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怎么破产了》
1. 啧
离下班还有数个小时,同事小张的心显然已经飞到天边。她不时看看手表,又抬头望天,接着低下头叹气。
“啧。”
当柜台前响起半小时内第十八声叹息时,路知遥斜着眼,很不屑地啧了一声。原因无它,这一声声叹息让店面不大的奶茶铺里充斥着恋爱的酸臭味。
按照计划,小张同学应该在今天下班后去前往车站迎接她谈了两个月的网恋女友。这是她两年来二十三位网恋对象中唯一愿和她奔现的,前二十二位,无一例外,不是收了红包礼物就消失不见,就是图穷匕见掏出自己的卖茶叶链接。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小张在某女同交友网站名声鹊起,成为众茶叶小妹心神向往的目标。
如此情况哪怕是傻子也会有所警惕,可小张同学偏偏不知悔改,以赤诚之心和赤诚的钱包面对每位骗子。极大促进此地经济发展,比圣僧割肉饲鹰还胜上三分。平均一个月供养一位骗子的能力让路知遥自道不如,但若是小张过于沉浸在粉红泡泡里,她的眼珠就会不由自主地斜向上翻65度。
本来上班就烦。
“小路姐,您工作辛苦了。”小张突然笑眯眯迎了过来,毕恭毕敬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茶包,倒上热水奉上前,虔诚得如同碰见皇帝的太监。
路知遥瞥眼一看,是十五号前妻卖给小张的茶叶。算不得太差,只是远远配不上价位。
她接过茶,轻抿一口:“难为你有心孝敬我,但要请假,还是会扣钱的。”
如果是别人要去见女朋友,半天的工钱就扣了。可是小张不行,少这些钱就是少给女朋友点一顿安心早餐啊,万万使不得。路知遥虽不是店长,却在这工作的时间最久,资历最大,负责的事就比别人多一些。她不算是老板的狗腿子,不重要的事从来都懒得纠缠。但请假这事本来也不是她管,小张只是寄希望于路知遥的面子。见她不通融,自知没有希望。
想到一会可能会下雨,没有带伞,下了班再过去不仅可能因为大雨迟到,还会被雨淋湿狼狈不堪。小张感到悲从中来,顺手拿起刚给路知遥倒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叹道:“天不遂我意啊!”
路知遥懒得理她,掀了掀眼皮,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做新来的外卖订单。去后厨前指着被喝光的茶水对小张说:“再帮我满上呗。”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张没事就在店里徘徊。大雨倾城欲落,她知道急也没办法,反而平静下来。反正约定的时间本来就是下班以后,只要不内涝堵塞,赶过去绰绰有余,大不了打车抄近路嘛。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路知遥突然开口。
“你还不走?”
小张一愣,旋即大喜:“可、可是还没到时候。”
“这鬼天气谁还会来买奶茶,傻子才不走。”路知遥耷拉着眼皮,慢慢翻着角落书架上的广告小册子。“你在这来回踱步,步数排行榜要到朋友圈第一了吧?”
小张嘿嘿一笑,嘴上还在含糊,身体已经诚实地扛起背包:“谢谢小路姐,以后有事要替班尽管说,我一定帮你。”
“退下吧。”路知遥挥了挥手。
“好嘞!”
“诶,等等。”
“怎么?”小张回头,就见路知遥依然看着广告册子,手却指向店铺的一角。
“拿着伞,你也不想见女朋友第一面就是去酒店换衣服吧?如果你特地安排的,那别拿了。”
路知遥这死嘴,就是改不了说什么都要刺人两句的毛病。老板似乎就是因为她这张嘴才聘用她,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但这时候小张没功夫还击几句,愣愣地说:“那你怎么办。”
“姐姐我当然是打车回去。”
没有供养骗子需求的路知遥,自己一人花这些工资不需要太过节省。
小张扁扁嘴,心里一酸。不是因为对方过得比自己滋润,而是因为感动。毕竟路知遥那张嘴大家都是知道的,她们这群员工关系好,闲着的时候互相聊天打趣,有什么争执的时候,路知遥能一边刷手机一边把这些人的观点损个遍。没办法,谁也说不过她。没人知道路知遥这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为什么在一个破奶茶店里呆着不走,按理说,那所学校的学生找兼职都是家教,看不上摇奶茶。
人人都觉有什么内情,便没人开口问。
小张心里感动,嘴上没说太多客气的话,只是暗暗想以后一定要做小路姐的好狗腿子。
她走后不久,大雨倾盆。路知遥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继续翻广告册子。一页页翻过去,其实并没有在看,只是在走神,思绪纷飞。
和一个月失恋一次的小张不同,路知遥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一次谈恋爱已经是高中的事了。那时候,她还是位天真纯情的女高,一双眼睛亮得和小鹿似的,对未来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希望——当然,这些话说给现在的同事听,她们一个字也不会信。
路知遥想起高中的自己,臭屁了一番。
那时候自己情窦初开的早恋,十分、十分的drama。就像那些为了流量编女同性恋刻板段子的营销号写的那样,轰轰烈烈,你死我活。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暗恋成真,什么地位差年龄差,所有狗血故事应有的要素都全了。啧啧啧。
任何一位奶茶店员工知道她们小路姐当年差点和女朋友互扯头发扇巴掌,一定会下巴惊掉。
为什么是差点呢,因为路知遥扇完就跑了,没让人扇回来。
还是年轻啊,当初吵架的缘由放到现在一看,其实没什么所谓。怒火早就随着时间消散,路知遥想起前妻姐,心里也有那么一捏捏的愧疚。虽然是对方先犯的混,毕竟是自己先动了手,还没让人打回来。
高中毕业几年后,路知遥也想发展新感情。和聚会上认识的女生接触过一段时间后,双方都有进一步了解的意思,但后来忙了一阵,不了了之。
胡思乱想了一阵,熬到了下班的点。路知遥打扫过卫生后就关门回家了,雨还在下,不过没有一开始那样大。深秋时节,这样的雨并不常见。气温骤降,稍稍有些冷。
路知遥决定喝点热汤暖暖身子,晚饭就下点汤面吃好了。
还没等开火,就听见三下敲门声。
不是经常来送点自己腌的小菜的邻居阿婆的叫门声,也不是外卖或快递员急促的敲门声。路知遥在学生会秘书部干了三年,对敲门的敏感程度不下于元婴期修士。当即就站起身来,望向门口。
从声音来看,这三声用的力气不轻不重,很有公事公办的意味。每一声之间间隔比寻常敲门长些,但间隔时间完全一致。路知遥脑子里一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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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门外人吹毛求疵的事儿精形象。不是她想太多,学生会里可什么奇葩都有。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刚怀念了一下自己青春期的时光,路知遥怎么觉得,这个风格那么像她那位美丽但实在可气的前妻姐呢。
“谁啊。”路知遥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高声询问。
走到门口,她听到门外传来回应,不咸不淡的语气:“我。”
路知遥一愣,“我”是谁啊。不是很熟悉的声音,谁能通过一个字判断对方的身份啊。不过能听出来门外是女的,把门打开大概也无妨。
虽然这样想着,她的心却像提前预见到什么似的砰砰直跳。门外来客,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十分离谱、可能性极低却想不到其它可能的答案。
门把手拧动,大门缓缓打开。即使心里提前想到这个可能,看到门外之人时路知遥耷拉着的眼皮子罕见地睁大,惊得脑中一片空白。“我勒个亲娘”这种感叹的话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半句话却没止住吐露出来。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说完这话她有点后悔。大小姐是高中时她悄悄给前妻姐取的外号,从来没说出口过,这么久没见,防备心一弱居然喊出来了。
这个外号没有别的意思,原因无它,大小姐实在太大小姐了。十个悄悄给她起外号的人里,至少有八个应该暗叫她大小姐。不仅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作风也非常有大小姐的风范。大小姐不是嚣张跋扈的二代,因此这个名号算不上贬义,相当中性。这个称呼仅仅因为大小姐那副疏人于千里之外的长相,她微微一抬下巴,追随者们心里就要高呼千金小姐万安。
门外的人和当年一样,却成熟很多,熟悉又陌生。她的脖子总是立得很直,长得又高,因此总是垂着眼睛看人。似乎是缺少光照的缘故,皮肤苍白,手上青黑色的血管相当突兀。路知遥知道按照计划,她去了很北面多雨潮湿的国家留学,看起来像是中世纪城堡里爬出来的僵尸。
咳,虽然这样形容,但路知遥还是承认大小姐的长相是很俊的。
大小姐拖着一个小行李箱,没有伞,显然是淋了雨。一头黑发贴在皮肤上,却没有狼狈之色,反而更衬着可怜。她用手向后一捋,把垂在脸前的头发顺到脑后,有一滴水顺着她的动作滴落。路知遥看着,只觉和电视里女明星拍的洗发水广告一模一样。掀起的头发没有被压平,在脑壳上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特地做好的蓬松造型。苍白的脸配上不时滑落的水珠,仿佛下一秒就要飘来一句广告词:X婷,你值得拥有。
听到路知遥叫了一声大小姐,她没有露出奇怪或者恼怒的神情。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相当淡定,连当初吵架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
直到被抽了一巴掌。
嘴唇微动,大小姐万福金安的玉口终于降下谕旨。
“我饿了。”
“哦,先进来吧。”路知遥下意识让路。
虽然现在有着“芝士啵啵母老虎”、“生椰拿铁熊家婆”的称号,路知遥高中的时候,是个十分另如今的自己不齿的舔狗。听到指令就行动已经深入骨髓,回过神来她感到懊恼。
但总不能把人再赶出去,自己还欠人一巴掌呢。
“啧。”
最后,也只能啧一声了。
2. 目盲
大小姐本名叫段子书,很寻常的名字,没有什么深刻含义,据本人说是她妈妈觉得顺口取的。如果说十个人有八个偷偷给她取外号叫大小姐,剩下两个必然是“电子书”,这名字算是她身上唯一没走高端路线的东西。
现在她拖着小行李箱站在玄关,因为被雨淋湿还在往下滴水,所以没往屋里走。
行李箱是薄荷绿,很小,也就有膝盖那么高,装不下多少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路知遥估摸着按着牌子一搜又得是了不得的价格。
事情发生得太莫名其妙,路知遥也没了脾气,转身去拿了一条毛巾回来。段子书伸手接过毛巾,指尖碰触的一刹那,冰凉。
“你先去洗个澡吧,”路知遥说,“我去做晚饭。”
段子书点了下头,回了一声“嗯”,却没有行动。路知遥知道这是为什么,叹了口气,指向卫生间:“去那洗,左边热水右边凉水,黄色洗发水蓝色沐浴露,我给你拿睡衣和毛巾。”
“嗯。”段子书又点了下头,“谢谢。”
她是一个“请”、“谢谢”不离口的人,偏偏让人感受不到多少礼貌。好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个原汁原味的大小姐。
路知遥找出一条新毛巾送过去,把段子书留下的水痕拖干净,洗了把手就去厨房做饭。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任劳任怨的家养小精灵,这完全是从高中养下的习惯。那时候虽不用她拖地做饭,但她也经常帮段子书干这干那,书童一样到处跑来跑去。
“啧。”
水开,她拿了两人份的挂面撒进锅,心想这破庙糟饭怕是供不起这尊千金小姐。路知遥下意识觉得段子书怕是不愿吃这份清汤寡水成本连五块钱都不到的面条子,既然对方随便掏出个破布帘子都是几千上万XX世家定制的破布帘子,想必就算吃面条也得是一百块一根的才能相配。她承认自己是有点酸溜溜的,但打了几年工的人有谁能完全不仇富。
好在段子书没有洗太久,在路知遥把面端上来时也从洗手间出来了,没让面放坨。
“有点冷。”段子书坐在餐桌前说。
今天降温,洗完澡出来肯定冷。但路知遥偏偏要在心里撇嘴,暗自想穷地方没有浴霸还真是对不起啊。
从她当年脑子抽风踏入学生会面试的那刻起,就注定迈上了尖酸刻薄的道路。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段子书没有对这碗面挑挑拣拣,而是很寻常地道过谢后就拿起了筷子。大小姐吃饭那肯定得是细嚼慢咽的,可今天段子书吃得有些快,看上去是真的饿了。但虽然快,还是很安静,搞得路知遥也不好意思一边刷视频一边把脑袋埋碗里呼噜呼噜地吸溜。
高中时她可吃段子书这一套了,满脑子都是什么女神啊优雅啊天仙啊美丽啊,迷得不行不行的。
两人差不多时间吃完,然后段子书站了起来。在路知遥惊讶的目光中,她端起了两人面前碗。
她、她、她不会是要去洗碗吧?
虽然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是弱智,洗碗这种打开水龙头搓就是了的工作肯定做得来,但在路知遥心目中这些连呼吸都不屑于她们这群屁民处于同一片天空下的天龙人们是不会亲手从事这种家务活的。
只见段子书端着两只碗走到水池边,把碗放进去,打开了水龙头。
水龙头哗哗响着,段子书在旁边站着,也不动,双臂撑着水池边缘,低着头像在深思什么。
不会真有人二十好几了不会洗碗吧,路知遥不信。按理说会洗澡就该会洗碗啊,原理不都一样吗。
段子书默默站着,等路知遥开始心疼水费的时候,她缓缓抬起手,盯着自己手指看了一阵,然后手指捻在一起搓着手指。眼睛眉毛肌肉明明没怎么调动,还是能在这张脸上看出嫌弃的意味。
路知遥明白过来了。
端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沾到残留的面汤,段子书或许一开始是想洗个碗,但碰到多少带点油水的面汤后,嫌恶的心情压不住了。不小心沾点都讨厌成这样,别说拿着海绵往碗里擦洗洁精了。
“得嘞您,把碗放着洗手去吧。”路知遥走过去把水龙头关上,又想要叹气了。
现在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龙人人设已经过时了,段子书放到文艺作品里那是要挨骂的。
听到路知遥的话,段子书很听劝地去洗手。过了一会又回来,站在路知遥身后看她洗碗。也不说话,就看着。像监察下属的领导,也像教室后门的班主任。路知遥被盯得浑身发毛,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寻常时候吃过饭就是一个人玩手机的休闲时光,可现在家里多了个人,怎么样都不自在。高中时路知遥恨不得一直和段子书腻在一起,单独相处就更好了,两个人摸摸搜搜,安生不下来。
现在呢,路知遥觉得有点尴尬。
分手的时候撕破脸皮,这么多年没见连叙旧的话都不好说。段子书本来不是个话太少的人,如今也闭口不言,端坐在沙发上像座雕像。路知遥偷偷看过去,见对方垂着眼看面前的地板,像是在深思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九点,这个对年轻人来说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路知遥就立即站了起来。
“该睡觉了!”
睡吧睡吧,睡一觉起来段子书就该走了。其实直到现在路知遥也没完全弄明白情况,段子书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怎么就那么自然地进来吃一顿饭,怎么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宿了。但管她呢,明天肯定要离开了吧?
她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连共处一室都会觉得尴尬。
家里只有一张床,路知遥留给作为客人的段子书,自己在沙发上睡。晚了两小时手机后,她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高强度回忆高中的缘故,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
她梦到了那些明黄色的过去。
路知遥对段子书是相当俗套的一见钟情。
作为靠成绩被私立学校拿奖学金收编的特招生,路知遥在这所大小姐大少爷遍地走的学校格格不入。有钱人家的孩子倒也不全是妖魔鬼怪,路知遥的同桌就是一位相当爱啃玉米饼子从不露富的二代。但家境不同带来的观念不同、气质不同不是那么容易抹消的。二代们多少带些花钱不愁产生的底气,而路知遥这样的寒门学子,也有不少十五六岁少年人最不缺的傲气。
路知遥没有因为家境不同而畏缩,反而看不起那些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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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习资源丰富成绩却依然不如她的同学。她靠着小说和电视剧里对有钱人的了解,总觉得这些纨绔子弟一天天不务正业,穿金戴银却没有内涵。
有一日她去艺术楼上音乐课——这样的课程她是看不上的,总会带着课本去,与其听两首曲子不如做几道数学题,成绩越好奖学金越高。突然听到从来没见人进去过的房间里传来了钢琴声。路知遥不通乐理,只觉得这首曲子相当悦耳。
那时候,她心里充满了说不清的浪漫想法,比如像这样在向来没人使用的房间里弹琴的人,一定是不显山露水的世外高人。
门虚掩着,路知遥忍不住好奇,凑上去看。
不知道是那天阳光的确正好,还是回忆擅自给过往平添了许多滤镜。梦中明黄色的光影下,段子书坐在一架称得上漂亮的钢琴前,正奏到曲子的尾声。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激昂的乐曲越来越缓慢,越来越低沉,直到消散,唯留余韵。不懂音乐的人听出了几分悲伤。那弹琴的人手指落在最后一个音节的琴键上,停留了许久才拿开。路知遥清楚地记着,那天段子书穿着白色的衬衫,在音乐声消失后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抬起头,看向门外的路知遥:“请进。”
“你弹得好好。”
“谢谢。”段子书伸手摸了摸钢琴,“可我以后再也不会弹琴了。”
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从第一次见面时路知遥就这样想。
那些每天不用认真学习、只是玩乐着等待长大继承家产的同学们,浑身上下都是暴发户的铜臭味,没有底蕴。脑袋里塞的是吃喝享乐,肚子里放的是大鱼大虾,NPC一样活着,毫无趣味。但段子书是不一样的,虽然你不该轻易判断第一次见面的人的人生,可路知遥就是这样觉得。
单是一句“我以后再也不会弹钢琴了”就有多少故事感,惹得路知遥擅自琢磨了许多。
梦里的自己又变成了那个高中生,回到了感情多到用不完的时候。迈出青春期后,路知遥似乎失去了对着一个人那样欢喜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新恋情,双方都很满意对方,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像从前。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心脏抽搐,怀疑自己快要猝死,那种感觉再也不会有。
心砰砰跳,多巴胺在分泌,路知遥在梦里正美呢,突然被人推了推。
她有点烦,不想放弃这样的好梦。可推她的人没有放弃,又推了两下。梦中断了,再睡也不一定继续了,路知遥不得已睁开了眼睛,还没完全清醒。
昏暗的月色下,她看到了梦里的人。
可醒来的路知遥没有梦里的心悸,只有莫名其妙被喊醒的不爽。她皱着可以拧死任何生物的眉头看向段子书,只见对方的神情相当严肃,郑重地像在参加选举。路知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脱口而出:“地震了?”
