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拼图》 第12章 向着山的深处 “你问了个好问题,我们其实也想问,但是都没说出来,果然还是童言无忌。”郭陵听罢钟晨暮的话,笑着点评道。 一边点评,还一边把盒饭里最后那口饭菜扒进嘴里。 钟晨暮被葡月带到高台之下,办理了入社手续,然后领了一盒盒饭,刚狼吞虎咽地吃完,便又看到了不远处的郭陵,两人再度就之前的话题攀谈起来。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钟晨暮撇了撇嘴:“他再是先知,理想再远大,也得活下去啊,不收会费,图什么呢?我总觉得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郭陵鼓着腮帮子,赞赏道:“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倒是清醒得很......不过你不还是跟我一样,也加入了吗?不会仅仅是因为他们管饭吧?” 钟晨暮摇了摇头:“这几天来,我自己对于这些现象也越来越疑惑,很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何况,我想找到我的父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万一他能够做到自己所宣称的事情呢?反正,报警一点用都没有......” 郭陵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好奇地看着钟晨暮:“难道你从警察那边得到的反馈也是......” “是的,说公安系统中查不到我父母的存在。” “果然如此啊......”郭陵皱了皱眉,“我也一样,我的妻子、孩子和父母全部都查无此人。事实上,我比你做得更多,我在想,既然电话能够打通,是不是可以去电信局查一查电话号码的主人,结果到了那里,却被告知机主并不存在,所有的电话都被直接转移到了他们的中央服务器,所以自然无人接听.......当然,我还没有想通的一点是:为什么我老婆手机明明接通了,却无人应答。” 钟晨暮沉默了。 郭陵也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望向天空。 妻子的手机哪里是无人应答,明明里面传来那些让他不得不胡思乱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先从这种情绪当中抽离出来,说道:“你就不用操心那个教授和先知社盈利的事情了,这样的组织我见多了,有正规的,也有不正规的,反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没有人会做亏本的生意就是了,他们的生存未必是依靠我们的会员费,或许有别的途径。反正......我的想法跟你类似,死马当活马医吧。” 钟晨暮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正在三五成群聊天的人,最终又把视线投向了正背对着自己的葡月,以及其他几个“十二使徒”的人。 尽管未经人事,他还是不难看出,这十二个女人在今天的城隍庙当中,属于艳压群芳的存在。 郭陵翘了翘嘴角:“看见美女就挪不开眼了?” 钟晨暮有些窘,连忙把视线从葡月身上移开:“哪有......” “嘿嘿,我可是过来人,你那点小眼神我还能看不出来?这十二个人是那个老头子的忠实追随者,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艳福......不过,我打听到,她们都是‘实际寡妇’。” “实际寡妇?” “对,名义上她们都有老公,但是,她们的老公都失踪了,就如同我们的父母一样。” “所以......她们追随皮尔斯教授,也是因为希望找到自己的爱人?” “应该是吧,否则难道是图老头年纪大,图老头不洗澡?” “......” “事实上,我一直都在好奇,这个老头是不是自己也有失踪的亲人。”郭陵若有所思地说道。 钟晨暮一愣:“大叔,你这个思路很好啊,我去问问看......” “你想什么呢?”郭陵瞪了他一眼:“就算要问,也不是现在啊!他此刻就是先知社的创始人,很多人心中的神,你就算问,他也未必跟你说实话,以后找机会吧。反正你也已经入社,之后就可以收到他们的各类活动通知了。” 钟晨暮往四处张望着,只见皮尔斯正远远的被好几个人围着,众星拱月一般。 他突然悄悄地问郭陵:“大叔,我们要不先撤吧?” “撤?去哪儿?你要知道,家里没有人等我们回去。” “不,不是回家,我有个想法......” 于是,钟晨暮小声地告诉郭陵自己想去探索一条大河源头的事情。 郭陵听罢,双眼一睁:“你可以啊!走!我们一起去!万一碰上什么事情,还能互相有个照应,毕竟我比你虚长几岁,经验还是要丰富一些。” “只是虚长几岁么?” “......” 两人低调地绕过人群,快步走到城隍庙门口,在照壁的掩护下,推门而出。 当那扇朱红色的厚重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钟晨暮感到换了一番天地。 喧闹声与人气都被隔绝在身后,此刻眼前的世界,只有昏暗与静寂。 两人再次踩上门口松软的土地,绕过树林,往大路上走过去。 相比刚才坐公交到来的时候,钟晨暮觉得此刻更加寂寥。 “我们走过去吗?”郭陵问。 “嗯,既然是探索,还是走路更自由吧。” 郭陵还想说些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 路上没有一个人在行走,也没有车驶过,只有昏暗的路灯在小心翼翼地关照着它们脚下的那一片区域。 钟晨暮在路上走了几步,这才注意到,路边竖着一块路牌:山前路。 “好朴实的名字。” 不知为何,他觉得无名市里的这些地名,看上去都平平无奇,却又似乎很有来历,有种厚重的感觉。 郭陵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沿着水声过来的方向走吧,一条大河从山上流下来,我们只要找到河,然后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就好。” 钟晨暮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地名都挺简单,但又挺亲切的,好像认识了很久一般?” “我们就生活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天天见这些地名,当然觉得亲切了。” “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但是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 “别想那么多了,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抓住一点生活的细节便想东想西,触景生情,说白了还是太敏感,没有被生活摩擦过,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心里已经长出一层老茧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庸人自扰了。” 钟晨暮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跟在郭陵身后,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们沿着山前路往西北方向又走了一段,然后在一个拐弯处,走上右手边的一条小径。 小径没入草丛中,若隐若现。它转了几个弯之后,便随着地势的抬升而往上延伸,好在这一片并没有高大的树木,以灌木和草地为主,因此,可以看见它通往半山腰,直到在哪里没入山体之后。 两人沿着小径一直往前走,拐了四五道弯,身后的大路和城市已经完全不可见,这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就在距离他们脚下不远的地方,地势陡然往下陷,让位给从山间倾泻而下的一条大河。在夜色的微光中,水花翻滚而透亮,激流的声音在周遭的静寂之中显得格外突出,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镇住了。 “这简直是瀑布呀......”郭陵赞叹道,“我在无名市活了四十年,竟然没有想到来这里看一眼,今天果然没有白来。” 说完这番话,他却没有听见钟晨暮的反应,于是好奇地回头一看,只见这个少年此刻双目紧闭,浑身发抖,仿佛在遭受着什么。 是的,就在一秒钟以前,钟晨暮脑海中的绿色数字又出现了。 而且,它从此前的“110”,迅速跳变成为了“1011”! 直接升至四位。 同时,此前出现过的被窥视感也再度涌了上来。而且,相比在市区,此刻在山中的这种感受更加强烈。 钟晨暮努力地定住身子,避免因为刚才那短暂的眩晕感而跌入小径旁的河中。 “你没事吧?” 听到郭陵的询问,他才猛地将眼睁开,然后立刻定了定神,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放心吧,大叔。” 郭陵将信将疑地盯着钟晨暮看了好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说道:“这荒山野岭的,你可别吓我......” 话还没说完,他便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的脸色有些异样,已经睁开的双眼当中充满了惊恐与不解。 郭陵一惊,连忙转过身,顺着钟晨暮的视线方向望过去。 只见小径以比之前更陡的坡度往上爬升,一直通往比半山腰更高的地方。 就在它即将拐弯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出现了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树冠华丽,枝叶繁茂,颇有王者之风,似有百年之寿。 然而,此时两人的视线完全没有顾及这棵气质不凡的古树。 因为在树干右侧的一根旁枝上,似乎正挂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红色,在这青山白水之中,格外显眼和吊诡。 第13章 红衣女人 如果不是旁边一条大河那轰鸣般的流水声,此刻郭陵和钟晨暮两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引起注意。 树上挂着的红衣人,是人还是鬼? “我们要不要撤?”两人通过眼神交换着信息。 就在这个时候,钟晨暮突然发现,那个红衣人似乎在动,而且动得有点剧烈。 与其说是在动,不如说是在挣扎。 他瞳孔一缩,心中一紧。 “难道这人在上吊自杀?” 脑海中的意念在他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之前便发动了。 他只感到一股强大而熟悉的冲击扑面而来,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同上次在河岸路那样昏倒,而是睁大双眼,用暗劲抵御着这股冲击。 毕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股冲击很快便过去,而他真真切切地看到脑海中的“1011”瞬间清零,变成了“0000”。 与此同时,只见远处山腰间的古树“咔嚓”一声,竟然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宝剑削过,从中间截断,变为两截。 上面那一截树同时歪斜着向着左边倒了下去,也将吊着的红衣人抛至地面。 伴随着“哗啦”的树枝触地声而来的,是一阵惊恐的尖叫。 这尖叫完全盖过了水流的轰鸣声,在山间回荡,格外清晰。 “是个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钟晨暮呆在原地,直到整个人被女人的尖叫刺醒。 “发生了什么事?”他下意识地问道。 “我还要问你呢!”郭陵只觉得无比凌乱。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棵树被一股无形之力斩成两截,而身边的钟晨暮也如同着魔了一般,双眼瞪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他不免回忆起几天前自己在河边的经历,不可思议地盯着钟晨暮。 他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自己当时在河边的死里逃生,都与眼前这个少年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是他没有证据。 “我也不知道!”钟晨暮回答道,往前抢了两步,沿着小径往树倒下的位置跑去,“救人要紧!” 郭陵也反应过来,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河水在倾泻而下,他们则在旁边沿着小径往上奔跑。 坡度变得有些陡峭,这条小径当中又时不时冒出几条倒下的灌木,使两人不得不跨越过去。 当他们来到半山腰的古树旁时,都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钟晨暮一眼便看到倒在树边的红衣女子,她此刻正侧躺在那儿,下半身被倒下的树枝压住了。 郭陵见状,喊道:“我们先救人吧!” 两人顾不上喘口气,歇歇脚,继续朝着女子冲过去。 来到近前,两人将这个女人看得更真切。 只见她身着一条红色长裙,一头黑色的长发正凌乱地散在侧脸和肩膀上,两只裸露的手臂正在撑住身下的泥土,似乎还在下意识地挣扎着,试图摆脱压住身体的树枝。手臂的皮肤十分白皙,在夜色中和红色长裙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而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是一根两根手指粗的绳索,绳索扎成了一个环,正挂在一根掉落在地面的大腿粗的树枝上。 “她果然是想上吊自杀!” 钟晨暮冲到她的身旁,试图抬动压住她身上的树枝。 郭陵则蹲下,观察她的情况。 女人这才抬起头来,透过凌乱的头发,惊恐地盯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男人。 “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路过,看见你掉了下来,所以来救你。”郭陵说。 他那沉稳而标致的长相和颇带一点磁性的声音让女人脸上紧张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一点。 不过,她依然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郭陵这才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 根据他的经验,这个女人肯定比自己年纪要小,但又散发着成熟的风韵,估计年纪在三十上下。虽然面容被头发盖住不少,从她的眼睛和脸型来判断,这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身材也保持得很好,而她双眼似乎有点发肿,眼下那片未被头发遮住的面颊上全是泪痕。 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除却惊恐和紧张之外的东西。 悲伤。 郭陵心中一震,继续安慰道:“好了,你会没事的,现在,我们先把你救出来,然后,我们再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女人依旧没有回答,但眼里的敌意已经消失。 郭陵迅速起身,来到钟晨暮身旁,与他一起将压住女人下半身的枝叶慢慢地往旁边挪去。 虽然不容易,但两人还是成功地让女人的全身都从树枝下摆脱出来。 只见她的长裙下沿被撕裂,白皙的小腿上也划出了几道血痕。 郭陵再次蹲下,问道:“你现在能动吗?有没有感到自己受伤?” 女人闭上眼睛,似乎在用力,然后又睁开眼。 “疼......” 她终于说出了第一个字。 声音让人不免爱怜。 郭陵继续问:“我们看到你小腿被划伤了,肯定会疼,除此之外,有没有别的疼痛?比如,有没有感受到那种......类似于骨折的疼?” 女人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郭陵长舒了一口气:“那是万幸,皮肉伤的话,不影响你待会儿回去,正好我也开了车。” 钟晨暮一愣:“大叔,你可没说过你开了车啊,早知道如此,刚才我们从城隍庙出来,为什么要沿着大路走那么远?不能开车到山下,我们再走小路上来吗?” “你也没问啊,是你自己说要走路溯源的。” “......” 听着两人这番话,女人的脸色彻底放松了,嘴角甚至闪过一丝笑意,尽管有些苦涩。 郭陵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递给女人:“先对付对付,把你腿上的伤口周围擦一擦,没法消毒,只能先清洁一下。” 