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南塔[悬疑]》 32、【番外 1.0】 “姓名。” “李银。” “薛凡点。” “……” “年龄。” “二十五。” “二十五。” “……” “为什么要去南塔?” “旅游、陪同。” “杂志社栏目采风。” “……” “你们是什么关系?” “……” “……” 一阵沉默,薛凡点终于忍不住看了那个莫名多出来的男孩子一眼:“我跟李银是朋友,他我不认识,也没见过。” 警员停下做笔录的笔,抬头看向少年和李银。 李银却坦然抬出两模两样的说法,直接驳了好友的回答。 “我跟薛凡点是朋友,和这个男生是在乔治家里碰上的。他也是过来旅游,我们到的时候,他住在乔治家还没走,干脆一起玩了几天。等到乔治东窗事发意欲行凶,因为我大腿中枪,他怕我医治不及时,让薛凡点带着我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拖住了乔治。” 薛凡点:“?” 警员:“那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你们知道吗?” 李银、薛凡点异口不同声:“知道/不知道!” 李银望身边还戴着手铐的少年,仅仅停顿两秒便帮他把名字取好了:“他叫李狼,今年十七。” 薛凡点:“??” 那警员果然顿住:“什么意思,他也是中国人吗?还是混血?未成年?” 李银:“是的,多国混血,十七岁,未成年。” 警员:“那为什么你们一个说认识,一个说不认识?” 李银面不改色,磕巴都没打一个:“可能事发突然,我朋友被我的枪伤吓到,出现了一些创伤后应激障碍,不愿意面对我们两个成年人,把一个未成年留在那么危险的境地,所以暂时遗忘了关于这个男孩子的记忆。希望你们尽快走完流程,让我带我的两位朋友回内苏里德做全面检查。” 薛凡点:“?????” … 薛凡点从口供室一出来就有点疯了。 推着李银的轮椅便到警局外的拐角小声:“不是,那小子到底哪来的?还李狼?你干什么保他??” 他打看见那个男生从警车里下来,就完完全全懵了。 既搞不明白这人是谁,又搞不明白乔治最后怎么是被这个人弄死的。 关键李银对他还相当好,见到人被带回来居然立刻过去给了拥抱,就好像他们真认识一样。 李银没什么别的解释,只是说:“反正现在要用正当防卫把他弄出来。” 薛凡点彻底被整不会了:“可我们又不在现场,咋知道他们具体怎么弄得,万一……” “没有万一。” 李银:“就是正当防卫。” 薛凡点难得有些崩溃:“银子你真的假的啊……你冷静一点,我们根本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到时候要是上了法庭……” “到不了上法庭那一步。” 李银再次打断,根本也不打算商量:“现在他就会在里面把乔治其他藏尸的位置也写出来,然后警察会给现场传呼信息,一旦核实信息正确,他就会被放出来。” 李银先前关于少年为什么不开口说话,给出的理由是声带受损。所以问话全部由他代为回答,实在需要本人确定的,就会让少年在纸上写下来。 比如现在少年应该就在里面杜撰他的“身世”,以及为什么会来南塔“游玩”。 薛凡点明显对这说法还是不能接受。 于是李银干脆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说他是怎么来的?” “……” 薛凡点直接哽死。 荒原莽莽,突然冒出个谁也没见过的大活人,确实非常无从解释…… 他静默好半晌:“那狼呢?” 话音落下,那男孩子正好从警署走出来,一双手上果真如李银所说顺利摘掉了银手铐。 李银坐在轮椅上,牵住他的手便道:“也签过合同了,等我们回家,狼会去找我们。” ———— 说实话,薛凡点觉得很荒唐。 这里是塞尔萨斯州,他们可是住内苏里德,这都跨州了狼还能找到? 但没办法,这趟旅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荒唐。 所以薛凡点后来在他的私人日记里这样写道: 直到我们三个同行回到内苏里德的家里,我也没搞明白那个男孩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能看出来李银和他真的很好,我也就不想再深究了。 当然,可能真是我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也说不定。 