段子书摇摇头。
“我睡不着。”她说。
路知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眉毛上面的血管猛地跳了跳。
“我们和好吧。”段子书继续说到。
“啧。”路知遥没忍住啧出声来,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件事投到女同性恋bot那去。
3. 大小姐怎么破产了
“和好?”
这用词怪暧昧的。不是“复合”而是“和好”,路知遥第一反应是对方想缓和当年吵架留下的矛盾。可这么多年过去,矛盾早算不上矛盾,两人甚至有些生疏,真拿不准对方什么意思。
段子书本来蹲在沙发旁边,看到路知遥呆愣愣不答应也没拒绝,撑起身子往前靠了靠。
她长了一双下垂眼,眉毛也顺着眼眶的弧度,微微向下撇着。正是一双这样的眼睛,才让路知遥在初遇时坚信段子书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因为这双眼睛是那么悲伤,永远无法透过它看到其它情绪。
梦毕竟是梦,虽然美好却也模糊。时隔多年再一次这样清晰地看到这双眼睛,路知遥有些出神。
所以没能阻止对方进一步靠近。得寸进尺一样,段子书俯下身,两人间已经突破了寻常的社交距离。
“呼……”段子书轻叹一口气,路知遥闻到了自己去旅游时在酒店薅来的一次性牙膏的味道。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段子书抬起眼来看她,方才还苍白的脸在月色下竟能看出一点点血色。
“我想亲你。”
“哈?”
路知遥彻底清醒,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地向后扯。“你在说什么啊。”她感到情绪有点崩溃,“咱们都分手这么久了,我要着急点都该和女朋友出国抱孩子了!”
段子书歪了歪脑袋。
“你有别的女朋友?”
“额,我单身。”
段子书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在赞同什么:“那我们复合吧。”
“谁谁谁跟你说复合的事了。”路知遥从沙发上坐起来,掰着手指跟段子书说:“我们就谈了半年恋爱,分开了有四五年了吧,中间一个字都没联系过,怎么就提上复合了。你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是什么情况,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
段子书默默听着,等路知遥说完,她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我今天才第一次听见你说分手,怎么就算分手四五年了?”
路知遥一愣。
当初吵架,她扇了段子书一巴掌就跑了,都快忘了是情绪太激动还是怕被对方揍回来,似乎真的没说“分手”这样的字眼。那之后她把段子书联系方式删了,对方没有通过其它方式联系她,按照计划高中毕业后就去国外留学了,此后音讯全无。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她们这是彻底决裂分手了,吵架后时隔好几年才回来问一句还在生气吗那是只有笑话里才会发生的事,实际上智商健全的人类都不会对分手有什么误解。
段子书也不是弱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瞧不起大小姐,但此刻,路知遥突然想起了小张的二十二位骗子前女友。可大小姐一副墨镜的价格就够把路知遥送去黑市拆分零卖,实在说不上要惦记小老百姓这点钱。
或者说,见色起意?
路知遥死死拽着被子护在身前,宛若刚知道舍友是女同的直女。
上来就“我想亲你”,见她用“早已分手”拒绝,立马说出“复合”。一般想复合的人,会先说复合再提其它吧?可路知遥自知自己没那个魅力让大小姐念念不忘好多年。
“咳咳。”路知遥清了清嗓子,同时让自己淡定下来。
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还能被这点小事难住?
“你听着,”她露出很认真的表情说,“我这块手表可以监测睡眠质量,每天早上为我的睡眠打分。”
在段子书感到迷茫时,路知遥迅速把剩下的话说完:“睡眠中断相当影响评分,我的睡眠分数一直在85分以上不想因为中途醒来跌落良好懂了吗?所以晚安快睡觉吧清醒时间太长会扣分的。”
说罢行云流水地一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晚安吻呢?”
路知遥装听不见。
她听到段子书又在沙发边停留了一段时间,似乎要起身离开。都是成年人了,有时候拒绝不必说得太明显。路知遥岔开话题,摆明了是不想答应。
脑袋蒙了起来,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触碰,然后感到微微一沉。段子书的吻落在她自己的手背,隔着重重叠叠的阻碍送了一个晚安吻。
“晚安。”
路知遥依然没有回应。
对于复合的提议,要说完全没有心动那是假的。
不提其它任何缘由,单说最浅薄最表面的原因,段子书长得十分漂亮。
听起来多么随便,可她真的很符合路知遥的审美。
她是路知遥在感情最充沛的年纪喜欢的人,是暗恋成真,是初恋酸涩。那种心脏跳到让人疼痛的感觉,路知遥现在还记得。即使许久未见,心依然会条件反射地加速。
可路知遥知道这只是惯性,她已经不喜欢段子书了,不然也不会在大学尝试新感情。虽说就着这份惯性重新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但她不想。在最容易抹消阶级差异的学生时代,她依然能清晰感受到两人间的不同。
她不想再继续消磨下去了。
睡觉!
后半夜无梦,路知遥起床时,段子书依然在睡。
不想管,但不能自己去上班把她一个人扔家里,路知遥只能去喊。段子书有些赖床的习惯,埋头在被子里就是不想起。路知遥好声好气哄了几句,终于不耐烦了。
“爱起不起,不起滚!”
这下安生了。
“多少分?”段子书洗漱完出来,走到准备早餐的路知遥身边,突兀地问到。
“啊?”路知遥一时没反应过来。
“睡眠质量的评分,多少分,没有掉下85吧?”
“啊。”路知遥应了一声,抬手按了几下:“89分,还算OK。”
段子书点了点头。“真好。”她说。
早上起来懒得想吃什么,路知遥依然选择了面条,做得快吃得也快。既然段子书在身边站着,有什么顺手的事就让她帮忙做了。面条出锅时段子书帮忙摆好了碗垫。本来想让她端一碗面的,可她一碰碗沿就弹开了,说烫得拿不起来。
路知遥没继续为难,让她摆好碗垫就坐下。
这样的场景也许是高中的自己曾幻想过的。
但是——
“怎么又吃面。”段子书拿起筷子,“昨晚刚吃了。”
幻想中可没有这样的细枝末节。
“爱吃不吃。”
路知遥点着桌子:“吃完我要上班去了,你也该去哪去哪吧。”
段子书手一顿。
“我没处去。”她说,“家里出事了。”
路知遥眼皮跳了跳。家里出事?偷税漏税?不能是闹出大官司到自己这来避难了吧?她看着时间,无奈道:“我得去上班,回来后你得把事情说清楚,太严重的事我担待不起。”
“不会影响到你。”段子书垂下眼,小声说。
路知遥再说不出其它的话,对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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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了,谁还忍心说得太冷血。
“我会早点回来。”说了一句不像安慰的安慰,路知遥出门上班。
这一天路知遥都不怎么在状态,目光飘逸地摇奶茶。同事们嘻嘻地打趣小张面基怎么样,小张支支吾吾地回答对方的确很好。赌二十三号是骗子的同事唉声叹气地接下来未来三天所有的发传单工作。
一到下班她就匆匆离开,路上想要不给段子书买点好吃的吧,当年段子书在吃上可挺精致的。可买点什么呢,高中段子书从家里带饭,路知遥也不知道她喜欢哪家餐厅。小说里这些有钱人总是有高档饭店的电话,吃饭的时候随便翻一张名片,不久就能叫来一大桌子菜。还净是南方菜系。
可路知遥都不知道自己偶尔去吃的饭店算不算高档,何况商城里那些餐厅打包起来很麻烦啊,还得提回去。
最后,路知遥删繁就简,买了韩式炸鸡套餐。炸鸡多好吃,总统来了都得说好吃吧。
而且怎么不算是一种南方菜系呢。
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段子书望眼欲穿地盯着门口看,看到她回来就眼巴巴站起来,一副手脚不知道往哪摆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路知遥把炸鸡往桌上一摆,问。
段子书低着头,半晌后:“有酒吗?”
“没有。”路知遥皱了皱眉头,她最讨厌这种喝完以后麻痹神经让人变得晕乎乎不清醒的饮料。“不过有可乐,喝吗?”
段子书点点头,接过路知遥递来的可乐,单手把拉环拉开。倚坐在飘窗前,一条腿垂下来,一条腿曲着。可乐冒着气泡生起破灭的沙拉拉响声,段子书看着,低头抿了一口。
外面的天空还没有完全黑透,偶尔有点点橙色的灯光。段子书就这样歪头看着,脸侧着,能看到她漆黑的眼眸。
这气质和当年一模一样。一举一动都那么随意,却又像表演一样流畅。路知遥想起自己那时候就是被这样的她一眼吸引,然后在无数次刻意制造的偶遇中越陷越深。
“我家破产了。”
她用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的语气说到。
“什么?”路知遥似乎比当事人还惊讶。她知道小企业容易破产或被收购,但大企业牵扯到无数人的利益,那样的庞大机器不容易轻易毁灭,因为造成的后果太过严重。
“你还有多少积蓄?”路知遥问。
她知道很多大老板都会给孩子准备一份绝对安全绝对干净的钱,万一真出了意外也能不牵连子女。这是她在小说里看到的,不过路知遥想大概会是真的。
段子书摇摇头。
“什么都没了。”
路知遥一头雾水,像在听故事。一般这种和自己撕破脸皮分手的有钱前女友破产落魄后找上门来,不是很恶俗的爽文才有的情节吗?可她没有冷笑一声甩一张支票过去侮辱对方的能力啊。
“没被牵扯的那些人通过一些手段把财产转移了,现在谁也联系不到。”段子书平静地叙述,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些钱财的去向。
“他们怎么做到的?”
路知遥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类似情节,大多都是作者胡编的手段,一直不清楚放在现实这要怎么操作。
段子书端起可乐又喝了一口,陷入沉默,下垂的眉眼让她没什么表情也能看得出很忧伤。在这样的氛围中路知遥感到抱歉,她刚想说是自己问太多了不想回答就不说,段子书开口了。
“我也不懂。”
4. 豌豆公主
场面一度沉默下来。
段子书的表情向来很难琢磨,路知遥也不清楚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另有隐情,便没有继续问。一时间没了话题,不知道说什么。
段子书倒没怎么在意,她看向了桌子上的炸鸡。
“晚上吃太油对身体不好。”她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块。
路知遥看得心惊胆战,一般人吃炸鸡都是套上手套直接拿,以炸鸡的块头用筷子夹不容易夹得住。偏偏段子书还不是那种把东西夹起来一个小高度就抻着脑袋凑上前吃的人,她非要把食物夹到嘴前才啃去吃,要是弄掉了她会收拾吗。
注意到路知遥迫切的目光,段子书的动作顿了顿。
“我胃口没有那么大。”她说,“不会抢你的。”
说罢,只是闻了闻,就把炸鸡放回刚从厨房拿来的小碗里。在路知遥沉浸于该庆幸炸鸡没掉还是该无语要多洗一个碗的矛盾中时,段子书说:“用的油不太好,不觉得有些腻吗?”
仿佛是一天的时间让她适应了新环境,昨晚还安静得让路知遥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段子书,今天已经完全是记忆里的模样。
怎么会有人那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外貌一点都没变。
“这能有什么区别啊。”路知遥不知为何有点发不起火来,她想对方一直是这样的人,自己当年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忽然心情十分复杂。高中的自己当然是清楚她的这些毛病,只不过认为瑕不掩瑜。
“如果你吃过干净一点的炸物,”段子书正色道,“就能闻出来什么样的是不好。”
这话道理上大概不假,不过足以让路知遥翻白眼。“不想吃别吃。”她想了想,觉得单纯这句话镇不住段子书。你看她那副挑挑拣拣的模样,显然是不情愿饿着,也不情愿忍着,不矫情一会儿是不会罢休的。
于是路知遥补充到:“不吃炸鸡的话,我下点面条给你吃。”
果不其然段子书的表情立马凝重起来,没再哼唧,皱着眉头咬了一口。
路知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中午吃的什么?”
段子书细嚼慢咽地吃下一口,回答:“没有吃东西。”
在路知遥惊讶的目光中,段子书补充到:“我不会做饭,又没有多少钱?”
“没有多少钱是指多少?”路知遥问。
“卡冻结了,一点点都没有。”
场面再度沉默。
段子书继续吃炸鸡。
“那你以后怎么办?”
段子书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你总得找份工作啊,一直不赚钱可不行。”
哪知段子书的眉毛抬高,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还是暴露了她的意外。
“你在想什么呢!”路知遥立马提高声音,“我不可能收留你一辈子吧,就算是真的女朋友我也没办法一直养着啊。”
说罢突然意识到什么,这家伙四五年没联系突然出现在家门口还大半夜的提复合,不会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长期饭票吧。你看她那个脸色完全是没想过要出门赚钱啊!
看到路知遥态度这么坚定,段子书只能恹恹地说:“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路知遥往沙发里一趟:“你好歹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应该不愁吧?”
“其实……”
段子书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好半天才说。
“我大学没能毕业。”
“什么?!”
“……我只有高中学历。”
路知遥两眼一黑。
段子书似乎终于觉得有些尴尬,她打开一罐可乐,没像昨天那样单手开罐倚在飘窗前摆着pose喝,而是老老实实双手捧着:“能给我拿根吸管吗?”
路知遥没理她。
“明天,”路知遥望着天花板,“你跟我一起去摇奶茶。”
谈完这些,她继续吃饭。
“路知遥。”段子书突然开口。
路知遥一个激灵。
高中谈恋爱的时候,她们彼此之间就没有什么昵称。段子书通常是直接叫她的名字,而她叫对方学姐。路知遥很喜欢被段子书直呼大名,并不觉得生疏。因为她觉得段子书的声音很好听,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有不一样的韵味。长辈叫她知遥,朋友叫她遥遥,恋人却叫她路知遥,悦耳的三个音节,她怎么听怎么喜欢。
突然被这样叫起,相同的声音相同的人,路知遥觉得过去那么久了她完全没必要大惊小怪,可心却猛地一跳,顶得胸腔有些难受。
“我们什么时候能复合?”
这种问题拒绝就是了,可不听话的心脏前一秒还在猛烈的跳动,以至于路知遥没能把拒绝说出口。
“现在不用担心睡眠打分了吧?你昨晚没直接拒绝,是不是还有机会?”
那叫婉拒,懂不懂啊你。
路知遥有些惆怅,她知道自己在犹豫。任谁青春时期付出了全部感情去喜欢的人某一天主动示好,恐怕不再喜欢了也会动摇,何况段子书那么好看。路知遥知道,以自己两点一线的社交宽度和半死不活的精力来讲,她很难再找到女朋友。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她也会觉得一个人有点寂寞。
不过,路知遥到底也是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人不是那么容易作出改变的生物。
“等你拥有大学学历那天再说吧。”
说罢,她收拾了餐桌,起身离开了。
一直到睡觉,她们也没再进行长时间的对话。
路知遥以为自己还会梦到高中的事,但是没有,她梦到了母亲。
母亲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大大的,眼珠的颜色十分深邃。她没能遗传到这双眼睛,总有人说路知遥眼皮睁不开的样子很不好惹。实际上如果她不刻意瞪大眼睛,永远是一副睁不开的模样。
母亲的眼睛生得十分好,可惜,记忆里却没有明媚的模样。永远、永远深深地往向远方,流露出空洞又悲伤的感情。
段子书也是这样。
“醒醒,醒醒……”
第二次被推醒而不是被闹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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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路知遥无奈地睁开眼。她看到对方死死皱着眉头,而段子书平时很少作出变化很大的表情,一时间没功夫抱怨:“怎么了?”
“我胃不舒服,有点恶心。”段子书气若游丝地说。
路知遥赶紧把灯打开,然后看到了段子书额角的冷汗,这可装不出来。
大半夜的去了急诊,一路上段子书都一副快挂了的样子。打不到车,偏偏路知遥最舒服的坐骑只是小电驴,在拆了修修了拆多少年也修不完的路上一路颠簸,她非常担心段子书死路上。
“你要不吐一下吧,吐出来舒服点。”
段子书哼哼唧唧的,就是不愿吐。
“多没面子啊。”她说。
“哎呦我的大小姐,面子重要还是舒服重要啊。”
显然,对段子书来说,在路边抱着个垃圾桶嗷嗷吐是件很不体面的事,重要程度大于在小电驴后座死去活来。
今晚的医院有些忙碌,没有人来管她们。路知遥刚着急地想找医生说她都快难受死了赶紧开个药吧,就见到救护车一路叫着过来,护士推出一个病床飞快往医院里面冲,还有位医生跪床上一路做着心机复苏,路知遥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一位工人提着自己的半截手掌前来急诊,血呼拉的手指头在段子书脸前那么一晃,她终于要吐了。
路知遥赶紧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袋子。
“我要……漱口……”
哪怕下一秒就要踏入极乐世界,段子书也要说完她的遗言。她不允许自己满嘴呕吐物味道就去世。如果可以,她说,漱口水要蜜桃乌龙味的。
路知遥起身从医院的大铁水箱那给她接了一杯水。
“口、口香糖……也行啊……”
吐完段子书似乎好受了一点点,裹着外套很可怜地窝在角落,连眼睛都睁不开。没过一会又难受了,不是疼也不是痒,胃里说不出的难受,坐立不安。
终于经历了漫长的流程打上了针,段子书面色苍白地靠在椅子上,安静下来。
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大概是晚上吃得太油,消化不了。
“是不是减肥太久不吃油水,猛地吃太多啊。”医生嘱咐到,“千万别再这样了,小心引起胰腺炎。这几天吃清淡些,打上三天针就没问题了。”
路知遥连连应下,看着账单叫苦连天。段子书吃得也不是很多吧,难道真是油不好受不了,可自己完全没事啊。
豌豆公主的故事可不能只当个笑话听。生病的是段子书,路知遥也连带着被抽了一巴掌,咱平时吃的东西真有这么不干净吗?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能回家了,路知遥在漆黑的夜幕下载着段子书前行,望着一颗星都没有的天空,想起了自己小学时期编纂过的作文。
等把段子书扔回床上,路知遥擦了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段子书眼睛闭得很紧,可能太累了立马就睡着了。路知遥没多停留,活动了一下腰就准备去睡。哪知段子书突然精准地抓住她的袖子。
“晚安吻呢?”
