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悔婚,我转身入皇家》 第1章 你们的婚事,不作数了…… 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舅舅想着,也该给你说门亲事了。”秋韶居内,王氏冷淡的说。 周晚吟看着以往把自己当做女儿一般的王氏,觉得好笑:“舅母说的什么话,我不是已经同表哥定亲了吗?” “你子安表哥和殷溪将军情投意合,是一桩美谈。”王氏皱眉道,“他们的婚事已经定了。” 周晚吟平静道:“那表哥同我的婚约怎么办?” 王氏缓缓放下茶盏,面上显出不悦来:“什么婚约不婚约的,那不过是你舅舅同你父亲随口说的玩笑话,怎能当真。” 周晚吟低垂着头,淡淡道:“舅母说笑了,哪有人家玩笑话,生辰八字都过了,婚书信物有了的?” 当日柴家为了能结她这门亲,可是请了大媒,千里迢迢往江南说亲的。 该走的流程是一个没少,信誓旦旦的承诺,亲上加亲,绝不委屈了这亲外甥女。 如今为了攀上殷溪将军,就能说是玩笑了? 王氏只知道这外甥女寄居在此,素日胆小好拿捏,不成想竟然被她驳了面子,恼羞成怒道:“婚事是大人做主的,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你赶着论亲事,羞不羞。” 周晚吟手指猛地握紧。 柴家背信弃义毁婚约,换成别家姑娘,那肯定是爹娘兄弟打上门来问罪的。 可她如今是个孤女,寄人篱下,没有人替她说话。 还好,她不是那个被人拿捏欺压了好几年的小姑娘,而是一缕异世来的孤魂。 真正的周晚吟,早在上个月听闻唯一能依靠的未婚夫和他人的风流佳话时,郁郁而终了。 见她许久没说话,王氏只当她是被拿捏住了,又道:“我也知道,少女怀春,本是人之常情,等你子安表哥成了婚,再给你找个好夫婿。” 周晚吟沉默了许久,才问道:“老太太也答应吗?” “殷将军正得圣宠,你表哥和她成婚,届时前途无量,老太太会答应的。” 王氏自信道。 她的丈夫是次子,儿子柴子安也没有爵位继承,老太太最是偏疼这个孙子。 如今能娶个这么能干的媳妇儿,怎么会不答应? 周晚吟低声道:“我要见老太太。” 她并不是非要嫁柴家人不可,但有些事,还是要替原身问一问这个亲外祖母,要亲耳听一个答案。 王氏有些不耐烦,“你这丫头,就不能懂事些,老太太身子不好,何苦还要找她缠闹?” “二舅母放心。”周晚吟打断她,“晚吟不会闹的,只是这些日子被禁足久了,想见见外祖母。” 上个月柴子安同那殷将军的事儿刚有了些苗头,王氏怕周晚吟找老太太闹开,坏了儿子的好事,便寻了个由头,把她给禁足了。 毕竟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万一老太太心疼她,别把儿子的好事给闹没了。 “你要想见老太太,就见吧,婚姻大事,本就是长辈做主,跟你说也只是知会你一声,叫你心里有数些,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王氏说完便起身带着婢仆离去,再不看周晚吟一眼。 事儿已经定了,量这小孤女也翻不起风浪了。 “姑娘别难过。”侍女采莲看自家姑娘,怕她想不开,赶紧安慰道,“老太太是您的亲外祖母,不会不管的。” 周晚吟叹了口气,一时间倒也没说什么。 老太太杨氏,是柴国公的老母亲,如今已经快七十多岁了,人称一声老太君。 她一生只生了两子一女,最疼爱的小女儿柴敏远嫁江南周家,生下了周晚吟。 周家是没落了的宗室,但从周晚吟的祖父开始经商,已经是江南首富。 样样都好,却有一样极不好,人丁不旺。 周晚吟是几代单传的独生女儿。 周父临死之前,便放出了风声,要替女儿找个可靠人家,继承周家家业。 这等好事,求娶的人家自然是踏破了门槛。 最终,周父在柴家人的甜言蜜语下选中了柴家的二房嫡子柴子安。 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求柴家看着亲戚的情分,能好生对待无依无靠的孤女。 然而,周晚吟父母去世之后,七岁的她被接进了国公府照顾,周家的万贯家私,也稀里糊涂的让柴家人带进了府里。 新妇还没进门,嫁妆就已经进了婆家的账上。 这便算了,柴家花了人家的嫁妆,竟然说,婚事不作数了! 第2章 我对你才是真心! 解了禁足周晚吟却没有急着去找老太太。 而是立即写了封亲笔信交给侍女采莲:“找个稳妥些的,把这信给平王府送去。” 采莲接了信,脸上却有些迟疑:“平王虽说按照辈分是姑娘的叔祖,但同咱们家并没有什么来往,他老人家会替姑娘做主吗……” 周晚吟自信的笑了笑:“送去就是,你家姑娘,有的是法子。”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通报。 “子安少爷来了!” 周晚吟知道,王氏这是让儿子亲自来打感情牌来了。 这位柴家二公子,平日里并不喜读书上进。 但朝廷出了殷溪这个女将军后,皇后下令在明德书院旁边开了明经堂,教授女子读书。 他一听就乐颠颠带着几个家童住进了书院,已经好多天不在家了! 他还是老样子,笑眯眯的亲自伸手打了帘子进门,亲热的喊采莲姐姐,晚吟妹妹。 仿佛国公府这悔婚再订婚,闹鸡飞狗跳的当事人不是他一样。 周晚吟冷淡的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他才收起笑脸,委委屈屈道:“我知道,妹妹这是恼我了。” 周晚吟皱了皱眉:“你委屈什么?” 柴子安道:“好妹妹,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周晚吟都懵了:“表哥不是同殷将军情投意合么?” 柴子安着急道:“那都是外头人瞎说的,殷将军豁达大方,就同男子一般,我同她只不过是互相欣赏,我对表妹你才是真心实意。” 周晚吟微妙的看他一眼,想看看他还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柴子安看她不说话,又道:“和殷将军的亲事,那都是父亲母亲他们的意思,我只爱表妹一人。” 他脸色竟然十分认真,甚至看上去还有点深情。 周晚吟道:“这么说,表哥是决意不肯娶殷将军了?” 柴子安激动道:“这怎么成!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的,我哪里敢违逆。” 周晚吟笑了:“既然如此,就恭喜表哥了。” 柴子安急忙道:“好妹妹,你莫急,我就算同殷溪成了婚,我心里的人还是你。” 周晚吟凉凉的笑了:“你心里有我,娶她做什么?” 柴子安道:“你也知道,我是个闲散随性的性子,不喜欢那些功名利禄,若得到殷将军扶持培养,才能光耀柴家的门楣。” 周晚吟眼睛眯了一下:“表哥是想一边和殷将军结亲,用她殷家的资源扶持,一边和我在一起?” 柴子安赶紧发誓:“我保证,我对她只是为了家族,我对你才是真心,等她生下儿子,我再不碰她,日日只守着你。” 周晚吟都震惊了,只见过渣男为了小三渣原配的,这位兄台还能一次性把两个都渣了。 “这样的话,表哥以后还是少说为好,若是叫殷将军知道了,岂不是怪罪于我?” 别到时候他们两个相爱相杀虐恋情深,连累她成了炮灰。 柴子安却对殷溪非常有信心:“殷溪性情爽朗,她不会计较这些的。她是天底下最洒脱自在,不拘小节的姑娘。” 周晚吟不置可否的冷笑了一声,她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种鬼话都信。 天底下哪个女人能忍得了自己在战场上搏命,老公在家里和表妹花前月下? 她若真这么洒脱不计较,为什么要抢人家未婚夫? “子安少爷,您若是悔婚另取殷溪将军,我家姑娘就要另说别的亲事,到时候你还如何日日守着她?”采莲忍不住说。 柴子安惊讶道:“妹妹为何要另嫁他人?” 周晚吟:“?” 柴子安:“咱们府里不好吗?好妹妹,有老太太和夫人疼你,有我陪着你,咱们一辈子在一起不好吗。妹妹何苦要嫁外边的臭男人?” 周韶:“??表哥是想让我一辈子待在柴家?” 柴子安认真道:“咱们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养你一辈子也是养得起的。” 周晚吟心头冷笑,柴家人坐吃山空,不学无术,早就是靠着她的嫁妆撑着了,谁养着谁呢。 也不知道这柴子安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子安少爷说什么傻话,哪有姑娘长大了不嫁人的?”采莲也被弄懵了。 柴子安道:“怎么没有,前朝的女冠子杨姑,就未曾婚嫁,还留了不少诗文传下来呢!” 周晚吟闻言,忍不住恶心的往后退了退。 那杨姑负有才名,她家兄长为了钻营仕途,让她以讨教诗文的名义混迹各色男子之间。 说是什么同才子们交好,不拘小节的女冠子,其实就是个暗娼。 柴子安一边想要殷将军家的权势,一边又舍不得知情解意,才情过人的表妹。 便想着把殷将军娶进家门去沙场上挣功名,再养着表妹在身边当解语花。 两边都不耽误! “这算盘打的真响。”周晚吟恶心透了,让采莲将柴子安推出去,冷冷道: “表哥,悔婚另娶,娶一个,又养一个。结一门亲,收两份嫁妆,没这个道理。” 柴子安脚下顿了一下,受伤的看着周晚吟:“表妹,咱们是自小的情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来张口同我说嫁妆的事。” “你竟然也同那些凡俗女子一样了,计较这些金银财帛了。” “表哥,你不计较,是因为心里清楚,你的爹娘会帮你安排好,绝对不会让你的利益受损。”周晚吟冷冷的说。 “你缺银子了,你爹娘替你聘首富周氏女,你缺前程了,你爹娘替你悔婚高攀。你仁义,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怎么不把这些钱财都还了?” 柴子安这种人,看似温柔深情,其实最自私。 他只和女人谈感情,只给你画大饼,什么聘礼嫁妆,他绝口不提,他最深情,最单纯,最重情义。 吃亏的是女人,他还能落个多情的好名声。 柴子安冷不丁被戳破,再也维持不住温柔贵公子的面貌,目光里透出怨毒来。 “内宅的事情,我堂堂男子,自然是不屑参与的,妹妹既然如此说,那就同我母亲理论去吧。只是这儿女婚事,三媒六礼,嫁娶规矩,是需要长辈说话的。” 言下之意,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长辈,就算是走退婚流程,还你嫁妆还少了,你能说什么? 柴子安说完,便又换上了温文贵公子的样子,走了。 采莲还是头一回见柴子安这翻模样,简直惊呆了:“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家。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周晚吟却并不急,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平王府只要看了信,就一定会来帮她算账的。 保证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分一毫都不会便宜了柴家。 第3章 这是要我给表哥做妾? 第二天一早,老太君派了桂嬷嬷过来,请周晚吟过去说话。 周晚吟到的时候,一屋子的女眷正陪着老太君在说笑。 老太君看她过来,很亲热的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又指着三小姐柴惜君道: “方才说到哪儿了,你接着说,也给你晚吟姐姐听听。” 柴惜君是二房庶出的姑娘,虽然极力讨好,但是王氏对她还是十分厌恶,她心里不痛快,素日里便喜欢欺压寄居过来的表姐。 “才说到殷将军大破海寇班师回朝,圣上赞扬,说她是巾帼英雄。” 她说完,众人便都转过了头瞧周晚吟的脸色。 当面提殷将军,这不是扎周晚吟的心么。 然而周晚吟并没有如她们料想中的自卑和委屈。 她眨着眼睛笑着问:“后来呢?” 柴惜君愣了一下,这才赌气道:“后来啊,我去殷家赴宴,殷将军知道了子安哥哥曾写诗文赞美她,很是高兴,还托我递了她和的诗文给子安哥哥。” 周晚吟赞叹道:“子安表哥和殷将军以诗文相和,实在是郎才女貌,叫人羡慕呢。” 柴惜君脱口而出:“那是自然,我哥哥和殷溪将军是天生一对。” 周晚吟做惊讶状:“哎呀表妹,你替他们中间传送诗文信物的时候,没告诉她,子安表哥是我的未婚夫吗?” 柴惜君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周晚吟道:“表妹,殷将军待你这般好,你怎么能坑害她,让她给柴家做妾。” “什么妾不妾的。”柴惜君红着脸道,“殷将军一个女将军,怎么能做妾,他和子安哥哥的婚事已经定了的,下个月就要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妻。” 周晚吟大惊失色,大声道:“殷溪将军是正妻,那我是什么?莫非舅舅舅母,是要悔婚!” 既然柴家人不要脸,她也没必要给他们遮遮掩掩的留脸面。 她就是要当面问出来,既然要悔婚,就得拿到台面上说清楚。 满屋子人面面相觑,一下子都尬住了。 可不尴尬么,这新妇都要进门了,前一个未婚妻还没个说法呢。 可柴家给不了说法啊,摊开来悔婚,是要退嫁妆的! 这不就打量着是个孤女,想着蒙混过去算了。 先当这事不存在,把新人迎进门,再随便找个人把她嫁出去打发了呗。 哪知道她竟然自己问了出来。 王氏只好尴尬的打圆场道:“当日你父亲临终托孤,稀里糊涂的两家就把亲事定了,也不知有今日的机缘。你年纪还小,舅母再慢慢给你寻个好人家嫁过去,我兰陵娘家还有个侄子没说亲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默契地没说话。 王氏那个二十多了还没说定亲事的侄子,那不是个瘫子么。 别说是周晚吟这等有丰厚嫁妆的,就是清贫些的人家,谁能把女儿嫁过去啊。 周晚吟看着老太君,笑着问道:“外祖母也觉得这样好吗?” 她虽然脸上在笑,但眼睛是却是无比认真。 老太君拍了拍周晚吟的手背,瞪了王氏一眼:“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打量我老婆子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了是吗。” 王氏赶忙起身谢罪,不敢多说。 老太君搂着周晚吟,爱怜的道:“你别听她们胡说,什么嫁到兰陵去,你母亲走了,我见着你,就如同见着她一样,怎么舍得你离了我左右。” 说着便抬手指了指王氏:“以后休要说什么把晚吟嫁出去的话,那殷将军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等到她和子安成了婚,再热热闹闹的把晚吟抬进来就是了。” 周晚吟心口最后一滴血冷了。 她几乎是被气笑了:“外祖母,您这是要我给表哥做妾?” 老太君亲昵的拍了拍她的头,笑呵呵道:“说什么傻话呢,娥皇女英俩姐妹不也共侍舜帝么,妻妾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你同你表哥是自小的情分,将来他还能委屈了你?” “老太太说的极是,是媳妇考虑不周了!”王氏赶忙说,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 还是老太君想的周到啊,效仿娥皇女英,周家的嫁妆全数都留下不说,儿子还能得个可心的美人。 “殷溪将军公务繁忙,哪有晚吟体贴温柔。”王氏看周晚吟的眼神都变得慈爱了起来,“虽说是没了正妻的名头,但只要一心一意伺候好了你表哥,他还能不疼你?” “够了!”周晚吟再也演不下去了,推开老太君的手,站了起来,“周家女,不为妾。” 柴惜君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说的跟你多清高似的,表姐,你如今不过是个孤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我哥哥可是国公府的公子,能纳你做妾已经是抬举你了。” 王氏横了她一眼,和善的拉着周晚吟笑道:“你别听你惜君妹妹瞎说,哪有什么妾不妾的,河西张家的夫人不能生养,我娘家堂哥的小女儿嫁了过去,生了三子一女,她如今和夫人处的和姐妹一般,外头人哪个不羡慕?” 周晚吟一把拍开她的手,倒退几步:“不愿出嫁妆,送女做妾的是你王家,可不是我周家。” “你!”王氏哪里见过这样的周晚吟,气的脸都白了,“你说什么!” 周晚吟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我说,你王家女能自甘下贱做妾,我可不是。” 老太君按下气急败坏的王氏,慈爱和善的看着周晚吟:“晚吟啊,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没有父母长辈,婚姻大事无人做主,不跟你表哥,难不成要做个老姑娘么?” 这便是赤裸裸的要挟了,不给柴子安做妾,只要柴家人不给做主张罗亲事,她就只能当个老姑娘! 柴惜君明白了过来,登时脸上挂着笑道:“说来真是不公平,咱们做女子的,就是命苦,命运都系在男人身上,像表姐这样,没有亲族男子的,就更苦了。” 周晚吟看着她,没说话。 苦吗?看她这样子,不是挺快活的么? 世间女子都命苦,有人比她更命苦,她便得意起来,闲来无事也要踩人家一脚,看人家孤苦无依,痛苦无助,也就不觉得自己苦了。 柴惜君见周晚吟没说话,还想再刺她几句,却见桂嬷嬷领着一个穿着宫装的嬷嬷进来。 桂嬷嬷神情激动:“老太君,平王府来了人,说是要接表姑娘过去说话。” 一屋子人登时面露喜色,平王是当今皇帝唯一的亲叔叔,身份尊贵异常。 他们家肯派人来接国公府的小姐过去说话,这是天大的殊荣了。 柴惜君跃跃欲试起来,整个国公府,她是最出色的姑娘,若是能入了王妃的眼,日后常出入王府,结识一些郡主县主,再搭上她们的兄长…… 想到这里,她乖巧的向嬷嬷道了声万福:“嬷嬷先坐会儿,待我们姊妹几个换身出门的衣裳。” 嬷嬷并没有多看她,一板一眼道:“不必麻烦,王爷说了,来接表姑娘。” 言下之意,只接表姑娘。 第4章 什么?只接她! 什么?只接她!”柴惜君一时没忍住叫出了声。 不怪她惊讶,平王府尊贵,来往的宾客哪个不是为官做宰的,护国公府这等没落的人家,登门拜访都不一定能见一面呢。 周晚吟一个跟平王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宗室旁支,王府竟然还下帖子请她? 老太君略微思索了一下,笑道:“老太妃同我是闺中姐妹,也是见过晚吟的母亲的,难为她念着晚吟。” 王氏忙推了三个柴家姑娘出来,脸上笑得一团和气。 “原来如此,老太妃既和我们家老太太是闺中密友,那正是该见见孩子们的。不如带上老太君这三个嫡亲的孙女,她们才是柴家正经的小姐。” 嬷嬷对老太君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我家太妃带发修行,深居简出,早已不问世事。此次下帖子,是王爷偶然得知府里的表姑娘是宗室之女,这才要接过去见一见。” 说着看了一眼王氏:“我家王爷不知闺阁之事,也不认得什么国公府小姐。” 一番话说的,老太君脸都红了。 还以为是柴家的脸面,让王府看上了,结果人家压根就不在乎。 “王府看得起晚吟,我老婆子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晚吟毕竟是闺阁姑娘家,王爷下帖子请,男女有别,也是不好吧,不如让她姐妹们陪着一起过去。姑娘家有个伴儿。”老太太说,已经有几分不悦了。 王府看得起她外孙女,她当然高兴,但是看不上她亲孙女,那就不那么高兴了。 嬷嬷闻言愣了一下,堂堂王爷,下帖子去请个小姑娘来,是挺奇怪的。 这份差事,她做下人的也不大明白,但出门的时候,王爷吩咐的十分清楚,只请表小姐。 如今柴家人厚着脸皮的要她把其他姑娘也接过去,这可怎么好? 她下意识转头为难的看向了周晚吟。 周晚吟起身上前一步,朝老太君微笑道:“外祖母说笑了,平王殿下同我祖父是一辈儿的,我该称平王一声叔祖父呢。这祖父叫孙女过去说话,有什么不妥当的?” 嬷嬷一听,立即说道:“是呢,祖父接孙女过去说话再是正经不过,老太君糊涂了,这能论什么男女?哪个不长眼的敢说皇家的闲话?” 说道最后已经是有些怒气了。 不怪她生气,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家,为了把孙女舔着脸送进王府喝杯茶长长脸面,这种话都能编排出来。 这柴家,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喽。 话说到这份上,柴家人也不敢多说了,只能放了周晚吟回秋韶院里换衣裳。 周晚吟一走,众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起来。 虽说早就知道周晚吟是个宗室的姑娘,但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宗室太多了! 几个柴家小姐,都明里暗里的讽刺她是来打秋风的破落户。 谁能想到,她还能攀上这样一门亲戚呢。 柴惜君酸酸的开口:“表姐有幸进王府和王爷王妃说说话,自然是好事,只是……她若是和平王殿下哭诉和子安哥哥的婚事,这可怎么办?” 这悔婚另娶,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虽说平王不至于插手国公府男婚女嫁的事情,但少不得对柴家有点意见。 王氏冷冷道:“上京城里亲贵人家小姐的规矩礼仪,她哪里知道,入了王府,见了王爷王妃,别丢了脸面就不错了。” 她自知平日里对这个外甥女并不怎么样,虽说没有短了吃穿,但却从不上心教养,京中贵女的聚会从来不带她去就算了,场面上的规矩礼仪也没怎么教。 周晚吟进王府,别说讨了贵人喜欢,能别吓得说不出话就不错了。 老太君有些烦闷:“她是周家女,若是失了礼数,丢的也是周家的脸面,与我柴家何干。” 说着又摆了摆手,让贴身的桂嬷嬷去周晚吟院里。 “她不是回去梳洗换衣裳了么,把她院里的锦秋大丫鬟叫过来,就说我头疼,要她来给我揉揉头。” 没了这大丫鬟,看她怎么上妆见贵人! 第5章 天大的靠山! 锦秋一走,采莲就急哭了:“姑娘,我没见过世面,我不知道见王妃该穿什么衣裳,上什么妆啊。他们这……分明是故意的!” 见王妃这么要紧的事情,竟然连个大丫鬟都不留! 周晚吟却笑了笑:“你慌什么,我说,你照着做就行。” 作为穿越女,别的不敢说,这化妆,她是不怕的,赶早八的时候她能十分钟画个精致妆容出来。 王府来的嬷嬷和两个女官等着接人,便被安排在耳房喝茶,将一切听的清清楚楚。 心里对周家人的做法也颇为不屑。 为了攀龙附凤,竟然这样为难自己的亲外孙女! 等了约摸一盏茶功夫,周晚吟就带着采莲出来了。 嬷嬷看着她一身装扮,觉得不大妥当,忍不住提醒道:“姑娘进府是要见王妃的,还是换一身鲜艳些的衣衫吧。” 姑娘们不能加官进爵,在贵人面前表现好,为的是说亲的时候能说个好人家。 想要贵人喜欢,第一要紧的,其实并不是漂亮和礼数周全,而是健康大方。 得要让贵人知道她健康好生养,能有精力打理好内宅。 周晚吟本就单薄消瘦,今日穿了一身天蓝色衣衫,瞧上去更显得病弱了。 周晚吟欠身谢了谢嬷嬷提点,这才说道:“原是有一件簇新的红袄子,前两日叫惜君妹妹穿了去,去见贵人总不能穿的太寒酸了。” 嬷嬷张了张口,觉得她是半点不懂,也不好多说了,只想着到时候在王爷王妃面前替她圆几句吧。 平王府。 王妃端坐在花厅里,看了一眼屏风后头的丈夫,低声道:“人就要到了,真要避而不见么?” 平王道:“不过是个远房的宗室女,还是看看她人品性情再说吧。” “一个姑娘家,品性能坏到哪里去,顶多是受了委屈,想求个长辈做主罢了。” 平王颇有些为难:“如果真如她信中说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我自然要见,但……只为闺阁女儿的那点子小事,我见了便是多生事端了,你先替我掌掌眼。” 王妃点了点头,让下人唤周晚吟进来。 周晚吟进了王府,看到王妃脸上惊讶爱怜的神色,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这妆,是谁教你的?”王妃爱怜的问。 “回王妃娘娘,是我母亲教我的。”周晚吟规规矩矩的说。 她今日特意在额上贴了几颗珍珠,这叫珍珠妆,是江南人最喜欢的妆容。 而平王府的王妃,就来自江南。 王妃骤然瞧见个这样的同乡,登时就心酸了起来:“可怜你父母早亡,倒还记得。” 周晚吟道:“父亲母亲走的时候,我七岁了,已经记事了。” 王妃一听,更心酸了:“才七岁就一个人来了京城,可怜见的。” 周晚吟本就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样貌,在柴家这几年,寄人篱下,郁郁寡欢,人越发消瘦单薄,这些日子因为柴家悔婚的事,劳心劳神,更加的气色不好。 她来的时候还特意将脸色画的苍白了几分,看上去风一吹就倒似的。 王府本来怕这姑娘是个掐尖好胜的性子,为着姻缘来求王府保驾护航的。 但瞧见了真人,如此病弱可怜,半分不像是为姻缘来的。 王妃心头的天平,不由得偏向了她。 “听你来信说,要将父亲留下的嫁妆,都捐给国库,此话可当真?” 王妃爱怜的拉着周晚吟的手说了好些闲话儿,这才说起正事儿。 周晚吟咳了几声,这才笃定的说:“是的,小女子要把这三百万两的嫁妆,都捐了。” “这里头,可是有什么缘由?”王妃叹了口气,有些为难的看着周晚吟:“是不是因为你表哥另娶他人,这才赌气……” 三百万两的嫁妆,可不是小数目,怕的就是这小姑娘一时赌气和外祖家闹的不愉快,回头又说是闺阁女子胡说的,不捐了,这可就不好看了。 平王府虽然对朝廷忠心,想解军费之困,但也不好掺和进去别人家的是非里,自讨没趣的。 周晚吟轻轻摇头:“爹爹在世时,常遗憾身为周家子孙,却不能收回失地,替朝廷分忧,原是想让我同表哥成婚,将来孩子能上阵杀敌……” 说着她有些苦涩的又咳了几声:“可惜我福薄命浅,恐怕天命不永,眼看着不是能成婚生子的人,又听说,霍云将军大破敌军,收复失地。眼下军中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父亲留下的钱财,可不正好解了霍将军的燃眉之急?” 王妃一听,眼睛都亮了! 霍云将军,是她娘家侄子。 周晚吟这捐款,是定向捐款啊! “你那未婚夫婿要另娶他人,你再将嫁妆捐了,将来终身倚靠何人呢?” 王妃欣喜之余又有些心疼。 周晚吟温温柔柔道:“周晚吟福薄命浅,没有儿孙满堂的福气,便想着剩下的日子,将父亲生前的诗文编纂成册,做好注解,好流传后世。” 王妃听完,忍不住落泪了,太可怜了。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没了爹娘,现在未婚夫家也不要她了,身体病弱成了这样,姻缘无望,只能守着父亲的诗文,度过余生。 王妃拉着周晚吟的手,真情实感的说:“可怜见的,难为你一片忠心,待此事告知了陛下,通知了兵部派人过去核对,我一定和王爷一起,求陛下封赏于你。” 周晚吟等的就是这一句! 她的百万嫁妆,就算柴家全数吐了出来,她再带去新的夫家,终究都是用来扶持丈夫的前程,助夫家光耀门楣。 她顶多是个内宅里的诰命夫人,没了父母亲族,扶持出来的夫家再显赫荣耀又能怎样? 没有柴子安,还会遇到张子安、李子安、王子安…… 她要用这三百万两,换一个天大的靠山! “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也是忠义之人,朝廷不会忘了你们的。” 王妃接着说,“日后谁再敢说你没了娘家,朝廷饶不了他!” 周晚吟柔柔弱弱的起身,苍白着小脸,感动的朝着王妃拜了拜。 又走到屏风边上福身郑重的行了一礼。 这一下,让屏风后的平王狠狠愧疚起来。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第6章 谁家捐款还能定向捐给情敌的? 隔着屏风,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平王心头并不好受。 这姑娘很好! 孝顺,懂事,识大体,不愧是周家子孙,心里念着的是朝廷安危,家国荣辱。 不似别家的姑娘,只盯着内宅闺阁那点事儿。 可他,并不方便见周晚吟。 周晚吟的嫁妆捐给朝廷,那是尽忠,但若是他和周晚吟交流太多,难免会牵扯到悔婚公案里去。 得罪柴家、殷家以及他们的姻亲。 周晚吟等了会儿,并没有等到平王的回应,倒也是意料之中。 能得王府的几分怜惜,替她在皇帝那里说点好听的话,已经足够了。 她拜别了王爷,正准备离去,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殷溪将军也在东南大胜海寇,姑娘既是柴家的外孙女,殷将军即将嫁入柴家,姑娘为何只捐给霍将军,不给殷将军。” 周晚吟愣了一下,没想到屏风后面不止有平王,还有其他人。 她觉得这声音挺好听的,就是说的不大像人话。 谁家捐款还能定向捐给情敌的?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北疆苦寒,少有人烟,霍将军的兵丁都是从各地征兵来的,眼下天下太平了,除去一些留在北疆屯田镇守的,还有不少人要遣送回乡。” 她声音沙哑起来,继续道:“士兵们离家万里,回乡的路途遥远,若是能多一些遣散抚恤的银子,也能更早的平安回到故乡。” 而殷溪的水军本就是从当地征上来的,东南富庶,各衙门紧一紧也能凑够了。 屏风后面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认真道:“我明白了,多谢姑娘。” 周晚吟也不知道他谢自己什么,愣了一下,才同王妃告辞离去。 平王透着屏风,眼看周晚吟瘦弱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心头蓦地一酸,“你在柴家住着,往后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来王府里,陪王妃说说话。” “多谢殿下。”周晚吟回身,郑重的一拜,体贴懂事的说。 ————————————————————————————— 周晚吟一走,平王就和霍云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王妃抹着眼泪道:“这柴家,委实太不像话了,可怜这姑娘,千里迢迢来上京嫁人,却要客死异乡了。早知如此,不如在江南水乡里,嫁个平头百姓也好。” 平王忙安慰了妻子:“她不过是身体弱了些,也不至于就客死异乡了。” 王妃委屈:“你是没见着她,瘦弱惨白,想来也是在柴家受了不少委屈的。” 平王皱眉不悦,将那接周晚吟的嬷嬷叫了过来,仔细问了问在周家的情形。 嬷嬷早对柴家不满了,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都说了: “晚吟姑娘来王府,柴家人连梳头的大丫鬟都不给,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王妃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这一身打扮,瞧着瘦弱可怜。” 平王的脸,冷了下来。 这姑娘姓周,她带着万贯家财来投奔柴家,柴家公然亏待了姓周的宗室姑娘,往小了说,那是背信弃义。 往大了说,这是没把天家放在心上。 王妃越想越觉得生气,不悦的推了王爷一把:“她身体这样病弱,嫁妆也捐了,柴家娶了别人,以后终身可依靠谁呢。” “可柴家和殷家婚期已定,哪儿能再逼柴家娶她?殷家的请帖都送来了呢。”平王道。 王妃气急:“哼,我看着殷溪将军也是个不讲理的,她这样的人才家世,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偏要抢人家的。” “这也不能怪殷家,他们也不知道柴家先前已经定过一回亲了啊。” 王妃哼了一声:“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是周家先来,殷家就得把这亲事还给人家!” 平王尴尬的沉默了。 “那柴子安已经悔了一次婚,负了周家女,总不能再要他悔一次,再负殷家。”站在一旁的霍云突然说。 王妃这才想起自己这侄儿在这里。 霍云天生不爱说话,她刚刚一时义愤和平王扯了半天,这才想起他来。 她气道:“你是骠骑将军,她是镇南将军,你军衔在她之上,你得管管她啊!” 霍云略微思索一下,“柴家并非易与之辈,周家的这个孤女若是强行嫁了他们家,岂不是一对怨侣。何苦赌一时之气,毁了这姑娘一生。” 王妃也觉得有理,只一口气咽不下,气闷道:“宫里不是说殷溪将军下嫁国公府,想着择日给王氏夫人赐个诰命吗。我这就进宫看太后去!” 霍云深知这位姑母是个急性子,见平王府还有一场热闹,他天性不喜欢热闹,便告辞回家去了。 一出了门口,亲近的裨将便道:“将军,这个小姑娘分明是装的,她是个骗子!” 霍云脚步顿了一下。 裨将接着道:“末将刚刚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她呼吸平稳,步履稳健,并非短寿之相,她分明是来博同情的!” 霍云难得多说了几句:“她父母双亡,柴家又群狼环伺,若不示弱让姑姑和姑父多一些照应,日子岂不是更艰难?” 裨将惊了:“将军也听出来了?方才为什么不告诉王爷和王妃?” 霍云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她既知我的难处,我也该知她的难处。” 第7章 天定的姻缘啊! 周晚吟一回到柴家,柴子安已然等在她的秋韶院里了。 他并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中年妇人,在院里赏花品茶。 那中年妇人穿着半旧的衣裳,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连茶都不敢上桌喝。 那年轻男子一见周晚吟,便放肆的打量起来,口中喃喃道: “果然是江南女子,香腮似雪,弱柳扶风,杏眼桃腮…” “住口!”采莲怒斥道,“这位公子是失心疯了么,说的什么浑话。” 她一个丫鬟,也听出这话实在是轻薄孟浪了。 周晚吟并没有失态,而是冷冷的看着柴子安:“表哥这是从哪里招来了个醉鬼,闯到了妹妹院里,就凭方才那番话,告到京兆尹那里,判一个调戏良家妇女,也不为过了。” 柴子安似乎是忘了两人先前的不快,和和气气冲她笑道:“赵兄是我在书院的好友,与我意气相投,他只是说话孟浪,人品最是老实正派的,也最怜香惜玉。” 赵兄? 莫非这就是那京城大名鼎鼎的永昌伯爵家的风流公子赵然?也就是柴惜君的未婚夫。 哦,前未婚夫。 三个月前,这位风流公子养的外室生了个儿子,被柴家知道了。柴家不肯女儿受委屈,同赵家大闹了一场,把这婚事给退了。 “老实正派?”周晚吟笑了,“表哥说的是他夜宿青楼流连忘返,还是他唐突无礼?” 赵然脸上不好看,尴尬的张了张口。 柴子安道:“妹妹这话就错了,赵兄是男子,天性洒脱浪漫,所以多情,是世人不理解他。妹妹这样有才情的女子,怎么会不懂他?” 周晚吟:“???” 懂他什么? 懂他嫖娼赌博,懂他养外室通房小妾一大堆? “子安少爷,什么多情才情的,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人,你这样把一个外男带进来于理不合,还是请回吧。”采莲再忍不了,呵斥道。 柴子安道:“哎呀,我来是有正经事儿呢,我这赵兄最是风流多情,妹妹也是顶顶有才情的女子,我看啊,正是匹配呢。” “匹配?”周晚吟惊了,这人竟然是给她做媒来了。 柴子安和气的笑道:“论家世人品,样貌才情,赵兄哪里配不上妹妹了?” “哪个男子不有些贪花好色的毛病,他只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妹妹怎么能怪罪于他。” 周晚吟沉默了一会儿,说:“赵公子果真这么好,惜君妹妹怎么不嫁了?她们才是命定的夫妻,天定的姻缘啊。” 柴子安“腾”地一声站起来:“笑话!他那庶长子都生了,我惜君妹妹怎么能嫁给他!” 周晚吟一挥袖子,推翻了茶盏,毫不客气道:“柴惜君不能嫁?我就能嫁?” 真是好笑,这些做媒的人,把人家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怎么真说嫁给他们自己的姐妹女儿,就恼羞成怒成了这样? 柴子安一看这妹妹没有往日好拿捏了,忙又换上了委屈讨好的神色: “好妹妹,你先别恼,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我们。” “我们?”周晚吟懵了,退了一下躲开柴子安。 柴子安深情的看着她:“好妹妹,我娶殷溪的事情,实在不是我的本意,父亲、母亲、老太太,都要我娶她,我的心里,实在是舍不得妹妹的。” “所以呢?”周晚吟震惊的看着他。 柴子安眼神更加深情温柔:“赵兄与我是意气相投的知己朋友,他也大度,有情有趣,妹妹嫁了他之后,我们也能时长见面,以解相思。” 周晚吟:“……” 真是无耻到家了! 他竟然想着让表妹和自己的狐朋狗友结婚,好方便他通奸! 这赵然因为和柴家大小姐婚事告吹的事儿,两家闹得十分不愉快,如今还能这样登门了,其中只怕也少不了柴家长辈的手笔。。 这柴家也真是好笑,长辈们和柴子安,一个图钱,一个图婚后通奸,联手给她找了这么个姻缘,速度够快啊。 赵然如今名声太臭,需要快点找个门第还不错的姑娘成婚掩盖过去,便没心思计较嫁妆的事儿。 周晚吟摆了摆手让采莲送客:“表哥还是请回吧。” 哪知道方才那喝茶都不敢上桌的妇人突然上前来,义正言辞的指责周晚吟起来: “女儿家家的,怎么这么跟爷们儿说话!” 周晚吟:“?” 大婶你谁啊? 柴子安乐呵呵的介绍道:“这位是城东周秀才家的娘子,她夫君也是从江南来的,同妹妹是本家呢。” 周晚吟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周家的? 那秀才娘子谄媚的看了看柴子安,又转头不悦的冲周晚吟道:“我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虽说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但咱们做女人的,勤俭持家才是最要紧的,你瞧瞧这些杯啊盏啊的,多可惜。” 周晚吟冷笑:“这位婶婶实在是太勤俭了,可表哥方才起身的时候扯坏了扇坠,你怎么不说?那扇坠,可是值不少钱呢。” 秀才娘子眉头倒竖:“他是爷们儿,爷们儿能同姑娘一样吗?爷们儿摔东西,那是有男子气概!再说了,你不惹他生气,他能摔东西吗?” 采莲都惊呆了:“婶婶,你说的什么疯话,你轻贱自个儿就罢了,怎么还敢来挤兑我家姑娘!” 第8章 退婚流程! 那秀才娘子对着柴子安的时候,那是满眼慈爱疼惜,真真是个疼爱晚辈儿孙的温柔和善的好婶子。 但看到周晚吟这姑娘家,却是冷冷淡淡的板着脸,还带着一丝丝莫名的厌恶。 而对采莲,则登时就凶恶了起来,指着采莲骂道:“小浪骚蹄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采莲都懵了,从没见过如此泼辣粗鄙之人,她忘了还嘴了…… 那秀才娘子还在骂着:“没脸没皮的小娼妇……” 周晚吟还没见过人骂这么脏的,忍了太久不想忍了,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把她扇的眼冒金星。 接着,她转头不悦的看着柴子安:“表哥这是哪里找来的泼皮无赖,闺阁之内,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 柴子安本来还想指责周晚吟,结果周晚吟先抢着控诉,一时间尴尬的没说出什么话来。 一旁的赵然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指着周晚吟:“你……你……竟有你这等凶悍女子,要不是惜君同我退了婚,我才不要你进我家门!待进了门,得要我母亲好生调教调教!” 周晚吟原样给了他一耳光:“想得真美,谁要进你家的门。” 柴家人真是欺人太甚了,竟然把这样的人给招来,给她拉郎配! 赵然气得跳脚大骂,几乎要冲上来撕打,可院子里小丫鬟反应了过来,哪里能让他得了手,立时按住了他扭送出了门。 赵然大喊:“柴兄,柴兄,你说句话啊!” 柴子安也觉得场面太过尴尬,但他自诩清高矜贵,自然不会同赵然说一样的话,便冲外头安抚道:“对不住了赵兄,改日我请你吃酒。” 他说完,竟然又转头去哄周晚吟:“好妹妹莫生气,我这赵兄就是这样的性子,真性情。” 周晚吟很想再扇他几个耳光,但她想起什么,突然忍住了,对采莲道:“把这位秀才娘子,也请出去吧。” 柴子安忙拉着道:“这可不能赶啊!妹妹,这是请来的亲戚呢!” 那秀才娘子唯唯诺诺的在一旁点头。 周晚吟了然了。 