毕竟银子中枪这事的确给我吓得不轻,他开心就行! 与此同时。 乔治这件事很快凭着耸人听闻的标题【南塔小镇连环杀人案】在当时传开了,一时间轰动震惊全社会,所有报社、电视台都在报道,舆论闹得沸沸扬扬。 相关部门对我们进行了个人表彰。 我也因为这件事顺利升职。 各路采访纷沓而至,杂志社里再没人瞧不上我,反而都开始追着我要看这趟出差采风的照片,询问案件细节。 然后无论我回答什么,他们都会莫名其妙在末尾感慨一句“神奇的中国功夫”。 关键我还不好解释,因为我真会点功夫。 但其实除了乔治,“南塔”很快又爆出了另一件事。 有关那位餐饮店的老板娘萨瓦娜。 报纸上写她趁着这起连环杀人案吸引了市警到镇上,主动向警方寻求帮助,说自己是被强行掳到南塔的,已经整整八年了,镇上所有镇民都知道,可没有一个人肯帮她。 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只占据了社会版面上一个很小的豆腐块。 我能格外留心注意到,纯粹是因为我们跟这报道里的主人公见过。 萨瓦娜的名字一下就吸引了我! 并且我从我混乱的记忆中,隐约记起她在我守在李银担架床边时,似乎的确是想要跟我说点什么的。 只不过那时我全挂心李银的腿去了,完全没心思听。 现在想来我真该死啊,幸亏她自己鼓起勇气找了警察。 【“听说你后来又带地理杂志的同事一起回了一躺南塔是吗?”】 “啊是的,因为银彩鱼的确非常神奇,所以社里希望我带同事再去勘察一次。” 【“你那位好朋友有一起同行吗?”】 “没有的,他当时腿伤未愈,还在医院康复理疗。不过因为是新发现的物种,所以研究机构也组了几位生物学方面的专家让我带着过去。” 薛凡点本来打算也看看狼怎么样。 可结果这一次他只找到了李银口中的海,其他别说狼,连那片传说狼生活过的森林都没看见影子。 甚至海也是在十几公里的峡谷之外,根本不像好友形容的绿洲附近,这让他非常困惑。 他回头给李银说。 李银也只是若有所思停顿几秒,表示可能是他记错了。 【“那你朋友的腿呢?”】 “喔!这个很神奇!他的腿后来恢复得非常彻底!奇迹地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那个莫名其妙跟着他们回来的男孩子。 因为李银回来之后住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按薛凡点自己的想法,他肯定责无旁贷,得一直守在李银病床边上照顾他,可结果那个男孩子明显比他能干得多。 陪床、守夜任劳任怨。 除了自己偶尔有事,他得回李银家里拿一趟换洗衣服,其余时间几乎都待李银眼皮子底下。 话很少,比李银还少。 但也不是完全不说,该说的时候嘴皮子比谁都利索。 比如李银同病房隔壁床住过一个老头,总喜欢在午休时间讲电话。 薛凡点这头还琢磨怎么措辞,人家小男生已经直接起立床帘一扯,伸手就给那老头床头的呼铃按响了。 等护士一来,告状告的条分缕析,连老头上厕所不冲水的罪状都没放过,不声不响全记心里呢。 再比如给李银端个茶、倒个水这种事,这小男生也是有眼色的不行。 大概知道他心里有想法。 所以如果自己在医院,他是不会抢着做什么的,就默默在旁边待着。 但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于是对比一下就出来了。 他给李银倒水,就是真的倒水,一整杯水全喝完才知道续杯。 人家小男生倒完还记得时不时摸摸杯子,烫了添凉水,凉了添热水。 他扶李银坐轮椅出去溜达,那也是真溜达,放轮椅上就开始推。 人家则又是毛毯又是披肩,还要给李银把袜子也揣好,以备风大天凉,最后再灌一瓶水扔轮椅后背的口袋里。 再论李银的康复训练,那更不用说。 有些项目得家属配合帮助完成,医生过来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教的,结果他这边还在玛卡巴卡,那男生已经学得飞快,什么都搞明白了。 可就是这样在帮李银训练的时候他也不抢。 直到薛凡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笨手笨脚,主动开口换人,人家才过来接手,第一遍就精准掌握所有要点。 自那以后,他就彻底老实了,再不跟人家抢着干活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间薛凡点还碰见过一次李银的前夫哥。 