5. 奖励
路知遥有些服气。
虽然现在已经不难受了,但折腾了许久的段子书依然虚弱,一副飘飘然欲登仙的神色。都这样了还想着晚安吻,不知道脑袋里装了什么。
秉持着不和生病的人计较的心态,路知遥无奈地低下头:“改天是不是还得让我讲睡前故事啊?”
本以为段子书已然半死不活,结果在路知遥俯身时,她先一步直起身子。两人间的距离骤然靠近,一只手搭在路知遥肩膀上,让她没法后退。
讲出来有些丢人,但在那一刹那,路知遥脑子里的确蹦出来不少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情节。
不过段子书已被打出霸总行列,也没有真的不顾对方意愿就亲上去。她只是在一个极暧昧的距离说:“我一直很想你,真的。”
真的。可路知遥不觉得是真的,完全没有联系的日子一直想念,信徒都不会如此虔诚。高中的自己会十分感动吧,好可惜,变成不再容易相信谎言的成年人有时候也挺无趣,少了多么多简单低级的快乐。
按在肩膀上的手慢慢往下,从大臂到小臂,最后抬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晚安。”段子书说。
“……”
路知遥没有说话。她挠了挠被吻过的手背,好似有些不自在。
晚安吻,是亲在这种地方吗?
自己应该少看点小说了,不然总是胡思乱想。
关于工作的事,因为病情理所当然地延后了。路知遥没有立刻提起,段子书当然顺水推舟地闭口不谈。这样一来麻烦事更多了,段子书的玻璃胃不能糊弄,又不愿意顿顿吃面条。
怎么回事,好像一时心软捡了只猫,第一天还老老实实第二天就大病一场提高身价,然后开始对食物挑挑拣拣。
路知遥感慨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是当老妈子的命,小时候为补贴家用拿着竹条编篮子卖,大学里给同部门奇葩同事擦屁股,现在又被饲养难度很高的前任水鬼一样缠上,过一阵子还得回老家,问候她一生郁郁不得志的老妈。
早饭实在不知道准备什么,路知遥想不到有什么东西是不油腻的。包子、油条、煎饼,是不是都不太好消化啊。
最终还是做了面条。
段子书一看到是面就躺在沙发上装死。
“我对水稻过敏。”她说。
“别扯了这是小麦做的,赶紧起来吃,今天的不一样。”
路知遥挺不高兴,她又不欠谁的,不做饭的还挑上了,搞毛啊这是。
“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是清汤面,今天是西红柿鸡蛋面。”
段子书又要躺下装死。
“我还会下很多面。白菜炝锅面、鸡蛋炝锅面、白菜鸡蛋炝锅面,挂面手擀面刀削面,汤面拌面炸酱面。吃吧,轮换着吃,不会让你吃腻的。”
段子书要哭出来了。
路知遥这才高兴了那么一点。
可结果没有任何变化,做饭的还是自己,段子书依然会挑食,只有她在这里玩精神胜利法。小时候必须编篮子,因为自己也需要这笔钱吃饭上学。大学时必须给同事收拾烂摊子,因为她想要当上会长方便保研。老妈必须要回家探望,因为那是她老妈。可段子书呢,她没必要伺候段子书,哪怕不忍心让对方睡大街,也可以态度强硬一些,至少让她不敢吃人家的还不嘴软。
大概因为自己是个绝顶的好人吧。段子书毕竟刚经受了破产这样的巨大低谷,没能毕业估计也是因为付不起学费。让她缓两天再说吧。
段子书是艺术生,学美术的。她看过段子书的画,好看得不得了。就算没有学历不一定能进大公司当美工,网络上接接稿子也足够吧。她不可能一直赖在家里的,掌握一门技术至少就不该饿死。
在她修整好心情之前,可以先去奶茶店过度一段时间。
想通了这些,路知遥也不再生闷气,只是自嘲上辈子自己估计是只累死在地里的老黄牛。
“如果你在家里太闲,”临出门前路知遥说,“就把卫生收拾一下。”
如果能把大小姐当家政用,自己绝对算不上亏,不过路知遥没对段子书抱太大希望。果不其然回家以后没有发现任何变化,她早上提走垃圾后的垃圾桶,到现在也没能套上袋子。
段子书很无辜地说:“我觉得家里不脏啊。”
“明天跟我去找老板面试。”路知遥面色冷淡,“过不了的话我还认识一家店,你就去发传单吧。”
段子书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她只是往沙发背上一靠,路知遥就知道她不乐意了。
她以前也这样,生气高兴都不太会表现出来。路知遥想这些蓝血贵族都一个样,让别人揣摩才能显得高贵。
“我去摇奶茶,不觉得有些浪费了吗。”她说。
各种职业在教科书里是平等的,在人们的观念中可不一样。越是来钱,越是轻松,越是需要高学历,就是越好的工作,奶茶店员工就是赚得少忙得多不用费脑子的生计,在阶梯位置中几乎倒数。何况如果学历很高的人去做体力工作,确实让人感到浪费,因为一个学历高的人不仅需要她自己努力,也是大量社会资源堆积起来的,理应承担高精尖的工作。
路知遥呵呵一笑。
“您现在只有高中学历,干什么都不算浪费。”
段子书闷闷地哼了一声。靠在扶手旁边,手指轻轻敲击。很漂亮一双手,美术生的手,的确应该用来创作。路知遥想只要她提出要靠自己的专业赚钱,哪怕网络画手需要时间积累顾客,只要肯做,路知遥也愿意等。
结果段子书只是说:“好吧。”
过了一阵子又说:“那我面试成功的话,会不会有奖励?”
多大的人了,我又不是你妈,成年人出来找工作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知道有些幼稚。”段子书望向窗边,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沉寂:“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期待着努力能换取些许奖励,哪怕是一个拥抱或者一声赞美,可惜母亲从没给过我。”
行吧,路知遥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不太过分的话。”她只能这样说。
“不过老板面试的标准很迷,你可别被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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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了。”
“我很擅长面试。”段子书扬起眉毛,“如何与人交谈并展现优势,这是我们家的必修课。”
但你的履历不是很适合面试,幸好摇奶茶不需要学历。
不过虽然暗自腹诽,路知遥还是不怎么担心段子书的面试结果。老板面试的标准很奇怪,但所有员工有个惊人的相似点——
都是拉拉。
在外人看来熟练工被拒绝一些新人却被录取的标准很怪,但内部人士完全了解背后的原因,不得不说老板的姬达也太准了些。刚入职的新人谈起前任来还小心翼翼,过了一阵子就会惊讶地发现大家谈的都是女朋友。
听说是路知遥引荐的人,老板压根没考虑,加上联系方式就安排段子书入职了。第二天老板恰好路过奶茶店,顺便进来单独和段子书见了一面。
她们在休息室谈话,几个值班的同事在外面该干嘛干嘛。
“小路姐,新带来的人是谁啊?”
“高中同学。”
“真假?只是同学吗?”
“爱信不信。”
路知遥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段子书的关系,自己也不清楚出于什么心理。
即使是拉拉,也不可能是个女人就有暧昧关系,路知遥都这么说了,其余人也只当她们是朋友。八卦的中心开始转移,有人问小张:“和女朋友怎么样了?”
小张的表情变得十分尴尬:“额……”
“不会吧,难道还是骗子?”
“不不不不是!”小张立马否定,“她是很好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们分手了。”
几人一愣,接着笑起来,看上去很缺德,但小张失恋太常见了,比有些人的生理期还准。大家见怪不怪,反正小张很快会有下一任女朋友然后继续失恋的。
笑了几句,发现小张是真的有点伤心,连忙安慰。小张倒没难过太久,很快回到以前的样子:“没关系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迎接下一次失恋了!”
老板还有其它事,和段子书谈了几句就离开了,毕竟她还有本职工作。带新人的活很自然地交给了路知遥,她示意段子书跟过来拿员工服。
段子书的眉毛一直上挑着,动作不大,但路知遥知道她很高兴。
“过了。”就算段子书只说了两个字,路知遥还是看得出来她想说的其实是“我就说能过吧”这种得意洋洋的话。路知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地说:“嗯嗯嗯好厉害快把衣服换上吧。”
段子书没听出来敷衍似的继续说:“我可以赢得我的奖励吗?”
“行行行。”路知遥回应,“但亲亲抱抱的不行哈,咱们早就分手了,要知道x骚扰在同性间也不容忽视哈。”
段子书的眉毛落了回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大小姐的长相其实十分正经,让路知遥觉得自己的话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没有那么想过。”
“好啦,想要什么就说吧。”路知遥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超过五十块钱要提前五个工作日预约。”
6. 变形记
段子书刚和老板谈完话就迫不及待提出奖励的事,现在却安静下来仿佛完全不着急。
“回家再说吧。”
“行,你赶紧把衣服换上。”
段子书从包装袋里拿出员工服,抿了抿嘴:“品味有够一般的。”
大多数时候段子书不会把话说得太满,凡事留一线。以这种口气说一般,意思就是非常差。不过路知遥没多说什么,大红色的围裙和印着logo的帽子是公认的难看。
“我把收拾卫生的标准发给你了,等会再给你讲一遍。”路知遥领着段子书出来,“闲下来时我会给你讲点饮品的制作,没空的时候你先去切水果补冰。”
段子书一时间没能转化到员工的身份,愣了半天才回答一声“哦”。
等走到后厨看到一排排芒果,她才说:“路知遥,我不会切水果。”
“那就去剥葡萄煮茶,这个总该会了吧?”
路知遥教给她怎么烧热水:“打开开关,加水,温度已经设置好了,按这里开始烧就行。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吧。趁烧水的时候去剥葡萄,剥完放进这个机器里切割。按这个按钮开机,这个按钮运行,在按一下结束。然后加糖,配比都写在这张表上了。加完糖放盒子里然后打标签……”
讲了一大堆后,她问:“记住了吗?”
路知遥觉得这些工作难度不大,只是不容易上手。讲一遍只是为了有个印象,实操起来肯定有许多记不住的地方,只要多提示几句,两三次后这套流程就该记在心里了。
在奶茶店打工最大的困难就是一开始怎么与同事相处,如果和同事关系不好,新人很难做得长久。因为什么都不会,只能碍手碍脚。这家奶茶店的员工彼此之间都很有少数群体的认同感,新人融入比其它地方简单得多,何况段子书还有个熟人在这里,不会有问题的。
“大概吧。”段子书这样回答她。
“那就去吧,我在你旁边切水果。”路知遥拍拍段子书的肩膀。
段子书应了一声去剥葡萄。
“路知遥,剥多少后加糖。”
“一盒子。”
对方皱了皱眉:“怎么可能剥这么多。”
“怎么不可能,一会儿就满了,还得剥好多盒呢。”
“哦。”
安生了一会:“路知遥,这样站着我会腰疼。”
“没办法,大家都疼,你活动一下试试。”
这次安静的时间长了一些。还没到开门的时候,在后厨准备的几个人像往常那样聊着天,吐槽刚买的基金又跌了。路知遥听着,嘲笑她们早不听自己劝。作为从不冒一丝风险的人,但凡有可能赔路知遥就不会把钱投进去。
“你以为你很有钱吗,还钱能生钱,那是资本家的游戏。”
“路知遥……”
在几人的唉声叹气中段子书又喊了她一声,路知遥收起调侃的心思把目光放回到这位前资本家身上,顿时迎来其余几人的哄笑。
“小路姐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偏心啊,我是新人的时候你可没这么仔细我。”
路知遥充耳不闻:“又咋?”
“我的手受伤了。”段子书压低声音,不想让其她人听见。
剥葡萄又不动刀,怎么受伤的?“哪里?”路知遥问。
段子书把手伸给她看,路知遥左看右看,没看到哪里破皮流血。
“这里。”段子书给她指了方向。就见段子书右手食指指尖的侧腹红红的,但依然没有明显的伤口。“一碰到葡萄就沙沙的疼。”段子书说。
路知遥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段子书剥葡萄的时候,拇指和食指捏着葡萄皮往下剥,虽然指甲很短,但拇指指甲顶着食指侧腹,用力久了是会有些疼,毕竟这是一双没怎么干过活的手。
“不算严重,没必要包扎。”
“可是我觉得很疼。”
没有破皮没有伤口,能疼到哪里去呢。路知遥想起自己大一在这兼职的时候,那时店面小员工也没有这么多,她一个人值班。切水果不小心切到手,流血如注,一片狼藉。一盒子水果都不能要了,桌面要擦,刀要洗,外卖订单还没做完,伤口的血止不住。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好。
但是在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说自己当年更大的困扰是一件很没品的事,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招来厌烦。
“你去打标签吧,剩下的我来。”
照顾新人理所应当,就算不是段子书她也会帮忙。
“谢谢。”
路知遥接手工作还没怎么做呢,又听到段子书叫她。这次不像一开始那样口齿清晰,三个音节十分有韵味。而是低沉下去,有气无力。
“路知遥,我忘了标签怎么打印。”
路知遥已经注意到段子书情绪不对,所以没想以往那样说话带刺。但也没有说安慰的话,她知道段子书的性格,如果当着几人的面安慰,她会觉得更没面子。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段子书。
不拿自己当年遇到更大的麻烦事来对比是一回事,真觉得段子书的困扰很重要又是另一回事。实话实说路知遥打心底里觉得这都不是事,摇奶茶一站好几个小时谁能不腰疼,手指没有伤口再疼能有多疼,路知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她来说完全不算难处的难处。
等到正式开门,路知遥开始来回跑,没空再一字一句地教导。等附近大学第一节早八下课,奶茶店的生意迎来一天中第一个小高潮。所有人都忙起来,单子一张张送进来,饮料一杯杯送出去,连聊天的功夫都没有了。
除了段子书。
她不会做饮料,又没人吩咐她去做别的事。如今她茫然地站在后厨,只有在给来回忙碌的店员让路时,才会稍微动上一动。
段子书不该对这样的场面感到陌生。
就算排除那些很盛大的宴会,仅仅是日常的生活,也会有保姆来来回回工作。如果一直感到不自在的话,家还怎么呆,当然是各做各的事。保姆打扫卫生或在厨房备菜时,哪怕她没什么事要做,也会相当自如地坐在沙发中娱乐。
甚至很多时候,她都注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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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忙。饭菜到点就能端上来,衣服脱下来会有人洗,屋子里的卫生不用特别去注意,反正总是干净的。
但是,当她穿上和她们一样的衣服,不修身材颜色又土得要命的围裙和印着毫无设计感的logo的帽子,段子书第一次注意到了这样多的人。自己在她们中间,似乎就该一样的忙碌。倒不是莫名其妙的道德感,只是在集体中做着违背集体的事,生物的本能让她感到慌张。
她像是被排在她们之外的人。
“路知遥……”当她看到她唯一熟悉的人出现在面前,即使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也叫出了声。可路知遥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匆匆停留便离开。
段子书没有再继续呼喊,她又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对一个看起来没有忙得晕头转向的人说:“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哎呀。”那人看过来,“你就过来看我干什么,跟着学习学习吧。”
后厨的运转有条不紊,没有新人插一脚的空闲。但有了观摩学习的理由,段子书就有了名正言顺呆在这的理由,不必手足无措。
可手指捻在一起还是会疼,弯了许久的腰酸酸的,站了太久两条腿有些僵硬,可离中午休息还有很久。
忙了一阵人少了许多,只有陆续几个外卖。
“怎么样,还适应吗?”路知遥终于有空过来问一句她。
段子书不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来学怎么打包外卖吧。”
现在是周围的人慢慢闲下来,段子书反而忙碌了。她依然觉得不自在,很不自在。
难得的,她开始怀念从前。
中午还要再忙一阵子,有人提前点外卖,有人等忙完再说,有人自己带了饭。路知遥问段子书有什么想吃的,她凑过去看了看点外卖的页面,价格和自己认知中差不许多,她以前也常点些外卖吃,却从没注意过价格有什么不对。
一份饭算上配送费差不多三十出头,而自己一个小时的工资是十六元。
少得可怜的薪水,廉价的劳动,比她家保姆还远远不如。
“钱都花在吃饭上了吗?”她说。
路知遥一愣,然后哈哈一笑,像是自嘲:“外面买就是贵啊,所以不能天天买。还要付房租水电网费呢。”
段子书看着手机屏幕,半晌,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能吃些什么。”她紧接着这样说。
“那我吃什么就给你点什么了,不许挑食。”
“嗯。”段子书先是点点头,后补充到:“我不吃青椒,不吃萝卜,不吃胡萝卜,不吃海带,不吃……”
“好啦好啦,我都记得呢。”
真要让段子书把她的挑食名单列出来,那比店里的小料种类还多呢,除了写论文时水字数,其它时候哪里用得上。
不过,段子书都知道饭钱来之不易了啊。路知遥心里生出一种老母亲般的欣慰,滋润着她被学生会伤得千疮百孔的良心。大小姐经历了这一出后,也能放下她的臭毛病踏踏实实生活了……吧?
