一门自相残害吗?”
魏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杜楚客:“魏侍中这话是何用意?”
“意思是,杜尚书为人臣子的忠义,就像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③。亏得是陛下,才能千里迢迢相中了。”
魏征拱手,两袖补丁,一身清风:“实在佩服。”
……
两仪殿外的一出闹剧,很快就传到了李二陛下的耳朵里。
听张阿难惟妙惟肖地模仿完魏征的言行,李世民不禁又好笑又好气。
“这老匹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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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杜楚客也就罢了,连同朕也一道讥讽。这不正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朕以往太纵着他了。”
张阿难赔着笑,低声提醒:“大家④,奴瞧着魏侍中的官袍袖子都打满了补子,破的不像样呢。”
李二陛下听到这话,默了片刻。
许久,他叹了口气,无奈摆摆手:“这老倔驴,说了几回又不听,总是过度节俭……你去开了私库,以兕子的名义给他送些布匹食粮,不必太好的,他不肯用。”
张阿难浅笑着,应声退下。
而立政殿这头,小兕子一觉睡到大天亮,伸个懒腰迷迷瞪瞪坐起来,就听到系统的机械音在脑海中不断响起:
【叮。】
【魏征对您的好感值增加30点。】
【房玄龄对您的好感值增加20点。】
【长孙无忌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
【高士廉对您的好感值增加5点。】
……
【程咬金对您的好感值增加40点。(附言:真他娘的香,再来一碗!)】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313点,请再接再厉。】
小兕子顶着翘起的呆毛,听到好感值飞涨,一脸迷惑地瞪圆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
怎么老魏忽然就这么喜欢她了?
松萝从外头捧着今日的新衣进殿,喜笑颜开道:“今日早朝后的廊下食,陛下特意命人制了番茄浓汤汤饼,众位大相公对公主是赞不绝口呢。”
兕子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吃人嘴软,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婢子还听说,有些朝臣见公主年幼,想趁机将功劳安在三殿下头上。好在魏侍中站出来,一人舌辩群儒,叫他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松萝挑着重点,将两仪殿外发生的事儿都学给兕子听。
兕子越听,越有些不可置信。
原来老魏当面冷脸,背后竟这么维护她。真是一个值得薅好感值的人呀!
小萝莉在脑海中勾勾手指,先将三十点的辣椒种子兑换出来。
等她穿戴整齐,就听松萝叹了口气,笑脸变得有几分严肃:“婢子方才从主殿经过,听陛下与娘娘说起:晌午收到快马飞报,吐谷浑进犯凉州,朝中有意兴兵反击了。”
“也不知这粮草辎重,马匹口粮预备的如何?”
17.17
李二陛下的确在为军情犯愁。
吐谷浑凶顽不改,剽掠边境,总无宁息。去岁年末,吐谷浑王慕容伏允更是曾一度拘禁大唐派出的使臣。这不免叫李二陛下觉着,慕容伏允心野了,欠收拾了。
而让他略有些为难的,是这次出征的统帅人选。
首选自然是代国公李靖。
李靖此人用兵如神,谋无常法。从前先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向南平定了萧铣、辅公拓;而后又用攻心战向北破了东突厥。
太上皇还因此在庆功宴上感慨,夸赞说“古之名将:韩、白、卫、霍,也比不上一个药师(李靖字)”①。这番话虽是酒后之言,略显夸张了些,但在李二陛下心中,李靖也的确是一位有资格做帝师之人。
问题在于,李靖已经有六十五岁了。
去岁足疾加重后,他便辞任在家,每日做些浇花养马的活计。李世民新年正月里派人探视之后,还特意赐下一柄灵寿木手杖,以助他行走方便。
这样的情况下,李二陛下哪里还好意思去请李靖重新出山,只能在侯君集、李道宗几人里头琢磨人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靖得到吐谷浑进犯的消息,竟然主动求到了房玄龄跟前,自请挂帅出征。
正是午间,宰相班房内。
房玄龄缠不过兕子的软磨硬泡,无奈将人带到了处置政务的地方。听完李靖道明来意,房公随手给兕子布置了两篇课业,叫这丫头自己一边儿去温习。
两个小老头入了座,开始叽叽咕咕探讨李靖的伤情。
房玄龄:“事关出征吐谷浑,陛下心中最为信重的自然还是代国公您。只是国公足疾尚未痊愈,若行军途中加重一二,岂不叫陛下和我等寝食难安。”
李靖拍了拍自己的腿脚,叹道:“承蒙陛下不弃,我才得享实封食邑五百户,有了今日荣耀。若不能戍卫大唐河山安定,又有何颜面再安坐于公府之内。房公,我志已明,还请代为转达陛下吧。”
房玄龄只好唏嘘应下。
两人说话时,都没有避开伏案读书的兕子。他们只当这孩子年幼,还听不懂话语背后的家国忠义情怀。
等李靖走远了,兕子放下手中的书册,单手撑着脑袋问房玄龄:“老房师父。”
“嗯?公主请讲。”
“代国公既然有足疾,怎么还敢主动领兵出征呢?他就不怕输了?可若是我耶耶一口应下,是不是就说明,代国公的病也不严重?那……他先前岂不是装病偷懒?”
房玄龄没想到,兕子这五岁的小脑瓜很是机灵。
他震惊称奇了一阵后,用一种复杂微妙、满含政治意味的神色看向唯一的女弟子:“换个思路看,代国公借着足疾急流勇退,谓之知机,公主又怎知,陛下不是乐见其成呢?身处皇权中心,公主有朝一日或许也会逢上这样的难题。到那时,臣还请您记得一句话。”
兕子歪着脑袋,一知半解地迷茫问:“什么话呀?”
房公笑着,轻抚小萝莉头顶:“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呐。”
温和的春风顺着窗缝偷溜进来。
兕子搓了搓脑壳,坐在暖阳和风底下思考许久,终于悟出了一条真理。
老房说得对,等她的积分往后满满当当了,就把它们都泼出去,均匀地洒在大唐这些文臣武将身上,叫他们越活越壮实,长命百岁。
到那时,都得跟着耶耶,撒丫子忙活去吧!
*
李二陛下还不知道,宝贝女儿已经觉醒了某些天赋。
立政殿内,帝王来回踱步,正与长孙皇后分享房玄龄转达的大事,满面皆是掩不住的高兴。
“朕就知道,代国公是个进退有度,毫不忘本之人。当日他能借着腿疾急流勇退,今日便能因外敌来犯再度出山掌兵。好啊,好一个李靖!”
长孙皇后亦是敬佩赞服李靖的为人,开口提醒道:“陛下,凉州苦寒之地,等代国公抵达时恐怕已至隆冬,他的足疾万万不可大意。”
李世民连连点头:“对,对,还是观音婢仔细。朕会遍寻名医全力医治。”
以往吐谷浑剽掠来犯,常在秋冬之际。大雪前,草谷与御寒之物急缺,他们就会在大唐的边城掠夺。
因而,此番想要彻底制服吐谷浑,就需要备好物资,等待出征时机。
李二陛下沉吟片刻,缓缓道:“届时,便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李道宗,配合凉州都督李大亮、右卫将军李道彦、利州刺史高甑生,五人为各道行军总管,赶在入冬之前,杀吐谷浑个措手不及!”
至于粮草辎重之事,李二陛下则扬起眉梢,有些得意起来。
“观音婢可知,朕将兕子去岁种下的南瓜赏了军营将士们一些,倒真是充饥的好东西。等天再暖和一些,朕便叫底下多种南瓜,这东西秋冬能搁置许久,也算充当一部分大军粮草。”
李二陛下絮絮叨叨的,又变换角度,花式夸着他女儿的南瓜。长孙皇后终究忍不住,摇头笑起来。
今日天气晴好,内殿侍奉的女官便刻意打开了窗扇透气。
李二陛下只稍微一偏头,就瞧见暖阳照耀下,兕子脸上的细小绒毛泛着透明的光晕,随着她咧嘴一笑,还能瞧见整齐的下牙中间出现了一道豁口。
李二陛下大惊,起身倚在窗扇前问:“过来阿耶瞧瞧,好好的,怎么牙掉了一颗?”
兕子嘻嘻笑着:“方才回来遇到了老魏,就送给他这几日新摘的番茄,老魏脸皮太薄,非要给一把核桃,还是他们家院子里种的呢!兕子没忍住,一口咬上去,牙就掉啦。”
看着咧嘴漏风的女儿,李世民无奈扶额。
先前五岁生辰时,这孩子的下门牙就有些晃动了,他们只知道要换牙了,谁能想到,最后竟是被核桃磕掉的。
好在,没什么大碍。
帝后二人将兕子唤进殿中,你一言我一语的耐心教导起来。
兕子趁机熟稔地爬上食床,双腿一盘,老神在在靠在李二陛下身边,贼兮兮问:“耶耶,你方才说大军用得上南瓜,那南瓜蔓呢?”
“什么蔓?”这话题跳的,李二陛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南瓜结果前,爬了满地的藤蔓嘛。”
去岁,李世民命人收了兕子种在菜园的南瓜,那些藤蔓却留着没管。后来还是花房和御马监的宫人无意间发现,陛下的马很喜欢用这种南瓜蔓。
这事儿兕子还特意请教了系统。按它的说法,南瓜蔓里头有丰富的这个素、那个素,马儿食用一些,对脾胃很好。
除此之外,系统还提到了一种叫做胡萝卜的作物。
【胡萝卜有助于维护战马的视力、骨骼、毛发等,改善其肠胃环境,是马儿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宿主在小满前后收获辣椒,便可开启胡萝卜的种植任务。】
说实话,兕子对胡萝卜没什么兴趣。
毕竟,在如今的大唐,紫花苜蓿的种植已经非常普遍。连驿站用的官马都有规制内的苜蓿园作为饲料地,就更不必提军中战马了。②
但为了保险起见,小萝莉还是开口问了问她阿耶。
李世民听兕子讲完前因后果,对这个胡萝卜却十分感兴趣。
仙家授予的东西,向来不是无用之物。
李二陛下大手一挥:“都种。南瓜蔓和那个胡萝卜,朕都会命人种下去,如若真有仙家所言的奇效,或许能够解决战马长途跋涉后,容易脾胃不和的问题。”
李二陛下不禁畅想到了未来。
他将西征、北伐,越过大食,去征服更遥远的彼方!
小兕子缩了缩脖颈,扯着李世民的衣袖使劲儿晃悠:“耶耶,醒醒。”
“辣椒都没长成呢,你哪里来的胡萝卜种子呀?快别做梦啦!”
李二陛下:“……”
长孙皇后掩唇偷笑,李世民也不觉着丢脸。
他面色如常,掐了掐女儿粉嘟嘟的脸颊,笑问:“何为辣椒,你又瞒着阿耶在南山种了什么?”
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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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对阿耶阿娘一向没什么好隐瞒的,眨着澄澈乌黑的大眼睛,骄傲道:“辣椒能驱寒,红红的,吃起来辣得人吸溜吸溜,可好啦!天才暖和的时候,兕子就悄悄把辣椒种下了,等小满前后,咱们就能采摘食用啦!”
这个时节,南山的气温尚未完全回暖。
为了早日采收,兕子费了些心思,按照庄园系统的提点说明,将辣椒种在了南山的暖房里头。
等再过几日,逢上个冷尾暖头的大晴天,宋管事就会带人施肥整地做好畦,将辣椒苗给定植了。
这里头的细节可讲究着呢。
譬如一畦要定植两行,行距、株距皆有门道,还得大小行岔开。
今春比起往年冷了些,地温偏低,就得宋管事多费心,隔几日点水浇地,用定植水来提供地面缺失的温度。
这些杂七杂八的农田事务,小萝莉都没有跟帝后二人说起。她只是叉着腰扬起下巴,面上写满了“快来夸夸我呀”六个大字。
李二陛下最喜欢看兕子这副小模样了。
帝王大笑着,将女儿梳得精致可爱的发髻揉成了呆毛乱飞:“好!真有此等驱寒的好东西,朕与你阿娘、阿翁,还有朝中那一干文武官员,便都等着享用了。”
“啊——”
“这样都不好看了!”
小萝莉捂着乱糟糟的头发,张大嘴巴恶牛咆哮,试图去咬她阿耶的手指。
李二陛下仅靠一只手,就钳制住了女儿奋力往前拱的小脑壳。还笑呵呵点评道:“哈哈哈,兕子真是有使不完的牛劲儿,像朕!”
兕子呲牙:“才不是呢。”
独角犀一族才没有耶耶这样的大赖皮。
李二陛下闻言,再度发出震耳欲聋的畅笑声。
……
今年,南瓜苗与西瓜苗种植的事情,李二陛下全权交给了司农寺去打理。
司农寺为大唐九寺之一,掌管仓储委积之事。
这一任的司农寺卿名叫薛常,他家中兄长娶了巨鹿魏氏魏征之女,因而,薛常与魏征倒也攀得上是亲家。
他一向是个脚踏实地、埋头做事的文官,本本分分按着李二陛下的吩咐做事。只是,这回牵扯上粮草辎重的供应,又是一种司农寺从未种过的作物,薛常这心里实在有些没谱。
谷雨已过,两种瓜的种子都已种下,育苗发芽。可之后的定植入土,灌溉施肥等流程,整个司农寺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不行,必须得托人求到公主跟前。
若能得到晋阳公主大发慈悲,派两个宫人指点一二,那便再好不过了。
薛常咬咬牙,厚着脸皮求上了魏征家门。
前厅内,魏征听薛常道明来意,欣然应下此事:“陛下日理万机,当是一时疏忽了个中细节,才会叫薛寺卿为难。寺卿安心,此事由魏征牵线便是。”
魏侍中说走就走,天还未至晌午,便一路赶到了南山。
皇庄的暖房内,兕子脑袋上扣着一顶柳叶儿编制的草帽,正埋头钻在冒出辣椒尖的地里,凑上去使劲嗅一嗅,张嘴咬了一口。
哇,好呛好呛!
小萝莉没憋住,打出一个大喷嚏。
“啊——啾——”
咬在口中的辣椒尖尖飞窜出去,好巧不巧,正正砸在了魏征的脑门上。
魏征袖着手立在原地,胡子抖了抖。
兕子惊呆了,片刻之后欢喜招呼:“老魏,你怎么来啦!要不要尝尝我新种的辣椒。”
魏征垂眸,看着小公主从耳朵到脸颊都红彤彤的样子,连忙板着脸拒绝,并顺手将脑袋上的辣椒尖尖抚下去。
“公主,老臣代司农寺卿有一事相求。”
嗯?
老魏有事求上门了?
那可得抓住来之不易的薅好感值机会。
兕子兴奋起来,咧着豁牙,眼神亮晶晶地一拍大腿,道:“老魏快说,是让我跟你一起骂耶耶?还是上疏嘲讽?兕子不挑,全都愿意干!”
魏征:“……”
18.18
即便是漏风的棉袄,那也是李二陛下的心头袄。
这一刻,魏征莫名觉着,晋阳公主的提议虽然看似离经叛道,可若哪日陛下犯了轴不听劝,叫公主出面却是相当可行的。
老魏暗自点头,将这茬记在心底。而后肃容拱手,将司农寺卿薛常他们遇到的困境一一道明。
许是怕兕子年纪小,不明白此事对出征的影响之深,魏征还特意将吐谷浑以往是如何剽掠大唐边城,此番又要克服多少艰难险阻才能制服对方,都掰开揉碎了说给兕子听。
午间的暖阳透过撑起的支摘窗扇,照在兕子脸颊上。
小萝莉认真且专注地听着魏征讲述边城百姓不易,将士不易,心里头疼惜又着急。
她连忙拍拍胸脯打包票:“南瓜和西瓜一点也不难种的,它们都有一些伴生蔬菜,种下之后可以免除一部分病虫灾害,再请农人注意追肥浇水,也就差不多啦。”
“老魏你等等,兕子这就去写下来!”
不等魏征回应,兕子已经举起双臂,压着脑袋上的柳叶小帽,一溜烟儿窜去御苑里头了。
兕子独占的小院,叫做“抠抠农场”。
李二陛下听这名儿实在牙疼,疑惑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兕子无比骄傲,说“是仙家特意让起的”。
李二陛下:“……”
既然是仙家指点,不过一个小院名,也就捏着鼻子忍了吧。
这会儿,兕子喘着大气跑进书房内,研磨取纸,爬上扶手椅,抬笔就将先前学来的农务知识一气呵成,全都写给了司农寺。
其中,南瓜种植指南是最为详细的。
这南瓜说好种,也不好种。它虽然易成活,但想要高产量的大果实,就必须得注意一些种植技巧。
譬如说,南瓜更喜欢肥沃的沙壤土;
它与大葱一道种植时,可以预防土壤病害,促进植株的生长发育;
而想要南瓜藤蔓上的果实充实,就需要从雌花节至顶端有十片叶以上,若能达到十五片,一根蔓甚至可以培育两个果。
兕子洋洋洒洒,一笔跟随阿耶练了一年的飞白体便落于纸上。
魏征追在后头摸过来时,小萝莉已经写到了收尾阶段:
“……因此,想要多留叶、多结果,一般需要在藤蔓长开前铺上稻草保湿。不过,当南瓜与大麦一道种植时,就可以不用铺稻草了!”
春末夏初,给土壤中均匀撒上大麦种子。
其叶片不仅覆盖土地保湿,还抑制了杂草生长。更何况,南瓜的卷须缠到大麦叶子上生长后,也会有效增加叶片数量呢。
“呼——”
“写好啦,老魏快来瞧瞧!”小兕子长舒一口气,落下笔来。
魏征方才不敢打扰,这会儿终于能上前,双手捧着仔细阅读这厚厚一沓种植指南。
晋阳公主的用词活泼灵动,不拘形式,通篇都带着小孩子独有的视角。可正是因此,魏征才会被其中真诚而稚嫩的笔触所打动。
这字里行间所昭示的丰收与繁荣,魏征看得明白。
而司农寺上下,更应当明白。
兕子伸了个懒腰,仰起头,就瞧见魏征这个小老头读着读着眼眶还给湿润了。
小家伙登时紧张的同手同脚,后退三步:“老魏,我、我帮了你一次,你可不能跑去跟耶耶告黑状!”
魏征敛好胸中的感慨万千,躬身行了一个端正的拜礼:“臣替司农寺,替天下黎明谢公主今日恩德。”
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不图名不图利,坦率将一身技艺公之于众呢?不能因为面前的人只是一个五岁稚童,一位出身高贵的公主,就忽略了这份难能可贵的品质。
或许,兕子就是陛下这么多孩子之中,最为纯粹赤诚的一个。
……
司农寺官署内。
薛常收到这份种植指南,正是小满之前。
眼瞅着定植的日子将近,这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薛寺卿忙与一众同僚都围坐厅堂,仔仔细细阅读了三遍后,又派人加紧誊抄了百余份。
兕子跟随李世民学习书道,已有一年基础。
虽然还不能与李二陛下的飞白体相提并论,但在同龄人之间,这手字已然初具形态,隐隐有一两分形似她阿耶,拿得出手了。
薛常留意到这一点,叹服道:“晋阳公主小小年岁,字中已有真意,来日必能取得一番成就啊!”
同僚们都是被兕子解了围的,自然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小公主心生好感,无不赞同。
一时间,司农寺内处处都是夸赞晋阳公主的声音。
兕子呢,在宫中正懒洋洋地晒太阳,就听到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机械音提示:
【叮,检测到好感度变化。】
【魏征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
【司农寺卿薛常对您的好感值增加30点。】
【司农寺少卿杨玄方对您的好感值增加20点。】
【上林、太仓、霡官、钩盾四署,以及司竹、诸仓、诸汤、宫苑、盐池、诸屯等监共计二百余名官员,对您的好感值增加2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828点。】
【您已达到兑换橄榄树嫁接苗的要求,可随时开启种植。】
春日的杏树底下,花瓣纷飞落了满头。
小萝莉从一场好眠中醒过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系统的话意。
她扬起色彩靓丽的十二破裙,欢快地原地转起圈圈:“好耶,松萝,我们可以种懒懒树啦!”