那会儿前夫哥戴着墨镜刚从李银病房出来,迎面碰上只说了一句,别删他联系方式,以后有事可以继续找他。 听得薛凡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扒拉列表点开这人聊天框,看见上面多出来的那一大段聊天记录才恍然,他就说当初那些市警怎么会出警速度那么快,对他们的话那样耳提面命。 原来李银是物尽其用,指使这位大明星报的警! 难怪后续警局走流程、放人都顺利得不行。 果然有对比才有伤害。 等薛凡点看完前夫哥,再看到那个男孩子,立刻觉得顺眼多了。 加上医院所有医护都夸他会照顾人。 所以后来杂志社让他带队再回一次南塔,他也就安心把李银交出去了。 ——噢,当然,那个男生会说中文这一点在薛凡点心里也是非常重要的加分项。 后来李银出院以后,在附近郊区的农场买了幢房子。 一开始我以为他打算从我隔壁搬走,吓得我连夜拍门求他别丢下我。 好在李银说只是没有工作的时候去那边待待,换个环境,平时还是住在这里。 我的心又放回肚子。 虽然不太理解这样做的意义,可打扫郊区的时候也还是过去帮了忙。 直到某一次周末我跑去找他玩,冷不丁看见画架被挪到了院子里,正对远处开阔的草场。 李银坐在轮椅上比对着像是在画什么。 然后等我抬手放到眉毛上遮住太阳一望,远处牧草地里果然是飞快跑着个什么东西,定睛再一看,居然就是南塔那头狼!! 真是见了鬼的神了! 【“那他这次受这么严重的伤,你们以后还会一起结伴出去吗?”】 这个问题薛凡点原本也很忐忑。 因为出去就有概率出事故,尤其他还净往那些罕为人知、犄角旮旯的地方跑,这是他的工作和爱好,不是李银的,李银当然不应该和他一起承担这种风险。 但他真的不爱跟他那些白人同事待一起,就特没意思,特没劲。 所以他踌躇了好久。 直到李银出院腿彻底恢复正常,才终于敢别别扭扭凑到人边上玩手,小声问:“银子,那你以后还和我出门不……” 这话就跟小学生问自己最好的朋友还跟不跟自己好了一样。 李银只是睨着他笑:“考虑你公账上再加塞一个人吗?” 薛凡点当时脑袋就抬起来了,整个人直接从虾米拔成冲天炮,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李银见他这样本来觉得好玩。 可结果仔细一看,这人圆溜溜的眼睛居然正儿八经水气汪汪的,又被无语笑了:“什么东西啊,你怎么还哭了。” 薛凡点装都装不下去了。 堂堂八、九尺男儿直接瘪嘴淌下一万行清泪,边吸溜鼻子边努力厘清声音:“……我怕你腿好不了了,不愿意再跟我出去了!” 李银又是嫌弃,又是好笑把卫生纸拍他身上:“但是我每天待这鬼地方,也会觉得无聊啊。” 薛凡点瞬间绷不住了,眼看稀里哗啦要开始猛猛哭。 李银赶紧捞过旁边新加塞的“编外人员”二号代替自己给好友当抱枕,并着重交代。 “一会儿重新洗澡换身衣服再上床。” 34、【番外 3.0】 几天前。 李银在医生惊奇夹杂难以置信的检查下,成功达到康复标准,获批出院。 医生建议他出院也还是继续用一段时间的轮椅和拐杖辅助,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情况好,立马恢复正常生活,也不要太快剧烈运动。 虽然我心里知道李银已经恢复无碍。 不过依旧遵听医嘱,一一将医生交代的事情记下来,为李银办理了出院手续。 经过这段时间。 我已经对医院的各种流程非常熟悉,没有薛凡点陪同,也能独自完成缴费等一系列复杂流程。 甚至李银说他有商业保险能报销。 我也学了什么是保险,什么是报销,找到护士问了保险公司需要提交的单据凭证都在哪里打印办理。 回家的时候,薛凡点已经又被派回了南塔,所以一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外面车水马龙,高楼林立。 现代化的设施和纷杂川流的人群让我有些不适应。 但李银总能记得我是狼这件事。 等出租车时,他坐在轮椅上拉住我的手问:“会觉得城市里吵吗?” 其实是会有的,一走出医院仿佛有一万个人在你耳边说话。 但我知道他很担心我,所以只是摇了下头。 李银牵着我的手没说话。 于是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又开始想办法了。 他总是喜欢想办法。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回家之前,先去给你买趟衣服。” 