7. 哭泣
午饭路知遥点了小碗菜,这是最划算的选择。但到了休息时间,却找不到段子书了。
“去厕所了?”有人顺口说到。
厕所里没有人,里屋的休息室也没有人。路知遥觉得段子书不会乱走,可她的确哪都不在。
思索片刻,她走到后门。这里连接着的是狭窄的小巷,即便店面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敞亮,也改变不了久违修缮的小巷破败阴暗。一个很大的垃圾桶摆在这里,除了倒垃圾,只有之前一位有烟瘾的员工会来这抽根烟。
段子书就在巷子里站着,腰背挺得很直。
“怎么不坐着歇歇?”路知遥问。
她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回屋里歇着,段子书似乎理解成了为何不坐在小巷子里歇着。“我也想坐下。”她说,“可这里太脏了。”
段子书抬着头,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像是在沉思。她从以前起就经常这样,看着窗外,看着天边,抿着唇一声不吭。
“好啦,进屋吧,休息时间很珍贵的。”
段子书却没有听见似的转移话题:“你说,在这里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呢?”
“哈?”路知遥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困惑到了,打工当然是为了赚钱啊,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家店人流量很大,如果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情形,一个月能有一到两万单。原材料批发,价格很低,人工更是不值钱。扣除一切成本,赚得也还算可以。”段子书说,“但是每天要站八个小时以上的你们拿到手里的却是微不足道的一份,时薪十六元,劳动和收入是不配等的。”
路知遥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段子书会讲这一出。
不是,难道大小姐准备和她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小老百姓的人科普她的工资配不上付出吗?
她竟然觉得有些幽默。
“其实呢,时薪十六在咱们这地方都算高的了,隔壁M记只有十三哈。而且这是兼职价格,我这个正式工比你的工资稍微高点。”
段子书终于把视线从天边收回来,路知遥在她脸上看到了惊讶。
“这是不合法的。”她说,“十六就已经不合法了吧,而且就多了三块钱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了,”路知遥忍不住插嘴,“一天至少多了二十四,一顿外卖钱,自己做饭的话,够吃一天有余呢。”
“这是不正常的现象,你不能习以为常,还因为自己多赚了那么一点而高兴。”段子书一本正经地说,似乎恨铁不成钢。
路知遥的嘴角抽动着,她有种想笑的冲动,可眼下并无任何可笑的事。她只是震惊,资本主义的狗崽子……咳咳,资本家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照这架势下去,再让段子书打两年工,她就要带动工人起义了吧。
谁不知道打工就是在养老板,谁不知道自己的工资配不上劳动,可知道有什么用,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改变世界。路知遥和大部分打工人一样,只要不临近饿死,只要还过得下去,抱怨就只会停留在嘴上。没能力改变社会,也没能力改变自己,干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太多脑子疼。
所以她只是叹了口气:“行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段子书转过身来,眨了眨眼,毫无预兆的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我不想干了,路知遥。”
“诶,诶,诶?”路知遥顿时慌张起来,她都快以为段子书要高唱一曲人民之歌了,结果对方突然哭了,她瞬间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不是,你,唉。不是,唉。你……唉。”磕磕绊绊胡言乱语一阵,路知遥无奈道:“这可不是体验生活,是真的出来讨生活啊。你说不干就不干,我很尴尬啊。”
段子书不言不语地流泪,路知遥有些佩服她,自己可没法这么平静地掉眼泪,看着怪吓人的。
她叹了口气,感觉最近自己叹气的频率越来越高:“赶紧回去吧,休息时间只有四十分钟。”
段子书无言,但眼泪流得更凶。
路知遥去拽她的手,想拉她进屋。就见段子书狠狠抽泣一声:“我不要……我不要多赚三块钱就沾沾自喜,不要一天站八个小时,不要每天都吃面条……我、我妈都没这么压榨过员工啊,公司食堂有优惠,还不用天天吃面条。”
路知遥两眼一黑,天天吃面条怎么了,不要把自己的日常说得那么惨啊,我活得有那么可悲吗。
到最后,能抱怨的事抱怨了个遍后,段子书的话开始重复。
“我不要天天吃面条。”她抽了抽鼻子,“呜……我不想天天吃面条。”
不要用你那张伤痛文学女主角的脸说这种台词好吗?
耍了半天赖,段子书停下来,用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望过去:“路知遥。”
她一字一顿地把这个名字念出来。
“你以前不这样的。”段子书的声音很委屈,“你以前很喜欢我的,你最喜欢我了。你总是跟在我身边,总会帮我的忙。你总是夸奖我,喜欢我喜欢的,讨厌我讨厌的。你可喜欢我了。”
所以说是以前啊。
路知遥很不自在,她以前喜欢段子书,喜欢到没有自己的生活。一开始她不能很精准地捕捉到段子书的情绪,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对方冷漠,因此患得患失。等到熟悉段子书那变化不大的表情里蕴含的情绪后,她依然很没有安全感。她喜欢段子书喜欢得心脏要爆炸,想起对方的名字就忍不住傻笑,段子书怎么能这么平静。
段子书没对她说过“我喜欢你”,只在路知遥告白的时候点了点头,路知遥一时都没明白自己是被拒绝了还是接受了。
没想到现在,她对段子书的关注远不如当年热切,反而有了很大的回应。
但依然不是“我喜欢你”而是“你喜欢我”,许久之前的感情得到了一点点回复,可她们早就分手了。
“路知遥,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路知遥想起了她很喜欢的那个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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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质很好吧,人群中一眼就看得到。别看现在会耍赖说不想吃面条,但一般情况下都行得端正,奶茶店的员工也悄悄感叹过。
心高气傲,算得上缺点也算得上优点。虽然表现在挑挑拣拣上很烦,但路知遥也清楚不安于现状的人才会去改变,从天到地的落差很大,是个人都需要时间去适应。
还有,直到现在都记忆清晰的事。那时候谈起未来,段子书没有说自己的安排,也没有像周围那群二代一样毫不担忧。她用那双忧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话,回答似是与答案毫不相干。
“我的妈妈不重视我。”
忧伤与不甘。这让路知遥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不能说是不重视她,而是不重视任何人、任何事。做得坏没有批评,做得好没有奖励,路知遥无论是故意叛逆还是拿了奖学金,母亲总是喝一口酒后望向远方,开口道:“那年我第一次进入研究所……”
同病相怜,她觉得她们同病相怜。能理解段子书的只有她,能理解她的一定只有段子书。一见钟情的魔力被逐渐巩固,路知遥非常非常喜欢段子书,曾经的她的确担得起这句话。
这些年来路知遥的变化很大,可段子书还是那个段子书,那个她曾喜欢过的段子书。当初吵架的理由,本就是由许多焦虑与不安引起,并非是她厌烦了段子书。所以现在,路知遥对段子书严苛不起来。就算走出了那段感情,可她无法否认年少的自己。
所以她给了段子书一个拥抱:“一开始总是辛苦的,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是吗?”
“是啊,至少没弄坏什么东西。”
段子书逐渐平静。“只有你会说这样的话。”她说,“她们只会说我做得不够好,但我已经十分努力了。”
这个努力似乎另有所指,不是说这半天的打工。
路知遥轻拍着她的后背来安抚她。
终于安静下来的段子书,寻求安慰一样把脸埋在路知遥的肩颈。她长得高挑,以这么不自然的姿势弯腰,路知遥都担心她的颈椎会不会痛。
“剥葡萄好无聊,手好疼。”
“行吧,你下午去前台吧。”路知遥说。反正本来的安排里下午就会让她去前台,新人能干的活无非那么几样。
“……我不要天天吃面条。”
“好啦,晚上带你去超市,我做点菜吃吧。”路知遥没有异议,买菜自己做比买外卖便宜,她也不是只会下面条,只是图方便。
“……”
半晌,段子书闷闷的声音在耳畔想起。
“想要亲亲。”
路知遥顿时有些微妙,她寻思着高中时期两人正经谈恋爱时段子书也没这么满脑子都是亲亲,现在怎么这么好意思了。她领着段子书的衣领子把对方拉开:“别得寸进尺哈。”
段子书直起身子,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好像刚才说出那些话的根本不是自己:“吃饭去吧,路知遥。”
8. 顺从
下班后,路知遥按计划带段子书去超市购物。
她想炖些土豆吃,再炒个白菜,两个人吃这些就够了。还得给段子书买些生活用品,再补充家里的卫生纸。零七八碎的东西不少,路知遥列了个清单。转头看见段子书脱下围裙,站在镜子前。
“走了。”她招呼道。
段子书点点头以示听到,然后冲着镜子抬起下巴,侧侧脸,又低下头,变换了几个角度后才离开。
两人依旧是骑那辆小电驴。
“我坐后面很不舒服。”段子书说。后座位矮,腿确实伸展不开。
“委屈您了。”
路知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坐在了前面。
骑着小电驴下班这段时间,一般是路知遥最闲适的时候。尤其在天气慢慢变冷却还没有冻人的时节,微亮的空气让人清醒,天边的颜色瑰丽异常。时间还不算晚,不用去焦虑什么,可以尽情地放空大脑。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环了上来。
路知遥身体一僵,下意识坐直了些。
她感到段子书轻轻靠在了背后,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路知遥紧张,如果放在寻常时候一定会出言制止。可是刚刚下班的喜悦、天色宜人的悠然,让她处于最放松、也最愿给世界好脸色的状态。
罢了,第一天上班也挺辛苦的。
过了一阵子,她僵硬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夜幕即将降临,一盏盏灯光亮起。沿着马路前进,城市中标志性的电线与路灯在头顶一座座划过。路知遥想起一首专写城市漫步的歌。
背后有人依偎着,被哄得暖暖的,好不安适。
突然,路知遥猛地刹车,段子书一脑门撞上来,一个背疼一个鼻子疼。幸好她的鼻子是原装的,不然还不得满地找鼻。
“不好,”路知遥惊呼道,“前面有查骑车带人的,快跑!”
说罢一个龙摆尾,猛拧把手,电动车如同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扎入不可能有交警检查的小巷。巷子里的石板地高低起伏,轻便的车子便随着上下跳跃。两个人一路颠簸着,杀入了菜市场。
穿过菜市场就是一座规模还可以的购物超市,路知遥从车上下来,段子书还在魂游天外。
“电动车不能带人为什么还要设计后座?”
“不知道。”
两个人走进超市,路知遥随手拽过一辆购物车。“嗯……得买点鸡蛋,家里没鸡蛋了。”她说,“顺着逛吧,看到该买的就拿。”
路知遥很喜欢逛超市,把需要的东西放到筐子里,盘算以后的用途,满足感十足。除了结完账看余额的时候。
“一块钱一盒的牛奶,路知遥,一盒草莓牛奶一块钱。”段子书指着前方说。
路知遥看过去,看到那一排永远在打折因为正价销售不可能有人买的香精小饮料:“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喝的。”
往里走了一些,路知遥去比对两款卷纸的价格。段子书顺手接过购物车,在她身旁跟着。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路知遥其实有些高兴,她想段子书也没有那么没眼力见。
高中的时候,她对幸福的最大想象,就是两个人一起去逛超市了。非常有生活气息,且不会有太大压力。
最主要的是,亲近。热恋的情侣总是去看电影、去吃饭,黏糊糊地牵着手腻在大街上,但很熟悉的人才会一起去逛超市。然后,推一辆购物车,偶尔你推,偶尔我推,距离就当是在这一来一回中拉近的。
那时候她只知道段子书富有,却不知道她们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大。
在卖蔬菜的区域,路知遥先是到旁边买了一兜鸡蛋。她想过菜市场的菜可能会更便宜,但她怕段子书因为菜市场的卫生条件连带着里面的菜也拒绝吃,洗干净也没用。中午就是这样,外卖中有一道菜有些凉,油微微凝固沾在盖子上。即使拿去微波炉加热了一遍,段子书也没有动过一筷子。
转过头,看到段子书正在看土豆。
她拿起一颗土豆,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为何沾着土的东西也能摆在台面上卖。片刻后,她把土豆放回去,捻了捻手指,十分嫌弃沾在手上的尘土。
路知遥想起了段子书的成人礼,那场面直到现在她还记得。
端着盘子的侍者不小心撞到了段子书,餐盘里的食物似乎并没有弄脏她的衣服。段子书站在那里,在侍者不断的道歉声中,一言不发,不知喜怒。只是拍了拍衣服,然后就像现在这样,微微皱着眉,捻了捻手指。
路知遥原本只知道段子书富有,在她的认知中想象不到多么有钱的场景。她对有钱人的认识,仅停留在住着很大的房子,开着很贵的车。她不知道自己和段子书之间的差距,直到受邀去参加她的成人礼。
段子书的成人礼是在邮轮上办的。据说并不正式,只是和同龄人一起玩玩,正式的那个要留到阴历生日办。
除了很大的房子很贵的车,居然还有如此豪华的海上巨物存在。路知遥一直觉得这种东西只有公家才拥有,私人远远负担不起。
朋友们都笑段子书脾气好,被撞了也没有呵斥。但路知遥看到的是那连道歉都不敢再开口的侍者僵硬站立的背影。她突然感到不安,十分不安。
在众人的目光下段子书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她从另一位侍者的盘子上拿起一杯饮料,轻轻一举:“大家随便玩。”等着捧场的呼声安静下来后,再把饮料放回去。
“那个撞了你的人怎么办呢?”路知遥问。
段子书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谁知道呢。”她毫不在乎地把这件事匆匆揭过,然后说:“祝我生日快乐,路知遥。”
再然后,她们就分手了,就在那场宴会的结尾。说来也尴尬,路知遥扇了段子书一巴掌后跑路,但游轮上也跑不到哪里去,宴会结束后还得灰溜溜跟着众人从楼梯上岸。
路知遥回过神来,看到人来人往的超市里,段子书对她投来不解的目光。
“为什么土豆沾着土就拿来卖了。”
路知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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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土豆装袋:“不觉得这样很新鲜吗?”
段子书沉思一阵子,说:“不觉得。”
现在,她再也不会站在遥远的人群中间,与自己相隔宛若天堑。
路知遥去生鲜区买肉,说今晚吃土豆炖鸡腿。段子书在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说她不想吃炒白菜,路知遥想了想,如果不吃炒白菜的话,那就换成西红柿炒鸡蛋。
路过饮品区,段子书说自己想喝酒。这个不可以,路知遥讨厌酒。如果当初段子书没有喝酒,她们的矛盾可能也不会那么快爆发。
“最多拿两瓶可乐。”她说。
现在,段子书身上没钱,也没有丝毫社会经验,曾经的人脉在如今也没有任何用处,想要吃什么,想要做什么,都得仰仗路知遥。不想吃的东西多少也得吃些,不想做的工作还得咬牙坚持,如果不跟在路知遥身边,连住的地方都不会有。
等天气再冷些,就得靠路知遥给她买过冬的衣服,段子书工资少得可怜,排班也不是最满的,更何况估计坚持不了太久,绝无可能自己搬出去独立。
路知遥给段子书选着用来喝水的马克杯,不经意在货架的反光处瞥见了自己的笑容。
她这是……很高兴?
不、不应该吧?
心脏猛地跳动,一时间有些难受。她在高兴什么,高兴段子书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高兴对方家财尽失,高兴她如果不仰仗自己就活不下去。不应该吧,这不相当于她不盼着对方好吗。
一开始她没反应过来段子书会找上门,稀里糊涂让对方住下来。段子书什么都不会还挑挑拣拣,她觉得有点点嫌弃。是因为什么觉得不一样了,因为眼泪吧,她没想过段子书会哭。
毫不强势,那么脆弱。如果自己在那个时候没有去拥抱她呢,会哭得更厉害吗,如果自己转身走了呢,会不顾面子追上来吗。
段子书说想要复合,路知遥不相信对方那么多年不联系还能那么喜欢,但她愿意相信段子书走投无路只能投靠她。她想起了小时候唯一养过的宠物,那只灰扑扑的土狗。“坐下。”只要她这么说,狗就会坐下,只为了她手中的馒头。如果没听懂她的指令,路知遥就会作出生气的表情,狗就便很慌张地露出舌头。
那是幼小的她第一次遇到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灵,也是第一次尝到权力的滋味。可后来小狗生病死了,她再没养过动物。
高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段子书身边跟着的一条狗,不怕被命令,只怕被抛弃。
现在……
路知遥推着购物车转身,要去蔬菜区买一颗白菜。
段子书看出她的意图,两条眉毛立刻耷拉下来。
“你得补充些膳食纤维才行。”路知遥说,“不是才吃过西红柿鸡蛋面吗,营养要均衡全面。”
自己不是多坏的人,路知遥这样想到,就算现在段子书需要依赖她才能生活,她也不会虐待对方。自己会很仔细、很仔细地照顾她。
很仔细、很仔细。
9. 不想说就不说
“路知遥,什么时候好?”
段子书不知道第几次开口。
“该好的时候就好了。”路知遥像触发自动回复一样应声道。
“你不能答非所问。”
“我这叫富含哲理。”路知遥舀起一块土豆尝了尝,咂巴了两下嘴:“懂不懂啊你,参悟去吧。”
“路知遥,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段子书问,“不然为什么一直在尝。”
路知遥咳了两声:“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好了好了,能吃了。”
翻餐端上桌,段子书拉开椅子要坐下,却半途顿住,僵硬了片刻才继续行动。“腰好疼。”她说,“路知遥,你赚得钱够以后去看医生吗?”
路知遥一愣,终于明白小时候编筐子编得头晕眼花向她姥抱怨时,姥姥为何反而责怪她缺乏锻炼,只口不提是因为工作辛苦。
因为伤口被戳痛了,却没法改变必须做这些磨损身体的事的现实,所以才顾左右而言他。
路知遥小时候最讨厌这样的回答,明明自己是为了赚钱才那么累,为何还要收到责骂?