她得了平王的召见,这柴家想要偷偷摸摸的毁了婚是不行的了。 所以找了这么个“周家同宗长辈”来走正经的退婚流程。 “月底二十七日是好日子,表妹,我同你无缘,只能请了这位周家婶子来替你做主,退回嫁妆。”柴子安深情款款的说。 周晚吟抬起眼睛看了看时而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时而泼辣凶悍的大婶,有点想笑。 “婶婶可认得字?”周晚吟说。 秀才娘子自豪道:“虽不曾读过多少书,也是读了女则女戒,认得几个字的。” 柴子安道:“不错了,她相公还是秀才呢,到时候有他们夫妇俩做主出面,不会错漏的。” 秀才娘子认真道:“错不了错不了,公府里还能短了丫头的嫁妆么,要我说啊,姑娘家要什么嫁妆,东西就都该给家里哥儿,一些衣裳被子,箱笼首饰也就够了。” 采莲惊了:“这位婶子,你说的什么话儿!请你来,是让你清点周家的嫁妆,那嫁妆是我家主君留给我家姑娘的,怎么要不得!” “伶牙俐齿的讨人嫌,姑娘家该娴静懂事,同自个儿兄弟争东西,像什么样子。”秀才娘子不懈的说。 说完还温和慈爱的看着柴子安,她生了四个女儿,年初才得了个儿子,对柴子安这般健康俊朗的少年,十分喜爱。 采莲气得眼睛都红了:“懂事懂事,懂事就得把自家的金银财帛都送给你们吗!你们怎么不自己懂事些。” 秀才娘子瞪大了眼睛,指着采莲谩骂道:“果真是缺了爹娘教导的小娼妇,爷娘留的东西,本就该给亲戚家的男子,让个姑娘家带去了夫家,不是便宜了外人么!” “你!”采莲说不过她,气得捂着脸哭了。 秀才娘子继续道:“我这可说的是大实话,女生外向,到了年岁,心思啊就活了,念着什么俊俏郎君,白面书生,哪里还顾着血脉亲情了。” 这分明是受了人指使,指桑骂槐了,借着同采莲对骂,来对着周晚吟贬低打压洗脑来了。 一个七岁就寄人篱下,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人家这样扎心的指责谩骂? 但周晚吟摊了摊手,笑道:“这位婶子好利的嘴,只可惜啊,我与柴家,乃是表亲,不同族不同宗的。舅舅这柴国公府,也不好拿我周家的钱不是。再说了,我五服之外的同宗也是有的,婶子不也是我家的亲族么?” 秀才娘子愣了一下。 周晚吟逼问着她:“还是说,婶子心里觉得,周家无人了?绝嗣到要将家财拱手让给外姓人?” 秀才娘子脸一白,吓得连忙摆手:“不不不,绝无此意啊,我哪里敢这么想!我这是……” “好妹妹,你就别和她计较了。”事不关己许久的柴子安赶紧过来,一脸和气的看着周晚吟道,“她是个粗野讨人嫌的老婆子,你是何等矜贵的人物,搭理她做什么。” 这话题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讨论国姓继承的问题,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虽说天下周姓多的数不清,朝廷也不可能个个都顾得来,但公然议论某个周姓人家绝嗣,外姓的亲戚来夺家产,叫皇帝知道了,心里得怎么想!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平静的笑了一下,看着柴子安:“多谢表哥替我找来了这样一门好长辈了,月底二十七日,柴家开祠堂退亲,妹妹等着了。” 她的嫁妆,早就全捐给朝廷了,到时候兵部和霍将军那儿直接派人过来领的。 那可是军费! 还能容这些人贪墨了? 一把草纸都留不了给他们的。 第9章 殷溪来了 柴家几次在周晚吟这里碰了钉子,干脆也不招惹她了,忙着筹备同殷家的婚礼。 殷溪将军下嫁柴国公府,柴家长了好大的脸,内宅里来往的女眷也就多了起来。 王氏索性下了帖子把京里沾亲带故人家的姑娘们接了过来一起玩儿,说是要结什么诗社作诗。 诗社已经结了,却没有通知周晚吟。 “什么样的亲戚都请了,独独落了咱们这儿,这是什么道理!”采莲气急了,叫嚷着就要去理论。 “你急什么,不去便不去了,少不得到时候还得来求咱们的。”周晚吟笑道。 请人来做客是一回事儿,客人能不能玩的好玩的舒心,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姑娘们结社作诗,赏花品茶,听戏,也是要费钱的! 柴家现在哪有这闲钱折腾这些。 “不来请我,到时候他们宴饮看戏,给下人买瓜子的赏钱都没有。” 周晚吟把玩着玲珑绣庄送来的三千两银票,冷笑道。 掌柜们不能直接面见闺阁中的姑娘,周家父母去世之后,商号只能由着柴家把持。 但还有几个胭脂绸缎铺子的掌柜是女子,女掌柜们每个月都进府面见周晚吟,把账目和银子进项交给她。 从前周晚吟对柴家人掏心掏肺,又确实觉得自己年纪小,不会打理钱财,掌柜们送来的东西,都是第一时间送去了公账上。 “姑娘,还送去吗?”采莲委屈巴巴的说,“往日里姑娘都是一分不留交给了府里,自己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却要去求他们。” “傻丫头,还送去做什么?” 周晚吟捡起一方琉璃盏,冷笑了一声:“这方琉璃盏,拿去孝敬老太太也就行了。” 其实说起来,她和柴家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柴家人一个个厚颜无耻,脑袋空空的。 她本想赶紧退了婚事,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早点离开这里过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紧。 可柴子安竟然把赵然推到了她的跟前来恶心她,她算是明白了,柴家人的心里早已经把她的嫁妆当做自己的私产,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 不给他们点教训,是不会长记性的。 正好闲来无事,周晚吟当下就捧着琉璃盏去了荣德堂,到了门口,却叫几个小丫头拦住了。 “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姑娘还是请回吧。”小丫头敷衍的说。 这是和和美美都懒得演了,连请安都不见了。 周晚吟也不生气,老人家么,看一眼少一眼。 正要再坚持一下,就瞧见前头好几个侍女开路,浩浩荡荡好大阵仗的过来一队人。 桂嬷嬷着急忙慌的从屋里出来,面露几分嫌弃的冲周晚吟道:“有贵客来探望老太君,表小姐赶紧回去歇着吧,免得冲撞了。” 周晚吟是寄居的亲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自然是没有什么冲撞了客人的说法。 但柴家人欺她年幼,上上下下的爱明里暗里的贬低她。 这种事情,他们是做惯了的,小姑娘被人故意的贬低打压,便会内耗委屈,自卑,敏感。 但如今的周晚吟可不一样了,她信奉的是与其内耗逼疯自己,不如发疯气死别人。 她正要给柴家人一点教训,就有人撞枪口来了。 于是她站在原地不动,还好奇的朝着对面张望了一下。 桂嬷嬷有些着急,一把扯了她胳膊,半推半扯的往小路上引:“姑娘快些走吧,贵客就要到了,冲撞了可不好。” 周晚吟猛地用力推开了她,冷冷道:“嬷嬷说的什么浑话,我周晚吟再落魄,也是宗室女,你家里有什么客人,能叫我冲撞了?” 桂嬷嬷脸色一白,眼看着贵客就要到了,又急又怕,只囔囔道:“表姑娘说的是,是老奴说错话了,让老奴扶表姑娘回去。” 周晚吟却冷冷的盯着她,淡淡道:“不知道国公府的规矩,说错了话的奴婢,该如何?” 几个堵门的小丫头都尴尬的互相看了看。 这桂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在府里很是体面的,别说是小姐们了,就是王氏也不大敢给她脸子难堪。 周晚吟偏不给她脸面,眉眼带笑道:“是府里优待嬷嬷,时日久了,叫嬷嬷忘了自己是奴婢了么?” 桂嬷嬷还是头一遭当着小丫头们的面叫人这般打了脸,心头暗恨,但眼看着贵客就要到了,是等不得了,只能狠狠自扇了几个嘴巴,再丧着脸冲周晚吟道:“是奴婢不懂规矩了。” 周晚吟瞧着她的样子,正色道:“听清楚了,我再落魄,祖父也是县君,我是周家的血脉,就没有我冲撞别人的道理。” 桂嬷嬷一听,“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又狠狠扇了自己几下:“老奴该死,老奴说错话了。” 周晚吟嗤笑一声,俯身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这是叫你长记性,知道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听见动静出来查看的王氏都只能黑着脸站着,不敢过去说话讨情面。 周晚吟拍了拍手,悠然的带着采莲回了秋韶院。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所谓的贵客,就是刚刚打了胜仗,正得圣上信任的大周朝第一女将军殷溪。 周晚吟懒得计较,她不会纠缠柴家的这门亲,也就不会巴巴的跑去这个女将军跟前互相添堵。 然而,晚间的时候,却有人来给她添堵了。 正吃着晚饭,三小姐柴惜君傲居的一把打了帘子进来。 周晚吟皱了皱眉头:“表妹来看我,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柴惜君不屑道:“笑话,我在我自己家里,要什么通传。” 周晚吟正要说话,却见一人抬手打了帘子进来,微微冲她一颔首,算作是打招呼。 来人是个样貌清俊的女子,身量高挑,穿着一身青色的劲装,头上也没有钗环首饰,只扎着高马尾。 整个人瞧上去神清骨秀。 这便是本朝第一的女将军,殷溪了。 周晚吟起身行了一礼,殷溪摆了摆手,大大方方坐了,开口道:“你便是柴子安的表妹周姑娘?” 周晚吟微微笑了笑:“是。” 殷溪板着脸,淡淡道:“果然弱柳扶风,是个绝色佳人。” “将军谬赞了。”周晚吟客套道,“不及将军英姿飒爽,令人心折。” 殷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本将军没空与你打机锋。我来,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周晚吟觉得这位女将军看起来很爽快的样子,便道:“请说。” 殷溪道:“我并非不能容人,只要你不生事,我能让你陪在柴子安身边,保你一世无忧。” 周晚吟道:“何为生事?” 殷溪皱眉道:“妻妾争宠,争风吃醋,纠缠不休。” 周晚吟皱眉:“若我不答应呢?” 她不是已经很明确的拒绝了柴家人娥皇女英的主意了吗? 殷溪这是干嘛?自己结婚还要拉个赠品? 第10章 她一点亏也不想吃了 殷溪猛地抬眼,不悦的看向周晚吟,冷冷道:“你可以试一试。” 周晚吟气笑了,这位女将军,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如今还要摆出一副教训妾室的模样来。 “将军不知道么?论先来后到,我与他先有的婚约,若论妻妾,我是妻,你是妾。” 殷溪沉默了一下,显然也觉得有些不讲道理。 半晌,她冷冷的说:“有些东西,不是看先来后到的。” 周晚吟索性敞开了说:“可我周家的嫁妆,都已经进了柴家账上,这个道理,殷将军不会不懂吧。” 殷溪当然懂,吃进去的钱,想要吐出来,很难。 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周晚吟:“这是你同柴家的账,我不参与。” 周晚吟心头冷笑,是,柴家要悔婚,不肯还钱,这是周家和柴家的账,和殷溪没有关系。 但是,柴家吞了她的钱,将来殷溪嫁过来,做柴家的媳妇,难道不是花着她的钱? 她一句轻飘飘的不参与,就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 周晚吟本以为,身为本朝第一的女将军,她会体会到她一个深闺孤女的艰难,至少会有几分愧疚。 但可惜,并不会,高高在上的女将军,只会麻木的看着她在柴家被人踩在泥地里。 就因为她强,她有权势,就要抢了别人的未婚夫,还要以高姿态出现。 “可将军嫁进来,就是柴家人了,一家人,总是一个锅里吃饭的。” 既然吃了一锅饭,享了一起的福,那柴家的孽,就得一起承担了。 柴惜君感觉周晚吟吵架拌嘴的功夫见长,殷溪显然不是对手,便恶狠狠道:“表姐,我好言劝你一句,你是孤女,日后还是要在府里过日子的,为着那点子嫁妆,闹得大家难看做什么?” 周晚吟懂了,这是柴家看她没以前好拿捏了,故意让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来点她。 就算月底退亲的时候她闹个鸡飞狗跳算清楚了嫁妆,顶多是去了官府做了公证,划归到她名下。 但她是未嫁的孤女,没有地方去,她将来还是得依靠外祖母这个唯一的长辈。 住在人家家里,今日缺吃的,明日少穿的,她还能日日跑去告状不成? “我与柴子安的婚事,是太后保媒,丞相做证,你若还想过安生的日子,就不要生事,惹出是非。” 殷溪站起身,平静的说,“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也不等周晚吟说话,抬脚就走了。 周晚吟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有的热闹了。 果然,次日一早,采莲去领过冬的炭火,就空着手回来了。 “那管事的嬷嬷说这几日府里宾客多,咱们院里的得等一等了。” 采莲红着眼睛说。 周晚吟气笑了,柴家上上下下的花着她家的钱,竟然真跟她玩起了这种花招。 这算是警告她了,若是退亲的时候不老老实实吃亏,以后这种事情会经常发生。 可周晚吟却是连眼下的一点亏也不肯吃了,反正无事,当下就亲自带了人去领。 那管事嬷嬷正给三小姐柴惜君房里的丫头分炭火,见她来了,竟也不尴尬,不冷不热的道:“炭火的事儿,老奴已经给丫头们说清楚了,得了空就匀一点过去给秋韶院。” 周晚吟微微笑道:“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管事嬷嬷道:“这老奴这里也没个准儿,什么时候宽松了,自然就给匀过去了。” 周晚吟指了指柴惜君的丫头:“那堆着的,不就是雪花炭,怎么给三妹妹的有,给我的就没有了。” 管事嬷嬷闻言,不免有些尴尬。 今日这事儿,是王氏夫人和子安少爷暗示他们做的。 从前子安少爷就常常让库房里克扣表姑娘院里的东西,她一个小姑娘,寄人篱下的,自然只能忍气吞声了。 子安少爷晓得她受了委屈,再去好言劝着,哄着,她自然就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这位爷了。 没想到这次竟然直接问上门来了!这可怎么好! 正尴尬间,就听一阵夸张的“咯咯咯”的笑声,众人一转头,只见柴惜君带着几个过来串门的小姐过来了。 “表姐啊,不是府里不给你炭火,只是你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不是,我家子安哥哥要成婚了,府里的花销这不就大了么。”柴惜君道,她说着还捂着嘴给几个小姐妹使了个脸色。 那几个姑娘都是官眷,知道国公府的表姑娘父亲是白身,打量了一下周晚吟,都面露不屑,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亲戚一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入冬还没几日呢,也不算冷,熬一熬也能过去。”一个姑娘嫌弃的说。 “唉,谁家没几个穷亲戚呢。”柴惜君说,“也是愁人。” 周晚吟托着下巴笑了笑:“是啊,穷亲戚确实挺愁人的。” 她说着指着柴惜君身上的浮光锦制的袄子,笑道:“这浮光锦,是我们周家玲珑绣庄的顶级绣娘织的,一年才得五十匹,送给妹妹做了衣裳,我确实有些心疼。” 柴惜君一听,脸色大变,磕磕绊绊道:“你胡说什么呢,这……这是我买的。” 采莲笑了:“浮光锦只有咱们周家绣庄才有,专给宫里的娘娘们的,朝廷恩典留一些给我们自家用,你上哪里买去!” 第11章 这人还怪好的咧! 3采莲的话一出口,众人便惊讶的望向了周晚吟。 她说什么? 玲珑绣庄!周家的? 周晚吟自从七岁入了柴家,从没在上流社交的场合露面过。 柴家人故意打压贬低她,在外提到这个寄居的外甥女,都说是投奔过来的亲戚,父亲是白身,早死了。 这些年轻的小姐们都只当国公府里住了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惜君,你这表姐……是玲珑绣庄的东家?”一个小姑娘磕磕绊绊的说。 玲珑绣庄唉,那可是整个大周最有名的绣庄了,宫中的皇后娘娘最喜欢玲珑绣庄的天水蓝,还召见过绣庄的掌柜罗氏,京中妇人莫不以能得一匹天水蓝为荣。 柴惜君动了动嘴巴,没说话。 周晚吟替她开了口:“自然是真的,玲珑绣庄专门做的公侯之家的生意,宫中的采买也都出自玲珑绣庄,若非宗室,怎么能得这样的差事?” 诸位小姐们登时面面相觑起来。 “惜君……你表姐,是宗室?”又一个姑娘尴尬的开口问了,方才就她说话难听来着。 “啊……是啊,远房的,很远的。”柴惜君含糊的说。 小姐妹登时就沉默了,目光微妙的落在了柴惜君的身上。 柴家人好手段啊,对外只说是来了个亲戚,父亲无功名在身,家里做些生意的。 又或者含糊的说是个远房的宗室。 宗室女,不值钱,因为宗室有很多。 商户白身,不值钱,因为士农工商,排在最末。 但是,加在一起,那便是顶富贵的出身了,至少配柴家那个没有爵位继承的二少爷柴子安是足够了。 她们往日里听柴家的夫人小姐抱怨,还以为是这表姑娘出身寒微,赖上了国公府的少爷呢。 “是又怎么样。”柴惜君梗着脖子道,“表姐的父亲是绣庄的东家,可我这姑父,早在十年前就身故了。” 她找回了信心,轻蔑的笑了起来:“表姐,你是没了亲族,投奔来的。” 周晚吟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几个不断思索的小姐身上,笑吟吟道:“小姐不知道,我确实是投奔来的,父母双亡,便将我许配给了国公府的表哥。” 她说着双手一摊:“表哥如今有了更好的姻缘,我这不就要另找他途了么,可惜啊,我父母给我留了万贯家财,玲珑绣庄,珍宝阁,万通钱庄啊……如今都落在了我一个小女子身上了。” 那几个小姐互相看了看,又看向柴惜君。 好家伙,周晚吟原来这么有钱! 这哪是穷亲戚,这分明是财神爷啊! 柴子安不肯娶,她们家想娶啊! 大伙儿都是人精,立马就客套的上来和周晚吟寒暄了起来,一口一个周家妹妹叫的不知道多甜。 周晚吟也从善如流的同人说笑应对,落落大方,得体自然,全然不是那个被柴家人打压的自卑敏感的模样。 柴惜君脸色难看极了。 周晚吟看她脸色难看,赶紧趁机道:“我虽然巨富,但却比不上表妹这般尊贵的,公府虽说清贫了些,表妹却是正经的公侯家的小姐,也不是我能比的。” 柴惜君登时就震怒了:“谁说我公府清贫了!笑话,我堂堂公府,不比商户奢侈,但也不能说清贫吧。” 公侯之家,克己复礼,两袖清风那是说给不知情的百姓的。 钟鸣鼎食之家,若是真叫人看出了清贫,那就是要败落了,日后还怎么混? 周晚吟捂着嘴笑起来:“真的吗?可公府已经十五年没有举办清华宴了。” 柴家祖上出过两任皇后,鼎盛时候便有了入冬办清华宴赏雪联诗的惯例,后来因为子弟不争气,家族走下坡路,花费巨大,办的就没有那么勤了。 最后一次举办,还是十五年前,周晚吟一周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回门。 周父斥巨资助岳家办了清华宴,邀请邀京中贵戚名流参加,共襄盛举。 诸位小姐虽未曾见过,但也听说过。 “是啊惜君,清华宴这般盛事,确实好久没办了。” “这次国公府二少爷迎娶殷溪将军,应该是会办的吧。” “到时候可一定要请我哦……” 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 “谁……谁说要办清华宴了……”柴惜君讷讷的说,她脑子有点懵了,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就拐到了办清华宴上去。 周晚吟笑了:“真不办吗?好吧,想来清华宴耗资巨大,府里确实捉襟见肘了,连我的炭火都给不了了。” 采莲乐不可支的看了一眼管事:“原是我错怪管事了,府里连宴会都办不起了,自然管不着我家姑娘这外来的亲戚了。” 周晚吟拢了一下身上的斗篷:“回去取个几十两碎银子,让门房去买些炭火来。公府是清贵人家,耐得住清寒,不似咱们商户人家娇贵惯了。咱们寄居在公府,也要懂事些。” 柴惜君怒了:“你……说谁清寒呢!” 周晚吟笑了一声,也不搭理她,带着小丫鬟就走。 话已然说到这份上,柴惜君绞了绞手帕,站在一堆官家小姐里,瞧着众人的目光,登时不好受起来。 “惜君,这清华宴,真不办了?” …… 柴惜君这才惊觉自己惹了大祸,尴尬的道:“我也不大清楚,待我问过母亲再说……” 周晚吟回了秋韶院,就见到了将军府来的人。 将军府很低调,只派了个中年仆妇过来。 “姑娘退婚的那日,我家将军会和兵部的人一起,亲自过来接手,只是嫁妆物件毕竟不是现银,还得提前知道具体是什么,才好安排人手过来。”中年仆妇很和气的说。 周晚吟有些意外,这位霍将军人还挺细心的。 她也没推辞,当下就找来了当初的嫁妆单子,直接递了过去:“都在这上头了”。 那仆妇接过来看了一眼,和气道:“我家将军说了,姑娘可誊抄一份,好呈给陛下和兵部看一看。” 说着又把嫁妆单子原样还给了周晚吟。 周晚吟瞧着单子那么厚,懒得抄了,“这便是原样的,是当初父母长辈拟定的单子,金银布帛和商铺田产是定数,将军大可放心。只是……” 她顿了顿,“金石古玩字画,钗环首饰这些,我也不大能保证了。” 她有些尴尬的说,算是给人家打个预防针,柴家缺钱都缺成什么样了,府里的女人眼红那些首饰拿走了一些是肯定的。 那仆妇认真道:“将军说了,嫁妆是姑娘的,姑娘想捐什么便捐什么,即便是少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周晚吟愣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好笑的看着对面的妇人:“你家将军,不会是……想给我留点吧?” 这人还怪好的咧。 第12章 霍将军出手真大方! 周晚吟把单子交给对方,认真道:“我说了全捐了,自然是不留的。将士们在北疆浴血奋战,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留给我,不过是多了衣裳首饰,吃穿金贵一些,我其实并不大在意这些。” “多谢姑娘了。”那妇人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说,郑重的接过单子出了门。 “真是没想到,这打仗的将军,竟然心地这般好。”采莲嘟囔道。 周晚吟叹了口气,是啊,一个陌生人,都能想着她一个孤女把嫁妆全捐了,日后日子艰难。 柴家人却想着吃绝户,将她吃干抹净,丝毫不念一点的亲戚情分。 采莲把将军府仆妇来时随手带的匣子收起来,突然惊喜道,“霍将军出手真大方,见面的伴手礼竟然是宣墨。” “伴手礼是宣墨?” 周晚吟震惊了,京中人习俗,去人家里拜访不能空着手去,得随手带些小玩意,零嘴吃食,胭脂水粉,或者笔墨纸砚都可以。 不必多值钱,只不空着手就行。 这宣墨是顶级的墨,价值不菲,人家正经的送礼都不舍得。 这位随随便便当伴手礼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太大方了吧! 她这捐款是捐给国家军队了,又不是捐给了他自己。 “这盒墨是还没拆封过的,比往日里子安少爷送来的好多了。”采莲说。 周晚吟冷笑,柴子安哪儿能这么大方,他送人东西都是送自己不要的旧东西…… —————————————————— “办清华宴!你失心疯了不成!” 此时的荣德堂里,王氏气的整个脸都白了,她为着儿子的婚礼小心经营,紧巴巴的过着,就怕迎亲的时候失了面子。 这时候哪里有闲钱去办这什么清华宴! 柴惜君委屈巴巴的跪着:“这都是表姐给我下了套了,她提的清华宴,当着众人的面,我也不敢说咱们府里不办了。” 王氏一听就叫了起来:“咱们养了她这么些年,竟如此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老太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都别吵了,都到这份上了,还能不办么!府里本来就艰难了,这时候传出去咱们家落魄到办不起清华宴,百年的声誉,还能剩几分!” 若是叫人议论柴府落魄,已经今非昔比,公府少爷要靠媳妇,柴子安将来还怎么入仕! 王氏听老太太这么说,明白了这层,咬了咬牙,也只得答应了。 她是想要靠娶个前途无量的媳妇来撑起门面,好扶持儿子的仕途。 但面子上,这桩婚事,决不能叫人说是儿子高攀了。 得说成是钟鸣鼎食之家,长在富贵乡锦衣玉食的风流公子,同女将军的美满姻缘! 她清楚自己的儿子,本来就没有爵位继承,读书还不用功,想要科举高中那更是不可能。 也只有走到了年岁之后老臣举荐这一个路子,名声很是要紧。 清华宴虽然耗资巨大,但是儿子若是能出些风头,让清流老臣们举荐,倒也是件好事。 “只是,府里如今到处都等着用钱,哪里拿的出这样一笔闲钱来。”王氏心塞道。 “左右不过是几万两的事儿,先从晚吟那丫头的嫁妆里拿吧。”老太君随口道。 王氏愁了:“母亲有所不知,这些年府里花销大,晚吟那丫头的嫁妆已动了不少,子安下个月要成婚,府里还有三个姑娘要出嫁,都指着这笔钱呢。” 这话一说,老太君也愁了。 当着那么多官家小姐的面,叫人点破了日渐败落,这清华宴是铁定要办的。 但清华宴要风风光光的办,迎娶殷将军,更要办的风风光光的啊! 殷将军如今正得圣宠,送亲的规制都是陛下嘱咐,要礼部着手,按照县主的规制来的。 迎亲这笔钱,这是怎么都不能省的! “祖母,母亲,不必担忧,孙儿有个主意。” 正愁眉不展之际,柴子安欢快的走了进来,坐在老太君身旁的矮凳上。 老太君最是宠爱他,听他这样说,深觉自家孙儿是个有主意的,满心欢喜。 “快说说看,子安有什么好法子?” “咱们府里,家大业大的,并非是落魄了。”柴子安自豪道,“只是一时间家里喜事多,花销大了起来,现银短缺罢了。” “是这个理儿。”老太太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乖孙儿。 柴子安又道:“咱们家里有不少铺子,经营的并不好,可以先转卖了,换些现银。” “二哥,这……不……不大好吧。”跪在地上的柴惜君尴尬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好好的卖铺子,岂不是叫人笑话。”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等,咱们公侯之家,本就不善经营商铺,我都调查了,那些铺子每月的进项并不算多,就算是卖了,也不可惜。” 柴子安激动道:“妹妹你是妇道人家不懂,男子的前程才最是要紧的,等你哥哥我在清华宴上大出风头,入了仕途,届时出将入相,还会在意这些铺子么?” 柴惜君不是很赞同,这些铺子是整个柴家的财产,不仅是柴子安一个人的,也有她的份啊! 都让他这么一次性卖了,将来她成婚的时候拿什么当嫁妆? 铺子经营不好,又不是铺子的问题,是柴家不会经营,万一她带去夫家,变成旺铺了呢? “二哥哥,铺子经营不善,是卖不了多少钱的,咱们要想凑出来几万两,得把咱们家这三十多家铺子全卖了啊。”柴惜君说。 想想就肉疼,就为了这清华宴,值得么? 柴子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早就打听了,玄武巷的来福客栈和同兴酒楼,虽然经营不善进项不多,但是名气还是有的,口碑不错,只要卖了这两家,清华宴的钱就够了。” 柴子安说完,发现大家并没有想象中的称赞,而是都尴尬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妹妹,你为什么这个表情,我知道了,你是怕卖了铺子,少了你嫁妆。”柴子安越发不耐烦。 “果然是女人家见识短,你是姑娘家,嫁妆少了怕什么,扶持了娘家哥哥成才,将来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你别是和周晚吟学的吧,斤斤计较。” 柴惜君慌忙摆手解释:“自然不是的!二哥哥,你才是公府的少爷,我们这些姐妹将来都是要指望你给我们撑腰的,我们自然是不敢和你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说的这几家口碑不错,值钱的铺子,是表姐周家的……” 第13章 想来这位周家姑娘,是不错的。 柴子安一听是周晚吟家的,登时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起来。 “如此说来,要想卖这两处的铺子,还得她点头?” “是……买卖田产铺面,同金银器皿不同,需得主人家去京兆衙门签字画押,方才作数。”王氏烦躁道。 心里头很是懊悔,早先都当外甥女早晚是柴家的媳妇,嫁妆用着顺手,也没想到趁着她年幼好拿捏的时候将铺子过了户。 如今大了,却不好拿捏了。 柴子安脸色阴沉了一会儿,转而又笑了起来:“母亲和祖母放心,我素来同表妹亲厚,待我去劝劝她。” “还劝得动吗?”柴惜君小声道。 自家这个哥哥,可是好几次在表姐那里吃了冷落了。 她很清楚,最近表姐好像整个人气质都变了,温和冷静里带了锋芒,干净利落起来。 “先前劝不动,那是我用错了方法。”柴子安说,“她被我抛弃,心中怨恨我,我去劝她接受退婚,自然是劝不动的。” “哦?” “后来,我又撮合她和赵然,她恨我对她薄情,自然更劝不动了。” 柴子安认真分析起来,“她虽然自卑敏感,但女子若是深爱一个男子,一时间不能接受对方移情别恋,变得烈性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二哥哥有什么好主意?” 柴子安道:“咱们府里不是请了些亲戚家的姑娘一起过来办诗社么,索性办的再热闹些,将亲近人家的年轻男女多请一些过来。届时,让表妹和殷溪一道儿在诗社上见面。” “这……不妥吧!她本就对你陈见颇深,你再把殷溪带去她面前,让她瞧见你们……众目睽睽之下,郎才女貌,恩爱非常,岂不是更醋意大发……” “妹妹,这你就不懂了,她这会儿正是妒意最浓的时候,我去她跟前软语相劝,反倒是骄纵了她,叫她拿娇起来。”柴子安说。 “我要在众人面前提醒她,她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孤女,这世间有的是高贵大方的女子。叫她亲眼见到我与殷溪情投意合,她为了挽回我的心,一定会巴巴的贴上来的。” 柴惜君还有些迷茫,王氏和老太君都十分满意的点头了。 当众羞辱周晚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无助和卑微,这很有必要。 虽然已经做好了盘算,月底退婚的时候昧下嫁妆里的金银和字画家具钗环首饰珠宝等物件。 但田产铺面这东西本来就在周晚吟名下,还是得还她。 就算没有清华宴这一出,他们也很需要一起契机,让周晚吟变回原来那个听话好拿捏的样子! 好把这些田产铺面拿在手里。 未央宫里,灯火通明。 “朕很好奇,这位周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年轻的皇帝手指压在嫁妆单子上,微微笑了笑。 解决了军饷之事,他心情不错,瞧着自己这不大爱说话的表弟,觉得十分顺眼,很想找他闲聊几句。 霍云想了想说道:“平王妃见过她,陛下想知道,可传王妃过来问问。” 皇帝失笑:“你不是也见过么,朕想听听你说。” “隔着屏风,我没看见。” 皇帝发觉他实在无聊,便只好岔开了话题:“朕听说柴家起了个诗社,请了亲友家里年轻的男女去作诗,可有给你下帖子?” 霍云点了点头,他确实收到了帖子。 其实霍家和柴家本来没有什么交情,他是长公主独子,又是骠骑将军,位高权重,他的门庭不是柴家可以随便登的。 但柴家人拐着弯的找了祖上是连襟的由头,也给他下了帖子。 “你素来不同这些风雅的年轻人往来,去见识见识也好。” “不过是柴家那群酒囊饭袋附庸风雅,我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霍云道。 皇帝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盯着他看了看。 霍云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 “你向来嘴上留德,听你这么说,想来这位周家姑娘,是不错的。”皇帝说,“你既然不去,这请帖,就给朕吧。” 霍云张了张嘴巴,他想说什么,又怕越说越乱,便忍住了。 出了宫门,就瞧见大太监捧着药盏过来,霍云眉头一皱:“陛下病了?” 大太监叹了口气:“前几日在演武场看宗室子弟射箭,染了风寒。” 当今皇帝生母谢太妃早年失宠,他生下来便失爱于先皇,被封去了临安。 自幼长在江南温柔乡里的他素来畏寒,后来进京做了天子,或许是有些水土不服,每年入冬的时候都要病一场,身体并不好。 霍云想起来这些京中贵戚办的什么诗社都是在精美的园子里,饮酒品茶,作诗填词。 说是风雅,其实就是在风里受罪。 他有些后悔方才把请帖留下了,便叮嘱道:“陛下要是出门去,记得给他系上我猎的那件狐裘斗篷,不要再受了寒气。” 大太监妥帖的点了点头:“将军提醒的是,奴才记下了。” 霍云回了家,越想越觉得这柴家人起诗社作诗,铺张浪费,附庸风雅的惹人厌烦。 他思来想去,便让人把另一件狐裘斗篷送去国公府。 “银狐裘斗篷如此贵重,天下只有两件,给她?”林副将惊呆了。 霍云道:“银狐裘虽然难得,但却并非无价,她捐出万贯家财,让我能安顿好云中军,这才是无价。” “这可是你亲手猎的银狐狐裘啊将军!” “我又不怕冷,不需要狐裘。” 林副将急了:“我的意思是,这是你亲手猎的,亲手!” 霍云俊雅的眉头皱了皱,颇为不解的看了一眼副将:“我手上镶金子了?” 林副将:“……” 第14章 她要光明正大的出现 周晚吟收到狐裘披风时,柴家开诗社宴宾客的消息,还没有告诉她。 从请了几个小姐们在家里做客,到正式开社作诗,柴家人都特意避着她。并不是很想让众人知道她的存在。 其实一直以来,柴家人就有意无意的避免向外界提起周晚吟,周晚吟七岁进京,在柴家寄居了十来年,不说被带着参与社交。 哪怕是家里有什么重要的聚会,他们也经常边缘化她,或者干脆不让她见客。 周晚吟从来没有正大光明的在京中众人的面前出现过。 她像是个不被人承认的,见不得人的存在一样。 周晚吟抚摸着精致的狐裘,听着外面的敲锣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这回开诗社,公府出了点血,不但请了不少宾客,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很是热闹。 戏,已经开锣了。 “姑娘别难过,这等场合,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去也罢。”采莲赌气的说。 周晚吟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怎么能不去呢?” 她带着万贯家财而来,让他们家维持了这十年来的体面尊贵,他们本该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将她介绍到众人的面前。 告诉世人,周家晚吟,是个善良温柔,聪慧大方,体面尊贵的好姑娘。 她难道不该被人称赞,被人喜欢吗? 凭什么要让她一个小姑娘生活在自卑和委屈求全里? 这一次,她一定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想着,柴子安身边的大丫鬟花月便过来请了,她慢悠悠的一路说笑着走来,还拉着另一个穿着劲装的侍女作伴。 很明显,那劲装的侍女是殷溪身边人。 两个主子还没成婚,下人之间已经先成了好姐妹了。 果真是郎才女貌,皆大欢喜的美满姻缘。 气的采莲和花月拌嘴起来: “什么意思!殷家隔着几条街都下了帖子,八抬大轿请来了,我们姑娘就在府里,这才几步路,戏都开锣了才来知会一声!” “这府里的诗社来的都是官家子弟,公子小姐们联诗看戏,礼数上自然是要紧着贵客。”花月笑肉不笑的说,“子安少爷方才想起来,姑娘人在府里,不如也去凑个热闹,姐妹们一道儿说说话。” “什么话!合着我们姑娘是去凑数的呢!” 花月是柴子安心腹大丫鬟,素来知情解意,很得他的喜欢,虽未挑明,府里也知道将来柴子安成了婚,是要抬她做通房丫头的。 她向来以柴子安的姨娘自居,知道表姑娘好性子,没少给她添堵。 采莲早看她不爽了!此时越想越气,一上头便当着殷家侍女的面,把她往外推。 花月却并不生气,一边退一边笑着指责道:“这气性也太大了,府里也是一片好意,表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过去瞧瞧热闹也是好的。这样闹起来,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那殷家来的侍女显然没见过这场面,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周晚吟看得好笑。 原身深知自己寄人篱下,常想着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采莲又是个急性子,顾头不顾尾,受了委屈常常不管不顾的叫嚷出来。 往往她一说出来,人家又说她们主仆两个小性子,斤斤计较。 两人凑一起,叫柴家人拿捏的死死的。 眼看采莲一上头又要开骂,周晚吟赶紧笑着给拦住了,转头笑吟吟的看着花月: “表哥一片好意,本来是要去的,只是我并非官家女眷,又没什么见识,恐怕在席上失了礼数,叫人笑话,为了不给公府添麻烦,便不去了。” “啊?不去?” 周晚吟道:“不去了,你回去转告表哥,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的身份,不便去这样的场合。” 花月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这种状况,整个公府里都知道,表姑娘最是规矩体面好说话的,事事委屈求全。 她这委屈求全的也太过了吧。 周晚吟冲她微微笑了笑,让小丫头们请她出去。 花月这才急了,伸手拽着周晚吟的袖子:“表姑娘怎么能不去呢,少爷说了,一定要让你去的!”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把袖子抽出来,居高临下的笑了笑: “傻丫头,表哥这是怕我伤心,想让我过去看看热闹。我知道他心里没忘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怎么能叫他为难,我一个平民女子,上不得台面……” 花月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上了套了。 若是周晚吟今日执意不去参加诗会,她没能完成主人交代的事情就罢了,自己话说的那般难听,传出去,失的是公府的脸面。 刻薄自家亲外甥女,还叫殷家的婢女看到了,这姻亲殷家,该怎么想柴家。 这岂是她一个小小的侍女担待得起的? 花月噗通一声跪下:“表姑娘,我说错话了,是少爷指名要你去的,你若是不去,我……我可怎么交代啊。” 周晚吟友善的俯身扶起她:“哎呦,我的花月,你这是怎么了,你去告诉表哥,祖母,舅母,我知道大家的好意了……我这也是为了公府好啊……” 花月闻言,拼命自己扇耳光起来。 把周晚吟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突然打自己做什么啊!” “哎呦,你这是做什么呀!”采莲也惊叫起来,“大家快过来拦着啊,花月失心疯了。” 满院子的小丫鬟冲过去拦着她,连殷家的那个侍女也慌忙过来帮忙。 花月却不敢起来,又是扇耳光,又是磕头的,折腾的脸上红肿一片。 “花月说错了话,该打该罚,姑娘若是不原谅我,奴婢就在这里磕头磕到死。姑娘心善,总舍不得奴婢的……”花月说。 她倒是聪明。 周晚吟当然不会让表哥的丫鬟在自己院子里磕头磕死,柴家人这样打压埋汰她,只让一个小丫头在这里磕头,怎么够? 她亲手扶起地上的花月,微微笑了笑:“罢了罢了,既然表哥执意让我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5章 柴家如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么? 诗社是若梅园办的。 坐席安排的很妙。 男席和女席是分开的,但殷溪和柴子安一个男席最右,一个女席最左。 今日来的都是年轻人,柴家的长辈声称不愿意拘束了年轻人,都不在场。 柴子安远远瞧见周晚吟来了,故意把身子朝着右边倾,同殷溪说笑。 