我又点头。 李银很会安排事情,我也很喜欢听他安排。 尽管我们其实还完全没讨论过关于我去留的问题。 … 进了商场。 可能是觉得不方便,李银没再坐轮椅,也没拄拐杖,只是依旧把我牵着。 旁边有很多人看,他也不管,始终目不斜视走我们自己的路。 我能很明显感觉出来这是一种责任感。 他认为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所以他得对我负责,照顾我的一切事宜,担心我不安,也会尽可能和我挨近点。 就像偶尔路过抱着自家小猫小狗的人一样,一刻都不会撒手。 但我毕竟不是猫狗,不太会因为这些害怕应激。 只是他的手软软凉凉,指甲也剪得齐整干净,握起来很舒服,所以我并不额外说什么,觉得他把我当成弱势的小猫小狗也很不错。 ——他还非常热衷征求我的意见。 逛到他觉得合适的衣服,就会问我喜不喜欢、好不好。 其实我的回答大多乏善可陈,不是“嗯”就是“好”,再不然就是点头,可他依旧坚持尊重我的意见,似乎觉得我再不懂,也多少会有点自己的喜好。 薛凡点说李银跟我待在一起话特别多,因为我总不说话,他居然也依着我。 我想了下,好像是这样的。 我很爱听李银说话,微微带着凉意的嗓音,山涧清泉一样压在那些嘈杂的白噪声之上,平和又好听。 “给你买顶帽子行吗?” 李银又在征求我的意见。 也许是看我之前在南塔总戴连帽衫的帽子,觉得我爱戴帽子,所以特地想买给我。 “那边还有耳塞,要一起买吗?” 其实我能看出他不太会照顾人,所以总怕自己有什么地方没考虑到,为我思虑的样子实在非常可爱。 只是我也不想他太担心,于是说:“都可以,听你的。” “那我喜欢这个蓝色一点,感觉和你的瞳色很搭。” “嗯嗯。” … 那天除了日常用品,我们也采购了很多食物。 李银的家很宽敞,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整洁,反而很有生活气息,沙发、餐桌都能看见他看到一半随手放下的书。 书的内容也五花八门,从天文地理到《人类为什么需要婚姻》。 ——关于后面那本,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想结婚,只是真心感到困惑,希望这本书能为他答疑。 “饿了吗?我之前查了狼的饮食结构,还是肉类为主,但我觉得生食有寄生虫风险,所以继续跟着我一起吃熟食怎么样?还是给你少油少盐。” 李银是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 之前在医院就因为怕我吃不惯,都是特地从外面的餐厅给我订餐。 尽管我说这方面我没有忌口,完全可以和正常人类一样进食,调味料也没关系。 但李银从科学的角度,依旧觉得调料有概率对我的身体和皮毛光泽度不好,刚开始还是多注意为妙。 这些都是李银力所能及可以解决的。 但他也经常有拿我没办法的时候。 比如现在吃完饭。 他又注意到我手腕上的鞭伤,立刻忍不住伸手过来握住发愁:“为什么你能让我的伤好得那么快,你自己的反而慢吞吞,感觉和之前完全没变化。” 这个问题,我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在李银的坚持下,该让医生给我上的药,已经全部上过了,可我的伤口向来愈合得很慢,没什么变化是正常的。 所以我绞尽脑汁也只能安慰他:“只是看着吓人。” 然后他就会呆呆撑着脑袋,露出一些伤脑筋的神色,乖顺下垂的眼睫根根分明。 担心我,又经常拿我没什么办法。 每到这时候,也是我觉得李银最可爱的时候。 于是我才知道,狼原来也会想养自己的小动物。 他才像我养在身边的小猫咪。 … 很多事情,比如使用电器。 比起直接帮我做,李银更倾向于事无巨细地教会我。 所以可能他自己还没察觉。 我心里却已经明白他非常希望我能留下来,就像在南塔无人区一样,也融入这片钢筋水泥铸造的现代化丛林。 并且经常给出自己的建议。 “这边冷水,这边热水,虽然你可能觉得冷的也无所谓,但嗯……享受一下热水也是不错的。” 我偶尔能给出让他很高兴的反应:“如果我等会儿调不好,能叫你吗?” “当然可以!我就在外面,你叫我我都能听见。” 说完,李银出去又忽然折回来,特别懊恼问我:“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狼的形态,不太喜欢保持人型?” 我眨了下眼睛。 