“你缺乏锻炼。”路知遥回答到。
段子书略显不服气,她论证了此工作制度如何如何不合理,以及奶茶摇一辈子也不可能当上老板,无论是作为投资还是作为过度都无意义至极。
“那么,为什么不去画画呢。”
气氛突然就安静下来。
“想要体面、有进步空间、能折腾起大成就的工作,干嘛不利用你的专业?”
段子书的画她是见识过的。
不是专业人士,无法评定好坏,但几年前的水平已经足够让路知遥这个外行人惊叹。
她想绘画这个专业,只要能吸引到不懂行的人,那么作为谋生手段就已经足够。
路知遥发觉了段子书呼吸的变化。她的胸腔起伏变大,用力、沉重的深呼吸,速度也逐渐加快。捏着筷子的指尖发白,显然是用了力气。
不好的回忆,心理阴影,以及焦虑。路知遥对这个状态并不陌生,不若说身为现代人,如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那都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
她说:“我再也不会画画了。”
这让路知遥想起了高中那句“我再也不会弹钢琴了”。
如出一辙的语气。
不过,显然有某样更深刻的东西影响着她。段子书眉头轻皱,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我画不了,再也画不出。”
这么一看的话确实早有预兆,路知遥想。段子书出国已经四五年了,按理说破产之前就能从大学毕业,之所以只有高中学历,想必还有某些原因。
路知遥感到后悔,她想知道段子书为何不去画画不假,但没想过这涉及什么不好谈的事。
她不该在饭桌上提这事,路知遥只想好好吃饭。
可你看眼下的情形,它已经不适合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吃饭了。
路知遥觉得麻烦,她不想听那些苦大仇深的缘由,因为母亲就是这样遭受了打击后一蹶不振。每次喝酒后回望过去,都好像那次打击是什么不可提及的陈年秘密般沉吟。
实际上,母亲相当愿意讲述那段故事。一遍又一遍的。回味打击可能是受挫者独有的自恋方式吧。
但路知遥还是问:“发生了什么事。”
段子书看过来,用她那一如既往充满故事性的双眼。
“我……”她有些迟疑地开口,“我不想说。”
“嗯哼。”路知遥只是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哼哼。
不想说,一般是气氛还不够。如果倒上两杯小酒,自己在温声细语地安慰几句,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反正母亲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讲述自己当年如何受到排挤黯然离开的机会。
段子书的耳朵尖微微有点红。
“如果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能说。”她慢慢开口,“如果你愿意……”
“那算了吧。”路知遥干脆地说。
段子书眨了眨眼。如果方才周围有悲情的bgm响起,现在一定戛然而止。
“你不能连条件都不听完就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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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结论,路知遥。”段子书正色道,“与人交往也好,谈生意也好,在做好考量之前就下结论是不明智的。”
路知遥哈哈笑了:“我尊重你的秘密。”
段子书抿起嘴,就这么看着她,目光直勾勾的。
要是能做出再可爱一点的表情就好了。比如小张,她会在被惹毛的时候很夸张地鼓着气左右撇嘴。但大小姐显然不会做出那么崩人设的表情,就像天子再与民同乐也不会到街上胸口碎大石。
路知遥忽然生出许多调侃的心思,如果她会wink的话,一定会对段子书做一个。
可惜她不会,wink就像眼睛抽筋。
很快,段子书放弃用眼神传递信息。低下头,把可乐倒进杯子里,摇晃着。悲情的bgm再度响起。
“北国的冬天很冷。”她说。
“那个杯子你自己洗。”路知遥回答。
段子书低着头,眼睛却抬起来看她,一双下垂眼此刻看起来楚楚可怜。
路知遥装看不见,段子书也只能继续吃饭。就算神色不变,路知遥也知道她情绪不高。
虽然一直视而不见,但路知遥却在吃完饭离开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就是无意间路过。
却留下一句话:“没关系,我等你。”
她听到杯子碰触桌面的声音,一般来说,段子书的家教不允许她发出那么大声响。
她可太懂这些郁郁不得志的人想要的是什么了。
这还钓不死你。
高中的时候她满眼都是段子书,即使分手那么就突然被对方找上门来,也因为太过惊讶一直没回过神来,导致被牵着鼻子走。段子书那些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身体还脆,她就要被麻烦着忙来忙去。
太不应该啊,有求于人的可不是自己。
路知遥不是殚心竭虑地想让段子书更喜欢她,复不复合这个问题想不到结果干脆就不想了,反正就维持着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
她这么做,只是觉得以后段子书会更听话些。
10. 给我两千块
段子书确实乖了很多。
她其实不是个话太多的人,但奇了八怪的要求不少。比如往常,她一定会嫌弃洗手间的水龙头不能保持恒温。
又不是第一天住下了,每次洗漱都要提到。
水不是热了就是冷了,没有暖光,没有浴缸甚至没有干湿分离。身体朝向前方洗澡,身体朝向后方就能看见马桶,段子书是十分抗拒的。
但今天她什么都没说。
路知遥在她洗漱的时候洗水果,那边的水温可能会不稳,就这样都没有抱怨的声音传来。
哇,居然有那么高兴诶。路知遥边想边啃了一口苹果。
她喜欢苹果,比起菠萝葡萄那种个性太强的水果,苹果就安安分分的,很贴心。同理香蕉也不错。
不过段子书虽不像以前那样哼哼唧唧,洗漱的时间却和前几天一样磨蹭。路知遥心想脸的面积就这么小,再怎么仔细,也不该前前后后四十分钟也弄不完啊。
段子书护肤的产品是自己带的,所剩不多,用完了可就没钱补充了。
到时候大小姐不会哭吧?
看到段子书从卫生间出来,脸上还铺着张面膜,路知遥没管住自己的嘴说到:“整天在卫生间住下一样,到底是图什么呀?”
那张脸被面膜覆盖,自然看不清什么表情。
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段子书偏了偏脑袋。
“为了吸引你。”
她好像不觉得自己说了多肉麻的话,出来只是为了拿东西,很快便返回。
路知遥啃苹果啃了一半,牙齿陷在果肉里,顿了顿,才一口咬下,把苹果嚼得嘎吱嘎吱响。
段子书也该少看点小说了。
路知遥慢慢啃完苹果,连果核都要嗦扁了,其实她平时根本没有吃得这么节约。看着垃圾桶,她手一抛,把苹果核扔过去。
没进,她只能过去好好扔。
平时,她也不会多此一举冲着垃圾桶投篮。
左右撇了撇嘴,路知遥摇摇头。真是的,又不是小孩了,兴奋个什么劲。
好啦,不管是什么关系,被那样一句话击中,说不高兴是假的。她愿多给段子书一点好脸色。
不过……
“等下。”看到段子书收拾完准备回卧室,路知遥出口阻拦到。
段子书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知道这里是我租的房子吧?”
段子书点点头,但还是不清楚对方什么意思。
“所以你睡沙发。”
那双眼睛暮地瞪大了。
下垂的眼角本来就让段子书看起来有些深沉,现在更是楚楚可怜。她一句话也没说,路知遥却仿佛听见了她的恳求。
“之前让你睡床,是因为你是客人。”路知遥说,“现在把你看作自己人,就不用讲那么多礼节。”
“所以说你让我睡沙发,是不是太不应该?”路知遥继续说。
“我们可以一起睡床……”
段子书的声音很小,路知遥权当没听见,突然正色道:“你有付过一分钱房租吗?”
段子书茫然地摇头。
“那就是了。现在工资都没发,你身上什么都没有,衣食住行全都是我帮你垫付。等发了工资你要还的,我算算……”
路知遥掰了两下手指,抬头看着她:“给我两千块。”
段子书平静的表情差点崩塌。
“我一个月只能赚三千多。”
“哇,还能剩一千多诶,好厉害。”
不等段子书有所反应,路知遥继续说:“房租水电伙食费,还有我给你买的生活用品,加上做饭卫生基本都是我干,请家政可不止收你这些。还有,我帮你介绍的工作,怎么能不算酬劳。”
“所以,两千都算少的。”
被这么一大堆话堵过来,段子书就这样看着路知遥,好似都没反应过来。
“安心啦,”路知遥摆摆手,“我没有掉钱眼里,不贪图你的钱,这些收入大多帮你存着。如果你以后要搬出去,也要启动资金是不是?”
段子书低下头,依然没有回答。
看到那双眼睛,路知遥心里升起微妙的愧疚感。
啧,过年收红包的时候,她姥到底是怎么铁石心肠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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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全都拿走的。
“所以我真的只能睡沙发了吗?”半晌后,段子书抬起头来问。
“等你能分担家里支出的时候,就能睡床了。”路知遥很自然地开始画饼,接着,仿佛是补偿似的,她主动提起:“不是答应你有奖励了吗,到底想要什么?”
段子书又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窗外,路知遥跟着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本来,段子书想要一个亲吻,被路知遥先发制人拒绝了。
然后,她思索了一阵,想让路知遥到床上来一起睡。
她习惯承别人的好,更习惯承路知遥的好,所以一开始被让出床铺时,段子书甚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她很快明白过来不能让路知遥一个人睡沙发。
可是,她怕贸然建议会让路知遥误会,因为对方一直都一副很防备的姿态。
段子书自认睡相很好,那张床又足够两个人睡,便想借着奖励的由头让路知遥一起。
反正又不会发生什么。
可现在,似乎又在提出之前就被否决了。就算自己提出“想和你一起睡”,也只能得到“那沙发可睡不下两个人”的答复吧。
见段子书久久不回复,路知遥有点琢磨不透。
这是生气了闹别扭了,还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要求?段子书实在太不喜怒于色,路知遥就算再了解她,也没有读心的能力。
最终,段子书说:“晚安吻。”
“嗯?”
“想要晚安吻。”
路知遥没想到憋了半天就这,晚安吻的话,之前早就借着发烧撒娇提到了。
“之前我亲的你,现在你亲我。”
路知遥想起上一个晚安吻,段子书的手一点点从她的肩膀挪到手臂,然后抬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路知遥感到不自在,哪有亲手背上的,谁能来把段子书手机里的小说软件卸载。她可做不出这么肉麻的事。
不过好在,段子书只是点了点脸颊,对手背没有什么额外的执着。
“好啦。”路知遥答应到,“你弯一下腰,我够不到。”
11. 亲了,但只亲了一点
段子书有些过于听话了。
她不是弯下腰,而是干脆坐在了沙发上。从高出一截变成矮了一头。
现在路知遥变成居高临下的那方,她又开始感到不自在。
怎么说呢,亲脸颊这回事倒也没什么值得在意,所以她想随便糊弄着了事。但段子书那么认真地坐下,还盯着她看,搞得多么郑重似的。
路知遥感到了稍微、些许、微妙、轻微的不好意思。
她想,段子书长得再丑一点就好了。
即使当初真的在谈的时期,路知遥也从来没有过主动亲吻。
不仅仅是因为害羞,那时候她简直把段子书供成仙女,七情六欲什么的都是对女神的亵渎。
即使到了现在,面对段子书想要亲吻的要求,路知遥依然觉得有些崩人设。毕竟那时的段子书看起来也没那么执着于这个。
她们第一次接吻时没有什么预兆,只不过是一起看的电影上出现了类似镜头,段子书没有移开视线,仿佛并不是很在意般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尝试过吗?”
路知遥被一下问懵了,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除了心脏跳得实在惹人烦恼外感受不到任何事。
她连忙否定,像急于表白忠心。
“你好奇吗?”
这次路知遥连回答都挤不出来。
段子书没有等到回答,撑着下巴的手终于放下来,稍微改变了些懒散的姿态。
“我们试试吧。”
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尝试,短暂的插曲过后段子书继续看电影,什么都没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再也没提起过此事。一切都好像路知遥的幻想。
现在,路知遥把一只手搭在段子书肩上。
要弯腰的话,这个姿势比较方便借力。
只是亲脸颊而已,速战速决好了。可这么想着,她却一动不动。
她想起当初,段子书就是这样撑着自己的肩。
那时候,她把眼睛闭上了。眼下却不适合闭上眼睛,离得太远,闭上眼便什么都看不到。
段子书把眼闭上也好啊,但她偏偏一直看着。
路知遥叹了口气,低下头,嗅到了淡淡的香味。嗯……各种护肤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十分融洽,丝毫没有呛鼻的气息。
段子书微微偏头。“路知遥,你的头发弄得我很痒。”她说。
“哪来那么多事啊……”路知遥小声埋怨着,把滑落下来的碎发顺到而后。
“以后不许随便要奖励了哈。”
说完这句话,路知遥轻轻在段子书的脸颊落下一吻。
只是轻微的碰触,却在那一刻发觉段子书攥紧她的衣服。
“好了。”
亲之前磨蹭了许久,亲之后却立马直起身,试图把凭空产生的暧昧消除。
“路知遥。”段子书看起来镇定许多,“你脸红了。”
“热的。”面无表情地扯完,路知遥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赶紧把你的床褥抱到沙发上去,明天还要上班呢。”她说完去沙发收拾自己的东西。
段子书没再表示不满,老老实实跟在后面整理床铺,把两人睡觉的地方换过来。
等帮着段子书在沙发上铺完床褥,路知遥直起身锤了锤自己的腰:“那么晚安。”
段子书却一把抓住她的衣服:“说好的晚安吻呢?”
路知遥一愣。
“刚刚不是亲过了吗?”
“晚安吻不是睡前的吗。刚才我只是指了指脸颊,你就亲过来了,这个怎么能算是晚安吻。”
路知遥被整无语了。
段子书没有玩文字游戏胜利的沾沾自喜,反而低着头好像委屈一样,抓着路知遥衣袖的手晃了晃。
“跟我钻漏洞没有意义哈。”路知遥说,“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终于轮到自己说出这句话,路知遥在心里暗笑一下,瞬间跟办活动还要坑人的商家站在同一战线上。
段子书继续用可怜的眼神看她。
“没用。”
“好吧。”段子书没有继续纠缠,毕竟已经有一个吻了,实际上的奖励已经得到了。
“晚安,路知遥。”她说着,躺进沙发里。有些窄,不算很适应。
路知遥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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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立刻离开。“不错,”她说,“学会什么是见好就收了。现在不比以前,撒泼打滚是没用的。”
说罢,她再次俯身,用手拨开了段子书额前的头发,又一次落下一吻。不像脸颊那次一触即离,这个吻稍稍停留了一阵。
“这是奖励。”
“晚安。”
路知遥离开了,顺便关上了客厅的灯。
一直表现镇定的段子书静静躺在黑暗中,久之,她突然把被子拉高,盖过了脑袋。接着左右翻了两次身,最后因为不适应沙发的宽度掉了下去,卡在沙发和茶几中间。
路知遥回到卧室,若有所思地坐在床头。
年轻的时候她有许多浪漫的想法,甚至不切实际。她爱看那些惹人眼球、催人泪下的故事,越夸张与吸引注意。
不过是几年过去,路知遥仿佛走上另一个极端。
她觉得那些浪漫的事很幼稚,热恋期满脑子都是对方的恋爱脑小情侣更是恶心。
什么鲜花啊玫瑰啊亲吻啊脸红啊,听了难道不觉得尴尬吗。
她偶尔也想过恋爱,只不过就算恋爱,也不必一直冒粉红泡泡。什么过节啊仪式感啊,想想就觉得够了。
还有准备礼物和惊喜,路知遥只觉得耗费心力,花钱不说还不一定买到对方喜欢的东西。万一把什么纪念日忘了,那更是罪该万死了。
她连同自己因为亲个脸颊就脸红也一并唾弃。
不应该啊,不应该。
路知遥想自己毕竟不是生活在追妻火葬场的世界中,没必要一直矫情地推开别人。如果反应这么大,如果还喜欢的话,那么为什么不复合呢?
可脑海中还有另一个声音。
你现在真的适合谈恋爱吗?
鲜花、礼物、关怀、亲吻,谈恋爱的确是件麻烦事,对吧。
脑海中两个声音纠缠在一起,最后第三个声音慢慢壮大。
可是段子书真的很漂亮。
“咳咳。”
明明决定过不再思考复合的事,精神还真是脆弱啊,一点点诱惑都经受不起。
路知遥把卧室的灯关上了。
12. 大老鼠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常年85分以上。能睡得着已经是对她来说最大的幸事了,经历过睡不着的时日,路知遥对睡眠抱有至高的尊敬。
但今晚,评分怕是要跌落良好。
她的睡眠很浅,不断做梦,常常从浅睡中醒来,翻个身再继续睡。梦里都是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不完整,大多也没有意义。
路知遥其实想梦一些当年的画面,不管怎么说,她都怀念那段过去。
可即便梦到与高中或段子书有关的内容,也都是虚构的。
她梦到段子书对她笑,对她说很喜欢你。路知遥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梦,放在现实,段子书怕是一辈子也露不出这般精彩的表情。
“你觉得我画得怎样?”
“其实我不太懂画。”
现实中,段子书也这样问过,路知遥也是这么回答的。不过高中的时候,她后面还有半句话。
“其实我不太懂画,但我看得出这里面有你饱满的感情。学姐,学习画画想必十分不容易吧。”
可梦境里她没有这样说,说完前半句后,她问段子书:“现在还喜欢我吗?”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梦中段子书说。
“那么,还喜欢我吗?”
段子书摇摇头。
路知遥从梦中醒来,不是惊醒,而是外面窸窸窣窣的东西吵醒了她。
这声音肯定不是第一天在夜晚响起,不过之前路知遥虽然睡在客厅里,但因为睡得很熟,直到早上才发现有什么不对。一开始,她还以为那些变化是自己记性不好记错了,结果连续几天都这样,路知遥确信冰箱里一定少了东西。
可是,又不太像老鼠干的。
路知遥觉得事情怪异,还检查过门锁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事实证明没人闯得进来,她也不至于睡得熟到有小偷进来都发现不了。
那就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她一直放任自由。
今天她睡得浅,哪怕在卧室都听到了声音。被吵醒后也不困,看了眼表,醒醒睡睡那么久,居然还不到一点。
那么,就去逮一逮那只“大老鼠”好了。
段子书蹑手蹑脚摸到厨房,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没等关上冰箱门就迫不及待单手拉开拉环。可乐罐中冒出气泡的声响。
她立马喝了一口,顺手关上冰箱门。一回头就看到路知遥站在身后。
“我就说哪只老鼠会偷可乐。”路知遥抱着双臂说。
段子书看起来有些局促。
“换了沙发睡不着,起来找点东西喝。”段子书小声说,显然没什么底气。
“别哄我,我可不是第一次发现少东西。”
路知遥倒不至于为了几罐可乐多生气,只是有些不解,可乐哪有这么好喝值得她半夜偷偷起来拿?