少年少女们看他情意绵绵的样子,都艳羡的看着,纷纷打趣他们。 果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周晚吟也不生气,她紧了紧身上精雅无比的狐裘斗篷,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往前走。 花月却低着头不敢进去了,她脸上这个样子,进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么? 采莲怎么会放过她,当下和两个侍女一起,架着她胳膊,扶她一起过去。 宾客们清清楚楚的见到了柴家公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被打的灰头土脸,鬓发散乱,鼻青脸肿。 实在是又滑稽又可怜。 柴子安心疼坏了:“这是怎么回事!表妹!你好狠的心,竟然将花月打成了这个模样!” 柴子安平日里喜欢附庸风雅,他的美婢也常带出去过给他的好友们看过的。 这多情公子身边的美貌大丫鬟如此狼狈,众人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花月红肿的面庞上含着泪,朝着柴子安摇了摇头,无声的告诉他,自己没事。 柴子安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息事宁人,他盛气凌人的看着周晚吟,眼中露出明显的厌恶,嫌弃。 “表妹,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霸道歹毒的女子,我很庆幸,要同我成婚的人是殷溪。” 周晚吟清一脸无辜的看着柴子安:“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柴子安有意在众人面前埋汰她,便站起了身,大声道:“表妹,当日你父母双亡,两家稀里糊涂的定了婚事,这婚事其实我是不愿的。” 事涉婚姻私密事,本就好奇的众人这下更激动了! 传言柴家公子曾经和落魄的表亲订婚,原来就是她啊! 柴子安神情正直: “从前我说你虽然出身平民之家,但性子小意温柔,是顶好的姑娘,我这是骗你的。” “什么?” 周晚吟伤心欲绝的看着他,几乎要支持不住晕倒。 柴子安见她果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弱自卑,越发得意起来,继续贬低道: “你是孤女,父亲还是白身,本就不是婚配的好人选,如今看来,你非但出身不好,心性也歪了,别的本事没有,倒学了不少内宅的阴私手段,着实不堪。” 花月哀求的拉着柴子安的手,低低的说:“公子,你别这样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一直不说话的殷溪看她这样,突然起身走到了周晚吟面前,冷冷的看着她: “周姑娘,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对着我来,不要为难这些丫鬟。” 周晚吟:“?” 她有病吧…… 殷溪看她不说话,脸上还尽是委屈不解,越发恼怒: “你不要摆出这副柔弱的样子,我生平最恨这些手段,你要是恨子安负心,你应该去找他纠缠,你欺负他身边无辜的婢女做什么!你就只会欺负女人吗?” 周晚吟:“……” 她咬着牙扯过了低着头的花月过来,大声道:“我没有打她,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殷溪正义的凝视她:“你不曾打她,她为何成了这个样子?” 周晚吟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殷溪有那么一瞬的懵住。 周晚吟站直了身子,收起脸上的伤心绝望,妥帖得体的冲看热闹的宾客施了一礼,这才道:“表哥的身边的大丫鬟为何这个样子,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诸位既然撞见了,不妨做个见证,也好说明白了,洗刷我的冤屈。” 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到了正中间。 烈烈寒风中,宾客们都看清楚了,外头传的含含糊糊的同柴子安有婚约的这位姑娘,她生的十分美丽。 清俊秀气,大方得体,身上拥着价值连城的银狐球。 并不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我本是寄居在公府里的亲戚,出身寒微,方才表哥身边的这位丫头去请我过来,说我家世不好,不该进这雅会,但表哥可怜我,准我过来见见世面。我怕惊了各位贵客,便推辞了。这丫头不知怎么的,突然拼命责打自己,我这才慌忙过来……” “这丫头也太不会说话了,没规矩。”宾客里有年岁大些的说道,“即便是出身微寒些,到底是亲戚。” 宾客们低声交头接耳了起来,有人便出口问周晚吟家世。 周晚吟微微笑了笑,毫不理会柴家人发黑的脸色,字句清晰的大声道:“我叫周晚吟,我的祖父,乃是太祖七世孙丹阳县君。” 此言一出,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沉默了。 县君家的孙女,那也是宗室了,又是公府的表姑娘,这都来不得? 周晚吟继续道:“我祖父虽然是县君,但父亲是白身,表哥的侍女说在坐都是官家子弟,我原不该来……” “你……你胡说,花月怎么会传这种话。”柴子安找回了理智,激动的说。 周晚吟正色道:“此事关系国公府的声誉,我怎么会胡说呢,秋韶院七八个侍女丫鬟都能作证的,不仅如此,殷家也有个侍女在场,也听见了。” 殷家侍女十分尴尬,她家主子挑中了柴家公子做女婿,柴公子的大丫鬟拉着她一道儿作伴去传话,她没多想,也就去了。 却没想到搅和进了这等事情了。 她不傻,她家主子抢了人家姑娘的未婚夫婿,她再当众撒谎打周晚吟的脸面,周晚吟下不来台,殷家也不好下台。 谁的丫鬟都能作证周晚吟不好,独独殷家的不能。 那就只能是花月这个婢女蠢笨,传错话了。 她沉默着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认同了周晚吟说的事实:“确实是柴公子的侍女骄横,恶奴欺主,传错了话,奴婢亲眼所见。” 她话一出口,众人哪里还不明白? 远房宗室的姑娘,还是亲外甥女,都能算出身不好? 柴家如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么? 不过就是看人家姑娘是个孤女,贬低人家呗。 若是这姑娘再软弱些,受了埋汰不说,便只有自己躲在闺房里抹眼泪的份了。 柴子安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劲,心头火起,不悦的横了花月一眼,抬手就是一耳光:“你这贱婢,怎么传的话!” 第16章 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 柴子安素来喜欢花月这知情解意又忠心耿耿的美婢,打了一耳光之后,便想要她下去。 好将此事轻轻揭过去。 周晚吟哪里肯放过,她今日来,就是要当众将柴家的脸面踩在地上的。 她看着柴子安,神情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情意绵绵,她宛如任何一个受了委屈的少女找到了亲人一样,眼中含着泪大声道: “太好了,我还以为,是公府里容不下我这投靠来的孤女,故意派这丫鬟来埋汰我。” 都是官家的公子小姐,谁还不懂这里头的关窍? 众人静默不语,脸上都挂着微妙的笑。 只有周晚吟情深意切的含泪感激公府的收留和关爱,笑意温柔,善良妥帖。 “噗……”也不知是谁,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把柴子安刺激到了,他见周晚吟恢复了小意温柔的样子,心中得意,但如今这局面,他的脸面是丢光了。。 他一咬牙,挥了挥手,让人把花月拖了出去:“都是这贱婢不懂事,口出恶言欺负亲戚,坏了公府的名声,表妹莫怕,表哥这就让人割了她的舌头。” “公子,不要啊,我是花月啊,我是你最疼的花月啊……我这都是……” 花月抓着柴子安的袖子,苦苦哀求。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这些年奉公府的命给表姑娘添堵,竟然就是这个下场? 柴子安怕她再说出什么,嫌弃地一脚踢开她,让人给捂着嘴拖了下去。 周晚吟看着他松了口气的模样,心内冷笑。 今日种种情状,众人都看在眼里,惩治了下人,公府这脸面,也不知能回来几分。 眼看闹得这样尴尬,便有人打圆场:“周家妹妹既然来了,便是咱们一道儿的姐妹,大家一起说说话看戏,不拘什么出身。” 周晚吟感激的冲那人道了谢。 柴子安赶紧一旁伺候的婆子引着周晚吟朝安排好的位置过去。 ,又让戏班子继续开锣唱戏。 周晚吟的位置安排得非常偏,在角落里不说,附近还摆着矮桌,坐着几个府里的下人。 她也没多说什么,微微向众人笑了笑道:“都是家里的亲戚,舅舅舅母肯容我栖身已经不易,位置偏就偏了吧。” 众人面上不说,戏一开场,都小声的同自己身边的人议论了起来。 “子安兄这个表妹模样倒是俊俏。” “性子温和懂礼,谈吐也得体大方。” “我瞧着国公府倒是不大体面了,毕竟是亲外孙女,哪有这么埋汰人家的。” “这安排座位的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干公府什么事儿。” “这可是公府的表姑娘,若不是平日里刻薄人家,下人哪里敢?” 几人小声议论着,柴子安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先前周晚吟同他闹得不愉快,那都是府里的事情。 这回闹到了台面上,确实丢人。 但如今戏已经开了锣,只能唱下去了,好在表妹性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乖巧。 她一定是因为殷溪在当面,知道我已经对她厌弃,开始害怕了。 柴子安想,接下来,才是他准备的重头戏。 一折戏结束,柴子安便命人摆上了笔墨纸砚过来,要作诗。 “柴兄,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我们都是用的寻常的松墨,独你和殷将军是顶级的宣墨。”男席传来一声愉快的调笑声。 周晚吟觉得熟悉,抬头看了过去。 好家伙,还是老熟人,柴子安的狐朋狗友赵然! 他这么高声一喊,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了柴子安和殷溪。 只见殷溪有些尴尬的低着头,又目光温柔的看着柴子安。 柔声道:“我本就不善诗词,用松墨也是可以的。” 柴子安目光中满是柔情和欣喜,他对着他的朋友们道:“松墨已经是极好的了,这宣墨难得,是我好不容易得的,只有这两块,我自然是要给殷溪。” “重色轻友了不是。”男席的公子们都打趣了起来。 女眷们也微微笑了笑,都知道这二人的佳话,如今真人到了眼前,果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了。 殷溪是武将的性子,话不太多,但也没有什么架子,被人笑的不好意思,便冲那赵然道: “这么好的墨在我这里可惜了,赵公子若是喜欢,我的同你换。” 柴子安道:“这可不行,我特意给你留的,咱们俩是一对儿的。” 话一说,殷溪也温柔缱绻的看着他。 众人又笑闹了起来。 柴惜君故意高声道:“殷溪将军身份贵重,又这般善解人意,这才是我哥哥的良配。” 周晚吟低头拨弄了一下松墨,没说话。 墨倒是小事,她反正不羡慕殷溪,只是,她刚刚发现赵然身边随侍了一个女子,一直低着头,看着很不对劲。 柴家这些做派,明显是要当众羞辱打压她,肯定还有后招。 她略微想了想,转头对采莲说了几句,采莲立即回了秋韶院里。 旁边的一个姑娘看她发呆愣神,以为她心里难过,用胳膊撞了一下她,很实在的抱怨:“宣墨精贵,寻常很难见到,你这表哥也真是,怎么就不能委屈一下自个儿,让你和殷溪一人一块。” 周晚吟失笑,正常人是会给亲戚和未婚妻一人一块,也算周到。 但柴子安就不是个周到人…… 他想用这宣墨来埋汰周晚吟,告诉她,他和出身高门的殷溪是门当户对的一对,而周晚吟,即便巨富,也身份低微。 宣墨这等象征身份的东西,她不配用。 周晚吟想到这里,突然突兀的说了一句:“你喜欢用宣墨吗?” 那姑娘出身也不算好,位子同周晚吟挨着,听她这样说,便好心的科普道:“宣墨产量低,每年都要先紧着宫里用,世面上买有价无市,很难得的。” 周晚吟点了点头:“哦,那我送你吧。” 那姑娘愣了一下,没答话。 柴惜君凑过来冷笑道:“表姐,你是不知道,宣墨是陛下御用的,公侯之家,都得等着宫里赏赐,公府里都只有两块,这还是我哥哥拿出来献宝给心上人的,你就是有钱,也难买到的。” 这里起了头,姑娘们便都探头过来闲聊了起来。 殷溪走过来,站在周晚吟的位置前,认真道:“宣墨难得,心意更难得,若是旁的,我还能给你,但这个,我不能让。” 周晚吟觉得她八成有什么毛病,随口道:“我不稀罕,不必你让。” 女将军很固执:“你若是觉得委屈,我会很难过。” 周晚吟:“……” 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 真是离谱,她抢了人家未婚夫,占了好处,回头还要自己这个受了委屈的去哄哄她? 还要自己千遍万遍地告诉她,自己不在乎,不在意,已经放下了,好让她能心里好过些? 柴子安看殷溪似乎很是为难地站在那里,立马冲了过来,拉着殷溪的手深情地说:“宣墨是我给你的,她要怨,就怨我吧……” “我说了我不喜欢宣墨。”周晚吟说。 柴子安尴尬了一下,随即道:“你不喜欢最好,我对殷溪的心意,天地可鉴,也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是我执意选的殷溪,是我执意将宣墨送她,你若是有恨,有怨,都冲着我来。你我之间,就如同这宣墨,从始至终,只有她配得上。” 周晚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宣墨我有的是,真不用……” “你父亲是白身,能从哪儿弄来宣墨。”柴惜君道。 她话音一落,采莲捧着宣墨过来,周晚吟笑道: “前几日得了一盒宣墨,正好八块,今日来府里的小姐们,一人一块,殷将军已经得了表哥的,多的这一块,是一会儿作诗的魁首的。”周晚吟笑道。 柴子安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宣墨。” 周晚吟随口道:“不记得了,大约是我家商号的哪个掌柜来拜访的时候随手送来的吧。” 第17章 她和通房贱妾长得像? 殷溪看柴子安脸色不好看,赶紧伸手拉了拉他衣角,两人回了自己席上。 小姐们得了墨,都高兴地磨墨作诗起来。 她们如今算是知道了,这位公府的表姑娘,不仅是富商之女,且交际门路也十分上得了台面,谈吐得体,精致体面。 周晚吟没什么作诗的兴致,便随便在位置上吃了点心,看人家作诗。 柴家人想借着诗社公开贬低她,让她自卑,好被拿捏住,主动将手里的嫁妆都让出来。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不送柴家人一些礼物呢。 别人想让她委屈,那就把事情闹到台面上,大家不好看呗。 受委屈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委屈无人知道。 她拖着下巴想着。 就见男席的赵然突然一巴掌打了身边的侍女:“磨个墨都磨不好,你是干什么吃的。” 动静太大,众人都停下了手,向着那边看过去。 只见赵然身边的女子委屈的捂着脸,不敢说话。 采莲凑近周晚吟,小声道:“他别是自己写不出诗,找由头刁难人家吧。” 柴子安最是怜香惜玉,忙开口道:“赵兄,你也太不知道疼人了,你这丫鬟如此娇弱,怎么能打她呢。” 赵然道:“笨手笨脚的,磨墨都磨不好,不过啊,这可不是我家丫鬟。” “不是你家丫鬟?”旁边一个年轻公子愣了一下,“你尚未娶妻吧。” 这赵然贪花好色的名声早传遍了,总不至于把侍妾带来了吧。 赵然道:“这个啊,算起来,还是我家亲戚呢,嗨,远房的亲戚,她家里败落了,欠着我家里不少钱呢,便把她送来我母亲身边服侍。” 懂了,长辈身边的大丫鬟,这其实算是个通房。 小姐们因为他的恶名,都不大喜欢的皱了皱眉头。 还未娶妻,便带着母亲身边服侍的婢女出来招摇。 这丫头还不是卖身给她的丫头的,是落魄的远房亲戚,欠了银子,送给他们家服侍主母。 这算什么事儿啊! “赵公子,你将亲戚做侍女,总不大好吧。”周晚吟站起身说道。 “误会!我们可没有说她是侍女,七拐八拐的,这还是我远房表妹,我家还养着她呢。”赵然道,“我家已经是仁义的了。她跟在我母亲身边陪伴服侍,日后还给许配人。” “既然如此,你带她出来抛头露面的随侍做什么?”周晚吟说。 赵然浪荡无礼惯了,笑道:“是柴兄曾在我家看过她,说是与家里的表妹模样有几分厮像,我便带来比对比对,果真是有几分像。” 众人闻言,下意识朝着两人看过去,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动。 柴惜君道:“你这么说,我仔细瞧着,确实是同我家表姐有几分像!” “这缘分是真奇妙了,柴兄家的这个表姑娘,和我家的这个表姑娘,模样和身段都这么像。”赵然笑着道。 众人也知道这话不好听,当着周晚吟的面,说她像赵家这通房不通房,亲戚不亲戚的女子,显然是在打她的脸。 大伙儿都有些担忧的看着周晚吟,生怕她委屈了闹起来。 方才坐在周晚吟旁边的姑娘,因为受了她墨,忍不住呛了赵然一句:“赵公子说话也太没遮拦了。” 赵然夸张的捂了一下嘴:“哎呦,我说错话了……” 柴子安道:“赵兄,你太口无遮拦了些,我这表妹素来小性多疑,你是心直口快,她若是委屈了,找我祖母哭闹,我可要吃瓜落了。” 众人闻言,不免转头又看向周晚吟。 赵然确实说错了话了,但是身为当事人的周晚吟,又该如何应对呢? 是自己哭诉,还是忍下这埋汰? 周晚吟却没有搭理柴子安和赵然,而是走到了那姑娘面前,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愣了一下,抽抽噎噎的道:“我……我叫万音儿。”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呦,表姑娘闺名叫晚吟,这连名字也像了。” 那姑娘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看周晚吟,她姓万,音儿这名字,是早上赵然和柴家少爷给现取的,为的就是羞辱这位周姑娘。 但她这样的处境,能说什么呢? 得罪了赵家少爷没有好下场,得罪了这位富商家的小姐,也没有什么好处的。 她想到这里,泪流的更凶了。 哪知道周晚吟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是赵家的亲戚,听口音像是从江南来的。” 万音儿点了点头。 周晚吟又道:“可怜,若我替你还了债,你可愿意离开赵家,陪在我身边?” “什么?”万音儿愣住了。 周晚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拢紧了身上的银狐裘,缓缓走向了赵然。 “赵公子,你的这位表妹万音儿,她欠你多少银子,我替她还了,日后让她留在我身边做个伴儿。” 她虽然消瘦,但模样清雅,身量也颇高,那银狐裘衬得她清冷高贵,气度不凡。 看得众人移不开眼睛。 “你……你替她还钱?”赵然懵了,这怎么和他们设想的不对啊! 人家说她和通房贱妾长得像,她怎么还…… 赵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作践落魄的远房亲戚,外人看着不对头,但也不会说什么,但…… 周晚吟当众替人家还钱,这是给点破了! 这就不好看了。 这世上的事儿,就怕人家计较,一旦较了真,说破了,大家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赵公子家里婢仆这般多,想来也不缺这一个,我是江南来的孤女,正缺个老家来的伴儿。”周晚吟浅笑着说,“我见她如此可怜,物伤其类,这点心意,还望赵公子成全。” 她话说的妥帖,被人冒犯到如此地步,却也没有激动地出口伤人,甚至给赵然也留了几分体面。 众人见她如此气度,不免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位孤女,胆大心善,不怯场,站在那里,便将身边人都比了下去了。 “赵公子,你便成全了周家妹妹吧。”方才呛声的姑娘笑道,“她做了善事,你也能收回欠款,两全其美啊!” 赵然怎么能成全! 第18章 她今日,就是来撒钱的。 “这家中账务银钱的事情,我也说不准的,大约是……三千五百两。”赵然惨白着脸说,“她欠的委实有些多,不值得周姑娘破费的。” 众人一听这个数目,都叹了口气。 这也太多了吧! 这位周姑娘即便有心做善事,但一个投靠亲戚的闺阁姑娘,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钱? “三千五百两太多了,这欠债是家中长辈大人的事儿,周妹妹好心,却也管不着这么多,大家还是先作诗吧。”有人打了圆场说。 周晚吟认真道:“三千五百两,我出。” “什么!”柴子安惊了,“你哪儿来的钱去干这个!” 周晚吟道:“表哥莫怕,我周家商号不缺银子,前几日绣庄正好送来了三千两,正巧我就带在身上的。” 她说着直接把三千两银票放在了案上。 “不行!”柴惜君惊叫:“你怎么能把绣庄的银子给拿来给外人还债!” 他们还等着周晚吟主动把银子交上去,好发这个月月钱呢! 周晚吟愣了:“玲珑绣庄是我周家的商铺,我如何不能拿?” 她话音一落,众人都竖起耳朵,好奇地望着。 有知道内情的几个小姐悄声和身边的宾客说起来: “这位远房宗室周家姑娘,她家中巨富,是先前江南首富的独生女儿。” “她啊,只是没有做官的父兄,其实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 周晚吟通情达理道:“往年周家商铺的掌柜们送来银子,我都送去给舅母,好补贴府里的用度,但这位万姑娘实在可怜,我自然是要先替她还债。” “你……你胡说什么!” 柴惜君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宾客们一个个都神情精彩,有些人已经面露讥讽了。 妹妹和妹夫死了,外甥女来投奔,这外祖家竟然要拿人家银子花,还拿了这么多! 瞧这柴家小姐的架势,人家花自己钱,她那疾言厉色的,好像是动了她的钱一样。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周晚吟在众人的目光中,又褪下了手中的一对金钏,放在案上。 “这对金钏是前几日去平王府,王妃赏赐的,权做五百两。请赵公子一并收下。” 赵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这亲戚,今日是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 不论如何,今日之后,赵家的颜面是真要荡然无存了。 他是真后悔,不该帮着柴子安做这个戏。 柴子安此时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啊,赵家的脸面荡然无存,柴家也剩不了多少了啊! 他红着脸拉住了周晚吟:“表妹,你说的什么傻话,这金钏是王妃给你的,赵兄怎么敢收。”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周晚吟在今日砸钱替人还债。 周晚吟温柔又坚定地推开了他,眼神真诚:“我虽是闺阁女子,女流之辈,也知怜贫惜弱,这位万姑娘如此可怜,我实在是不忍心……表哥,你能不能借我钱……” 柴子安皱眉:“家里的事情都是母亲打理,我并不管银钱的事,表妹,你是闺阁女子,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他口气带着几分不悦,盯着周晚吟,示意她最好听话。 然而柔弱的周晚吟难受地低着头,却并没有因为惧怕表哥的威严而松口。 柴子安不肯借她钱,正中她下怀。 她今日,就是来撒钱的!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周晚吟,有钱。 她能随手一挥送出去一整盒宣墨,也能一掷千金替孤女还债。 她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她不是无依无靠,仰人鼻息的孤女。 这些年来,是柴家在花她家的钱,是她的万贯家财让柴家的公子小姐们维持着体面尊贵。 而这些人非但不知感恩,还想当众埋汰她。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表哥!你是国公府的公子,你的私房银子,五百两拿出来应该也不难的。”周晚吟笑着说。 柴子安瞪大了眼睛,倒退几步:“我堂堂男子,房里的账务都是母亲打理的!我哪里清楚这些!” 他哪里有这个闲钱去给人还债! 众人显然不会听他的鬼话,公侯之家的嫡出公子,话赶话都到这份上了,五百两的私房钱都拿不出来? 那他们这些年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周晚吟唇角慢慢勾起,得体地笑道:“采莲,去把我私库打开,当日父亲将我许配给表哥,嫁妆有白银两百万两,去取五百两!还给赵公子。” “那个钱你怎么能动!”柴惜君激动地叫了起来! 她此时再也管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了,那都已经入了柴家的库里了啊!那就是柴家的东西啊! 十来年都是柴家人管着的,周晚吟还想拿回去花? 周晚吟惊讶道:“那是我家的钱,我如何不能动?” 柴惜君急得脸都扭曲了:“你已经许配给我们家了!你父母也说了,嫁妆交给我们公府里打理!” 周晚吟:“是啊,我是许配给你们家了,可表哥不是同殷将军下个月就要成婚了么,月底我也要同表哥正式退婚了啊!” “难道说,你们都不娶我了?我的嫁妆还不能拿走?” 周晚吟笑得十分轻松畅快。 看热闹的众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柴小姐,你冷静一点,你表姐这是拿她自己的钱。” “是啊,你家哥哥都不娶人家了,你一个未来小姑子就不要管着人家的银钱了。” “你是公侯人家的小姐,不要盯着人家的嫁妆啊。” “别对别人的财产有这么高的占有欲啊。” …… 众人早就看柴家人这做派不爽了,此时都忍不住带笑的戏弄了起来。 当众骂柴子安,确实不大好意思,但是柴惜君么…… 公府里的庶女而已,就算对她说话说得难听点,她还能去找嫡母哭闹么? 柴家的当家主母,能为了庶女,和人家闹得不愉快么? 再说了,人家说的也没错啊! 柴子安听着人家议论,恨不得一脚踹死柴惜君! 果真是庶出的贱人,上不得台面,说话不经大脑。 可是他也清楚,不能让周晚吟当众派丫鬟去打开她的私库! 因为那嫁妆……早花的差不多了! “我这惜君妹妹性子急,说话没有遮拦,表妹别同她计较。”柴子安温和的看着周晚吟,柔声说,“但为了五百两,动了表妹的嫁妆,实在不好,不如……” “柴公子不必担忧,这五百两,我替周姑娘出。”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柴子安。 众人转头看过去,男席缓缓走出来一个青年,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同周晚吟一样的银狐裘披风。 生的俊雅无双,宛如九天神官下凡来。 第19章 百年公侯之家呢,这般下作! 那青年大约二十六七的年纪,穿一身素净的袍子,自角落里走了出来,模样斯文俊雅,清贵无瑕,整个人光风霁月。 他走了几步,到了几人近前,微笑着说: “周姑娘心地善良,出手大方,在下恰巧出门的时候带了银票在身上,这等善事,也该有我的一份。” 他模样生得十分好看,又气度从容温柔,年岁瞧上去也比这些公子小姐们要大几岁,他往那里一站,便让人觉得心静了下来。 众人虽然都不认得他,有些尴尬的互相看看,却也对他心生喜欢和钦佩。 敢当众和周晚吟一起出银子替人还债,公然打国公府的脸,是个人物。 柴子安皱眉,今日宾客多,他也并不是个个都认识的。 只是这一位,却是眼生的过分了点。 再一打量,他虽然气度不凡,但身上穿着的衣服却是普通素净的,只有外面罩着的披风,和周晚吟一样是银狐裘的,瞧着价值不菲。 “这位公子眼生的很,只是不知是哪家的?”柴子安道。 那青年笑了一下:“惭愧,在下同这位周姑娘一样,也出自寻常巷陌,平民之家,同霍将军府上有亲,如今投靠在他府上,霍将军日理万机,我便拿了他的请帖过来。” “既然是霍骠骑的亲戚,论出身,自然是比我们要贵重许多了。”殷溪突然冲了过来,抢着说了一句话。 她的脸色发白,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 今日天寒风大,这人来了就坐在角落里,还以貌丑为由带了个精雅的面具,也没见他说话,谁能想到竟然是…… 她望了一眼这人落在席上的面具,心中升起一股绝望,柴子安今日的表现,实在太差了。 她一心钟爱的情郎,还想他得到天子的喜欢,他日夫妇二人同殿为臣,共创佳话。 她想到这里,赶紧道:“兄台气度不凡,将来必定是前程似锦。” 柴子安听她这样夸赞一个年轻男子,虽然心头不悦,但他绝对不会当众和殷溪唱反调,便忍着脾气,和和气气道: “兄台风采卓然,出将入相,也是迟早的。” 青年笑了笑看着赵然:“柴公子说我将来出将入相,赵公子,可愿结这段善缘?” 赵然愣住了没说话。 青年看着他,不疾不徐道转头看殷溪:“殷将军,你觉得呢?” 殷溪惨白着脸,冷冷的看着赵然道:“赵公子,这是善缘,也是福气,你莫要折了自己的福气!” 赵然此时只得点头:“这是好事……我这远房表妹跟着我也不是个事儿,同周姑娘做个伴,也是好的。” 青年走到万音儿身边,冲她柔声道:“别哭了,你今日交了好运,遇到周姑娘,日后必定都是好运的。” “多谢公子……” 青年笑道:“你谢我做什么,要谢也是谢周姑娘。” 少女破涕为笑,直直地就当众朝着周晚吟跪了下去。 周晚吟猛地伸手拦住了她:“我帮你,并不是要你为奴为婢。” 青年道:“你自由了,从今以后,除了天地君亲师,你见了谁也不必跪了。” 那小姑娘愣了愣,茫然地点了点头。 青年瞧着她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心中有些怜悯,便道:“音儿这名字,是谁起的?” 小姑娘低着头不敢说。 青年道:“当今皇后的闺名里,便有个音字,这字不好,你换一个吧。” 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周晚吟笑道:“这位公子的意思是,你自己想叫什么名字,便叫什么名字,再也没有人能乱改你的名字了。”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红着眼睛说:“我想叫珍儿,可以吗?” 这是她过世的爹起的名字,说是家中虽清贫,但她也是无价珍宝。可后来,父亲去世,家中只她一个女儿,被族中吃绝户的叔伯兄弟强占了屋舍。 母亲带着她投亲靠友,最后就落到了赵然的手里。 那俊雅的青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自然可以,自今日起,你便是无价珍宝,再无人可作践你。” 他说着转身向着柴子安道:“这等美事,你身为主人家,不该以此为题,令宾客作诗?” 柴子安想拒绝,但殷溪不知道为什么,率先发了话,附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他也只能应承。 只能让侍女们续上茶水,又令众人以周晚吟今日豪掷千金为题作诗。 他魂不守舍地想,今日之后,柴家的脸算是丢尽了。 事实上,都不用今日之后了,在坐的公子小姐们早就没心思作诗了。 大伙儿胡乱写了写诗称赞了一下周晚吟的美德之后,便三三两两,借着赏景、小解、口渴的名义离席,躲在角落里聊了起来。 “这柴家真是好笑……都悔婚另娶了,还好意思拿人家的嫁妆!” “还是百年公侯之家呢,这般下作。” “他们在外还含含糊糊的说什么落魄的亲戚缠上了柴子安,我瞧着像是他们缠上了周家姑娘。” “他们家嘴里有一句实话么,那柴惜君先前还和人说家里有个打秋风的表姐,我看她自己才是个打秋风的。” “笑死……” 众人聊得随性畅快,几个活泼的少年少女写了几首赞美周晚吟的诗,还热情地拿给她看看。 周晚吟一一抄录了下来,找了个由头离席,在无人处一把火烧了。 今日是冬至,十年前的今天,周家孤女来到了护国公府,寄人篱下,被人打压嫌弃了十年。 如今,柴家人被迫宴请宾客,让人作诗来赞美她。 今日之后,全城都会知道,有一个女孩叫周晚吟,是一个如此善良聪慧美丽的姑娘。 如果原身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正出神间,方才的青年绕过盛开的红梅,走到了她跟前,笑着问道: “周姑娘怎么不作诗?” 周晚吟感激他帮助,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我诗做的不好,便不献丑了。” 原身倒是很会作诗,柴子安平时在外交际,就经常拿着表妹的诗出去吹牛。 还因此得了不少赞颂。 她写的诗完全不能看,露馅了就麻烦了。 “你心地善良,心胸豁达,这已经很好了,周家能有你这样的晚辈,我很是欢喜。” “啊?”周晚吟愣了一下,这夸奖实在太郑重了,她微微欠了欠身,“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青年展颜一笑:“我姓周,单名一个韶字,字惜朝。” 周晚吟:“……” 惜朝,晚吟。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名字像现编的。 第20章 歹竹能出好笋? 自从嘉平帝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殷溪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当她离席追出来找人,却看到他和周晚吟相谈甚欢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曾经以为,周晚吟是个畏畏缩缩的深闺少女,每日伤春悲秋,胆小怕事,只会拈酸吃醋,守着表哥过日子。 所以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看不上,所以容得下。 可是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个姑娘耀眼得让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忽视。 “周姑娘,我要同这位公子说几句话,还请回避。” 殷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口气这样生硬。 周晚吟看她那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脸色,有点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殷溪恳切地看着嘉平帝:“子安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今日,他只是因为公府的声誉,乱了分寸。” “朕只想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他性子温文,又有满腹才华。”殷溪不假思索地说。 “他今年也二十了吧,听说连秀才都没考上,霍骠骑这个年纪,已经在云中带兵了。至于性子温文,朕瞧着,却是虚伪至极。” “他只是不喜欢做那些应试的文章,不拘泥于教条,他精通诗词歌赋,是京中小有名气的才子!”殷溪说。 她本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却忍不住辩解起来,“至于性情,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他!他和周家姑娘的事情,不能怪他!是他父母长辈给他订的婚,他钟情的人是我。” “那他应该先退了婚约,再来钟情你。”嘉平帝皱眉。 殷溪是他心腹爱将,怎么跟着了魔似的! “陛下,世上的事,就一定要分的那么清楚明白么?他有婚约在身还来招惹我确实不应该,但他也才二十岁,懵懵懂懂的年纪,遇到了喜欢的人,一时控制不住自己,难道就有错吗?”殷溪说。 嘉平帝失望的看着她:“你只觉得他二十岁的年纪,喜欢了你,却背着父母定的婚约可怜,有没有想过,被他藏着掖着,最后还要抛弃的未婚妻更可怜?” “陛下!臣在东南海战,九死一生,如今只有这一个心愿,还请陛下成全。”殷溪说。 嘉平帝叹了口气:“婚事是你自己求的,朕已经准过你,便不会再食言,你会风风光光地嫁进国公府。” “那方才周姑娘……”殷溪迟疑了一下,不解地望着眼前的皇帝。 嘉平帝失笑:“你以为她在私下求朕帮她保住婚约?” “难道不是吗?” “你错了,月底二十七日,她和柴子安的婚事,会按时解除。” “那她今日大出风头做什么?不是为了能有个名声,好让国公府看重她?”殷溪懵了。 年轻的皇帝有些厌烦了:“他是周家女,柴家看不看重有什么关系?我景朝宗室的女儿,轮得到柴家来评判?” 殷溪见他似乎是真生气了,总算信了周晚吟不会抢柴子安。 但又怕皇帝厌恶了柴子安,心中着急,便直直跪了下去。 嘉平帝吓了一跳,赶紧扶她:“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他素来御下宽仁,这又是他心腹爱将,怎么能因为这点儿女情长的事情苛责她? 只是柴家人的嘴脸,实在令他厌恶。 “陛下,臣也不是上来就能成了女将军,当日我父亲战死,幼弟只有三岁,世人都说我是女流之辈,撑不起殷家,我收拾残兵抵抗海寇,那些酸腐的文人写诗骂我,说牝鸡司晨,女人领兵不祥,会给军队招来溃败。”殷溪望着皇帝,认真地说。 嘉平帝叹了口气:“你受委屈了。” 殷溪摇了摇头:“这些迷茫和苦恨,我一点一点地熬了过来,就是因为我知道了,在对我的一片嘲讽和诅咒中,还有人做了诗文称赞我,鼓励我,那些诗文传唱到了东南,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虽然最后我赢了海战,获封镇南将军,四下都是赞誉,但我觉得,最珍贵的,就是当日那篇《太平歌》。” 《太平歌》嘉平帝也听过,是一首极好的小令。 通俗易懂,情真意切,盛赞了殷溪在危难中保家卫国的事迹。 没想到是柴子安做的。 当日殷溪诸多困苦,能有人这样赞颂她,确实是难得。 他想到这里,也觉着话说得有些重了,叹了口气:“你放心,朕今日出来,也只是随便看看,并不会因此对柴子安有多大成见。若是他真有才学,老臣愿意举荐,朕还是会重用的。” 殷溪眼睛这才亮了亮,放心的告退。 嘉平帝想到什么,淡淡道:“朕的身份,并不想叫别的人知道,尤其是周姑娘。” 殷溪自然应承。 她此时并没有心情管周晚吟了,如今他和柴家愁的是如何让朝中的清流老臣肯举荐柴子安。 本朝男子入仕有三条路子,一个是继承父辈的爵位,得个差事。 另一个是科举入仕,这个最难,寒门出身的考生们早就抢破了头。 除此之外,那就是清贵人家的男子,有不错的名声,能得朝臣举荐入仕。 然而此时的老臣们,别说举荐柴子安了,不弹劾他就不错了! 她对柴子安有恋人滤镜,能把柴子安想象的多么清白无辜,别人可没有。 柴家长辈拿外甥女的银子补贴家用,小姐丫鬟埋汰人家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柴子安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家子贪婪无耻,他就能歹竹出好笋了? 柴家愁云惨淡,周晚吟这里却是喜气连连了。 来公府探口风,想要说亲求娶周晚吟的人快把老太君那儿的门槛都踏破了! 采莲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往日里公府的人都是说她家姑娘是孤女、病弱、出身不好、性子不大方开朗……怎么埋汰怎么来。 如今姑娘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她凑近周晚吟身边,小声道:“可惜那位周公子家没来人。” 真是奇怪,那日情形,那位公子像是很赞同自家姑娘的,怎么如今人人都来求娶,他倒不来了? 