说实话,是人是狼我都没关系,以前只是因为变成人型也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必要才没变而已。 所以我说:“我都可以,看你喜欢。” 会这么答其实我没多想,但李银似乎难得卡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虽然后面李银很快接上了一句他也都可以,但中间气氛微妙停滞的几秒,一直到我自己洗完澡,也还是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我隐约觉得应该又是有点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可李银这次完全没提。 甚至到了晚上睡觉,我下意识以为他会让我睡在他的房间里。 因为他的卧室很大,远比乔治家宽敞。 可结果李银居然将我拦在了门口,指向隔壁的房间说:“这间我帮你收拾出来了,床也很大,以后你睡这间好了。” “……” 36、【番外 4.1】 少年明显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时整个人都带着被抓包的局促:“……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看的。” 李银脑袋歪上门框,一语道破他的心思:“看见封装的袋子一样,以为是下午别人拿给我的那个吗?” 少年不说话了。 因为这说到底还是在翻人家的东西。 李银看了眼他身上深蓝色的睡衣,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出来吧,反正睡不着。” 少年看着手里的文件迟疑了一下。 李银就像背后长眼睛,头也不回补充:“档案也一起拿出来吧。” 少年立刻原模原样将东西装回去,跟在李银身后出了门。 … 客厅里。 几份厚重的档案袋孤零零摆在茶几上。 李银没开大灯,只是随手打开了临近沙发的两盏壁灯,暖黄的光晕染在他们色系一致的睡衣上。 李银靠上沙发没主动说话,两人沉默良久。 依旧是少年先开的口,一连四句话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个干净。 ——李银也终于明白这人白天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想将他赶出去,他就说不能听薛凡点那张破嘴乱讲少儿不宜。 “其实我之前问了薛凡点‘前夫哥’是什么意思。” “就是今天来找你的那个人。” “我原本也以为你们谈过恋爱,但其实没有。” “他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一共九个人,你们的父母都因为这个实验移民到这边,薛凡点也是,全都是中国人。” 少年谈及这些逻辑清晰,仅凭一点线索便将事情在心里理了个大概。 如果他理解的没错。 刚刚他翻看的那些资料,第一袋是一个生物实验各种数据的书面存档,另一袋则是一些繁复的调查细节。 包括但不限于视频监控截图,实验室各种人员通讯设备之间的聊天记录等。 而这些内容的时间截点全都指向五年前的一天。 ——李银特地从报纸将相关的新闻版面裁了下来,夹在档案的最末几页。 上面写,xx街道附近的xx实验室发生意外爆炸,所有研究人员无一幸免,人才损失重大,数据全部丢失,实验不得不被叫停。 而李银、薛凡点还有所谓的“前夫哥”,一共九个孩子,全是这些研究员的遗孤。 因为背景性质,他们不被许可回国,甚至出境。 少年:“你会调查这件事,是因为你觉得你们父母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灭口。” “……” 仅仅看了两份档案就能把事情推测得如此清楚,李银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顺坡下驴。 “能看懂那些实验数据吗?目前我能找到的两个人全都看不懂。” 也就是薛凡点和“前夫哥”。 因为实验严格保密,父母从未给他们提过工作上的事。 他们又没一个学过相关专业,导致就算现在拿到数据,也连那是个什么样的实验都没法弄清,想再进一步做点什么更是无从说起。 李银也知道自己去问一头狼这种事,完全是异想天开为难人。 