一开始,路知遥还以为段子书在悄悄倒卖可乐。可家里才有几罐可乐,大小姐破产了也看不上这三瓜俩枣。
现在眼看着她喝下去,更觉得奇怪了。
段子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路知遥的注视下又端起可乐喝了一口。
这不是挑衅,更像是下意识举动,段子书的眼神闪躲着。
路知遥眯起眼睛,夜色中她看得不太真切。
没有去打开厨房的灯,路知遥直接拿起手机,借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段子书。光线不是太亮,依然让她眨着眼睛不能直视。
就像是突然被抓住的犯人那样狼狈。段子书不知道路知遥为什么不去把吊灯打开,而是拿着手机照她。脾性上来后,段子书反而很不高兴。
毕竟偷喝可乐不是重罪,段子书预支过伙食费。
“你是不是有瘾?”
段子书顿时僵住了。
有瘾,当然不是指喝可乐上瘾,两个人都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酒精上瘾。
段子书的手指在抖,那些不是享受品酒而是把酒精当作是逃避方式的家伙们,常常留下这样的后遗症。
路知遥的母亲便是如此。
她小时候,甚至去搜过如何戒酒。
温和一点的方法,就有用其它饮料代替、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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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注意力。只不过对那些酒鬼来说,猛灌可乐只是喝不到酒的慰藉,用来欺骗身体而已。无论戒什么东西,不扒层皮都不容易
小时候她把找来的办法告诉母亲,希望母亲不要再这样了。可得到的回复只有一句。
“你懂什么?”
母亲用手捧住路知遥的脸,直视她的眼睛,可目光却穿过她陷入久远的回忆。
“他们说,你应该喝下这杯酒。”母亲漂亮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可我觉得学术不该是这样的,科研不该是这样的。那不该是更神圣、更严谨,更不该被外界污染的东西吗?”
“遥遥,你说知识不该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吗?”
母亲很恨地说:“一帮臭鱼烂虾,只会搬弄是非,抱团取暖的无用之辈。”
路知遥确实不懂,她不懂母亲在说什么。
然而母亲自顾自说下去,不久姥姥过来,轻声安慰。
“但是,这真是好东西。”母亲晃动着杯中并不清澈的酒液。
在她们那个地方,女人天天喝酒是很少见的,于是引来许多多嘴的人,不去骂酒后失态的男的,却来议论母亲。
母亲从来不在乎,她喝酒,也不耍酒疯,醉了就去睡觉。
但路知遥还是觉得厌恶。
家里已经十分辛苦,还得多出一笔钱买酒。何况母亲喝醉了就睡,老师布置的家长签字的任务,她从来没管过。
姥姥是个勤劳能干的老人,几乎撑起整个家。可路知遥不觉得她是自己姥姥,仅仅是母亲的母亲。而母亲也不像是自己妈妈,仅仅是姥姥的女儿。
“我已经戒了。”段子书说。
“真的。”她补充到,“之前提起买酒,是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只是过过嘴瘾而已。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碰过酒精了,在回国之前就戒了。”
本以为路知遥会很生气,因为她察觉后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很生气。
谁知她却关上手电筒,把明亮的吊灯打开。
“我知道,”路知遥露出淡淡的微笑,“戒酒是很不容易的。”
13. 温柔的我
当你觉得一个人应该生气,但她反而笑起来的时候,第一反应都会是更加心虚。
路知遥明明应该很生气,段子书不安地四处瞥着。
“怎么?”路知遥平静地说,“僵在那不动干什么?”
密室逃脱恐怖副本一个人被派出去完成任务中途碰到boss大概就是这种感受了吧?
“抱歉。”段子书越觉得紧张,就越是想喝点东西压惊。
“没关系。我说真的。”
路知遥叹了口气,不再直视对方的眼睛。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我的确讨厌酒精,但只是对于自己而已。”她对段子书说,“我无权干涉你的人生,何况你已经戒酒了不是?”
段子书眼神闪烁,并不因这样的回答放松下来。“我回国之前就戒了,不想招你讨厌。”
路知遥笑了笑。
戒什么都是不容易的。她曾有位同事有烟瘾,整个人像是被熏入了味的腊肉,走哪都烟熏火燎的,哪怕她当时没有抽烟。据她本人说是年轻的时候没学好,现在改不过来。
的确是不好改。无论是同龄好友的嫌弃,还是女朋友的分手,都没让她彻底放弃。
“忍不了。”
她是这样说的。
但是某一天,她突然就不再抽烟了。
原因很简单,她感冒后猛烈地咳嗽,病好了咳嗽却没有消失,怎么也停不下来。最后因为咳得太厉害,自然而然就戒烟了,往后再没听说她继续抽。
因为自己难受了才戒,路知遥想,人果然还是最爱自己。
段子书回国前就不再喝酒,大概是破产前就戒了,想必不是因为没钱喝不起,而是身体出问题了。
路知遥一直觉得,段子书的身板子的确虚。
这个小插曲无伤大雅,她不准备把因母亲产生的对酒精的厌恶发散到其她人身上。但路知遥突然觉得,就这样回去睡觉也不是个绝佳选择。
“很辛苦吧?”她说着上前一步,牵住了段子书的手。
下意识的举动,却让路知遥也吃了一惊。段子书的手心有些潮湿,冒着冷汗。
段子书被牵住的刹那猛地一颤,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惊动,把手抽了回去。握着可乐,她低声说:“可乐从冰箱里拿出来,罐子上凝结了水珠。”
那分明是冷汗。
路知遥没有揭穿她,而是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段子书接过纸,很认真地擦手,一根根手指地擦,从指缝到指肚,相当仔细。擦完后不知道思索了什么,又无声地把手牵回去了。
她的手心依然不像往常那样干燥。
看来“瘾”是比路知遥想象的还要难以控制的东西,它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迫切,也会影响身体。
心悸、冷汗、颤抖,为了摆脱这样的躯体症状,大脑会驱使人去获得那些成了瘾的东西,所以才这样难戒。
总归酒精不是一次性上瘾的东西,也不会有人天天强迫她去喝,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再加上对酒精的偏见,路知遥觉得自己怎么也无法激起同情的心绪。
可她还是上前了一步。
这样的距离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就会触发人们对社交距离过近的抵触。如果是熟人的话,便是表示亲密。
“不舒服的话,可以跟我讲。”
对于段子书来说,这毛病实在难以启齿。
母亲不会允许其她孩子过量饮酒,但对她的作为却相当放任。段子书没有蠢到把这当成娇惯。
她出于一种证明自己的心态,觉得就算没被要求也该做得很好。可又有种自暴自弃的情绪影响着她,觉得就算自己多么端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不管怎样,刚开始戒断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相当没面子的。
一个人,居然连自己的反应和行为都没法控制。
死要面子的段子书本以为自己会把这些事压在心底一辈子。
可是夜晚,多么能酝酿情绪的时刻。
多少白天不会想起的过去,现在全部涌上心头。
“我……我总是忍不住去想酒精,难以控制。”段子书缓缓开口,“不过我去参加过戒酒会,那里分享过一些转移注意的方法。”
“喝可乐代替?”
段子书点点头:“还有别的。”
“什么?”路知遥顺着话头问。
“……”段子书的眼神又开始飘忽,过了许久她才慢吞吞地说:“拥抱。”
“嗯?”
说完后,段子书像背诵台词一样,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倒了出来。
“拥抱对人体有很大的好处,可以促进多巴胺和催产素的分泌,让人感到愉悦和安心。有研究表示经常拥抱的人平均年龄要高于拒绝身体接触的人。所以,就算没有病症,多多拥抱也没有坏处。”
她很少长篇大论,背完台词后安静下来,又露出那副略带委屈的模样。
路知遥只是笑笑,那目光看上去能洞穿一切小把戏。
段子书拒绝与她对视:“当然,没有人拥抱我。”
路知遥心想得了吧,多金又美丽的大小姐在国外留学,连个拥抱都捞不着吗?段子书的那群朋友玩得不是挺花的。
“……所以,我只能这样。”段子书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手掌紧紧扣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样抱着自己平复呼吸,默念点什么东西,也有些用处。”
“好啦。”
路知遥呼出一口气。
“我来抱抱你吧。”
把段子书揽进怀里时,路知遥感到了熟悉。
那天段子书在后巷闹着不愿吃面条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这样抱过她来着?
这个人,哪有她说得那么可怜啊。
路知遥笑了笑,没有问这到底是对戒酒有用还是段子书单纯就想抱抱。
拥抱实在是相当亲密的姿势,路知遥感受到了对方躯体的温度。比想象中更温暖一些,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感受过。
路知遥还以为,体温相近的两人抱在一起,是不会察觉到对方热量的。
说起来,冬天就快要到了。
“我睡不着。”段子书又说。
两人已经回到了客厅,她躺进了沙发中。
“在你睡着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去的那个国家,这个时节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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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很冷。我只有一个人。”
“哦,小可怜见儿的。”
可你怎么会只有一个人呢,你有朋友,有追随者,有簇拥者。就算换了一个国家,也不会孤零零的。段子书的那些朋友,为了玩乐也能陪她一起出国。
就算只是狐朋狗友,破产后就断了联系,可之前的几年里段然不可能一个人。
路知遥希望段子书别抱怨了,她不是很想听。但她又想对方再说几句,这样她就可以安慰她。
“我不可以去床上睡吗?”
“不是不可以。”路知遥再一次这样说,可条件却发生了变化。“如果我觉得高兴的话。”
比起能分担支出这样辛苦的条件,让路知遥高兴似乎宽泛了许多。就像是她已经心软,却不肯立马松口一样。
对吧,谁看了这样的段子书不会觉得心软?
“你什么时候觉得高兴?”
路知遥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高中的段子书,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段子书。
她的学姐即使除开千金小姐的身份也足以让人仰慕,弹得那一手好钢琴,中途放弃去学美术,也依然进步飞快。
那时候,段子书作为学生代表,常在重要的晚会上主持。
一举一动,谈吐自如。她身为团体的领袖,对于别人的目光从来没有过怯懦。
等你走出破产带来的影响,等你重拾放弃的技艺,等你像当年那样,穿过那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鹤立鸡群。
哪怕高傲一点,甚至有些招人讨厌也没有关系。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她那样的人生来就是如此。
“睡吧,晚安。”
她不是那种,对一个成年人该如何生活都命令指示的人,路知遥想。
她就算想让段子书听话一些乖一些,更加依赖自己一些,也没有抱着多么阴暗的想法。
生活毕竟不是小说,哪来那么多病态控制狂。
不要多心嘛。
路知遥只是希望段子书能像以前那样好好生活,作为一个成年人,至少要能自理是不是。
她让段子书去工作,放下对酒精的偏见安慰对方,作为朋友的话也是相当贴心可以当一生挚友的那一挂了吧?
哪怕一开始,她的确在意识到段子书对于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遥不可及时感到高兴,那种像是庆幸对方破产一般见不得光的高兴是不对,可论迹不论心,路知遥哪有做过分的事。
她甚至想帮对方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希望对方乖顺一点,只是康复路上的一种助力,路知遥又不是想让段子书当个听话的小狗。
“晚安吻呢?”
晚安吻当然也可以给。
好多年没见,她们间的距离感正在消失对吧。
路知遥顺起段子书的一缕头发,轻吻在发尖。
自己是一个温柔的人,路知遥想。就算是那样不体面地分手的前女友,她依然愿意耐心接纳对方。
等段子书摆脱这些阴影也好、酒瘾也好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适应了新的身份,从破产的影响中走出来
那么就像段子书说过的那样,复合也不是不行。
14. 听话的她
半夜不好好睡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完全醒不过来。
连路知遥都觉得起床困难,醒来打开手表一看,果不其然睡眠评分跌落了历史最低。
段子书更是变成了聋子,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不想起的话,就请假吧。”路知遥坐在沙发旁边说。
听到这句话,一直闭着眼装死的段子书睁开了眼,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人就这样,整天抱怨着要死要活想要辞职,真要她别干了吧,还不愿意。结果就是这样窝窝囊囊地做牛做马好多年。
“怎么?”路知遥看起来真的无所谓,“老板又没给我股份,她的员工请不请假与我何干。”
“……”段子书没说什么,一骨碌从沙发上滚起来。
“切。”路知遥没有管她,把青蛙发箍往头上一束,走进卫生间洗漱。“下次我就不叫你了。”
必须起床上班的段子书,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她做什么都兴致不高,终于在出门看着那辆小电驴时开口。
“这班,非上不可吗。”
“适应了就好。”
路知遥当然不希望段子书一辈子摇奶茶,只是希望她能自食其力的同时维持正常的作息,一旦家里蹲起来,很影响心理状态的。
就这样,她暂时把段子书安排在前台。
前台的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因为很多点单的客人口齿不清表达能力有限,还不能跟他们急眼,忙的时候也挺费心力。
但前台却是相对简单的重复性工作,不必要学习什么。
在前台学了几天后,段子书又去了后厨。
剥个葡萄煮个茶再加上冻冰块,猴子都能学会。
小张提议去热带雨林偷几只猴子来,把这些重复性的活外包给猴子,这样她们就能轻松一些。
“得了吧,万一你的岗位被猴子替代怎么办?”
“怎么会。”小张据理力争,“我还会对着配方调奶茶,怎么能被替代。”
“你以为这能是什么猴子干不了的活吗?”路知遥擦着杯子,忍不住吐槽。
几人都笑了,唯独段子书比较安静。
这些天的相处让大家对她都熟悉了些,不再忙起来就把她当透明人了。可段子书不怎么说话,几乎不会主动开口闲聊,所有人都默认她不算好接触。
路知遥用手肘戳了戳段子书。
“和大家聊聊天呗。”
“为什么?”
“有助于身心健康啊,”路知遥笑了笑,“找我要抱抱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吗?”
“这不一样。”段子书小声说。
路知遥没有多说,像往常那样看着聊天的人,时不时插上一句。
段子书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聊天的员工们。她们已经讨论出了很好的结果,让猴子代替老板的位置。这样既不会影响奶茶店的生意,也不会让她们被猴子优化。
“其实……”段子书开口了。
几个人都看过来。
段子书从不主动闲聊,她们以为有什么工作上的事。
“猴子没办法进行长时间重复工作,最多两个小时它们就会罢工。”段子书说,“所以你们……咳,所以咱们不用担心被猴子代替。”
所有人沉默了。
“我就算提高工资也没猴愿继续干吗?”小张率先问。
段子书抿着唇,似乎在认真思考。
“不会。”她说,“猴子里又没有工贼。”
看着小张的脸,路知遥哈哈笑出声。
“我们,看来还没有猴子自由啊。”小张切开一个柠檬,默默望向天边。
几个人又嘻嘻哈哈起来。
有人主动把话抛向段子书,她都能接得住。一本正经的表情加上语出惊人的内容,勉强算得上是一种幽默。
虽然总体上来她话依然不多,却在慢慢被接纳。
没人再觉得段子书不好相处,一个不爱说话的陌生人是死装,一个不爱说话的熟人就是性格使然了。
段子书当年也这样,她话并非特别少,只是也不怎么热衷于和别人拉拢关系罢了。
毕竟那时候她有钱,就算姿态摆得高,也没人说她什么。
现在也是一样,虽然人们不再因为金钱捧着段子书,但段子书并非不通交流的社会边缘人士。
本来就共事了好多天了,只要聊上几句便能更加熟悉,再加上段子书的长相符合主流审美,谁不愿跟她多聊几句。
所以就算她像当初那样话不算多,人们依然愿意与她交往。
看着段子书在同事们中间工作,偶尔接几句话,路知遥觉得自己看到了当年。
当年段子书是高中学生会的一员,开会的时候她就这样,话不多,不经常发表观点,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中心人物。
当初的画面与现在逐渐重合,不过,同事们终究不是那些学生会干事。她们不是追随段子书,只是和她聊几句天而已。
尽管如此,略有相似的画面还是让路知遥笑了笑。
笑容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她从后厨收拾了一大堆垃圾,准备扔到后巷的垃圾桶里去。
打开后巷的门,顺手关门时一只手撑到门上,接着段子书顺势走出来。
一点声响都没有,路知遥觉得她也非常适合去鬼屋打工。
“怎么样?”
“嗯?”
“我做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路知遥仔细想了一下,这个上午段子书没学什么新活啊,一直在前台呆着,又没处理特别的事,哪需要评价怎么样。
突然,她想到,段子书说得该不会是和同事们聊聊天这件事吧。
自己又没有强求,还真被她当做件任务完成了?
路知遥反应过来,段子书当初和学生会干事交流,是因为同为学生会部员必须沟通。和簇拥着她的同学们交流,是因为上一辈的大人有商业往来。
奶茶店的同事们,可能被归于不需要交流的那群人中,如果不是路知遥开口,段子书大概不会主动攀谈。
也是,连路知遥都不觉得段子书会一直在这打工,段子书更不会这样觉得了。
和同事们聊天又不会涨工资,说不定哪天就不干了,真是人情往来都没必要了。
是因为自己那句话啊,其实当初路知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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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太多。
段子书比想象中还听话,路知遥还以为大小姐讨厌受人指使来着。
你看她眉毛高高扬起的模样,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吧?