钟晨暮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这个大叔的身影变得伟岸起来。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恐怕没法做到像他那样细致吧......” 女人眼里露出一丝感激,接过纸巾,但是身子没有动。 “不介意的话,我们把你先扶起来坐着?”郭陵问。 “嗯......”女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郭陵招呼着钟晨暮一左一右,从背后扶住女人,缓缓地往上推,然后轻轻地扶住她的肩膀。 “如果自己能够坐住,就告诉我们,我们就往后退一步。” “没关系的......”女人说。 钟晨暮感到手掌中传递而来的女人的体温,鼻子中也钻进一丝淡淡的清香。 不过,他无心去感受这些,脑海中却在思索着另外一件事。 “刚才,我似乎也看见了皮尔斯教授说的......裂缝。” 第14章 如何处置他们? 一座城市,在一些人眼里,是他们生活时空维度的全部,所有的活动半径,所有的记忆,全部在其中,而在另一些人眼中看来,却仅仅是放在房间一角的一座沙盘。 沙盘的旁边,此刻正并肩立着两个人,他们将视线彼此平行地放在沙盘上,并无任何交错,但空气中却充斥着一种短兵相接的意味。 “他们似乎发现了我们。” 说话的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 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袍,襟口和袖口都有黑色条纹点缀,身材修长,双脚离地,悬浮在地面之上,神情自若,仿佛整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重量。 身旁站着的,不,也如同老者一样,漂浮着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成年男子,看不出具体的岁数,但他与老者一样,也是满头银发,但他的面庞十分丰满,表情坚毅,眼里透出一股狠气。 他接着老者的话说道:“所以,族长大人,我认为我们应该去做一些预防性措施了。” 老者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他们对我们不会产生任何威胁,就连他们的生命,都是我们给予的。如果要摧毁他们,我们当初就不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 “可是......” 男子还要说话,却被老者摆了摆手制止。 他转过身,朝着远离男子的方向飘去。 男子并没有马上转过身来,而是继续背朝着老者。 他死死地盯着沙盘上一处地方,眼里更加阴沉了几分。 而老者,也微微地皱了皱眉。 ...... 郭陵平稳地驾驶着他的车,脸色微沉,路灯的光一会儿照在他脸上,一会儿被挡风玻璃驾驶员侧的A柱挡住,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跳舞。 副驾上坐着的少年正是钟晨暮,他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后座上正斜靠着一个红裙女人。 她已经将头发理好,拨至耳后,它们平整而顺从地下垂着,直到过肩。 她也无言地望向窗外,景色快速往后倒退而去,却在她眼中激不起任何波澜。 不久以前,她正在马鞍山山腰处的那棵古树上准备自我了断时,整棵树突然被腰斩,她重重地摔在松软的地面,然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两个男人把她救了出来。 她一开始很紧张,生怕遇上坏人,但看到两人的面容后,放下了这个念头——她并非初入社会的小女孩,也已经阅人无数,而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们看到她的神情,并没有出现在两人脸上。 当然,后来他们两人的表现更是证明她的运气不错,不但及时拿到了纸巾,可以先处理伤口,还能有顺风车坐着回家。 上车之后,她也终于打开话匣子,把自己的故事向两人说了出来。 听罢故事,所有人就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范婷,对于你的遭遇,我深感抱歉,不过,我向你保证,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那样的。”郭陵打破了车里的寂静。 范婷往后视镜瞟了一眼,恰好对上里面郭陵的目光,苦笑道:“我知道。” 钟晨暮很想插话:“我不知道......” 对于范婷刚才所言的那些男女之事,他一知半解,而且毫无亲身体验。 他不是很理解,为何这个漂亮的大姐姐竟然能够为了一个男人而上吊自杀。 不过,他忍住了发言的想法。这个时候,还是闭嘴聆听学习吧。 然而,范婷没有告诉他们两人的是,自己在这次遇上极品渣男之前,已经遇上过两个了。她今年29岁,谈过四段恋爱,只有初恋,那个自己20岁时遇上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只可惜当初她太年轻,为了第一个渣男弃他而去。 而当她第三次被渣男伤害时,才彻底了解到初恋的好,后者却早已消失在人海。 看不到,求不得,她便愈发想念,于是,被伤害蚀透了的心中却依旧还有一处不曾崩坏的角落,她在绝望中回到了马鞍山,回到了那棵百年古树之下。 当初,她与初恋就是在那棵树下定情,也在那里完成了自己向女人蜕变的第一次。 所以,她要回到这里,终结自己的生命。 她压根没有去考虑父母的感受,因为他们也从未考虑过她的,在很早的时候便已离异,各自寻找各自的新幸福去了,让她不得不很早就走上社会,什么赚钱就去做什么。 所有的这些,她都没有告知眼前的两个男人。 她觉得没有必要。 钟晨暮还好办,这个少年显然还未经人事,但是,自己仅仅靠部分真相的故事能让目前正专心驾驶的郭陵信服么? 她不敢确定。 毕竟,短短接触下来,她感到这个郭陵是一个成熟而得体的男人,既有丰富的阅历,又不失少年感,在一众中年男人当中颇为少见。 果然,郭陵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判断。 “说实话,我其实没有完全想通,你为何会因为被男朋友抛弃而自寻短见,或许背后还有更多隐情,不过,我也不关心,只不过,经过今晚,我相信你以后会更加珍惜自己的。” 郭陵依旧直视前方,并未转过头来。 范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 她不免心中有一丝愧疚,毕竟,两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她却选择隐瞒了很多。 钟晨暮仔细琢磨着两人的对话,却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放弃。 八卦的心让位于对一件更加重要事情的思考。 他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在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片段。 当他看到范婷吊在树上的时候,救人心切之下,一定是触发了脑海中的数字机制,将自己“积攒”的“1011”瞬间消耗,并且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古树斩为两截,救下了她。 当初在河边救下郭陵时,毫无疑问也是如此,只不过因为他第一次触发这个机制,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才被那瞬间的冲击撞晕过去。 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他此刻要重点回味的,他此刻正在刚才的记忆当中追寻那道裂缝。 当古树被斩断的瞬间,他依然是睁开眼睛望向那个方向的,除去倒下的半截古树和飘荡在空中的范婷,在更深远的天幕上,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丝裂缝。 尽管它转瞬即逝,如同一只眼睛刚刚睁开一条缝,便又闭上。 “当初皮尔斯教授看到裂缝的时候,也恰好是我救下郭陵的时候,而这次,裂缝再次出现,难道说,它跟我也有直接的关联?” 钟晨暮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头,今晚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哪一件,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第15章 另有隐情 自从那个晚上从马鞍山半山腰下来,范婷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在郭陵送她回家的路上,这个有着兄长般气质的男人虽然说话不多,却让她感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低贱。 她要好好活下去,要继续寻找自己的初恋。 而三人也因为相似的际遇和可谓“生死之交”的经历,逐渐熟悉起来。 钟晨暮说:“我一定要找到父母!” 范婷接着道:“我一定要找到初恋!” 郭陵也补充:“我一定要找到父母、儿子和老婆!” 少年和女人齐齐看向这个男人,满眼同情:“你失去的不少啊......或者按照那个退休教授的理论,残缺的有点多。” “......” 随着时间的推移,丧失至亲的痛苦似乎被冲淡了,甚至可以像现在那样拿来调侃,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中依然会觉得空荡荡的。 而郭陵还有另外一重心思,每见到一次钟晨暮,这心思就叠加一层。 他总算受不了了,在一个周五下午,披着夕阳的余晖,来到图书馆阅览室门口,远远地盯着正在忙着低头处理借阅记录的少年。 此时已是金秋时分,一条大河的流淌节奏也变得舒缓许多,河岸路两旁的枫树开花如火,片片飘落在水中,将天地都染成红色。 钟晨暮低着头,觉得脖子有些发酸,便抬起头来晃了晃,看见夕阳下的窗外美景,不觉发呆。 但他很快注意到门口的郭陵,见此时借阅室的读者不多,便笑着迎了过去。 “大叔,又想找我喝酒了?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等我满了18岁,一定陪你喝个够。” 郭陵原本板着个脸,听到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但表情便控制不住了,咧着嘴说:“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件事呢?放心,我有耐心......不过,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酒。” “哦?那是什么事?不过我还没下班呢。” 郭陵看了看四周,然后将钟晨暮拉到阅览室对面楼梯下的角落里:“不占用你多少时间,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罢,他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少年。 钟晨暮感到一丝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跳河......以及范婷上吊那次,河水和古树被斩成两截,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郭陵问出这句话,感到心中好受了不少。 但轮到钟晨暮难受了。 这是他最隐秘的秘密之一,怎么能这么快就被郭陵给发现了呢? 见钟晨暮没有立刻回答,郭陵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他微微一笑:“没事,你不用回答了,也别往心里去,我就过来问问。” 说罢,往旁边迈出一步,打算离开。 “等等,如果我说是我干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相信吗?” 郭陵嘴角一扬,扭过头去:“为什么不信?” “因为我自己都很难相信。” “没关系,如果连那个老头都能靠着’残缺文明‘理论把先知社做得风生水起,为什么你不能有一些超能力呢?” 郭陵说到这里,再次转过头,挥了挥手:“而且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钟晨暮答道:“我当然放心,你要是跟别人说,我就把你被绿了这件事也说出去。” “谁说我被绿了!”郭陵瞪了他一眼。 “那天也不知道是谁,浑身湿透了,还跟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这些事呢。” “......” 目送着郭陵的背影,钟晨暮叹了一口气。 这个大叔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他便感到焦虑。 “我有多少天没有看到脑海中的数字啦!自从耗尽了上回的‘1011’救出范婷之后,它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会就此枯竭了吧......” 关键是,这个系统完全不受他自己的主观意志控制,而是遵循着一些模糊的客观规律,但他却不十分清楚,这些规律的触发条件到底是什么。 他拖着脚步回到阅览室,继续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由于父母失踪和自己的际遇,他已经在暑假结束时向学校提出申请休学一年,所以,他还将在这个图书馆度过将近一年的时间。 钟晨暮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把这一切搞得水落石出。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临近下班的时候,读者反而多了起来,还有几个难缠的一直坐到闭馆时间,因此,当他锁上阅览室的门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在心中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决定就在图书馆附近吃个晚饭,然后再回家去。 钟晨暮迈下台阶,走到路边,沿着河岸路往下游走,伴随着不远处的水流。 这一片属于无名市的北郊,要比他家所住的那片区域冷清不少,附近人员的生活和餐饮需求全部聚集在距离图书馆大约一两公里的一处商业综合体——河畔广场。 也只有到了河畔广场,才会感到灯光的聚集和足够安全感的热闹。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不多,钟晨暮可以稍微分分神,继续思考自己脑中的系统和出现在城市上空的神秘裂缝,两眼漫无目标地扫视着。 突然,他看到马路对面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并肩快步往前走。 那是皮尔斯教授和葡月! 从背后看过去,皮尔斯那高大的身材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个已经退休的老人,而葡月那一头标志性的金发,扭动的腰肢和丰腴的身材自从城隍庙一见,也让钟晨暮难以忘记。他依然记得,当时葡月给了自己一个热情而难忘的拥抱。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也加快了脚步,跟上两人,但又刻意保持着距离,以避免被察觉。 虽然皮尔斯有十二使徒,但葡月毫无疑问是最受重视的那一个,可以说是扮演着先知社秘书长的角色。 现在夜幕降临之时,两人不在城隍庙举办活动,而是在如此偏僻的大街上疾走,想必有重要的事。 而这重要的事一定与皮尔斯那“残缺文明”理论有着紧密的关系。 无论是钟晨暮,还是郭陵,虽然对于先知社的真实目的依然存疑,但都已经接受和认同了那套理论。 更何况,钟晨暮已经亲眼看到了裂缝。 “无名市一定不是文明的全部,一定要弄明白外面到底是什么,爸妈或许并不在无名市,而在外面呢?” 他在心中默念,每念一次,自己的信心和信念便越强。 而这并没有影响他牢牢跟住脚步越来越快的皮尔斯和葡月。 两人沿着河岸街的大道走了几百米之后,在图书馆到河畔广场中间的位置附近,拐上了一条小路。 钟晨暮连忙跟上,同时注意到小路路口处的路牌。 经七路。 又是一个无比平实的名字。 经七路显然是一条平时少有人来的路,路面竟然都不甚平整,两旁约莫有一半的店铺已经倒闭或关门,剩余的那些也有气无力地开着灯,维持着基本的夜间需要。 灯光刚刚穿透出橱窗或者大门口,仿佛就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疲惫地倒在门口的路面之上。 