周晚吟狠狠呛了一口茶,这小丫头真乱点鸳鸯谱了,那人是个来京求前程的寒门子弟,不过是仗义疏财了一下,哪儿能卷进这事儿里头。 一直默默绣花的万珍儿忍不住提醒道:“那位公子是姓周,说不定同姑娘还未出五服……” “别说五服了,我们姑娘连七服的同族都没了,不然也不会留在这里受气。这位公子若是真有意,同我们姑娘那真是好姻缘了!”采莲道。 “还好姻缘,公府这会儿恨不得吃了我,怎么会给我安排什么好姻缘?”周晚吟低笑,“府里如今怎么样了?” 采莲一听就乐了:“那可不是鸡飞狗跳么,惜君小姐在诗社上大失体统,连着大房两个姑娘的婚事都受阻,大房都气坏了,国公爷都赶回来了!那边正闹着呢!” 周晚吟眉头一跳:“国公爷回来了?” 这可不是善茬。 第21章 这不就是现成的奸夫么! 国公爷柴信荣是典型的酒囊饭袋,在礼部混了个闲职,他也不思进取,只想着斗鸡走狗,白日宣淫。 因为老太太在堂,不好在府里乱来,便带着心爱的侍妾美婢搬去了城东别院,把家里交给了二弟柴信华。 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离衙门近一点,都是为了公务! 结果在别院浪过了头,家里翻天了! “没用的蠢货!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柴信荣都气炸了,指着二弟柴信华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把家里交给你,你是怎么当的家。” 柴信华压根就没管家,他最近迷上了求仙问药,忙着和几个美貌的童男童女在丹房里颠鸾倒凤呢。 听到大哥训话,赶紧抓了王氏过来:“这……这都是她的主意,大哥,我堂堂七尺男儿,哪里懂这些!” 王氏喊冤:“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啊,想让那丫头出钱办清华宴来给公府扬名,谁知道……” 国公爷被吵的烦躁,阴着脸道:“她既然不好拿捏了,那就赶紧给她许了人家嫁出去,免得留在府里生事!” “先前说过许给赵家的赵然公子,她不乐意。”柴子安瓮声瓮气的说。 “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哪有她一个小丫头说什么乐意不乐意!你们平日里怎么教的她!” “这……赵然他风流成性,名声不大好,那丫头不答应,闹开了人家会说咱们闲话的。”王氏尴尬的说。 国公爷白了她一眼:“哪个男人不风流,玩玩女人而已!能是多大的事?你把姑娘真嫁过去了,他名声不就好了!到时候他们夫妇不谐,那就是他娘子不贤惠,还能怪相公风流?” 王氏眼睛一亮! 对啊,夫妇不顺,只有休妻的,没有休夫的! 一旦真嫁了过去,出了什么问题,那是周晚吟不会相夫教子,不能容忍丈夫风流! 是她自己的问题,怪得了谁? “跟赵家通好气,退婚的那日就过来提亲。我这个舅舅还管不了外甥女的婚事了?当初他父母将她托付给我,是要叫咱们好生教养她,如今惯得她如此不知好歹,无法无天,可怎么了得,不得赶紧让她婆家来调教调教她?”国公爷冷冷地吩咐道。 柴子安在一旁看着,深以为然。 他和赵然是好朋友,诗社的事情,赵然吃了个大亏,回去之后叫父兄打了个屁股开花,说他把赵家的脸丢尽了。 表妹既然不听话,又得罪了赵家,那嫁给赵家,让赵家人好好管教管教也是应该的。 “还有一件事情,比较为难。”王氏迟疑着说,“她那日出了风头,这几日好些人上门说亲,都叫我给拒了,总不好再答应了赵家。” 把个人人争娶的外甥女嫁给声名狼藉的人家,这不明摆着得罪了那些求娶的人么? “这你怕什么!”国公爷嫌弃道,“她如今人人争着娶,不过是因为出了风头,名声好听,咱们把她名声坏了,谁还看得上她?到时候赵家肯要她就不错了!” “可这……她日日都在府里待着,并不认识什么外男啊!”王氏懵了。 “怎么没有!诗会上的那个周公子,和这贱人一唱一和的,这不就是现成的奸夫么!”柴子安突然激动的说! 想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他就心头火起。 和表妹一唱一和的把柴家的面子往地上踩就算了,连殷溪也向着他说话! 不就是靠着一张皮囊么! 下贱的寒门子弟,就知道勾引豪族人家的姑娘。 “投在亲戚家门下做事的寒门子弟,拿了主人家的请帖混进公侯之家的诗会,和表小姐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这不比咱们家那些事情香艳传神?” 柴子安语气畅快了起来。 如今人人都议论柴家刻薄表姑娘。 但若是传出来这表姑娘不守妇道,和外面的男子无媒苟合,那议论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毕竟是霍将军家的亲戚……”王氏担忧道,“万一惹怒了他怎么好。” “霍将军那样的高门,亲戚多的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哪有功夫去管他!再说了,这等勾引高门小姐的贱人,霍将军知道了,乱棍打死还来不及呢。”柴子安激动的说。 王氏觉得儿子有些过激了,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就算要给周晚吟编个奸夫出来,也不好乱编,编的不好,公府里其他的姑娘也受牵连,不如就拿那个诗会上的男子做文章! 周晚吟听公府小丫头窃窃私语她的流言蜚语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消息都传到秋韶院来了,也不知道外头给传成什么样子!”万珍儿都急哭了,“要不是为了我,姑娘也不会同外男说了话。” 周晚吟气笑了:“我同那位周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几句,这都能传出来谣言,这能怪你吗?人家想造谣,我就是不出门,谣言也能传出花来。” 她倒不生气这个,等退了婚,拿回嫁妆给了霍将军,朝廷欠她一个大人情,自然会褒奖她替她正名。 她就真是个荡妇,朝堂也会给她夸成贞洁烈女。 这都不是事儿! 要命的是那个在霍将军府上谋差事的周惜朝,不会被霍将军给打死了吧! 想到这里,她赶紧让人套了车赶去骠骑将军府。 那霍将军感激她捐赠军饷,送来了狐裘披风,想来她在那里还有几分薄面。 虽然没直接接触过,但是她觉得这位将军,应该是个挺通情达理的人,这种误会,得当面解释清楚。 然而她到了才发现,她压根进不去将军府…… 这将军府和国公府,简直是天壤之别。 门口守着的并不是懒懒散散的两个门童,而是两排玄甲的卫士,五步一岗,个个都神情肃穆。 别说她是坐的公府小姐出门的小轿子了,就是柴国公亲自带着车驾来了,都进不了将军府的门…… 霍云送嘉平帝身边的大太监顺喜出门,就瞧见周晚吟带着采莲在他家门口的石麒麟边上发愁。 顺喜瞧见周晚吟,惊喜了一声:“哎呦,那不是周家姑娘么。” 霍云愣了一下:“这是周家姑娘?” 他以为周晚吟会是个又矮又弱,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没想到出乎他意料的……挺漂亮的。 顺喜笑道:“是她,错不了,奴才前几日伺候陛下往柴国公府上,远远瞧见过。” 他是久在宫闱里的人精,知道自家陛下看重这位小姑娘,便摆上了体面热切的笑,走过去同周晚吟打招呼。 “周姑娘,好巧啊。” 周晚吟正愁着,一抬眼就瞧见了顺喜,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那日诗会上周惜朝的随从。 因为长得过分白净,她特意多看了几眼。 “是你啊!太好了!你家主子还好吗?” 顺喜和气的笑道:“我家公子是天上神官下凡来,有仙人庇佑,自然是好的。” 采莲急哄哄道:“你别贫了,赶紧帮我们进将军府,要是晚了,你家主子就要被霍将军打死了!” 顺喜:“???” 正走过来的霍云:“!!!” 第22章 一拳能打死八个柴子安。 {顺喜被采莲这一句话弄得脸上的笑都僵住了,震惊的转头看向身后的霍云。 霍云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锦缎,衣上用金线绣着暗纹,腰间没有配玉,但却挂了一把精致的短匕首,匕首上还嵌着价值连城的绿宝石。 他生的英俊摄人,往面容白净和气的顺喜旁边一站,直接把周晚吟和采莲给看愣了。 还从没见过这么英俊贵气的少年郎。 “霍将军打他做什么?”霍云打量了一下采莲,目光却落在了周晚吟身上。 他眉眼生的英气逼人,不笑的时候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周晚吟朝他稍稍欠了欠身解释道:“霍将军门下的客卿周公子,因为我之过,得罪了一些人,眼下那些人给他罗织了罪名,我……” “你来替他求情?” “额……不算是求情。”周晚吟尴尬的说,“那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我得面见霍将军,当面陈情,免得他对周公子有陈见。” 这个人说话直切要害,交流不费力气,就是干巴巴的,连客套都没有。 “此事事关一个人的前途命运,还请这位小公子帮我见到霍将军。” “小公子?”霍云惊了。 公子公子,乃是公侯之子,他都被人叫了八年侯爷了! 叫他公子就算了,竟然还带个“小”字! 见他好像不大喜欢这个称呼,周晚吟连忙改口:“小兄弟?” 霍云:“……” 算了,还是小公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周晚吟感觉他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味道更浓了。 顺喜此时已经回过味儿来了,气得脸都变色了,冷笑道:“我家主子清贵无暇,我倒要看看,这些不长眼的,能编个什么罪名!” 采莲和他同仇敌忾,激动道:“乱编呗!这些黑心肝的东西,传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坏人家名声,传的久了,你也找不到是谁传的。只能自个儿拿麻绳上吊。” “哼,只怕到时候,他们自个儿上吊的绳子都不够。”顺喜冷冷的说。 霍云见这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动了怒,收敛了那点小情绪,看着周晚吟,平静的问道:“有人编排你和那个周公子?” “你怎么知道?”这位贵公子脑筋转的真快! “谣言止于智者,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只不过是无知宵小传一传。姑娘品性高洁,世人不会在意这些流言。”霍云难得的笑了一下,“至于他家主子,你放心,没人会打他。” 他语气从容,风轻云淡,又带有几分温和善意,虽然模样上看是个英俊的少年郎,行止之间却是一副久居上位的姿态。 周晚吟不由自主的就觉得这个人十分可靠。 “那……霍将军会这么想吗?”采莲有点激动的望着霍云。 “他会。” 霍云看着这两个小姑娘,温声笑了一下。 “真哒?”采莲更激动了,她揪着周晚吟的胳膊,紧张兮兮的看着霍云,“那……你能替我家小姐转告霍将军,替我家小姐解释吗?” “啊?”顺喜呆了…… 周晚吟硬着头皮解释:“她的意思是……这位公子看起来同霍将军很亲厚,若是能帮忙解释,会更好。” 她懂采莲的心情,她们俩在这将军府门口折腾了半天,连门都没能进去。 守门的卫士看上去都凌然不可犯,那里头端坐庙堂的霍将军得有多大的虎威啊! 想到要面见这样一个人物,还要和他解释来龙去脉,替人说情,谁能不愁啊。 要是有人代劳,那就太好了! 尤其是,眼前这个年少英俊的贵公子,他长得不大好接近,但人还挺好说话的。 “我会替你们转告他的,你们放心。”霍云说,“周公子同霍骠骑亲如兄弟,霍骠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是吧顺喜。” 他不大爱说话,但若真生了心思安抚人,语气沉静温和,眉眼恰到好处的带几分笑意,那真是忽悠人的一把好手。 顺喜认真的附和:“是啊!周姑娘提醒的及时,我家主子也能早做应对,不会有事的。” 周晚吟信了! 她在顺喜震惊的目光下,带着采莲回去了。 霍云望着那顶小轿子走远,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本将军生的很像秦楼楚馆里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吗?” 顺喜恭恭敬敬的笑道:“自然不像的,只是一般人这个年纪,还只在秦楼楚馆里当公子哥。将军模样英俊,又是少年英雄,同寻常人印象中黑脸的将军很不一样。” 霍云深以为然,板着俊脸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顺喜只说对了一半,周晚吟没把霍云往大名鼎鼎的霍将军上想,一来是因为他模样好,瞧上去确实很像个王孙公子。 二来是年岁对不上。 世人皆知霍云今年23岁了,比柴子安大了三岁。 但柴子安是锦绣堆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唇红齿白的俊俏郎君。 而霍云长得是英俊那一挂的,他俊朗英气,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一拳能打死八个柴子安。 很像是比柴子安还要年轻几岁的样子! 周晚吟以为他才十八九岁…… 柴家人将周晚吟和那将军府客卿周公子的暧昧情事在公卿圈子里传开了之后,就着手准备退婚的事情。 退婚这种事情,比之休妻和离还不同。 一般人家,闹到休妻和离的地步,那都是已经撕破了脸,过不下去了。 但退亲,两家婚事毕竟还没有成,恩怨也没有那么深。 所以大多数人退亲,都是两家人和和气气的聚在一起,把大媒也请过来一起喝喝茶,找个差不多的由头把婚事给退了。 里子恨得牙痒痒,面子却还要过得去。 毕竟,这桩婚事不成,以后还得说别的人去,总不能闹得满城风雨。 柴家这退婚,柴子安父母并他的伯父国公爷代表男方家长。 再把城东的周秀才和他娘子夫妇二人请来,充作女方家长。 除此之外还要将当年的媒人请来。 又因周晚吟人还没成婚,嫁妆已经先进了府,所以还要请京兆尹衙门的人过来见证资产退回。 毕竟是悔婚另娶,柴家人想要说的好听一些,决定把仪式安排的热闹一些。 他们想要极力表达自己的歉疚不安,向众人展示儿子和大名鼎鼎的殷溪将军多么两情相悦。长辈们深深后悔当日乱点鸳鸯谱,言明会好好补偿这个亲外甥女。 至于补偿,那自然是给她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第23章 退婚的日子总算是到了。 退婚的日子总算是到了。 柴家人派了心灵手巧的大丫鬟过去秋韶院,把她盛装打扮了一下,才让她到了公府正厅见客。 力求向众人证明,这外甥女寄居多年,一直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并没有任何人刻薄她。 周家确实已经无人了,来见证的宾客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众人喝茶聊天,一派和气体面。 柴家人请来充数的周秀才夫妇还夸柴家把她照顾得很好。 “也是两个孩子没有缘分,柴公子这样的样貌人品,合该配殷将军才是。”周秀才说。 “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强扭的瓜不甜,姑娘家还是要找个知冷知热的郎君才好。”秀才娘子也笑着替柴家打圆场,“女娃娃找夫婿,还是不能好高骛远,硬配了豪门日子也不一定舒心。” 国公爷觉得这人十分识趣,和和气气,满脸歉疚道:“你们这样说,真叫我家门楣都矮了三分,是我们家没福气,结不成婚,不能有这样通情达理的亲家。” 他说着竟然挤出来几滴眼泪:“你们放心,我们公府虽然不算富贵,但还有些颜面,我这个做舅舅的,就是求,也要替外甥女求个更好的姻缘,保准比我家这不成器的要好!” 他话说到此处,退婚这一事就算是无人反对了,便朝着赵家家主看了过去,用眼神示意他,该趁着时机当众提婚事了。 赵伯爷会意,立马放下手中的茶盏,要站起来说话。 然而有人比他快了一步,直接一手掀翻了茶盏,冷冷道:“这婚事,不能退,老朽不答应!” 这一声是从角落里传来的,众人都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角落里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个老人家,看上去能有八十多岁了,还是一个年轻的随从扶着走过来的。 国公爷见了他,脸色瞬间尴尬了起来。 柴二爷赶紧讨好的上去扶着:“呦,欧阳先生,您老人家快坐坐。您这把年纪,可不敢累着您。” 周晚吟一听这姓便知道了,这是他们两家通婚的大媒。 欧阳先生其实同周家和柴家都没有什么交情,他是被周父用十斤三七请来保媒的。 周晚吟的祖父有个县君的爵位,又家中巨富,所以周晚吟的父亲能风风光光地迎娶公府的小姐。 然而周家安家在江南,周父并没有入仕,年纪轻轻就沉疴不起,那时候,周家的交际圈子确实已经不如上一代了。 他临终将女儿许配给京城国公府柴家,很难找到一个声望门第足够,又靠得住的人家替两家保媒。 所以这才找了欧阳老先生。 欧阳家的门第也不高,他们家世代行医,江南和京城都有子弟开医馆,虽然没有做高官的,但老先生医术高明,宅心仁厚,也算是名满天下,在世家圈子里有几分薄面。 欧阳老先生本不想掺和公府和富商家的这些事情,但周父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感动了他,便收了周家十斤三七做谢媒钱,答应替两家保媒。 他如今都八十七岁了,据说前几日都病得下不来床了,柴家人压根没想到他会来反对这事儿,派了小厮和他家儿子打了招呼就走了。 只以为他就是来凑个数,喝个茶的走过场的。 国公府的茶,这老大夫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吃上几回呢。 老先生一把推开了柴二爷,盯着锦衣华服的国公爷,冷冷地说:“保媒保媒,乃是为两家做见证,替这桩婚事保驾护航。老朽当日收了十斤三七,为的就是今日。” 国公爷脸色铁青地站着,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 柴二爷赶紧道:“老人家,您言重了,缘分天注定,这……” “天注定?那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什么?好的时候巴巴的赶着去求亲,不好的时候喜新厌旧,琵琶别抱。你们柴家背信弃义,食言而肥,抛弃无父无母的孤女,悔婚另娶陛下面前的红人,一句天注定就行了?” 他说着颤颤巍巍走到周晚吟跟前,拉着她的手:“孩子别怕,只要我还一口气在,这婚,就退不成!” 说着又落下泪来:“老朽一生只保了一次媒,今年已经八十七岁了,撑着一口气,就等着公府守承诺,八抬大轿迎你过门,我好下去同你爹报信,没想到,柴家一年拖一年,迟迟不完婚,到了今日,竟然还要悔婚!” 柴家人听得这话,都尴尬的不言语。 好在今日请的宾客都是柴家的故旧,都打好了招呼,也不会说什么。 周晚吟听欧阳先生说,心头也不大好受,便温声安慰道:“老先生莫要生气,这婚,我是答应要退的。” 欧阳先生急了:“这怎么能退!说好的娶你,让你等到了十七岁,又不娶了,这不是误你终身么!” “君若无情我便休,表哥已经另有心上人了,我又何必再纠缠,既阻了表哥的前程,也把自己变成了深宅弃妇。”周晚吟扶着欧阳老先生坐下,笑着说,“这样的婚事,我宁可不要。” 欧阳先生听她这样说,又神态大方自在,并不像是受了胁迫的,稍稍放了点心,长叹一声:“他家不怕悔婚的名声,我却怕九泉之下无颜见你父亲啊。” “我父亲请您保媒,是想替我保个美满姻缘,这姻缘不好,还保他做什么?您可要长命百岁,将来我寻了好姻缘,再请您保媒,如此也不算辜负我父亲。” 周晚吟话说的通情达理又情真意切,欧阳先生被说服了。 他瞪着国公爷,冷冷道:“既然两家退了婚事,那当日周家抬进府里的嫁妆,也要原样归还给这孩子。” “那是自然,这嫁妆我们都收着呢,本来想着这孩子要成我儿媳,我这做婆母的就先管着了。如今退了婚,我也不好拿着了。这是嫁妆单子,这是库房钥匙,都交给老太太,给她亲外婆。等她再许人家的时候,一并送过去。”王氏当众将嫁妆单子和钥匙放在案上,笑盈盈的说。 欧阳先生气得眼睛都瞪大了:“这怎么行!你们这不是左右倒右手么?这不还是你们家拿着!” 王氏大呼冤枉:“哎呦,这可冤枉死我了,我是想还给她家啊,可她家五服之内都死绝了!我想交还,也无人可交啊,我家老太太是她亲外婆,这你还信不过吗!” “若是她本家有别的人可托付!这孩子也不至于在我家住了十年啊。可怜我这做舅母的,照顾外甥女十年,一句好没落得,还叫人这样误会了。” 王氏一个女流,又是喊冤又是诉苦的,欧阳老先生倒不好意思了。 “那……总要当面点一点……十年了,也不知道数目对不对得上。”欧阳先生艰难的说。 这些日子他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公府刻薄了外甥女,也不知道嫁妆动了多少。 国公爷闻言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只不悦的朝着当了半天背景板的周秀才夫妇看了一眼。 周秀才穷困了大半辈子,被贵人这一眼吓得一哆嗦,磕磕绊绊道:“不……不必了,我是这孩子的长辈,我信得过国公爷。” “你!”欧阳先生气得差点没晕过去,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就是这么做长辈的?” 秀才娘子不懈道:“老先生只是个保媒的,这婚已经退了,嫁妆的事,自有我们周家人做主,就不劳你个外人操心了。” 第24章 搬嫁妆去! 8t秀才娘子看欧阳先生气得说不出话,冷冷的笑道:“真是好笑,公府和周家是姑表亲戚,血脉相连,我们周家长辈信得过国公府,两家人和和气气地退婚。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不在家里含饴弄孙,跑来怂恿人家外甥女查亲舅舅的账,这是什么道理?” 欧阳先生绝望的跌坐在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终究是外姓人,即便有心,却没有立场说话。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一个女子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却需要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长辈发话才可以。 却在这时,门外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厮,激动道:“霍……霍将军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霍将军已经带着人进来了。 他着玄色广袖朝服,腰配龙泉宝剑,从身形看,这位霍将军身量修长,宽肩窄腰长腿,乌发如漆,想来应该是个十分俊朗的年轻人。 然而他的脸上带着一张做功精雅的孔雀明王面具,遮住了大半的脸。 孔雀明王主杀伐,嗜血不祥。 “这么多人?看来本将军来的不是时候?” 霍将军并不怎么谦让,直接往国公爷让出的主位上坐了。 “不过是家里孩子的婚事,怎么敢和将军的公务比,国家大事要紧。”国公爷讨好地说。 “本将军来,是有一笔账,要找周姑娘算一算。”霍将军很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们先继续,我的事情不打紧。” 他声音冰冷平静,渗人的面具正对着柴家众人,吓得他们一机灵! 将军府和柴家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今天来,应该是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了。 骠骑将军御下极严,八成觉得这丑事玷污了他名声,亲自来同周晚吟算账了! 得赶紧把婚事退完了! 退了婚,周晚吟就和国公府只是表亲了,骠骑将军就是打死她,同他们家也没有关系了! 王氏想到这里,脸上带着笑,逼近周晚吟:“好孩子,你周家的长辈信得过公府,说不计较了,你觉得呢?” 周晚吟平静道:“我没意见。” “你这样说,可见是信不过你舅舅舅母了,还是把你的那份嫁妆单子拿出来,当众对一对,清点一下数目吧。” 周晚吟淡淡道:“舅母言重了,我怎么会信不过自己的亲舅舅呢,我是真心不计较嫁妆的,就连我的那份嫁妆单子,也早已不在我这里了。” “什么!嫁妆单子你都能丢了!”一旁的秀才娘子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咳……”坐在主位上的霍云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声。 他声音极低,众人却都听见了,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无妨……”霍云和气地摆了摆手,“是本将军失礼了,你们继续。” 秀才娘子臊的脸通红,尴尬的继续:“既然姑娘都信得过公府,那咱们这事儿,就算是成了,两家烧了订婚文书,日后各自嫁娶吧。” 说着,默默站在父母身后的柴子安走了出来,他深情地道: “表妹,不论发生什么,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冰清玉洁的妹妹。那些流言蜚语,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我与你退婚,都是我的过错,表妹不要难过。” “什么流言蜚语?”周晚吟皱眉。 柴子安看了看满堂宾客,故意沉默了一下,才欲言又止地说:“你同那个外男的事情……” 他本来只是想让这些暧昧的流言在内宅稍稍的传一传,让那些来求亲的贵妇人心中膈应。 并不想事情闹到台面上,当众搅和出来,搞得大家不好看。 但谣言这种东西不好控制,无脚行千里,一不留神竟然传到了将军府,把霍将军给招来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当众挑明了。 “什么外男?”还不知情的赵伯爷不淡定了,“你们这可得说清楚了!” 他还准备了给儿子说亲呢! 柴子安歉疚地看着他:“伯父,你千万不要误会!那些都是内宅妇人传的谣言,我表妹同那个客卿是清白的!” 他们两家早把话私下说好了,柴家转手把周晚吟许给他们。 并附上一张新的嫁妆单子,上头只有一些不值钱的家具和几千两白银做做样子。 赵家急着娶媳妇,并不计较这些。 这样一来,周晚吟嫁妆的事情,就成了一笔烂账,从此再无人追究。 但是! 若是在此时当众把事情说明了,赵家不提亲,霍将军再把她打死了,那…… 柴家便一分嫁妆都不用还回去了! 果然,赵伯爷看着众位宾客探寻的脸色,觉得不能让儿子稀里糊涂做了绿头龟,立马息了当众求亲的心思,狐疑地坐了回去。 柴子安很满意,他露出翩翩公子的笑容,郑重地把订婚文书丢进了火炉里:“表妹,但愿你我之间,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也是。” 周晚吟难得的展出一丝笑容,走到了火炉边上,当众将婚书扔了进去。 “今日同表哥退亲,我很欢喜,特别特别的欢喜。” “很好。”霍云拍了拍手,看向国公爷:“你们今日这退婚,是退完了?” 国公爷道:“是,退完了,将军有什么指示,可当即示下。” 霍云指了指案上的嫁妆单子:“这里头东西,都还在?” “自然是在的,我这做舅舅的,还能贪了外甥女的嫁妆不成。” “那就好。”霍云站起身,把那嫁妆单子拿了起来,转头冲随行的兵将道,“让弟兄们都进来,随国公爷去搬嫁妆去。” “将军!您这是何意!” 霍云随手把兵部文书丢在案上:“哦,周姑娘大义,把这嫁妆捐给朝廷,充作云中军的军饷了。” 第25章 表哥可不值这个价! 什么!你你你你……”国公爷指着周晚吟,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晚吟一脸真诚道:“舅舅,我说了,我不在意的。” “你就是不在意,也该和长辈商量一下!”王氏激动的说。 “二舅母不是说了么,我家五服之内的都没了,没有能商量的长辈。” “我那是……” 周晚吟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二舅母觉得,我不该捐?” “当然不是!”王氏吓得跳了起来,她哪里敢说不该捐。 只是…… 那里头的东西都花了大半了!捐什么啊! “难道说!里头东西少了?”周晚吟大声道,“不会吧!舅舅舅母方才不是说了没少么?” “没……没有……”王氏心虚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怎么会少。” 周晚吟笑道:“那就好,霍将军,我的嫁妆都在二舅母那儿收着,您可让兵将随她过去娶来。” 王氏脸色惨白的看着霍云:“东西都进府十来年了,里头恐怕蒙了尘,还是待我们家修整修整,再……” “对对对,修整修整。”柴二爷哆哆嗦嗦的过来,“待我们修整好了,定会给将军府送过去。” “等你们修整?”霍云道,“我能等,陛下等得吗?北疆将士等得吗?这可是军饷。” 霍云也不多说,拿出周晚吟先前给他的那张单子,让林副将跟着王氏过去库房:“一样一样的对着取,少了一件,仔细你的脑袋。” 王氏踉跄了一下,心如死灰的看着柴二爷。 柴二爷又心如死灰的看着国公爷。 国公爷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的说:“既然二房这婚事退了,我衙门还有事,先告辞了。” “大哥!你怎么能走!”柴二爷惊了,一把抓着国公爷的袖子。 “晚吟原先是你二房媳妇,我就不掺和了!” “大哥!咱们府里虽然分了大房二房,但大嫂常年在相国寺礼佛,两房并没有分家!” 柴二爷要疯了,他夫人王氏可是管着整个公府的中馈,周家的嫁妆,是全府一起花了的! 国公爷惨白着脸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就要跑:“没分家我也管不了你们二房娶媳妇的事儿,我……我衙门还有事,二弟你快放开!” 然而他没跑出去,霍云长臂一伸,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椅子上:“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国公爷连陪我喝杯茶都不肯吗?” 国公爷都跑不了,其他宾客就更跑不了了。一个个坐在原地,想看热闹,又怕自己变成了热闹。 林副将拿着嫁妆单子冲王氏道:“夫人,请吧。” 王氏脚步虚浮,惨白着脸在众人注视下往库房走去。 众人望着王氏身后威武的兵将们,一句话也不敢说,空气安静的可怕。 霍云丝毫不受这诡异的气氛影响,他歪歪斜斜的靠在椅子上,以手支额,目光缓缓看向厅外。 “寒梅最堪恨,常做去年花,也不知道国公府若梅园的梅花开了没有。” “开了,前两日开的。”柴二爷苦着脸回话。 霍云缓缓站起了身子,信步出了厅堂,穿过庭院,走过月门,往若梅园中去了。 这魔星一走,厅中坐的众人慌忙起身就要走。 赵伯爷头一个跑到了门前,却被将军府两个守在门口的卫士一把推回了厅里。 “反了你了!知道我是谁吗!我要回家去!”赵伯爷色厉内荏的叫道。 那两个卫士木着脸看了他和后面挤挤挨挨想要跑路的众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伸手,一人抓了一扇门,把门拉上,扣住了。 众人在厅里面面相觑,很快就嚷成了一片。 柴家人仿佛等死的囚徒,偏帮他们的看客也觉得自己八成要倒霉,还有纯凑热闹的还想打听打听柴家人到底贪了多少。 周晚吟觉得无聊,找了个水壶倒了热茶,和欧阳先生喝起茶来。 老先生也是一脸懵:“孩子,这嫁妆,你是真捐了?” 周晚吟点了点头:“真捐了,能解一下朝廷的燃眉之急,也好。” 欧阳老先生点了点头:“嗨,只是以后你就……” “表妹,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柴子安冲过来,抓着周晚吟的手臂:“你为什么要把嫁妆捐了!” 周晚吟拨下他的手指:“霍将军不是说了么,为了云中军的军饷!” “你快去和霍将军说,你是因为和表哥闹了脾气,闺阁小丫头不懂事,胡说的,这嫁妆不能捐!”国公爷找回了脑子,“你就说你后悔了,妇道人家的话哪里信得!” “对啊!表妹,你就算不嫁我了,你还得嫁给别人,嫁妆全捐了,以后还怎么嫁人!”柴子安说,“表妹,你要是为了和我赌气,误了自己终身,我会很难过。” 柴二爷也冲了过来,拉着周晚吟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是这臭小子的错,算舅舅求你了,只要你不捐了,我就让你嫁给你表哥!” “那殷将军怎么办!”柴子安急了!那个也得罪不起啊! “她……平妻,让晚吟做平妻,不分大小!”柴二爷说。 周晚吟摇头:“我的嫁妆有白银两百万两,田产店铺、金银器皿无数,表哥可不值这个价!” “你……” 柴子安要发怒,国公爷冲过来,狠狠扇了他一耳光:“轮得到你说话吗,滚一边去!” “好孩子,你说,你要怎样才肯撤回嫁妆,大舅舅都听你的。” 周晚吟没说话。 赵伯爷凑过来道:“哎呦,你们这是用了多少啊!要不捐一半吧!总不能让霍将军空着手走。” 国公爷沉吟片刻,冲周晚吟道:“三成!你告诉霍将军,你捐三成,到底还要嫁人,余下的给你自己做嫁妆。” 三成,公府东凑西凑,再找亲戚们借,应该能凑出来。 周晚吟淡淡道:“不必了。” “哎呀你还是留点吧!你都让人退了一次婚了,是二手货,要是没有嫁妆伴身,日后谁还肯要你?”周家婶子忍不住说。 这姑娘实在是太不听话了,女儿家家的,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句,把嫁妆捐了,一分都不留给家里的亲戚! “好热闹!”门被缓缓推开了,霍将军闲闲的靠在门上,手里拿着几支新折的梅花。 那鲜红的梅花搭在他脸上的面具上,说不出的吓人。 众人吓得一哆嗦,瞬间又寂静了起来。 霍云嗤笑了一声,缓缓走到了秀才娘子身边,细细打量起她来,摄人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她身上。 “你方才说,退了婚的姑娘,是二手货?” “啊?是……是啊……”秀才娘子懵了,“我说的不对吗?” 霍云抬手随意的指了指:“那本将军令你丈夫休了你,让你也做一做二手货,可好?” 第26章 你竟然如此绝情! 運啊这!”秀才娘子慌了,“我……我未犯七出之条,夫君怎么能休我。” 霍云阴晴不定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猛地一耳光把她打翻在地,冲周秀才道: “我嫌你这夫人太聒噪,要将族中一个晚辈嫁给你,陪嫁千金,你可愿意?” “愿……愿意!小人愿意!”周秀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 别说他了,其他宾客都吓傻了。 这可是霍骠骑,传闻他在北疆杀人饮血,把胡人的可汗头颅砍下来当酒盏的人! 这次还专门带了明王面具,没准今天过来,就是预备了见血的! 霍云嗤笑一声,转头对秀才娘子道:“现在,你也是二手货了。” 秀才娘子脸色惨白的跌倒在地上,骠骑将军一句话,她就被休了。 被休弃,和退亲不一样,被休弃的女人,何止是二手货! 夫家不要她,娘家已无立锥之地。 那简直是走投无路,生不如死啊! “这不公平!”她激动的指着自家相公,“霍将军,这些年来,我伺候公婆,生儿育女,此乃三不去,他不能休我!” 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被夫家休了,她还不如去死。 霍云更管不了那么多,一个窝心脚朝着她踹过去:“你也知你相公背信弃义,夫妇离散不能怪你?怎么到了别人头上,你就指摘别人了?” 他踹完了人,居然又施施然坐了下来,把玩手里的梅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众人看他这样喜怒无常,阴影不定,都觉大事不妙。 这大冬天的,走又不能走,在这干坐着就算了,还要对着这魔星。 正要跟他讨个情面要先走,林副将带着人回来了。 “将军,点清楚了,公府这些年花销都是周姑娘的嫁妆,如今只剩下白银不到二十万两,至于古玩字画,奇珍异宝,也只剩下不到五成,倒是家具器皿没有动。这些,都是少的。” 他说着把一打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纸放在了案上。 霍云做大惊状:“国公爷,你不是说没有动的吗?” 国公爷磕磕绊绊:“我……我并不管家中庶务,这些事情,我并不懂得。” 霍云没搭理他,转头让手下取了笔墨过来:“柴国公府贪墨了外甥女捐给朝廷的军饷,诸位都是见证。本将军奉命过来,竟也始料未及,也只好请诸位写上名字,好让本将军交给陛下去交差吧。” “不不不……” 众人纷纷后退,这怎么能去,他们就是来混口茶喝,谁愿意去做这个见证啊。 这不是得罪人么! 柴家虽然不行,可殷溪行啊! “诸位不愿意留下姓名?”霍云笑了,“那真是糟了,本将军只能请各位和我一起去面见皇帝了。” 见皇帝? 这还得了。 他们都是些领个无关紧要闲职的亲贵人家,收了柴家的好处来给他们做见证的。 一年也见不到皇帝几次,朝廷本就看他们混吃等死不满了,要是因为这个被当面带去了皇帝那儿,这不是找麻烦么! “柴兄……对不住了……也是你太黑心了……”赵伯爷尴尬地说,率先签了名字。 众人扭捏了一下,都不情不愿的签了这文书。 霍云看众人签完了,这才满意的拿起来看了看。 国公爷心凉到了谷底,跌跌撞撞的冲过去,一把扯了霍云的手臂厉声喊道:“霍将军!你真要把这东西交给陛下?” “事实如此,我不敢不交。” “霍将军,我是一等护国公!你恃宠而骄,竟敢扣押我,到了陛下面前,我也有话说!”国公爷厉声说。 事到如今,反正已经撕破脸,他就不信了!闹了开来,霍云还能真当众杀了他们不成! “国公爷何出此言?我何时扣押过你?” “在坐都看着呢,将军府的军士将门锁上,阻拦我们出去。” “什么时候的事?”霍云大惊。 “就是你去摘梅花的时候!”柴二爷说。 “竟有这等事!”霍云惊讶,“我的卫士竟然趁我不在,扣押了诸位?” “是我御下不严,实在罪过,到了陛下跟前,我定会向陛下请罪。” 霍云歉疚地说。 他将手中梅花递给周晚吟:“姑娘仗义疏财,霍云在此谢过了。” 他说完还微微欠身施礼,那明王面具正好对着周晚吟。 周晚吟愣了一下,还了一礼之后,接过了花。 霍云满意了,带着自己的人大步走了出去。 看热闹的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跑了出去,再也不想留在这是非之地。 只留下柴家人愣在原地,心如死灰。 欧阳老先生被随从搀扶着过来和周晚吟道别。 “你把嫁妆捐了做军饷,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虽然柴家人的下场大快人心,但他脸上的焦虑并没有少几分,“你日后的婚事……” 把万贯家财都捐了,人家自然会说一声大义,但名声是给外人说的,日子却是自己过的。 一点嫁妆都没有的孤女,和外祖家又弄得这样难看,将来可怎么办呢? 周晚吟安抚的笑了笑:“先生放心,姻缘天注定,我但行好事,自有好前程。” 霍将军已经清点了嫁妆回去,这捐赠,在她这里的事儿已经算是完了。 有平王夫妇在,朝廷封赏的旨意应该很快就到了。 和柴家的婚事已退,此后天高海阔,再也不会困在柴家的这一小片天空里。 老先生一时间也不知能说什么好,只能先回去了。 盘算着回去和儿子们商议,这姑娘虽然已经没有半分嫁妆,但品性好,落落大方,可以让小孙子聘她。 周晚吟并不知老人家心中所想,拿着梅花立在门口目送了他走远。 柴子安看着她手执梅花,云淡风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难受涌上了心头。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表妹的好来。 她曾经那样温柔,那样善解人意,甚至为了能帮自己在诗会上出风头,整夜整夜的写诗,让自己背下来。 他曾经真情实感的想过要娶表妹,一生一世。 可后来,他遇到了殷溪…… 人最怕比较,殷溪身份贵重,而且美貌潇洒,跟温柔贴心的表妹比起来,她见识到的世界更广阔。 时间久了,难免觉得表妹枯燥乏味,上不得台面。 可是如今,他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又觉得冷淡疏离,高不可攀。 “表妹,原来你一早就决定了把嫁妆都捐了!要同我恩断义绝!” 周晚吟回头看着他:“是。” “从公府决定订婚殷溪的时候,你就已经设下了局,对吗?” “没错!” “你竟然如此绝情,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第27章 嘉盈县主,这封号好听。 “余地?”周晚吟冷笑,“表哥,你悔婚另娶的时候,给我编排流言的时候,可曾想过留余地?” “都是自家骨肉亲戚!你竟然如此狠心!”柴二爷丧着脸过来,抖着手指她。 周晚吟一脸茫然:“我知道表哥要娶殷将军,便一心成全表哥,丝毫没有纠缠,连嫁妆都捐了出去,怎么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 “我竟不知道,家里出了你这样伶牙俐齿的!” 柴二爷激动的抬手就打。 “住手!”国公爷喝住他,“你还嫌不够乱吗!宫里最迟明天晚上就要派大太监来宣嘉奖的圣旨,你打了她,是要让陛下再记我一笔吗!” 柴二爷的手堪堪停在了半空。 周晚吟要是见大太监的时候有什么不妥,那就是打皇帝的脸。 他虽然没见过皇帝,却也知道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以庶出皇子之身君临天下,他见识过多少阴谋算计,诡秘心思。 这样的人,绝对容不下臣子这样公然挑衅。 他的手慢慢的收了回来。 不过是个孤女,皇帝顶多是嘉奖鼓励一番,给个封号,赏赐一些东西。 都是虚的,皇帝日理万机,很快就会忘了她的。 到时候,再好好收拾她。 而今最要紧的,是要尽量降低皇帝对他们的厌恶,不能让皇帝大怒之下治他们的罪。 嗨!可惜这钱是捐给了霍骠骑那儿,那煞星不好说话,竟然丝毫不商量,直接告到了皇帝那里! 柴家人想明白了这点,便没有心思再管周晚吟了,当天晚上便联系了亲朋故旧,求爷爷告奶奶的借银子。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柴家的子弟不成器,能结交的也都是些没落的公卿贵族,能借的都有度。 两百万两的窟窿太过巨大,最后不得不考虑卖田宅祖产。 府里各处的珍玩宝器,除了要补上周家那里缺的,也要拿出去变卖了。 柴家几个小姐看着自己被搬空了的闺房,委屈的扑在床上大哭。 未央宫里,嘉平帝却难得的笑得开怀。 “亏他想的出,竟然带了那明王面具去。” 顺喜恭恭敬敬道:“国公府都是胆大包天的老油条,幸亏那面具唬人,吓得众人以为他要当堂杀人,才没有多生事端出来。” 嘉平帝嗤笑一声:“他生的好看,不带着面具,确实不像个会杀人的。” 顺喜见他说道骠骑将军,心情好,赶紧趁着这兴头上道:“陛下,方才殷将军来了,在偏殿候着求见。” 嘉平帝叹了口气:“来给柴家求情的?” 顺喜不敢阴谋:“是,殷将军同柴公子鹣鲽情深……不忍看公府落难……” 嘉平帝皱眉:“他们都还没成婚!算什么鹣鲽情深,殷溪她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 顺喜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嘉平帝头疼道:“朕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那柴子安平平无奇,就连长相,比霍云那小子,都差了远了,不就是个小白脸的,殷溪怎么就看上他了……” 顺喜抬头看了一眼嘉平帝,想了想才道:“或许是殷将军和霍将军都不爱说话,所以不喜欢霍将军,反而喜欢柴公子这样满腹才情的翩翩公子。” 嘉平帝想起那日诗会,柴子安做的诗,好像也不怎么样。 他有点心塞的把随手做的小令揉成一团,扔进火炉里,叹了口气:“除了她,还有谁来求情。” “除了殷将军,还有一些柴家的姻亲和先前老国公在世时候的门生,虽然没有殷将军这样跪着不走,但也留了折子。” 嘉平帝冷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殷溪还不知道吧,这么多人求情,朕确实无法重罚了国公府。” 顺喜道:“殷将军是个实诚人。” “去告诉她,公府当家的女主人一时间周转不开,将银子挪用了,也是人之常情,但既然是用了,就要赶紧还上,至于什么时候还上,那就让柴家人自己问问霍骠骑的明王面具吧。”嘉平帝指着磨墨的小太监说,“传朕旨意,柴国公连个家都管不好,礼部那闲职,也不要做了。” 那小太监停了手上的活儿,赶忙出去传口谕。 顺喜随手接过墨过来磨,一面劝慰道:“周姑娘退了婚,骠骑将军也得了军饷,这是好事儿,陛下不必为柴家那几个人生气。” 嘉平帝听到“周姑娘”三个字,心情瞬间好了起来,脸上微不可查的露出了笑意。 顺喜道:“平王妃下午进宫见了太后,说到了周姑娘。太后让大宫女过来问了嘉奖的事儿。” 嘉平帝心情越发不错,提笔写了“嘉盈”二字:“周姑娘仗义疏财,按理应该封做乡君,但她乃是宗室之女,朕便破格,封她一个县主。” 顺喜欣喜道:“嘉盈县主,这封号好听。” 本朝年号嘉平,这姑娘封号里能得一个嘉字,想来陛下对她是十分厚爱了。 他想了想,又提醒道:“周姑娘得了县主封号,日后便不怕人家欺负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周姑娘没有长辈照顾,往后日子却是个难题。”顺喜瞧着嘉平帝的脸色,解释道,“按照习俗,这未婚的姑娘都要有长辈教养,陛下就算封了她县主,她若是无人照顾……” 她就还得住在柴家,跟着她的老外祖母生活,直到她成婚。 就算她已经和柴家闹得这般难看,还是要留在柴家。 嘉平帝眉头一皱:“这有何难?” 第28章 打不了她,我还打不了你吗? 殷溪从宫里出来,就收到了柴子安送来的信。 问她借钱的! 她父母早已去世,自然没有什么长辈出来反对,但手下谋士家臣都不大高兴。 “他这窟窿是和前一个未婚妻扯出来的,凭什么让咱们去补?” “就是,这婚还没成呢,就来借钱来了,属实不大体面。” “百年公侯,亲朋故旧也不少,拉下面子去借,也是能凑出来的。” “他如今有难,我怎么能不管他?”殷溪不悦地看了一眼谋士,烦躁道,“你当骠骑将军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么!动了他的军饷,能保住公府就不错了,哪里能拖得!” 她和霍云同殿为臣,深知霍云的性子,为人正直宽厚,不爱说话,但非常不好说话。 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装作看不到,不说话不追究。 但动了军饷这样的大事,不还回去,十个公府都不够他杀的! 谋士不甘心:“可小公子满了十二岁,过两日要入太学读书,府里要办酒宴……” 殷溪有些疲惫的扶额:“其他的事情都放一放,先紧着他那边吧。” 谋士无法,只能由她去了。 然而殷家世代清廉,整个府里东凑西凑的才凑出了一万两不到,对柴家那天大的窟窿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殷溪一咬牙,把准备好的下个月成婚用的三万两嫁妆都拿了出来,又问同僚借了一些,才凑出了五万两。 第二日一早,她就心急火燎的带着五万两去了柴家。 还没见到柴子安,先在门口见到了周晚吟。 周晚吟带着采莲和万珍儿拎着大包小包新买的东西,言笑晏晏,看上去心情好的不得了。 “公府因为你,愁云惨淡,你倒是还有心思买这些。。” 殷溪压不住心头的火,冷冷的说。 “我花我自己的钱买东西,有何不可?”周晚吟懒得多搭理她,随口道。 “殷将军什么时候也有这个毛病了?喜欢盯着别人的钱?” 殷溪其实对公府动了别人嫁妆这事儿也很不满,听她这样说,也有点理亏,不高兴道:“你就算不愿意把钱给人家,也没必要做这么绝。” 周晚吟打量了她一下,突来来了兴致。 她也想知道,那些说她做的绝的人,到底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那将军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你外祖母,让公府把嫁妆还给你!” “将军觉得,公府还得了吗?会还吗?” 殷溪一时语塞,是啊,花得连一成不到,拿什么还? “那……你也可以先跟老太君和国公爷说,都是亲戚,事缓则圆,慢慢凑,也不是不行的。”殷溪说到这里,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小了点。 她也是公侯之家的小姐,怎么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一个小小孤女,只有拿你钱的时候,哪里还有还的时候? “柴家会不会还我的钱,你心里很清楚。为了不还钱,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也很清楚。”周晚吟说,“将军自己也不怎么聪明,却喜欢把别人当傻子。” 殷溪毕竟还要点脸,被人戳破了心思,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黑着脸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这么绝情!你大可以只捐一半,让公府凑一凑把钱还上,受点教训,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国公爷的官职被撤,整个公府为了活命,满京城的借钱,颜面无存。 柴子安的名声一落千丈,通过举荐入仕的路子遥遥无期。 周晚吟懒得再搭理她了,冷冷道:“刀子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看别人落难,总能指点出来不少点子,觉得别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她盯着殷溪:“殷将军,我偏不用你们说的别的法子呢。” “我偏要绝情,偏要不给他留活路呢!” “你……” “坑害别人的时候不讲亲戚情分,不讲做人留一线。现在轮到自己了,来讲情分了?” 殷溪脸色难看得她自己都害怕。 她盯着周晚吟冷淡绝情的脸,抬手就想扇过去,却又收了回来,狠狠握成了拳。 殷家家风严谨,她自己为人也正派,朝野上下,谁人不敬她三分。 何曾受过这等气,被人这样指摘过。 尤其是,这人说的,是有道理的! 因为柴子安,她昨夜在未央宫跪了几个时辰,今天一早又在这受这等羞辱。 到底是因为什么? 万珍儿看她脸色实在吓人,连忙劝道:“将军大人是何等威风的身份,前途无量,何苦和我家姑娘置气。” 她颠沛流离惯了,见多了豪门里凶残任性的公子小姐,眼前这女将军比起那些人来,人品还算不错的了。 她真情实感地劝道:“自古男儿皆薄幸,将军对柴公子情真意切,他对你却未必是真心。” “啪……”殷溪握紧的手终于抬起,朝着万珍儿狠狠打了过去,积了许久的怨气总算是发泄了出去,“他对我是否真心,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周晚吟震惊的看着她,觉得她八成是疯了。 抬手就要还她一耳光。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人捉住了。 柴子安来的很及时。 “表妹,你看清楚,这是朝廷正三品的镇南将军,岂是你能打的!” 周晚吟瞪着他,举着的手并不肯收回来。 万珍儿吓坏了,赶紧拉着周晚吟的衣袖劝她:“姑娘快消消气,我挨打惯了的,不要紧。” 周晚吟看着她红肿的脸,一口恶气根本消不了。 殷溪是习武之人,她打人一耳光,不把下巴打脱臼,都已经算是她收了力气了。 怎么会不要紧? 柴子安瞧见周晚吟眼中愤怒又无奈的神情,心里十分畅快,温柔的说:“表妹消消气,你是闺阁小女子,她是朝廷大员,你若是打了她,这是以下犯上,要坐牢的。” 周晚吟看着他,摩挲了一下右手上的扳指,反手猛地用力朝着他脸上狠狠扇了过去。 “打不了她,我还打不了你吗?” 第29章 周晚吟直接变成了皇家人! 殷将军是正三品的镇南将军,我打不得,表哥无官无爵,我总能打了吧。” 周晚吟受回了自己的手,冷冷的摸着自己的于扳指。 扳指在柴子安脸上划出了深深的红印子,他疼的眼冒金星。 这还是柴子安这辈子第一次挨这样重的打,他自幼就心思深,很会讨人喜欢,长辈们又怜惜他没有爵位继承,一直都很偏疼他。 没想这一次,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 还是当着殷溪的面。 他很想打回去,把周晚吟那张美丽冷淡,不屑一顾的脸打花。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周晚吟那冷冷清清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和她打架,绝对讨不了什么便宜。 于是他捂着自己的脸,温柔的冲殷溪笑了笑,神情中带着几分隐忍倔强:“是我对不起表妹,她打我几下,也是应该的,你不要生她的气。” 反正他打人没有殷溪打人疼,自己打还不如让殷溪打。 然而殷溪并没有替他打人。 她沉浸在自己打了万珍儿的震惊中,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威风惯了,被周晚吟刺激的上了头,好不容易忍住了,万珍儿怀疑柴子安对她的感情,彻底击垮了她的理智。 现在打完了人,她心头那股冲动没了,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 再看了看柴子安的脸。 什么时候,她的手,竟然会用来打柔弱的女子了? “算了,咱们进去吧。”她说。 她已经不想再在周晚吟面前争执什么了,实在是太难看了。 柴子安见她丝毫没有为自己出头的意思,有点震惊,但还是温柔的拉着殷溪的手,大步走进了门里。 殷溪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进门去,看他欢欣雀跃的背影,一时间又觉得很开心。 只要他能开心,只要他爱自己,她卷入这些鸡飞狗跳的是非里,也是值得的。 周晚吟抚摸万珍儿的脸颊:“疼吗?” “不疼。”万珍儿笑着摇摇头,“只是挨了一耳光,不碍事的。” “这个殷将军也真是的,蛮不讲理,好赖话都分不清。”采莲忍不住说。 “她开心就好。”周晚吟说,“反正咱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陛下的圣旨一到,咱们就走!” 也不知道这个女将军图什么! 柴子安这个烂果子,她是不想要的。 既然殷溪当个宝贝供着,那就让她自己陪柴家这一家子烂人完蛋去吧。 殷溪随着柴子安在若梅园子里在走了走,她望着柴子安的背影,一直安静的跟着,没说话。 她其实不喜欢柴子安这样的粉面郎君的长相,她久在军中,觉得男儿应该和她的父兄一样,俊朗英气。 但是她喜欢柴子安的背影,瞧上去消瘦单薄,看着文雅清贵。 柴子安心里着急借钱的事情,又不想自己先开口提前,就一直带着她在转悠,想等她开口。 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忍不住道:“殷溪,我信中说的事……” 微风拂过,吹落片片梅花,落在柴子安的肩上,殷溪心头一软,柔声道:“我让家中官家清点了账务,又问同僚借了一些。” “真的吗!”柴子安激动的猛回头抓着殷溪的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肩头的梅花都落了下来。 殷溪看他笑得开心,自己脸上也挂上了笑容:“我把嫁妆也提前拿了过来,凑了有五万两。” “才五万两!殷家四世三公,怎么会才这么点!” 他太过震惊,竟然直接惊叫了出来。 殷溪愣了一下:“这已经是殷家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她以为柴子安会很开心,很感激她。 柴子安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温柔的神情,拉着殷溪的手:“委屈你了,你这样为我着想,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殷溪察觉到了他眼中的失望和敷衍,为难的解释:“殷家子弟一向以习武从军为主,娶的妻子也常常要随夫出征,并不怎么会经营。” “你不是还管着南郡的三万水军么?” “什么?” 柴子安抿了抿唇:“每月的军饷,迟发一些,也没有关系的吧。” “你疯了吗!那是军饷,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这个,我不能答应你。”殷溪抽回了自己的手,坚决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柴子安抓着她的手,痛楚的低着头,“是府里如今急的不行,那霍骠骑不近人情,逼我们十天之内凑齐,我实在没办法了,军饷迟一些发,军粮里掺一些糠……” “够了。”殷溪打断了他。 柴子安瞬间住了嘴:“对不起,我没有想那么多。我也是太着急了。走,前头有一株白梅开了,我带你去看看。” 殷溪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不必了,我还有公务,先回去了。” 她拨开柴子安抓着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柴子安烦躁的留在原地,心头涌起一股不甘心。 什么叫“有公务,先回去了”? 一个女子,不好好学着怎么伺候男人,竟然用这种借口离开。 她有公务,不能陪自己?这不是明摆着羞辱自己是没有官职么! 等将来出将入相,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她,女人要什么公务! 他想到这里,觉得心头畅快了不少。 殷溪久在朝中,恐怕野性难驯,即便自己做了丞相,也无法管教她。 说起贤内助,其实还是表妹好。 表妹是孤女,又不像殷溪那样有爵位在身,管教起来就方便多了。 他想到这里,觉得脸也不是那么疼了。 他正想着,府里的小厮过来传话,宫里的圣旨到了。 他赶到正院的时候,柴家众人已经都穿了请罪的白衣,跪在地上等待接旨。 然而传旨的大太监告诉他们,圣上并没有圣旨给他们,对他们的处置,只有几句口谕。 命他们听从霍骠骑吩咐,补上军饷。 没有下旨训斥,更没有降旨赦免。 这本就没落的公府,子弟不成器,连个五品以上的官都没有,如今连皇帝下旨训斥都不配得到。 这意味着什么?柴家人心里都明白。 那传旨的太监走到了角落里的周晚吟跟前,和气的笑了笑:“陛下有嘉奖的圣旨给周姑娘。” 柴子安望着周晚吟端端正正跪着,心头嘲讽。 这商贾之家出身的孤女不懂,亲戚之间,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国公府一蹶不振,她这投靠来的孤女,能有什么好下场? 得陛下几句嘉奖的话,一个乡君的称号,再得一个仗义疏财的好名声,能有什么用? “宗室之女周晚吟,本乃太祖血脉,丹阳县君之孙,今又以百万嫁妆捐给北疆将士,周氏有女如此,朕心甚慰,破格册封为县主,记入皇家宝册,封号嘉盈!钦此!” 周晚吟磕头:“周晚吟叩谢陛下隆恩!” 柴家人脸色苍白,呆若木鸡。 县主……记入皇家宝册…… 按照朝廷惯例,要嘉奖有功的女子,顶多是封一个乡君,载入县志,让乡里传扬她的美名。 而册封县君,记入皇家宝册,是只有郡王之女才有的资格! 周晚吟这是直接从没落宗室,变成了皇家人! 第30章 这泼天的富贵,她接得住么? 皇帝册封周晚吟为县主,她自己也很意外。 她当初见平王妃的时候特意说了一句,身体不好,捐了嫁妆之后,不再执着姻缘,要和父亲留下来的诗文为伴。 她以为皇帝会册封她一个乡君,然后让她进乐府做女官。 乐府是专门收集民间诗词,编纂成书的地方。 很多识文断字的女孩,错过了姻缘,便都选择进乐府。 她也没想到皇帝这么大方,竟然直接给了她个县主的封号,国公府里,除了国公爷那世袭了几代,都快被皇帝给忘了的公爵之位。 其他人都没有她的爵位高。 传旨的太监很是和气,恭喜了她几句才走。 结果没到门口,王氏突然喊了一声:“公公且慢。” 传旨太监回身看着她。 王氏却一时间没说出什么,她已经被这巨大的打击击毁了理智,看到一直被自己打压的外甥女得了这么高的位置,她直接就喊出了口。 她一定要阻止的! “我这外外甥女自幼父母双亡,本非福泽深厚之人,册封县君,妾身恐怕折了这孩子的福气。还请公公万万转告陛下,收回成命。” 传旨太监:“???” 半晌,他才和气道:“夫人说笑了,周姑娘是有福之人。” 柴子安赶紧附和道:“公公不知,我表妹自幼身子单薄,恐怕福分不够,压不住陛下这份厚爱。” 绝对不能让表妹得逞! 一个殷溪就够了,他怎么能再让表妹也爬到了自己头上! 岂有此理! “陛下有福气的,就是有福气的。”传旨的太监笑道,那笑里,已经是警告了。 老太君忙颤巍巍的走过来,解释道:“我这个外孙女,如今得了县主之尊,我自然高兴,只是按照规矩,能教养她的,必须得是二品夫人,老身年纪大了,儿媳才不过五品夫人,实在是照顾不过来……” 传旨太监笑了:“不劳烦老太君,陛下的乳母林太夫人出宫荣养。陛下已经将周姑娘托付给她。林太夫人一片忠心,会照顾好周家的孩子的。” “什么!”柴家众人登时都禁了声了。 林太夫人是当今陛下的乳母,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养母。 当年谢妃获罪,襁褓中的小皇子被先皇匆匆封去了临安。 小皇子前途凶险,宫人们都不愿跟随。 只有出自临安的林氏自告奋勇跟随皇子一路去了临安。于是她成了小皇子的乳母,一同在临安小城呆了十多年。 后来小皇子登基为为帝,追封生母为太妃,嫡母为太后,而乳母林氏,则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宫中人都尊称林太夫人。 县主的封号是虚的,但是林太夫人教养,却是实的。 “陛下赐了宅院,已经收拾好了,下午就会过来接县主过去,国公爷,好生准备吧。做亲戚的,还是要善始善终的好。”传旨太监微微和善的道。 国公爷心里也明白了,吩咐了王氏好生整理了周晚吟平日里用的,都收拾好,让她一并带走。 公府如今穷的叮当响,还要保证周晚吟的东西不缺不少,有些缺了的,还得补上,力求体面。 王氏虽然不甘,但如今也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操办。 惹的柴家几个小姐委屈的不行,她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而且平日里吃穿用度都要比寄居的周晚吟好一些,以显示自己的正经的公府小姐。 全然忘了自己也是用的周家的钱。 如今看到周晚吟这样风光,心里怎么能平衡得了! 离家的仪式十分隆重,礼部抬了銮驾过来,还放了炮仗。 左右四邻,连着路人都过来看热闹。 小姐们扶着老太君过来,在公府门口拉着周晚吟的手哭,老太太八十多了,哭得险些几乎背过气去。 “我的儿我只生了你母亲这一个女儿,如今竟然连你也要离我而去。” 对面是这样一个老年人,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周晚吟都说不出更刻薄的话。 或许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刻,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真的舍不得外孙女。 可是她并不想安慰。 她麻木的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表姐,林太夫人身份尊贵,未必好相处。你不如留在公府里吧,老太太是真的舍不得你啊。”柴惜君说。 另外两个柴家小姐也难得的说话:“老太太的如今都八十多了,你真的要为了做这县主,要离她老人家而去吗?” 老太太哭的实在伤心,过路的人莫不动容。 就连礼部过来的郎官们,看着这场景,也都僵在了当场。 虽然上头有命令要来接县主,但这老太太哭成这样,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还能过去扯开老人家么? 这好像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老太太揪着周晚吟不肯放手,三个表姐妹陪着嚎啕大哭。 周晚吟看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没有耐心了。 她拨开了老太君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笑道:“老太太,皇恩浩荡,吟儿得了陛下的敕封,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不笑呢。” 老太君愣了一下。 周晚吟嗤笑一声,又拉着一旁王氏的手:“舅母怎么也不笑,是生性不爱笑吗?陛下降旨册封,舅母却只想着你挪用军饷的事,连个笑脸也不给一个,这可不行。” 王氏下了一跳,赶紧摆出个笑来,又扯了儿子柴子安和丈夫柴二爷,陪着一起笑。 周晚吟淡淡道:“这样才对嘛,公府里哭成这样,知道的是说陛下册封我为县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因为公府里动了骠骑将军的军饷,还不上,这才哭成这样的。” “不是不是……”国公爷哪里敢让她再当众说下去,赶紧拉开了老母亲,送她上了马车。 这丫头嘴皮子上的亏都不肯吃一点,当众给她难堪,只会让自己更难看。 柴家众人尴尬的送走了周晚吟,便关起大门来凑银子。 门一关,老太君的眼泪就收住了,心疼的搂着柴子安。 看看自己素日最偏疼的孙子被折腾的形容憔悴,倒真落下几滴泪来。 “郡主之上还有郡主、公主,她不过是陛下顾着面子,给个封号罢了,又不是真的皇室血脉,你们愁她做什么?”老太君阴沉的说,“都打起精神来,你看看你们的样子,哪里还有咱们柴家人的气度!” “可是她不仅有县主的封号,还有林太夫人教养……”柴惜君低声说。 老太君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冷笑道:“陛下只是给了她一个教养的长辈,这长辈如何教养,说的准吗?林太夫人教养出了个天子,何等尊贵,会是个好相处的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这泼天的富贵,她接得住么?” 第33章 她不守妇道,怎么能轻轻揭过? 霍云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顺喜打着灯笼送他出了宫门。 瞧着他脸色不好,尴尬道:“陛下也是觉得北疆凶险,不想将军涉险,这才……” 霍云淡淡道:“他总是这般好胜,该让的不让,不该让的又让。” 顺喜道:“陛下确实是希望将军留在京师,娶妻生子,和和美美的。” 霍云摆了摆手:“我知道,阿狸是我送他的,若是我不愿,他得不了手。你下次见了殷溪,别让她知道我去了书院。省的她又跑去护着那柴子安。” 他说着便大步走进了夜色里。 周晚吟回了家,便开始着手去书院的事。 明经堂虽说是女子学堂,但其实是书院分出来的,规模并不大,如今也只有二十几个女学生。 除了宅邸离的近的姑娘,余下的都选择住在里头。 每人只能带两个侍女过去,东西也不能带很多。 “去了那儿只管好好读书,你没有得力的父兄,若是自己能有了本事,将来扬名天下,也不愁找不到好夫婿。”林太夫人很陈恳的建议她。 “世人对女子束缚很多,但你若真有了本事,比大家都强,那些规矩束缚,便又束缚不了你了,都要女子在深闺里做针线,但谁敢让殷溪将军去做针线?” 这点周晚吟很赞同,深闺里的女孩,只知道一些豪门里的规矩礼仪,连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都不知道。 她倒是想出将入相来着,但原主只学了些诗词歌赋和做媳妇管家的本事,她甚至连这个皇朝的官制都不清楚。 皇帝叫什么,长什么样,丞相是谁都不知道。 顶多零零星星的听一些小姐贵妇们聊聊谁嫁的哪个夫君官大,谁的爹官小,家里倒台了。 柴家虽然没落,但却是公爵之家,又要和殷家联姻,她这会儿虽然逃过一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柴家人缓过神来,要想对付她,那还是很容易的。 而她要自保,做个深闺小姑娘,肯定是不够的。 她必须尽快学好,替自己谋一个前程。 她打定了主意,在明经堂里好好读书,却没想到,第一天就遇到了熟人。 柴惜君! “好久不见,表姐。”柴惜君说。 其实不过才过去了七八日,周晚吟也没想到她如今竟然变了个样子。 大约是柴家欠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这往日里矜贵的侯门小姐,没了满头珠翠,整个人都显得瘦小单薄了一圈。 周晚吟皱了皱眉,带着万珍儿和采莲转身就走。 柴惜君却不肯放过她,大步赶了上来,扯着她的手:“你别以为有了县主封号就了不起,殷溪也有县主封号,她还是三品将军,马上就要嫁到我们家了!” 周晚吟了然,肯来书院读书的亲贵女子本就不多,殷溪又有了县主封号,所以柴惜君就把这名额借了过来。 柴惜君见她不说话,有点气愤的瞪着她:“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连殷溪将军也不放在眼里了!” 周晚吟:“……” 半晌,她忍不住道:“我将殷溪将军放在眼里,不代表我要把你放在眼里,柴惜君,你烦不烦,张口闭口殷溪将军,你们柴家人是没手没脚吗?” 柴惜君凶狠的瞪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周晚吟推了房门进去,采莲赶紧把门合上了。 就听见柴惜君在外头气急败坏的喊:“你这辈子只能是个县主了!我却有父兄,等他们挣了功名,我将来铁定比你封号高!” 周晚吟:“……” 她被吵的头疼,拿起一卷书出来看。 采莲却没准备吃这亏,她隔着门大喊:“我家姑娘比你出身高,比你漂亮,将来嫁个好夫婿,不比你指着父兄要强?还挣封号,你都十六了,也没见他们给你挣什么封号来,你难不成等到六十岁?” 周晚吟:“……” 她轻轻用手瞧了瞧采莲的头:“别学她,小家子气,自己不长脑子,总指望别人给自己挣封号。” 明经堂是读书的地方,来这里教书的先生都是顶级的大儒,还有身份尊贵名满天下的女诗人,读好了书,是能做女官的。 柴惜君根本没有这么想。 她来这里,是因为她的两个嫡出的堂姐不乐意来,其实她也不甘心。 明经堂是皇后特意办的,来的都是身份尊贵的女子,这些女子本身就身份高,家族势力大,皇后早想好了,她们做官,受到的阻力会小很多。 出身显贵的小女子,有了些本事,在朝中担任一些官职,倒也无伤大雅,她们的父兄亲戚,也只会觉得是一桩美谈。 若是平民女子突然做了官,那攻击她们的便要多很多。 殷溪做女将军,是因为殷家的小公子才十来岁,她不做,没人能做,她做了,殷家的门生故旧,姻亲同族,都会支持她。 若她是个从小兵杀上来的,那只怕早就被人吞了。 可这也有个问题,那就是显贵人家的女儿,其实并不非常渴望做官。 本就衣食无忧,根本不图这点做官的俸禄。 再者,女子费的时间多了,耽搁了婚事,到时候嫁不好,总觉得划不来。 所以这女子书院便是这么个尴尬的存在。 如今柴家出了岔子,鸡飞狗跳,男子不成器了,便想着女子也不能浪费了,有三个姑娘在这呢,若是能借了殷溪的名额进明经堂读书。 在里头结识一些家世显赫的女子,再又和隔壁的男学见面多了。 家里头安排不了好亲事,她自己挣个好亲事,也是个好路子。 这名额是借来了,国公爷两个嫡出的姑娘却不大愿意去,一来她们容貌并不特别出众,性子也不机灵冒尖,二来毕竟嫡出的,亲事再差也能凑合,并不想去书院里耽搁时光。 这事儿便落到了柴惜君头上来。 她一想到嫡出的堂姐就算家里不行了,也有她们外祖家里撑撑门面给安排姻缘,她却要自己抛头露面读书,就觉得委屈。 她一委屈,就忍不住想要找周晚吟的麻烦。 “最讨厌她那满不在乎的清高样儿,还嫁个好夫婿,给家里报个信,让原先伺候表姑娘的锦秋过来伺候我。”她冷冷的对丫鬟说。 那丫鬟愣了一下:“锦秋是梳头的,姑娘找她来做什么?这里都要梳一样的发饰。” 柴惜君狠狠拧了拧帕子:“让她来,表姐和那将军府客卿的事儿,我说了,大家不就信了?” “啊这……这事儿不是过去了吗?”小丫鬟有点害怕,之前乱传过一些,后来表姑娘又成了县主,朝廷褒奖,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再翻出来这事儿,不怕惹祸吗? “这事儿过不去!”柴惜君激动的说,“女人的名节最重要,她不守妇道,怎么能轻轻揭过去!这对她将来的夫君,也太不公平了!” 小丫鬟:“???” 这不是瞎编的吗? 好吧,姑娘这是全忘了。 第34章 卖了园子 柴家收到柴惜君报信的时候,柴家人正在忙着变卖若梅园。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柴家没落了,自然也没有多少蒸蒸日上的亲朋,能借的借了之后,两百万两的亏空,还是堵不上。 最后也只能卖了园子。 这若梅园是柴家鼎盛时候,宫中皇后出自柴家,为了皇后回门特意修了园子,耗资足足一百万两! 后来又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东西在里头,少说也值一百五十万两了。 柴子安极力想要撺掇殷溪买下这园子,殷溪虽然没钱,但是她堂堂朝廷三品镇南将军,又是四世三公的豪族之后,若是她舍下这面子和官声,去找富商巨贾、找同僚下属,筹出来这笔银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动东南六郡的军饷。 “园子卖了就卖了,你也不要心疼了,霍骠骑的耐心不多。”殷溪一口回绝,“那东西也不能当饭吃。” 柴子安抿唇,俊俏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难受:“殷溪,这园子是我家族荣耀的荣耀,我其实一直希望能在这园子里迎娶你。” 殷溪看他站在寒梅花下,深情温柔,心内隐隐有些感动。 “你有这份心便够了,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在深山老林里成婚,我也心甘情愿。” 柴子安咬牙道:“你真的舍得这园子卖给别人吗?” 殷溪看他这么难受,心头也不好受,但还是解释道:“可殷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一百多万两,只有卖马场了。” “马场可以以后再建啊!”柴子安急了,“园子卖了就没了,这么精雅的园子,京城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你舍得吗?” 殷溪愣了一下,她其实对这些园子,花鸟虫鱼都不感兴趣,她根本分不清哪个园子精雅,哪个园子粗糙。 “殷家马场是皇家牧场的师傅建的,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了,再说了我二弟他自幼便喜欢弓马骑射,对园子也不感兴趣,给他买回去也是暴殄天物。” 柴子安愣了一下:“什么?你二弟?” 他懵了,难道她不应该是卖了马场,然后买他家的园子,再把园子当嫁妆带回来吗? 她竟然还想留给她弟弟? 殷溪没注意到柴子安口气里的震惊,解释道:“殷深今年十二岁了,他前些日子去外祖家了,你没见过。他很勤奋,骑射功夫已经很好了。” 柴子安之前从来没关心过她的家人,她说起弟弟,有点开心。 柴子安完全没想到殷溪还有个弟弟! 他知道殷溪有个很小的弟弟,但是他脑子里没概念。 他下意识觉得女人嫁给他,女人的一切就都是他的,她的财产,她的资源,她的荣耀,都会自动变成他的。 就好像表妹一样。 柴子安这才意识到,殷溪和周晚吟不一样,周晚吟是绝户独生女,殷溪有弟弟,殷家的一切,他并不能全部得到。 “你以后是我柴家的人,你还管他干什么!”柴子安说。 殷溪:“???”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柴子安回过神来,害怕她多想,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我只是害怕你心里念着弟弟,忘了我,我会吃醋的。” 殷溪茫然:“他是我弟弟,这有什么吃醋的。” 柴子安说:“在你心里,我和你弟弟谁最重要?” “当然一样重要啊。” “那你为什么不肯卖了马场,替我保住园子。” “殷家马场是用来养马的!从北疆运回来的汗血马,只有殷家马场才能养活!你那破园子能干什么!” 柴子安老提卖马场,殷溪生气了,她性子其实不算好,忍了许久,便有了要发火的意思。 柴子安还想再劝,一个面庞白净的随从被引着进园子来找殷溪,他只好住了嘴。 殷溪见顺喜来了,忙收了脾气,问道:“怎么要你出来找我?” 顺喜和气的道:“我家主子有要紧事,我往你家寻你不在,没想到竟真来了国公府。” 堂堂将军,不是休沐日不在将军府,竟然跑来了这里,实在不应该。 殷溪赶紧跟柴子安道:“我还有正经事,回头再说。” 说着就跟着顺喜跑了。 柴子安险些气炸了! 合着在殷溪眼里,柴家都沦落到要卖园子了,还不是“正经事?” 他又想到顺喜的面容,实在太过白净,这不就是那日在公府诗会上和表妹一起大出风头的小子的随从么! 他再看着柴惜君送来的信,面庞霎时扭曲了。 很好,一个将军府的客卿,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明日一早就把锦秋送过去,不止惜君妹妹,我也许久没去书院了,是该好好给表妹一份大礼了!” 殷溪坚持没有出手,柴家最终只能真的将园子卖了。 而今能有这财力买下他这园子,还不怕被皇帝忌惮的,也只有端王殿下和范阳卢氏。 但卢氏虽是豪族,但是他家子弟都对园子没兴趣,便只能卖给端王殿下一家。 有价无市的宝贝,最终只能低价贱卖,一百万两成交了。 柴家又卖了不少古玩珍宝,总算是凑齐了银子交给骠骑将军府。 家里消停下来之后,柴子安便带着家童重新往明德书院读书去了。 他早打派人偷偷打听了,霍将军家里来往的客卿不少,确实曾经有个姓周的出入。近几日却没见到了。 想来应该出身确实不好,霍将军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一到书院门口,便发现多了许多人。 悄悄拉了个同窗打听。 那同窗一听就乐了:“大家都是为了仗义疏财的嘉盈县主来的,她模样好,又有美名,大家这几日新鲜着,都来一睹风采。” 那人说道这里,又想起来柴家如今鸡飞狗跳的,赶忙又住了嘴。 柴子安并不生气,他面上和气温润,温声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县主是我表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同窗是个活泼的性子,见他这样说,便笑盈盈同他说起话来。 其他的同窗知道他家变故,都怕他性情变了,彼此不好相处,看他丝毫没受影响的样子,都松了口气,过来想同他说几句话。 柴子安无奈的叹了口气:“此事原是我的错,我同表妹的婚事是长辈定的,但我心中深爱殷溪将军,自然不能骗她。表妹又对我情根深种,她悲痛绝望之下捐了嫁妆,我家里也不知道。也是我母亲不该先动了嫁妆,好在如今也是还上了。表妹也有了个县主的封号补偿,我心里也好过多了。” 他话说的漂亮,谁也不埋怨,谁也不责备,家变这样的大事,说的轻轻松松的。 众人不尴尬了,便依旧同他说笑起来。 霍云站在道旁,听了一会儿,颇为佩服的点了点头,这等睁着眼睛说瞎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事,连他都没有。 他又听了一会儿,便和林副将抱着行李往后院去。 柴子安何等八面玲珑的人,一眼就瞧出他这人不合群。 第35章 完了…… 瞧他脸生得很,想来是个新来的,方才他们在说笑,他驻足听了会儿,也不知道过来打招呼。 他心里头不大高兴,但面庞上却展了笑来,和气的过去打招呼:“这位兄台是新来的吧,在下护国公府柴子安。” 霍云手里抱着行李,微微点了点头:“我姓霍。” 柴子安听到姓霍的就不爽,又问道:“不知府上是哪里?” 霍云想了一下道:“我从渔阳来。” “你不是京城人?”柴子安叫了一声。 看他说话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他爹的官肯定不大。 霍云又想了一下,说:“不是,渔阳在西北。” 他的反应实在是奇特,那几个学子互相看了看,又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身上服饰十分简单,白瞎了这一副好样貌,连块玉都没配。 