实际上确实做得很好,但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觉得很高兴。
自己和奶茶店其她员工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高中认识,恐怕,不,一定也在“没必要交流”的那群人中。
路知遥觉得这样想好奇怪,但她就是这样想了,对方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自己却不高兴。
她想起母亲,小时候她成绩不好,母亲虽然成日饮酒,也会表现出不满。但她后来成绩突飞猛进,甚至被私立学校以奖学金邀请入学时,母亲也没有特别高兴。
她兴奋地跟母亲说可以省下一大笔钱,母亲却看着录取通知书,面色复杂。
那样的神情,可能和现在的自己一样。
路知遥其实相当尊敬母亲,尽管她也怨恨母亲郁郁不得志忽视了童年的自己。
可母亲曾经十分厉害,是遭到排挤和打击才变成现在的样子。作为孩子,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尊敬是一回事,路知遥发觉自己和母亲的心态有些相似时,第一反应是厌恶。
“做得不错。”路知遥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晚上买炸鸡吃。”
段子书的眉毛落了下去。
路知遥哈哈笑了两声:“当配菜啦,还有其它的。”
说罢,把垃圾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准备回去。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心情,是因为“和同事说说话”只是件小事而已,顺手就做了,说不定还能讨要点奖励,不能算是对方多听话的证据。
路知遥很快给了自己合理的解释。
母亲看着她的录取通知书神色复杂的原因,到现在路知遥都还不知道,怎么能说她的心态和母亲相似呢。
她回到奶茶店内部,这里是她工作了许久的地方。一旦进来,身体就像被自动接管了一样让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多干活,少动脑袋。
刚才段子书借口上厕所,跟着路知遥一起去了后巷。前台空出来,小张暂时接管了点单。
“茉香奶绿,三分糖。”
一个短发女生过来点单,耳朵上穿了好几个孔,配饰很多。长相十分年轻,看起来是附近那所大学的学生。
“好的,稍等。”小张照常给客人点单。
听到小张的声音,一直低着头玩手机的女生抬起了头。接着她一愣,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芒。
她看了一眼小张的胸牌,突然说:“你好姐姐,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啊?”小张迷茫了,她迟疑地说:“客人,你是参加转发店铺宣传兑换优惠券活动的吗?”
女生摇了摇头。
“是我太唐突了。”她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工作时间不可以私联的话,我可以等你下班。如果觉得太冒犯了,我这就离开。”
小张更迷茫了。
包括路知遥在内的几位员工看到前台那里停滞住,以为出了什么纠纷,过来弄清前因后果,都露出了然的笑。
小张这是天降桃花啊。
15. 炸鸡好吃
现在人流量不大,奶茶店里等着点单的只有那个女生。
“客人,”小张狐疑地往后看了一眼,“想要谁的联系方式可以直接找她要,没必要通过我来当中介的。”
女生疑惑:“我没准备联系其她人啊?”
小张摸不到头绪地挠了挠脖子。
“要我的干什么啊。”
她看起来不怎么愿意,女生把这当作是婉拒,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加嘛,又不会怎样。”闻声而来的同事里突然有个开口说到。
“就是啊,”有人接口道,“要是别人我还担心被骗,但如果是你的话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比起等着下个骗子上门,不如多和正常人联系联系吧。”
人最经不住起哄,小张本来没打算给的,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们说了几句后,迷迷糊糊拿出了手机。
“现在骗子的业务已经发展到线下了吗?”那个女生走后,小张还没有从迷茫的状态中走出。她握着手机,自言自语地说到。
“喂,原来你知道你那些女朋友都是骗子吗。”
路知遥也在凑热闹,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起哄。
有的玩笑能说,有的玩笑不能说,她从不给别人在感情和金钱方面提建议。
不过小张脾气很好,就算这个加她联系方式的大学生也是骗子,她也不会迁怒起哄的同事。
段子书在旁边看着,她不知道小张和那二十多位骗子的爱恨情仇,对此事没什么看法。
但是她看向路知遥,问:“我要和她们多说几句话吗?”
“随便你吧。”路知遥无奈地说完,回后厨继续干活。
段子书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路知遥被冰箱遮住身形才歪了歪头。
路知遥不应该更高兴一点吗?
她没有想太多,回到前台,对替她接单了一阵的小张说了声感谢。
这会连看热闹的同事都已经各回各岗了,小张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
“如果刚才你没去卫生间,她应该会要你的联系方式。”突然,小张笑了笑,对段子书说。
段子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觉得应该要你的才对嘛,你那么漂亮。”小张还在干笑。
“不过,”她又找补到,“要我的联系方式应该也不是因为……对吧,反正不会是她们起哄的那样。”
段子书在想中午吃什么。她已经要受够这个只有各种做法的冷冻鸡肉的外卖软件了。
炸鸡,更是讨厌中的讨厌。
用再重的料也掩盖不了那只鸡死了十年以上的事实,咬开那层油腻到齁嗓子的面衣后,你甚至能在这只鸡身上吃出历史的沧桑。
吃那种东西和吃掺了盐的面团没有区别吧,真的有人觉得那是肉吗。
还很油。
嗯?小张又说什么了?
往旁边看时,小张已经回后厨了。
段子书把视线收了回来。嗯,不只是炸鸡,黄焖鸡也一样,一口下去可以吃出与炸鸡相同的冤屈。
但下班后,路知遥还是说要去买炸鸡。
毕竟是人家喜欢吃的东西。
一打开店门,在室内呆了一天的两人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冷空气。
比早上冷了不少,主要是刮起了风,很是吹人。
段子书来的时候就随身带了个小行李箱,也没有提过能去哪拿她以前的衣服。身上穿的要过季了,不是很保暖。
风不小,她穿着的这身没有带帽子,如果就这样坐着电动车回家,说不定会头痛。
“你先戴我的吧。”路知遥说,“我有头盔。”
段子书看着那顶棕色的针织线帽,一言不发。
“怎么,很丑吗。”
段子书移开了视线。
这帽子比工作服还丑。
路知遥当然知道它丑。作为夜市上的滞销货,它虽然丑,却有一颗温暖的心。
“将就着戴吧。”她把帽子丢给段子书。
段子书拿着帽子,在镜子前戴上。
“……”
“我不用。”她把帽子还回去了。
路知遥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没有继续劝。带着段子书去常去的店买炸鸡。
“回家煮个粥,我再炒盘卷心菜怎么样。”
段子书不会吃炸鸡,这顿饭对她来说只有一个素菜,算不上丰盛。不过不会做菜的人就算提了建议,掌勺不同意也没用。
风呼呼地吹着她的脸颊,她觉得耳朵变得冰凉。用手去捂,没过多久感觉耳朵牵扯到的肌肉很痛。
比想象中还要冷啊。
路知遥没有这种感觉,她甚至边骑车边哼小曲。
有肉有菜还有粥,作为寻常时候的一顿晚餐已经算得上是不错。路知遥自己吃饭时都是糊弄,很少这样正式。
她心情不错。
不过她也清楚,段子书闻到炸鸡的味道都会轻轻皱眉。
因为上一次尝试直接吃进医院去了吧,吐出来的时候嘴里味道一定很恐怖,就算原本爱吃都可能留下阴影再也不吃。
“要尝尝吗?”
路知遥明明清楚,却在段子书入座时把炸鸡往她那推了推。
“我不吃。”段子书很果断地拒绝了。
“很好吃的。”
“我觉得不好吃。”
“只吃卷心菜的话,嘴巴里多寂寞啊。”
卷心菜和白菜,这也是段子书不怎么喜欢的东西。虽然不像青椒萝卜那样一口不吃,总归是不喜欢的。
这一顿饭里确实没有段子书喜欢的,所以她看起来兴致不高。
“你之前吃炸鸡难受,是因为回国颠簸了好几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一下子吃油了消化不了。”
路知遥夹起一块炸鸡放到自己碗里。
“现在你很健康啊,完全不用担心再去医院。”她继续说,“而且,类似的东西也吃过吧,没有十分反感吧。”
“那M记汉堡里的肉,本质上不也是炸鸡,你不是喜欢吗。”
路知遥的态度不算多么强势。
她没有自作主张地把炸鸡夹到段子书碗里,就像逼小孩吃菜的大人,她只是这样不经意地说着。
“因为我很喜欢啦,所以想让你也喜欢。”
段子书看着桌上的盘子,她对炸鸡的感情不会因为这几句话产生,但直接拒绝的心思却少了许多。
好在,路知遥转移了话题。
“马上要降温了,你带来的衣服不够保暖,咱们得买点新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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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是不是耳朵很疼啊,”路知遥看她,“风吹得很难受吧。”
“头也有点。”
段子书立马可怜兮兮地说。
路知遥却没有安慰:“所以我就说啊,你就该戴上那顶帽子,听我的才行。”
这不是段子书想要的回答,可也没法反驳,她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自作自受。
“你不要这样……嘛。”段子书有点蔫,她下意识开口,又觉得语气有些强硬,于是在最后加上了个助词。
“不要这样说我嘛,我已经很惨了。”
她想说的其实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以前的路知遥,一定会第一时间关心她头到底有多痛,而不是这样说得她好像活该一样。
她是因为不戴帽子才头疼的,可那帽子太丑,那风又太强,怎么能全怪她呢。
不过,虽然路知遥没有像以前那样,但以前的路知遥和现在的路知遥还是一个路知遥。段子书相信同一个人不会太割裂,就像前几次那样,她都这么惨了,应该得到一个安慰才对。
路知遥却没有叹一口气,露出无奈的表情。
她的手肘撑在桌上,脸颊倚靠在手臂,就这样看过去。
“哈哈,”她笑了,“多大点事啊,别说得我像坏人一样。”
笑容一出,气氛就不像刚才那么古怪了。
“我在这座城市住了好多年,比你熟悉这里的环境,所以还是听我的建议比较好。”
这样不咸不淡地说完后,路知遥很自然地夹了一块炸鸡到段子书碗里:“这家店是我吃过做炸鸡最好的店,你尝尝。”
段子书一愣。
路知遥的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到仿佛段子书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吃炸鸡。
她就像讨论其它任何事一样平静,把自己喜欢的食物推荐给身边人。
在这样的流程里,拒绝是十分突兀的。
段子书想了想,夹起炸鸡咬了一口。
油腻的口感和死了甚久的鸡的味道混在一起,比第一次尝试还要糟糕,因为这味道让她想起了自己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饶是段子书一向神色平静,也没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就对了。路知遥想。
多和同事聊聊天什么的,听从那样的话算什么顺从。多说一句话或少说一句话,能对段子书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吗?
不能。
但讨厌吃的东西却不一样。
路知遥也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像是从基因层面得罪味蕾一样,吃一口就恨不得干呕,甚至闻到味道都犯恶心。
“不喜欢吗,”她开口说,“不喜欢的话就吐出来。”
段子书的家教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行为,就算吃到很讨厌的东西,至少也要保持体面。
母亲在这方面管得严格,她讨厌这样的规矩,却早已不知不觉习惯。如同现代人认为应该穿着衣服出门,就算在无人的地方也不愿意全身暴露。
“没关系。”她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抽出纸擦擦嘴。
抬头再看路知遥,发现对方又露出那副略带无奈的神情。
“唉。”路知遥叹了口气,绕过桌子来到段子书身边坐下。
“头还很痛吗?”她问。
16. 想要的回应
“头还疼吗?”
得到这样的询问后,段子书自然要顺势诉苦几句。
路知遥坐在旁边,轻拍她的肩膀。
她看起来很关心,安慰的话说了许多,实际上路知遥觉得自己的确是关心的。就算是普通舍友,没闹过矛盾的话这时候也不会在心底说对方活该吧。
但说了几句好话后,段子书还没有见好就收的架势,她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只是头有点痛而已啊,而且是“有点”不是“很疼”。
如果很疼的话,段子书一定已经面色苍白地躺在沙发上起不来了。
她摸了摸段子书的脑袋,觉得她未免有些太夸大。
我要说痛痛都飞走吧这样的话吗,路知遥无端想着。
“路知遥。”
“嗯?”
她应着,可已经不想再说安抚的话了。
“你也要注意保暖。”
“……”路知遥把手收回去,“我才不像你呢。”
“明天上班,我教你怎么做奶茶吧。”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对段子书说。
接触新事物总会新鲜一些的吧,自己当初刚学时也高兴了两天。不过很快对这重复性工作感到无聊就是了。
“嗯。”
段子书答应下来,看起来兴致一点都不高。
第二天风依然不小,路知遥把那顶丑帽子强制性戴到段子书脑袋上。
段子书不怎么情愿,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样子。
但她没再说不要。
到了奶茶店,路知遥先是把配方发给段子书,再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她让段子书记个笔记,说等会自己会提问,转头看到对方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
段子书眉头轻皱,却摇了摇头说没事。
路知遥盯着她看了一阵,没有多说,继续教学。
过了一会,刚还说自己没事的段子书问道:“可以不学这个吗?”
“为什么?在奶茶店打工,连做奶茶都不学吗?”
“我打点下手也可以,去前台点单也可以,没必要非要学吧。”
路知遥摇摇头:“咱这里没有明确分工,什么都得会,少了谁就得立刻替代上。你不能一直做最轻松的活吧?”
“好吧。”
等忙起来,路知遥没空再手把手教她。只是偶尔看过去,想看看段子书有没有在学。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段子书一直在反复拿起手机看。不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反而像为了缓和什么似的给自己找事做。
怎么了,想去厕所吗?
忙过去后,她回到段子书身边,提了几个刚才教过的问题。
她不是每个都能答得上来,路知遥觉得没什么,新手嘛。
但是抬头看到段子书的脸色,却不像只是一两个问题没回答上来那么简单。
段子书看起来很紧张。
就算全都回答不上来路知遥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而段子书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可她就是看上去不妙。就像社恐的人,知道出去社交不会世界毁灭,但忍不住地恐慌。
段子书死死盯住一点,不像是在回想知识,而像是因为过度的紧张大脑停止了运转。
路知遥眯起眼睛。
嗯,这个状态她并不觉得费解。
无非是错误的回答让她落入过难以和解的尴尬境地,所以类似的场景也会让人应激。
“这都回答不上来?”路知遥试探着问。
段子书舔了舔嘴唇。下意识的动作暴露了她紧绷的内心。
“你这样是做不了这一行的。”路知遥继续看似无意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一种营生呢,你不是会画画吗。”
段子书的表情出现了裂痕,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不是眨眼,闭眼的时候眼周出现细纹,说明她十分用力。
用力地闭上眼睛,恐惧和痛苦的象征。
果然啊,路知遥想,段子书说不会再画画了,应该是因为心理阴影吧。
说不定就是在某次问答时被否定了,不然也不会对考核如此反感吧。
估计连过去的努力和学习能力都被一起贬低了,否则对学习如何做奶茶也不会如此抗拒。
路知遥觉得自己的分析十分在理。
有因有果,有果有因,这种事可太好猜了。
说不定酒精也和这件事有关。因为醉酒导致被否定所以戒酒,或者因为被否定才酗酒。
这可不行啊。
怪不得段子书刚来奶茶店的时候就很不在状态,路知遥还以为她是不愿屈尊降贵做这些活。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就不愿尝试新事物吧,只不过当时教的东西实在太简单了,路知遥也没多问问题。否则段子书早就要发作。
不能一直被心理阴影影响下去,人要向前看,不能总是被过去束缚。
自己是个很好的人,路知遥想。
她不会借助段子书的心理阴影控制对方的情绪,尽管这实在是太容易办到了。如果自己装模作样的训斥段子书几句,她一定会崩溃的。
那种事只有变态才会做。
路知遥想得是要改变才行,段子书不能一辈子这样。
要想解决问题,最好清楚地知道病因。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那些的好时机。
必须在晚上,人在晚上情绪更容易波动。最好是一个略有些疲惫的晚上,吃过一顿还不错的晚餐,坐在同一座沙发上。电视可以打开,但决不能播放令人激动的影片,最好是足够无聊的文艺电影。
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前提,段子书得足够依赖她才行。先前她问过这个问题,没有得到正面回答。
就算当是回答了的话,想必也是相当浅显的那一层原因,无法深入。
要想被依赖,不能只是温柔,以免对方得意忘形。
适当的让步,适当的强硬,适当的不容反抗。
这是为了解决段子书的心理问题,路知遥想,自己可没有私心。因为说实话,她对段子书的过去并不算太感兴趣。千金大小姐就算遭受了些打击留下阴影,又能是多严重的打击呢。
更何况,帮前女友解决这些问题也太过无私了些。
路知遥想了许多,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她拿着笔点点下巴,似乎在为段子书刚才的回答评分。
下一步,是温和一些,安慰她这不是什么大事呢。还是强势一些,说这都弄不懂也太没脑子了呢。
就在这时,小张突然从外面进来。
她的脸红得和个西红柿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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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昨天要她联系方式的女生今天又来了,还专门给她打了招呼。
不知道她们昨天在手机上聊了什么,弄得小张这么害羞。
显然,一方在追求,而被追求的一方看起来已经很不值钱地心动了。
路知遥往旁边一靠,开口笑话了她两句:“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哪有,不要胡说。”
虽然在否定,但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很喜欢。
有了小张转移话题,路知遥顺理成章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没有对段子书的回答作出额外的评价。
不温和也不强硬,模棱两可更惹人揣测。
有过阴影的人会擅自把情况往坏的地方想,可又怪不了谁。路知遥没像她想象中那样贬低她,却能达成差不多的效果。
但也不能太招人厌烦,等会过去安慰几句吧。
没想到段子书的反应比想象中还激烈一些,路知遥闲下来走过去时,她抢先一步开口道。
“我不想学了。”
“为什么?”路知遥中规中矩地表达了疑惑。
“反正我也学不会不是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像是未经大脑考虑的气话。
段子书这样的人很难贬低自己,就算真的是她的错,也能想办法找出借口不是吗。
但路知遥明白,这同样是一种发泄的方式。
主动贬低自己,以期望她人不再出言讽刺,很常见的自我保护。
路知遥太熟悉了。
这时候哪怕是说“你肯定学得会”也会让她排斥,因为段子书的防御机制已经完全被激起。
“那我们就不学了好吗?”路知遥说。
她太懂这时候的段子书想听到的回答是什么了。
果然,段子书一愣,想要确认般问:“真不学了?”