可结果眼前这少年竟一板一眼回答:“这些数据是非常前期的一小部分,只能看出是基因方面的实验,更具体得看后续其他数据才知道。” “……” 李银又被整不会了。 如果这狼真能看明白,那他要把人留下来的理由似乎又多了一条,并且是相当重要的一条。 所以当少年问及今天“前夫哥”找他是不是也是为这件事时。 李银忽然牛头不对马嘴:“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没谈过恋爱?” 前面的推测都有证据支撑,唯独剩下这一条。 这一次两人就面对着面。 李银能很清楚看见少年底气不足抿了下唇,说:“……直觉。” 其实硬要推,也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薛凡点和李银虽然关系好,在一起时却从未交谈过这方面的内容。 这多半说明他们虽然知根知底,知道父母共同供职于同一家实验室,但按李银的想法,他在了解薛凡点的个性以后,很可能并不希望好友搅进这滩浑水。 就像在南塔处理乔治时一样。 干脆顺着薛凡点的误会,为自己和另一个人频繁见面的商谈扯上恋爱大旗。 再比如他也不认为李银会喜欢那个人。 至少今天那两人见面的氛围不像恋人,或者前恋人该有的。 可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主观臆断,甚至主观期望。 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所以千言万语能给出的答案,也就只有“直觉”两个字。 李银盯着他看了许久。 久到他都忍不住想要闪躲才缓缓说出下一句:“所以其实你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 少年怔愣了下。 仅仅一下,眸子便立刻像水洗过的蓝宝石,直起身子:“我知道的。” “好,那你选一下吧。” 李银说着,起身便从壁灯边的花瓶后拿出一个和茶几上一模一样的档案袋,拆开扣线,哗啦啦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 驾驶证、护照、社会安全卡、医疗卡…… 全是想要成为一名合法公民不可或缺的证件。 并且无一例外的,都写着那个曾经他以为只是拿来糊弄口供的名字,“李狼”。 显然,这份档案袋才是白天那个男人拿来的。 也就是说,李银今天之所以和那个人联系,其实是为了给他办身份证明…… 橙黄的灯光下。 面容清俊的年轻人低垂眼眸,望着这一桌东西说:“如果对这个名字不满意也已经没得选了。现在你能选的,只有是趁我良心发现暂时没把这些撕了,立马拿东西走,还是继续待在我家里。” 毕竟在大多人类飘摇动荡、淹没在时代洪流几乎决定不了任何事的一生里,能拥有一个支配权完全从属自己的“附属品”,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发泄任何情绪。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李银深知自己也无法免俗。 并且他知道狼是不会拒绝他的。 所以从选择上,他完全可以那么做。 38、【番外 6.0】 不过薛凡点来找李银也不全是为了做早饭。 他过来,还是为了拿看展邀请函。 李银坐在餐桌上,腮帮子鼓鼓的:“干嘛,你也要给你朋友带?” 薛凡点一耳朵便捕捉到其中的字眼:“什么叫‘我也’,还有谁要给朋友带?不会就是这哥们儿吧?” 他很快将视线聚焦到从始至终都在边上安静吃东西的男人身上。 李银头也不抬:“不是,徐亦川。” “?” “……啊?他自己去你展又不是进不去,干嘛还找你拿!” 薛凡点也是搞不明白了,这人该不会又是想回头追李银吧?? 李银忙着吃东西,直接无视他那一串写在脸上的蛐蛐:“都说了是给朋友带,好久之前就过来拿走了。” 薛凡点简直气哼哼,只觉得自己跟前夫哥犯冲。 李银吃完最后一口鸡蛋才顾上抬头看他:“真是你朋友要来吗?” 以李银的职位,他手里总共也就一张多出来的邀请函,由于他没什么朋友,每次基本也就喂了垃圾桶。 ——因为薛凡点经常和他一路下班,馆里的保安都认识他,薛凡点自己想进展刷脸就行,根本没用过邀请函。 这会儿特地跑来找他拿东西,只能是给别人。 可薛凡点哪来的别人? 不过那时李银着急出门上班,来不及听薛凡点介绍太多。 只是大概知道了下是他这次南塔同行的生物专家里的一个,让薛凡点到时候到了门口给他电话,他出来接他们。 