松萝听不懂,但依旧浅笑着为她摘下脑袋上的杏花瓣,应和道:“公主说种什么,婢子知会宋管事照办便是。”
兕子蹦蹦哒哒的,傻乐了好一阵儿。
等到晚间回了寝殿内,屏退宫人,她才好奇地探视入万界庄园内,想瞧一瞧价值500点好感值的懒懒树到底长什么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这种对气温湿度要求很高的油橄榄嫁接苗,与兕子见过的普通小树苗没有任何区别,都被一颗颗栽种在小陶盆里,等待移植种下。
小萝莉细心地数了一下,庄园目前允许种植树木的最大数量是三千棵。
也就是说,五百好感一次能换三千棵树苗。
为了防患于未然,她打算存下一千棵树苗,余下两千棵则趁着春季都种在南山的林区。若是今年没种好,成活率太低,也不用重新再攒好感值兑换橄榄树了。
兕子在床上忍不住翻了个跟头,觉得自己简直是太聪明啦。
临近小满,暖房里种下的辣椒该摘第一茬了;
等收获了辣椒,耶耶盼着的胡萝卜也能早早种下去。
小萝莉稍一合计,便决定明日就去趟南山,将收辣椒、种橄榄树和胡萝卜的事情都早些办妥贴。
……
从小满开始,麦子等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变得逐渐饱满起来。
终南山境的气候环境向来特殊,自西汉开始,便因为其麦、稻两相宜的温暖湿润条件而被选中为皇家御苑,多受帝王青睐。
这时节,北方大地才刚回暖,南山庄子里的麦田长势已颇为喜人了。
兕子一路走过田区,对暖房里的辣椒期待极了。
宋管事跟在身侧,一双眼周通红,几度张口后终于忍不住提醒:“公主,您若一定要采摘,还请莫要用手碰到眼鼻。”
兕子瞧着宋英成的可怜模样,懵懂点点头。
今日天晴,光照又充足,宋管事便命人早早支起窗扇通风。兕子到时,正看到宫人们在辣椒行间喷水,以保证采收期所需要的湿度。
宋管事一边陪着兕子巡视采摘,一边呈禀道:“此番,辣椒的整枝打杈、追肥浇水都是按照公主吩咐行事的。只是,随着天气回暖,加之多雨,还是不可避免遇到了虫害。”
兕子立在与自己同高的辣椒树边,很轻易就看到了颜色鲜亮的红绿辣椒周围,间或有几个卷曲变形的叶片。
她缓缓扶起这些叶子,“咦惹”一声。
原来叶片底下已经聚集成堆的蚜虫。
松萝顿时如临大敌,连忙上前拉着兕子站远一些,又替她擦干净手指。
宋管事也因为这一出有些震惊,用余光多瞧了兕子两眼,发现这位小公主是真的淡定,才垂继续道:“如公主所见,这种辣椒蚜虫吸食叶子的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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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才会造成叶片萎靡。奴已经命人抓紧摘除蚜虫了。”
处在这个时代,遇到虫害不严重的情况下,农户大多都会采用手工摘除、或是以水冲洗的方式。
实在是费时又费力。
兕子忍不住摇摇头,想起了万界庄园的简单除虫法。
“叫人去取些胡蒜来,捣碎煮水,晾凉以后喷在辣椒叶子上,可以在蚜虫少量时有效驱赶。另外,也可以引一些瓢虫来庄子上。像七星瓢虫、蚯蚓这种益虫,以后咱们还用得上呢。”
等熬过了采收盛期,自然就不怕了。
宋管事眼前微亮,点头一一应下。
摘辣椒也是个需要巧劲的活儿。
兕子看宫人们轻轻一提,辣椒便落在筐里,切口十分平整,还当很简单呢。结果自己的小身板使了吃奶的劲儿,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将一整株辣椒树都给拔了出来。
小萝莉懵懵然眨眼,抱着怀里的辣椒树,有些不知所措。
松萝哭笑不得的上前,将人扶起来:“公主快别忙活了,您虽然总念叨着‘农田无小事’,可年岁尚小,力气还没长够呢。等日后您长大了,婢子自然不敢拦着。”
小兕子默默垂眸,望着怀里的辣椒树。
她怎么觉得自己不是力气太小,而是力大如牛呢?哦,也对,她本来就是犀牛嘛!
兕子当即恢复了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也不闹着要亲自采摘了。
她要宋管事将庄子上的人大致分为三批——
第一批留在暖房采摘辣椒,直到采收盛期过去;
第二批则以青壮男丁为主,分去林区向阳的坡地上,为橄榄树的种植做准备;
第三批自然是去田区开垦,种植胡萝卜了。
这三者之间,橄榄树的差事最不好办。
这种树苗在种植前需要开穴,还得提前施用基肥、测算每亩种植的行距等等,连结出果实也比另外两种要慢。
兕子打小就是个人精,这会儿背着手,学她阿耶画大饼的样子喊话:“这懒懒树若能种活,明年挂果以后,房相公自会上疏启奏,记你们一功,我阿耶阿娘也免不得重重有赏。”
这话一出,底下人的积极性果真高了许多,眼里有活儿了,开始抢着跟宫里的人搬那些陶盆里的橄榄嫁接苗。
五月之前,他们就得将这两千棵橄榄树都种下。
时间不等人,兕子便将种树的一些要点细细叮嘱了宋管事。因为南山土壤肥沃地力好,她便打算每亩种上三十棵树。
如此一来,这些树苗少说也得六十多亩地。
小萝莉忍不住感叹,果然还是有个大庄子在手里方便些。
至于胡萝卜,倒是不急着种下。兕子只叫人先提前大半个月起垄整地,不必施肥,等着时间一到,跟萝卜、芜菁一起种下便是。
……
从日出忙活到日落,兕子的嘴巴几乎都没停下来过。
等回到立政殿,她抱着满满一大海碗的热牛乳,“咕咚咕咚”全喝光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巴:“呼,兕子活过来啦。”
长孙皇后瞧着女儿红扑扑且泛着健康光泽的小脸,心中欢喜,忍不住点着她的额头笑起来。“陛下你瞧,小孩子多跑动,身板儿果真就养壮实了。”
兕子叉腰,嘚瑟起来:“那是!阿娘,我今天不光摘了辣椒,还种懒懒树,还打算种胡萝卜……干了好多活呢!”
李二陛下哼笑一声,想起司农寺近日对兕子的好评,忍不住调侃:“像她这样的小萝卜丁,也就能动动嘴皮子骗得朝臣们心生喜爱。种树?朕瞧着怕是连坑都挖不好。”
兕子顿时不服气了,凶巴巴道:“松萝,把我亲手拔出来的辣椒树给耶耶呈上来!”
“诶。”
外间应一声,很快,松萝抱着一整棵半人高的辣椒树踱步进来。
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沉默了。
兕子却还嫌不够,接过辣椒树,一把塞到李世民怀中:“耶耶,快尝尝我新摘的辣椒树,可辣可辣了。兕子还想把它们磨成粉,给大军出征时带上,可以驱寒呢。”
李二陛下闻着这呛人的辣味儿,忍不住打出个大喷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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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陛下一连打了数个喷嚏后,鼻头泛红,看起来像是染了风寒。
长孙皇后满面担忧,将他怀中的辣椒树接过去,递到女官手中,又倒了杯热茶问:“陛下这不像是呛着了,可觉着身上发寒?”
李世民摇摇头:“没什么大碍,估摸着是要变天了,朕才会如此。”
当年助太上皇晋阳起兵时,李二陛下尚且年少,还未行过及冠之礼。后来,他一路率军征西河、入长安,浅水原之战破老小薛(薛举、薛仁杲父子),过山西平刘武周,虎牢之战又生擒窦建德,吓破了王世充的胆。
当年的他,年仅二十三岁便封为“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增邑三万户,好不风光!
只是这风光散去后,徒留下了满身创伤旧疾。
一到阴雨天,李世民便总会隐隐作痛。
这样的疼痛对于大唐一众武将来说,都只是小打小闹,是需要习惯的中老年日常罢了。
李二陛下不甚在意地笑笑,也没当回事。
兕子却蹙着眉头,像个古板的老学究凑上前问:“阿耶,先前我都听孙思邈说过了,你是从前行军不注意,受伤以后寒气湿气侵体,才会这样变天就难受,得想法子驱寒祛湿呢。”
李二陛下被这副小大人作态逗得不行,憋笑问:“哦,兕子都知道了,打算给阿耶怎么治好旧疾啊?”
哼。
别以为她没听出来,耶耶不仅不信,还故意笑话呢。
小萝莉颇为嫌弃地瞧一眼李二陛下,乌溜溜的大眼睛探向窗外,扫视向整个大兴宫宫殿群。
系统说的没错,京大内实在是太潮湿闷热了。阿翁住着因此发了风疾,身体不好,耶耶也是一样。
看来,今年得早些搬去九成宫避暑才是。
小兕子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开口对李二陛下道:“等着瞧吧!要是兕子的办法能叫耶耶阴雨天舒坦一些,耶耶可得答应一个愿望才行!”
她又连忙摇头:“不对不对,是两个愿望!”
李世民忍俊不禁,宠溺应答:“好,朕就许兕子两个愿望。”
……
次日起,兕子开始全心研究系统提到的辣椒衍生物。
一是辣椒面,一是牛油火锅底料。
辣椒面易储存携带,取用便利,是专程给大军出征携带的;
至于火锅底料这东西,做起来虽然步骤有些繁琐,却并不难弄。而且成品之后,能在天气寒冷时保存好几天,足够在秋冬阴冷天分给耶耶、翁翁和朝中重臣们食用了。
一切准备就绪,兕子暗戳戳将目光转向了尚食局。
内宫尚食局的官署距离立政殿不远,地处京大内的东夹角。
正值春雨淅淅沥沥,落在院中一株粗壮的梧桐树上,将一树新翠洗的绿意盎然。
杜尚食早已提前得了消息,趁着前几日天晴日头好,便问松萝要了一小筐红辣椒,摊开来晒在院子里备用。
这会儿,和着屋檐下雨滴声,灶头燃起了一笼旺火。
晒干的红辣椒被厨娘们泡入开水中,盖了锅盖焖煮。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便有人撸了袖子捞出辣椒,沥干水分后,上案“梆梆梆”剁碎,瞧着煞是好看。
另一边灶头上,庖厨也已取了冻成块的牛油,入大锅中化出油水后,加一点胡葱、胡荽(香菜)、胡蒜煸炒入味,捞出菜干,再加剁碎的辣椒和姜沫。等里头的水分熬干,又倒入蜀中特供的青花椒,熬制两刻钟。
外头雨声未歇。
须臾,有个司酝处的小宫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送来一盅美酒腌过的香料包。庖厨将其倒入锅中,翻炒均匀,又撒上糖盐调味,便趁热出锅装入了深盘内。
晾凉后的火锅底料完全凝固成一整块,足足有青砖那么大。
杜尚食仔细查验半晌,瞧着像是公主口述之物,才终于松了口气,派身边女史前去递话。
立政殿内。
兕子听说火锅底料做成了,一骨碌爬起来,高兴地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请杜尚食切下一角牛油底料,又点了数十样荤肉素蔬,煮火锅的风炉锅子,一并都送去立政殿主殿,打算等李世民下朝后一道吃锅子去。
下雨天吃火锅,简直就是绝配嘛。
午时一刻,李世民终于商议完政事,被立政殿的女官槐序请过来。
大殿外,雨幕顺着飞檐落下,宛若一道道富有生命力的飞瀑。
长孙皇后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围坐在食床边,一边透过南窗观雨,一边等候着陛下的到来。
李世民掀帘入殿,摘去雨服雨帽,搓搓冰手去逗小家伙们:“今年这场春雨倒是畅快,解了河东三地的旱情。朕还听说,司农寺种下的南瓜长势也不错!”
城阳和李治被这双冰凉大手掐了脸颊,刺激的一阵尖叫,屁滚尿流躲到兕子身后去。
李世民见缝插针,笑呵呵地上了食床,老神在在坐在一边。
兕子见状,学着长孙皇后从前的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陛下将近不活之年,怎么还跟孩子一个样呢。”
这语气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只可惜小丫头没学过“不惑之年”这个词,囫囵着读错了。
李世民才咽下一口热茶,险些没喷出来。
“《论语·为政》篇说‘四十不惑’,意思是一个人千帆过尽之后,有了自我判断,就不会轻易感到迷惑了。”
臭丫头可倒好,直接叫朕大限将至了!
兕子:“嘻嘻嘻。”
李二陛下看着这笑脸,实在没脾气,只好嘟囔着骂一句房玄龄:“也不知房公是怎么教孩子的。”
很快,殿中风炉燃起,锅子里的火锅底料上被人灌上骨汤,没一会儿,热腾腾的汤汁儿开始翻涌冒泡,牛油香气散出,红油和辣椒也飘在水面上。
松萝按照先荤后素,先根茎后菜叶的顺序,将蔬菜肉类一一下入锅中。
兕子便举着食箸,眼巴巴看着锅子,嘴上敷衍解释:“耶耶,这个叫做火锅,吃了以后驱寒祛湿,你身上就暖和了,也没那么疼了。”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将信将疑。
主要是,这锅子的辣香味儿实在太浓,只是闻一闻,鼻尖都好像要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来。这就导致那一丁点怀疑也随时在动摇坍塌。
终于等到羊肉入口,舌尖迸发的麻辣鲜香叫李二陛下忍不住眯了眯眼。他又郑重地再夹一团绿菜叶品尝半晌,擦了擦额头鼻尖的汗,不顾辣红的耳根和脸颊,探问道:“兕子,这便是你那辣椒?”
兕子唏哩呼噜吃完嘴里的肉肉,点头道:“这个叫做火锅底料,里头有晒干的辣椒,也有牛油、花椒、胡葱……好多好多香料呢。阿耶若是喜欢,兕子往后再叫尚食局做。”
李二陛下听到用料有牛油,还有许多香料,亮起的眼眸又暗下来。
这里面都是好东西,耗银太高,就没办法推行至军中。不然,边陲之地戍卫的将士们若能在寒冬腊月吃上一顿暖身的热乎锅子,还不知该有多欢喜!
李二陛下叹息一声:“此物是何人发现研制?难道又是……那一位吗?”
顾忌着城阳和李治在身旁,他并未明言仙家的存在。
谁知,兕子这回却摇摇头,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才答:“是契丹人。”
系统说过,往后许多许多年,宋朝时的契丹人发明了一种火锅涮肉,当时的宋人为了尊重契丹来使,还特意投其所好,准备好涮肉和葱姜韭醋的蘸料碟。
李二陛下闻言有些诧异。
契丹族乃是东胡族的一支,世居在关内道老哈河流域。大唐建朝之初时,契丹八部形成部落联盟,称作大贺氏联盟。一直到贞观二年,大贺氏联盟首领摩会才来朝贡,正式接受了大唐颁下的旗鼓。
那一年,兕子都还没出生,又是从何处知晓的契丹?
李世民满腔疑惑,对大贺氏联盟上了心,还想再问,却被长孙皇后揪住衣角扯了扯。他顺着妻子的眼神望去,三个小萝卜丁仰着头,正满脸迷惑地看过来,时不时还要分神瞟一眼锅中肉菜。
孩子们都在,的确不是询问兕子的好时机。
李二陛下敛神静气,才打算换个话题,就听到兕子又道:“耶耶放心,火锅这种东西费银钱,不适合行军打仗用,但是辣椒面做起来可简单啦,又容易储存,也能达到温中散寒的成效呢!”
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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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黯淡的亮光再度点燃。
他示意兕子继续说,手底下还主动给闺女夹了几片肉。
兕子想要专心吃饭的希望破灭了,只好一边嚼着香辣的肉质,一边招呼:“松萝,把尚食局才碾好的辣椒面给耶耶瞧瞧。”
很快,李世民就瞧见了满满一碟子干辣椒面。
这东西是红辣椒炒干之后,用碾子磨成的粉状物,气味很是冲人。李世民不过闻了闻,鼻子就开始犯痒,连忙后仰夸赞:“瞧着的确不错,能搁置多久?”
兕子托腮:“李靖是年底出征……到他打赢了回长安,这些辣椒面都能吃。”
听到“打赢”二字,李世民不免露出笑意,揉了揉兕子的小脑壳:“好孩子。果真如此,阿耶这就将它推入军营,叫将士们尝了试试!”
李二陛下说干就干。
没几日,李靖便领了圣命亲至大营,要叫将士们晌午大食尝尝油泼辣子酸汤汤饼,还有一道应季的香椿辣椒酱。
油泼辣子,千年后的关中独有。
不过取用些许辣椒面,一小把芝麻,再浇上两勺热油,便能得到香而不辣的秦椒风味菜。
军中掌勺利落地在大锅中煮好汤饼,浇上酸汤,另加少许青盐和滋滋作响的油泼辣子,便成了一碗开胃美食。
至于辣椒酱,则是赶巧遇上了椿芽儿供应的时候。
南山皇庄今年摘了许多,兕子吃不下,便求着李二陛下给将士们分来大半。这样鲜辣的香椿嫩芽儿,不论配着胡饼、蒸饼,都能一口气多吃好几张。
营地内,气氛空前热烈。
将士们听闻这些椿芽儿是晋阳公主特意送来的,辣椒面也是这位小公主的主意时,都自发高呼起了“陛下万岁,公主千岁”。
李靖宝刀未老,身披战甲立在主帐前,与身侧的侯君集、李道宗二位尚书对视,不禁露出会心笑容。
他的腿脚近日看了许多太医、游医,却见效甚微,依旧有些不灵便。可今日得见如此高涨的士气,他忽然卸去一身畏惧,整个人松快下来。
是啊,有什么可怕呢。
五岁稚童尚有志向作为,他李靖一片丹心,自愿为大唐肝脑涂地。
……
两仪殿内,焚香静息。
兕子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伸懒腰,抻抻胳膊腿儿,又背对着李世民不甚熟练地扭起腰来。
李二陛下都不用抬眼:“只叫你练一个时辰的字,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就咕拥咕拥像条虫,针扎你屁股了?”
兕子轻哼一声:“耶耶坐下就像个木头桩子,难怪得痔漏呢!”
李二陛下无法反驳,想了想,搁下笔也跟着站起来。父女俩就这么立在两仪殿偏殿内,各扭各的腰,互不打扰,十分有爱。
没一会儿,兕子脑海中响起提示音:
【辣椒已完成种植收获,恭喜宿主获取100生命值。】
【种植任务3:请宿主兑换胡萝卜种子,完成种植和收获。】
【叮,检测到好感值变化。】
【李靖对您的好感值增加20点。】
【侯君集对您的好感值增加5点。】
【李道宗对您的好感值增加5点。】
【……】
【当前府兵、出征兵募军士对您的好感值大涨,因该群体未任官职,不计入好感值统计。】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436点。】
听到不计入好感值统计,小兕子忍不住长吁短叹心疼起来。
李二陛下好奇问:“怎么了?”
兕子捂着心口:“唉,心疼爱我的人。”
李二陛下:“……”
兕子才五岁,还没到开窍相思的年岁,不至于!很不至于!
即便这么安慰自己,帝王还是慎重问:“到底怎么了,跟耶耶说说。”
兕子眨眨眼:“那耶耶能给全军将士每人发个官职吗?”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简直多余问。
小萝莉一看她阿耶的脸,就知道没戏。
于是换了个要求:“耶耶不是还差兕子两个愿望嘛。那……请耶耶下旨,叫李靖、侯君集他们跟我去南山种胡萝卜吧!”
20.20
兕子这个小愿望,依旧算不得靠谱。
可李二陛下只是略作思索,唇角带笑,竟然一口应下了。
这事儿说来与他的私心有关。
兵部尚书侯君集自年少入秦王府,尽心竭力,在玄武门之变中,又与长孙无忌几人论功一等,深得帝心期许。可侯君集行伍出身,实在没读过什么书,也无人指点传授,这就让他的官途有些受到限制。
李二陛下想趁着这个机会,叫侯君集与李靖多多接触,趁势跟随其学习兵法。
李靖可是享誉大唐的军神。
若能叫侯君集在入冬之前有些长进,那么,腊月出征吐谷浑,他便可独当一面,做个名副其实的兵部尚书了。
李二陛下打定主意,很快就在两仪殿的小会上,跟李靖等人提起此事。
“朕听闻,西域之西有一物名为胡萝卜,色橙红,味微甜,战马食之大有裨益,能快速适应相隔千里的土地风情。晋阳正打算在南山庄园试种一些,朕想着兹事体大,便想请几位相伴在侧,一道前往南山,也好瞧瞧这胡萝卜是否真的适合军中广用。”
李靖因为先前辣椒粉的事情,对兕子很有好感,当即答应下来。
侯君集和李道宗自然也无异议。
春种的时间紧急,次日一早,兕子便备车与三位重臣会合前往南山。
处在这时节,山中回暖,菜粉蝶、小菜蛾等害虫的幼虫纷纷出动,是最容易叫蔬菜患上虫害的时候。
兕子提前学习过相关的耕种技巧与注意事项,特意叫宋管事准备了等量的本土萝卜种子、芜菁种子。
至于胡萝卜的种子,自然还是由她亲自从宫中带过来。
一望无垠的田区内,土地已经被宋英成派人提前翻整得平坦松软,只等着今日播种育苗了。
兕子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如意纹的圆领小袍,颊红的浅袍底下是一条梅子青灯笼裤,配上兔耳靴,显得尤为活力四射,行动起来也方便多了。
小萝莉撸起袖子,蹲在陇上,用手比划着大致测量了一番。
这片地每垄行宽约为两尺(70厘米),之间的距离正好容下胡萝卜与本土萝卜、芜菁混栽间作。每行之间再用土壤隆起,作为间隔,既方便了农户们走路踩踏,除草间苗,还能保证一定的通风与日晒。
这就是适合胡萝卜的条播法。
条播的方式已经盛行了许多年,不用兕子多说,宋管事便安排着农户们搬运种子,将其安放入耧车的耧斗内,再选取合适的耧脚用以开沟。
耕牛甩着尾巴“哞——”一声,拉着耧车缓缓前行。
它身后,胡萝卜种子已然乖巧地顺着耧斗,按序播种在耧车挖出的长条沟中。
李靖这一年闲赋家中,种田养马的事儿做了不少,自然是会用耧车的;李道宗作为李家堂侄,从前跟着太上皇和李二陛下,也多少熟悉一些;只剩下个侯君集,对农务那是一窍不通啊!