没注意到他家的马车,只有了一个仆人搬行李。 他们这些子弟在书院读书,常乘着父亲的仪仗车马出来,显示威武。、 那就说明一个问题,他父亲的官职不高。 “兄台眼生的很,令尊大人官居何位?”一个学子有些不屑的问。 霍云转头问林副将:“几品?” 林副将眼睛一亮,福至心灵:“六品!我家公子的爹官居六品!是渔阳郡奉车都尉。” 众人:“……” 六品都尉也能叫官?他们这书院是混进了什么东西? 柴子安走到霍云跟前,和和气气道:“这位兄台,你还不知道吧,公子,是公侯之子的意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你们渔阳小地方不懂,到了京城,就不能混叫了,这是违制了。” 周晚吟和趴在墙头看了许久,就瞧见那英俊的少年眉头皱的都要打结了。 她记得自己上次喊他“公子”的时候,他也是愣了很久,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柴子安也真是搞笑,他爹虽然有一品公爵爵位,但其实那个在礼部混日子的官前不久也被革职了。 人家靠自己在边关保家卫国,出生入死杀出来的六品都尉,不比他家实在? 她想到这里,便悄悄把自己手里的竹蜻蜓朝着对面放了出去,她技术不好,竹蜻蜓飞了一会儿便落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竹蜻蜓!”她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很快就吸引人众人的注意力。 不但是那几个学子都朝着她看了过来,她身后女学的姑娘们闻言也看了过来。 两边只隔了一堵矮墙,女学子看到抱着行李的霍云,都三三两两的同自己交好的姐妹笑闹了起来。 “那是新来的吧,他模样真俊。” “可惜他方才朝这边看过来,也都不笑一下。” “他比柴家的公子俊很多。” 这边笑闹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到了耳边,林副将没忍住,凑到霍云跟前到:“主子,她们都说你俊。” 霍云:“……” 林副将:“说你比柴公子俊。” 柴子安:“……” 他还想说什么,但他的同窗好友们早已经蜂拥着往矮墙边上去了,只求能和那边的姑娘们说几句话。 女学的姑娘不仅美貌多才,还都是身份极尊贵的女子,能同她们说几句话,都算是福气。 但他不好过去,因为周晚吟在那里。 令他奇怪的是,霍云也没过去。 这个渔阳来的穷小子,他紧紧抱着他的行李,紧张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仆人直接往后院厢房去了。 周晚吟看他走了,也拍了拍手回去。 采莲佩服的看着她:“姑娘,你真聪明。” 周晚吟嗤笑一声:“这哪里是我聪明,得他自己生的好看。” 若不是那些小姐们打趣他,吸引了众人的主意,只怕柴子安今天还要同他纠缠下去。 “这人看着英气勃勃的,竟然是个闷葫芦。”采莲说。 周晚吟皱眉道:“他是个实在人,说不过人家。” 柴子安在书院的人缘不错,他很会逢场作戏,和人场面上都能过得去。 这位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惹了柴子安不高兴,只怕以后麻烦不少。 她茫无目的想了一路,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己房门口,迎头就碰到了霍云。 “你怎么过来的?” 霍云手里拿着竹蜻蜓,递给她:“你的,多谢。” 周晚吟:“???” 她没接竹蜻蜓,认真道:“你先说你怎么过来的。” 男学和女学的教舍之间只隔了一道矮墙,但两边的卧房之间,却隔了一道高墙。 霍云道:“翻墙。” 周晚吟:“你翻墙就为了这个!” 霍云诚实道:“我以为这对你很重要。” 听说姑娘们都很爱惜随身带着的东西,这姑娘为了帮他,连随手摆弄的竹蜻蜓都丢了。 周晚吟惊了:“这能怎么重要?” 这玩意街上两文钱一个啊! 霍云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他解释道:“我功夫好,那墙对我而言,翻过来很简单,不会受伤。” 这下连采莲都惊了:“不是,你不会摔死,但是你会被人打死啊!” 一个六品官的儿子,竟然敢翻墙进女学来送竹蜻蜓。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虽然说他真的就是过来了一下,而且是白天过来的。 但他的家世实在是太差了,名门公子和官家小姐吟诗作对是风雅,但乞丐进了小姐门庭,人家说不得要乱棍打死。 正愁着,她听见柴惜君的脚步声过来了。 周晚吟急的不行。 霍云觉得这误会好像大了,一时间又解释不清,他只好道:“放心,他们打不过我。” 周晚吟:“……” 完了…… 她一着急,干脆伸手一推,把霍云推进了房里。 第36章 霍将军他懂事的令人心疼。 周晚吟一手将霍云推进门里,一手拉上了门,动作一气呵成。 一转头,柴惜君已经过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带着两个侍女,和一个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和身后的小厮手上都捧着薄册子,微微冲周晚吟点头致意。 柴惜君没由来的不高兴起来:“表姐,我方才听你这里有说话声,你在和谁说话!” 周晚吟皱眉:“这里不就我和采莲么?你以为是谁?” 柴惜君道:“哦,我还以为那日诗会的周公子又来找你了。” “什么周公子!什么叫‘又来’!”采莲一听就急了,“你不要乱说!” 柴惜君故意在外人面前把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引人遐想,本来就恶心人,周晚吟房里如今还真藏了个男人,采莲更急了。 柴惜君嗤笑了一声:“你急什么,是我误会了,我也只是想提醒一下表姐,这里是王公贵戚家的子女读书的地方,表姐可不要走错了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带进来。” 采莲气的脸通红,当着面都这样说,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可她又不知道怎么还嘴。 人家这话说的很妙,没说你不检点了,只说自己好心提醒你不要不检点。 那外人看来,就好像你曾经不检点了一样。 周晚吟莞尔,这柴惜君给人泼脏水的本事又长进了不少,倒是颇有几分像是得了柴子安的真传了。 她懒得解释,只走过去,猛地扇了柴惜君一个耳光,打得她跌倒在丫鬟身上。 柴惜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竟然打我!你疯了吗!” 这个女人竟然像个泼妇一样当着男人的面打人! 丝毫不顾及规矩礼仪! 周晚吟冷笑了一声:“是啊,我打你。” “你……”柴惜君气的都顺不过气来了,被丫鬟扶着,想要破口大骂,又顾及身边还站着个男子,委屈的眼泪盈盈,转头道,“师兄,你看到了,她动的手。” 那年轻男子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个情况,愣了一下才道:“是……” 他说着回过神来冲周晚吟道:“周师妹,您怎么能打人呢!” 周晚吟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是谁?” 年轻的公子面带几分矜骄:“在下卢寒雪,今日是奉许先生的命,来给各位师妹送他批好的课业。” 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的课业放下就行。” 卢寒雪惊了:“周师妹,这不是课业不课业的问题,你不该打人的!” 周晚吟反问:“我该不该打人,与你何干?” “表姐,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这么和卢师兄说话!”柴惜君惊了。 周晚吟看了柴惜君一眼,平静道:“是啊,你们大可以去找许先生告状。” 柴惜君觉得周晚吟简直是油盐不进,她委委屈屈的和那年轻公子一起走了。 卢寒雪也没见过这等场面,迟疑着问她:“县主她为何如此针对你?” 周晚吟和公府的嫁妆问题闹得人尽皆知,但卢寒雪觉得这应该算是周晚吟和柴子安的官司,不该牵扯到柔弱的柴惜君,尤其是,柴惜君是个姑娘,她迟早要嫁人的。 柴惜君叹了口气:“她是怨我提了周公子。” “周公子是什么人?”。 柴惜君无奈的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只在我家的诗会上见过,那日诗会有个骠骑将军府上的客卿,拿了将军的请帖混进了我家……不瞒你说,我家长辈至今都不知道这位周公子,到底是何门第,郡望哪里……” 她后面便不说了。 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来路不明的客卿,拿主人家请帖混进公府诗会,结识公府小姐…… 听的人面露尴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了个故事。 周晚吟推开门,就见霍云气定神闲的坐在案前喝茶。 采莲紧张兮兮的道:“姑娘怎么在外人面前打人了。” 周晚吟头疼:“我不这么做,她怎么会走?” 柴惜君是什么人,她很清楚,她奸猾歹毒,又冲动暴躁,纠缠的久了,她吵吵嚷嚷的再招来人,就麻烦了。 不如给她打哭了让她告状去。 霍云叹了口气:“方才那小书生,是范阳卢氏的子弟,你不该得罪他的。” 卢氏是本朝第一的大世家,他们家的男子,连公主看不上!这么高傲的人,竟然被周晚吟冷脸对待,指不定多生气。 周晚吟惊了:“你认得他?” 霍云点了点头:“他叫卢寒雪,家中排行十二,人称卢十二,是个有名的大喇叭。” “我来了都好几天了都不知道,你刚来就知道了?”周晚吟惊讶,“霍将军告诉你的?” 霍云微微笑了笑:“算是吧。” 他不大爱笑,但是笑起来便显得妥帖和气,让人觉得安定。 周晚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既然和霍将军关系不错,还是让他哪日帮你撑个场面吧,你也姓霍,让他充你长辈过来见一见先生也好。” 这书院里个个都是王孙贵族家的子弟,他一个边陲六品小官之子,很容易被人欺负。 霍云一本正经道:“我是为了在书院读书,才来京城投奔了他,他能帮我来这里读书已经是不错了,怎么能让他再操心这点小事。” 他脸上云淡风轻,唇角还勾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仔细看来,便觉得他其实性子稳重,为人也宽和,有一股子岳峙渊渟的气度。 只是生的实在英俊明亮,才会猛然一看觉得他有目下无尘的孤傲感。 然而此时周晚吟觉得他懂事的令人心疼。 “那行吧,你赶紧回去吧,回去之后多和同窗说说话,尽快交几个朋友,柴子安不喜欢你,恐怕要给你找麻烦。”周晚吟说。 霍云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又道:“我姓霍,字长留,族中行七,你以后若是找我,就说找霍小七,我就知道是你。” 周晚吟摆手:“知道知道,你赶紧回去吧,霍小七。” 霍云抿唇笑了笑,拉开们走了出去。 他一回到自己房里,林副将便丧着脸交给他一本册子。 “这是什么?” “课业。” 霍云惊了:“我都还没上学,就有课业了?” 林副将道:“那柴家公子跟许先生建议,新入学的师弟们,先交一篇策论文章,好让先生知道大家的底。” 霍云冷笑:“他这是好找个由头来指摘我吧。题目是什么?” 林副将道:“论霍骠骑靖边十策。” 霍云:“……” 竟然要他自己写文章拍自己马屁。 第38章 我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 这许先生,原本也是科举及第的青年才俊,但他脾气比本事大,办差事的时候屡屡出岔子,还经常得罪同僚,先皇将他一贬再贬,最后直接赶回了老家。 他家中本就清贫,又官场失意,便常常出去茶楼酒肆喝酒买醉。 醉了回家便殴打妻儿。 他妻子受不了这穷困无望的日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后来先皇驾崩,太后知道他有几分本事,便召回了京城,虽然没有重用,但也给了几分体面,让他做了正六品的博士,进明德书院教授王公大臣家的公子们读书。 是以他一听到周晚吟收了五百两,就想起了那弃他而去的妻子,满腔恨意直直朝着这女弟子砸了过来。 周晚吟哪里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气得手都抖了,半晌才缓过来。 她冷笑一声:“先生是忘了我如何进来的这书院的么!周家巨富,几百万两的银子我都捐给了霍骠骑,我会贪图人家几百两?” 韩先生面色尴尬地扯了扯许先生的袖子。 许先生回过神来,再看周晚吟言辞冷冽狠绝,不似作伪,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说的不妥。 但是他话已经说出口了,自然不肯低下头向弟子认错,便板着脸不悦道:“既然没有,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惜君又为何这么说,你如实说来!” 柴惜君看许先生那恼羞成怒又放不下架子的脸色,心中产生一股快意。 不错,她话说的含含糊糊,让许先生误会了。 但是谁又来挑破呢? 当日柴家诗会,请进院子里的姑娘都是柴家的亲朋,她们根本没有资格进明经堂女学读书。 倒是有几个男子在男学那边。 周晚吟能为了这种牵扯闺阁女子名誉的事情,闹到男学那边去? 要求先生们去找来男子过来作证? 女人的贞洁名誉最要紧,含糊的说出去,话只会越传越脏,而大张旗鼓找人来作证,那牵扯的人会更多,对流言中心的人更不利。 周晚吟冷冷地盯着许先生和柴惜君,没有说话。 她知道,若是自己吵着要男学的师兄们过来作证,那一定会轰动整个京城。 思索间,采莲红着眼睛向许先生道:“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做人,怎么会有什么周公子,什么五百两,那日诗会上的公子小姐们都能作证。” 周晚吟叹了口气,她气得狠了,竟然笑了出来,温声道:“傻丫头,即便先生们去找了那日出现的公子们过来给我作证,那也只能证明我没有收人家钱。” 而姑娘家的名誉,竟然到了需要找一堆人来作证的地步,以后只会传出来更多。 “谁能给你作证,你说出来。”柴惜君柔弱的说,“只要你能说出谁能证明你的清白,先生们一定会立即去找他来对峙。” 周晚吟把揪住了柴惜君的手腕:“惜君妹妹,你巧舌如簧,说我和周公子有什么,那证据呢?” 柴惜君瞪大了眼睛:“这种事情,还能有什么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惜君妹妹就是造谣了?” “什么造谣!我这是讲述事实,你要想证明你没有,你拿出证据来啊!” “岂有此理,你攀扯污蔑他人,却要别人拿证据自证清白,如此含沙射影,口出恶言,是该在女学的吗?” 周晚吟转头看向许先生,“先生,柴惜君无缘无故造谣皇室之人,敢问这是什么罪!” 许先生不悦:“她只是随意说一说,你还要怎样!” 周晚吟冷笑:“她若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皇室,请先生秉公处理。” “哎呦呦,一点点女儿家的小口角,倒也不至于就弄到如此地步。”韩先生赶紧上来打圆场,“她口无遮拦,县主不也打了她么,这殴打同窗,也不是好姑娘该做的。”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不追究了,周晚吟名声受点损失,柴惜君的过错轻轻揭过去,倒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旦追究起来,闹大了,周晚吟拼着名声不要撕破脸,闹到宗正府去,惊扰了各大皇室宗亲,他们这书院的脸面也就没了。 书院的脸面没了,供职在这里讲学的先生,又还能有什么脸面? 周晚吟心道这韩先生倒是和得一手好稀泥。 她并不退让:“是她先编排我的谣言,先生们处置了她造谣生事,再来判我殴打她的罪。” 韩先生见她如此难缠,一时间脸上安抚的笑都僵住了。 许先生一看这情形,心头火起,小小女子,仗着那假的皇室身份来这里读书就算了,还咄咄逼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 “流言蜚语并非空穴来风,若是你平日里谨慎做人,做好女子的本分,怎么会有今天,你表妹说些闲话是不对,但你自己就没有错吗?” 卢师兄在一旁撇撇嘴不屑道:“许先生说的是啊,乡野妇人间有句俗语,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 “你什么意思!”采莲怒了,这些先生们不给姑娘公道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公府里有好几个姑娘,女学里也有那么多的女弟子,她怎么不说别人,只说你!”卢师兄面色不屑。 韩先生也回过神来,赶紧端起先生的架子道:“此事若真闹到了宗正府去,县主的名誉也不好。柴惜君有不妥,县主也有不妥,此事便过去了,日后还是同窗姐妹,不要再生事。” 周晚吟微微笑了笑,走到卢师兄面前,在他还没回过神之际,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哐哐哐给了他几个耳光! “你怎么打人!”卢师兄人都傻了,这姑娘竟然敢打他! 周晚吟道:“我方才只用了一个巴掌,想问问师兄,我拍得响不响?” “你疯了不成!”卢师兄瞪大了眼睛,“有你这么无缘无故打人的么?” 周晚吟道:“若是师兄平日里温良恭俭让,我又怎么会打你?难道师兄你自己就没有错吗?再说了,这书院里有那么多的师兄,我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 第39章 痴男怨女的一堆事儿!好热闹! 卢师兄气炸了,就想冲上去找周晚吟拼命。 但卢氏虽然如今是当朝第一世家,他却不是主脉,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伯爵。 外头人称一声卢公子,他心里清楚,他比起周晚吟这个确确实实有着县主爵位的,差了远了。 在他愤恨难平之际,柴惜君扶住了她,眼中满是心疼。 “表姐,你打我就算了,卢师兄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你竟然连他也打!!” 少女倔强的瞪着高高在上的县主,善解人意的让人心疼。 许先生义愤填膺:“当着先生的面都敢打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周晚吟没搭理她,抬头望向了韩先生。 韩先生领着五品翰林院编修的衔,虽然为人和气妥帖,但却是许先生的上峰。 韩先生叹了口气:“唉,如今的孩子,果真是气性大,罢了罢了,他们两个说话没遮拦,县主也打了人,此事就过去吧,回去好生读书!”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和稀泥,自然是也要把周晚吟打卢师兄的稀泥一块儿和了。 采莲委屈:“我家姑娘堂堂皇家县主,被无凭无据污蔑,难道就这么算了?” 韩先生头都大了,两个小丫头口角,罚抄书,罚跪都行。 但扯到这种闺阁女儿的名誉,一个还是县主,偏偏她还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那是他能惩治的吗! 把柴惜君赶回家去,得罪了借她名额的殷溪将军,打人家的脸,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一点小事,县主也不必这样……” 周晚吟看着韩先生,微微一笑。 她猛地揪住了柴惜君过来,当着他的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又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她打完了,再看着韩先生和许先生:“先生说得很对,一点小事!” 柴惜君捂着脸哭成一团:“……你居然……” 周晚吟眼睛依旧看着韩先生,随手一挥把柴惜君扇出去。 “确实不该闹大。”她继续说。 都是聪明人,韩先生早知道她性子强硬不好惹,也懂了她意思。 不让她多扇几下消气,她也不会罢休。 老先生苦笑着摆了摆手:“你们这是骂的骂,打的打,我这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你们折腾,都回去吧。” 柴惜君被打得脸都肿了,委屈的眼泪直流。 周晚吟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去。 许先生气得跳脚:“这女子简直是刁蛮无礼,反了反了!” 韩先生再也忍不下,猛地把手边茶盏砸向他:“好了!你还嫌不够乱么!什么反了!她姓周!是皇家的县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她反了!” 他素日里是笑面菩萨,行事力求体面周到,连对许先生这样臭毛病一堆,狗都嫌的下属也是一团和气,这下骤然冷了脸,倒把许先生给唬住了。 “你是做先生的人,也该自重身份些。”他烦躁的说。 许先生还想辩解几句,韩先生却再也不想多说,一甩广袖出门去了。 行到哭成泪人的柴惜君身边,冷冷地丢下一句:“晦气!” 许先生被上峰当着弟子的面厉声训斥,大失颜面,气得也把案上茶盏砸了。 柴惜君红着眼睛温柔道:“先生莫要气坏了身子,都是我的错,能来这书院读书,我已是感激,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只是害得师兄也被她殴打,我心里实在难受。” 卢师兄赶忙道:“是这县主仗势欺人,你不必难过,也不该是你难过。” 许先生不高兴:“明明是她的错,怎么能让你受委屈,一个姑娘家家的如此骄横跋扈,同男子不清不楚,若是再放任她这么下去,还怎么得了!” 卢师兄赶紧道:“是啊,她本是商贾人家出生,仗着给霍将军捐了点钱,就成了县主,来此作威作福!” 他是在拱火,许先生那弃他而去的夫人,便是出身富商之家。 他因此深恨商贾之家的女子,觉得她们出身不好,血统不高贵,生活奢侈,还吃不得苦。 果然,许先生如同被踩到了的猫一样脸色变了,冷冷道:“书院是来读书的地方,岂能容她放肆!过些日子便是半月评,届时端阳长公主也会过来,我自会将她素日作为禀告公主。” 柴惜君闻言心头大喜,半月评本是书院里的规则,每半个月会有一次评比。 到时男女学的弟子将一起比赛诗文。 而这一次的半月评,赶上了端阳长公主的生辰,长公主生性飞扬肆意,博学多才好风雅,届时会来亲自考校这些年轻的学子们。 “那长公主,她会管这些么?”柴惜君又有些担忧。 许先生信心满满:“长公主是一等尊贵的女子,可不似韩编修那样泥面人好性子,她不会容忍这等放荡女子的。” 他早先供职在御前的时候,便知道端阳长公主,貌美尊贵,又才华横溢,是天底下第一等高贵的女子。 她的驸马便是出身卢氏的公子,只是后来卢驸马倾心了商贾之家出生的表妹,外头不知道,此事还闹到了陛下那里。 长公主最恨商贾出身,还不安分的女子。 两人看许先生这么说,又奉承了许先生几句,便出来了。 柴惜君和卢师兄一路同行,即便是有小丫鬟跟随,也挡不住两人目光中的欲语还休的情意。 到了分别的矮墙边上,柴惜君突然叫住了对方,目光坚定,又有些为难的看着他。 卢师兄哪里受得住她这神情,赶忙说:“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不必为难。” 柴惜君柔弱地道:“你若是见了我哥哥,千万不要同他说起这件事。” “为何?”卢师兄愣了一下,其实他倒没想过去找柴子安,他们俩其实不太熟,他找人家也聊不到一起去。 但这妹妹受了委屈,不让哥哥知道,挺奇怪的。 柴惜君小声道:“我哥哥原先也深爱我表姐,只是世事无常,他如今同殷溪将军婚期在即,若是让他知道表姐如今像变了个人一样,我怕他难过。” 这位卢师兄本来就是个好热闹,传闲话的大喇叭,听这话脑子眼睛都亮了! 立即整出了一番故事出来。 柴子安与周晚吟有婚约,周晚吟与周公子偷情,柴子安又同殷溪将军两情相悦,还要成婚了,而此时的柴子安若是知道了周晚吟现在的样子,还会伤心。 痴男怨女的一堆事儿!好热闹! 他当下表示惜君妹妹果真是善解人意,替他人着想,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然而柴惜君从他那隐隐有些兴奋的目光中看出来,这位卢师兄,一定会将周晚吟和那位周公子的事情,四处打听探寻,再有鼻子有眼的传扬出去。 她很满意地走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她是庶女,她的日子也不算好过,但是看到表姐被先生厌弃,被人唾骂,在流言蜚语中痛苦。 她心里仿佛就能好受一些。 回去之后,这位卢师兄便立即敲开了他隔壁的房门,据说这位新来的姓霍的师弟,是霍将军的远房穷亲戚。 “嗨,霍师弟,你在将军府里,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姓周的和公府表姑娘的事情?” 第40章 霍将军忽悠人。 霍云这会儿正绞尽脑汁地在写他那策论文章。 书院的屋子都不大,林副将又是个热切开朗的人,往书院林林总总搬了不少东西,本就狭小的屋子东西一多,就显得拥挤昏暗,他便把书案挪到了靠门的地方。 一抬头就瞧见卢氏的十二郎站在面前,十分唐突地凑过来说话。 “霍师弟,我是你卢师兄。” 霍云就着收笔墨的姿势,冲他微微一抬手,示意道:“请坐。” 卢十二郎并不坐下,而是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小声道:“你在将军府,可曾知道那什么周公子?” 霍云心头厌恶,瞬间没了写文章的兴致,稍稍往后退了退,伸手把写了一半的册子合上,淡淡道:“知道。” 卢十二瞧出这新来的性子寡言冷淡,不大合群。 便自己拉了个矮凳坐下,热切道:“他有没有同你说起公府的表姑娘?” 霍云眉头猛得皱起来,不悦的看着他。 “难道没说?真是怪事,他勾上了公府的表姑娘,都不与你们显摆?”卢十二觉得有些古怪。 男欢女爱的事儿,对女子来说讳莫如深,但在男子那里却大不相同,进京谋前程的男子,虽然不算家世显赫,但也投在霍将军门下,沾亲带故的客卿,又有点才华。 勾上了高门贵女,若真成了好事,得了手娶回家去,攀上了门亲戚,日后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这是荣耀! 哪个男人不羡慕司马相如琴挑文君,拐带了豪门贵女,逼得岳丈送了几百万钱? 未得手之前不敢大肆张扬,但私下里相熟的兄弟们之间免不得吹嘘一番。 他自顾自想了一下,觉得这位霍师弟实在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大约是同那花言巧语姓周的不是一路人,人家未曾同他说。 便又笑道:“霍师弟,你知道他多少事,同我说说,我替你在柴公子那里说和,你得罪了他,在这书院里日子可不好过。” 霍云觉得有趣,范阳卢氏,何等门庭,这十二郎竟然如此不堪。 他生了心思应付他,便笑道:“周兄的事,我确实知道的不多。” “不多那是多少啊!”卢十二被他这一句话蹦不出几个字给弄急了,“你跟我说说,我教你写许先生那儿的策论。” “你会写?” “那是自然!我可是许先生最喜欢的弟子。”卢十二面上颇有几分得意,随手翻开霍云写的策论,边瞧着边指点,“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霍云神色微妙的抽回了自己的册子,面庞上展出几分笑来。 方才这几下,他已经将事情前后猜了个七七八八,定是那柴家人引得卢氏子弟朝周晚吟发难。 “那周公子原是霍家表亲,他家在城郊白马寺边上有个小宅子,叫惜朝别院,你们若是想寻他,每月十二,他都会过去坐坐。”霍云道。 他声音温润和气,面带三分和煦的微笑,瞧上去亲切自然,并不似木讷口拙之辈。 卢十二呆了一下,这霍师弟面容生得清俊漂亮,仔细一瞧,年岁应该并不比自己小,自己当着他面让他叫师兄,他也没反驳,想来是个妥帖人。 柴家人着急忙慌的抓奸夫,但这奸夫人在骠骑将军府,他们也没胆子进去查人,也就含含糊糊的知道了个是姓周的,郡望哪里都没弄明白。 这等私密事,竟叫他知道了! 若是告诉了柴家,一起揪出来这什么周公子,威逼利诱叫他出来指认,何愁不能收拾那自命不凡的县主? 他很满意地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好心告诉霍云:“许先生最是敬佩霍将军这等上阵杀敌的好儿郎,你只管往他杀敌上夸,准没错的。” 霍云觉得实在有趣,嗤笑一声,再没做声了。 周晚吟回了房里,采莲眼睛还红着的,光是闺阁小女儿家拌嘴,她还能帮着自家姑娘嚷嚷几句,可如今这书院先生都向着人家,她就不行了。 让她和小丫头们斗嘴,她是谁也不怵,但遇到饱学的先生,那严厉威严的样子,她就害怕委屈。 万珍儿正在靠着窗做针线,听她说了经过,脸也白了几分。 “这许先生竟然这样偏颇,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里。”她担忧地说。 在陛下赐的小宅子里,做做针线看看书多好。 女儿家一辈子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再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便是很好了,这书院也太凶险了。 周晚吟道:“我是绝户人家的独生女儿,没有父兄撑腰,这点子捐嫁妆的情分,能让皇帝陛下赐我爵位,却不能保我一世。” “咱们不是还有林太夫人吗。”采莲道。 林太夫人虽然说同她们还不大熟悉,不算亲近,但人也不难相处。 周晚吟道:“林太夫人也是无儿无女的人,她养过陛下一场,有些情分,但这世上,恩情面子,都有用完的时候。” 常言道,人生前三十年对父敬子,后三十年对子敬父。 她与林太夫人也是如此。 她如今需要一个高贵体面的夫人当长辈,日后林太夫人也需要一个尊贵出息的晚辈。 如此,她们才能太平安康的过一辈子。 若是她一直软弱可欺,躲在林太夫人的保护下缩家里绣花,受了外人欺负林太夫人便进宫找皇帝哭诉。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时日久了,皇帝也顾不上了。 “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找到周公子。”周晚吟拍了拍万珍儿的肩膀,柔声道,“多使些银钱,一定要找到他,必要的时候,请他帮忙说句话。” 这种事情她是女子,不好多纠缠在里头自证清白,男子却好说话一些。 再者,只怕他还不知道如今柴家人对她恨之入骨,若是被柴家人先找到了他,控制为难他,便麻烦了。 那日之后他便没了消息,还是得联系上,一同商量应对才好。 “可是,那霍将军那般虎威,他家门庭,谁敢靠近啊。”万珍儿小声道。 周晚吟也愁了,她倒不觉得霍将军是什么坏人,只是这人性情实在是…… 退婚那日,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尤其是还带着那唬人的明王面具,瞧着就不像好招惹的。 别说上他家打听里头的人了,路过他家门口都想绕着走。 采莲眼睛一亮,提醒道:“不用出去打听,找那霍七郎就成!” 第41章 当众求娶 周晚吟想到那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霍七郎,赶忙托了口信去给他,约他明日午后在泾渭亭见面。 泾渭亭是书院后花园两个连着的亭子,一个叫泾亭,一个叫渭亭,只隔了道半步宽的小渠,泾亭是男学的,渭亭是女学的。 学子们避着男女大妨,怕传出闲话,若非有事需要过去说话的,寻常都刻意不去这亭子玩耍。 周晚吟去的时候一路走来,人际愈发稀少,远远就瞧着霍云一个人在亭子里喝茶。 林副将侍立在他身旁,站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周晚吟心道这主仆两个倒是一模一样的较真的性子。 她到了跟前瞄了一眼,瞧见霍云杯里的茶已经淡了许多,有些歉疚的道: “你等很久了?” 霍云随手倒了一杯,隔着小渠递给她,平静道:“不久,这里清静,我早点过来喝茶。” 周晚吟又被他噎了一下,风华正茂的少年学子,不趁着大好光阴与同学交际游玩,竟然躲清静跑这里来喝茶! 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真有点担忧这人的前途。 总觉得他当不了官,将来要穷死…… 霍云看她沉默,也觉得是自己不善交际言谈,把天聊死了,便率先开口问道:“你想找周惜朝?” 周晚吟点头。 霍云往自己杯里加了点茶,温声道:“你不必担心他,他素来玲珑心思,机巧若神,这点小事,奈何不了他。” “可是他没了音信。”周晚吟道,“我也不知道他来历去向,万一柴家人先找着了他,为难他。” 霍云看她着急,心中好笑,轻轻抿了抿唇道:“他……他在骠骑府里,只要他不乐意,柴家人连他衣角都摸不到,你如今该担心的,该是端阳长公主。” “长公主?” “长公主是来考校你们诗文的,你不担心吗?” 周晚吟懵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霍云:“……” 半晌,他才道:“长公主素来严厉,很是厌恶疏懒肤浅之辈。” 周晚吟闻言笑了一下:“我作诗虽然不怎么样,但文章倒也还好,我无意在长公主面前出风头,能得个中上游便可以了。” 尤其是原主写的一笔好字,怎么也能过关的。 霍云看她神采飞扬,眉宇间隐隐有几分自得,忍不住笑了开来,又提醒道:“即便你诗文不错,但你得罪的人难保不会借机生事。” 周晚吟愣了一下。 “姑娘……那他们不会在长公主面前告黑状吧。”采莲轻轻拉了拉周晚吟的衣角。 周晚吟探询的望向霍云:“你在将军府寄居的时候,可曾听说过长公主?” 霍云点头:“知道。” 他说完又下意识觉得自己话太少,显得生硬,又补了一句:“公主的事,我多少了听说过一些。” 周晚吟问:“那别人无缘无故的告我黑状,就算是先生偏帮他们,公主不会轻易相信的吧。” 霍云瞧她一眼,唇角微微抿了一下,平静道:“端阳长公主的驸马,从前同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有染,闹得很难看。” 周晚吟:“!!!” 半晌,她道:“还有吗?” 霍云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这些稍稍有些门路的,都能打听出来,不过……” 他抬眼看了周晚吟一眼,低声道:“长公主她私下也有好几个男宠。” 周晚吟:“!!!!” 采莲也紧紧抓了一下她的胳膊。 这是她们可以听的吗? 霍云嗤笑一声:“你不必急,这等事情,在皇室里也不算什么私密,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长公主爱饱学之士,但并不喜欢迂腐之人。” 周晚吟稍稍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心口。 突然又警惕的望着霍云:“这等皇室阴私事,你怎么知道?” 霍云笑容顿住,他沉默了一下,道:“端阳长公主乃是霍骠骑亲姨母,我寄居将军府的时候,稍稍知道一些。” 周晚吟不是很相信,长公主何等地位,她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养男宠,还能让将军府一个寄居的晚辈知道了? 她在公府里寄居了十年,都不知道两个舅舅到底欺男霸女了多少人。 何况这还是个远房亲戚。 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霍七郎,突然觉得这人实在奇特,好似蒙了一千层的画。 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觉得这是个目下无尘,但心地善良好说话的王孙公子。 第二次见面觉得他干净斯文,纯真口拙。 但如今又感觉,他有时候好像又沉稳妥帖,自在从容,甚至有点鬼话连篇…… 他图什么啊,逗自己玩? 霍云看她警惕的看着自己,下意识就转头看林副将,让他帮着编。 林副将人都傻了,他家将军才见了人家几面啊,就把这等事情告诉人家,哪家姑娘不会觉得他是骗人的! “我家公子他……在将军府呆了挺久了,长公主经常来将军府的。”他硬着头皮瞎编道。 周晚吟:“骠骑将军在经常在边关,也是这几个月才回来的吧。” “啊对,我家公子就是这几个月来的将军府,这些日子公主经常到将军府,所以熟了。” 周晚吟:“!!!” 她目光微妙的落在了倒茶的霍云身上,半晌没说话。 空气瞬间寂静了起来。 半晌,霍云反应过来什么,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几分怒意:“当然不是!我知道是因为……霍骠骑告诉我的!” “啊?他告诉你这个?” “对!因为他嘴欠!”霍云道。 周晚吟看他急的脸都变色了,愣愣的点了点头,表示信了。 霍云颇为焦躁的道:“长公主并非迂腐守旧之人,但为人严苛狠心,你好生准备考校,你和周公子那空穴来风的事,没有证据她不会信的,这几日,你需要谨言慎行,提防人家捉你错处。” 周晚吟又愣愣的点了点头,表示信了。 京郊惜朝小院。 这是一间稍有些简陋的两进小院子,柴国公府老太君身边的桂嬷嬷带了两大匣子的金银,摆在了院里的小桌上。 神情傲居的冲那传言中的周公子道:“府里知你家贫,与我家表姑娘两情相悦,这些金银都是给你的,够你置办些酒席下聘了。” 周惜朝微微一笑,抬手摸了一下鼻子,笑道:“两情相悦乃是假,我心悦她才是真,只怕她不允我。” 他嫌穿的多热,将手腕上束袖的带子抽了,一抬手间衣袍下滑,桂嬷嬷隐约瞧见他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细小伤痕。 她暗暗记下来,又板着脸道:“你二人的情义,有她原先的贴身侍女作证,你去书院当众提亲下聘,她没有不肯的。” 周惜朝没说话。 桂嬷嬷又指了指外头守着的几个精壮的家仆道:“你若是不去,你勾引公府贵女,如今叫我们拿住了,乱棍打死,京兆衙门也不会说什么的。” “大胆!”顺喜脸色大变,就要喊人,“你们这是吃了豹子胆了!” 周惜朝一把拦住他,施施然道:“嬷嬷说的也有道理,我一个穷书生在骠骑府上当个客卿,也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周姑娘如今是县主,娶了她,下半辈子便不愁衣食了。” 他朝着桂嬷嬷深深做了一揖:“多谢嬷嬷给在下指了一条明路,只是不知,哪日去下聘才好。” “本月十五,书院月半评,端阳长公主也会去,到时,就是你这穷书生飞黄腾达之日。” 周惜朝俊雅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笑来,淡淡笑道:“是个好日子。” 第42章 周公子的伤痕 周晚吟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霍云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长公主固然不是迂腐之辈,不信那些空穴来风的东西。 她最要紧的,还是得防着那许先生在她功课上使绊子,惹怒长公主,她细细查看了几次的课业,整理成卷,还用工笔誊抄了一份。 眼看着月半评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书院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起来。 许先生越发肆无忌惮,一有机会便找由头为难周晚吟,时不时当众说她的文章写的不好,痛斥她不用心,要她熬夜抄佛经。 “做姑娘的,气性大了可不好,你父母早亡,我这做先生的,自然要多教导教导。”许先生大言不惭。 周晚吟烦的不行,可文章这种东西,本就是各花入各眼,先生硬说你不好,一时间也没法子反驳。 本来长公主要来了,女学的姑娘们都尽量多把心思用在诗词声律上,为的是公主到时候要临时考校诗词,得能作出来。 有些姑娘甚至在熬夜猜题,想着公主来了大约会随手出个什么题,先作几首备着,们以防到时候作不出来。 周晚吟却要浪费时间抄经书。 万珍儿看她抄的辛苦烦躁,便放下手上做的针线,提出帮她抄。 她父亲活着的时候也是个教书先生,她通一些诗文,字也写的不错,周晚吟一想也对,就都交给了她。 “反正那许先生也不会看的。”