“反正只要你多做做其它杂活,也没人会觉得你偷懒。”路知遥耸耸肩,“就算老板觉得不妥也没关系,大不了被开除呗。”
段子书看过来,她的眼睛湿漉漉的。
“真被开除了怎么办?”
其实不管还有没有人要求段子书继续学习复杂的奶茶制作方法,她都已经接受了路知遥的说辞,不再那么排斥。
之所以继续追问,只是想得到进一步的肯定。
“被开除了还有我呢。”路知遥说,“我是你最大的后盾。”
段子书抬头看向天花板,眨了眨眼,迅速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
“好了,趁着现在不忙,中午要吃点什么呢?”
段子书走过来,从背后趴在路知遥肩膀上,看着手机外卖软件。
这次,她没有列出比结婚宾客礼单还长的挑食名单。
“你想吃什么我也吃什么,路知遥。”
“吃炸鸡不?”
“额……”
“逗你玩的,点两个炒菜吧。”
路知遥不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意外。
恐怕段子书是第一次有了被认可的感觉吧,有时候人的感情其实蛮廉价的,只是想听到一句话而已。
不是“你可以”,而是“你不行也可以”。
路知遥太懂段子书想听到什么了。
因为这就是自己当初想要听到的安慰。
17. 十一道选择题
她已经尽力不让感情波动影响学习了,可那时候路知遥还是个十七岁的半大孩子。成年人都不一定做得好的事,她怎么能做到完美。
段子书大了路知遥一届,分手后,路知遥刚好上高三。
她的成绩有很大的滑落。
路知遥没有顺势自暴自弃,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样下去不行。
如果不能维持成绩的话就完蛋了。
没有一个好的排名,就拿不到奖学金。更重要的是,没法在高考中考得一所好学校。
如果考不上好大学,那么人生就要提前完蛋了。
虽然生活不会在收到排不上名次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天降一把砍刀,把你这颗没有好好学习的脑袋砍下来,但路知遥就是明白,如果考不上好学校那么人生就完蛋了。
怎么完蛋的呢,对于一个没经历过社会的高中生来说太过复杂。
她只是模糊地想到,如果没有一个漂亮的学历,她从小学起十二年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五点起床,十一点睡觉,这样持续了多年的人生如果换不来优越的成绩,那么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就已经完蛋了。
所以,得好好学习才行。
主观题难免要扣分,所以选择题一个都不能错。如果错了的话,如果错了的话,那就完蛋了。
写卷子,对答案。答案上写着A,很好,自己写的也是A。
可答案上写着B,为什么自己却写了D呢。
全完了。
不,也许还有机会。如果选择题只错一个的话,是不是还有挽回的可能?
但是下一题,为何又和答案不一样呢。
她感到愤怒,在两个选项间犹豫,为何偏偏选择错误的那个。
中性笔的笔管咬在嘴里,劣质的塑料轻易地被牙齿咬碎。嘎吱、嘎吱,巨大的响声从脑袋里回荡。
为什么,十一道选择题错了五个的话,别说奖学金,别说好大学了。
谁也比不上,连大学都考不上。
高一的时候,目标还是母亲的母校不是吗?母亲当年以比她差劲得多的条件,直入最受瞩目的名校,甚至引来乡镇的领导表彰,上了报纸。
还记得对母亲说出自己目标时母亲的回应吗,母亲说如果你是我女儿,就应该这么做。
可十一个选择题如果错了五个,哪怕她昨日的周测成绩没有掉落年级前列也完蛋了。考得好是意外,不好才是常态。
全都完蛋了。
她吐出了那些塑料碎片,把自己的指尖咬得血肉模糊。
路知遥有些后悔选择了这所高中。
她是被奖学金吸引来的,这所充满了富二代的高中无论是师资还是条件都是极好的。但它不像另一所高中那样军事化管理,时间安排不算严格。
所以她必须得自觉。但也许自己的自控力没有那么好,所以成绩才会下滑。
这些话她不能和同学说。
那些就算考两百分也有家里照应的同学,只因为成绩并不如她,就会觉得她的抱怨很装。
这些话她也不能和母亲说。
母亲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未干涉。”是的,母亲在她选择志愿时放任自由,就算觉得后悔也没法向母亲抱怨。
这些话她告诉了最信任的老师。
老师是好老师,她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一定可以的。”
可是不可以,不可以。老师,十一道选择题错了五个,我也许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学习。
最终,路知遥毕业了。成绩比母亲当年低了将近四十分。
母亲没有责怪她,她说,我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遥遥,你一直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还远远不能休息。
“我还可以去考那所学校的研究生。”
“去试试吧。”母亲回答,“这很难,而你并不聪明。但我支持你,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她对考试感到恐惧,所以下一个目标,路知遥想通过保研进入母亲的母校。
她加入了学生会,因为很多第一手资料都要经学生会的手。和老师关系近,当上部长还能加分。
什么时候要开比赛,哪个奖项含金量高,如果想拿校奖的话不加入哪个老师的团队是不可能的。
得知她的计划后,曾表达过支持的母亲、永远不会为她情绪波动的母亲居然生气了。
“你以为保研是很容易的吗,你怎么做得到。”
后来,如母亲所说,她的确没做到。
再后来,路知遥来到奶茶店打工。
以高中自己的标准来看,人生已经完蛋了吧。
但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利剑没有落下,自己做着就算没有考上高中也可以经营的职业,每天都这样活着。
就算十一道选择题错了五个,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是什么逼着那个十七岁的自己,仅仅是因为一次不如意的作业就咬破了手指呢。
如果有人能对当年的自己说一声就这样也没关系,也许现在的情况会更好一些。
也许自己不会因为一整天的久坐,腰疼得睡不着觉。
也许不会因为腰椎牵扯到坐骨神经,导致腿总是宣泄自己的存在感。
也许不会因为总是低着头做题颈椎出问题,每天早上起来手指都是肿的。
所以,段子书很幸运的不是吗。
路知遥看着躺在床上,只是因为吹了一次晚风就发烧了的人。
受着风的当天头有些痛,第二天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结果下午开始体温就上升了。送去门诊打针,晚上又开始烧,刚吃过退烧药,药效还没起作用,段子书看起来很不舒服。
眉毛很用力地拧在一起,应该是因为头疼。
路知遥坐在旁边,用热水烫过的毛巾搭在她额头上。
从前的段子书必然不用因为成绩焦虑。她们那样的人,就算一事无成也有家里托举。
现在算得上一无所有,可不还有自己这个用惯了的老奴跟着。
路知遥想,自己应该还是喜欢她的。
如果不喜欢的话,怎么会这么任劳任怨。
段子书睁开眼,窝在被子里的手想要伸出来,被路知遥压了回去。
“有点热。”她说。
“是吗,那就是要退烧了。”路知遥把被子窝得更严实,“我再去拿条小毯子来。”
“很热。”
床上的人十分虚弱,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昨天头疼的时候,就是没有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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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你看真的难受的话,肯定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要捂暖和一点,出一些汗就能退烧了。”路知遥这样说。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尽管出汗的确是退烧的标志,但在体温下降时拿被子裹着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
不仅对病情有差的影响,病人还会很难受。
就连那用来盖在额头上的毛巾,也不该用热水浸泡。
段子书缓慢地扭过头,看着路知遥。
“路知遥,对不起。”
她突然这样说。
“没什么。”路知遥无所谓地回答。
她又想起了高中的自己,以及更小时候的自己。也许她天生就是劳碌命,照顾别人也没什么的。
高中的她那么喜欢段子书,想必不会介意在晚上伺候生病的学姐。
“不只是今天。”段子书的声音有气无力,“我一直没有给你道歉,对不起,游轮上吵架分手那次,真的很抱歉。”
生病的人会变得脆弱,夜晚又让人十分感性。没有任何铺垫的,段子书提起了当年的事。
“唉。”
路知遥轻轻叹气。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没有牵扯什么小三小四,红玫瑰白月光,上一辈的爱恨情仇,狗血的误会。
段子书喝酒不上脸,看不出是醉还是没醉,不过多少有些不清醒。
她把路知遥拉过来,往她怀里塞钱。
段子书说,我可以给你钱,可以给你很多钱。
如果放到现在,路知遥觉得自己可能会把拉链拉开说再多塞点。
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自己生气的原因,那时候她所有的困难都来自于没有钱,为何段子书给她钱,她却觉得生气呢。
然后她便觉得可悲,对不起十七岁的自己。
应该被嘲笑的是现在这个变得市侩的她,而不是当初觉得受到侮辱的她。
“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路知遥回答。
可十七岁的自己一定会很生气,直接把钞票塞进领子里,那怎么说都算不上尊重。
但高中的路知遥真的很喜欢段子书,就算这么不体面地分手了,就算少年人最重要的自尊被侮辱了,她还是很难干脆利落地忘掉自己的感情。
她还是喜欢段子书,直到自己不再是个少年。
路知遥常常回忆起高中的自己,然后想对不起,没能成为你期待的样子。
但是,你那么喜欢的人,现在还在这里。
段子书又回来了。
路知遥想,自己应当还是喜欢她的。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段子书还在道歉,因为虚弱,声音小到像是在喃喃自语。
“没关系。”路知遥摸了摸她的脸,还是有些热。“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高中的时候,她没见过段子书生病。
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长,如果生病的话,肯定就请假见不到了。
她见过段子书失意,却没见过她这样无力地躺着。
段子书是不该生病的。
“你要快点康复。”
因为生病的样子我不喜欢。
路知遥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奇怪的,任谁来都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生病吧。
18. 为什么喜欢
“抱歉,路知遥,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路知遥不确定段子书的意识还清不清醒,自己已经说过没关系了,为何还要重复着道歉的话。
三十八度五,烧得很厉害,但还不至于让人神志不清吧?
“原谅我吧,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她一直小声念叨着,最后没了声音,似乎是睡着了。
路知遥把手贴在她的颈窝感受体温,比刚才好了不少。
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最好明天早上就活蹦乱跳。病怏怏的样子像什么话,实在让人讨厌。
还有,段子书是不该像刚才那样不住道歉的,她不会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
她以前架子端得多高,就算落魄了也小毛病一堆。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就该有那个气性,高岭之花走下神坛什么的,路知遥没有看这种把戏的癖好。
段子书破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遥不可及,甚至似乎受制于她。但天地良心,路知遥从没想过让段子书变成听话可爱的puppy。她想让段子书听话一些,只是为了让对方变得更好。
十七岁的自己喜欢的就是坐在神坛上的那个人,她就该在那坐好了。
不然,还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一定是因为生病的原因,生病的时候身体不舒服,只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和平时的表现有所差距也理所应当。
“不行不行,”路知遥自言自语道,“得快点好起来啊。”
第二天早上,路知遥把还在睡觉的段子书摇起来,给她量体温。
还是有些低烧。
“幸好我提前请了假,”路知遥说,“等下我陪你去门诊打针。”
“真的?”
段子书还是没大有精神,她坐起来,上半身却趴在被子上,身体折起来。那姿势路知遥看一眼就会觉得腰疼。
她握住了路知遥的手:“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工作更重要。”
“怎么会。”
路知遥随口回应,另一只手单手打字回复同事的消息。
段子书往前挪了挪,握着路知遥的手放到了她腿上。见路知遥没有反应,又往前挪了挪,环住她的腰。
现在,段子书的大半个身体都几乎要靠在路知遥身上。
“保持距离哈保持距离。”路知遥一只手把她推开了,“传染给我了咱俩都完蛋。”
“哦。”
“起来洗漱,吃完饭打针。”
“不能等会再去吗,现在还很早。”
“不行。”路知遥一本正经回答,“每个成功人士背后都有一个早睡早起的时间表,就算不去上班也不能赖床。”
段子书沉默地盯着路知遥,许久,缓缓重复:“成功人士?”
“对,就是这样。你可是要成为成功人士的三好青年,快起床。”
段子书从床上下来,洗漱,她又提起刚才的事:“如果病好了,不会再传染你了,可以继续抱抱吗?”
路知遥正在衣柜里翻找更厚一点的裤子,随口回答:“如果你让我满意的话。”
“怎么还有前提条件,路知遥,怎么还是这样。”
段子书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路知遥停下翻找,手里还拿着一条大红色的秋裤。
她意识到昨晚的道歉不是段子书烧昏了头的产物,她在借着发烧的机会说对不起,希望能弥补当年的事。
“你高中的时候就这么喜欢我吗?”路知遥突然开口问。
段子书一愣。
她抿着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段子书才给出回应:“嗯。”
就一个字,嗯。
路知遥觉得脸颊的肌肉有些酸,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咬紧牙齿了很久。
“好了,早上想吃什么。”
突兀的转折,段子书本以为她们会继续这些话题聊聊过去的遗憾。但是没有,路知遥显然不想继续。
“吃什么都可以。”
门诊上人不算多,好巧不巧的,她们在这里碰到了熟人。
小张,以及那个要过她联系方式的大学生。
路知遥看到小张的时候,小张也看到了她。两波人面对着面,都陷入了沉默。
“不是你想得那样。”小张率先开口。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路知遥回她。
“你的眼神什么都说了!”
“开玩笑,我的眼睛里又没装字幕。你心虚还敢怪我?”路知遥掏出手机,“我把你们发到群里去。”
“对不起小路姐,我错了!”
大学生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甚至笑盈盈的,似乎觉得这样被误会挺好的。
尽管路知遥根本懒得去误会她们。
“这还差不多。”小张滑跪后,路知遥收起了手机。她本就没想发到群里去八卦,解锁、打开相机、拍照、发群,一系列动作下来很累的。
“我昨天晚上发烧了,她不放心我一个人,今天陪我来看病。”小张解释到。
“哦,我们这边差不多吧。”
看来今天店里人手不太够啊。
“要不我下午还是去上个半天班吧。”她说。
路知遥可不是给老板打了这么些年工打出感情来了,下午有晚班的同事加入,比不得上午缺人手。她只是想一个人呆会。
在一个远离段子书的地方,好好思索一番。
她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问题是,要如何得到呢。
十七岁的她喜欢段子书,现在的她应当也是。可段子书经历了重大变故,虽然乍一看还是当年的人,什么都没有变,但还是缺少了些东西。
缺少了十七岁的她最喜欢的内核,但路知遥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更别说引导着段子书去改变了。
所以她决定下午去奶茶店,不在家里照顾段子书。
总是照顾病人也很累的啊,也就这位大学生愿意为了追人来陪着刚认识的人看病吧。
好有活力,路知遥甚至有些羡慕。
但段子书不乐意了。
“我不需要你照顾。”她说,“既然已经请假了,不如在家歇一歇。”
意见驳回。
于是下午,路知遥又骑着电动车来到了奶茶店。
下午人不多,路知遥没有一直思索感情的事。她只是默默做着手里的活,回忆自己的高中生活。
有与段子书有关的,也有与她无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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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觉得高中时段子书有多么喜欢自己。
路知遥因此感到过不安,但是,她也觉得这样十分正常。
那时候她把段子书奉为女神,女神要是太喜欢你,就有些掉价了不是?
她为什么会把段子书捧得那样高呢?
路知遥望着天空,把手里的杯子一点点洗干净。
黄昏时刻,天边被染得金黄。层层叠叠的云让色彩变得斑驳,像一幅画一样。
路知遥想起了段子书的画。
高中时,段子书画过一副色彩画。火红的太阳发出金色的光,将湖水映得波光粼粼。
那时候房间里不光有她们俩,还有一些段子书的朋友。
朋友们围着段子书,讨论着她的话。路知遥站在一旁,有些插不进嘴。她不认识这些人,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她们明知道路知遥在这,却像看不到她似的。
“画得真好啊。”
“是朝阳吧?”
“连水里的倒影都能画出来,真是厉害。”
段子书坐在人群的中心,看着她的画,一言不发。
路知遥看到了她的表情,下垂的双眼,抿着的嘴角。段子书看起来有一些悲伤。
不是那种看起来要哭了的神情,而是她就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太多表情,可你就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她的这些朋友,看不懂她的画。
“是夕阳吧。”路知遥小声说。
段子书听到了,她的目光穿过几人看向路知遥。
“对,是夕阳。”
朝阳生机勃勃,夕阳才让人觉得悲伤。段子书心里的感情,没人发现,她的这些朋友,谁都看不出来。
有时候,路知遥会很同情段子书。
对,她一个要累死累活拿奖学金的穷学生,同情段子书那样的富家子弟。
能怎么办呢,在感情最丰沛的年纪,她发现了只有自己能够注意到的悲伤。
当你只是仰望一个人的时候,自卑也许会压制住感情。但当你开始同情一个人,那就完了。
你会觉得她只有你了,你觉得你是不可替代不能离开的。
所以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段子书不受母亲重视,和她同病相怜。段子书不知因何原因,放弃了学得很好的钢琴。段子书把感情寄托在画作里,却没有谁能发现。
就是这个了,路知遥想。
自己之所以那样喜欢段子书,是因为这份同情。之所以同情,是基于段子书丰沛的感情。这份感情,被她依托在画作里。
现在段子书不再画画了。
所以自己才显得没那么喜欢她了?
嗯,还是要让她拿起画笔。高中时路知遥看着那些画,心想段子书应当成为艺术家。
所以她必须要拿起画笔,她会在这个专业作出成就,她应当继续变现那些可怜可悲可泣的感情。
想通了这些,正好也到了下班的时候。
路知遥收拾了东西,和一位早班的同事一起走出奶茶店。两人的家在相反的方向,每次总在门口分别。
“诶小路姐,”同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到,“今天早上你没来,我碰见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