奈何陛下交代他们过来,也不好干站在一边看着。
侯君集索性直接道:“晋阳公主,这耧车……臣还不会用……”
兕子眨眨眼,摊开手手无奈:“耶耶说我还没有牛腿高,不叫我玩耧车呢。老侯你等着哈,等兕子长高学会了再教你。”
侯君集讪笑,心想,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他只好凑上前问李靖:“代国公,此物要如何用?”
李靖右足微跛,倒是不耽搁他扶着耧车跟随前行的速度。他笑呵呵向侯君集演示了一番,又指着前头牵着耕牛的农人:“侯尚书头一次做这些,不必心急,去前头牵牛前行也很好。”
这话本是好意,谁知侯君集一听,反倒不乐意了:“不过就是牵头牛,何至于需要我出马。陛下派我三人前来督种新粮草,若只有我毫无作为,明日回禀岂不丢脸大发了。”
侯君集一向性子粗率,不懂得自检,这几年又恃宠矜功,隐隐有些翘尾巴了。
这般行径,落在一贯谨慎有分寸的李靖眼中,便成了不忠不义的征兆。李老将军蹙起眉头,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在向侯君集的发言表达不满。
“侯尚书,慎言。陛下要我等前来,是跟随晋阳公主习得种法,以备后续借鉴并引入军中。何来督种一说?”
侯君集黑了脸,开始上升高度:“先前陛下就有意暗示过,请代国公授我兵法,代国公却总是装听不懂。莫不是对我看不顺眼?”
这是一直横在他心间的刺,今日,总算是直言问出口了。
李靖跛着脚,立定在田埂之间。
今日,他与李道宗都是一副简易的常服装扮,就连晋阳公主也选择了行动方便的圆领袍,可侯君集却依然穿一身紫色官袍,玉带十三袴,带子上系着装有鱼符的金鱼袋。
他不是来干活儿,倒像是来耍官威的。
实在太狂太傲了。
如此性情,若能宽以待人倒也罢了。可在李靖看来,侯君集与人相处,每每论迹又论心,实在有些苛刻。
这也是他装糊涂,不愿教授侯君集兵法的缘由。
李靖收回目光,浅笑着回道:“侯尚书尚且学不会用耧车,就如此操之过急学兵法,怕是忘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侯君集还想说话反驳,兕子终于听不下去了。
“这里有整整二十亩地,都要种上胡萝卜和萝卜的。庄子上可缺人手了,我看老李、老侯你们实在太闲了,才有工夫斗嘴皮子,那就留下把萝卜种完再走吧。”
小萝莉一手叉腰,一手学着印象中的李二陛下挥了挥:“别担心,我会告诉耶耶的。你们方才斗嘴的事,兕子也一并告诉耶耶。”
李靖:“……”
侯君集:“……”
更担心了好嘛!
兕子搬出了李二陛下这座大靠山,的确叫侯君集有所忌惮,再不敢放肆胡言。大伙儿重新埋头种菜。
今日的间作播种,以胡萝卜和本土萝卜为主。胡萝卜在行中心条播后,两侧则由农人挖好穴,两穴之间间隔不到一尺,每穴点播五到七粒本土萝卜种子。
就这点活儿,叫侯君集蹲在地上播了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开始犯头晕了。
他看着自己紫袍上沾染的泥土,抬眸再瞧一眼扶着耧车轻松前行的李靖,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搓了搓头继续播种。
咳,有那么一丢丢想去牵牛了。
就一丢丢。
田边的小道上,宋管事清点完所有的种子数目,登记在册后,有些疑惑地向兕子走来。
“公主,奴瞧着您预备了与胡萝卜种子数量相当的芜菁种子,怎么今日不种上?”
蹲在田间的小萝莉仰起头,已经成了张花猫脸。
小花猫毫不知情,还一本正经地教导宋管事:“芜菁的叶片跟胡萝卜叶片手拉手以后,能赶跑许多害虫呢。不过,芜菁熟的快,只要五六十天,胡萝卜可得百日出头。所以,错开半个月左右再种芜菁,才是最好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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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管事一一记下,命人将芜菁种子先保存起来,半月后再条播在空余的田垄两侧。
从日出耕作到日落,小兕子不知不觉打着哈欠,蹲在垄上睡着了。
李靖摆摆手,制止了松萝将人唤醒,亲自将人轻手轻脚抱起来,放到马车内。兕子躺到铺得厚实的软垫织物上,舒服地侧过身拱了拱,蜷成一小团虾米。
她甚至还在说梦话:“老李,给你一百……治好足疾,一定要好好的回长安来。”
六十五岁的老将军闻言,不免咧嘴笑起来。
“陛下好命,真是生了个招人疼爱的小闺女。这性子像他年轻时候,也有几分像平阳昭公主……”
说来也是奇怪,陛下前后寻了那么多名医来治他的病,都见效甚微。
今日不过走了一趟南山,竟不大疼了。
李靖百思不得其解:分明劳作了一整日,按着以往的规律,他的足疾应当疼痛加重才是,可方才却越走越欢实,走到最后,李道宗都跑来问他,是不是不跛了?
老将军欢喜地立在马车前踱了两步,想起方才兕子睡梦之间的话,脑中灵光一闪,不禁挑了挑眉梢。
若真如他所想,得晋阳公主何止是陛下之福,更是他之福,大唐之福啊。
李靖神色郑重地望了车驾内一眼。
想要护好这小福娃,就让今日这点事烂在他肚子里吧。
*
二十亩胡萝卜全部播种完成,已经是六日之后。
两仪殿内,李二陛下腾出空闲,特意召见了李靖、侯君集、李道宗和房玄龄、魏征等人。兕子因为偷懒落了好几日的大字没写,也被一道留在内殿。
这还是李世民头一次见到这般憔悴的侯君集。
两相对比之下,李靖反倒显得越发面色红润,生龙活虎起来。
李世民不解问:“侯君集近日病了?”
“不敢。臣不过是跟随晋阳公主耕种六日,播种二亩田有余,些许累着罢了,多谢陛下挂怀。”
李二陛下沉默一瞬,无奈地拍了御案,瞟一眼兕子:“……放肆。你怎么能让侯尚书亲自播种,还足足二亩地……胡闹。”
兕子扁扁嘴,无辜嘟囔:“那人家老李和小李会用耧车,一口气还播种了四亩地呢。”
“谁叫他不会用耧车。”
李二陛下:“……”
侯君集:“……”
再说了,叫他们去南山种胡萝卜,本来就是想检验一下李靖的腿脚是不是真的被系统医治好了。
她才没有闲工夫每日蹲在那里,看侯君集徒手刨坑,一颗一颗数种子,然后破口大骂呢。
小萝莉对她阿耶很不满。于是撅着嘴巴一脸委屈的样子,开始申请外援。她先是可怜兮兮的瞄了眼李靖,又泪汪汪地瞅着房玄龄和魏征。
简直像只才立大功,就被赶出门淋了雨的小猫。
三人顿时挺直了脊背。
李靖率先开口:“陛下实在误会了,公主与我等一直同在田间播种。公主千金之躯都能入得田壤之间,我等即为臣子,又有何不可。你说呢,侯尚书?”
侯君集只得干巴巴憋出一句:“是。”
不等李二陛下发话,房玄龄又道:“公主年方五岁,便有此等心志体力,臣自愧弗如。”
紧跟着,是魏征一如既往的稳定发挥:“微臣以为为君者当宽以待人,严以律己。陛下五岁时,臣只听太上皇用‘狗嫌猫厌’四个字概括。”
21.21
迈入初夏,李靖的腿脚行走间已经与常人无异。
李二陛下听说之后,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李靖的腿脚遍寻名医,看了几个月也不见好转,偏偏跟兕子去了趟南山就好了?而且,李靖这小老头儿对兕子的态度也不寻常。他行事谨小慎微惯了,何曾站出来为哪位皇子公主出过头、说过好话的?
李二陛下心中有了猜测,却并未声张,只闷笑一声。
无论如何,他心头这桩大事落定,整个人都能松快几分了。正巧天气也逐渐热起来,他便索性顺了闺女心意,吩咐张阿难准备准备,过几日就前往九成宫避暑。
四月中,京大内的百年海棠老树层层叠叠绽开,极为繁茂。
兕子寝殿的南窗外也有一株,是李二陛下特意命花房移植过来的。出炉银的淡粉海棠,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开满了整树,一点清风拂过,西府海棠独有的香气便能顺势飘进殿中。
小萝莉伸展腰肢,顺着床榻骨碌骨碌滚到了有太阳的暖和地方,随即又摊成一团,眯起眼睛试图打盹。
一旁,短胳膊短腿的新城公主正好奇坐着,一双黑葡萄眼滴溜溜转动,落定在松萝双手捧着的牛乳小碗上。
“咿呀呀呀——”
新城撅起屁股,跪在松软的床榻上,为了这碗香喷喷的牛乳,竟然开始缓缓爬行了。
松萝激动地连忙唤兕子:“公主,公主您快看!”
所谓“三翻六坐,七滚八爬”,新城公主满六个月后才学会了坐,这会子不用乳母引着逗着,竟主动开始爬行了。
兕子翻个身,翘起脚丫趴在床边,一面护着妹妹,一面笑嘻嘻逗她:“怎么还没学会滚,就先爬啦?看,阿姊教你滚来滚去。”
说完,小萝莉往妹妹那头骨碌碌碌,滚了大半圈。
在一众兄长阿姊中间,新城最喜欢兕子这个爱闹腾的,虽然有时候被逗得急了,新城也会张大嘴巴,试图用刚冒出来的几颗乳牙去咬兕子。
兕子才不怕呢,嘴一咧,露出还没长好的下门牙吓唬回去。
新城每每吓得将脑袋藏在长孙皇后怀里。
可是回过头来,小公主最敬仰崇拜,时刻想要模仿的还是兕子这个有点小坏的阿姊。
这会儿,小公主在兕子的鼓励下,勇敢地往下一趴,使劲翻动身体,骨碌碌碌,一
下子就滚到了兕子怀里。
殿中的宫人们齐齐爆发出喝彩声。
新城却冲着兕子伸出肉爪,期待地瞧一眼松萝:“咿呀咿呀——”
兕子秒懂:“你要喝牛乳呀?”
新城一屁股坐下,星星眼望着她。
兕子语重心长:“阿娘说了,三岁以前喝牛乳不易克化,胀气起来会疼的哇哇哭呢。所以,阿姊可以喝,妹妹不行。”
话音落,兕子就将松萝手中的牛乳接过来一饮而尽,还特意给妹妹瞧唇边喝出来的一圈白胡子。
新城怔了几秒,嚎啕大哭。
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来的凑巧,正好就瞧见这一幕。
当阿耶的倒也不偏袒,不紧不慢进了内殿,垂眸瞧见兕子还没来得及舔干净的牛乳印子,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抬手,顺次轻轻弹了兕子和新城的额头。
“一个馋丫头,一个惹事精,姊妹俩还总是臭味相投凑在一处。”
长孙皇后无奈笑着,捏了捏两个女儿的脸颊:“好了,也的确快到新城吃奶的时辰,叫乳母抱下去吧。”
片刻之后,殿内总算恢复了宁静。
李世民坐在月牙凳上,挥退一众伺候的宫娥,又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这才开口探问:“朕听说,你跟李靖他们种菜的时候,提到了什么油茶面?”
这孩子把油茶面吹得天花乱坠,李靖信以为真,求到了两仪殿想要瞧瞧。李二陛下也跟着起了几分兴致,便与妻子饭后漫步过来。
兕子歪头想了许久,终于记起这茬:“噢噢——”
“想起来了?”
油茶面这东西,也叫作油炒面,和炒米一样,都是系统在提到契丹族发明火锅的时候,顺带科普给兕子的。
根据现有文献,还不能断定就是契丹族发明的油炒面和炒米。
但这个族群为了方便外出渔猎、放牧或行军,常会提前制成这些东西,随身携带。
兕子三言两语,跟李二陛下讲述了油茶面的好处,又道:“做起来也简单,但是需要用油,耶耶,这适合大军食用吗?”
李二陛下听过制作的流程,略作思索,回到:“可以先试试。军中将士也不是全然不吃油。此物能干吃,能冲泡,若果真充饥,又能在冬日存放半月之久,战前给将士们随身带一些,反倒更有利于唐军拿下优势。”
兕子懵懂点点头:“那这件事就交给耶耶啦。”
李二陛下只好哭笑不得地应下来。
……
今年九成宫避暑,太上皇倒是主动跟来了。
原本,太极宫的主宫殿群竣工在望,太上皇不必折腾这一来回。可偏偏兴修宫的负责官员是阎立本。这人画工了得,尤擅人物肖像,风格亦是一贯的细致稳健,精益求精。这回被李二陛下派来营建太极宫,就愈发吹毛求疵了。
好在,太上皇近来身体安泰,心情愉悦,满心满眼都是兕子种的番茄辣椒,也就没跟阎立本计较那些。
九成宫要比京大内凉爽怡人。
殿内,太上皇与兕子对面而坐,正探了食箸尝一口番茄炒蛋。红黄两色混在一处,鲜亮自然,入口之后,番茄的酸甜更是中和了鸡蛋自身的腥味。
除此之外,辣椒猪肉叫人口齿生津,椒盐炸茄子酥脆可口,连芜菁叶子加了酱料下锅炒拌,亦是一道下饭菜。
太上皇一向不爱食用大米饭,今日配着新菜,竟也用了满满一碗米。
爷孙俩吃圆了肚皮,笑呵呵地同款姿势后仰,靠在了食床上。
太上皇笑问:“听你阿耶说,今年南山都在忙着种胡萝卜,怎么又想起种了些芜菁啊?”
这芜菁种子,自然是宋管事后来带人补种的。
听南山那头来报,芜菁条播下地之后,约莫等过半月,农人们便开始进行间苗了。今年的地力尤其好,芜菁真叶长得旺,宋英成便按照兕子的提前吩咐,留下三片真叶,株距保持在一寸半左右(5厘米)。
胡萝卜果真不再受到菜粉蝶和小菜蛾的侵害!
等到芜菁的真叶开始膨大了,宋管事再进行第二次间苗,将株距改为三寸。
这回,兕子她们才落脚九成宫,南山的芜菁叶子就长得差不多。宋英成特意派人送来一些,以供皇室食用。
“翁翁要是馋了,可得忍住,兕子的胡萝卜要到八月底才能熟呢!”
太上皇听着小兕子念念叨叨,说完了芜菁和胡萝卜,又开始炫耀春季里种下的番茄。
“这回天暖和了,番茄就不用种在暖房里头,是在外头田区的。翁翁尝着好不好吃?”
太上皇连忙拍掌夸赞:“好吃!我们兕子种出来的菜,翁翁都爱吃!”
兕子听到答复,志得意满地扬起下巴:“等到七月气温合适了,宋管事还会带人种下新一茬的胡萝卜和番茄。保证叫老李出征管够!”
胡萝卜成熟需要百十天,到时候正巧赶在腊月之前丰收,兕子打算都给李靖带去。
太上皇没想到,小孙女前脚还这般娇憨地求夸赞,小嘚瑟,后脚便能像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一般,说出为国为民之言。
他忽然倍感欣慰,有些期待这个孩子的未来。
李渊是老了,可他李家后人青出于蓝胜于蓝。
爷孙俩正各自在心中感慨着,窗下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兕子转头望去,原来是讨人嫌的青雀跑过来蹭饭了。
小萝莉扯着嘴巴做个鬼脸:“耶耶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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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种田,才忙活几日你就跑了,今天丰收了就想蹭吃蹭喝,没门儿!”
青雀近来瘦了不少,人都精神了,哂笑道:“那不是你为了拉拢代国公他们,故意不带上我吗?休想在阿耶阿娘面前告黑状。”
兕子没听懂青雀话里的意思,太上皇却看得分明。
比起储君李承乾,老人家一向更疼爱这个白白胖胖、才华横溢的嫡次孙。可今日看来,是他与二郎一再纵容,才会叫青雀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有些时候,一念之差便生怨怼。
说起来,李世民也不是李渊的嫡长子。或多或少因为这一点,李二陛下才会对青雀宽厚有加,期许有加。
可这些偏爱,最终都是有条件的,并不能成为青雀踏上权位之争的砝码。
太上皇忍不住想:青雀这孩子,真的看明白了这一点吗?
他摇摇头,斥道:“兕子此番的功劳,你们兄弟三个凑一起都不够看,还敢当着阿翁的面拈酸吃醋,有个为人兄长的样子吗?”
李泰自小受尽宠爱,几乎没有被人说重话的时候。
听到一向和颜悦色的阿翁如此重话,李泰红了耳朵,垂眸有些闷闷道:“是,青雀知错。”
太上皇:“进来吧,我有话与你说。”
他又笑吟吟对兕子道:“阿翁在后园里头养了不少新玩意,叫阿福引你去招猫逗狗、捉小鸭、扑蝴蝶,如何?”
兕子多机灵呀,一眼看出来太上皇似乎要狠狠地教训青雀了。
她连忙起身,给递了书案前的戒尺,一溜烟儿退出好几步:“翁翁,你慢慢打,青雀皮糙肉厚,别疼着手。”
青雀咬牙切齿:“……”
太上皇面色淡淡,等着兕子走远后,将戒尺握在手中扇了扇:“杜楚客从蒲州刺史升上来,做过你王府的长史,如今又任了工部尚书,可见有几分他亡兄的本事。”
“我只问一句,若朝中再多出几个杜楚客这样的,愿为你马前卒,赴汤蹈火,你待如何?”
十六岁的李泰笑容微僵,面上血色尽褪。
……
兕子并不知晓,翁翁与青雀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青雀离开寝殿的时候,脸色像吃坏了肚子一样难看,惹得她多瞧了好几眼。
当然,像看青雀笑话这种大事,兕子第一时间就分享给了高阳、城阳和雉奴她们。
四个小朋友围成圈圈笑得前仰后合,十分缺德。
储君李承乾自去岁加元服之后,便要跟着李二陛下习得朝务,逐渐开始向监国靠拢。今日恰巧有空,他念及多日不见几个妹妹,看过阿娘之后,寻到后殿来。
兕子正添油加醋,把太上皇教训李泰的话又学了一遍。
李治一向胆小怯懦,见到李承乾,连忙缩着脖子辩白:“阿兄,我们没有说他坏话,这些都是真的。”
李承乾浅笑着,上前将兕子抱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尖:“即便是真的,青雀也是你们兄长,不能背后议论,更不好笑话,懂吗?”
兕子叹气:“看在阿兄的份上,好叭。”
李承乾被小萝莉生动又遗憾的表情逗笑了,只好从袖中摸出几个坊间买来的小玩意。
兕子登时兴高采烈:“哇,阿兄最最最最好啦,比耶耶大方一千倍!”
城阳她们也有样学样:“阿兄真好,谢谢阿兄!”
太子殿下被小萝卜丁们环绕着一顿夸夸,简直身心舒畅。
上回,朝臣们廊下食之争的事情,李承乾自然也有所耳闻。
青雀在朝中有势力,他身为储君,没法不担忧。尤其此番被阿耶允许接触朝务,他甚至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安插几个自己人进入要职。
好在,他暂且不需要如此了。
若是就此行差踏错,被阿耶察觉了……李承乾忍不住攥紧拳头,有些自嘲地苦笑一声。
究竟要如何做,才是一条光明大道啊?
22.22
仲夏之间,九成宫的荷花开了一池。
兕子从来就不会刻意躲着风吹日晒,这会儿,她正坐在岸边的柳树底下,褪了鞋袜卷起裤腿,一双小脚丫在李二陛下精心移植的荷池里头随意搅动,吓跑了荷叶下藏起的鱼儿。
池水晒得暖洋洋的,可舒服啦!