所以李银也就完全没想到薛凡点口中的这个新朋友,原来也是中国人。 … 三天后的傍晚,内苏里德博物馆。 李银衬衫领带,戴着传呼机和耳麦游走全场,分别确认了场馆布置、陈列展品,以及现场的安保人员是否到位等。 作为一个策展螺丝钉,他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在选题、预算全他做的,所有事情出现问题,大家首先会找到他落实过问;不重要在这些事里没一样是他能说了算的,他都得进一步请示馆里相应职能分区的上级。 比如今天这场展览的主题是个沉船出水瓷器展。 这要是在国内,兴许他还会花心思取个类似“海丝遗珍”、“水府琳琅”这样漂漂亮亮的主题名字,可这是在国外。 那他就是使出对英文的最高造诣,也只能取个不伦不类的“海底沉藏”。 如果有谁不满意,那就自己来取。 并且李银上班属于有活儿了才上,没事绝不会平白出现在场馆里。 哪怕现在经济下行,管理层也没人动过裁他的心思。 毕竟抛开他百分百适配博物馆调性的脸蛋不谈。 更老实肯干的,一般没他博闻强识,和他专业素养相当的,又普遍比不上人严谨靠谱。 光是李银居所稳定,无不良嗜好这一点就赢太多了,这年头要找个干活如此利索的螺丝钉也不容易,裁他就是裁到大动脉。 所以大家对李银的闲散通常睁只眼闭只眼,没人过多干涉。 眼下展览开始。 李银亲自到门口接的第一位“客人”,就是重新变回少年形态的狼。 ——在狼第一次变年上后没多久,两人就大致推测明白了人型年龄大小的转换,多半还是和刚刚经历过发|情|期挂钩。 更为神奇的是那些原本久久未愈的伤口,居然也一夜之间在狼身上尽数消失,像是误入什么黄|文设定,身体机能通过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加速恢复。 唯一就是狼对他那时人型的年纪始终不太满意。 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多少岁,只是背地里默默尝试努力了好几天,终于成功实现在两种年龄间的自由转换。 李银自然喜闻乐见,全都欢迎。 现在用小狼的形态来看展,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 李银早早给他定好了西装,混在来宾里只当是不知道谁家的公子少爷。 这还是小狼第一次来李银工作的地方。 一双瓦蓝的眼睛细细打量每一样进入他眼帘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放在玻璃柜里的展品。 他能看出那些瓷器的烧制工艺和花纹风格出自哪里,低头凑到李银耳边:“为什么都是中国瓷器?” 李银也用中文小声回:“因为船沉在公海,捞船的人力财力都是外国佬出的,捞上来的东西肯定被他们带回来,不会归还。” 李银见他对这些瓷器似乎有点兴趣,也就时不时讲解两句。 尽管实情是自打入职,他一天给来宾做讲解的活儿都没干过。 一是出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自然有馆长、副馆长这些管理层接待。 二则是他比较会躲懒,好几次被叫去陪同,都被他一句万年不变的“b区/a区刚找我有事”搪塞回去,久而久之领导们也就知道他什么态度了。 以至于当馆长和两人擦身而过,惊觉李银今天居然“屈尊”主动为来宾做讲解时,视线立刻盯回狼脸上,估计心里正死劲琢磨这人什么来头。 李银权当没看见。 就是讲着讲着,狼的视线便明显从展柜挪到他脸上。 李银停下来:“怎么了,是不是逛得有点无聊?” 狼抿唇看了圈周围。 李银以为他有事不方便在外面讲,索性将人带回办公室。 是的,虽然他不常来上班,但作为大动脉,他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只不过这次李银也当了把木头疙瘩。 一路坐电梯上楼都还惦记着问是什么事,完全没想过会在进办公室以后,直接被抱起来怼上门板,然后听狼亲亲他的脖子说:“你穿衬衫好涩。” “……” 李银能说什么。 李银只能假装自己早已了解情况,默默配合反手把门锁了。 见状,狼没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口。 可爱。 … 那天再后来发生的事,李银其实也有点懵。 他应该是把传呼机关了,先在自己办公室和他尚处发晴期的男友颠|鸾|倒|凤|胡搞了一通,然后见到了薛凡点和徐亦川所谓的好朋友,发现大家都是移民过来的中国人。 