这时,皮尔斯和葡月走到一间门脸已经漆黑一片的店门口,两人停下了脚步,同时回头一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快步往右跨出一步,身形都消失在门内。 钟晨暮这才从几十米后的一个报刊亭后闪身出来,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就在刚才,他脑海中久违的绿色数字终于再次出现。 而且这次一上来便现出了五位数:10111。 他便知道,似乎又面对新的挑战或难题了,而且,从这次二进制的位数来判断,不是简单地步行几公里路,或者在脑海中构思一些思路的难度所能够比拟的。 安全起见,他就在报刊亭后躲了起来,只是侧身透过已经抬起来的书报摊板和窗口之间的狭小缝隙窥视皮尔斯和葡月的踪影。 当他看见两人猛地回头张望时,便知道自己刚才的谨慎是十分有必要的。 稍微等了几秒钟,钟晨暮往四周环视了一遍,不敢怠慢,轻轻地快步走到那家店的门口。 第16章 隔墙有耳 钟晨暮先是倚靠在店门外的墙后偷偷往里看,直到确保视线所及的大厅内没有人,这才敢大大方方地来到门口。 “估计大厅后面还有暗门或者暗道之类的,他们肯定不会呆在大厅,所以我站在门口反而很安全......” 这家店没有门牌,没有logo,甚至连个灯光都没有,即便在这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经七路上,都毫无存在感。 “他们为什么会进入这家店呢?” 他思索了几秒钟,然后伸手去轻轻推了推门,门竟然直接就开了。 “原来是因为店门不上锁......” 他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根据破窗理论,一间窗户已经破了的屋子,更容易遭到后续持续的破坏,而这家店,橱窗和门都是完好的,收拾得干净透亮,门上还煞有介事地挂着一把锁,只是没上锁而已,反而倒成为空城计。 “11000”。 就在他进入店内大厅的一瞬间,绿色的数字跳变了,变得更大。 钟晨暮屏住呼吸,缓缓地挪动着脚步,同时双眼扫视着大厅。 刚才进来之前,他刻意闭上了一会儿眼睛,这样可以更快地适应室内的黑暗。只有外面路灯的灯光渗透进来,但起到的效果仅仅无异于在浓墨当中添加了几滴清水。 大厅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简单摆放着两张木制凳子和一张拼凑而成的茶几,墙上挂着一幅他无法理解的抽象画,仅此而已。 两人似乎压根没在这里停留,便到了别处。 钟晨暮立刻往大厅深处望去,只见一扇紧闭着的门。 与店门口的透明大门不同,这扇门看上去十分厚重,把通路封得严严实实。 他迅速察看四周,发现眼前只有这一条路,但如果他就此推门而入,显然就太冒失了。 可是,如果不推开门,他又完全没有机会去知晓皮尔斯和葡月到底在干什么。 在脑海中快速推演之后,钟晨暮决定不再纠结于眼前的门,他迅速转身,走出店门,来到经七路的路边。他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寻找着新的路线。 突然,他眼前一亮,观察到小店旁有一条小巷子,通往小店后方,巷子里黑乎乎一片,既没有光亮,也没有动静,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他快步走到巷子入口,谨慎地朝着巷子深处看过去,只见它延伸上百米之后,似乎通往另一侧的大路,出口处隐约有点光亮,但此刻,整条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巷子两侧是约莫三米高的石砖墙,砖墙之间极其狭窄,只能通过一个人。与其说是巷子,不如说是左右两边的居民或店主的“势力范围”所没有覆盖的区域而已。 不过,石砖墙之间狭小的距离和有些粗糙的墙面,恰好可以让他双脚抵着往上爬,直到接近墙头。 钟晨暮谨慎地探出头,往墙内小店后方区域看去。 只是一眼,他立刻如同触电般缩回了头,双腿死死地顶住墙面,尽量保持着身形不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到从店门口进来,搞得一副非常神秘的样子,有一扇厚重的大门挡住路线,可后院竟然是如此开阔的一片区域!” 是的,他刚才所跟踪的皮尔斯和葡月,此刻正站在小店的后院当中,两人侧面对着他,应该没有发现他刚才的一瞥。 而在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钟晨暮看到,后院当中的摆设与前厅一样,也十分简陋,而让他感到骇然的,是皮尔斯和葡月对面,还站着第三个人。 这人有着满头银色头发,身形消瘦,面容看不真切,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轻灵的气质,与这后院,甚至整个无名市都有点格格不入。 “刚才没有看清楚,他似乎漂浮在空中?” 钟晨暮脑海中还闪动着这个问题,只不过他不敢再次探头。 但三人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架在墙头的他完全无从听清。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双脚有些吃力,更何况,万一巷子里走过来一个人,随时就能将他发现。 钟晨暮脑门渗出了汗珠,但又不甘心就此半途而废。 “大晚上两个人偷偷摸摸来到这个小黑屋里跟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见面密谈,要说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才不信......”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的绿色数字闪烁起来。 “糟糕!不会又把某个地方给砍成两截吧?那动静也太大了!” 钟晨暮心中叫苦,对于自己身体当中的这套系统,他依然无法掌控,甚至连完全理解都还未能做到。 只不过,这次数字的闪烁并非如同前两次那样瞬间清零,而只是不停地闪烁着,闪烁的频率似乎是一秒钟。 与此同时,钟晨暮感到耳边清晰地出现了皮尔斯说话的声音。 那感觉是如此之近,简直就是凑在他耳边所说一般。 他一惊,连忙四处张望,却并未发现任何意外,然而,刚才这样一个突然的变故,让他分了分神,一直顶住的力便泄了。他连忙靠着仅存的力气爬下墙去,重新站立在巷子里。 这时候,他才感到两腿发软,差点没站稳。 而隔着墙三人的说话声,依然清晰无比地钻入他的耳中。 钟晨暮愣住了。 第17章 无名市以外的文明 钟晨暮轻手轻脚地从巷子里往外走,发现自己依然能够听到三人的说话声,音量和保真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简直就像自己在后院里放置了一个窃听器一般。 与此相伴的,是脑海中不断闪烁着的绿色数字。 约莫着过了一分钟,“11000”变成了“10111”。 “每60秒,二进制数就减一.......也就是说,我刚才所积累的数可以听24分钟,而现在只剩下23分钟了!” 钟晨暮立刻反应过来,他不敢怠慢,横穿过经七路,来到小店斜对面一处自行车棚后,躲在阴暗当中,一边观察门前动静,一边继续听三人的谈话。 尽管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却不免感到幸运。 然而,越往下听,他便再没有心思感到幸运,而是越听越迷惑。如果说此前他很多次感到自己记忆中的很多区域被浓雾所笼罩,完全看不清楚,此刻,这层浓雾则更进一步蔓延开来,一瞬间甚至让他产生了呼吸不畅的错觉。 他瞪大眼睛听着,不知不觉间,短短20多分钟就结束了,当脑海中的绿色数字清零成“00000”时,钟晨暮只觉得周遭又安静了下来。 系统赋予他短暂的远程窃听能力失效了。 刚才近在咫尺的声音全部消失,耳边传来的,又是街面上杂乱无章的噪声,尽管这条路上并没有多少车辆与行人。 钟晨暮呆在原地,动弹不得,如同被夺舍一般。 尽管没能继续听下去,但在短短20多分钟里,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三人——主要是皮尔斯和那个银发男人的谈话主旨,当然,仅仅是字面意思上的了解,其中让他疑窦丛生的点过多,以至于他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缘由。 “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能做点什么呢......” 不过,他一直没有放松对斜对面小店门口的观察。 没过多久,那扇低调的大门打开了,从门后面快速闪现出了两个人。 皮尔斯和葡月。 从两人的身体姿态来看,他们竟然显得比刚才要放松,再也没有格外警惕周边环境,而是出门之后便沿着经七路往下走,走到岔路口的时候,钟晨暮远远地看见皮尔斯用手往葡月圆润的臀部捏了捏,然后放声大笑。葡月不但不恼,还一头钻入皮尔斯怀中,两人搂着继续往前走,直到消失在钟晨暮的视线当中。 钟晨暮脑中已经满是问号:“刚才发生了那么没面子的对话,他们竟然还在想着这事儿?上半身受辱,下半身来补?” 他记得郭陵说过,皮尔斯的十二使徒都是丈夫失踪的女人,那自然也包括葡月。但显然,葡月与皮尔斯的关系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上下级。而如果葡月如此,其他十一个人呢? 短短半小时之内,钟晨暮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皮尔斯了,曾经那个颇有些威严的退休教授越来越像一个谜团。 这时候,肚子里的饥饿感再度跳了出来。 “咕咕......” 他这才想到,自己本来打算步行到河畔广场吃晚饭的。 于是,他侧着身子,从自行车棚后走了出来。 突然间,他感到身后有一阵风刮来,连忙转过身去,浑身紧绷,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遭遇。 并没有任何攻击冲着他而来,但是,他注意到,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此刻正站着一个人。 他面容苍白,形容消瘦,满头银发,身材修长,看上去比自己要高半个头。 正是刚才与皮尔斯和葡月谈话的那个人! 钟晨暮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这时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双脚离地悬浮着。 “哼......难怪看上去比我要高,原来是飘在空中,这属于作弊。” 他腹诽着,也并没有刻意去隐藏这个心事。他没想到,这句话成为自己与眼前这个银发男子交流的开场白。 “.......” 银发男子没料到钟晨暮与自己交流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并没有动嘴,而是在脑海中创建出一句话:“我知道你是谁,为了公平起见,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轻念,来自......无名市之外。” 钟晨暮非常清晰地接收到了这句话,一瞬间心中冒出两个疑问。 “明明没有看见他动嘴,难道他会隔空传音?!” “如果他可以隔空传音,反个方向,难道也能读心术不成?” 而银发男子口中的“无名市之外”更是让他震惊无比:“难道他来自外部文明?” 不过,他很快将重点放在眼前的沟通方式之上,并且下意识小心翼翼地思考着,避免被银发男子“读心”。 “会不会刚才我能够听见他们三人说话也是因为他用这个能力故意让我听见?不对啊,即便他有这个能力,我能够听见他们对话也应该是我系统自己的功劳才对......” “我们之间不需要使用谈话这种既不高效,又不保密的低级沟通方式,谈话需要首先将信息放在声音载体之上,通过声波传递,通过语言加密,而接收方则要进行解密——如果语言不通,还需要翻译......整个过程当中,一旦有某个环节遭到破坏,沟通就无法完成,或者无法安全保密地完成,比如,真空下声波是无法传播的,而过程中被窃听也不算困难.......而现在,我们之间可以直接传递信息,没有任何中间环节。”轻念似乎并未读心,而是仅仅看出了钟晨暮的愕然,解释道:“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要找你,你是整个无名市里唯一有这种能力的人。” “所以......刚才你就知道我在偷听你们谈话了?”钟晨暮下意识地问道,甚至来不及去细想他那句“唯一有这种能力的人”是什么意思。 “是的,虽然我不知道你采取何种手段,但是,我感受到了你。” 钟晨暮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推测没错,刚才还是自己系统的功劳。不过,既然轻念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窃听,估计刚才在与皮尔斯的谈话中也故意说了一些错误信息来误导自己,现在倒是一个好机会去试探试探。 “你们到底是谁?想要什么?既然刚才对皮尔斯说了那番话,现在又找我,又想实现什么目的?我不想拐弯抹角。”钟晨暮决定直入主题。 轻念微微一笑:“我们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没有我们,就没有你们。找皮尔斯,是因为他似乎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因此希望你们能够回馈一下我们的恩情,你们不是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可没想到,他这个老头子竟然骨头还很硬......至于找你,是因为你是唯一有资格与我们对话的人——采用这种高效而绝对保密的方式。当未来出现任何情况时,至少我们能够第一时间联系上你。” 钟晨暮冷冷地说:“为何说得那么云山雾罩?我一点都没听明白。” “没关系,你慢慢就会明白。而且,要知道,我们可以随时找到你,无论你在无名市的哪一个角落。” 说罢,轻念没有给钟晨暮任何机会,便消失在自行车棚后方。 钟晨暮睁大双眼,冲上前去,哪里还有轻念的踪影? 只有微风依旧。 微风中他感受到阵阵寒意。刚才这个叫轻念的人最后那句话,无疑让他背脊发凉。 “难怪时不时就有被窥视的感觉,看来不是因为过度敏感......” 不过,钟晨暮已经没有精力思考下去,刚才脑海内系统绿色数字的清零,叠加更早之前在巷子里攀爬石砖墙的消耗,已经让他无比疲惫,更何况还没有吃晚饭。 第18章 临江楼 周末的早上,郭陵从噩梦中醒来。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不但背叛了自己,还联合奸夫一起,将家里的钱财提前转移,让自己不但失去了家庭,还失去了金钱。 人到中年又没有钱的男人就几乎很难直起腰杆,哪怕是在至亲的人面前。 所以,当他醒来时,感到腰酸背痛。 不过,当他再次看向身旁的枕头,发现那里依旧无人时,还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怀念从前早晨醒来时,身边那柔软温热的身体。那身体的主人会主动靠过来,将脸轻轻地埋在他的胸口,手绕过他的脖子,将他紧紧搂住。他则会微微低头,轻吻着她的额头、眉间与脸蛋。 现在一切成空,就连做梦都梦不到这般温存的场景。 郭陵只觉得心中堵得慌,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天,虽然刚才做了那样的梦,他依然坚信,妻子不会背叛他。而这些天来,对于妻子的思念始终牢牢盖过自己可能被绿带来的羞耻感。 而这股劲头,以及找到父母和儿子的强烈决心,让他不敢怠慢。 他爬起来,下床快速洗漱完毕,然后抓起外套便出了门。 一刻钟之后,他在范婷的小区门口接上她,两人一同驱车前往位于城东的三斗坪区域。 三斗坪区域是无名市仅次于市中心人民广场之外的繁华商务区,因为一条大河在此从东往南拐了一个急弯,包裹出一片如同三角形的平坦区域,人们在此沿河聚集商业,并修建了一系列地标性建筑。 临江楼和乐游亭就是其中的代表。临江楼是无名市中最具设计风格的写字楼,虽然并非无名市最高楼,但无论是物业水平,还是整体腔调都是顶尖的,外形远远看过去,像是一个垂钓的渔人。久而久之,人们反而忘却为何它的名称叫“临江楼”,而不是“临河楼”了。 而乐游亭则是一片娱乐场所的所在地,是纸醉金迷的地方,晚上远比白天热闹。 临江楼和乐游亭仿佛是无名市的一体两面,一个主宰白天,一个掌管黑夜。 郭陵原本也想载上钟晨暮一起去,但被少年拒绝了。 “我要先去趟图书馆,稍微晚一点自己过去,你们先去吧。” 路过市中心人民广场的时候,郭陵斜眼瞥见自己曾经任职公司的那幢气派的大楼,心中已经不再有太多波澜。 他被裁掉的那一天,感觉天都要塌了,可是,后来妻子的失踪和儿子父母的失联让裁员已经算不上什么糟糕的体验。 而现在尽管自己已经赋闲在家一段时间,却因为又回到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多年积蓄完全够用,加上进入先知社之后,他对于探索无名市之外文明的兴趣与日俱增,对于找到亲人的渴望无比强烈,已经无心顾影自怜。