松萝才取了些茶果糕点送来,瞧见这一幕,掩唇笑着低声劝道:“公主,婢子帮您换了靴袜吧,等会儿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兕子歪着脑袋,想到耶耶每回气得牙根痒痒,却不舍得惩罚她的样子,这才颇不情愿地磨蹭片刻,从水中坐起身来。
松萝蹲下身,一边给仔仔细细擦干净脚,一边禀报:“方才宋英成亲自递了话来,说种在南山林区的两千棵油橄榄树,入夏之后出了些岔子……”
兕子一听,嘴里的樱桃酪都不香了。连忙自己胡乱蹬好靴子,追问松萝:“怎么了?之前种树的时候已经算好树跟树之间的距离了呀。”
松萝这才咬咬牙如实回话。
原来入夏之前,宋管事见南山林区的阳坡平缓,地段不错,便在橄榄树边上补种了一批栎树苗,用作来年饲养柞蚕和染料之用。
为了以防万一,宋管事在两个树种之间还特意隔开了一大段距离。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栎树苗种下之后,油橄榄便开始长得不那么好了。叶片上时不时出现一些圆形的病斑,表面灰白,并且还在不断往深褐色转变。
宋管事生怕误了大事,连忙亲自前来请罪,希望还能挽回。
兕子听松萝事无巨细都讲完了,这才在脑海中询问万界庄园系统:“懒懒树好像生病了,能治好吗?”
【按照描述,初步判断为灰斑病。】
【油橄榄的灰斑病一般在高温多湿的环境中才会出现,应当与周边栎树的种植没有干系。考虑是今年气候异常导致。】
【防治灰斑病的方法,可以采用增强排水、多加通风等方式。】
【另外,当油橄榄树出现植株衰弱、叶片凋零的现象,还请宿主警惕叶蚜,及时剪除患病枝条。】
兕子听得头都大了,急忙打断系统继续发散科普下去。
她还是个五岁的小盆友呢,一下子灌输这么多全新的知识,她就会像猴子掰玉米,丢一个捡一个,全都漏光啦。
小萝莉虽年幼,做事情倒是极有章法。
她先吩咐松萝将宋管事引进来,随后要了纸笔,趴在凉亭里头开始写油橄榄的救治指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写下来的东西时刻能翻阅,总归大家心里都更踏实一些。
宋英成的确算个可以信赖的人。
他虽然擅自种下栎树,但察觉不对后,能有勇气第一时间来坦诚,就叫兕子高看一眼。
阿娘曾经教过她身边的女官槐序: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保证不犯错,若是知错能改,有及时挽救的能力,有不隐瞒、不藏私的忠诚,才是用人者最该看重的。
兕子咬着笔杆子,莫名觉得宋管事就是这样可以重用的人。
虽然,跟着她只能种种地啦。
宋英成一路忐忑行来,跪地叩首认罪,原以为最少也要遭一顿重罚。谁知道,晋阳公主却只如常唤他起身,吹干纸上的墨迹之后递了过来。
“这是懒懒树生病的防治法子,宋管事,你可要戴罪立功呀。”
“另外,下次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多跟我、跟松萝说说,我阿娘说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宋英成向来老实木讷,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双手捧着那几页纸,一个劲儿地点头应是。
这件小风波很快就落定下去。
宋管事回了皇庄,特意按照兕子的绘图在油橄榄种植区挖了排水沟渠,又将周边长势过于繁茂的栎树、柏树等修剪枝杈,以便提高自然风的流通性。
有了系统的提前预警,庄子上的庄户们甚至还提前修剪了患病的油橄榄枝叶,将虫害掐灭在小火苗时期。
没多久,油橄榄的灰斑病便慢慢褪了下去,开始正常生长。
九成宫排云殿内。
兕子听闻这个好消息,忍不住跟她耶耶开始分享:“我都能给懒懒树治病啦,是不是很腻害?以后耶耶生病了,也由兕子来治好。”
李二陛下闻言,目露慈爱地揉了揉这个嘚瑟的小脑壳:“厉害,朕的兕子最厉害。不过,橄榄二字上回不是都教你写会了吗?怎么还念错?”
兕子调皮地吐舌头做鬼脸:“懒懒树好听!”
李二陛下听到是这么个理由,无奈笑了,只能纵容着闺女开心去。
今日真是好事成双。不止兕子有欢喜的消息,他这里也终于叫人弄出了油茶面,并派李靖下发军中食用。
油茶面咸香耐饿,无论干吃、泡水都很受军中将士们喜爱,尤其是嚼着里头那一丁点的榛仁碎和芝麻粒,简直叫人快要香迷糊了。
李靖忍不住夸赞说:“陛下,此物冲泡便捷,热乎乎一大碗还能叫人浑身暖和起来。等到臣寒冬腊月率军前往陇右道,有这油茶面在,便能叫军中将士们取暖又充饥啊!”
李二陛下被老将军闷头一顿夸勾起了好奇心,索性唤了张阿难进来,给他们父女俩一人泡上一碗油茶面喝。
宫中沾上御用二字,自然都要做的更为精致一些。
张阿难呈到御前的油茶面,比起推行军中的配料要更为丰富,用油也是上等的胡麻油。滚水冲泡开粉面,小勺略作搅和,便能闻到里头芝麻、茴香与各类榛果、核桃仁、杏仁的香气。
兕子望见这般丰盛的用料,搓搓小手爬上月牙凳,十分熟练地从玉钵子里取一根稷山麻花,掰碎了泡在油茶上头。
小萝莉吸溜着口水,还不忘露出笑颜建议:“稷山麻花油油酥酥的,泡着油茶吃别有一番滋味呢。阿娘说,耶耶从前在晋阳最喜欢用稷山麻花,不如尝尝?”
李二陛下挑挑眉稍,也跟着有样学样。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父女俩此起彼伏喝油茶的声响。
正赶上炎炎夏日,屋中虽然置了冰鉴纳凉,李二陛下喝完一碗酥油茶后还是出了半脑门子汗。他接过张阿难递来的帕子,沾了沾额角,只觉得通体舒泰,脾胃里头暖乎乎的。
要不是兕子一再强调,这东西喝多了上火,他觉着自己还能喝下三碗!
李二陛下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只可惜,国库如今还是不够充盈。若有一日,朕能叫苦寒之地的戍边将士们都能冬日大雪里,喝上这样一碗油香满料的酥油茶,暖暖身子,那该有多好啊。”
他本是喃喃自语。
兕子却竖起耳朵听清楚了,脆生生接茬:“耶耶,还得给他们泡上一根稷山麻花!”
李世民怔愣一瞬,继而大笑着凑上前将兕子一把抱起来,用才长出来的青胡茬扎扎她的小脸:“哈哈哈哈,对!阿耶的兕子说得极对!”
小兕子像条甩尾的鱼儿一样挣扎不得,索性两眼一闭,开始躺板板。
她原本还想告诉耶耶,陇右道的凉州、甘州、沙洲等干燥温暖地区,是最适合种植懒懒树的了。若是能在陇右屯兵屯田,大力种植懒懒树,以后她学会了榨油,还怕戍边将士们吃不到这样一碗油茶面嘛。
哼,耶耶太坏啦!
小兕子在李二陛下的胡茬攻击下改了主意。
等明年懒懒树挂了果,榨好油,李靖也班师凯旋归来了,她再跟耶耶提这件事也不晚。
现在,就让耶耶自己头头疼去吧。
……
李二陛下并不知晓,自己无意间错过了一个惊天好消息。
酷暑蝉鸣声中,春季露地种植的胡萝卜眼瞅着到了盛收期。宋管事这回留了个心眼,提前将采收人员和种植第二茬蔬菜的人员分成两拨,并划出种植地在田区的大致范围,递了个图纸送来九成宫内。
兕子看着南山田区种植分布的图纸,差点惊掉了下巴:“哇,原来兕子的庄子上种了这么多好吃的!”
松萝笑着给她绾了两个丫髻:“公主还不知晓么,咱们内宫一应疏果米粮,多是从南山皇庄供应的,便是陛下的御膳也多是如此。”
兕子晃着发髻边簪好的流苏,恍然大悟:“哦,原来耶耶一直吃白食。”
松萝:“……”
您这庄子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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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赐的吗!
兕子才不管事实如何呢。
谁要跟她讲道理,她就跟谁耍赖皮。
小萝莉又仔细看了看宋管事下一步的安排,欣慰点头道:“宋管事真细致,跟兕子一样聪明呢。”
这一回,宋英成特意给第二茬胡萝卜的种植换了块田区。
在当前这种耕种条件下,胡萝卜的确是比较忌讳连作的。和其他农作物轮换种植,才能够有效切断寄生性病虫的食物链,减少病虫害的积累。
兕子确定各方面都没有问题,便吩咐按照计划,开始采收和种植同步进行。
几日后,南山就给九成宫送来了一百斤胡萝卜。
成筐的胡萝卜堆到小山高,橙色的外皮配着绿叶,叫人瞧着就心情好起来。
李二陛下得到消息,特意命御马监的人给他那匹退役的白蹄乌尝试着喂了胡萝卜。白蹄乌跟他征战半生,脾胃有些不好,平日里饮食也极为挑剔,不是新鲜上等的紫花苜蓿,都不肯多瞧一眼。
谁知,今日胡萝卜才送到眼皮子底下,白蹄乌就欢快地打个响鼻,马嘴一卷,连同胡萝卜顶上的缨子一道送进口中,嚼起来嘎嘣脆。
吃完了,这马还不满意地踏着步子,看向旁边的竹筐。
“咴咴——”
御马监的小宫人没辙,只得给白蹄乌塞了一根又一根,眼瞅着达到了晋阳公主说的二斤上限,才赶忙搬着胡萝卜筐跑去回禀。
李二陛下闻言大喜。
白蹄乌都欢喜食用的东西,那定是错不了!
帝王骄傲又欣喜地来回踱着步,等兕子被张阿难带进来了,才忍不住将人举起来,抛高高笑问:“快告诉耶耶,今年的胡萝卜收成如何?一亩能得多少斤?可够军中战马食用数月啊?”
兕子骤然飞空,惊呼一声,便高兴指挥她阿耶:“飞高高,再高一些!耶耶,你这手臂力量不如从前了呀。”
李世民没忍住,弹了女儿一个脑瓜崩。
兕子这才捂着脑袋答话:“宋管事说,胡萝卜亩产有两千多斤,统共种了二十亩。这会儿,庄子上的人正在种第二茬呢,耶耶自己算去吧,哼!”
小萝莉气呼呼地盘腿坐到了食床上。
李二陛下则欢喜极了,用力拍了拍张阿难得肩头,险些将人摁倒在地。就这还不够,他又走到兕子面前,二话不说,就将女儿再度抛起来飞高高,这回的高度,足以叫兕子兴奋叫唤个不停。
只在皇庄种了一茬胡萝卜,就有足足四万多斤。
若他叫司农寺在军马专供田里广种下去,今冬这一仗,往后日常供养,自都不必愁了。
……
贞观九年的冬日格外寒凉,初雪比往年都要来的更早一些。
腊月初,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靖整军完毕,携侯君集、李道宗等人,于承天门横街拜别陛下,出征吐谷浑。
这一去要数月之久,风餐露宿,冰雪难捱。
李世民望着老将军上马时挺拔的脊梁,攥紧了拳头,沉声道:“代国公,在外万事留神。朕就在长安,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李靖眼眶微润,望一眼飞扬的红色唐军大旗,拱手应道:“臣定不辱命。”
战局并非一日之间便能左右的。
李世民在长安城内,等过了贞观九年的除夕,迎来了贞观十年的元日大朝会。一直到这年初春,长安积雪消融,树梢上挂了新绿,陇右终于快马飞报传来喜讯——
“库山交战,李道宗部大败吐谷浑,我军首战告捷!”
数月的忍气吞声,在这一刻叫唐人终于得以扬眉吐气。两仪殿前,君臣欢腾一片,与陛下的道喜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立政殿内却是气氛紧绷。
兕子和城阳、雉奴三人乖巧坐在月牙凳前,大气不敢喘地看向她阿娘。
长孙皇后与以往有些不同,肃着脸沉声问:“太子如今何在?”
前来禀报的小黄门将头垂得更低一些,颤音道:“回娘娘,今日皇子们相约春猎,殿下不知怎的摔了马。随行太医说断了一条左腿,只怕是……”
“……再不能恢复如初了。”
23
每年暮春三月,莺飞草长之际,皇家都会按照惯例举行春猎。
今春,李二陛下因为挂心战事,便要皇室的小辈们前往禁苑(大兴苑),互相春菟比试,也算是全了这场农隙期间的畋猎活动。
唐人射猎成风,太子和诸王殿下皆是自小习武。
此番前往大兴苑,有南衙十六卫禁军戍卫,加之专口监猎的官员也会随同出行,因而李二陛下并未有太多担忧。要知道,他每逢春猎,可都是往白鹿原、富平、骊山之类的州县野猎。小子们只是在禁苑里头跑马,有何挂心?然而,李二陛下大大低估了人心。
东宫丽正殿内,太子殿下伤情严重,正由一众太医紧急做处理。贴身伺候的小黄门急得满头大汗,奉了药酒,又捧咬棉,然而后者却并未被李承乾接过去。
十八岁的少年人还无法消化方才太医令之言,煞白着脸,只将自己的发辫咬在口中,示意医官开始上药绑夹板。
这是常人难以忍耐的疼痛。
李承乾却紧咬牙关,强迫自己只从唇齿间溢出极其细微的闷哼。
他不敢想,这条腿若真的残了,瘸了,废了,东宫之内、乃至这大唐境内,还能有他一席之地吗?权位之争,即便是亲兄弟间,他也不敢多报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乾才被宫人扶着重新躺下,脱力昏睡过去。周上眼之前,他依稀看到兕子抹着眼泪跑进来,险些被桌脚绊倒,阿娘也满面忧色地追在后头。
那……阿耶呢?也会如此担心他吗?
李二陛下自然是挂心这个嫡长子的。
只是,此刻他身在东宫前院的崇教殿内,只能抑制怒火,沉声命张阿难将今日的监猎官员提进来。
监猎盲战战兢兢,跪地即首:“陛下,射猎标准向分有等级,臣不敢擅断呐。今日皇子们按照政猎法令,分旗各自猎取猎物,多者得胜。大子殿下时兴起进入山林深处,约莫过了两刻钟才有人传信,说是野猪出没,惊了殿下的马……"
李世民听到这么个荒唐理由,怒极反笑:“南衙禁军和东宫十率都干什么吃的?”
“禁军被众位殿下留守,戍卫外围。至于东宫军府……恕微臣直言,实在是没有多少人马啊。”监猎官壮着胆子说完,将头深深伏在地上。
李世民默了一瞬,终于冷静下来想起这茬。
这些年,他一直在着手对南衙禁军进行改制,将十六卫分为左右屯营,预备不断从中提纯出一个独立分支,使其脱离南衙,越过兵部等中央部门,只作为帝王私人关系的武装力量。在这个提炼“北衙禁军”的过程中,李二陛下考虑到“父子相残,兄弟阅墙”的惨痛教训,便顺手将东宫军府也削弱了一轮。
如今的东宫十率有如病猫,只怕,是连花架子都撑不起来。
李世民一念至此,忽然生出几分愧疚,与更多压不住的怒火。他从来没有起过易储之心,但似乎在无意之间被人钻了漏子,借此趁机伤害了他的儿子。
他不允许,再有人伤害和离间他的两个儿子。“朕且问你,太子出事之时,青雀何在?”
听到帝王的问话,监猎官终于深吸一口气,像个迎风飘摆的墙头草一般落定了方向。
陛下,三殿下此番与太子殿下相距甚远,并无异常。不过,微臣在大兴苑内,曾恰巧撞见过京兆韦氏逍遥公房的人。原以为那人是跟随三殿下出行,如今想来,有诸多可疑之处。”
京兆韦氏乃关西六姓之一。
其中,逍遥公一房如今在朝为官者,要数黄门侍郎韦挺最为风光。巧的是,这人与杜楚客的履历有些相仿,也兼任了李泰王府府事。
李世民垂眸片刻,心中做出决断。
他屏退监猎官,召来大医令仔细问过李承乾的伤情,直到确认这条左腿再难如常行走,才扶着额角,疲惫示意张阿难:“去将青雀给朕寻来,别叫观音婢知晓。”
张阿难低低应一声,退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西移,暖融融照射在窗棂前,给深褐色的樟木镶上一道金边。
兕子在李承乾床边守了许久,这般欢脱的小萝莉,今日瞧见她阿兄的腿,也忍不住一直掉金豆豆。长孙皇后看得眼中发涩,连忙偏过头,用帕子沾了沾。
兕子是个情绪感知很强的孩子,察觉到长孙皇后伤心了,连忙胡乱擦擦小脸,吸溜着鼻涕揽住人脖子:“阿娘,你别伤心,太医令都是胡说的,阿兄的腿一定能治好,兕子保证!”
长孙皇后虽然知晓女儿上通神灵之事,却因父女俩的隐瞒,未曾看出这背后延寿续命的端倪。
她只当兕子是在说安慰话,便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怜惜,搂了搂怀中人:“阿娘相信,阿娘自是信你的。”
身为母亲,她比谁都更希望这话是真。
母女俩这般加油打气又坐了一会儿,等到上灯时分,李承乾朦胧中醒来一次,要了些水,又被兕子苦口婆心说服,用了一小碗茄汁酸汤汤饼。
李承乾在等。
但他始终没等到阿耶来探望。
长孙皇后看着长子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正欲开口解释,却见李承乾翻了个身,背对她们躺下:“阿娘,时候晚了,还请带兕子回
宫,早些歇息去吧。”左右,他已是半残之躯,将要被阿耶抛下了。
……
“太子坠马落下足疾”一事,不出两日便传遍朝野,震惊一干重臣。没几日,更令朝臣们震惊的事发生了。
李二陛下竟然在太极殿大朝会上寻了个由头,徙封越王李泰为魏王,遥领相州都督,督相、卫、黎、魏、洺、邢、贝七州军事①,仍旧并“不之官”。
所谓不之官,就是不必封地上任,留驻京畿的意思。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大如此明显地偏宠李泰这个嫡次子,叫魏征、褚遂良和长孙无忌等人惊出一身冷汗。
李二陛下看着两仪殿上吵成一团,冷眼旁观了许久,忽然开口:“青雀在魏王府内,朕与皇后时刻担忧少子无知,恐其为人左右。不若,就叫他搬来武德殿久居,诸爱卿以为如何?”
武德殿地处东宫之西。昔年,李元吉便是住在武德殿,与李建成互通有无的。
长孙无忌拢眉侧目,与房玄龄交换个眼神。他们都有些明白过来,陛下这是在给人搭台唱戏呢。
果不其然,朝堂上这回吵得更欢了。
以杜楚客、韦挺为首的魏王党高呼“陛下为父仁心,此乃家事,有何不可”,而魏征、褚遂良这些坚定拥护嫡长子继承制的臣子,则嚷着“陛下爱子,更应避开此等嫌疑之地,不使魏王落入流言盐语,
亦不伤太子之心呐”②。
况且,太子殿下八成要落下足疾,此时放任魏王久居武德殿,他心中真能一直宁息,不起异心吗?
两党之间互掐起来,有来有往,简直比坊市里头抢新鲜菜叶的婶娘们还带劲儿。
李二陛下就这般看着,直到散朝,也没表露自己真正的态度。
巳时五刻,已到了用大食的时辰。
朝臣们按序在太极殿廊下进食,而李泰则被张阿难引进朱明门,进了两仪殿内,与李世民一道用膳。
今日满桌大食丰盛,却没有一道是李泰喜欢用的。
李世民将儿子的表情看在眼中,却不像往常那样,宠溺地要张阿难再添几道菜来。他自顾自进食,片刻后开口:“你若不饿,就跟朕说说今日大朝会的感想。”
李泰闻言,耷拉着眉眼:“阿耶还是不信我?我真不知韦挺擅作主张,也从未想过要以害长兄的方式,证明自己比他强。”
什么魏王,什么久居武德殿,他根本一点也不稀罕。
李世民抬眸打量了青雀片刻,头一次觉着这孩子只是表面聪慧,实则缺了些政治敏锐性,什么都看不分明。
大唐建朝以来,立储表面上虽遵循着嫡长子继承制,但因为鲜卑化的缘故,他们的血统里不可避免的带有尚武好勇、以能力定高低的色彩。
皇族觊觎皇位的情况无法遏制,就会在一定程度上,让嫡长子继承制流于形式。③
从前,李二陛下兄弟之间不和,就没能引起太上皇的重视,这才走到了血溅玄武门的地步;
而今,先辈没有的手段,若他李世民再不重视弥补,岂不是要叫孩子们也走上同样的路?
原来溺爱青雀,只会害了他们兄弟二人呐。
李世民长叹一声,将李泰唤到跟前来:“你与承乾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无论外人说些什么,阿耶都希望你能亲自去探望他,将事情说个明白。”
"至于韦挺……朕自有决断,此事你不必再过问。"
……
李泰本质上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心中很清楚:李承乾若落下足疾,虽非他所为,却也脱不开干系。胖少年就这样带着些许愧意和忐忑,寻到东宫探望。
然后,吃了个闭门羹。
守门的小宫娥颤着嗓子禀告:“三、三殿下.……近日阴湿天多,太子殿下腿上不适,夜里常常难以安睡,这会子才服药躺下了,特意吩咐谁也不见……”李泰挺了挺肚子,难得没有因此生气,只道一声“我改日再来”,便顺着广运门直出东城去。小宫娥探头瞧了半晌,这才阖上东宫宫门,小步疾跑回去呈禀。
丽正殿内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苦药味儿。
李承乾躺在床榻间,面色惨白道:“你是说,青雀没有回武德殿,而是出宫回王府去了?”