一个研究生物,一个在隔壁金融街。 性格应该都还不错,所以李银带着狼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参加了展览结束后的私场拍卖。 再然后……他好像是喝多了?? 李银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头痛欲裂,起码回想了十分钟才记起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行六人先是从拍卖出来找了家餐厅吃饭。 一开始第一摊都还挺正常,但徐亦川强烈要求续第二摊。 他其实兴趣不大。 但薛凡点这时候又像是私下跟徐亦川解开误会,不搞分裂了,拖着他就往第二摊跑。 一进唱歌的地方,那销金窝纸醉金迷的气氛直接给李银看得两眼一黑。 其中又以徐亦川那个金融街年长他们几岁的朋友哥尤其春风和煦,简直会劝酒得离谱,说什么都笑盈盈的。 起手收手都是酒,只怕路过的狗都得被劝几杯下去。 完美诠释他一个华裔凭什么能在国外把对冲基金干得风生水起,让那帮白人心甘情愿把钱掏出来交给他运营。 到最后别说喝酒了,就连他家哑巴狼都被抓起来唱了两句粤语。 其实李银酒量还可以,所以起初他也没太在意。 结果喝到后面发现在场除了他之外的每一个,酒量好像都好得有点不在正常水平。 等李银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薛凡点已经抹着泪花子,抓着他的手开始坦白。 原来这人早知道他们父母那场实验室的爆炸有问题。 薛凡点也经历过刚开始的阶段,所以格外不希望他在虚无的情绪里过分燃烧自己,哪怕只是随便抓着他做点什么也好。 “你在找我,我也在找你李银。我觉得能找到你一个已经特别幸运,但我知道空口开解你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想等找到更多人、更多可能性的时候再告诉你,其实我们还有很多活法和方式,不是故意装傻瞒你。” “当然,你跟徐亦川弄了半天没搞对象这事,我的确最近两天才刚刚知道!!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肯告诉爸爸,是爸爸瞒着你的福报呜呜呜……” 薛凡点总是特别乐观地相信,大家互相追寻,注定会聚到一起。 就像这次被薛凡点一起带过来的男生,好像才十七岁。 据说一在乔治的新闻里看见他们两个是中国人,立马主动请缨,力排众议搞定生物所所有老师、前辈,也要出这一趟南塔碰碰运气。 且他说话风格一点不像搞学术的。 在展览门口见到李银,第一句就问:“这间博物馆归你管吗?” 李银愣了一下:“我只是展览策划。” 这人推了下眼镜:“你领导是谁?” 李银:“……现在场馆里你能看见的胸前挂牌的全是我领导。” 就没人比他官小。 眼镜仔点头:“全部弄死,博物馆就归你了。” 李银:“?” 李银甚至没往心里去,以为就是句玩笑。 可结果喝到后来,连金融街那位朋友哥都谈起这事了,说觉得他们博物馆高门槛的私场拍卖很不错。 “……” 李银晕着脑子试图搞明白:“所以我现在是被上kpi了吗?” 那哥笑得特别温和,举起酒杯便清脆碰到他的杯壁上:“是的,东亚人被push的一生,为我们将来的九张邀请函,干杯。” “干杯!” 说完,每个人都伸手在李银和狼的酒杯上碰了一下。 甚至也包括眼神心虚闪躲的薛凡点。 “然后我们就回来了吗?” 李银感觉自己简直跟做梦一样,揉着太阳穴问站在床边给他倒水的人。 狼:“其实还去了第三摊吃东西,但我昨天看你脸上一直没怎么红,以为你没醉……” 只是热乎乎软绵绵靠在他身上。 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挺享受,所以咽下了后半段没提。 李银也是无语了。 这帮人干什么,全都薛凡点2.0吗,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需要正常睡觉? “然后他们走之前让我给你转述一句话。” 李银微妙一顿:“……什么话?” 狼看着他的脸色也顿了下,道:“你该升职了。” “…………” 李银直接转身蒙头埋回被子里,决定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