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们都杳无音信,说明没准还在某个角落好好的活着......” 更何况,还认识了钟晨暮这个有着神秘超能力的少年,以及此刻坐在他副驾驶位的美丽女人。 在他眼中,范婷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处于三十岁这个他所认为女人最好的年纪,但这并不会成为郭陵背叛妻子的理由,只不过,即便是仅仅作为共事者和朋友,谁不喜欢与一个赏心悦目的相处呢? 两人抵达临江楼三楼的会议大厅时,时间刚过上午九点,而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 与以往数次的先知社活动一样,皮尔斯在大厅前端舞台上中气十足的演讲开始了。 “......亲爱的各位成员们,每次我与你们见面的时候,都感到充满激情和精力,你们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郭陵皱了皱眉。 虽然他对于皮尔斯的“残缺文明”理论颇为赞赏,依然觉得这个开头有些恶心。 “......最初,我们在城隍庙里聚会,一共只有几十个人,百来号人,今天,我们已经可以在临江楼最大的会议厅当中共襄盛举,一起见证我们的成员总数突破千人......” “......曾经,如果不是你们每个人都有切肤之痛,都真实地感受到失去至爱,或者至爱失踪的痛苦,我们的‘残缺文明’理论不会那么快地得到认可,而任何一个新理论的诞生和完善,都离不开实践当中不断的修正......今天,我们在这里聚集,就是想与大家分享:我们已经找到了更合理的方法.......” 皮尔斯的演讲一如既往地具有煽动性,很快,现场气氛就被调动起来。 在他演讲到了尾声的时候,大厅里的气氛也达到高潮。 很多人都高举双手,双目流泪,大声高喊:“我们要找到我们的至爱!我们会摆脱残缺的文明!” 郭陵和范婷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太合群。他们都从死亡边缘走过一遭回来,对于这种浮夸的形式不太习惯。而且,对于皮尔斯演讲当中的一些内容,他们也感到一丝意外。 更遑论皮尔斯身后,舞台背景墙上的标语:“摆脱残缺文明,找寻新的世界。” 两人看了看彼此,都耸耸肩。 “如果钟晨暮也在,至少我们还多个伴......” 而同一时间的钟晨暮则刚刚从图书馆阅览室里跑出来,他气喘吁吁地来到路边的公交站台,准备坐车前往城东的临江楼。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郭陵和范婷自己的发现。 昨晚亲历了皮尔斯带着葡月与轻念的密谈,又亲眼见到了轻念,他一晚上没有睡好觉,想去了解皮尔斯这个退休老人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于是,他今天一大早便来到图书馆。反正今天恰好闭馆,没有人来打扰。 微微的晨光中,柔和的灯光下,他在系统中搜寻了皮尔斯的借阅记录——尽管每次皮尔斯过来大多数时间是在现场读书,但还是会借一部分书回去,有些时候他不在阅览室,两人便没有碰上。 但是,系统忠实地记录着皮尔斯的借阅喜好。 钟晨暮越往下看,眼里激动的神情便越明显,这些神情甚至都跳出了眼眶,直接在他的脸蛋上恣意地跳舞。 第19章 真问题,伪答案 当钟晨暮赶到临江楼的时候,三楼会议大厅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被安排到围绕在大厅旁边的12间会议室当中去了,美其名曰“分组讨论和交流”。 他一眼望去,会议大厅里已经空空荡荡,每间会议室的门都已经闭掩上,但是从偶尔打开的门内还是传出热烈的讨论声。 短短几分钟,他便看到了皮尔斯的十二使徒分别从不同的会议室里出入。 “看起来,她们十二个人一人负责一个会议室啊......” 不过,他并没有参与分组讨论的意思,而是径直走进空旷的会议大厅。 大厅里的椅子依然整齐地摆放着,只不过现在只是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正前方中央的舞台后的墙上,张贴着一句口号。 “摆脱残缺文明,找寻新的世界。” 可以想象,刚才皮尔斯就站在这十二个字前,慷慨激昂地发表着他的演说。 钟晨暮将视线转移到舞台右侧角落,那里也摆放着一排椅子。 此前应该是给工作人员坐的,现在只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两人远远看见钟晨暮,女人站起身来挥了挥手,男人则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待钟晨暮走近,范婷依然站着,笑着说道:“小钟,我才发现你还挺帅的,如果不是姐姐比你大十几岁,估计都要追你了。” 郭陵冷不丁来了一句:“这会儿你不想着初恋了?” 范婷扭头道:“我这是让他建立自信,从而更好地准备好进入人生里的第一段感情。” “比我大十几岁,依然可以追我呀。”钟晨暮眨巴着眼睛,对着范婷说。 “......” “好啦,大叔大姐,不跟你们开玩笑了,你们怎么不去参加旁边的讨论会?” “喂!为什么她是姐,我是叔?”郭陵这才起身抗议。 范婷没有理会,直接回答钟晨暮的问题:“我们没有太多兴趣,这不等你来跟你说说嘛。” “那太好了,我也想听听,刚才看到舞台背后那两句话,我就觉得有点怪,似乎跟上回在城隍庙里所了解到的有所不同。” 钟晨暮并没有说出昨晚在经七路的经历,事实上,结合昨晚的情况,他已经理解了这两句话,只不过,他想先听听看,皮尔斯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什么。 范婷摊了摊手:“城隍庙?我不在,那时候我在后面的山上准备上吊自杀呢。” 这时她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 “那就我来说吧......”郭陵道:“简单来说,我是最先加入先知社的,当时他们吸引我的原因就是老头提出‘残缺文明’理论,并且表示会带领我们找到失联的亲人和爱人。第二次我参加活动的时候,便遇到了小钟,他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加入了先知社,而且,老头似乎对他还青睐有加,那天单独拉着他聊了半天......” 说到这里,郭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钟晨暮。 他知道少年身上的一些秘密,当然,他不会张扬出来,但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不免会想:“老头对他格外关注,难道是因为也知道他有那种超能力?” 钟晨暮并未察觉郭陵的小心思,而是继续专注地听他讲述。 “......算起来,今天是我第三次参加先知社的活动——在我们三人当中,算是次数最多的吧,不过,今天的整个气氛都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人数明显变多了,我估算了一下,虽然没有老头号称的上千人,但大几百人是有的;然后是他的思路,如果说之前主打的是寻找失去的亲人和爱人,这次似乎变成了‘往前看,前面还有更好的,要去探索更广阔的世界’。” 郭陵微微皱了皱眉。 钟晨暮点头说道:“这句话,包括墙上的标语,不能说有什么毛病,但显然不是他当时所宣称的初心了。” “嗯,不过,改成现在的思路之后,似乎吸引了更多的人加入,我在现场感受到,今天来的人里,不仅仅是像我们那样的人,还有不少是生活过得不如意的,对于现状非常不满的人。” “你都被裁了,还算生活过得如意?”钟晨暮冷不丁来了一句。 “......” 范婷捂嘴偷笑。 听到这里,钟晨暮将心中那幅图拼接得更加完整,虽然还有一些细节有待填充,但已经初步清楚了。 他抿了抿嘴,在脑海中整理整理措辞,说道:“其实......我有不少发现,正好现在跟你们聊聊。” 郭陵和范婷立刻来了精神,两人都凑过来,圆睁双眼,异口同声地说:“小伙子,年纪不大,城府还挺深,快说快说!” “嗯,首先,残缺文明理论,并不是皮尔斯发明的,他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当然,他能够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并且验证它,就已经是很厉害了。” 听到这句话,两人呆住,还是郭陵先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常去我工作的那个图书馆,不但在阅览室里读书,还会借书回去,我去查了他的借阅记录,然后按图索骥,在他曾经借过的一本书上看到了这个线索。” “什么书?” “一本小说,叫《穿越微茫》,又名《蒲公英计划》,但创作年代已经不可考。” “通过小说来发明理论,这也太儿戏了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很快发现,他在这本书上花费的阅读时间最长。” “你可不能把借阅时间等同于阅读时间啊,我也经常借一本书好几个月,最后一页都没翻过,便又还给了图书馆。” “他不仅仅借了纸质版,还有电子版,而电子版的记录当中是能看到在线时长的。” 范婷打断两人的谈话:“你们老纠结这本书的借阅记录干嘛,到底书里说了什么?” 钟晨暮摸了摸后脑勺:“哦,书里提到了一个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的世界,反正肯定不是我们无名市。那个世界在一颗叫‘地球’的行星上,上面生存的人都依赖一颗叫‘太阳’的恒星提供光和热,但是,两者需要保持合理距离,太阳不能离地球太远,也不能太近......”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郭陵嘀咕了一句。 范婷瞪了他一眼:“活该你老婆跑了!” 郭陵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并没有告诉范婷自己妻子失联的细节,这件事只有钟晨暮知道,而他也相信钟晨暮不至于去跟范婷八卦这件事。 因此,想来范婷并没有讽刺他的意思,只是表达“失踪”这一含义罢了,但在他听来,却有些在伤口上撒盐。 钟晨暮看着两人:“你们还听不听?” “听!” 回答得倒是挺齐。 “好,书里后来写到,太阳和地球一直保持着合理距离,两者的距离虽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太阳辐射——也就是为地球提供光和热的原因,突然增大,并且进入了不断增大的不可逆通道。所以,地球就不再适宜于人类居住,他们便与时间赛跑,试图在地球被炙烤成地狱之前逃离......” 郭陵与范婷不再拌嘴,而是听得聚精会神。 “......书中并没有明说,他们是否逃离成功了,而是留下了悬念,但是,他们启动了“蒲公英计划”,将人类文明全部数字化,进行了压缩和加密,并且通过无线电信号向全宇宙播发,期待可以理解并接收他们的文明,将他们复现。这就相当于,原本他们是一整块拼图,为了逃命,不得不拆成很多块,往四面八方一扔......” 说到这里,三人六目相对,眼里都充满着不可遏抑的激动。 “你说我们会不会就是这拼图当中的一块?”钟晨暮问出这个问题。 刚才在图书馆的时候,他便一直将这个问题含在嘴里,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吐了出来。 畅快。 范婷喃喃地说:“所以我们是那帮地球人?还是他们的后代?” 郭陵则反问道:“这只不过是一本小说当中的虚构罢了,再说了,这本书是不是孤本?” “孤本?”钟晨暮不解。 “就是除去这本书之外,图书馆里没有任何其它一本书提到过这件事情。” “我不敢打包票,但是,至少皮尔斯阅读的那些书和我自己读过的书加起来,我没有看到过对这件事的描写。” 范婷说:“郭陵不刚刚说它只是一本小说吗?既然是小说,内容完全有可能是虚构的。” 郭陵没有说话,只是用右手撑着下巴思考着。 钟晨暮则颇有把握:“即便那是虚构的,它所推演出来‘残缺文明’理论却十分顺理成章,如果我们的确与那个地球文明有关联,那个文明作为一个整体或者一整幅图,在逃离地球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块块如同拼图般的残缺文明,只有拼接回来,才能恢复为一个整体。” “不......”郭陵打断了他:“我认为,你刚才的描述和这个设想都有问题。如果地球文明全部进行了数字化,那在进行播发的时候,肯定不会把它‘大卸八块’,而是向每个方向播发的内容都是这整个文明的全集,不存在将一幅图主动拆成很多拼图的情况。” 钟晨暮听完,微微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嘴角含笑:“你说得没错,大叔,但是,改变的只是过程,却不改变结果。” “哦?” “因为,没有人能保证,向每个方向播发的文明全集都能够被宇宙的其它文明接收和保留,有的部分运气不好,或许永远湮没在宇宙当中,永远无法复现,有的则在被接收的时候发生了变故,再也没能恢复,这样的结果依然会造成文明的残缺。而如果宇宙各处的残缺文明不能拼接起来,那便是人类文明永久的损失了。” 郭陵注视着钟晨暮的双眼,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说得对。 他又看了一眼范婷,女人的眼中也是赞赏。 钟晨暮的脸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涨得通红。 “所以,皮尔斯的确找到了一个真问题,却给出了一个伪答案!” 第20章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站在一个偌大的监控大厅当中。 岁月已经将他脸上蚀刻出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带走了他曾经满头乌黑的头发,甚至似乎挤干了他体内的水分,但是他的眼神依旧坚毅,鼻梁依然挺拔,单薄而消瘦的身躯站在大厅中央,让人感到哪怕他身处暴风当中,也能屹立不倒。 虽然他此刻身处室内,但不啻于身处暴风当中。 也因为他的存在,大厅中所有的人才感到无比安心。 老人正微微皱着眉头,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每一块监控屏幕上的状态。 那里正显示出遍布整个地球和月球的火箭发射基地。 这些火箭发射基地当中,除了佛罗里达、法属圭亚那、海南文昌等老牌基地之外,大多数都是过去几十年间新建而成。 它们终于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去完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射任务。 在过去两百年间,火箭发射架从未如同现在那样,成为如此多人的汇聚点和持续不断的新闻焦点。 从今天开始的未来半年,无数颗大推力火箭将在这些地方腾空而起,将各色满载人类和生活物资的航天飞机和超大规模空间结构体向火星轨道发射而去。 “星火计划终于到了最后关头......蒲公英计划也要正式启动了......” 老人喃喃自语。 这时候,身后走过来一对中年男女,英姿飒爽,目光有神。 “邓院士,还有大约五分之一的人不愿离开,我们已经尝试了各种努力......” 男人轻声说道。 被称之为邓院士的老人目光里满是怜悯和悲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他们有他们的自主意识,我们也强求不得......只不过,葬身在这炙热的地狱里未免太痛苦了一点。”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感到悲伤的。事实上,他们为了躲避我们,还打起了游击战,浪费了大量我们的宝贵精力,占用了很多社会资源。” 男人看着身旁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早已习惯她这种表达方式。 老人苦笑了一下,慢慢走到旁边的椅子边,并且招呼两人:“星火计划如期启动了,我现在就只担心另外一件事......” “是蒲公英计划吧?”男人问。 “是的。”老人轻轻点头,然后看着女人:“陶乐,数据已经全部上传完毕了吧?” “是的,邓院士,今天我们过来,就是等您的确认,看看要如何进行数据清洗,也就是确定一下数据清洗原则。” “非天那边没有什么想法吗?”老人笑着摇摇头。 “路主任说要听您的意思。” “这小子,一直就是那么逃避责任......” 说归说,老人还是非常认真地接过陶乐递给他的头盔终端,戴上之后,他便能访问人类文明截至今年,也就是公元2080年的所有数据。 然后确定到底以怎样的原则对其进行清洗,也就是筛选。 因为为了确保数据量可控,必然是要丢弃不少数据的。 男人与女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知道,老人需要沉浸在其中好一会儿了。 第21章 皮尔斯的动机 “皮尔斯找到了一个真问题,却给出一个伪答案......”郭陵反复琢磨着钟晨暮的这句话。 