小宫娥点头应是。
李承乾想不明白阿耶和青雀的心思,头痛欲裂,索性挥手叫人退出去。
约莫一刻钟后,宫人又来报:"殿下,晋阳公主过来了,说是来给您送些吃食。"
李承乾下意识瞧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苦笑道:“这种时候,兕子倒还是惦记着与我这个兄长分享吃食,没白疼她 场。东西收下,至于人…就别进来了,免得殿内药气熏着她——”
话音未落,兕子就双手提着食盒,从门缝之间挤了进来。她两条小短腿抡得欢实,嘴上还要告状:“阿兄阿兄,子安不让我来看你,子安坏!”
追着兕子进来的小内侍连忙摆手,求助地望向他家太子殿下。李承乾只好道:“你们退下吧。小机灵鬼,快给阿兄瞧瞧,都带了什么好东西?”
兕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当即开心地跟李承乾分享起来:“阿兄快瞧,这是南瓜燕麦饼干,里头搁
了好多榛果碎,香香酥酥的,可好吃啦。”
“这是胡萝卜胡瓜肉丸,炸得可脆,里头的肉劲道弹牙呢。”
“还有还有,这个是茄汁豆腐,那是南瓜烤蛋奶,我听子安说阿兄疼得睡不着觉吃不好饭,才请尚食局弄了这些开胃的小食,南瓜健脾养胃,阿兄可要快快好起来呀。”李承乾听着兕子小嘴叭叭叭,心头堵着的大石块忽然之间就裂出许多缝隙,有了喘息片刻的工夫。
算起来,他已经有数日不曾好好进食了。
打起精神的太子殿下将妹妹这一片关怀全都塞入口中,仔细 嚼吞咽下肚后,忍不住问道:“兕子,若阿兄往后不能再做太子,你还愿意这么喜欢阿兄吗?”兕子歪了歪脑袋,耳边两个丫髻也跟着灵活抖动。
“阿兄不做太子,是不是就有大把的空闲时间陪着兕子啦?那……等阿兄伤养好了,就跟我一道去南山种田吧!”
……
兕子这话并非随便说说,哄李承乾开心的。
这趟来东宫之前,她就跟系统交涉过了。遗憾的是,胡萝卜收获后赚得的二百点生命值,并不足以治好阿兄的足疾。兕子还气呼呼抱怨:“上回只要一百分,明明就治好了李靖呀。你是不是想奇虎我阿兄!”
【】
【李靖年事已高,其足疾严重性也比储君李承乾要轻,因而,系统综合评估治愈只需一百点生命值。】
兕子一想也对,老李都六十六岁了,阿兄才十八的小郎君呢,那的确要值钱一些。
小萝莉往长廊底下一坐,开始掰着指头算起来:“二百点生命值都不够阿兄一个人用,更别提阿娘和翁翁了。还得看今年夏秋时候,懒做树的果子收成如何,要是榨出懒懒油就能有一千点啦。”
不过,这样也不足以叫小兕子放下心来。
毕竟,李承乾的足疾要完全治愈,需要整整一千五百点生命值。即便有橄榄树的额外积分也不够,更何况,兕子要兼顾长孙皇后和太上皇,并不敢一股脑儿都给阿兄用。
还是得开源才行。
小萝莉正想着,脑中传来系统提示:
【叮。】
【种植任务4:请宿主兑换玉米幼苗,完成种植和收获。】
【因玉米属于粗粮,具有主食特性,平行时空中要在明朝嘉靖年前后才传入这片大陆,十分珍贵,本次兑换玉米苗所需的朝臣好感值为两千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1853点。请再接再厉。】
兕子听到这话,小脸一下子就垮了。
上回她又是种南瓜胡萝卜,又是弄辣椒面油茶面的,前前后后忙活那么久,才攒了这一千八百多的好感值。没成想,这些还不够换个玉米苗呢!
小萝莉在春光底下耍了一会儿赖,又躺平摆烂一刻钟,忽然有了主意弹坐起来,蹬上鞋就往外头跑。
松萝吓了一跳,丢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柑橘追上去:“公主这是去哪儿?”
兕子回眸,笑嘻嘻答:“去找老魏薅羊毛!”
……
魏征才给学龄的皇子们授完课,此刻正坐在值房内,与孔颖达两人商议编修书籍《孝经疏义》的事。
按照老魏的想法,应当建议陛下由太子殿下总揽修书之事,孔颖达、颜师古从旁坐镇,或可解除此番坠马带来的冲击。
这会儿,小老头就使劲浑身解数,正耐心劝着孔颖达出马。
孔颖达于贞观六年已被任命为太子右庶子,还协同魏征修撰过《陷史》,是出了名的太子严师。有时候,孔颖达脾气上来,谏诤储君行止不合规矩之处,魏征都听得瞠目结舌。实在是这老小子一点儿没给太子留面子。
虽然,魏征也就半斤八两吧。
孔颖达沉思片刻,还有些顾虑,抬眸就瞧见兕子半个身子趴在窗边,笑眯眯跟他们打招呼:“中午好呀,老魏老孔,吃过饭了吗?”
古板老学究孔颖达闻言,嘴角抽了抽。
倒是魏征已然适应了这种称呼,起身回话:“已经丑时三刻,臣等早就用过大食了。公主来这里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们。然后,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兕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一番,被魏征从窗框上拎着后领子薅下来。
魏征:“公主但说无妨。”
兕子露出一副“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的表情:“老魏,你们能不能再多喜欢兕子一点,一点点就好啦!。”
魏征:“……”
孔颖达:“……”
在晋阳公主身上,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孔颖达就没见过这么直白来讨喜欢的小孩儿,老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有些为难地看向魏征。魏征……魏征他也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啊!
小兕子乘胜追击,双手合十摇了摇,拜托道:“兕子超喜欢你们的,想要老魏和老孔也喜欢兕子!”
萌嘟 的小萝莉今日穿着一身浅黄的半臂,底下是橙绿间色的八破裙,在靓丽春光中简直像是个花间小精灵,魏征和孔颖达的心一下子就被萌化了。
要知道,就是他们的亲孙女,都不曾说过这样讨阿翁欢心的话!
【叮,检测到好感值变化。】【魏征
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孔颖达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1873点,请再接再厉。】
嘴甜会卖萌,果然是一门能混饭吃的手艺!兕子决定趁热打铁,再去找认识的朝臣们薅羊一圈,指不定就凑够两千好感值了。
于是,魏征和孔颖达还没来得及吱声,就看到晋阳公主欢天喜地又蹦哒着跑出去了。
离开前,公主还不忘折回头对他们招招手:“老魏,老孔,要好好的,下次再找你们玩。”
……
没几日,这件事就传到了李二陛下的耳朵里。
张阿难忍不住笑意,只好将头埋得极低,禀报道:“晋阳公主先找上了魏侍中与孔可业,而后又按序寻了房相公、长孙相公、褚侍郎、虞老县公(虞世南)等。咱们公主一向嘴甜,逗得诸位大人心花怒
放,无不欢喜呢。"
李世民近日正暗中派人去查韦氏,等待时机处置争储之事,这一堆乌烟瘴气的事情搞得人心烦得很。谁知道,乍一听到兕子的消息,竟是他的贴心棉袄跑路了,去逗别的小老头儿开心了。
李二陛下很不满,冷哼一声道:“他们一个个在朝堂上数落朕倒是牛劲十足的!”
“兕子也是,朕心中郁闷,也不知来宽慰宽慰做阿耶的,跑去跟他们亲近……”
这股醋劲儿还没发泄完,兕子就从外头推门进来了。
小萝莉今儿个也奔波了大半日,累得精疲力尽,一进门就熟稀地爬上食床,四仰八又倒下后,才幽幽道:“耶耶不是有青雀嘛,连阿兄生病都不怎么探望关心,哪里需要兕子亲近。”
李世民气笑了:“谁说朕没有去看承乾,朕跑了几趟,都被他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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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在外头了!”
兕子眼前一亮,真诚夸赞:“阿兄好腻害!”
李世民:“…”"
贴心小棉袄不贴心了,还反过来刮得他心里凉飕吧的。李二陛下有些不是滋味,往食床另一头坐下,说起了气话:“青雀不省心,承乾也不是叫人省心的,你这小丫头,最不叫朕省心。”
兕子满脸无辜。
要不是为了给耶耶换玉米苗,给阿兄治腿,她才不用这么累呢!
小萝莉也生气了,将身子一扭,背对着李二陛下盘腿抱胸坐好,扁扁嘴道:“哼,仙家果然说的没错,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
李二陛下闻言如遭雷劈。
什么?仙家都知道这事了?无德?谁无德?哦,老人,那看来是说太上皇。
谁知兕子又贴心地补一句:"耶耶不是好耶耶,是无德耶耶!"
这一句话,换来了李二陛下整晚的沉默。
……
兕子可不管她阿耶拔凉拔凉的心。
这几日气温适宜,正处在立夏之前的玉米定植时期,自然要抓紧时机,将刚换到手的玉米苗种下。
堆肥起垄,提前整地的事务,宋管事已经做得得心应手。因而兕子一过来,就可以不用耽搁时间,开启定植。
鉴于玉米这外来物还挺容易生病,兕子便特意跟系统讨教了趋避害虫、促进生长的种植好法子。
说起来也不难,大唐本土的主要粮食作物有稻、麦、栗菽、黍、栗这几类,其中,菽(豆类)中有一种红小豆,在它的根上广泛共生着根瘤菌,不仅能固定土壤筑肥,免去施肥,还能有效忌避玉米的
天敌害虫。
听到兕子要种红小豆,宋英成等人都有些惊讶。
在大唐,菽类通常会被官府用作饲料,只有穷一些的百姓才会将其用作主食。④
不过公主的建议向来能够避免许多农作物的虫害问题,这一点,宋英成和庄户们深有体会,便都没有提出异议。
须臾,庄户们便将去年留的红小豆种子都搬了出来,与垄边几乎望不到头的玉米苗堆在一处,以待播种。
这一回与种胡萝卜不同,植物都种在田垄上头,垄宽不到三尺(90厘米),高三寸(10厘米),两边留出下陷的走道,也能方便做排水沟渠。
兕子叫人均匀挖好了小坑,每垄种植两行玉米苗,又在玉米苗的外侧各种一行红小豆。
相比起定植玉米苗,红小豆的穴播可就轻松多啦。庄户们只需要在穴中撒上三粒种子,盖好薄土就成了。
今年种植的玉米大约有三十亩地。
万界庄园内的这种玉米产量不算高,按照大唐的地力施肥条件,亩产最多能达到一千斤。但好在,该品种抗倒伏、抗病害的能力尤其强,种植成活的几率也就大大提升了。
七八日后,玉米苗与红小豆全部种下。
兕子又手写了一份指南,还特意口头叮嘱宋管事:“其他的没什么,培土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玉米植株的基部出现了次生根,就需要进行培土。当然了,也可以对红小豆多培几次土,侧根伸展后,还能促进其生长速度。
“再有六七十天,就可以吃到香香的烤玉米啦!”回宫的马车上,小萝莉伸了个大懒腰,语气里满是幸福河憧憬。
松萝好奇问:“公主怎么说的好像吃过这个玉米一样?”
兕子扬起下巴,骄傲脸道:
“我是没吃过,可是梦里头见过呀,黄橙橙的颗粒,烤香了一定很好吃的!”
松萝被这番梦话逗笑了,掩唇跟着兕子一道乐起来。
……
五月末,乌海再传战报,说李靖大军主力追上了仓皇出逃的伏允可汗,大败其军,而薛万均部也同时于赤海击败了吐谷浑的天柱王军。
唐军连战告捷!
战况逼得吐谷浑起了内讧,没几日,伏允可汗被杀,长子慕容顺携部众投降。
李陛下在立政股内得了消息,大高过望,不断跟长孙呈后夸赞:“观音婢,你看到了信中所写了吗?此番追击敌寇,慕容伏允特意命人烧了唐军马草,是随军携带的胡萝卜保证了战马的长途追击。我
们兕子是好样的!"
长孙皇后无奈笑道:“陛下,这是您第五遍夸兕子了,就没有别的词吗?”李二陛下扬了扬眉梢,带着几分小得意:“那我们兕子就是好样的。”"陛下昨日还跟我说,兕子不是贴心小棉袄了,漏风漏的您心凉呢。"
“那是朕的气话。”李二陛下喜笑颜开,又将手中信件看了一遍,叠好放在怀中,这才试探着问,“臭丫头人呢,朕这几日总不见她。”
长孙皇后微怔片刻,旋即以手掩唇,难得坏心眼笑话:“兕子新得了一种叫做玉米的粮食作物,这几日正赶农忙,种到南山庄子上了。怎么,陛下竟不知晓吗?”满面笑容的李二陛下,再一次受到了心灵暴击。
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兕子搞定了。
小萝莉听说她阿耶闷闷不乐,哒哒跑到两仪殿去,提笔写了三张大字,上头满满全是对李二陛下的彩虹屁。“兕子最最最最最爱耶耶啦!”"耶耶英明神武,是兕子心中的大英雄!""旁人都在催兕子长大,只有耶耶阿娘,盼着兕子永远是个臭丫头。"
李陛下看到最后一句眼眶都红了,哪里还有什么气呢。他伸开双臂,将这调皮的Y头拎起来抱在怀中,用胡茬轻柔地扎了扎她的脸颊,叹道:“这几日忙着种地,可曾好好吃饭了?阿耶瞧你都瘦
了。”
兕子乖巧坐在李二陛下怀中,眨巴眨巴眼:“我吃得可好啦,跟宋管事他们吃了烤羊腿,刷一层辣椒油可香了。”
只可惜,烤羊腿没能涂上系统说的安息茴香(孜然)。
等过一段日子,她攒够了好感值,一定要缠着系统兑换这种香料!
小萝莉继续掰着指头数道:“昨日,兕子又给阿兄带了两条鲜钓鱼补补身子;对啦,今天回来还跟城阳和雉奴分了南瓜燕麦饼干,还有红小豆酒酿吃呢!”
李二陛下那点感动荡然无存:“….…”
朕就多余问!
六月末,李靖班师回朝。与此同时,李世民也终于查到了韦氏逍遥公一房谋害太子的人证物证。
太极殿大朝会上。
帝王先是重赏了以李靖、侯君集、李道宗为首的出征武将们,随即话锋 转,雷厉风行地处置了韦挺,当朝卸去他黄门侍郎、魏王府府事、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旋即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逍遥公这一房,算是彻底栽了。
其余京兆韦氏族人为了与韦挺划清界限,连忙向陛下表忠心,站在了太子殿下那一边。
如此一来,韦贵妃膝下所出的皇子李慎,也就失去了争储的最后一点余地。
李世民神色淡然,给这个儿子赐下了一条出路:“着申王李慎,改封纪王,立冬之前出任襄州刺史,不得有延。”
李慎出京畿,就好像是一道帝王释放的政治信号。
先前朝中所有的蠢蠢欲动、流言蜚语,在这一刻都安歇下来,等着看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然而,终究还是发生了一件出乎李世民意料的事情。
盐泽道总管高甑生,联同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状告李靖,说他出征途中试图谋反。
这番诬告,在所有人眼中都像是天方夜谭一般,可笑至极。
李二陛下甚至都不愿理会。
谁知,代国公李靖却主动摘下官帽,一把老骨头笔直地跪在两仪殿内:“老臣一身清白而来,也盼着两袖清风地归隐。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老臣一个公道。”
李世民默然许久,哽着嗓子答应下来。
事情查清楚是在半月之后。
此番进击吐谷浑,高甑生曾因贻误战机,被李靖口头责备过一次。就因为这点小事,他便怀恨在心,伺机串通人诬告了李靖。
李二陛下得知真相后大为震怒,亲自下令,判高甑生诬罔罪流放边地;
随后,他又想要补偿这位一心为国、忠心耿耿的老将军。思来想去,他决意改李靖“代国公”封号为“卫国公”,并依照大唐的世袭刺史制,授李靖为濮州刺史,世代承袭。
李二陛下满意点头,觉着这么一来,李靖总该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
谁知道,这老小子回到国公府之后,向外发了一条通告,说从此“阖门自守,杜绝宾客,便是亲戚来了也不能妄进”。⑤
……
兕子不算李家的宾客,更不是亲戚。
正值玉米丰收季,小萝莉才摘了满满一车玉米,就丝毫不见外地直接拉到代国公府上。
24
李二陛下是真觉着有点委屈。他独个儿在两仪殿殚精竭虑,不愿叫李靖这般的老臣寒了心,因此特意巴巴儿地登门来搞安抚。
结果好嘛,人家欢聚一堂,就他是个吃残羹剩饭的寡人。
老父亲斤斤计较着,因为没有吃到闺女种下的第一根玉米,索性连此番来国公府的目的都抛于脑后了。"张阿难,你去,将兕子带来的几筐玉米一个不落,全都给朕带回两仪殿去!"
李二陛下大袖一甩,是臣子也不哄了,儿女也不管了,抱着收缴来的玉米独个回了京大内,誓要自己烤出更香的玉米,再叫司农寺种它百十顷玉米田!
帝王气呼呼地走远了。国公府的管家缓缓松一口气,这才颤颤巍巍,将事情禀告给了李靖。
老将军闻言,只抚着胡子嘿嘿笑。倒是兕子摸了摸滚圆的小肚子,一脸的无可奈何:“你看吧,我就说了,哪怕是剩下的,我耶耶也会抢着要呢。”
正啃玉米的李承乾险些被呛着。不知为何,看阿耶在兕子这里吃瘪,他心头积攒起来的无奈怨怼竟也消散了许多。或许,像兕子这样随性一些,坦诚一些,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太子殿下出一趟门,胸中感悟颇多。
回到东宫第二日,李承乾就察觉到腿脚的变化。虽说行走间还有明显跛足,但没那么疼了,动作也不像之前僵硬。这让他整个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太子殿下思来想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跑去兕子那里,表示想要学种地。
正值三伏天的中伏,菜田农活可繁忙得紧。
兕子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如今,李承乾在她眼里都不是阿兄,那简直就是一个免费使唤的小长工!
"阿兄来得正好,南山那头,宋管事忙得都快头顶冒烟啦!"
小萝莉自然而然牵着李承乾,小嘴叭叭讲述起来。
近日农忙,庄户们既要兼顾着露地种植的胡萝人、下萝卜开沟播种,还得同时将秋荏的番茄定植在暖房里头。除此之外,庄子上今年越夏的蔬菜实在大多,像辣椒、苋菜、茄子之类的植株,也得需要精心照管,及时整枝打杈,做好遮阳降温。
这桩桩件件细数下来,三伏天里头可不轻松。
李承乾原本打算要来一些番茄、辣椒等茄果类的种子,自己在东宫里头播种育苗。可这会儿,听着妹妹描述地手舞足蹈,声情并茂,他突然改了念头,也想去南山亲自体会一下普通百姓的日子。
他想去试试,寻常人家的烟火辛劳。
兄妹俩一拍即合,定下了次日一道前往南山,兕子还坏心眼地问青雀去不去。
青雀在这事儿上吃过亏,哪里肯答应。他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李承乾的腿,叮咛兕子:“大兄的伤还未痊愈,出去散散心就行了,你可别做没分寸的事。”
兕子挥挥小手:“怎么会呢,我对你,对老李、老侯都很关照啊。”
青雀无言以对,越发觉着不靠谱起来。
果不其然,等到次日日落时分,李二陛下正和长孙皇后炫耀着自己抢来的玉米,就瞧见了一枚满身伤痕、精疲力尽的长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进来了。
李承乾走了一遭南山,整个人就像失去灵魂的木偶,瘫软在座椅上,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反观兕子,还精力充沛地跟头牛似的。
李二陛下那点“玉米仇”当即抛到一边,眼神怪异地看一眼兕子,问:“这是奴役你阿兄做了多少农活儿?”
兕子连忙将头摇成拨浪鼓。
“可不能怪兕子。阿兄只用楼车种了二分地的胡萝卜种子,就难受歇下了。后来,宋管事说玉米地里间种的红小豆熟了,阿兄又要去摘豆英,可是玉米还在盛收期,庄户们都没来得及斫秆呢,阿兄在里
头,自然就被玉米杆划伤了….…"
就这样,还没叫他掰玉米呢。这才是真的苦活累活,兕子仔细瞧过,农户们每一个人的手指头关节都是肿胀的,被苞谷杆划出来大大小小的伤口,那就更不用提了。
李承乾今日也看到了这一幕。
正因为亲身试过一回,他才能切身知晓其中不易。
想到这里,虚弱的太子扶着座椅起身,对上首的帝后二人道:“稼穑之事太难,却关乎民本,可定国本。儿臣想要继续跟着兕子前往南山耕种,还请阿耶允准。”
李世民挑了挑眉梢,看着李承乾清亮的眼神光,与长孙皇后相视一笑,应允下来。
算起来,他们父子二人,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坐下来聊一聊了。
先前,承乾自困于腿疾之中,不愿给他机会弥补和修复裂缝。
而今看来,这小子跟着兕子往田野之间跑一跑,反倒开阔许多。实在是一桩幸事呐!