周晚吟冷笑道。 正说着,就听见了隔壁噼里啪啦一通乱砸的声音,一个稚嫩的声音急躁的喊着:“出去出去!” 周晚吟惊诧:“这是怎么了?” 万珍儿低声道:“那卢师兄又来找小郡主拿课业了。” “这么晚了过来拿?” “他特意白天不来,日日都这时候过来,正赶着小郡主沐浴的时候敲门。” 万珍儿叹了口气:“小郡主的侍女昨儿问我借金线,悄悄和我说了,她准备下个月便走了,回云南去。” 小郡主穆明珠今年才十四岁,是云南王的独生女儿,她母亲去世之后,父王无意再娶,便将她送进京城女学,结交名师大儒,和各大豪族子女。 好将来继承王位。 前几日先生们便说了让大家准备好了今日的课业,呈上去,等长公主过来的时候查看。 她年岁小,许先生布置的策论文章总也写不出来,那卢十二便日日过来催要。 周晚吟这几日被许先生给烦的不行,倒真没注意这个。 “这等事情,就没人管么?” “小郡主家远在云南,举目无亲的。这卢公子又是奉先生的命过来拿课业,这又能说什么呢?” 周晚吟了然,她这几日也将这位许先生的底儿探了个七七八八,自视甚高的穷酸书生,先前做官被贬,混官场不行,后来到了这书院教书,人缘也不好。 不但其他的先生不怎么喜欢他,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公子们,也不大敬重他。 倒是卢十二这种是非人喜欢和他凑一起。 他自己日子都过得稀碎,总觉得是时运不济,怪天怪地怪祖上,更怪那弃他而去的妻子,卢十二有钱,又奉承他,他便将平日里收取课业的差事给了他。 卢十二接着这由头往女学这边跑。 眼睛也不大老实,东看西逛的,还要凑趣和姑娘们说说话。 好在姑娘们要么是出生高贵的贵女,要么是周晚吟这种硬脾气不好惹的,他也不敢过分。 只是没想到他对小郡主这么放肆! 周晚吟心里一烦,拉开门走了出去。 就见小郡主穿着单薄的衣衫,都未及戴上配饰,只在外头紧紧批了件披风,被两个红了眼睛的小丫鬟拦着,气呼呼的喊道:“你去回了许先生,就说我作不出来,他不用管我要了,你也不必日日过来烦我!” 卢十二眼睛贼溜溜的在她身上打转,从精致的面庞转到尚且稚嫩的腰身上,嘴里乐呵呵的打着哈哈:“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柴惜君竟然也在,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披着白色的披风,提着灯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脸善解人意的劝:“小郡主这是闹小孩脾气了,卢师兄来找你,这是关心你的课业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小郡主小脸通红,瞪着柴惜君:“他来催课业,早上不能来么,下午不能来么?偏要晚上来?你也是女儿家,不知道这时候被男子敲房门尴尬么!我在房里沐浴,他在我门外头催,我要着急忙慌的穿衣起来应付他,我……” 柴惜君道:“小郡主这样说,可冤枉死卢师兄了,他日里要读书上进,也是只有这时候才有空过来。你怎么能这样想他?” “卢师兄什么时候读书上进,什么时候有空过来,表妹倒是知道的清楚。”周晚吟带着采莲和万珍儿走过来,冷冷的横了柴惜君一眼。 她先前打人打得太狠,柴惜君瞧见她过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柔弱的往卢十二身边靠了靠,小声道:“我……也是陪卢师兄过来找小郡主,听他说的。” “卢师兄在这书院都呆了三年了,要你陪?你还怕他路上被人打死了不成?”周晚吟冷冷道。 “你……周师妹,我与你素来相安无事,你怎能口出恶言!”卢十二激动了。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转头对小郡主道:“郡主是千金之躯,你若是不高兴,便是整个云南不高兴,陛下,是万万不会让整个云南都不高兴的。” 小郡主懵了一下,看着周晚吟。 她仿佛懂了什么,突然看向了卢十二。 卢十二当下便觉得不对,这个眼神,和当日周晚吟要打人的时候一毛一样,他往后撤了好几步。 柴惜君体贴的扶住他,赶紧道:“小郡主,陛下看重云南王府,也看重范阳卢氏,卢师兄也是一番好意。你也不想让云南王府与范阳卢氏交恶吧。” 小郡主反手打了她一耳光:“不错,我不想王府和卢氏交恶,却不介意与你交恶!” 柴惜君吃了一耳光,委屈的望着卢十二,卢十二勃然大怒:“穆师妹!你怎么能这样!” “小郡主怎么样,表妹也可以拿着拜帖,前往云南去告状去。”周晚吟打断了他,冷笑道,“你们欺她离家万里,却也幸好她离家万里。” 卢十二本是想着这个点出来,看小美人出浴之后的媚态,而今再看小郡主,她正冷冷清清的望着自己,那凶悍的样子,仿佛另一个周晚吟,登时便息了一番迤逦心思。 觉着她这样子,多瞧几眼,夜里都要做噩梦。 便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柴惜君脸上还疼着,忙不迭追上他去安慰。 “卢师兄,你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好……” 周晚吟听着觉得有点恶心,转头去看小郡主,看她裹在披风里,小脸惨白着,显然是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 “你是郡主,若是看谁不顺眼,只管教训就是,他们还真能去陛下或者你父王那里告状去不成。”她忍不住安慰道。 小郡主一听,心里越发委屈:“我哪里不想,只是那许先生总是纵着卢师兄,他到底是朝廷点来讲学的先生,与我有师徒之份。我是做学生的,他们又没有拿我真怎么样,我也不能因为这个,闹到了陛下那里去告状,若是以弟子告师尊,岂不是让人说我云南王府太过骄纵。” 周晚吟手心握拳,这许先生实在令人作呕。 小郡主气鼓鼓道:“我已经寄了书信给我父皇,这女学,我不上了,让父王接我回家去,我云南虽然比不上京城,王府找一两个先生教我,也能凑合找到的。”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周晚吟的手:“你那表妹委实刁钻,她身边有个侍女锦秋,近日里传了你不少闲话,有个什么周公子,与你有私,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那许先生本就总刁难你,你自己也小心些。” “有鼻子有眼?”周晚吟愣了一下,她就青天白日的见过一次周惜朝,这能传出什么鼻子眼睛的? 小郡主身边的小丫鬟道:“是真的,那锦秋私下同好些人说过,说那周公子偷偷进了公府好几次,与县主你耳鬓厮磨的,她还瞧见他手腕上有个红色的小伤痕呢。” 小郡主提醒道:“这等事情,虽然没有传到明面上,但侍女之间传的如此露骨,又说到了细处,毕竟不好。” 第43章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男女之间的流言蜚语,若是传得含含糊糊的,那定是没有证据不能明面上说的,被传闲话的人忍气吞声一些,名誉受损一点,倒也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了。 但传到了细处,贴身侍女说出了男子身上特征,这便不同了,传得久了,当事人不闹开了辟谣,人家是要当真的! 可是一旦她撕破脸皮闹大了,柴家就得拿出实质性的证据,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他们还真能捉了骠骑将军府上的周惜朝? 霍云不是说不用担心他的么?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却接到消息,长公主到了。 说是因为女学凌霄院的几株梅花开了,她临时起了兴致,只带了几个侍卫和三五个侍女提前过来看看。 公主殿下轻装简从,下榻在女学里,先生们倒也没有惊动书院正读书的男学子们,只女学这边停了课,一起往凌霄院拜见。 周晚吟站在人堆里,远远瞧着端阳长公主,只见她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模样明艳摄人,举手投足间婀娜多姿,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本宫瞧着这些年轻人,便觉得自己老了。”公主明媚的笑了笑,向着先生们道,“她们课业如何?” 韩先生是个老好人,率先道:“孩子们都很刻苦,也不枉费皇后和公主殿下一番苦心。” 其他先生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公主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许先生突然上前一步,走到了正中央道:“公主明鉴,微臣有一事,如今不得不说。” 其他先生早知道这人秉性如此,一听就觉得要糟,暗恨他无端生事,但如今话已说出口,也只能干看着。 周晚吟嘶了一声,心道他总不至于在这时候传自己谣言吧? 哪知道许先生梗着脖子站着,站的如同风中松柏一般,冲公主道:“启禀公主,嘉盈县主,自从入学以来,并不怎么用心在课业上,臣身为授业之师,不得不说。” “没有的事儿,县主很是勤勉的,是许兄太过严苛了点。”韩先生赶紧打圆场。 其他先生也道:“是是是,公主莫怪,学生读书,不仅是勤勉,也是有天分在里头,县主已经很努力了。” 许先生断然道:“各位教的是音律,诗词,作画,如何懂我这策论的事?我许某人可不是那和稀泥的性子!” 众先生一拍脑门,长叹一声,也只能由他了。 这人话说到如此,再打圆场下去,倒成了他们玩忽职守,他许某人一人出淤泥而不染了。 周晚吟倒也不怯场,恭恭敬敬道:“公主明鉴,学生自入学以来,刻苦勤勉,许是先生要求太过奇特,学生驽钝,听不大懂先生的意思了。” 端阳长公主皱眉,也不废话,冲许先生道:“本宫也略通一些文墨,她素日里课业拿过来,让本宫瞧瞧。” “县主入学已十几日,并未上交过课业。”许先生指着一打册子,平静道,“学子们近日的课业都在这里,独独没有县主的。” 周晚吟:“???”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她震惊了:“这不可能,卢师兄隔几日便来拿一次课业,先生是看过的!” 那霍七郎说的没错,竟然真的拿课业说事了!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无耻到丢了他的课业。 角落里的柴惜君用怯弱而清晰的声音道:“表姐,公主面前,你怎么敢撒谎,许先生的课业,是我同卢师兄一道儿去要的,你每次都说还未完成,要明日再给。” 公主面色不悦,手指敲了敲桌面:“她平日里功课惫懒,你怎么也不管教她?” “县主尊贵,乃是皇家血脉,微臣管教不得。” “胡闹!” 柴惜君赶紧替先生解围:“公主明鉴啊,先生已经对县主殚精竭虑了,是县主她……” 她说着为难的看向了周晚吟,似乎是怕她翻脸一样。 许先生道:“你不必怕她,我来说,这学生,微臣教不了,她非但课业上不用功,平日里也十分狂悖,她同未进学之前,便已经传出一些流言,惜君说过她一两句,她便当着我和韩编修的面,殴打了人家。” “有这等事?”公主不悦的望向韩先生。 韩先生和了半辈子稀泥,如今几乎要被这两人气死,也只能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声道:“也是一些女儿家的口角,不算要紧。” 长公主看他那样儿,便觉得厌烦,转头看向周晚吟:“你还有何话说?” 周晚吟微微欠身:“臣女的课业确实已经交给了许先生,至于殴打表妹……”她看向了柴惜君,“表妹传的流言蜚语,既然要传,当着公主的面,还是要拿出证据来。” “家里长辈已经找到了那周公子,表姐,你不必抵赖的。” “那他人呢?” “月半评那日,他便会来。” 柴惜君很自信,本来他们设计的月半那日当着公主的面发难,再让周惜朝过来提亲,如此一击必中。 谁知道公主她提前来了。 周晚吟冷冷道:“那就是没有证据。” “三日后就会有的!”柴惜君笃定道。 “那就三日后再说!”公主听得有些不耐烦,厉声道:“只是这课业不在,又作何解释?朝廷开女学,让你们来这里读书,岂容如此懈怠!” 不单是小姑娘们,就是几个先生也吓得不轻,端阳长公主最是严厉,连皇帝都怕她三分。 “此事倒也不难。”周晚吟望着跑来的万珍儿,她已经拿回了自己平日里的课业。 “知道殿下要来,书院先前就让我们把平日里的课业整理成了册子。臣女的课业确实已经交给了卢师兄,本应都在那里,但却不翼而飞了,好在臣女这里还有一份。” 她恭恭敬敬呈上去:“臣女的字不好,便提前誊抄了一份交上去,这是原稿。” 公主随手翻了翻,面色平静道:“辞藻虽不算华丽,但言之有物,字也写的极好。” “书院里加了女弟子……许是许兄他太过劳累,忘记了。”韩先生又过来打圆场。 他心里厌极了这无耻至极的下属,但事情不能含含糊糊的过了,闹大了之后,他也下不来台。 “并非如此,微臣真的没有收到过!”许先生并不领情,他咬牙道,“大约……呈交的过程出了岔子。” “是卢师兄奉先生的命过来取的!难不成是卢师兄拿去吃了不成!”周晚吟毫不给面子。 “为师且问你,那课业,你可曾亲手交给卢十二郎?” “自然不是的,女弟子们的课业,都是由侍女呈给卢师兄的。”柴惜君抢着道,她眼睛一亮,“表姐,是不是你那侍女万珍儿没给卢师兄!” “笑话!她要这文章做什么!”周晚吟怒了。 柴惜君神情微妙:“这可不好说,表姐成日里把一个破了身的丫头带在身边,谁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这课业总不能是卢师兄和许先生吞了。” “什么破了身的丫头!县主一个未嫁的姑娘,怎么会……” “天哪……” “怪不得近日里传出些腌臜事儿……” 众人目光登时都聚集在了万珍儿的身上。 第44章 遇见你,我感到很欢喜。 万珍儿被众人嫌恶嫌弃怀疑的目光看得脸色发白,她浑身发抖,恨不得就此死了。 周晚吟伸手扶住她,冷冷的看向柴惜君:“她不是侍女,是我的同乡,表妹忘了吗?” “为师不管她是你什么人,此女子品性不端,留在你身边是个祸害,她将你课业都丢了,不能再留在书院里了!” “我的课业,是谁弄丢了,还尚未可知!” “此女子眼白多眼黑少,乃是奸邪淫荡之相,又未婚失贞,不是她,还能是谁?”许先生阴狠道,“女学是女子读书的地方,来这里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岂能让她留在这里!打死了丢出去才是正经!” “明明是别人强迫了她,怎么能反倒怪她!”周晚吟怒道。 万珍儿流落赵家,是赵家人以债务要挟,不清不楚的拿她当了赵然的通房,她如今脱了苦海,这些伪君子竟然还要说她不贞? 小郡主穆明珠看事态如此,便向公主道:“殿下生辰在即,不宜见血,这万姑娘若有不妥,赶出书院去便是了。” “她一个淫娃荡妇,混进书院里来,还动了学子的课业,不打死她怎么行!” 许先生咬住不放,他必须要让公主亲口下令打死万珍儿,只有别人背了这锅,日后说起这事,他才能摘出去。 周晚吟恢复了冷静,她望向许先生:“万珍儿并非我婢女,乃是良民,先生若要打死她,还得向京兆尹衙门请了差役过来,将这案子审的清楚明白,才能打杀人命!” “不值当不值当,不就是一点课业么,还审起人来了,这不是胡闹么。万珍儿确实不宜在书院里,免得传闲话,就令她出去吧,打杀人属实太过了。”韩先生赶紧过来道。 长公主也疲倦的摆了摆手,算作是答应了,便带着侍卫们回去安歇了。 周晚吟回去之后便给林太夫人写了信,让万珍儿带去小宅子里:“这姓许的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等我收拾了他,一定接你回来。” 万珍儿闷着点点头,含泪道:“我能来这里呆这半月,亲眼瞧着姑娘们如男子一般做诗文,谈论政务,已经是福气了,将来姑娘嫁了人家,我再陪伴姑娘。”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送她上了回去的马车。 她回到屋里,就见霍云正气定神闲的靠在她房门口的柱子上出神。 “你怎么又翻墙进来了!”周晚吟大惊。 幸好隔壁是小郡主,换了别人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霍云淡淡道:“卢十二做事出了岔子,我给许先生送了几坛子好酒,他把进女学收发课业的差事给了我。” 周晚吟目光落在霍云拿在手里的那几卷册子上。 霍七郎来了这几日,早已声名在外。年少英俊,为人虽然不够灵巧,但寡言冷淡,比其他学子,竟然多了几分沉稳。 许先生让卢十二进女学,出了这种事情,和稀泥似了结了,但韩先生自然不会再容卢十二进女学。 新来的霍云去自荐反倒合适。 周晚吟想到这班老头子的弯弯绕绕,心头厌恶非常,黑着脸推门进了屋子。 霍云瞧她脸色不好,轻声说:“你很难过?” 周晚吟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有点失望。” “失望?”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那些能在书院读书的男子,觉得他们心怀天下,志在四方,款款而谈,指点江山。我的心里,书院一直是个很神圣的地方,我以为教书的先生会……” 霍云看着她,神色平静:“男人的世界,没你想象的好,猎场里围猎的,不管是杀人的还是被人杀的,都不像世人想的那般浪漫。” 周晚吟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世人都以为征战沙场,杀人饮血是男子的浪漫,其实那是因为那些人从未去过战场,哀鸿遍野,尸山血海,能有什么浪漫?书生未见疆场,闺阁女儿不知官场,都带着几分幻想。” 霍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多说了几句。 周晚吟愣愣的看着他,觉得这面容英俊的年轻人,面容中竟然有几分悲悯。 他一身深青色素袍,笔直的立在那里,好看的不像话。 霍云看她愣住了,嗤笑了一声:“你既然要上桌吃饭,就得先学会不把桌上的人往好里想。” “不往好里想?” “不要仰视,也不要惧怕,男人也是人,读书人也是人,他们与女人一样,有人正直无私,也就有人奸邪狡诈,他们也会使阴谋手段,也会龌龊无耻。他们也会造谣生事扯头花。” “啊?”这话内容太过刺激,周晚吟愣住了。 这位霍七郎不说话的时候几个字几个字的蹦,一说起来竟然有如此的远见卓识。 “男子同女子是一样的,你若想要给自己挣一番天地,就一定不要把你的对手当成一群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霍云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满室生辉。 周晚吟看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 半晌,她道:“能来这里读书,遇见你们,我感到很欢喜,特别特别的欢喜。” 她深切的知道了男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不会在深闺里,绣着花,幻想那些男人指点江山的样子是如何的高贵儒雅。 她心头郁结的那些东西突然消散了不少,是啊,她气什么?愁什么呢? 错的是许先生,不是她。 既然他不知道错,那自己就教他认错。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周晚吟说。 提笔写了首诗,用蜡封了,随手夹在了自己的课业里,交给他:“他若问,你就说亲眼所见,我给你的时候并未夹带。” 霍云清亮的眸子不解地望着周晚吟。 “这个忙很简单,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 许先生是当着霍云的面拆的书信。 竟一首情意绵绵的诗…… “这是谁人放在里头的!”许先生震惊,他清楚周晚吟不会给自己写这种诗。 霍云认真道:“县主给的时候还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进去了。” “你去女学这一趟,可遇着了什么人?” 霍云沉默了一下,才道:“遇着了好些人。” 许先生:“……” 霍云口拙寡言,稳妥少事的名声在外,他也并不多怀疑什么,这一个边陲之地来的连交际都不会的穷小子,不敢做什么手脚。 许先生抬手将信放在蜡烛上点了:“身为女子,如此不自重。为师也不追究了,你也不要说出去。” 霍云走后,他瞧着那落在案上的灰,心思却活了起来。 那字,他是认得的,那首短诗,他也认得。 是长公主十多年前写的闺怨诗。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夹带到这呆头呆脑的小子手上的,也只有宫中身怀绝技的女使。 十几年前,他供职御前,经常见到这位公主。 十多年过去了,她依旧这样美丽,尊贵。 只是…… 他已经四十了,不过,公主也三十多了。 男子的年岁并不要紧,只要他有才学,品性高洁,不同流合污,这就强过了世间万千男子。 何况他也不算老。 比起那成日里和稀泥,一团和气的韩编修,他是正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四十多的男子,年岁正好,不像二十多的年轻男子那边莽撞冲动,有才情本事,却又不像五六十的那样苍老。 许先生实实在在把自己想了一通,觉得实在是绝无仅有的好。 世间女子皆庸俗下贱,不是贪图钱财官位,就是喜欢油头粉面的小郎君。 端阳长公主乃是天潢贵胄,绝非凡俗女子可比,也只有她能看到自己的满腔抱负和一身才情。 第45章 要做,就做的干净。 次日一早,许先生便带着自己新做的文章,兴高采烈的去谒见长公主去了。 长公主身份尊贵,行事作风颇有些张扬,她并不是个深居简出温柔恭顺的性子,有臣子拜谒,她也见了,聊起政务和文章诗词,也能款款而谈,并说笑几句。 许先生当下便精神百倍起来。 驸马已经病逝,若是能得了公主青眼,不说能成驸马,至少离了这书院,得朝廷重用,荣华富贵自然不必说…… 他想到这里,便如同一只开屏的老孔雀一般,灵感顿生,当下一口气写了好几首牡丹诗歌颂公主。 长公主看到诗之后心中不大高兴,但那诗虽然大胆,却多是夸她品性高洁,容貌端庄华美的,并不怎么露骨。 她随手将诗在宫灯上烧了,背过身去淡淡道:“你是策论的先生,做诗文,还是要以端庄深刻为主,这样的诗词,不必过分钻研,让女学的小丫头们见了不好。” 她本意是想提醒他这种诗不要在女学子们面前做,太过浮浪了些。 许先生却满心欢喜,满口应承:“那是自然,我是做先生的,这种诗自然不叫学生们看到了,那些小丫头,也不及公主牡丹国色。” 长公主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模样生的明艳大方,性子也张扬奔放,并不拘于男女大妨,服饰大胆随意,只穿了一件紫色抹胸罗裙,屋里烧着炭火,衣襟开得很大,轻薄的月影纱披在身上,白皙丰韵的手臂一览无余。 她这一笑宛如牡丹盛开,眉目含情,容色无双。 许先生想到那情意绵绵的诗,整个人都痴了。 当天晚上,发现霍云从女学收上来的课业里,又夹带了诗。 这次还是两首,且言辞十分露骨奔放,已有求欢之意。 “先生,不如上告给韩编修,查出来是谁,早早处理,免得生事端。”霍云提醒道。 许先生颇不喜欢这过于正经的弟子,沉默寡言,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话,人也刻板无趣,不懂风雅。 但他也怕这种过于正直的学子多事,便随手将诗文烧了,悲天悯人的道:“哪个少女不怀春,这等隐秘心思,若是大张旗鼓查出来,那姑娘如何做人?你切记,读书人,要宽厚,仁慈。” “是。”霍云说。 “为师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也当没看到,不必去深究是谁。这是为的那女子名誉好。” “先生真是为人师表,慈悲心肠。”霍云难得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他平日里说话便很少,偶尔说几个字也没什么表情,许先生听他这一句,仔细品品也品出了几分钦佩讨好。 他心情不错,又心头实在得意,竟真情实感的提点几句:“你品性不错,做事也稳当,只是忒木讷了点,如今你能进得女学里头,也要学学你柴师兄,多和同门的姐妹们说说话。” 那柴子安便是擅诗文会说话,博得了殷溪将军的心。 “女学里的姑娘们都是皇后钦点进来的,脾气秉性不说,家世背景都是顶尖的,你一个边陲之地来的小子,除了这里,你上哪里去认得这等高门女子?” 霍云竟然听懂了:“这……若是叫人发现了,岂不是名声尽毁?” 许先生恨铁不成钢:“你是男子,你怕什么?你勾的她成了好事,她名声坏了,家里父兄为着名声,还不得倒贴了嫁妆把她嫁给你?” 霍云:“?” “你是男子,前途无量,门第虽低了点,但是只要肯上进,未尝没有出头之日,高门大户,嫁个坏了名声的女儿给你,也不亏的。”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将这种话说给霍云听,但如今他飞黄腾达在即,看着这呆头呆脑的后生晚辈,就管不住嘴。 “年轻人既要读书,也不要读死书。你进来这书院,同窗同学都是王公大臣家的子弟,难道真是让你来死读书的么?” 霍云心头好笑,瞧这人说话的模样口气,不像是个先生,倒有几分给人当爹的架势。 撞在周晚吟手里,也是他命该如此。 霍云走后,许先生当下文思泉涌,想着那两首求欢的短诗,再想想公主那国色天香的容貌,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大胆奔放,露骨至极的书信。 他写完自己看了看,觉得实在才华横溢,潇洒风流。 正得意间,一个妙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是个生面孔,模样大约二十多岁。 这个年岁,不该在女学的姑娘们身边做丫头的。 许先生却并不惊讶,这名女使行止隐隐便有些端庄傲气。 他心知这是侍奉过皇家人的,比别个姑娘的侍女大不相同。 于是他热情体贴的迎了过去:“姑娘一路走来冷了吧,快请在炉子边上坐坐。” 那女使玉指轻轻捂住嘴笑了笑,并不坐下:“我家主子请许郎君今夜子时在泾渭亭一聚。” “泾渭亭?是否太偏僻了?”许先生不大乐意。 他做公主的驸马有些不般配,但是做入幕之宾都要偷偷摸摸的去泾渭亭,实在是…… “我家主子如今身边侍奉的人多,本不该这时候相见,奈何她仰慕先生多年,只能在偏僻地方见一见,寥解心愿。日后回去了,再做打算。” 许先生心头激动,凌霄阁里人多嘴杂,确实不大方便。 有日后就好说。 “这又是什么?”他打开了案上的包袱,里头竟然是一套女子服饰! “我家主子何等人物,这是为了保险,若是叫人远远瞧见了深夜与男子在亭子里,皇家颜面何在?” “可这服饰……” “这是我家主子让照着许郎君的身量改的。” 其实并不需要怎么改,这许先生虽是男子,但身形矮瘦,与她差不多高。 许先生看着那罗裙钗环,并不怎么乐意,他平日里便厌恶女子,觉得矫揉造作,瞧着女子服饰就恨不得踩一脚。要他穿在身上,岂不是大失体统?有辱男子阳刚之气? 但想到荣华富贵近在眼前,端阳长公主还是个顶级的大美人,又觉咬咬牙,也能过去。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风月话本子里的情形,再瞧着面前貌美的女使,只觉身在美梦之中。长公主虽貌美高贵,毕竟已经三十多了,若是能将这美貌婢女也收了,岂不是更美? 他打定了注意,一会儿多喝些鹿血酒,将长公主狠狠收服了!叫她日后再离不开自己。 是夜,周晚吟早在泾渭停摆了酒席,以讨教诗文的名义邀请了长公主赏月。 长公主是张扬胆大,好宴饮的性子,她提前来女学里来,本就有意找几个有趣的年轻姑娘们陪她一起宴饮做诗。 周晚吟送去邀请拜谒的诗文都不错,字也写的极好,很对她的脾气,她猜测周晚吟大约是因为她那柴家表妹明日要当众指摘她不洁,想找自己讨个情面。 便答应了过去凑个热闹。 周晚吟在亭子里布了酒菜,等了没多久,长公主便来了,她盛装而来,却只带了一个侍女和两个侍卫。 那两个近身侍卫,生得俊朗年轻,服侍的也十分体贴。 周晚吟想到霍七郎说的,不禁莞尔。 长公主瞧她懂事儿知趣,没有惊讶失态,便也不多避讳了,让侍卫也入了席。 “你莫要小看了他们,皇家的侍卫,是六品的衔。”长公主笑道。 周晚吟听话的点头,替她斟酒,也替两个侍卫斟了酒。 “你是个懂事的,明日你那表妹若是拿不出证据,本宫会给你一个公道。”长公主满意道。 “公主明鉴,我那表妹,绝对拿不出什么证据。”周晚吟说。 “本宫也不妨提点你几句,私德如何,是关起门来房里的事。但在外头,皇家的体面还是要的。”长公主越发满意,这小丫头很对她的脾气,“你既做了,就要做的干净。” 周晚吟感激万分,小心陪坐了许久。 她看看子时将到,便借口衣裳泼了酒,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长公主喝了不少酒,瞧着她离去,便以手支额,半闭上眼睛养神,侍卫体贴的过去替她捏肩。 满怀希望的许先生,避开了众人,轻手轻脚的来到了亭子里…… 第46章 你若是心疼,就嫁给我。 周晚吟换了衣裳再回泾渭亭的时候,正看见两名侍卫将将穿着怪模怪样妇人服饰的许先生,绑着丢进了水渠里。 “有贼人闯入,公主受了惊,已经回去了。县主也快回去吧,别让这腌臜人脏了眼睛。” 长公主的侍卫并不是什么好性的人,但方才周晚吟给他们斟酒,一同宴饮,便提醒了一句。 许先生还在水里挣扎,那水渠并不深,正严冬时期,水才刚刚到他脖子。 周晚吟远远瞧了一眼:“这……不用告诉其他人吗?” “不必,公主说了,让他在水里醒醒脑子。”两个侍卫淡淡道,便走了。 周晚吟走到近前,许先生拼命呼喊起来:“救……救我!县主救命!” 他早就顾不得同周晚吟的那些恩怨了,这么冷的天,手脚被绑丢在水渠里,一定会冻死的。 周晚吟惊诧:“你是……” “是我!许方君!我是你许先生!” “先生这一身,实在是……太别致了!”周晚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涂脂抹粉起来,实在喜庆。 “你先拉救我上去!问那么多做什么!” 周晚吟笑了笑,将灯笼提起。 许先生终于清楚的看到身后站着的侍女的脸。 “是你!” 周晚吟神色无辜:“先生还不知道吧,这是林太夫人派来顶万珍儿缺的女使沁雪,先前在宫里当差。” “贱人,是你害我!” 许先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厉声道:“小贱人,你快拉我上去!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周晚吟柔声笑了笑,蹲在了水渠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许先生灵机一动,大喊:“端阳!这个贱人,她养了男……” 然而他没有喊完,沁雪已经猛得拔了头上簪子果断插进了他喉咙里:“大胆,竟然敢拉扯县主!” 许先生瞪大了眼睛看着周晚吟,那个“宠”字终究没说出来。 他大声喊出来,就是知道那两个侍卫没有走远,周晚吟听到了这秘密,她要么嚷出去,拼死救自己,要么陪自己一起被灭口。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周晚吟,用气声低低的咒骂:“逆徒,我是你……先……生……” 周晚吟冷笑:“你没机会再做先生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留沁雪收拾了席面,便回房去。 结果一推门便吓了一大跳! 周惜朝正坐在她房里,翻看她的书。 “你怎么在这里!”周晚吟惊了。 这位比霍七郎还大胆! 周惜朝斯文的面庞上展出笑来,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她,并没有解释。 顺喜面有得色:“我家公子是天生神官下凡,有二十八星宿护卫,这小小书院,还不是来去自如?” 周晚吟黑着脸:“你来干什么?” 周惜朝笑了笑:“我?来和你提亲的。” “提亲?” 周惜朝老神在在的站起身道:“我本是江南来的穷书生,因为生的一表人才,被柴国公府的表姑娘看中,老太君看我嘴甜心善,给了我白银三百两,让我备了聘礼,向你提亲。” 周晚吟:“……” 周惜朝见她不说话,大受打击,捂着胸口道:“你不答应?枉我对你一往情深呢。” “你太穷了我不嫁。”周晚吟麻木道。 周惜朝:“……” 他瞧着周晚吟清亮的面庞,生了几分促狭的心思,小声道:“你不喜欢穷书生吗?那我现在起,发奋读书,去考功名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要是考不上,我就得饿死。” “不会的,你看那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最终不成了皇后么。” 周晚吟继续麻木:“她只做了十八天皇后就死了。” “呃……”周惜朝尴尬的转头看向顺喜,“就没有什么皆大欢喜的么?” 顺喜激动:“西厢记!崔莺莺小姐看中了穷书生,助他考科举,最后张生高中状元!” 周晚吟笑了:“后来张生嫌弃崔莺莺婚前失贞,不守妇道,另娶他人了。” 顺喜:“啊这……” 周惜朝大受打击:“我不管,你看了我的身子,我就是你的人,你不嫁我,便没有别的姑娘要我了。” 周晚吟:“???” 周惜朝俊雅的面庞上笑意更深,他道:“你与我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这又是什么话本子?”周晚吟哭笑不得。 “你家侍女锦秋告诉我的,你心中十分恋慕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拿着我的头发日日垂泪。”周惜朝一本正经,“她还知道我手腕上有个红色的小伤口。” 周晚吟“嘶”了一声,无限怀念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霍七郎。 她拉了个矮凳坐下,头疼的问道:“你不会手腕上……真的有伤痕吧?” 这要是让柴家人逮着了,再当众和她从前的贴身丫鬟一对,她的名誉就完了。 周惜朝点了点头,不再说笑了。 “让我看看。”周晚吟说,“伤口深吗?” 周惜朝坐在灯下,烛光映着他的面庞,光影摇曳,显得他俊雅非常。 他脸上微微笑了笑,收了那几分促狭,温声道:“不深,是很多年前的伤了,幼时不懂事,容易伤到。” 周晚吟道:“让我看看。” 周惜朝愣了一下,轻声道:“看男子的手腕,不好吧。” 他下意识按着自己的手腕。 周晚吟说:“我想看看。” 周惜朝心头一阵柔软,微微笑了笑,解开了手腕束袖的带子,将衣袖扶上去一点。 他皮肤白皙温润,比柴子安那等粉面郎君更甚一筹。 手腕处有个红色的伤痕,大约指甲盖那么长,确实有些惹眼。 周惜朝看周晚吟沉默的盯着自己的伤,微微勾起了唇角,细细瞧着她:“你心疼了?” 周晚吟:“……” 周惜朝心情好极了,他任由周晚吟握着他的右手,左手拖起了下巴看她:“你若是心疼我从前孤苦,就嫁给我,好好疼我一辈子。” 周晚吟:“……” 周惜朝脸上笑意越来越深,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絮絮叨叨话痨起来:“我这个人虽然从前家贫,但也辛苦攒下了不少家业,你嫁给我,不会挨饿的……你!!!” 突然,他笑不出来了,周晚吟朝着他的手腕,举起了蜡烛…… 第47章 我心悦你,向你求亲,你答应么? “若是我把你这伤痕烫成了一大块疤,应该就不用怕了吧……”周晚吟认真道。 周惜朝瞪着她拿着蜡烛的手,哭笑不得:“我好心来提醒你,你……” “周公子,你不是想让我疼你一辈子么,今天开始疼。” 周惜朝瞧着她脸色,低声道:“对不住,我同你开玩笑的。” 周晚吟把蜡烛放下:“笑一笑十年少,我也同周公子开个玩笑。说吧,你怎么进来的?” 周惜朝赶紧抽回手:“是柴家让我备了些钗环首饰,陶瓷杯盏,混在书院的花匠里头,好明日月半评的时候当众提亲。花房后头有篱笆,只要用力,就能掰开几块木头钻进来。” 周晚吟心头一冷,当众提亲,再说些暧昧情事。 她不答应,那就是不知羞耻的淫娃荡妇,先与人私通,再嫌贫爱富不肯嫁他。 若是答应,那就是一出西厢记,众人起哄之下成就一桩风流艳情故事,在书生公子们里流传。 她名誉扫地,顶着世人的嘲讽讥笑出嫁,日后体面人家的活动都不会邀请她。 穷书生倒是能得个风流美谈,且日后生活优渥,富足安乐,能在同伴里吹嘘好久,成为其他人羡慕的对象。 “你把这计划告诉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周晚吟看着周惜朝。 周惜朝早没了逗人的心思,站起身淡淡道:“我不想逼你嫁我。” “哦?” “明日,你只要假装同我不熟就好。” 周晚吟惊了:“我同你……很熟吗?” 周惜朝顿住,他这才惊觉,这其实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不知为何,却好像已经见了千百回一般。 他伴着月色缓缓走着,突然问:“她方才,为何不用蜡烛烫我?” 顺喜愣了一会儿,方笑道:“周姑娘心善,也知陛下是心善之人。” 次日一早,男女学子齐聚晴雪园里。 韩先生是个体面人,派人将晴雪园装点的花团锦簇,冬日里除了梅花再没有别的,便让人用巧手剪了花样子,放在树上,远远瞧着,也煞是好看。 天公作美,雪花也恰到好处的下了起来,不大不小,正好赏雪作诗。 院子里摆了酒席,笔墨也伺候着。 学子们都一早就坐,都想着好好表现,一会儿长公主过来能青睐自己。 就在这时,从花房吹吹打打进来了好几个强壮的妇人,抬着几个箱子。 为首一个穿红戴绿的胖女人边走边笑着喊:“各位君子,大喜大喜啊。” 韩先生瞧着她模样,觉得不对头,便厉声呵斥:“胡闹什么!这是书院!还不出去!” 那媒婆笑得更欢了:“先生这是做什么,我是下聘提亲的,是好事啊!” 卢十二插了一句嘴道:“婶子这是受何人之托,向谁人下聘?” 媒婆道:“我家公子同柴国公府上的姑娘情投意合,早有鸳盟,如今她进了书院读书,公子思念成狂,特意托我来此提亲。” 卢十二和柴惜君早将周晚吟的那些闲话含含糊糊的传了出去,众人闻言都看向了周晚吟。 周晚吟平静道:“我没有同什么人情投意合。更不认得她家公子。” 那媒人道:“怎么没有!你二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姑娘啊,你如今进了书院读书,半个月了也没个音信,他心里着急,怕你变了心意,便来提亲了。你可不能不要他啊!” “表姐,他既是你心上人,你就答应了他吧。”柴惜君娇笑着说。 深闺的女子倾慕某个男子,多说了些话,虽然不大好,但若是成了好事,也能说的过去。话点到为止,只说了这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大家留了体面。 “你家公子是什么人?”韩先生沉声问。 “我家公子虽然家贫,但身家清白,也是个读书人,出身临安周氏。今年二十七岁。正是好年华。” “告诉他,我与他不熟,这婚事,我周晚吟也不允。”周晚吟冷冷的说。 柴惜君惊叫:“表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虽然穷了些,但岂不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么?” “是啊……人家报了家门求娶,当众拒婚,这不是看不起人么?”卢十二道。 少年学子们交头接耳了一番,好些都深以为然。 “人家都当众下聘求亲了,如此深情,岂能辜负人家。” “也是读书人,虽然穷了些,但这般被拒婚,将来如何见人?” …… 书院的先生们也都尴尬万分,他们是先生,又不是父母,这等事情自然不想多参与的,但听学子们这么说,也都转头看向了周晚吟。 都不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穷书生同高门小姐诗书传情,最后吹吹打打当众求婚,怀的什么心思,他们能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是什么情深所致,钟情于人。 但事已至此,若公然拒了人家脸面,他们说出什么不好听的,那该如何自处? 女子一生么,嫁谁不是嫁?早早答应了不好么? 思及此,韩先生看向周晚吟道:“县主,你看……” “我不答应。”周晚吟冷冷的说。 “表姐,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这般狠心,周公子钟情余你,又是真心求娶,你怎么能拒绝人家呢。”柴惜君说。 周晚吟道:“因为我不钟情他。” “你!”柴惜君惊讶于周晚吟态度如此强硬,半晌才道,“你是有了别的男子了?” “没有,我只是不钟情于他。”周晚吟冷冷的说。 “你既然是无主的!为何不肯答应了他!”韩先生心都碎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再闹下去,一会儿长公主都要来了! “笑话!难道说一个女子,被人求婚了,就得要答应他吗?”霍云突然从席上站起身。 他旁边的学子赶忙伸手拦他:“霍师弟,你快坐下!这不是我们这些寒门学子能多嘴的。” 霍云目光直直的望着韩先生,韩先生人都傻了,一个硬脾气周晚吟就算了,又来了个霍云,再这么下去,他这稀泥还能不能和了! “人家真心求娶,规规矩矩的成婚,是喜事啊。”韩先生硬着头皮说,“又不是抢亲。” 霍云冷笑:“以情势逼人,这与抢亲何异!” “这位师兄,人家不是逼她,只是因为钟情于她。”柴惜君温柔的说,“我们做女子的,能得一人如此相待,便已经知足了。” “那是你知足,不是她。”霍云冷冷的说,“任何一个人,她要什么,都该是她自己想要,而不是别人强加给她!” “可若是不答应,那那位书生,颜面何存?”柴惜君同情的说。 “他的颜面值几文钱?” “啊这……”柴惜君懵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冷硬之人,当下一双美目含了几分眼泪,看的好些学子心疼不已。 柴家妹妹如此体贴,姓霍的这木头简直不解风情! “我只是觉得……”柴惜君抿唇,柔弱的说,“人家虽然穷了点,但如此深情,肯当众求娶……怎么忍心辜负人家……” 她很会说话,言语间,总要暗示周晚吟是嫌弃人家男子穷才要辜负人家。 可惜许先生不在,不然看她如此不爱慕钱财,一心一意只看重男子内在,必定会好好夸她一番,说她是世间少有的好女子。 然而霍云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他脸色铁青,英俊的面庞上慢慢展出几分冰冷的笑来。 “既然如此,那我心悦你,在此向你求亲,你答应么?” “你不要乱讲!”柴惜君激动的跳了起来,“我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她害怕霍云这边陲之地来的穷小子缠上自己,赶紧退开好几步远,脸上的嫌弃害怕藏都藏不住。 霍云逼近她:“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求娶,柴妹妹对我避如蛇蝎,这是嫌我穷,看不起我么?” 第48章 杀人诛心 2V柴惜君这人,心眼子多,但脑子不够聪明,脸上也藏不住事儿。 她若要害人,必须要提前好些日子盘算,一遇到突发状况,人就傻了。 只想往后退,躲避。 偏偏这事儿闹成这般模样,连韩先生也没辙了,众人齐刷刷望着她。 她急得都要哭了。 还真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口无遮拦的道:“今日长公主架幸此处,倒成全了两桩美满姻缘了!” “是啊,周县主同周公子,柴姑娘配霍兄弟,郎才女貌。也是一段佳话了!” “你不要瞎说!”柴惜君急了,委屈的厉声叫了起来,“谁要嫁他了!” 那打趣的尴尬的住了声,其他人也尴尬起来。 这可不是京城里长辈谋划婚事,从嫁妆头面安排到聘礼文书。 在坐都是少年郎,哪个不向往有个有情有趣的绝妙女子对自己青睐有加,什么都不图,只爱自己这个人,仰慕自己,追随自己。 柴惜君这样子,众人如何不明白? 众人都没趣的撇撇嘴。 笑死,表姐被穷书生求娶的时候喊着要成了好事,自己被穷小子求娶,叫唤的比谁都大声。 当谁是没见过女人的傻小子呢。 众人嫌恶的看了看柴惜君,都不说话了。 霍云当下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子,道:“这是我娘留下的,虽不算贵重,但她说了,是给将来儿媳妇的,我娘辛劳了一辈子,就想着能有个孝顺儿媳,权做定亲的信物。” 他言辞恳切的捧着簪子,递给柴惜君。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郡主带头起哄:“柴姐姐,你就答应了他吧,你们两个相识于此,不打不相识,也算是欢喜冤家了!” 其他人虽然不说,但也忍笑忍的辛苦。 柴惜君心头烦躁,一把拍开霍云伸过来的手:“你滚开啊!谁要你的破簪子!” 簪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落在灰尘里。 霍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柴子安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走到霍云身旁,深深作了一个揖,认真道:“霍兄看得上舍妹,是她的福气,只是她与县主不同,家里父母健在,婚姻大事,还是草率不得的,贤弟不要怄气了,我这妹妹若有什么不是,我替她赔罪了。” 霍云淡淡道:“这有何妨?我父母不在了,我的婚事我能做主。” “不是……你的婚事,你能做主,但我妹妹的,她可做不了主。。”柴子安尴尬道。 霍云淡淡:“既然柴姑娘嫌我穷,不肯答应,那子安师兄呢?” 柴子安谦逊道:“父母健在,妹妹的婚事,轮不到我做主。” 霍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诸位也请给我做个见证,我霍七郎今日向柴家求娶柴惜君姑娘,她不顾我颜面,当众拒婚,柴家公子也不允。我等着明日,看看柴家的父母长辈,是否是嫌贫爱富之辈。” 柴子安:“……” 学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个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早没人顾得上起哄让周晚吟答应了,还是看柴家姑娘的热闹有意思! 这位霍兄实在是个杀人诛心的鬼才! 韩先生见众人没有再逼迫周晚吟的意思,便冲那媒婆道:“你也看到了,周家姑娘只是与你家公子相识,你们家贸然求婚,也是太唐突了,你们回去吧。” “哎呦!怎么是唐突了!”那媒婆闻言激动万分,“我家公子同公府的姑娘,情投意合,这你们可不能不认了哈!他们早以私定终身了!” 柴惜君惊叫了一声:“表姐你……” 她叫的很夸张,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不知道么,女子的贞洁最是要紧的!” 周晚吟看着那媒婆:“你空口白牙诬陷人,若没有证据,攀咬皇室,是挨板子的。” 那媒婆摸出了一个肚兜,叫嚷道:“这是你让你身边的锦秋姑娘给我们公子的,说是给他聊解相思用的。” 众人一看,都面露鄙夷之色,这种东西也拿出来,果真是穷酸书生,想攀高枝想疯了,周晚吟能同这种人扯上,也是瞎了眼活该。 周晚吟并不慌乱,她冷冷看着锦秋:“你送去的?” 锦秋也“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姑娘,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这般伤害周公子,他是神仙一样的郎君,你怎么能……” 采莲急了:“你胡说什么!周公子去柴家诗会的时候,你早就被调去了老太太院里!” “诗会之前他们便早已韩通款曲!”锦秋哆哆嗦嗦的说,“他二人在卧房里行事的时候,便是我守着的门。” 韩先生一拍脑门:“造孽啊!” 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暗探这小县主到底是太年轻了,不懂这等阴私手段。 “这侍婢倒是挺会心疼周公子。”霍云冷笑一声,冷冷看着锦秋。 锦秋往柴惜君身边缩了缩,嘴硬道:“那周公子对我家姑娘一往情深,我自然是不忍心破坏了这美满姻缘。” “美满姻缘!”采莲气炸了,“这算什么美满姻缘,你这黑心肝的,姑娘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了个外人男子,要这样诬陷她!” 锦秋梗着脖子道:“我虽然是个婢女,也知道女子该要忠贞的道理,周公子对姑娘一往情深,姑娘不该辜负人家。” 采莲气得跳脚:“没有的事儿,你凭什么说这东西是我们姑娘的!” 锦秋还要再说,霍云冲着韩先生欠身道:“世上断没有奴才攀咬主子能定罪的道理,闹成如此地步,还需长公主过来明断。” 他见柴家人行事实在肮脏,心中深恶痛绝,已不想再轻轻放过。 他转头看着柴子安:“既要做得出,到时候就别怪公主无情了。” 柴惜君愤懑不悦:“事情是她做的,既要闹大了,事实摆在眼前,人家周公子有凭有据,公主也不会太过偏颇。” 霍云眸色更冷:“你太小看长公主了。” 韩先生早发现这稀泥他是和不成了,疲惫的摆了摆手:“你去,请长公主过来。县主是皇家人,这等事情,我这老骨头,管不了了。” 霍云黑着脸,穿过长廊,往长公主下榻的凌霄阁而去。 周晚吟目送他背影,猛然间脑子里闪过什么,只觉得有些熟悉。 第49章 这不是与我生死相许的晚吟妹妹! 表妹你怎么了?”柴子安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晚吟刚刚理起来的那点思绪被打断了,她不悦的看着柴子安。 柴子安并不在意,他依旧和和气气的,微笑道:“表妹,其实那周公子也是清白人家,又是读书人,你不如答应了他吧,锦秋是你的贴身侍女,这些事情,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他说话和气体面,被搅和的头昏脑涨的先生们也觉得有些道理,世上的事情,并不是每样都能说得清对错是非。 尤其是女人的名节上,人家说你不检点,说你失贞,其实也不消多少证据。 你辩赢了人家又怎么样,外人瞧着,只觉得你是非多,该传的谣言还是会传。 尤其是这说出来的还是贴身丫鬟。 “不错,还是子安懂事。”韩先生看着周晚吟,真情实感的劝说道,“不若就此答应了这门亲事,等长公主来了,让她与你们证婚,倒也是凑了个好事儿。” 这和稀泥和了半辈子的老头,也是真心希望事情了结了,大家都有活路。 柴子安附和道:“表妹,先生真是为了你好,你们成了婚,日子虽然清贫了些,也是能过下去的,若是闹到长公主面前……” 他体面的笑了一声,便没有说下去了。 他素日里人缘不错,学子们听他这样说话,也都点了点头。 像霍七郎那样冷硬的性子,闹得你死我活确实痛快,他们看热闹也确实看的舒心。但一个女子,闹成今日这模样,若不嫁了人家,日后谁还要她? 周晚吟却的瞧着柴子安,神色平静,甚至说有些从容不迫,好像这风暴中心的人不是她一样。 “表哥这么说,却好像是认定了这周公子有什么法子拿捏我一般。”她看好戏似的望着柴子安,“莫非,你同这背主的丫头是一伙儿的?” 柴子安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表妹,你的终身大事,公府里一直操心着,其实锦秋这丫头早已将证据始末告知老太太,我们之所以劝你,乃是为了你好,彼此留了颜面的。” 众人一听,都竖起了耳朵。 听柴家这意思,是早就知道什么,还有证据,为了颜面才一直兜着不说,而周晚吟死鸭子嘴硬,不识好歹,还和自己表哥呛上了! 周晚吟看了看他:“表哥这话的意思,是早有了我和那什么周公子私定终身的证据?” 她说完嗤笑了一声:“公府里,不会为了编排我,把我身上有几颗痣都告诉了那周公子,让他来攀诬我吧。” 她一句话把柴子安堵了个严严实实,众所周知,她与柴家闹得不愉快,又是在柴家长大的,不管是谁说出她的任何特征,柴家人嫌疑都跑不掉。 柴子安脸色黑了一下,没说话,却朝着锦秋使了个眼色。 锦秋会意,又失望又痛楚道:“姑娘,你与那周公子的事情,乃是我亲眼所见,你抵赖就算了,怎么能这么说子安少爷呢,他可是你的表哥啊,还能害你不成。他都是为了你好啊!” 周晚吟嗤笑一声:“怎么,我如何同那周公子私定终身?你瞧见了?” “是,奴婢瞧见了。”锦秋一咬牙,“周公子与你厮混的时候,我无意间瞧见了,他手腕上有个伤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深宅里小姐的贴身丫头,自然是日日随着小姐的,她的贴身丫头连人家男子的体貌特征都知道了,还能抵赖? 再想想那男子与小姐如何被翻红浪,露了手腕在外头。 嘶…… 够引人想入非非的了。 那胖媒婆见众人如此表情,得意的叫嚷起来:“我就说他们是天定姻缘吧,连这丫头都能作证呢。公主来了,我也有话说,姑娘身子已经给了我们爷们,却不肯嫁了,害的爷们得了相思病,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韩先生见她着实粗鄙,厌恶的不行。也不知道老许跑哪里去了,这等泼辣粗鄙妇人,也只有他来骂个痛快。 他黑着脸道:“不要叫嚷喧哗!你那什么周公子身在何处,叫他过来对峙,一会儿交由长公主处置!” 胖媒婆道:“人就在你们花房呢,说是这里都是矜贵干净的公子小姐,不许外头的汉子进来。” 韩先生摆摆手,冲跟前一个弟子道:“你去,把那什么周公子叫过来。” 今日这稀泥他是彻底和不下去了。 等长公主来了,让他们自己当面锣对面鼓的完蛋去吧! 周惜朝到的时候,众人呼吸都顿住了,这年轻人生的俊雅夺目,即便是穿着简单的一身白衣,瞧上去也矜贵无比。 长成这般模样,怪不得能勾搭了公府小姐。 “你从实说来,一个读书人,是如何同嘉盈县主……你……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韩先生惋惜愤恨道。 好好一个男儿,长得一表人才,竟然被美色所迷!为了区区女子,闹得这般难看。即便长公主面前,让他娶了县主,只怕有了这桩污点,日后功名也难了。 周惜朝神色平和的看了他一眼,神情温润柔和,并不似穷酸书生那边愤懑不平,也不似豪门公子那样高傲。 他模样生的好,举止神情又冲淡平和,即便不说话,只要面上带了几分笑,便叫人如沐春风。 韩先生见他这模样,心头惋惜之情更甚,长叹一声:“你如实说,你手腕上是不是有疤痕。” “有。”周惜朝抿唇道,他将袖子扶上去,展开给几个先生和近处的男学子看了看,看到的众人都点头默认了,神情的尴尬起来。 “我本不欲这般公然求亲,实在是晚吟妹妹进了书院之后便音信全无,我怕她见了别的男子,再不与我好了,这才出此下策。”周惜朝说。 他说的倒也实在,众人又瞧他举止文雅,竟然有几分同情他来。 柴子安叹息道:“表妹,你既然已经是他的人了,便嫁了吧。” 他说是这样,但目光看向周晚吟的时候确实面露讥讽得意,闹成如此模样,长公主都要来了,就算是嫁,那也是一盆泼出去的脏水了。 这女人本是他不要的弃妇,竟然爬到了他的头上做了县主。 他就要将她变成最低贱的女人,像一盆脏水一样被泼给穷酸的夫家。 让世人唾沫讥笑她,让她那穷鬼丈夫日日打骂她。 柴惜君也矜持的冲周晚吟捂着嘴笑了一下,虽没有说话,但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她是装都不想装了。 她方才被霍云一通搅和惹的不快一扫而空,敛了衣裙就要坐下。 周惜朝却在这时大步到了她面前。 “晚吟妹妹,你答应了我吧,我们成婚之后,我会对你好的。”他神色认真痛楚,“你不要怪我,我是真心爱你,我也不谋什么前程了,我拼着被霍将军厌恶,也要娶了你,我们一起离开京城,日后男耕女织。” 柴惜君愣了半天,倒退好几步:“你滚开啊,我是护国公府的姑娘!” 韩先生懵了,指着周晚吟道:“这才是嘉盈县主周晚吟。” 周惜朝脸色大变,急切道:“不……这不是与我生死相许的晚吟妹妹!这位才是!” 他激动的冲过去拉着柴惜君:“我不管,我钟情的人是你,你可不能把我推给别人!” 韩先生:“???” 第50章 发疯了! 柴惜君如何肯答应周惜朝的求亲? 她很清楚一个女人名声坏了,被裹挟着嫁给一个男人,下场会是什么。 周惜朝痛苦急切的往前追,她疯了般往后退。 慌乱间撞到了一个看热闹的姑娘。 那姑娘避如蛇蝎,猛地一耳光朝着柴惜君扇过去:“你别来沾我!” 那厌恶嫌弃的目光狠狠刺痛了她,她茫然的开口想要辩解。 周晚吟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今日这事,你们柴家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她神色痛苦激动,厉声指着柴子安的鼻子痛骂:“我说怎么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原来是你们柴家的姑娘自己私会外男,竟然还打着我的名号!” 柴子安再是体面和气会做人,这会儿也傻了。 他没想到这穷书生怎么突然来了这一出,这会儿也只是磕磕绊绊道:“表妹……这……这事儿还没弄明白,还是等……” “等什么等!”周晚吟猛得掀翻了身边小案,“事实还不够清楚吗!肚兜在这里,疤痕也是真的!这什么周公子与柴惜君私定终身,大伙儿都看着呢!” 她骤然发怒,连着桌子都掀翻了,旁边几个姑娘都吓得赶紧站起来避开。 但是大伙儿都没有怪她。 因为众人都已经自己思量出了一桩曲折离奇的故事了。 “这种东西能算什么证据!”柴惜君激动的乱叫起来。 周晚吟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猛地伸手用力扇了柴惜君一耳光:“怎么不能算证据,这是你们兄妹刚刚亲口说的!劝我赶紧嫁了的,先生和众位同窗都可以作证!” 柴惜君被打得眼冒金星,委屈的望着素日里相熟的男学子那边,但众人都嫌恶的别过脸去,并没有人替她出头。 “你方才不是说了么,得一人如此相待便知足了,你自己怎么不知足?你不知足便算了,你做下的丑事,为何要拉我下水!” 周晚吟又狠狠扇了几下,她神情更加委屈难过。 柴惜君一路往后退,她退到哪里,其他的姑娘们便都如同脏东西过来一般远远躲开。 柴子安本不想管这丢人的妹妹,但看别人都没有出头的意思,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去拦周晚吟:“表妹,惜君她与人私通,还假说是你的名字,都是她的错,你莫要生气了,月半评之后,我再让她和你认错。” 柴惜君私通该死,乱报别人的名字,也该死。 但只能死她一个,不能牵扯到柴家。 “是打死她,还是将她嫁给周生,都等禀告了父母之后,让长辈决断。”他温和的看着周晚吟:“你是姑娘家,这样歇斯底里的像个疯妇做什么,瞧你,把这茶水酒壶都砸了,这月半评都让你搅和了。” 必须先息事宁人,让事情到此为止,一会儿长公主过来,就说柴惜君私通,奸夫找上了门,媒婆弄错了。 绝对不能让长公主觉得他们柴家攀诬县主。 回应他的是周晚吟响亮的耳光。 “你们这般欺负我,还想体面的办什么月半评?”周晚吟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周晚吟把柴子安打的脸都红了,又趁机拼命将自己手边的小案都掀翻了:“这宴席是我砸的,事情是你们柴家惹的!” “表妹,你疯了么!”柴子安叫道。 周晚吟边砸边骂:“你们柴家姑娘的奸夫闹上了月半评,还把脏水泼到了我的身上,现在还想轻飘飘的一句错了就算了!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都要求她体面,谦逊,委屈求全。 那她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委屈! 绝对不要一个人吞下委屈,去成全别人的体面。 柴子安大脑飞速运转着,赶紧看向韩先生:“先生,赶紧让人拦着县主啊,这么下去这月半评就没法办了。” 韩先生的心早死了,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柴子安:“你以为这月半评还能办的成么,不早就被你们给毁了么?” 他说着竟然主动往后退了退,将面前的席位暴露在周晚吟面前,方便给她砸。 柴子安一看要糟,赶紧心塞的往后退了出去,给殷溪报信。 长公主还不知道月半评已经叫周晚吟发疯给砸了,听到霍云来告状,心头也很不悦。 “本宫最不愿搭理这些,怎么你倒关心这些了?” “周姑娘将嫁妆捐给我,得罪了柴家,柴家人故意给她泼脏水。”霍云平静道,“此事因我而起。” “哦?”长公主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侄子,“你确定是泼的脏水?” 霍云愣了一下。 “你也说了,两方都没有证据,你为何就确信一定是别人给她泼脏水?” 她目光盯着霍云:“没有周公子,就没有李公子,王公子?” 霍义不悦:“姨母!你怎么能这样说?” 长公主叹了口气:“这姑娘,我也很喜欢,但要做你的将军夫人,不行。” “姨母,您说什么呢!”霍云急了,“我是要您主持公道!不能任由柴家人给人造谣泼脏水!” “你喜欢她?”长公主懵了一下,“你就这么相信她是清白的?” 她觉得那个姑娘是个很大胆的姑娘,并不是温顺听话的女孩。 霍云脸上愠怒起来:“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清白。而是因为她是周晚吟,她自强,自尊,勇敢,善良。清白只不过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姨母身为长公主,更要狠狠遏制这股不正之风!不然,若是看一个女子不顺眼,便给她泼脏水,逼她自证清白,这天下女子还有活路么?清白与否,是女子自己的事,怎么能以别人的信任与否,来决定她的生死命运?” 第51章 周惜朝受伤 长公主到晴雪园时,已经一地狼藉了,周晚吟将杯盏几案砸了不少,先生们已经没了息事宁人的心思了,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也懵了一下:“不是周晚吟同人私通?” “这周生已经亲口承认,同他私定终身的是柴家的姑娘,与县主无光。”韩先生尴尬道。 “既然如此,奸夫人呢?”长公主皱眉道。 众人忙不迭把周惜朝推出来:“就是这书生,他勾搭了公府小姐。” 长公主:“???” 周惜朝咳了一声:“乃是两情相悦,我是真心实意的。” 长公主开始怀疑人生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 就这愣神的瞬间,柴惜君扑了过来:“殿下,绝无此事!我不认识他,是他攀诬我!” 她知道嫁给穷书生就完了,柴家不会管她的死活。 “哦?”长公主笑了,“这不是你们家的丫鬟说的么,证据不也是你们拿出来的么?私定终身不也是你们方才逼县主的认的么?” “怎么到你自己就不认了?” 柴惜君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也是被这刁奴蒙蔽了!” “到我这里是不知羞耻,到了表妹自己这里,就是被蒙蔽了?”周晚吟嘲讽道。 柴惜君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抽抽噎噎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家里奴才的主意。” “你家奴才无缘无故污蔑小姐的名声?”周晚吟笑了,“不管是你还是我,名声坏了,对一个侍女,有什么好处?” 柴惜君急了:“那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周晚吟逼问她:“对啊,你有什么好处呢?谁有好处呢?” 她找回了点理智,冲着柴子安哭道:“哥哥,你说句话啊,我是冰清玉洁的人,根本不认识什么周公子,我同表姐无冤无仇,我何必惹这一出呢。” 柴子安叫道:“我怎么知道!” 周晚吟道:“是啊,柴国公府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明明是你们家小姐私通,却要赖到我的头上,你家的奴仆还出来冤枉我。” “我没有私通!”柴惜君红着眼叫道,“所有的事情,我只是个庶出的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晚吟摊手:“不管你们柴家谁私通了,你们想赖到我头上,这可得给我一个说法。” 柴子安冲长公主欠身道:“此事是非曲折,实在一时难以辩明,还请暂时延后,等我禀报长辈……” 长公主打量了他一下,嗤笑一声:“你倒是很会说话,只是你妹妹通奸没通奸是后话,冤枉了周晚吟却是实实在在的了。” “惭愧,柴家一定会给表妹一个交代的,都是骨肉至亲,想来表妹她也会理解的。”柴子安当众冲周晚吟深深作揖。 周晚吟冷冷道:“怎么给?是要你偿命?还是要你妹妹偿命?” 柴子安:“这……” 周晚吟上前一步,朝着长公主道:“公主殿下,臣女想到一个法子,既能给我公道,也能让惜君妹妹的终身有托。” 长公主抬眉:“哦?” 周晚吟道:“表哥过些日子就要同殷溪将军成婚了,请公主给惜君妹妹和周生保媒,让惜君小姐在同一天出嫁。” “你什么意思!”柴子安惊了。 周晚吟道:“国公府既娶亲又嫁女,双倍的热闹。必然传遍京城,届时满城的人都知道惜君妹妹和周生两情相悦,自然也能还了我清白。” “不行!”柴子安尖叫出来,“那柴家的颜面何存!” 那可是他和殷溪的婚礼!他将要迎娶本朝第一个女将军,届时整个京城都会羡慕他! 沾了柴惜君这坨屎算什么! “你们给我泼脏水的时候轻轻松松,澄清你还想偷偷摸摸私下道歉就行了?”周晚吟笑了。 她端端正正朝着长公主跪下去:“公主殿下,女儿家的名节重于一切,臣女必须借一场大热闹,让所有人都知道,通奸的是他们柴家自己的姑娘。请公主还我清白。” “好!”长公主满意的笑了起来,“自古毁人清誉简单,洗清污名却难,这丫头却是想到了个好法子。用一场轰轰烈烈的热闹,昭告天下,以正视听。” 她转头看向两旁站着的先生们:“你们觉得呢?” 先生们哪里好意思说别的,都纷纷附和了起来。 柴惜君心如死灰,她拼命摇头想要拒绝,柴子安一巴掌把她扇得倒在地上:“你还不闭嘴!都是你这贱人惹出来的祸事!” “是我吗?”她看着柴子安,委屈不甘涌上心头,却不敢辩解什么。 在柴家,哥哥是爷们,是她们的天。 她们这些姐姐妹妹,都要为着爷们去联姻,收取夫家的好处,替他们谋一个好前程。 得罪了家里的爷们,她会过得更惨。 周晚吟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一改方才不依不饶的样子,收起面上的愤懑委屈,敛起下摆,挑了个干净的地儿下脚。 她站在长公主身边,瞧上去淡雅素净,平和高傲。并没有满头珠翠,却没有来的让人觉得她高贵,不可冒犯。 凭什么呢? 为什么周晚吟可以活得这么干干净净,尊贵骄傲? 而她柴惜君却要跟个笼子里的鸟雀一样,天天为了口吃的,做出如此丑态来? 嫉妒让她失了神志,她猛得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朝着周晚吟扑了过去。 “周晚吟,我不好过,你也别想活!” 然而,她在最接近周晚吟的那一瞬手腕被人扣住了。 周惜朝不知何时挡在了周晚吟的面前,他握着柴惜君的手,并没有很用力。 柴惜君愣愣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个文弱书生竟然冒死挡在了周晚吟面前。 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的瞧过这个周公子。 他非但模样生的斯文俊雅,就连目光也清亮平和,这种自信舒朗,但绝非那等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指点江山的书生。 他只是喜欢穿的素净,才会给人一种穷书生的错觉。 而这样的人,竟然愿意挡在周晚吟的面前。 她有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男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产生了一种令人绝望的自卑痛苦。 她猛得抽回了自己的手,朝着面前人的心口刺了过去。 “护驾!”长公主惊叫出声。 侍卫们一窝蜂冲过去把柴惜君按住,长公主厉声道:“这贱人疯了,把她拖下去!” 周晚吟伸手扶住周惜朝,声音都颤抖了:“你不要命了么!” 周惜朝用力捂着心口,并没有同她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长公主:“公主殿下,柴惜君虽然险些伤了县主,但这是她情绪激动,失心疯所致,好在在下拦得及时,还请殿下饶她一条命。” 长公主脸色铁青,咬牙对左右宫人到:“还不快带这周生去本宫随行的太医那儿!” 周晚吟满手都是血,要追过去,却被宫人拦了回来。 第52章 殷溪来给柴子安撑场子 喸月半评弄成这样,长公主早已经没了心思,烦躁的摆手让众人散了,自己带人回了凌霄阁。 长公主一锤定音,柴惜君要在柴子安大喜的日子出嫁,如今还伤了自己未婚夫君,简直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柴子安眼睁睁瞧着妹妹被当众拖走,却无可奈何。 女人是男人的脸面,他家的女人丢人丢成这样,众人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 柴子安灰溜溜出了园子,没走一会儿就遇见了带着人马赶来的殷溪。 他早知殷溪在附近的寺庙上香,这才给她送信,心中埋怨她来得晚了,但脸上却立即挂着笑迎了上去。 “如何了?”殷溪担心道。 她听柴子安的人含含糊糊的说了大概,生怕他为了妹妹和人起了冲突。 柴子安道:“长公主做主,要我妹妹嫁给那书生,还是和咱们一天成婚。” “什么!”殷溪脸色大变,“岂有此理!” 她本不大喜欢柴惜君,也不想管她的是非,但惹成这个模样,搅和的柴家颜面尽失就算了,这贱人竟然还要和她同一天大婚! “我倒要看看,是哪里的书生,竟然让长公主下这样的令!”殷溪冷哼一声道。 柴子安隐瞒了中间许多细节,她只能略微猜到是柴惜君真通奸了,人家当众求亲,逼她下嫁。 穷酸书生勾引不谙世事的侯门小姐倒也不稀奇,最后逼得人家下嫁给了他就算了,长公主凭什么让他们和自己同一天成婚! 柴子安知道殷溪和那个周公子认识,根本不敢说出来名姓,只含糊道:“就是个穷酸书生,也不知道怎么攀扯上了咱们家。模样倒是生得着实不错,唇红齿白的,他受了伤,长公主还派了自己的女官给他医治。” 殷溪眉头一皱,长公主的风流韵事,她倒也听说过一些。 听柴子安这样说,心内十分鄙夷,心道八成是长公主的老毛病犯了,要给这穷酸书生长脸。 她大步朝着晴雪园进去:“长公主怕是喝多了,这等婚也能证?” 周晚吟魂不守舍地瞧着厢房紧闭着的门,有些担心周惜朝。 旁边一个小姑娘喃喃道:“这柴惜君疯疯癫癫的竟然敢行刺,她倒是命好,那书生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还真下得去手。。” 周晚吟知道周惜朝不是怕柴惜君被问罪,是怕…… 可是如今这情形,她什么都不能说。 “走吧。”那小姑娘拉了她一把,“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周晚吟看了那厢房一眼:“他是因为救我而受伤,如今也不知情形如何了,我怎么能走?” 那姑娘低声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这本就是是非事,你不是是非人,留在这里岂不是招惹是非?” 周晚吟环顾下四下,众人都在收拾东西散去。那小姑娘怕她这时候犯了糊涂,便伸手要扯她衣袖。 周晚吟刚想拒绝,园外呼啦啦冲进来一队人马。 殷溪穿着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露了面。 她这模样,旁人如何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将军? 韩先生领着还未散的学子们上前见礼,殷溪冷笑一声,并没有搭理。 韩先生脸上和气的笑一时间僵住,只好道:“将军这是?” 殷溪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身上,又转到了还未来得及散过去的胖媒婆身上。 “就是你这贱妇攀咬公府的姑娘?” 胖媒婆吓得腿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方才长公主来的时候也是好一通威风,但好歹没为难她这些跑腿的。 “不不不不……不是小妇人攀咬,确实是受人之拖……” 殷溪一脚踹了过去:“好一个受人之拖!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做做久了媒人的,哪有求亲不找父母,上书院找子女的道理!” 媒婆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也不敢说话。 是没有这个道理,但当时说的是和县主通奸,那县主不是个孤女么。谁知道变成了柴家的姑娘。 殷溪猛地拿了鞭子朝着媒婆劈头照脸地狠狠抽了好几下,痛骂道:“你受谁人指使!竟敢攀咬公侯之家的小姐!说!” “并不是攀咬,真是两情相悦啊!”媒婆跪在地上,苦不堪言,她是黑心不假,知道了人家姑娘和书生私定终身,收了书生的前来当众求亲,好倒逼姑娘下嫁。 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冤枉人家小姐啊! 这证据不都是柴家的嬷嬷给她的么! “笑话!公府的小姐,会同什么穷书生私定终身?”殷溪比手上鞭子不停,打得更狠了,“是你这老婆子收了无赖闲汉的钱,做局来逼公府小姐下嫁!” 胖媒婆被抽的倒在地上哀嚎,想要辩解却无从开口。 殷溪手上的鞭子是乃是将军大帐行刑的鞭子,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周晚吟瞧她的架势,是要活活把人抽死了,好把这通奸的事儿推给周惜朝。 “殷将军!”周晚吟厉声打断了她,“这做戏,也做够了吧!” 书院的先生和学子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殷溪想不到周晚吟敢打断自己,皱着眉瞪着她。 周晚吟冷冷道:“事实证据早已摆在眼前,都是柴家自己揪出来的证据,先生们都可以作证。” 殷溪目光冷冷的扫向韩先生。 韩先生尴尬道:“乃是柴家自己的丫鬟说的,公主已经定了,非是人家攀扯。” 殷溪眸色一变:“一派胡言!丫鬟就不能背主么?天底下哪里有听了丫鬟几句话,便把小姐许给泼皮无赖的道理!” “这婚事不算,把那背主的丫头打死就是了。” 柴子安道:“那书生呢?” “自然也是打死。泼皮闲汉,为着荣华富贵,纠集了人,攀咬公府的小姐,任由此人,岂不是让众人效仿?” 要保住柴家的脸面,就要把所有罪责都丢给那穷书生。 第53章 这个人的命,我周晚吟保定了! 万万不可啊!”韩先生急了,“这书生也是良民,怎么能随意打死!这还有没有王法礼数了。” 殷溪他得罪不起,但由着她在书院胡作非为打死了人,这书院以后也不要办了。 殷溪嘲讽道:“先生也知道王法礼数啊,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韩先生是读书人,听着丫头污蔑,把小姐嫁给泼皮无赖。我还以为你们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呢。” 韩先生是好脾气,爱和稀泥,牵扯到自身,倒也不卑不亢:“将军弄错了,要把通奸的小姐许给穷酸书生的,不是我韩某人,而是他们柴家自己!” “你胡说什么!”殷溪不悦道。 周晚吟嗤笑一声,走上前道:“将军来的晚了,没见着方才的热闹。你这可冤枉死韩先生了。” 柴子安一看不妙,赶忙道:“误会,都是误会,殷溪公务繁忙,心直口快,先生不要见怪。先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提了。” “提啊!怎么就不提了?””周晚吟道。 殷溪将军好大的威风,柴子安想堵了人家的嘴,让人家不敢说话。 周晚吟岂能让他如愿! 既然做了,还想把柴惜君清清白白的摘出来? “这书生派媒婆来书院求亲,说与我周晚吟私通。我这柴家表哥表妹好一通劝,逼我下嫁给他。连作证的丫头,都是喜君妹妹给我准备好的呢。” 周晚吟看着殷溪清白交错的脸,笑道:“他们兄妹俩逼得我几乎要以死明志,韩先生让那书生过来跟我对峙,结果这书生压根不认识我,他通奸的竟然是惜君妹妹。” 殷溪:“……” 她就猜到柴家这群蠢货一定会给她惹麻烦。 周晚吟逼近她:“将军你说,这能怪韩先生吗?能怪长公主吗?” 韩先生方才无缘无故被晚辈呛了,心头也不快,慢悠悠补了一句:“人证物证都是柴家提供的,也是他们兄妹唇枪舌剑逼得县主下嫁的,这亲事,是他们定的,与我无关,也和长公主无关。只是长公主知道原来通奸的另有其人,给定了个婚期罢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也是知道公府如今没什么钱,两个婚礼一道儿办了,里子面子都好看。” 殷溪:“……” 好看个屁! 她咬牙瞧着周晚吟,又瞧着韩先生。 半晌,冷冷道:“既然是同样的人证物证,县主不认,柴惜君自然也不能认!” 韩先生:“你……” 柴子安笑容可掬的过来:“先生,殷溪说的也有道理,那些证据,其实也不能算是死证的。肚兜也不知是谁的,至于那男子身上的伤痕,指不定是那书生和丫头有了首尾,勾结起来。表妹都不认的证据,怎么能叫惜君认?” 韩先生:“?” 周晚吟都被气笑了,这也太无耻了吧。 殷溪也不废话,喝问道:“那泼皮书生在哪里,揪出来打死。” “你敢!”周晚吟厉声道,“殷将军,真相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书院里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看着呢!” 殷溪冷笑:“看到什么呢?你又知道什么了?你亲眼瞧见柴惜君和人通奸了?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凭这么点证据,你就断送了柴惜君的一生幸福?” “她的终身断送,难道不是她咎由自取?” “本将军不管你什么证据不证据,既然是书生,就该安分守己,读书考功名,勾搭公侯小姐,难道不该死吗?” “你……简直强词夺理!” 殷溪凑近周晚吟耳边,用只有她们听见的声音道:“你是聪明人,糊涂事糊涂了,本就是最好的结局。” 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糊涂事糊涂了,打死周惜朝,把脏水都泼给他,日后这传扬出去,谁又会替穷书生说话呢?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真相如何还不是随人运作捏造,活人给死人泼脏水的本事多着呢。 她张开双臂拦在门前,咬牙道:“殷将军,你今日若是想打死他,还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殷溪冷笑,一挥手,士兵们齐齐冲过去,围在周晚吟身边。 本来有看不过去的想要过去拦着的,都不甘心的退了回来。 这可是三品大员,镇南将军,陛下爱将,碾死他们就跟碾死蚂蚁一样。 “周晚吟,我夺了你夫婿,本对你有几分歉疚,你闪开,我不伤你。”殷溪说。 “将军夺我夫婿会愧疚,如今冤杀人命,他日又该如何愧疚呢?” “周晚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殷溪急躁道。 她管不了其他了,女人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她不能让这书生给毁了! 她必须把这事情了了,打死这书生,把脏水泼给他,把柴家摘出来。 再纠缠下去,把凌霄阁的长公主招来了,就麻烦了! 柴子安看周晚吟拦在门前,场面僵住了,一着急就冲了上去,要拉周晚吟离开。 “表妹啊,你这是做什么呢,女儿家家的,阻碍殷溪将军公务。”他伸手就扯着周晚吟的衣袖,“这里头可是个男子,你如此情状,莫不是同他有情?” 周晚吟猛地一耳光扇过去:“贱人,我日后再同你算账。” 她看着殷溪,猛地拔了头上簪子,对着自己脖子:“殷溪将军,你想把这事儿糊涂了了是吗?” “你疯了不成!”殷溪惊了。 周晚吟冷笑:“我不妨告诉你,这事儿糊涂不了!你要杀他,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倒要看看,你杀了个书生好收场,当众逼死我这个县主,能不能也糊涂收场。” 柴子安恨恨盯着周晚吟,口中的话却十分温柔体贴:“表妹,你清醒一点,你是千金大小姐,是皇家的县主。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以死相逼!女人的名节最要紧,你怎么能……” 周晚吟冷冷的勾起嘴角:“除了名节一无所有的人才会觉得名节最要紧!我的名节可以不要,但这个人的命,我周晚吟保定了。你柴子安的命,我也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