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他看着钟晨暮的眼睛:“你不可能仅仅因为这本小说,或者那个老头的话,便完全相信这个‘残缺文明’理论吧——不管这是老头的原创还是他的搬运,除去父母失踪这件事之外,你一定有更多的证据,跟我们说说呗,我们保证不告诉别人。” 钟晨暮瞟了他一眼:“你们一个比我大20多岁,一个比我大10多岁,如果放十年前,你跟我这么说,肯定没安好心,就是为了从7岁小孩子嘴里骗出几句实话......不过现在嘛,说出来也无妨,毕竟我也算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而且,大叔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呢。” 范婷眼里一亮,上下打量着郭陵:“噢?什么把柄?” 郭陵:“......” 钟晨暮说:“事实上,我从父母失踪那天,也就是遇见大叔你的那天开始,就时不时有一种被窥视、被围观的感觉,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 郭陵耸耸肩:“没有。” 范婷调侃:“你确定那不是你的小迷妹在跟踪你?” “并不是......因为后来我亲自遇上了窥视我的人,我确信,他是来自无名市以外的。” 钟晨暮决定隐瞒自己偷听皮尔斯和轻念对话的环节,也暂时不提自己能够看到裂缝的事,毕竟那涉及自己的系统,这可是核心机密。更何况,当初看到裂缝还是在马鞍山救下范婷的时候,而如何触发这个机制,他还不清楚。 而至于遇上轻念,倒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真如这个银发男子所说,自己可能随时被找到,不如多拉一些队友来壮胆。 “无名市之外......”范婷念叨着,同时在钟晨暮身上扫视了好几遍,仿佛在看有没有少点什么。 “不用担心,我们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我很好奇他们长什么样,你们又聊了什么。”郭陵说。 “他们......长得跟我们差不多吧,有脑袋五官四肢和躯干,最大的不同是他们头发是非常顺滑的银色,而双脚则是悬浮在空中的。” “悬浮在空中?”郭陵瞪大眼睛:“你是说,他们双脚是离地的?” “是的,而且,他们还会突然消失,那个人跟我没说几句话,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范婷惊叫:“这么厉害?那如果他们对我们有敌意,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根据初步接触,我倒觉得还好,听他表达的意思,再结合刚才我们推断出的理论,或许,我们之所以能够在无名市生存,得益于他们接收到了从地球上发出的数据信号,并且将其还原了出来,所以,他非常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当时,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但现在我想通了。而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没有动机加害于我们,否则,当初接收到信号时,直接忽略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呢?” “有道理,但毕竟来自无名市之外,还来无影去无踪,实在是太没有确定性了,而我们都喜欢确定性。”郭陵说。 “所以我们还是需要继续呆在先知社,看看皮尔斯教授会做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也已经发现、甚至接触了无名市以外的人......文明?” “我只是猜测,但没有证据......”钟晨暮说到这里,有点心虚,连忙快速往下说:“否则,他怎么会调整先知社的标语和口号呢?” “关于这一点,他刚才倒是说得很明白,说理论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变化和调整。”范婷补充。 郭陵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说他给出了伪答案?” “如果刚才的‘残缺文明’理论为真,我们便是来自不知多久以前宇宙当中一个叫地球的地方,无名市只是这个文明的一部分,至于这一部分在本来的完整文明占比多少,我不得而知。但是,这涉及我们从哪儿来,了解我们自己的来历,难道不是很重要吗?他却从未向我们提起过,不但将这个理论的发明权放在他自己头上,还隐瞒了这件重要的事实。一开始,他利用我们找寻亲人的迫切,把人气积攒起来,结果到了现在,他又主张我们’摆脱残缺文明‘,而不是去补齐它,也不再提及找寻我们的亲人,这不是不负责任吗?” 说出这一大段话之后,钟晨暮觉得口干舌燥。 他四处张望着,在凳子下面发现了几箱瓶装水,径直走过去,抽出一瓶,扭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一半。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脑海中又出现了“1100”四位数字。 散发着绿色的光芒。 这无疑给了他很大的鼓励。 “看来到目前为止的推测都是朝着正确的方向......” 郭陵与范婷两人听罢钟晨暮的分析,仔细思索之后,也对视着点点头。 不知为何,他们竟然对这个17岁的少年产生了些许依赖,觉得他总能冒出一些令人信服的观点。 “如果我家孩子以后能变成他这样就好了......”郭陵想到。 “如果我年轻的时候能碰上他这样的就好了......”这是范婷的心理活动。 喝完水,钟晨暮抬头一看,只见郭陵和范婷两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上还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浑身一颤:“你们看什么?” “咳......”郭陵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还没说完呢,如果说他给出了伪答案,那正确答案应该是什么?” 钟晨暮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上帝视角。不过,虽然我觉得他给出了伪答案,但是他应该还是在认真地想去回答这个问题的,动机应该是没问题......所以,我建议我们继续在先知社呆着,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吧......” 两人正欲点头,只听得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 “小钟同学,原来你已经到了,社长刚才还在到处找你呢。” 第22章 先遣队 即便是郭陵这样阅历颇丰的中年男人,听到那从身后传来的女人声音时,都感到自己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钟晨暮则一眼看见了这个正徐徐朝自己方向走来的金发女人。 浅笑盈盈,身材丰满,让人很难忽视她的突出之处。 不知怎的,钟晨暮眼前却浮现出昨晚在昏暗的灯光下,皮尔斯冲她屁股上拍的那一下。 脸也不自觉地发烫。 当他晃过神来,葡月已经走到了近前。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也如影相随的飘了过来。 郭陵和范婷在一旁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葡月目不斜视地盯着钟晨暮:“小钟同学,既然来了,怎么不去我们分会场呢?讨论可热烈啦。而且,社长也希望跟你聊聊。” 钟晨暮余光里看见郭陵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去吧,我们在外面帮你盯着,看看其他会议室的整体情况。”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好啊,那带我去吧,我也很久没见皮尔斯教授了。” 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想好,如果葡月脸色一变,露出半点嘲讽的神情答复道:“不是刚才见过吗......” 他便知道,自己昨晚跟踪她和皮尔斯的事情败露了,而多半就是轻念说出去的。 不过,葡月的表情除了妩媚,看不出其它内容:“好啊,你随我来。” 说罢,她娇媚地转过身,走在钟晨暮的前面。 钟晨暮的眼神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只能远远地望着大会议厅外的通道处。 终于跟着葡月来到了大厅外最靠主通道的一间会议室门口,葡月站住了,回头冲他热烈一笑:“请进去吧。” 说罢,主动将会议室的门为他打开。 里面人声鼎沸。 钟晨暮不觉下意识地往后闪了闪身子,然后才走进去。 刚进门,他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混杂着各种人的气息和味道。 显然,这是一间封闭的会议室,而且空调或通风也不够好。 他皱了皱眉,里面正站着坐着几十号人,男男女女都有,正围在正对着大门的一面巨大白板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白板上写满了各种图案和文字,仿佛在面对一张军事地图在指点江山。 而一个身材挺拔的老人正默默的面带微笑从背后看着他们,自己并未参与,只是站在他们身后的空旷处,侧身则对着会议室的大门。 也就是此刻钟晨暮的所在。 皮尔斯显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少年,他扭头走了过来。 “嘿,小钟同学,很高兴你又来了,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碰面,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们先知社正在发生着什么。” “可是,如果你要聊天,这里不会太吵了吗?” “不,不......最吵闹的地方就是最安静的地方,他们都专注于眼前的白板,没有人会管我们的谈话,而他们发出的声音足以掩盖任何可能对我们的窃听行为......” 听到这话,钟晨暮心中“咯噔”一声:“难道他知道昨晚我在跟踪和偷听他的谈话?” 不过,从皮尔斯的表情来判断,他认为自己多虑了。 皮尔斯应该是昨晚在轻念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开始更加警惕而已。 钟晨暮不禁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在那二十多分钟的交谈中,皮尔斯用非常谦卑、甚至有些谄媚的语气向轻念表达了自己对无名市文明的感情,并且向他请求,能够让自己和先知社进入他们的世界,并且在其中开辟一片空间,作为先知社探索更大宇宙的起点。 “尊敬的轻念大人,既然您的族群能够帮助我们在浩瀚的宇宙中落足于此,并且帮助我们从数字信号的形态恢复具身,自然会有雅量来帮助我们走出无名市这个残缺的文明,我们这里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失去了至爱,我们非常可怜,因为在我们的记忆和印象当中,我们似乎拥有一切,但是他们却不在身边......更何况,我们还可以帮助你们探索更广阔的世界......” 钟晨暮记得,皮尔斯这番话还未说完,便被轻念粗暴地打断。 “......你想得太多了!” 然后,系统里的数字归零,耳边的声音也消失了。 昨晚他还没有从图书馆里找到那本书,因此对皮尔斯的话颇有不解,现在,他已经想通了许多。尽管,他还没有弄清楚皮尔斯到底想要什么,又是如何与轻念接上头的——尽管皮尔斯曾经靠着自己的系统看到了裂缝,但那一共也才出现了两次啊,而且,每次皮尔斯都不在现场。 或许是因为在昨晚与轻念谈话中得知了对方可以如同审讯室内的单面镜般将无名市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而反过来无名市内的人却只能看见空旷的天空,对于单面镜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皮尔斯开始变得小心起来。 不过,钟晨暮没想明白,皮尔斯为什么偏偏要这般小心地与自己说话呢? “我已经加入了他的先知社,他还要让我干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问道:“皮尔斯教授,有人窃听你吗?我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只是个小小的图书馆管理员。” “不,钟晨暮......”皮尔斯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和你的图书馆帮了我很大的忙,而你又需要我和先知社帮你找到你的父母,不是吗?我认为,我们应该互相帮助。” 钟晨暮心中一抖。印象中,这还是这个退休教授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全名。 而后面那番话,更是毫无疑问把自己放在了一种更加平等的地位上,而不像他面对先知社的其他人那样,简直仿佛是神一般的存在。 钟晨暮不知是喜是悲,是福是祸。 但是他还是决定稳住:“教授,我还是不明白。” “现在是关键时刻,是我,我们先知社,乃至整个无名市文明的关键时刻,我们已经接触了外部文明——马上我就会告诉你,我是如何接触的,但是,他们很傲慢,因此,我们需要组建我们的先遣队,与十二使徒所带领的团队所并列的先遣队,开始持续地与他们交涉,去争取我们的权利,而你......是我选定的先遣队负责人。” 皮尔斯双眼盯着人群前的白板,并未看向钟晨暮,但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全部都冲着他而来。 第23章 介入者v.s.观察者 若将无名市放在它所在这颗叫做太白星的星球上,用沙盘来形容它,都有些抬举了。 更加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少年茂密青丝当中的一粒头皮屑一般。 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落而已。 但是,当初来自宇宙另一个角落的无线电信号被太白星的主人接收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选择将其忽视,而是对其进行了解调、解码和具身复现,并且严格遵循着信号当中给出的复现建议。 复现建议写得非常谦卑:“我们来自遥远的银河系太阳系里一颗普通的行星,我们是一群爱好和平的人类,如果贵处拥有足够的资源、空间和技术,恳请为我们文明的延续提供一块巴掌大的宝地,并且以我们所熟悉的方式将数据具身化......” 太白星的主人已经在宇宙中存在了数百亿年,他们诞生于宇宙大爆炸的伊始。 按照复现建议当中去做,对于人类来说,是实现文明延续,功德无量之举,但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于是,无名市就成为了太白星上人类文明在亿万年之后的重生之地。 毫无疑问,一定是残缺的。因为,这些数据信号在穿越微茫虚空和最终重新具身化的过程中,已经有了很多不可逆的损耗。 不过,对于太白星的主人来说,他们对此毫不关注。 他们稍微有点在意的,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群体对于他们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在意这一点也并不多,只不过,他们当中一部分人比另一部分人更在意一点。 此时,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满头银发的壮年男子正盯着飘在他面前的另一位年轻男子。 在前者那威严气场下,原本就身材修长偏瘦的后者显得面容更加苍白,形容愈发消瘦。 “轻念,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无名市,想让我们在太白星上给他们开辟一片空间?难道无名市不够住吗?不应该啊,我们当初复现他们的时候,已经做过合理规划的。”从外表看过去,壮实男子什么动作都没有发生,轻念却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所有的信息。 而且是同步接收。 轻念低下头:“轻敖大人,那个老头说他们的文明实质上要远比无名市所承载的多,因为目前无名市的文明是残缺的,导致他们有很多人丢失了至亲之人,因此希望借助我们的一片新区域,对外开展搜寻工作,因为您也清楚,当初复现他们的时候,族长大人是做过封闭处理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永远活在无名市,永远在里面做内循环,生老病死完成闭环,而我们则永远地做仁慈的观察者即可,既能解闷,还保留了宇宙多样性......” 