……
整个暑热至初秋,太子殿下都沉迷于往返宫中和南山之间,有时候,甚至跑得比兕子还要勤。
为了更好地修习农务,李承乾扎根在了庄子上的田区,跟那些农户们同吃同耕作,穿着打扮也愈发随心所欲。
没过几日,他就开始念明着“租庸调制漏洞大多”,“地税户税人头税,也不知重复收了多少税”,“难怪白芒村农户都愿忘被征调来皇庄做工,赏
赐银钱而非粮布,实在足最为公正公平的标准”。①
对他来说,只来往于长安周边,已经不足以发现问题,寻找解决之道了。
生平头一次,承乾开始向往探索更广阔的大唐。兕子听他阿兄念念叨叨,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般熬到了连阴雨前的秋分时节,南山的两千棵橄榄树终于开始挂果了。
繁茂林区内。
宋英成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请罪道:“公主,都是奴的疏忽。今年五月做榄开花期间,奴一心只顾着防治病害了,后来处理过卷叶绒之后,才发现庄子上现有的肥料养分不足,这才 导致今年的做榄
挂果稀疏。请公主责罚。"
兕子仰起小脑袋,看着稀稀拉拉挂在树上的橄榄果,心头难免担忧。要是拿不到这一千生命值,阿兄怎么办?阿娘和翁翁又怎么办?
即便如此,小萝莉还是稳住心神,先安慰了宋管事:“懒懒树第一年挂果本来就不多,而且,堆肥的事情也是我疏忽大意,不能全怪你。”早先,系统就提醒过她,说大唐目前的肥料,不足以供应万界庄园内的所部分植物正常生长。是她犯懒,没有重视和及时解决问题。兕子对着手指,暗搓搓在脑内问:“这样能算种植懒懒树成功吗?”
【叮。】
【当前橄榄树挂果低于第一年平均挂果数据,但橄榄形态饱满,出油率达标,恭喜宿主,种植橄榄树挂果成功。】【您获得三百点生命值。】
小萝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等她制作出那个什么橄榄油和果酱,就能回过头来,仔细研究怎么堆出好肥料了。
【请问宿主,这300点生命值需要如何分配?】
【友情提示,唐高祖距离上次延寿太久,剩余总寿元已不足一个月。】【文德皇后剩余总寿元:一年八个月。】
兕子惊呆了,险些抱着橄榄坐在地上,幸而被松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小萝莉咬咬牙,命人先摘两大筐橄榄带回宫中。旋即对系统道:“难怪翁翁最近懒洋洋的,总是睡觉。那……三百分还是平分给翁翁和阿娘吧。”
【好的,宿主。】
【150点生命值赠予唐高祖,延寿450天,唐高祖剩余总寿元:一年三个月(预警:已达上限)】【文德皇后剩余总寿元:两年十一个月】
兕子年岁尚小,精力有限,方才又被太上皇的寿数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因而,她也就没有注意到系统对于寿命上限的预警。
这会子放松下来,她忍不住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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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大的懒腰。
俯仰之间,是碧空灼日,风吹树叶沙沙响,以及林中三三两两冒出的野蘑菇间,有小鸡追着母鸡漫步行。
兕子瞧着那些毛茸茸的小玩意儿,忽然有些想回家,扑进阿娘怀里撒娇了。
……
申时一刻,两仪殿内。
李二陛下批完奏疏,与房玄龄商定好今秋要务,便自然而然唠起了家常话。“朕昨夜又梦到克明(杜如晦)。自他走后,一晃眼六年过去了啊,他家的小子是唤作……杜荷吧?”
房玄龄拱手:“正是。”
“这孩子今年多大了?”
“该满十四了。”
“那与你家那个一心练武的二小子差不多年纪,房遗爱,今年也该十三了吧?”
听陛下提到自家的倒霉孩子,房玄龄坐着的身子不由紧绷,脊背挺直,唯恐这小子又惹了什么祸事。
然而,李二陛下却眼角带笑:“朕一众女儿中,得受宠爱的不过几人,其中,大多都是朕与观音婢的孩子。”"如今,朕有心为高阳、城阳择定驸马,与你和克明结为姻亲,爱卿以为如何啊?"
房玄龄平日里挺聪慧,挺能言善辩一个人,此刻就像个飞岔了族群的呆雁,袖着手答:“啊?”
李二陛下不满意:“啊什么啊?”
房玄龄结巴道:"臣只是觉着,房遗爱这小子……横冲直撞一根筋,恐怕会吓到公主。"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很为自己的择媚眼光得意:“爱卿放心,朕都提前打听过两个孩子的性情为人。高阳行事风风火火,爽直活发,与你家小子凑在一处,也是个志同道合的玩伴。”
房玄龄:“….…”"
这两人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李二陛下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大多都是城阳和高阳幼时的暖心事迹。
说到最后,当阿耶的免不得从怀中掏出手绢沾了沾眼角:“虽说要择定亲事,可朕这两个女儿年纪都尚小,定是要留在宫中多养几年的。你可不能催。”
房玄龄是在朝多年的老人了。
他深知李世民有十分感性的一面,且从不忌讳在臣子面前显露情绪,哭泣落泪。有一次,他还亲眼看到陛下因读一本丧仪类的书太过共情,放声大哭起来。②于是,老相公只好见怪不怪地拱拱手,哄道:“陛下安心,臣只会在家中好好调教次子。”
李二陛下满意挥挥手,示意房公慢走。
桑榆暮影中。
他就这般独自坐在主位上,想象着高阳与城阳再过几年长成大姑娘,出嫁房杜两家的模样,忍不住又掩面低泣起来。
他已经有些后悔跟房玄龄
提起此事了!
李二陛下哭得真情实感,旁若无人。张阿难只好屏退两仪殿侍奉的宫人,独自留守身边。
兕子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小萝莉怀中抱着两个最大的橄榄果,哒哒哒推开门跑进殿内,扑向李世民:“耶耶,快看,兕子种的懒懒树结果子啦!这是第一颗懒懒果,特意给耶耶送来呢!”李二陛下一把接住女儿,抱在怀中,仔细打量这棉花团子一样的小人儿。而后再度因为自己的脑补痛哭流涕。
兕子懵懵然:"耶耶,一个懒懒果,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李二陛下红着眼眶,囔着鼻子:“兕子,阿耶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啊。”
典型的你说城门楼子,我说胯骨轴子。
小萝莉歪着脑袋,费劲儿思索一番,才老气横秋地叹一口气,伸出右手,一下又一下轻柔拍着李二陛下的后背顺毛。“我今日出宫统共才用了一二三……五个时辰而已,这不就快快回来了吗?耶耶怎么就变成了粘人精,爱哭鬼呢?”
李二陛下的抽泣声一顿,正欲开口解释。
兕子又叹道:"唉,阿娘说的没错,耶耶可真是性感呐。"
25
李二陛下被闺女嫌弃太过性感的事儿,终究是传到了立政殿。
长孙皇后扶额,无奈提了提兕子的小耳朵:“再乱说话,下回御史就该指着阿娘的鼻子来讽谏了。”兕子护着自己的耳根:"不会的,阿娘,我跟老魏关系可好了。"
长孙皇后噎了片刻,没法反驳,只好转移方向:“拦住一个魏征,还有个王珪呢。他虽性情温和淡雅,却因多番直言上谏而与魏征齐名。”兕子默默将这小老头儿记下来,打算下回寻个机会,套套近乎,要是能顺便混点好感值就更妙啦!
一场秋雨之后,长安的天气开始转凉。
兕子在寝殿苦学两日后,终于长叹一口气,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上不干了。
实在是橄榄油的制作太麻烦了,不仅要用石头修三层相联通可关闭的水槽沟渠,还得寻到能工巧匠,按照图纸,制作一种巨大的榨油木石装置。相较起来,橄榄果酱就要简单多了。兕子一面吩咐松萝传讯南山,要宋管事去准备榨油的用具;一面要了些橄榄果子,打算先将果酱做出来。
内宫尚食局官署中。
杜尚食才一收到消息,就命官娘们接下一竹签做榄果,搓盐洗净后,将果实放入沸水煮一刻钟。等到敞榄将要变成黄色时,加入适量蜂座和糖福(糖),再由小官人们小火慢慢熬煮直到核内分离的状
态,去核盛出,细细打磨至糊状。
这样,就成了一罐天然抑制喉痹(慢性咽炎)的橄榄果酱。
兕子收到新制成的果酱,已经是次日清晨。
松萝有些为难地看着桌上二三十罐果酱,问道:"公主,杜尚食特意提醒,这东西一罐只能存放四五日,得快些吃完,不然就放坏了。咱们是不是得送出去一些啊?"
这种刷好感的机会,怎么能少得了兕子呢。
小萝莉当即点点头,要来笔墨,开始给阿耶阿娘、姊妹兄弟、以及那些平日与她关系还不错的老大臣们分配橄榄果酱。
“我记得耶耶说过,程咬金的喉痹一入冬就可严重啦,给老程送三罐过去吧!每天挖两勺懒懒果酱,定能叫喉痹减轻许多。”
松萝闻言有点意外,约摸是没想到公主竟能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可在兕子看来,关乎身边人的身体健康,就不是小事情。
她一直都在做大事呢!
次日是长乐公主奉旨回宫,探望双亲和姊妹们。小萝莉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她大姊姊了,一大早就爬起来,抱着两罐橄榄果酱坐在廊下,翘首以盼。
长乐才走东横门过来,兕子便飞奔出去,一下子扑到她怀中。
"大姊姊,兕子好想你呀!"
长乐 向最疼爱这个俏皮爱措娇、实则鬼主意超多的妹妹,忍不住展露笑颜,揽着兜子揉搓她03弹的脸颊:“阿姊也想你呀,还从东市给你们买了许多小玩意,快去喊了城阳雉奴,一起瞧瞧高不言
欢。”
兕子嘴甜地在长乐怀中拱了拱:"只要是阿姊给的,兕子都喜欢!"
长乐扑哧笑出来:“小贫嘴。”
姐妹俩搂搂抱抱,毫不顾忌仪态,一路晃悠着慢慢向主殿前行。
跟随两位公主侍奉的宫娥们眼观鼻鼻观心,都只垂头袖手,当作没瞧见。
只有回到立政殿内,回了熟悉的家,才会叫公主卸下一身担子,得到片刻松快。
小兕子抱着阿姊的手臂晃呀晃,小嘴没个停歇地讲述着近日的“丰功伟绩”。长乐在外自是有所耳闻,但亲耳听妹妹讲得眉飞色舞,还是觉得十分欢喜。
她攥了攥兕子的手指:“阿姊听说,你还要用橄榄榨油呢?”
小萝莉想起这茬就唉声叹气,蹙起鼻子像个可爱的老阿婆:“大姊姊你都不知道,榨油可麻烦啦,还要花兕子的小钱钱,造好大一个木石装置,宋管事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巧匠呢。”
花她的钱,办耶耶和阿兄的事。
这就叫兕子很不愉快啦。
长乐公主闻言,几欲张口,看起来颇有几分为难。她是住在宫外,驸马又是当朝重臣长孙无忌的长子,阖该有许多门路帮帮兕子。
可长乐从未与阿耶阿娘提起过,她与长孙冲的感情并不和睦。长孙冲心里有个一直未曾放下的小娘子,而她为了不让阿耶操心,不叫阿娘的母族——长孙氏族陷入风波,只好委屈自己忍耐下来。
她垂眸思索片刻,笑着点了点兕子的鼻尖:“我记得,阿敬(清河公主)的驸马程处亮常在军中研制兵械,认识不少这样的能工巧匠。你放心,这件事两个妹姊定然给你办妥。”
兕子眼中流露出惊喜,在长乐怀中撒娇卖萌拱起来。
……
自李二陛下登基以来,程咬金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居长安城的。
这位也是闲不住的主儿,无聊起来,就会约着秦琼去渭河湾钓钓鱼,或是去白鹿原上放马。今日秦琼身体抱恙,他索性寻上了儿子程处亮。
程处亮才帮清河公主寻了两个民间巧匠,正要往南山皇庄上送去,哪有功夫陪他阿耶玩儿。
程咬金听儿子道明原委,一下子更来劲了。
嘿,又是这个晋阳公主在搞新鲜玩意。上回的
番茄浓汤汤饼他就没吃过瘾,后来散朝用廊下食,又出了一款酸汤茄汁汤饼,程咬金为了多吃 碗,险些没赖在两仪殿,叫李 陛下哭笑不得好 阵子。
老程兴冲冲问儿子:“晋阳公主又搞什么吃的啊?”
程处亮默了一瞬,无奈扶额:“阿耶,这回公主是要榨油,您吃不得一碗,两碗更不行。”
老程:"切,没劲!"
程处亮人都走出去了,想起件事,又折回来。
他从随身的袖兜里头掏了个小罐出来:“阿耶,这是晋阳公主新制成的橄榄果酱,听说对喉痹有奇效,特意给您送了三罐来,叮嘱要每日服两勺。”
老程顿时喜笑颜开。
他与人相交,最见不得那些花把式,就吃这种实实在在的好!
这么一想,程咬金又改主意了,抱着小罐跟在儿子身后:“走,阿耶与你一道去南山,看看公主有啥要帮忙的!”
程处亮:“….…”
您老还真是好哄又善变。
……
事实证明,像这种专业的活儿,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老程跟来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
不过,南山庄子里这时节正是丰收季,一切应有尽有,程咬金躺在地头吃瓜摘豆,再抓一只山鸡打打牙祭,都能乐呵呵一整日。
这是个好地方啊,嘹咂咧①,他爱来!
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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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厚脸皮在庄子上混了小半月,匠人那头的木石装置终于制成了。
今日秋高气爽,阳光暖而不刺。
兕子便打算试一试整个榨油装置,若能一次成功榨出油,那就再好不过啦。
才搭建的油坊内,庄户们已然热火朝天忙起来。
他们将盐水浸泡一夜的橄榄果捞出,保留果肉,用马匹带动石碾子碾压半个时辰。等到橄榄完全磨成泥,装入特制的厚纱布袋中。有人提着大铁勺,往上面浇了一圈滚烫的热水。约摸是通过这种汆水烫,来去除橄榄的苦味儿。
随后,庄户们将布袋置入特定的大槽内,不断往袋子上叠加实木块,大约七八层之后,木块就会与大槽上方的榆木横梁相接触。
接下来,就该木石装置登场啦。
这东西已经请匠人做好几日了。今日第一次使用,兕子兴致勃勃撸起袖子,打算自己亲自上。
“嘿呦!”
小萝莉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然而悬臂愣是纹丝不动。
程咬金在边上抱着半个大西瓜,正挖得起劲,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嘿嘿乐起来。见小公主回眸气呼呼瞧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放下瓜,挽起袖子:“搁着,俺老程来!”
兕子哼唧一声,还给他打气:“老程加油。”
横梁尾部有悬臂,程咬金独自一人上前,发力推动之后,橡木主轴开始缓缓移动,将前端千斤重的石塔压在横梁上。不过一会儿,橄榄泥中的油脂就自然而然顺着大槽的沟渠,流入第二道槽中。
这时候,庄户们往槽中再加一点滚水,去除油脂中剩余的最后一点酸苦味,就可以打开沟槽的开关,使其顺着流入下方。
油要比水轻。
水会通过第二道沟槽流入石槽下方,而油就会留在上一道沟槽中。
最简单的古法自酿橄榄油,就这样成啦!②
程咬金瞧着稀奇,亲自上去用手沾了一点橄榄油,抿入口中,继而大笑道:“好油,真能吃!”
与此同时,兕子脑海内:
【叮。】
【检测到宿主制作完成橄榄油和橄榄果酱,达到可食用级别。】【种植树木附加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获取1000点生命值积分。】
【请问宿主,要将这一千点生命值积分分享给太子李承乾,用于治愈他的腿疾吗?】
小萝莉哪里见过这么多积分,笑得腮帮子都发疼了,这才小鸡啄米式点点头:“要的要的,都给阿兄先!”
【叮。】
【请稍侯,庄园等级提升中,正在更新对宿主开放的功能区…..】【预知之眼功能已激活。】
【本功能将随机向宿主预警危机,包括但不限于天灾,虫害,贞观朝历史名人的危险大事件。】兕子歪着脑袋,迷茫地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回味过来。
【叮,预知上线!】【不久的将来,晋阳公主将因病痛折磨,早夭离世。唐太宗因此悲痛欲绝,罢朝足足三月之久。】
咦惹,好可怜的晋阳小公主…..
呸,那不就是她自己嘛!!
兕子呆呆立在原地,震惊了好一阵子。随后颤着嗓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食指,跟系统打商量:“要不……还是让阿兄再多瘸一阵吧……”
“兕子真的好怕死呀。”
26
“唉!”
窗外阑风长雨,兕子蜷腿抱臂坐在罗汉床边,再一次老气横秋地发出叹息。
李二陛下就纳闷了,这孩子今日从南山庄子上回来,分明成功制出了一种清亮可食用的橄榄油,那出油率还不低呢,怎么苦大仇深地哀叹上了。
好奇心勾得李世民将御笔奏疏搁置一边凌到女儿身边,半哄半探问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兜子竞也变得吹声叹气的。是不是 程咬金那老小子将你庄子上的鸡鸭蔬果糟喝大多了?跟阿耶说
说,阿耶帮你教训他!"
李二陛下满脸都是老父亲的关心宠爱,还带了那么一丢丢不易察觉的八卦。
兕子仰起小脸,仔细打量了半晌,伸开双臂示意阿耶给她一个抱抱。
李世民笑着将女儿揽在怀中,拍了拍后背,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兕子想到系统关于早夭的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搂紧李世民的脖颈讲悄悄话:“耶耶,为什么那么那么疼爱兕子啊?”
疼爱到失去她之后,痛不欲生,罢朝数月。
这是六岁的兕子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想象的李世民。
李二陛下被这童言稚语逗笑了,轻轻扇一下兕子的屁股:“做阿耶的,疼爱自己的女儿,还需要什么理由呐。臭丫头成日里古灵精怪的,总胡思乱想。”
兕子哼唧一声,毫不客气地捉住李世民的衣袍前襟,使劲儿擤了鼻涕。
李二陛下:"...…"自己宠出来的娃,还能怎么办!受着吧。
小萝莉这回身心都舒坦了,嫌弃地从她阿耶脏兮兮的衣袍间爬起来,叉腰站在窗边,气沉丹田,发出一声凶巴巴的恶牛咆哮。她决定了,绝对、绝对不要阿耶阿娘伤心难过。她要好好活着,将阿兄的腿快些治好!
……
因为预知之眼功能的随机性,兕子没法了解自己到底因为什么病,几岁而夭折的。
要是下个月她就挂了,那阿兄是不是还得给她磕头守灵?
小萝莉想破了脑袋,只能将手里的一千点生命值分成四份:“兕子续命三百点,给阿兄治腿疾三百点,剩下四百点对半分给阿娘和翁翁!”
这样一来,即便下次耕种的植物一时半刻不能收获,他们也都没有性命之忧。
【叮。】
【300点生命值赠予宿主自身,延寿900天,宿主剩余总寿元:七年整。】
兕子:?
你预警的那么火急火燎,结果还有好几年才死啊。
小萝莉心特别宽,看到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剩余寿元数,一下子把忧心和害怕放回肚里去,嘴上还嘟囔着:“嗨呀,早知道就先治好阿兄啦。”【……】
【300点生命值已用于治愈李承乾的腿疾。】
【200点生命值已赠予文德皇后,文德皇后剩余总寿元:四年七个月。】【叮。唐高祖剩余寿元已达上限,无法继续赠予。】
方才还为自己的小命余额沾沾自喜,并因此变得欢快的兕子,闻言有些蔫儿下来。她蹙着眉头,攥拳紧张地小声问:“…什么意思啊?”
【这意味着:太上皇只剩下一年时间,可以陪伴在宿主身侧了。请宿主节哀,珍惜亲人在侧有所依,有可恋的这段时光。】
年幼的兕子还无法完全理解这些建议。
她只是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大安宫所在的方位。秋风寒凉,黄叶凋零,群鸟在夕阳余辉中展翅回巢,不欲再在这萧索中逗留片刻。
兕子抿紧双唇,而后拼尽全力飞奔着跑向大安宫。
她要去寻翁翁。
……
大安宫内。
太上皇正跟几个宫里伺候的老人玩着六博之戏。
这是一种投掷类的兵种棋戏,囊括了棋盘、黑白各六枚的棋子,以及投掷用的博箸。太上皇年轻的时候便尤其喜欢玩这个,如今年纪大了,思维远不如从前灵活,却也愿意抓几个身边的奴婢陪着玩一玩,好打发打发时间。
兕子到的时候,太上皇刚赢了一局棋。
小萝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不要松萝给擦汗,一股脑儿钻进了她阿翁怀里头,搂着那把白胡子不撒手了。
太上皇有那么几根胡须扯得生疼,也不吱声,由着小孙女随意折腾,还剥了个相橘笑眯眯递过去:“跑累了吧?瞧这满头大汗的,你吃橘子,翁翁给你擦汗。”
兕子望着面前人的白发白胡,又摸到他手上粗糙的老茧,头一次对“衰老与死亡”有了切实的感悟。
她接过柑橘,掰开一瓣,塞入口中。
又酸,又涩,熏得人都要掉下眼泪来了。
太上皇早就瞧出兕子的情绪不对劲,却不点破道明,而是慢吞吞重新摆好棋盘,笑问:“要不要跟翁翁杀两局?你赢了,可以跟翁翁提个要求。”
兕子终于来了些兴致:“翁翁,什么事都会答应兕子吗?”"只要翁翁能办到的,都随你!"兕子点点头,这才不舍地退坐到案几另一边,很快就全神贯注与太上皇对弈起来。
一局棋终,兕子堪堪险胜。
太上皇抚着胡须大笑:“好孩子,说吧,想要翁翁送些什么给你?”
兕子抿了抿唇,一脸期待地请求:“我听人说,翁翁就快要搬进大明宫了,兕子想跟翁翁一道住些时日,可以吗?”
……
掌灯时分,廊庑下的六角白帽宫灯点亮了漆黑一片的夜空。
李二陛下将女儿从大安宫一路抱回两仪殿内,解下披风烤了烤手,这才笑着问:“怎么忽然想起要去大明宫住了?”
兕子乖乖坐在月牙凳上,由着李世民给她用热帕子擦干净手指。“翁翁的大明宫崭新又漂亮,兕子要有福同享。耶耶,你也想一起去吗?”
李世民被逗笑了,摇摇头道:“阿耶可不去。”他跟太上皇也就是这一两年关系才有所缓和的。其中缘由,李二陛下也知晓:一是因为兕子从中牵和;另一半则是因为太上皇看到青雀走歪,联想当年之事,意识到了自身的失德。
昔年旧事,就像一笔翻不完的糊涂账,他们都不欲再提。
只愿互相保持距离,各住各的,逢年过节聚在一处阖家团圆,便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衡量计较,犹犹豫豫。都没有必要告诉兕子。
今日天晚了,李世民嫌外头风大,便要兕子宿在两仪殿。内殿有一张特意为她打造的梨花木小床,就贴在龙床边上,隔着一道床帐。须臾,外厅的宫灯——熄灭,只留下内殿四盏壁灯。
李世民如从前一般,随手取了册坊间寻来的志怪读物,坐在兕子床边,开始给她讲故事哄睡。可小丫头今夜却有些睡不着,睁圆双眼,扒拉着书册放到一边:“我想跟耶耶说话,不想听故事。”
李二陛下以手做枕,和衣躺在女儿身侧:"行。你说,耶耶听着呢。"
兕子想了想,侧过身团成一团,倚靠在李世民肩头。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耶耶和阿娘一定要陪着兕子慢慢长大,等兕子长成一个力大如牛、顶天立地的大人了,再慢慢的,一起陪着耶耶阿娘变老….”
"所以……所以….…"
"耶耶要等等兕子,慢一点,再慢一点变老呀。"
小萝莉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伸个懒腰蜷在李二陛下肩头,就这么水灵灵地睡着了。
李世民侧目,深深凝望着女儿的睡颜,哽咽着无声应道:“好,耶耶答应你。”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唯恐眼红落泪,叫兕子瞧见了,又该笑他是个性感的爱哭鬼。
……
李二陛下的感动没能持续太久。
次日下朝归来,张阿难就贼兮兮地冲他挤眉弄眼:“陛下,晋阳公主和城阳公主已经在里头恭候多时了。”
李世民满面春风进了殿内,兜头就瞧见好大一桌玉米宴。里头有奶香烤玉米,玉米烙,玉米煎饼,玉米面蒸的馒头,甚至还熬了一盅玉米糁(玉米渣)热粥。
饥肠辘辘的李二陛下:"….…"
再好吃也不能这么吃吧!
城阳看到阿耶如此震惊为难,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拽了拽兕子的衣角:“要不,算了吧。”
两个小萝莉嘀嘀咕咕一小会儿,兕子无奈叹气让步。
李二陛下如获大赦:“怎么给阿耶搞出一桌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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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来?”
“我听司农寺的老薛说,京畿一带的灌溉田里明年都打算广种春玉米,若成功了,再下一步就要推向中原和江淮。”
李世民震惊于兕子的早智,笑道:不错,这事是朕授意的。"
“老薛因为这事儿,一连吃了五六日煮玉米,苦哈哈寻过来说,觉着玉米作为粮食吃法太过单一。所以,兕子就准备了这些玉米面、玉米渣子来给耶耶尝尝。”
小萝莉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若是耶耶一连吃上小半月,都没有肚子不舒服,那百姓们也可以吃啦。”
"看,兕子是不是很聪明?"
李二陛下嘴角抽搐:".……聪明。"拿你亲阿耶的命给天下百姓做实验,可真是大聪明!
李二陛下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到底还是明白了闺女的用意。帝王这回不再犹疑,操起食箸夹了一块玉米面制成的馒头。这东西一个不大,透着淡淡玉米香,口感劲道,咬下去还带着些许微糙感。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这回,李世民尝得越发仔细了。
直到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糁稀粥下肚,他才拍了拍肚子,笑着看向兕子。
兕子晃悠着小脚丫,得意对着城阳扬起下巴:“看吧,我就说耶耶皮糙肉厚,除了屎不吃什么都吃。”城阳惊恐地瞪圆了眼。李世民险些将最后一口玉米渣子粥喷出来。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兕子喜提一记爆栗,终于老实了。
李二陛下老神在在问:“跟阿耶说说,这东西若想推广种满全大唐,难不难?”小萝莉捂着脑袋上的包包,看了耶耶一眼,随即屈服于绝对力量,开始恶狠狠地向李二陛下介绍玉米的种植区。
玉米分为春夏两季播种。
春玉米不仅可以种在京畿的灌溉区,还能在陇右道、关内道、河东道大部分地方种植;
至于中原和江淮两道的部分地区可就更厉害了,因为气候环境适宜,可以做到春、夏间套复种,一年两熟呢。除此之外,
剑南、山南、岭南三道,亦有合适的丘陵山地作为种植区。
算下来,几乎大半个大唐都是可以种植这种作物的。
李世民越听越激动,巴不得立刻到明年春暖花开时候,叫司农寺试种第一茬春玉米。
兕子想起抛之脑后许久的橄榄树,又补充道:“对了,耶耶,懒懒树最适合的种植区域其实在陇右。凉州、沙洲等地温暖干燥,坡上种好树苗,几乎就不用管啦。”
至于什么屯兵屯田的,上次她已经跟李靖提过了。
只要是对军中,对大唐有益的事,李靖一定憋不住,恨不得立刻飞奔告诉李二陛下。
因此,兕子并不担心橄榄的后续种植问题。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想到了吐谷浑之战后的陇右驻军问题。帝王就这么捻着衣袖,陷入沉思。
兕子该说的都说完了,拍拍手,往怀里顺两张玉米饼,就打算拉着城阳溜之大吉。
就在这时,熟悉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唐太宗擦亮眼睛,千挑万选,为城阳公主选中驸马——杜如晦之子杜荷。二人完婚一年后,杜荷就因参与谋反被斩杀。】
兕子脚步一顿,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阿耶。
李二陛下抬眸,有些不解问:“怎么,阿耶脸上沾了玉米渣吗?”
兕子嚷道:"耶耶,你竟然给城阳挑了老杜的儿子当驸马?"
李世民一怔,继而笑道:“观音婢悄悄告诉你们了?阿耶还给高阳挑中了房相家的二小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德行必然随了他们阿耶,没有半点毛病!”
【叮。】
【唐太宗火眼金睛,百般打探,为高阳公主择定驸马——房玄龄之子房遗爱。二人浓情蜜意十年后,双双因谋反罪被处死。】
兕子:"……"
这个还不如杜荷呢。杜荷好歹是自己谋反,房遗爱可连着高阳都带到阴曹地府去啦!李二陛下昂首挺胸,似乎在等着女儿们的夸赞。
兕子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假笑,凶巴巴喷道:“耶耶,你这个择婿的眼光,还不如学老程呢。”“程咬金在西瓜地里闭着眼睛挑一个最能吃的,都比你选的好!”
27
拿程咬金那个三板斧跟朕比?这一刻,李二陛下自信放光芒,没有怀疑自己,反而对兕子的眼光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兕子实在受不了阿耶这种眼神,跺跺脚,气呼呼地大“哼”一声,牵着城阳跑远了。
城阳打从娘胎起,性子就格外胆小软弱一些。她不会争抢,不爱出门游玩,也不懂得撒娇卖萌跟长辈们表达自己的需求。就像是角落里一株默默生长的小蘑菇,安静得过分。
也正是因此,即便城阳虚长兕子两岁,也依然被当作妹妹一般守护着。
兕子长吁一口气,紧了紧城阳稍显冰凉的小手,嘟囔道:“耶耶真是过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商量。”
城阳眨眨眼,这种事……好像本来就无需跟小辈商议。
兕子见她不说话,忽然紧张起来:“你不会真的想要老房家的二小子做驸马吧!”
城阳登时涨红了脸,连连摇头:“不,不是的,一点也不想……”
她一点都不想离开阿娘阿耶,离开兕子,离开自小长大的家啊。
城阳使劲忍住眼中一包泪水,攥着衣角看向兕子。除了那句否认,她分明再未多说一句,却又好像将一切心迹都和盘托出。
兕子伸出双手,捧着城阳的脸颊揉了揉:“安心。耶耶圣旨未下,只要你不愿意,一定能搅黄!”
这话出口不过四五日,房玄龄家中便出了一件大糗事。房遗爱因交友不当,跟着几个家中官职远低于房相公的军二代们,偷偷摸去了平康坊内的风月场所。
平康坊这地方比较特殊。
它东临东市,南与达官显贵居住的宣阳坊相接,其坊内又设有十三进奏院,进京述职的各州镇官员都得途径此处逗留。
久而久之,平康妓就与大唐官员之间形成了一层稳定互惠关系。
房遗爱一向不爱动脑子,就这样堂而皇之进来狎妓,不出半日,坊内流言便传到了宫中。
李二陛下是从张阿难口中听说此事的。
张阿难心中怜惜高阳公主,硬着头皮将此事禀告完,随后温声问:“大家,房相公如今正在殿外求见……”
李世民气得一笔朱批歪斜,在奏疏上画了个大叉。
“不见,谁来求情都不见!叫南衙十六卫派一队人,将房玄龄给朕叉回家去!”①
他说到此处,还嫌不够泄愤,又再度高声下令:“张阿难,你出去告诉房玄龄,叫他回家好好带孩子,什么时候长歪的苗掰回来了,什么时候再回朝处置政务来!”
殿外,一门之隔。
听得清清楚楚的房相公:“……”
这件事闹到人尽皆知,房相自然面上无光。他与夫人情深义重,从未纳妾,却怎么也想不到,房遗爱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就敢大摇大摆去狎妓。
房玄龄气得浑身颤抖。
是夜,梁国公府关门闭户,进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男女混合双打。房玄龄瞧着差不多了,与夫人卢氏对视一眼,问:“要不,今日就先打到这里?”
卢氏浅笑:“不打也行。昔年你尚且穷困,病重垂危之际,我曾自剜一目以表明心意。今日,就让二郎也——”房玄龄连连摆手:"打,接着打!"房遗爱:"….…"
那夜整晚,大半个宣阳坊内,都能听到梁国公府上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
……
陛下对新贵之子有不满。
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都顾不得看房公的热闹了。
司空长孙无忌、谯国公柴绍、许国公高士廉、民部尚书唐俭等人下了朝,都匆匆回府,去管教自家不省心的小子。廊下拐角处,兕子瞧着耶耶气得胡子都翘了,便知驸马的事能暂且告一段落。
小萝莉掸掸裙角转身离去。
这几日忙过了秋收,南山庄子上开始全力研制新肥料了。
先前,橄榄树挂果稀稀拉拉,便是因为施肥肥力不足的原因。为了往后的农作物不再因为地力、肥料影响,而导致种植失败,兕子便特意没接新的种植任务,专注解决当下的问题。
已经入了初冬,终南山境比起长安城寒凉不少。
兕子全身都被绒白的兔裘衣裹严实了,戴好兜帽,从车驾内跳下来,迎面就瞧见李承乾穿得像一头突厥大熊,正用病腿那半侧身子倚着锄头,等她一道进去。
兕子惊喜大喊:"阿兄,你怎么来啦?还穿了突厥人的衣服。"
前些年,朝廷琢磨着对付东突厥的时候,西突厥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原则,频频与大唐示好。如今,□o才灭七年,西突厥就开始时不时闹出一点小动静,借此试探大唐的底线了。
因着这一荏,唐人对突厥人实在没什么好感,对他们的语言、服饰、习俗更是避之不及。而李承乾作为储君,一国太子殿下,怎么能在这时候公然穿一身突厥服饰呢?②
面对妹妹疑惑的眼神,太子殿下不禁浅笑,紧了紧她头上的兜帽,道:“储君的衣裳虽美,田间耕作反而碍事。我瞧着突厥人的穿着还算暖和,也方便活动,稍后堆肥就能帮得上手了。”兕子认真听完解释,一副恍然大悟状:“阿兄真是太聪明啦!而且这身衣裳穿在阿兄身上,一下子好看许多
呢。”
随即,小萝莉又叹气摇摇头:“青雀就不行了,穿着耶耶赐下的响云纱和浮光锦,也只是一个花花绿绿的小胖球。”
李承乾被妹妹的双标发言逗得忍俊不禁。
再往前走,便是庄子上田区和林区的过渡地带,这里有一大片空地,最适合堆肥。
宋管事早早带人收集了今秋山林间枯萎的树叶、灌木和花朵,还有一些稻草、松针、锯末、玉米皮之类的材料,堆在避风的干草地上。
兕子凑过去仔细打量一番。
陈稻草、松针等都是已经放置许久的,颜色明显发棕了。也只有这样的棕色材料,才是大自然赐予的最好高碳肥料。③
兕子点点头,吩咐道:"陈稻草要放在最上面,增加孔隙,让堆肥更蓬松一些。"这样一来,也能促进微生物更活跃。
庄户们得了指示,一把子力气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从空地上抬过来一个个或陶土、或木造的堆肥箱。这些东西是宋英成按着兕子的图纸,赶工加急弄出来的,统共分成两种形态。
一种是滚筒状堆肥箱,底部有开放盖,箱身上则有专门的通气孔隙,方便每隔几日翻动堆肥;另一种则是木板拼接的三相连的堆肥箱。它方便大量堆肥时,用干草叉将堆肥材料从一个单元,叉到另一个单元。
兕子一边看着庄户们忙活,一边给李承乾解释了这些堆肥箱的用法。
李承乾从未想过,堆肥竟也是这么大一门学问。他眼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问兕子:“待会儿忙完了,阿兄可以带几个小的堆肥箱回宫吗?”
小萝莉一脸诧异:“阿兄要这个做什么?”
“你先前设在立政殿前的那片菜园很好。我琢磨着,也在东宫开星一片,再自己堆些肥料。”李承乾语速不快,斟酌者道出自己的盘算,“我想试试不依靠任何外力,耕种这一亩三分地,究竟要花费
个人多大的精力和成本。"
"或许,只有亲身体会过农事,知晓了切实的民本,我才有资格继续做这个储君。"
兕子微微仰起头,看到阿兄在说这些话时,仿若枯木逢春,眼里泛着从前没有过的光华。
这光她曾见过。
是在耶耶和老魏他们眼里。
小萝莉忽然从心底里为兄长开心起来,蹦跳着揽住李承乾的手臂,亲昵将小脑袋靠上去:“啊兄就是阿兄,是兕子最子的阿兄,自然做什么都有资格。别说要几个堆肥箱了,几百个都让宋管事给你!”
太子殿下浅笑,轻轻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那怕是要累坏阿兄了。”
开阔的避风地上,兕子揉揉额头,装傻卖萌地甜笑起来;几个近身侍奉的管事、奴婢互相对视,也都跟着弯了唇角。
谈笑之间,空地上的高碳草料已经全都被装入堆肥箱内。
接下来,便是解决氮肥的问题了。
与高碳材料多呈现棕色相反,高氮材料则多为绿色。
只可惜现下是入冬时节,须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寻到足够的蔬果残渣、新茶茶渣、绿草、绿色植物和食草动物的粪便。兕子只好耸耸肩,示意宋管事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再制造这种高氮肥料。除此之外,还有不借助堆肥箱的坑式堆肥,沟式堆肥等等……都留到春暖花开了,再慢慢尝试吧。
……
从南山回来后,小萝莉险些都要累趴下啦。
立政殿内,火墙烧得正旺,整个内殿熏得暖烘烘的。
兕子摘了罩在外头的兔裘,甩掉皮靴,往食床上懒散躺平,张开嘴巴:“阿娘,饿饿,饭饭。”
长孙皇后无奈笑睨一眼,继续垂眸看书:“阿娘可没有吃食。你自己回宫太晚,自己想办法。”
兕子坐起身,可怜兮兮看向长孙皇后身边的女官:“槐序,饿饿,饭饭。”
除了称呼,简直一字未变。
槐序憋着笑,余光瞥见娘娘的神色,心中有了谱儿。这才笑着回道:“娘娘午后特意点了板栗炖鸡,风炉上还热着番茄牛肉白菜锅子,婢子这就去盛来。”
槐序笑着出去了,长孙皇后才伸手,点了点兕子脑门:“成日在外野,就该叫你饿着。”
兕子哼哼唧唧靠上去,蹭了蹭长孙皇后的手心:“阿娘,阿娘最疼兕子啦。”
长孙皇后在这一声声“阿娘”中,彻底没了脾气。
一通风卷残云之后,兕子挺着鼓囊囊的肚子在内殿晃悠了一会儿。消消食,再跟阿娘聊聊天,就打算回寝殿睡觉。
长孙皇后忽然开口道:“你阿翁小寒当日就要搬进大明宫住了。你呢,是等到过了正旦,立春再搬进去,还是……”兕子侧目,望见窗外廊下两盏八角宫灯,明亮又孤独地立在寒风中,只有互相作伴。她毫不犹疑答道:“等翁翁搬好落定了,兕子就搬过去陪着他。”
长孙皇后有些诧异,抬眸瞧了一眼女儿,见她目中坚定,必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只好笑道:“今年太常寺要在大明宫举行团拜会,你住在那头,可有眼福了。切记,不要搅了你阿翁的清静。”兕子眼中划过亮光,连连小鸡啄米点头。
团拜会上总有好看的歌舞杂耍,她不得带着城阳、
高阳、雉奴她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
再过几日就是大寒了。
大明宫内簌簌飘起了小雪粒,没过一会儿,就转变为漫天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不过半日,就将宫道、树木和屋顶盖了个严实。兕子推开窗,探头看向这一片白雪世界中。
冷飕飕的风雪顺着她的脖子往进灌,不过须臾,就冻得小萝莉打出个喷嚏来。
太上皇连忙取了个夹被,将人连同脑袋都裹起来:“看够了,翁翁可就要关窗了,若是不小心染上风寒,你阿耶还不得打上门来。”兕子没心没肺笑起来:"才不会呢,兕子壮壮,像牛一样!"
太上皇哈哈大笑:“好好好。真没见过哪家的小娘子成日里钻营着壮如牛,不过这样也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小牛犊子,浑身就有股一往无前的劲儿!”兕子爱听这话,嘻嘻笑着,用脑袋拱了拱翁翁。
大雪天里,坐在暖烘烘的屋中,围炉烤些榛栗、南瓜、芋头、玉米吃,看着外头雪天一线,心中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小兕子幸福的脑袋都要发晕啦!
她仰头对着太上皇灿笑,从玉米说到芋头,从南瓜说到堆肥,句句都不提自己有多厉害,但太上皇哪能不懂小孙女的心思呢,立马捧场地将兕子从头夸到脚。直到最后,小萝莉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连忙加了一句:“翁翁,其实阿兄在南山也帮着堆肥了。”
太上皇眯着眸子,脑海中想起的是那个左腿微瘸的倔强背影。
他问:“承乾腿脚不便,贵为太子,怎么也跟着庄户们做这样的脏活累活?”
兕子摇摇头:“阿兄从不觉得,农务与政务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啊。”
这话有些意思,叫太上皇眉梢微挑,笑问:“哦?仔细跟翁翁说说,你阿兄是怎么说的?”