说到这里,轻念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轻敖一眼:“只不过后来您不小心被那个老头发现......” 轻敖眉头一皱,粗暴地打断了轻念:“没必要提这个!既然发现了,当然就要主动介入,你怎么知道那个老头是不是他们寄生的?他们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入侵我们的领地,因而想以这个无名市作为跳板曲线进攻,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听到“他们”,轻念仿佛是听到了十分可怕的事物,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斟酌道:“但是,族长大人也知道无名市的人发现了我们,并且指示我们不用理会,因为只要我们不回应,无名市是永远不可能与我们产生连接的。” “族长大人说得轻巧!万一他们真的取道无名市进攻我们呢?我们要充分预防才对!“ “我听得有点迷糊......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们就按照族长大人的吩咐,从现在开始,不再理会和接触无名市的人?因为哪怕他们想借道无名市,只要我们始终不给出反馈,他们也无计可施吧?” “当然不是!”轻敖挥舞着拳头:“我可不要当缩头乌龟!我们要主动介入!下一次,那个老头再跟你联系的时候,你要好好利用利用,让这帮无名市的人为我们所用,不用去管他们到底要什么,找寻至亲也好,探索宇宙也罢......反正,我们太白星上的开放地界,我们不放开,他们进不来。” 轻念面露难色,似有犹豫,但还是继续回应:“说到这个,我这些天感受到了两次扰动,虽然时间不长,但似乎对无名市与我们之间的边界造成了破坏,我一开始没有找到源头,但现在应该锁定了一个潜在目标,我也已经与他进行了一次坦诚的对话。” “噢?那个老头?” “不,一个年轻人,他似乎可以采用与我们相同的方式与我进行交流,而不需要依赖落后的声波进行信息传递。” “所以啊......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了,必须介入!至于族长大人那边,由我来应对吧。”轻敖眼里露出不容辩驳的光。 “是......我去想想办法。” “好,全权交给你了,不过,没有必要采用人身攻击甚至抹去生命的方式,这无论对于我们的利益、资源还是名声,都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会让他们抓到把柄,你也知道,他们就是宇宙中的流氓。” “我知道了,轻敖大人。” 说罢,轻念消失在轻敖面前。 轻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眯着眼睛,眉心微蹙,认真判断着轻念带回来的信息。 他觉得情况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如此,必须继续往下走了。 “当初要是没有走出那一步就好了......这个老头,真的不是他们寄生的吗?” 一股懊恼在他心头闪过,但很快如同水滴一般,滴入他的心海之后,无迹可寻。 第24章 寻找突破口 “先遣队?” 听到这三个字,钟晨暮呆在原地。 会议室里白板前的讨论依旧热烈,但他心中却充满意外,这些意外形成了一道严密的屏障,将所有外界的杂音全部隔绝。 在面见皮尔斯之前,他不可避免地做了一些心理预期建设,甚至对于皮尔斯要跟他说些什么还做了推演,但并没有包括”先遣队“这个选项。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接着皮尔斯的话问道:”皮尔斯教授,在我回答你之前,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与无名市以外的文明接触到的?尽管上次在城隍庙,你对我分享了’残缺文明‘理论的证据,但没有哪一个比直接与外部文明接触更硬的证据了吧?哪怕是看到所谓的‘裂缝’都难以与之匹敌。而且,如果我真要做这个‘先遣队’负责人,必然要与他们打交道,所以,我想全面了解你们的接触历史和他们的特点。” 皮尔斯笑道:“不要心急......小伙子,我会告诉你的,只不过,你得为我保密。” “你这个老头子,怎么跟我说点啥都要保密?” 钟晨暮忍不住吐槽。 “因为我的秘密很多......” “那你说吧。” “其实,之所以能够与他们接触也是歪打正着。记得上回我跟你说,有一天我在家中远远地望见一条大河上空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中发出非常强烈的文明气息吗?” “嗯,记得,你在城隍庙跟我说的,只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感受出这所谓的‘文明气息’的?” 钟晨暮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波涛汹涌。 他没想到,无名市文明这个闭环被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竟然是因为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脑海中的绿色数字从四位的“1100”瞬间跳变为“11000”! 钟晨暮心中一紧:“看起来,我又要面临挑战了,不过,好在似乎方向也是正确的,可为什么正确的方向上永远都没有坦途啊......” 于是,他不得不收敛心神,继续仔细地听皮尔斯的回答。 “一方面是出于直觉,另一方面嘛,就是简单的推理。你想啊,如果我们头上的天空平白无故出现一条缝,而我们又知道从我们这一侧什么都没有做,那导致它出现的原因是不是就来自另一侧?无论另一侧是什么,都意味着它具备某种形态的文明?” 钟晨暮很想反驳:“你说得不对,那裂缝就是因为我们这一侧的原因而产生的!只不过,我也无法控制我这个二进制系统啊......” 但强装信服,并且配合地点点头,是他此刻最合适的回应方式。 “所以,我在创办先知社之后,带着我的十二使徒到了一条河边......”皮尔斯狡黠地笑了笑:“我们在那里办了一个祭河仪式。” “祭河仪式?” 钟晨暮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它的字面意思,我们在那里呼唤上苍显灵,你见过十二使徒了,她们都是顶尖美丽的女人,她们在仪式上狂舞,非常放得开,结果没想到竟然吸引来了一个银发男子......说老实话,我从未期待过这件事情真会发生。” 皮尔斯的表情变得有些戏谑和轻佻。 钟晨暮则回忆起昨晚他拍向葡月臀部的手。 不过,他没料到,皮尔斯竟然是用如此传统而老套的祭祀和美人计将无名市外的文明给引出来的。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个银发男子叫什么名字?” 皮尔斯一愣,意味深长地看着钟晨暮:“噢?这很重要吗?” 钟晨暮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连忙摆手:“不,不,我只是在想,万一待会儿你要持续提到这个人呢?有个名字,总归会更方便。” “告诉你也无妨,他叫轻敖。” 钟晨暮心中一紧:“轻敖?不是轻念!看起来,皮尔斯已经与不止一个外面的人接触过了!” 他强装镇定,淡淡地点了点头:“好的,然后呢?” “轻敖应该是一个地位还不低的人,因为他在我们十二使徒的簇拥之下享受了一个美好的夜晚,然后指定了另外一个人专门与我接触,此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他指定的这个人——叫轻念,才是与我后续的对接人,也是未来你作为先遣队负责人要去打交道的人。” “他们都姓‘轻’,听上去是同一个家族。” “是的,不过我没有问他们族群的名字,他们也没有介绍,这一点我想没那么重要,以后慢慢了解不迟。” “好吧,我十分清楚了,不过,最后还是想问问,为什么是我?” 听到这个问题,皮尔斯若有所思,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晨暮,似笑非笑:“你要听真实答案吗?小伙子?” 问完,他那无比锐利的目光在钟晨暮身上扫来扫去,仿佛要将他看穿似的。 钟晨暮感到一丝不安,但又说不上来这不安来自何处,硬着头皮回答:”当然。“ ”因为是那个轻念指定你的,他告诉我,让我选择你,非你不可。“ 皮尔斯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并不夸张或者带有任何强调色彩,只是一句淡淡的话而已。 但传入钟晨暮的耳朵,却像炸响了惊雷。 甚至压过了会议室里所有的嘈杂。 “难道他知道轻念跟我见过面了?如果真是如此,轻念会不会把我跟他无需通过谈话就能完成实时信息交换这件事也说出去?” 他脑海中紧张地思考着。 到目前为止,他见过轻念这件事只告诉了郭陵和范婷,因为这两人算是他比较信得过的队友了。 而眼前的皮尔斯,他仍然看不清,既然看不清对方,也自然不能让对方看清楚自己。 他咬咬牙,决定抵赖到底。 “我这么背时吗?竟然被外部文明选中来帮你干这件事?你通过美人计引出了外部文明,不应该让这些美人们继续充当与他们接触的角色吗?” 钟晨暮试图通过反问来化解眼前这无形的压力。 皮尔斯仔细审视着他的神情,没有说话。 钟晨暮耸了耸肩,装作毫不在乎:“行吧,选中就选中,谁怕谁啊?” 皮尔斯这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选择你,但是就我所知,我们对于他们是完全透明,毫无秘密可言的,他们看我们就如同站在审讯室单向镜后面的审讯者,将我们一览无遗,而我们却看不到他们丝毫,如果不是轻敖主动出现,后面又指定轻念与我接触,我压根没有可能见到他们。” 钟晨暮松了一口气:“那......估计是因为他们在监视我们的时候,看到我们时常交流,然后看我这个人的长相还算不错吧。” 皮尔斯眨了眨眼,问道:“所以,你答应了?” “嗯,我答应,不过,有报酬吗?” “......你问了个好问题,事实上,我们的突破口正与此相关。不过,今天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讨论即将结束,目前已经在总结了。”皮尔斯指了指会议室前的白板,“我们需要采取各种措施扩大团队,招收更多的人进来,壮大我们先知社的声势,我待会儿也要听听他们的结论。” 钟晨暮顺着他的视线,只见刚才还十分松散杂乱的人群此刻形成了一个半圆形,将一个中年女子围在中央,她正指着白板,向人群介绍着什么,大概就是经过头脑风暴,大家初步总结归纳出了一些东西吧。 “还挺起劲......” 正思考着,他只听见皮尔斯说道:“关于报酬和突破口的事情,我们再找时间单独聊。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兑现我之前对你的承诺。” “承诺?”钟晨暮有点莫名其妙。 他不记得皮尔斯向自己承诺过什么。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说,要带你体验一下无名市的夜生活吗?现在我们在临江楼,旁边就是乐游亭,整个无名市的夜生活中心,马上就天黑,等夜幕降临之后,我带你去。” 第25章 声色犬马场所 乐游亭的名称里虽然带一个“亭”字,但它并非一座亭子。 它是围绕着一座其貌不扬的亭子建起来的一个小世界。 亭子淹没在形形色色的建筑当中,反而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乐游亭的入口是一道金光闪闪的拱门,通体黄金色,拱门顶端用鲜红色写着“乐游亭”三个字,整体看上去让人颇有食欲。 然而,走进去之后,人们就会发现,这里可以满足的欲望远比食欲要多。 拱门之下,便是乐游亭的主干道。主干道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商铺和门面,既有各色小吃店和摊位,门口摆放的烤串、臭豆腐、冰糖葫芦、章鱼丸子、奶茶饮品全方位挑逗着路过的人的眼睛、鼻子和味蕾,还有乐声震耳欲聋的酒吧和迪厅,里面的动静恨不得冲出来把整条街都霸占,更有门口舞动着衣着暴露的俊男靓女,门内则闪现着摄人心魄光影的小屋。 每隔一段距离,主干道的两旁便会分出一些小岔路和巷子,里面的店铺似乎低调得多,这些店铺往往以“按摩”、“SPA”或“会所”等为名,门口没有太多宣传,但摆放着的灯箱或招牌却散发出各种各样的神秘与诱惑气息,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比主干道两旁那些店反而更容易勾起人们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除了这些小店,岔路和巷子里最常见的就是赌场,各式各样的都有,虽然人们往往会汽车进去,单车出来,亿万富翁变成万元户,但依然乐此不疲。 然而,最神秘的是位于一条分支小巷最深处的乐游公馆。 其实,乐游公馆是人们基于它气派而低调的外表给它起的名字,在它的门口,并没有任何一处题有这四个字,甚至整个门脸连一个字或者logo都没有。 全部是肃穆的棕黑色。 它那扇感觉十个人一起撞都撞不开的大门也常年紧闭,仅仅从高耸的院墙后冒出的灯光,人们判断,里面依然是住人的。 从进入乐游亭开始,主干道就由大小不一的石块铺就而成,它们彼此嵌在一起,像是一片片不规则的蜂窝。这些蜂窝状石板路延伸至主干道的每一条分支,甚至也一直延伸到包括乐游公馆门口。 由于整个乐游亭区域的房屋都不算高,鲜有十层以上,如果从上往下看去,便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蜂窝”将整个乐游亭的步行区域全部覆盖,每个步行其上的人像是在其中穿梭的小蜜蜂,在这花花世界里飞来飞去,有的酿成了蜜,有的酿成了惨剧。 晚饭过后,乐游亭毫无悬念地热闹起来。每个人都在这里专注着自己感受,却又在无时无刻不观察着周边,落单的充满期待,成群的不醉不归。 尽管如此,一群刚刚穿过拱门,走进乐游亭的人立刻攫取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带头的是一个精神饱满的老人,尽管年龄已经不小,精气神却丝毫不逊色于年轻人,脚步有力,走路生风,而围绕着他的,是十二个散发着成熟魅力的女人,风格虽然不同,却各有各的美好。 女人们当中还掺杂着一名俊朗的高挑少年,眼里充满着好奇和一丝丝的羞涩。 人们被他们的阵仗、颜值和气场深深地吸引住了,几乎没有注意到,跟在他们后面不远的地方,其实还有一些人。 皮尔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着钟晨暮说:“我兑现我的诺言了,接下来的晚上,就要看你自己的发挥,葡月应该已经给了你一张卡,里面的钱足够你花十个晚上,记住,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 “那你呢?”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不用担心,只要你别犯事,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说罢,皮尔斯冲葡月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挤进人群,往深处走去。 雾月、霜月、雪月、雨月、风月、芽月和花月等几人也紧紧跟上,将两人从左右后三个方向围住。 这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了皮尔斯,惊呼:“这是先知社的皮尔斯社长大人!” “啊?社长大人?” “我真是太幸运啦,竟然能看到活的社长大人!” “社长大人,请赐予我一些福分!” “社长大人,请带领我们逃离这里吧!” 人群中的欢呼声一开始还只是零星的几点,但很快便连成线,聚成面,响彻主干道的上空。 皮尔斯冲着身边的信徒们频频点头招手致意,脚步却丝毫没有放缓。 使徒们也牢牢跟在他的身后。 于是,人群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般,刚才还聚集在乐游亭的入口拱门处,现在则跟着皮尔斯,沿着主干道往里走去。 钟晨暮感到身边清净了不少。 直到刚才这个时候,钟晨暮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其他这些成熟姐姐。之前的几次,都是匆匆一面,而他又不免有些羞涩,不太敢正眼去看这些光彩照人的女人。 现在到了乐游亭,他觉得自己的胆子也似乎大了起来。 他已经相对比较熟悉十二使徒当中的葡月,两人甚至都有过身体接触。所以,在观察剩余这些人的时候,他不免会与葡月进行对比。 “雾月要更加静娴,霜月人如其名,看上去很冷,雪月让人产生一种保护欲,雨月的身材跟葡月可以一拼......风月感觉挺神秘的,芽月......好像超模,身高似乎跟我差不多呢,不过身材嘛......嗯......花月很甜美......”