兕子歪着头想了半晌,学着李承乾的语气道:“阿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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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农为邦本,本固邦宁”。只有亲身历经农事,他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做这个储君。”
……
年根底下,过节的气氛愈发浓厚。
正常来说,谁都不想在这时候寻不痛快,可偏偏有些御史没眼色,赶在这档口,上书参了储君李承乾-本,说他“好突厥之服饰,被以羊表,又在东宫内设立草垛 木石舍无数,不理正事,一心只顾玩
乐,毫无储君之德”。
李二陛下看完奏疏怒了。
承乾的腿脚尚未完全好转,每隔半月,还得太医署派人登门换药。正是因此,他这个做阿耶的才一力担了所有事务,要孩子多多休息。谁成想,这小子跑到言官的眼皮子底下浪去了不说,还穿了西突厥的衣服!
李二陛下气哄哄的,也不派张阿难再去查探真相,就要往东宫责问李承乾。他甩开大袖走得飞快,只是还没出两仪门,就被太上皇身边的阿福追上了。阿福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对着李世民行礼笑道:“太上皇听说了太子殿下被御史参本的事,知道陛下心中定然有怒,请您过去大明宫喝杯茶,消消气呐。”这是要替承乾说话了?李世民扬起眉梢,也不好拒绝,只得背着手道:“那便走吧。喝了太上皇的茶,朕再去东宫不迟。”
大明宫内。
太上皇用南山雪水煮了一壶普洱茶,分茶入杯中,递到李世民手里。身旁的兕子也不甘落后,捧着自己热乎乎的一碗牛乳,仰头咕嘟咕嘟饮下。
李世民看着这悠哉闲适的一老一小,火气顿消,喝了茶无奈笑问:“阿耶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太上皇笑着唤了兕子:“翁翁说的话,你耶耶未必全信。还是你跟他仔细说一说,那日你阿兄为何穿突厥衣裳,又是如何跟庄户们堆肥,说出那一番话的。”
小兕子向来最喜欢跟人讲故事了。
即便这事儿已经跟翁翁讲过一回,她依旧眉飞色舞,跟李二陛下又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李世民听过之后,沉默许久,才抬手弹了弹兕子的脑壳:“朕看你这嘴皮子吃,去南山种地委屈了,该去西市说书才是!”
兕子眼前一亮:“真的吗?兕子愿意去,耶耶!”
李二陛下对闺女这种顺杆爬的行为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掐着她的脸,咬牙切齿道一句“疯丫头想得美”。
今日天晴,将道旁和屋顶上的积雪都晒化了,顺着屋脊和鸱吻飞流下来的水珠,也带着积分俏皮的生命力。
李世民坐在殿内荫蔽处,望见向阳处的兕子。
他的女儿有一头柔软又乖顺的棕色头发,眼瞳则更浅一些,冬日暖阳照耀下,越发显得温暖真挚,招人怜爱。
可惜,承乾不知何时起,就没有了这样一双眸子。
李世民面对家事,从来都是个感性多思的人。他不能停止思绪,太上皇便只好开口阻拦他过于丰沛的情感溢出。“安心吧,承乾能想明白本固邦宁,愿意躬身务农事,就绝不会长处阴暗之中。”
“东宫如今势弱,以至于谁都能上来踹 脚。二郎该考虑的是,该如何逐步加强东宫权势,又该对东宫放权到哪一步,才是对承乾和青雀最好的保护,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信任。”太上皇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手背。“阿耶没能做好的事,希望
你能不留悔恨。”
……
从大明宫出来,李二陛下的眼尾红红的。
他虽一路垂着头,奈何兕子跟在一边,钻在底下仰头探看:“耶耶,你又要哭了吗?因为翁翁拉了你的手吗?唉,我小时候不缺爱,长大了可不能这么性感。”李二陛下酝酿的那点情绪荡然无存,咬牙切齿道:“你不缺爱,朕看你是欠打。”兕子一听,吓得立马抱住李二陛下的大腿就要往上爬。
这是大明宫通往东宫的宫道上,来往宫人不少,虽都低头避讳着,李世民也因为在意形象端着架子。他低声哄道:"阿耶吓唬你的,不打你,快下来。"
兕子这才放下双脚,落在地上,继续蹦蹦哒哒走自己的路。
李二陛下:“……”
一提挨打就爬树的毛病,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当阿耶的只觉得一肚子好笑,压根儿提不起半点气恼,只好无奈摇了摇头,叮嘱前头奔跑的女儿“慢一些”。约莫一刻钟左右,东宫到了。
小兕子轻车熟路,叩门之后,直接越过太子身边的宫人子安,奔向内院大喊:“阿兄,阿兄,我来看你啦!”"哦对,还有阿耶!"
中院内,李承乾正在鼓捣他那刚弄成型的菜园子。
这片菜地约莫只有二分,西南两边做了树篱攀爬架,打算明年春天种上一些果树苗,以及菜豆和莓类。菜地中央,则用砖石搭建了几个高地不一的苗床,并做子了排水沟渠,引出地头。最叫李承乾操心的,还是东北角那三个堆肥箱。每个五日,他都要亲自打开,用木叉搅动堆肥,以维持空气孔隙。今日正好到了通气的时候。
兕子一路跑进来,就看到阿兄举着干草叉,正哼着小曲儿搅和得欢快。堆肥箱内散发出发酵的“美妙”气味,阿兄却一点儿也不嫌弃。小萝莉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捏着鼻子,退后了两步。
李二陛下此时越过中院门也进来了,蹙眉道:“东宫怎么搞这么臭烘烘的,承乾人呢?”李承乾停止翻动堆肥,穿着一身庄户们给的粗衣,转过身面向李世民:"阿耶,我在。"李世民沉默了。
实在是儿子这副形象,叫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中院内万籁俱寂。
兕子的脑海中,却再度响起机械音:【叮。】【贞观十七年,太子李承乾预备起兵逼宫,与城阳公主的驸马杜荷等人共议谋逆之事,最终未成而败露。】
小萝莉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最最最崇敬的兄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找回嗓音,有些怯怯地问:“阿兄,你……你如今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呀?”
太子殿下拄着干草叉,沉思片刻,肃然答道:“希望阿兄特意搜集的这一锅高氮肥料,明年春日能成吧!”
李二陛下:“……”兕子:“….…”你这储君的老农属性,是不是有点激活太多了啊喂!
28
贞观十年的岁除夜,要比往年都办得更为盛大喜庆。
中庭内,灯珠环映下,木柴、黍秆和松枝被垒成柴塔,由李二陛下亲手点燃。晰晰瞭火光中,依稀可以闻到浓烈的腊酒香气。
李二陛下今日特意穿戴了祭祀天地宗庙用的衮冕。玄衣馔裳,大带飘垂,一柄天子专用的鹿卢玉具剑悬于革带之上,看起来霸气又潇洒。兕子和城阳手牵手跟在长孙皇后身侧。
再往后,则是一众宫妃嫔御随同奏歌高唱:
“筵燎驱邪,五谷丰登!”
“筵燎”是唐人过除夕夜的盛事,以期来年有个好兆头。贞观十年,天下乂安。李二陛下设庭燎于阶下,火光混着灯烛,将庭间映照的恍如白昼。
兕子兴奋仰头,看着眼前雄浑燃烧的柴塔,又扯了扯城阳的衣袖,捂嘴小声道:“耶耶真是太帅啦!”城阳也激动的面红耳赤,攥拳重重点头:"嗯嗯!""兕子更崇拜耶耶啦!""我、我也是。"
李二陛下竖起耳朵,听两个小萝莉立在旁边嘀嘀咕咕,手上不自觉紧了紧腰间佩剑。即便如此,也完全压制不住越发上扬的唇角。
长孙皇后无奈,低语提醒:“陛下,该起驾前去观看傩仪了。”
李二陛下这才轻咳一声,道:"走吧。"
除夕之夜,长安各州县都会举行大傩,热热闹闹地驱除疫鬼,以助万物新生。宫中的驱傩仪式相对更要声势浩大一些。千余名挑选出来的护童依子,头戴假面,赤布挎褶,在宫城正门前表演傩戏,朝臣和内眷们也要伴驾一同观赏。
兕子今日倒是占了个好地方。
小萝莉们居高临下,一脸兴致勃勃地笑闹探看,偶尔张阿难过来提醒一声,又规规矩矩坐好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再度扎堆聚团。
长孙皇后温和道:“还是予去将她们叫过来吧。”
李世民弯眸笑了,在这场如火如茶、群情鼎沸的傩仪中摆了摆手:"丫头们一晃眼又长大一岁,再有几年能像这样伴在你我身侧,自在随性地过呢。"
"且叫她们疯去吧。"
……
于是,几个小萝莉带着一只雉奴当真疯玩了一整夜。
兕子对于除夕守岁有种别样的执念,要不是新城年纪太小,怕是也得被她薅起来,用小木棍儿支着眼皮守到新年降临。
大明宫东偏殿内。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刻,热乎乎的炕榻上七仰八叉,睡倒了一大片。
松萝取了厚度适中的夹被,悄无声息地 给盖好,这才穿过中厅出了殿内。年初一的瑞雪已经翩然而至,细细的,轻柔的落在宫道上,铺出薄薄一层雪白地垫。
等到兕子揉着眼睛,摇摇晃晃从窗边坐起来,一下子就醒神了。
"哇!城阳,高阳,雉奴快起来呀!我们可以打雪仗啦!"
小萝莉一声呼唤,连拉带扯地将人都喊起来,头一个顺着炕沿蹬上皮靴,就要往外扑。
松萝才呈着新面酿的柏叶岁酒进来,连忙展臂将人栏住:“公主,外头风大雪急,猛不丁跑出去怕是要染风庭了。再者说,新年元日,几位公主和殿下都要先饮一杯柏叶酒,讨个好兆头才是。”
除夕喝椒酒,元日用岁酒,都是有唐以来的习俗了。
小家伙们都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造次,乖巧坐成一排,捏着鼻子此牙咧嘴,“滋溜滋溜”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松萝眼带笑意,一面收拾酒益,一面桌告:“前些日子年根底下,公主特忘叮嘱啤子,要宋管事送一批新鲜些的做桃和辣椒进官,说是要给相熟的诸位大人们送新年贺礼。昨夜,内官尚食局的官人都
经赶制出来了,公主要不要瞧瞧?"
兕子一经提醒,终于想起来这茬刷好感的大事,遂连忙点头:“要看要看!”
东西早就备在她的小库房里头了。
不过一会儿,小宫娥们捧着几样瓶瓶罐罐进来,——摆在兕子面前。
这回,杜尚食做的不仅有橄榄果酱,南瓜榛果碎饼干,还有独家秘制的辣椒酱,上头浇几勺红封油,就能存放大半月慢慢享用。除此之外,还有一样较为特殊,是宋英成从庄子上专程送来的橄榄油香皂。
民间能工巧匠诸多。
先前程处亮给兕子引荐了几位,宋管事就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顺藤摸瓜,给庄子上寻来近百好手,各行皆有。其中一位闲来无事,就用这橄榄果制出了能清洁肌肤的香皂。
这东西宋英成试过几日,松萝也用了一回。兑了水滑滑润润的,搓洗之后,污垢和油脂都一下子去干净了,清爽得紧。最重要的是,擦干之后,还不会觉着干燥紧绷。
简直就是收买各家夫人的利器呀!
兕子只要想象一下,老魏老房他们抱着香皂回府得到夫人夸赞,并因此对她好感大增,就忍不住“嘻嘻嘻”地掩唇偷乐起来。
李治看着兕子不怀好意的笑,缩了缩脖子后退两步:“你别笑了,我害怕。”
小萝莉反过去做个鬼脸:"略略略。"
她才不要跟小屁孩解释,送礼是多么奥妙精深的一门学问呢。
……
元日朝贺大典,今岁也一如既往,在太极
殿上举行。
此刻,帝王御用的御幄之下,群臣王公尚未散去。尚食命人奉来御酒御品,请李二陛下亲自赐菜。
李世民扫一眼阶下。
酒行十二遍之后,百官都已醺醺,这时候赐下什么菜都不重要了,唯其背后象征的荣耀最为打动人心。
一念至此,他心中已有人选,兜头喊了几个预备启用的中等小官。殿中静了一瞬,继而响起恭贺道喜声,不绝于耳。直到朝贺大典就此散去,相交好的官员们才三三两两出了太极殿,一头雾水地猜测起了陛下的用意。
兕子就是这时候,带着两排小宫娥,杀到了散朝现场。
还没来得及走远的王公臣子们,就这样巴巴看着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虞世南、程咬金等人得了晋阳公主一重又-重贺礼。那些东西部分别用绸布包起来,叫人伸长了脖子也瞧不分明。兕子大大方方道:“这里头各有两罐做榄果酱,两罐辣椒酱,一包南瓜小饼干。另外,木匣子里头的香皂是给夫人们的香皂,小小一块,净手方便还带着香气,老魏你们可别独吞啦。”魏征愣了一下,想到家中日日操劳着柴米油盐的老妻,心中一软,拱手谢道:“公主有心了,魏征替拙荆谢过。”
程咬金嘿嘿笑着:“俺老程今冬喉痹再没犯过,还想着问公主讨要果酱呢!”
众人一番千恩万谢,又说了几句新年吉祥话,遂喜笑颜开各自散去。兕子等着人都走远了,才出声单独唤住了长孙无忌。
从亲缘关系上来说,她该喊长孙无忌一声舅父。
可是今日,兕子敛去面上笑意与童真,肃着小脸仰头看去,径直发问:“长孙司空,长孙冲在家中是不是欺负我大姊姊了?”
长孙无忌这老抓狸一贵藏得住心思,原本正笑呵呵地静待下文,听到这话,表情险些漏了陷。但也只是-瞬间,这位周旋权力场多年的老臣便微微倾身拱手,温和笑答:“怎么会呢,大郎对长乐呵护有
加,情真意切,捧在手心里宠爱都来不及。"
“晋阳公主,怎会有此疑问啊?”
兕子拥有小牛犊一般的直觉。
这不是长孙无忌的真话。
她不禁想起了除夕夜前三五日,大姊姊曾经借口想念她们这几个妹妹,特意回宫小住。那时候,阿耶阿娘还满脸欢喜,念叨着“也算是一家团聚贺新年了”。
宫中几日相处,大姊姊一直都是笑着的。
但兕子就是敏锐地察觉到,阿姊并没有发自内心的开心。她变得更沉默寡言了,那几日大雪天,她坐在廊下看着她们打雪仗堆雪人,一看就是大半日,却不从参与进来一起玩。
长乐公主,变得不快乐了。
兕子忍不住开始回忆,夏天回宫的阿姊,眉间有藏着这样似有若无的忧伤吗?
能让阿姊这等出身的人犯愁,怕也只有长孙冲了。
兕子收起打量和试探,一双清亮的眼睛望进长孙无忌眼中,什么也没有说,只咧着嘴甜甜笑一下,道:“只是有些想念大姊姊了。舅父既然这么说,那兕子就放心啦!”"若是年后得闲,兕子还想请大姊姊带着驸马,一道去南山庄子上小住几日呢。"长孙无忌也跟着笑了:“听闻南山如今日新月异,公主姐妹情深,大郎自然是愿意作陪的。”
……
年初晌午,长孙无忌乘车回到了齐国公府。
长孙冲今日并未出门,听闻阿耶从宫中归来召唤,只当又有什么新年家规叮咛,叹了口气,从西院往正院去。自贞观七年尚公主之后,长孙冲便搬来了西院居住。
原本,长乐的公主府已经修造竣工,陛下特许他们二人搬进公主府内,一切如长乐在宫中行事。是长乐主动提出,愿意住在齐国公府内,这才叫长孙冲心头舒坦一些。
西院仿制公主府而建,甚是气派。长孙冲慢吞吞行至正院书房内,才跨进门唤了一声“阿耶”,就被长孙无忌伸手赏了个巴掌。
长孙冲怔愣片刻,抹去鼻血,问:"阿耶这又是作甚?"
“问问你自己干的好事。”长孙无忌冷着脸,伸手指向长子,没忍住又踹了一脚上去,“年初我就警告过你,要你跟那小娘子断了联络,可你呢,胆大包天肆意安为,竞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人藏在外头,
还置办了房地。”
"若非今日晋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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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问,我派人前去查验,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长孙冲原先渐强的气势登时弱下去,解释道:“阿耶,并非她们想的那样。瑶娘如今星被大放免罪,家中人却都死绝了,她伶仃一人如何能活得下去。我们到底自幼相识,帮她置办宅邸田产,也算全了
—场情谊,并无其他啊。"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
大郎三天两头就不知去向,想来都是去寻那女子。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半年之久,莫说是长乐,就是他这个当阿耶的,也觉得是养了个“外室”。
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父子二人对峙片刻,长孙无忌沉声道:“只要长乐觉着你二人有私情,凭你一张嘴说出花来,到陛下面前也是无从分辨。重要的不是你如何想,而是皇家如何想。”"若还想保住长孙—门荣耀,留着我与你姑母的兄妹
情分,你就趁早做个了断。"
"不然,阿耶自会亲自出手,斩断这孽缘。"
……
贞观十一年的春日来得有些早。
溪水化冻,潺潺东流,灞河两岸的春柳也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新芽,嫩生生的叫人心头欢喜。兕子猫了一整个寒冬,终于能够舒展腰肢,褪下厚实的裘衣冬袄,往南山里去放风啦!也不知过了这两个多月,庄子里的高碳肥料堆得如何了?
小萝莉坐在两仪殿的偏殿内,手上练大字,满心却盘算着出门。这样一心二用到最后,索性将笔一丢,开始查探自己的朝臣好感值。【叮。】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2524点。已达到兑换次级任务的所需值,请宿主尽快兑换。】这回,因为新年正旦的送礼行为,兕子可算是踩着耶耶的肩膀,赚了个盆满钵满。不仅老魏、老房这些得了新年礼的人对她好感大增,甚至还有一些小萝莉压根不认识的大臣,也默默对她加了几点好感值。
约莫,是觉得她出手大方吧。
手里有好感值的兕子挺直了腰杆,分毫不虚地查探起新任务来。
【叮。】
【种植任务5:请宿主兑换水培番薯苗,完成沙壤土地上的种植和收获。】
【番薯是明朝时期福州商人陈振龙从吕宋岛(菲律宾)发现,后藏医船体,绕过重重筛查才得以回国,偷感虽重,却来之不易。另外,番善具有耐早、易活、高产的特点,能够解决许多突发性的粮食危机。】【综合评估,本次兑换所需的好感值为:2500点。】
兕子方才还一脸笑意,听到最后一句登时臭了脸。这一兑换,岂不是又要变成兜里没子儿的穷鬼兕子了嘛。
小萝莉有些犹豫起来。
正殿另一头,李二陛下此刻正在召见魏征。
“…陛下,河水化冻正值春汛,因黄河水溢,河道两岸二十八州并发大水,东都洛阳城内亦遭水患,毁去良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不计其数啊。”李世民垂眸看着手中更为详细的奏疏,眉头蹙成一团。
从贞观初年起,水灾、旱灾、虫害就像是排着队一般袭来。他这个皇帝从来不好当,可更多的,李二陛下却是忧心子民度日艰难。李世民叹息一声,道:“按照先前几年的规律,大水之后,必有大旱。朕这就要戴道国预备好开仓赈粮,救济灾民。”
魏征拱手:“只怕这套仓储建立年份太短,不足以应付二十八州的灾荒。若水灾之后天象恢复正常,没有早情来影响田地明年的收成,或许还能一救。可若是大早……”李世民肃声道:"若是大旱,朕会颁下一份罪己诏。"
君臣二人对视,都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兕子顺着墙角偷听完全程,瞥见耶耶坐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虽脊背挺直,整个人却好似背负着极为沉重的东西。耶耶看起来很累了。
小萝莉心疼的看了许久,随即咬咬牙,跟系统兑换了番薯苗,哒哒奔向正殿,扑进李二陛下怀中。
“耶耶,我知道一种作物,名字叫做番薯。它耐早、高产、还特别页饿,这时节种在大水褪去的沙壤土上,四五个月就长熟了,这样,是不是……,能解耶耶的心事,叫你开心 些啊?”李世民与魏征怔愣片刻,都有些激动起来。李二陛下因为知晓女儿神通,对她的话没有丝毫怀疑,惊喜摇晃着怀中人道:“兕子,此话当真?”
小萝莉乖巧点点头。
魏征却有些不放心,再度掰开揉碎讲清楚:“公主,此事涉及黎民苍生,能救万千性命于水火,可不是能随意玩笑的。”
兕子没有被魏征信任,有些不满地叹一口气。
她从李二陛下膝头蹦起来,往怀里摸了半晌,掏出一根不短的番薯藤。又上前几步,递到魏征手中。
“老魏,兕子从不说谎,说话算话。”“要是不算话,你就拿这条藤,使劲抽打我耶耶一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