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从未在同一时间如此密集地肆意观察过女人,以至于看到后来,他都觉得自己有些词穷。 因为,她们实在是太不相同,又都太有魅力了!而她们走过带来的一阵香风,更是让他心神荡漾。 一瞬间,他似乎有些理解,为何那个叫轻敖的人——如果无名市外文明里的“人”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话,当初都忍不住现身,让皮尔斯实锤了外部文明的存在。 不过,钟晨暮很快摄住心神,心中对于皮尔斯的疑问又增加了。 “这些女人为何要如此死心塌地地追随他?难道仅仅是因为先知社和他的那些理论吗?如果说,其他十一人的思夫之心足以支撑这样的举动,那葡月呢?她明明跟皮尔斯有一腿......” 正思考着,突然听见身旁有人嘟囔了一句:“我很为社长担心,他这样下去会迷失的。” 钟晨暮扭头一看,不觉一惊,原来十二使徒当中并非所有的人都跟了上去。 还有四个人,牧月、获月、热月和果月依然站在自己身边。 方才说出这番话的正是热月。 这是一个有着亚麻色卷发,精致五官,皮肤白皙和中等身材的女人,与刚才的八人又是不同的风格。 钟晨暮忍不住问道:“迷失?迷失什么?” 热月一愣,没想到钟晨暮会与自己主动说话。 她与其他十一人一样,对于这个干净英俊的少年都颇有好感,也看出了他在面对这一群女人时的羞涩,越是这样,她们就越好奇:这个男孩何时能够像男人一样变得更加主动。 而帮助他实现这样的蜕变也成为她们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 于是,热月嫣然一笑,回答道:“社长当年成立先知社时,是基于残缺文明理论的,而他的初心是帮助如我们那样亲人和爱人失踪的人破镜重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在偏离这个方向。” 果月也凑了过来:“是的,我们几个其实都有点担心,不过,小弟弟,你现在很受社长器重,可以多多了解了解他的想法,我们毕竟不是男人,很多话也不太好跟他说,也不可能表现得很亲密......” 牧月和获月压根没有给钟晨暮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谁说不能表现得很亲密,你看葡月那个骚样......” 果月一笑:“虽然如此,但是我真的好羡慕她,我也想拥有她那样的身材,前凸后翘的,我看了都流口水。” 眼里满是憧憬。 “......” 第26章 先知社的起源 要想对女人祛魅,就要接近她们。 这并非什么名人名言,而是此刻钟晨暮心中所想。 当他刚认识十二使徒的时候,每一次与她们说话或者对视,都会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但在这个晚上,当他站在乐游亭的拱门入口处,见证了十二使徒当中的牧月、获月、热月和果月四人旁若无人的交谈和八卦之后,他感到她们,或者说更加广义上的女人,在他心中的神秘感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他不但开始敢于直视她们的双眼,还可以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只不过,他的声音在四个女人的七嘴八舌之中显得格外微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在水面上扑腾两下,便沉入水底。 不过,他还是从四人的谈话中提炼出一个关键的问题。 于是,他看准时间,朝着热月问道:“热月大人,刚才你提及皮尔斯教授......社长‘当年’成立先知社的时候,也就是说,先知社成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热月挑了挑细长的眉毛:“社长没有向你介绍过先知社的历史吗?对了,以后不要这么见外,就叫我‘姐’!” “......好吧......姐,他没有跟我说过。” “那就怪了,他如此看重你,竟然连这都没说?” “或许是太忙了吧,而且,我们其实也没见过几面,只有今天算是时间比较长的,以往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几句话。” 果月这时候不甘寂寞,挤了进来:“那让我给你介绍介绍吧......” 话还没说完,只见热月双眼一瞪,赶紧往前走了半步,抢着站在钟晨暮面前,两人的鼻尖距离不到半米。 钟晨暮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但依然还是直视着热月那双灵动的眼睛和精致的面庞。 不过,他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 热月将果月轻轻往旁边一推:“他是我的。” 果月气呼呼地问:“凭什么?” “凭我身材比你好。” “......哼,你们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月生气地转过身去。 热月懒得理会她,转过头来便开始向钟晨暮介绍先知社的创办背景。 钟晨暮越听,便越激动,几乎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脑海中的混沌感觉似乎一扫而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爽。 这些天来一直让他感到纠结和疑惑的一件事,此刻初步得到了解答,然而,这一切都还是推理,没有任何证据支撑。 所以,他需要去寻找证据,只有证据能让他的推理得到验证。 立刻,马上。 他迫不及待地看着热月:“按照你的说法,先知社是社长在一年前创办的,创办地就在目前我们所在的乐游亭,对吧?” 以往,钟晨暮更习惯称皮尔斯为”教授“,但现在与他的十二使徒交谈,他决定使用”社长“来拉近距离。 “是的,一年多以前,就在那边的老亭子里。” 热月冲着主干道方向努了努嘴。 “你有亲历过先知社的成立吗?” “没有。我们四个都是最近才加入的。” “好的,那我问一个问题,可能有点拗口,不过,你可以仔细想想,再回答。” “好啊。”热月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在你脑海当中,加入先知社的那些记忆,你最近几天有去重新验证或回顾吗?换句话说,有没有回过头去那些记忆发生过的地点,去看看它们曾经发生过的痕迹?” 热月并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她微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大概,确认道:“你是说,我记忆当中发生过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未必真的发生过?所以,需要去验证?” “真是冰雪聪明!” “你别没大没小!”被少年夸赞,热月还是挺开心的,只是假装生气地骂了一句。 然后,她愣住了,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很快,她便说道:“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验证!我记得我们社成立的老亭子旁边——紧挨着它有一幢不起眼的灰色小楼,我们在那里的一间会议室里开过几次会,最近的一次就在几个月前!” “走!那我们现在就去!”钟晨暮无比兴奋地看着热月,就等她带路了。 这时候,果月等其它三人凑了上来:“你们俩要单独行动吗?那可不行,必须带上我们,这里可是乐游亭。” 说罢,果月还冲着钟晨暮眨了眨眼:“姐姐我是为了你好,男孩在外面也要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噢。” “......” 五人在热月的带领下,沿着主干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几十米之后,便拐进右边的一条小巷。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一对男女从一家卖板栗的摊位之后闪出,两人相视一看,冲着对方微微一点头,便也跟了上去,身影没入小巷入口。 第27章 奇点时刻 钟晨暮趴在柔软的按摩床上,脸以一种非常舒服的姿势卡在床头那个圆形的洞里,任凭按摩技师卖力地在他背上捏来捏去。 换成别人,早就闭上双眼,在这微微的熏香里,悠悠的音乐声中,沉沉睡去。 但钟晨暮却圆瞪着双眼,盯着脑海里那绿幽幽的数字。 “110111”。 已经变成了六位数。 他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热月带着他和其他三个“拖油瓶”——依照热月她那三位同事的称呼,来到埋藏在乐游亭那小巷深处的亭子,把四下里里外外地寻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那幢热月口中所说的“灰色小楼”。 “你没记错?”他确认道。 “肯定没有!”热月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信,你可以问问她们三个。” “的确如此,我们记得这里是有那幢小楼的,而且外立面都是灰色,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果月难得与热月保持一致。 牧月与获月也频频点头。 钟晨暮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淡淡地点了点头:“好的,那就这样吧,我们去找点乐子。” 热月忍不住问道:“就这样?现实与记忆不符,这说明什么呢?” 钟晨暮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大家都记错了,又或者是这里已经翻修过,毕竟那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热月还有些心有不甘。 刚才听钟晨暮的口吻,她感觉这件事非同小可,似乎有不少文章可做,但现在......就这? 果月毫无悬念地打断了她:“我同意小钟同学的,只有这两种可能性,我们就没必要再庸人自扰啦......今天难得社长带我们来乐游亭放松放松,也是沾了小钟同学的光,现在连他都提出要找点乐子了,我们还纠结什么?走吧,找乐子去!” 说罢,她坏笑着看向钟晨暮:“想找什么乐子?要姐姐们帮忙吗?” 钟晨暮红着脸,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就那么一说,这里我是第一次来......” “嘿嘿,第一次呀,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果月舔了舔嘴唇。 “你别带坏年轻人!”热月走了上来,一把拉过钟晨暮的手:“走!我知道旁边有家按摩馆,正规的,可专业了!” 然后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走。 “喂喂!”果月夸张地叫道:“他的第一次呢,你就这样打发掉?” 牧月与获月则笑着在一旁看热闹。 热月说:“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社长把他交给了我们,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出什么岔子,第一次来就带他去那些虎狼之地,万一他被吃干抹尽了,社长怪罪于我们,怎么办?还是先让他适应适应吧,以后他就可以自己来了。” 果月想了想,撇嘴道:“好吧。” 于是,他们一起来到这个叫“拿捏一切”的按摩店。 四个人,每个人进入一间包房,正式开始乐游亭的夜晚。 钟晨暮盯着“110111”,脑海如同他此刻的眼眸一样,异常清醒。刚才在四个女人面前刻意表现出来的轻描淡写,就是为了尽快享受现在那样独处的时光。 他感到整个人沐浴在一种十分清新的状态当中,正如暑假那次通勤的早上,那辆公交车出故障之后,他在被急于下车的人冲撞得只想发火时,却被这种状态和感觉所消融。 也正是那一天,他第一次看到了这绿色的数字。 那个时候,在他徒步5公里来到图书馆门口时,脑海中出现了“110”三位数。 同一天,他醒来之后,一时间差点忘却了自己的名字。 同一天,这些数字被瞬间消耗掉,一条大河被截为两半,郭陵因而获救,而河的上空则出现了短暂的裂缝,让皮尔斯感受到了外部文明的存在。 同一天,他在图书馆里遇上了皮尔斯。 同一天,他的父母失踪,而郭陵则失去了所有至亲的联系,这也直接导致他的跳河自尽。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在那一天发生的。 从那一天开始,在过去的几个月间,从第一次与皮尔斯谈话的时候,直到刚才与热月们去寻找先知社的足迹,以及中间的很多时刻,他都产生了同一类感受。 这些感受越来越收敛,指向同样一个结论。 今天晚上,在孕育出先知社的乐游亭,他再次验证了这一点。 尽管从绝对严谨的角度,他还不能宣称自己这个结论是绝对无懈可击,但是,他已经几乎可以确认这一点。 而它关系到目前他身处的这无名市文明的真相。 “根据‘残缺文明’理论,我们无名市文明作为很久很久以前遥远地球文明的一部分,以数字化方式在宇宙当中传播,阴差阳错地被目前无名市以外的这个文明——也就是轻敖和轻念们所代表的文明所接收,并且复现。复现之前,我们以数字化的方式存在,是静态的,而复现之后,我们恢复了具身化,并且在这些静态的背景之上开始动态的演进和发展......而我们被复现的时间,就是那一天!那一天可以说是地球文明复现的‘奇点时刻’!” 钟晨暮感到浑身都在发抖,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以免这种激动被卖力干活的技师察觉而节外生枝。但是,他怎么能完全控制得住呢?几个月以来盘桓在脑海中的那些疑问,终于在今天得到了一个初步的答案,尽管还有很多疑点未能得到解答,比如他脑海中的系统到底代表着什么,比如皮尔斯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又比如轻敖和轻念们对于他们来说是敌是友...... 正当他沉浸在这种突破真相的极度兴奋情绪当中时,头顶上传过来一句话:“小伙子,你是不是不怎么吃劲啊?要不要我轻一点?我看你一直在抖,肉也很紧,一点都不放松。” “......”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让他瞬间兴致全无,整个人都松垮了下去。 没过多久,他便在技师的手法之下,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趴在按摩床上,但已经处于无人照看状态。他以为技师临时出去有点事情,然后又等待了一会儿,却依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动静。 钟晨暮心中一紧,连忙用双手撑住狭窄的床,迅速翻过身,坐了起来,同时快速将这间单人包间内扫视一遍。 的确,包间内已经没有技师的身影,但是门口那张小板凳上,此刻正坐着一个女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钟晨暮大吃一惊,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已经脱光的上半身,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女人先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举动,眼里却满是调皮和戏谑。 然后,她似乎再也憋不住了,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露点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身来。 钟晨暮惊魂未定,定睛一看,竟然是范婷。 她一头黑发披在肩上,穿着一身干练的紧身运动装,整个人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既妩媚,又妖娆。 钟晨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十分吃惊:“姐,你怎么在这里?” “只准你来,就不许我来?难道你要干什么坏事?还有第二场吗?” “不不不......”钟晨暮连忙摆手:“只不过,能不能先把我的衣服递给我?” 范婷抿嘴一笑,从旁边的衣架上扯过他的衣服,扔给了他。 “先穿上吧,虽然我觉得你不穿也挺好。” “......” 钟晨暮赶紧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好,中间差点还前后给穿反了。 这个时候,他才笃定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按摩床上,看着范婷:“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范婷用手捋了捋头发,正准备开口时,只听见房间外面有人大声喊道:“有人跳楼了!” 钟晨暮听到这声音,浑身一紧,连忙将头扭向墙外的方向。 尽管身处包间,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刚才进来时,他已经注意观察过,自己的这间包间便是最靠近外墙的。 也就是说,墙外就是楼外。 伴随着一阵阵眩晕感,他看到自己脑海中的绿色数字再次快速闪烁起来。 第28章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2) 老人的整个身躯稳稳地陷入在椅子里,双眼已经合上,嘴唇也微微闭着,已经布满皱纹的脸却十分平静。 他佩戴着头盔终端接入设备,已经全身心沉浸在巨量数据当中,这些数据是人类文明的数字化呈现方式,也是人类文明延续最后的希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神情中带有一丝疲惫。 他从椅子上坐起来,往四周一看,发现那对中年男女依然安静地站在自己身旁,在忙碌而有些嘈杂的监控大厅里为自己营造了一个相对安心的小环境。 “邓院士,您醒来了?”中年男人的语气中有一丝欣喜,又带有一丝急迫。 “门捷,可以通知理事会秘书处,尽快召开理事会,我们讨论和确定数据清洗原则。” 邓爱伦的话非常简短,但在门捷听来,却一字千斤。他的心怦怦直跳,知道“数据清洗原则”意味着什么。 经过了数十年的数据压缩、整理和上传,在他的妻子——第一个数智人的监督下,这些包含着完整人类文明信息的数据得以公正而安全地被保存下来,但在真正要将他们向宇宙播发之前,还需要对其进行清洗。 道理很简单,数据量太大,哪怕是采用了人类已知的最先进的压缩和编码技术,依然远超邓爱伦和他的团队的想象。不得已,人们必须对这些数据进行大幅精简。 精简只是一个友好的说法,事实上就是删除。只不过,并非简单粗暴的删除,而是基于一定原则去进行删除,这样的原则便是数据清洗原则。 如果一定只能保留现有数据量的万分之一,哪些数据是人类文明的精华而必须延续下去呢? 一万个人恐怕有一万种观点。 但现在,人类已经没有时间了,以邓爱伦为带头人的国际综合太空计划署I2SPO(International Integrated Space Program Office)理事会将代表人类做出抉择。 门捷看向站在身边的中年女人,那是他的妻子陶乐。 陶乐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微微点了点头:“你去通知吧,我把准备工作充分做好,这些数据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可以说,它们就是我,我就是它们。” 门捷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于是转身往大厅一角的办公室走去。 ...... 两周以后,监控大厅顶层的椭圆形会议厅当中,棕色实木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地球表面的温度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伴随着各大火箭发射基地的轰鸣声,愿意在太空中延续生命的人们被安放在经过精心设计和严格检测的冬眠舱中,如同叠放积木一样,装载在一架架大型航天飞机和太空结构体当中,飞往遥远的火星轨道。 而已经下定决心,哪怕付出生命和一切也要留在地球上的人们,正在经历痛苦的炙烤。他们有的已经死去,但更多的人认为自己将会以另一种形式,在数百万年之后,在地球上重生,就如同人类诞生之前,在地球上所存在过的很多物种一样。 监控大厅其实并不位于地面,而是一艘核动力高空飞行平台(HAP, High Attitude Platform),如同一座功能齐全的空中堡垒,在距离地面三千米的高度持续而平稳地飞行着,并且为了防止被阳光灼烧,它始终飞行在地球背向太阳的一侧,躲避着太阳辐射。 也就是说,从监控大厅里的人看来,他们永远处于黑夜当中。 不过,为了星火计划和蒲公英计划的最终成功实施,这是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尊敬的各位理事,I2SPO最后一次理事会应到39人,实到27人,到场人数恰好超过三分之二,满足会议议题讨论和投票所需的最少人数,会议可以正常往下进行......” 秘书长进行了简短的开场白之后,将会议主持权交给了邓爱伦。 邓爱伦用目光扫视着自己的26位同僚,并没有说话,心中充满了感慨。 的确,这是I2SPO最后一次理事会,开完之后,几十年前为了应对地球危机而成立的这个国际组织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各位,星火计划正在如期开展,我们的同胞们正在一波接一波地进入太空,已经不需要我们操心了,今天我们会议的主题是蒲公英计划启动前最后一项重要议题:数据清洗原则。大家都知道,人类文明数字化的工作已经在陶乐和她身后的数字智能帮助下圆满完成,但是,数据量是天量大小,按照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哪怕在我们各式发射装置的生命周期之内都不一定能够完成传输,因此,我们需要将其进行精简,目标是精简至目前数据量的万分之一......” 邓爱伦快速介绍了一下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背景,然后便切入正题,将自己沉浸这些数据当中所感悟到的观点首先抛了出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他们知道,这当中的任何一条一旦被讨论通过,就意味着它所排除的那些数据,以及其背后所对应的人类在过去数万年的痕迹,将被彻底抹除。 邓爱伦用缓慢的语速一条一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重达千钧。 “......最后,我想表达的是,在这些数据当中,有很多与国界相关的政府机构和暴力机关数据,有很多民族和种族仇视数据,有很多毫无意义的视频监控数据,我认为,应当将它们也都精简掉,几千年前,我们的先辈就表达了‘天下大同’的美好理想,可是,直到人类不得不逃离地球的时刻,它都没能实现,现在,在数字化层面,我们能否尝试着完成这样一次转变?” 邓爱伦用他最后一个观点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第29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钟晨暮在短暂的眩晕之后,定了定神,发现脑海中的六位二进制数又清零了。他已经越来越适应脑海中这个系统的运行。 只不过,他依然身处这间狭小的按摩包间之内,没有看到任何事情发生。但是,外面传来了欢呼声:“太好了!他没事!” 钟晨暮无声地苦笑,心中默念道:“虽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每次我辛辛苦苦在系统中攒了这些数值,却总是在自己毫无主动权的情况下就消耗殆尽,我这个系统的终极目的不会是为了救死扶伤吧,还是非常被动的那种技能......” 范婷在一旁说道:“我们下去看看吧!待会儿再跟你说。” 钟晨暮点了点头,迅速下床穿好鞋子,跟着范婷出了包间,也不再等电梯,而是沿着救生通道里的楼梯往下跑去。 来到楼下,只见外面聚满了人,大家拥挤在狭窄的巷子里,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可能是因为自杀并没有发生,有的人觉得无趣,陆陆续续地离开。 一眼望去,钟晨暮并未看到热月和果月她们四人,但是,在一众陌生人当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郭陵。 只见郭陵面露神秘的笑容,冲着他挥了挥手,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出现”的表情。 钟晨暮感到一丝惊讶,但余光看到自己身旁站着的范婷,便了然于胸了。 这两人肯定是从临江楼偷偷跟着自己过来的。 一时间,他感到心中涌出一种温暖的感觉。 当时,他被葡月叫住,去会议室见皮尔斯的时候,郭陵就说过会帮自己看住局面,而之后,一直到与皮尔斯聊完,他没来得及与两人道别,就被带到了乐游亭。显然,郭陵兑现了他的诺言。 想到这里,他迈开步,朝着郭陵走去。 来到郭陵面前,还未等钟晨暮开口说话,只见郭陵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头突然冲着他“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钟晨暮看着眼前冲自己下跪的老头,目瞪口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群中也发出了惊奇的声音:“什么情况?老头明明是自己在空中像是下楼梯一般自己走下来的,为什么要拜那个小伙子?” 郭陵得意地说:“是我偷偷告诉他,他能活命,都是拜你所赐。怎么样?我没猜错吧?” 钟晨暮瞪了他一眼,连忙伸手将老头搀扶起来:“大爷,到底什么情况,你这样莫名其妙地跪下,我可消受不起。” “都是这位帅哥跟我说的,他说他是你的朋友......刚才那种事情只有你能做到,说你肯定在这栋楼里,让我在这里等你出来,没想到,你还真出来了......”老头激动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范婷在一旁也感到很奇怪,郭陵并没有告诉她钟晨暮的能力,而她也没有去深究自己当初上吊自杀时那棵古树怎么着突然就被砍为两半的原因。 活下来就足够侥幸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此时,围观的人们看到老头被三个人围住,以为他的子女和孙子都赶到了,估计没有更多的热闹可看,便如鸟兽散了。有几个人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想了解为何老头竟然可以从半空中走下来,但见老头毫无理会自己的意思,也悻悻地离开。 巷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他们四人。 而老头经过刚才的激动,在钟晨暮的安慰下,也平静了下来。不过,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钟晨暮的手:“小伙子,不管怎么样,是你救我的也罢,不是也罢,反正我这是从阎王殿门口走了一遭又回来了,见到你就是缘分,你长得也挺可爱,跟我孙子很像,我决定请你去吃夜宵,这一带我很熟,知道有一家非常有特色的酒吧!” 钟晨暮一愣:“大爷,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送你回家吧。” “这才几点就回家?不行不行,你可千万别说已经困了啊,年轻人的精力怎么还没我们老头子好呢?”老头说着,又看向郭陵:“你也是个好心人,刚才一直陪着我,这样吧,我不但要请我的救命恩人,也要请你和你老婆!” “我老婆?” 郭陵一愣,连忙往四处张望。 还是范婷反应快,连忙否定:“我不是他老婆!” “噢?不是么?”老头似笑非笑:“难道是姘头?” “......” 钟晨暮连忙打断了老头:“大爷,走吧,带路,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 老头带着他们走街串巷,拐了好几个路口,来到一处深深的巷子里,巷子的尽头是一间颇为神秘而气派的院子,院墙高耸,大门远远望去就显得很厚重,是肃穆的棕黑色。 老头扫了一眼,低声说道:“那是乐游公馆。” “乐游公馆?” “是梁爷的宅子,十分神秘,我们都没进去过,据说很豪华。” “梁爷是谁?”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这跟我们今晚吃夜宵没有关系。” “大爷,你不知道就承认呗,不丢人。” “......” 言语间,老头在巷子中部驻足停下:“就是这里了。” 这是一扇十分不起眼的门脸,如果不是有人带,很容易便走过路过而错过。 大门是深棕色,与这巷子的整体调性很相符,门上只嵌着两个阴刻大字:热烈。 “热烈?”范婷问道:“这是酒吧?” “是的,热烈酒吧,我的最爱。” “大爷,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泡酒吧?” “年轻人泡得,我怎么泡不得?我又不是不付钱。” “噢......我明白了,是不是这里的酒水对老年卡持有者打折?” “......” 四人推门而入,里面已经坐了七八成满,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悠悠的音乐,人们说话时也十分自觉地压低音量,并不吵闹。 一位身着笔挺马甲西裤的服务生迎上前来:“刘大爷,您又来了?几位?” 钟晨暮诧异地看了老头一眼,心中暗想:“这老头......竟然是常客?” 刘老头挺了挺胸,豪爽地答道:“我们一共四位,今天带的都是新朋友,给我们安排一个好座位,我要与他们一起庆祝劫后余生。” “您是要靠近乐队的,还是远离的?” “远一点吧,我们要聊天。” “好嘞,请随我来。” 服务生把他们引到最靠里面一处角落的位置,等待他们坐下之后,问道:“刘大爷,您还是老三样?” “没错!” 郭陵好奇地问:“什么是老三样?” “酒圣酒,花生米,拍黄瓜。” “......” 范婷“扑哧”一笑:“大爷,酒圣酒不是白酒吗?还有,花生米和拍黄瓜又是怎么回事啊?” 刘老头瞪了她一眼:“白酒怎么啦?酒吧不能喝白酒吗?威士忌、伏特加和白兰地跟它一样,也都是40多度,为什么就可以喝?再有了,为什么在酒吧只能吃烤鸡翅,炸薯条,不能吃花生米和拍黄瓜?我之所以喜欢这里,就是因为它不搞酒类和小吃歧视,一视同仁!” 郭陵也笑着对服务生说道:“那也给我来一杯酒圣酒吧,点心我就不点了,蹭大爷的。” 说罢,看向钟晨暮:“你也来一杯?” “不了,我还没成年呢,我就喝苏打水。”钟晨暮乖巧地回答。 “......” 范婷点了一杯鸡尾酒之后,服务生便离开了。 这时候,刘老头脸上挂着的笑容突然消失,悲伤迅速爬了上来。他的双眼竟然也在短短时间内噙满了泪水。 仿佛一个演技纯熟的演员,瞬间完成变脸。 钟晨暮一愣,问道:“你怎么啦?” “刚才强装快乐,装得好辛苦......我真是太命苦了......”刘老头终于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郭陵这辈子已经去过很多次酒吧,却从未经历过今晚那样诡异的场景。 在酒精的作用下,先是刘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他的悲惨遭遇。他原本身体健康,家庭幸福,儿女双全,还有一个乖巧的孙子。但没想到前两个月老伴突患癌症,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家产都无力回天,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屡屡联系事业有成的子女,却都联系不上,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于是,他终于选择在今晚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想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救了下来,在短暂的亢奋和欣喜之后,他再次陷入悲伤。 然后是范婷也哭的梨花带雨,怀念自己的初恋之余,也把她自己的身世背景说了出来。 郭陵则与钟晨暮一起,默默地听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你一句我一句地倾诉心声,然后负责安慰和提供各种情绪价值。 郭陵心里暗想:“男人哭吧不是罪,为什么我不能加入他们呢?” 不过,他端着酒杯,硬是挤不出眼泪。 “大叔,酒真是个好东西。”钟晨暮说。 “为什么?” “因为它可以让人放松,然后说出平时不想说的事情。” “总结得很到位,要不要来点?” “不要。对了,大叔,今晚大爷是怎样被我救下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郭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憋了一晚上了吧?现在趁他俩喝得迷迷糊糊,就想套我的话了......” 话还没说完,郭陵的视线定住了。 因为他无意间看向钟晨暮的身后,发现不远处的一张桌上正面对面地坐着两人。 一男一女,恰好他都认识。 “你等一下,我回来再跟你讲。” 郭陵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钟晨暮的肩膀,朝着那两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