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王爷站起来了》
3. 003
赵璲是个寡言少语的王爷,双腿出事后性情变得更冷僻,便是谈起自己的婚姻大事,他看向姚黄的目光也沉寂如水,仿佛姚黄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在他那里都没有区别。
姚黄心里那只即将被沸水烫死过去的肥鸭却一下子活了过来,激动地扑扇翅膀飞出热锅!
居然真的成了!
不用留在宫里伺候老皇帝,不用给另外两位王爷做妾!
震惊伴随着狂喜,姚黄正要应下,一道微冷的娇媚嗓音抢在她之前传了过来:“慢着。”
姚黄朝另一侧歪头。
姿容艳丽的杜贵妃淡淡瞟了她一眼,不赞同地对赵璲道:“王妃乃是要与你共度一生之人,外面还有那么多秀女未曾相看,璲儿怎可如此草率地就定下王妃?你真喜欢这位秀女,可以先赏花给她,最终再择出堪任王妃的真正淑女。”
赵璲是她的养子,尽管此时的赵璲对她已经没什么用了,众人面前,杜贵妃也该展现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心。
永昌帝微微颔首,姚黄方才撩拨儿子的举动,确实有失端庄。
周皇后见了,笑着劝赵璲:“贵妃说得对,选秀才刚刚开始,你再多看看,不必着急。”
长辈们如此态度,赵璲没有坚持,命身边的公公将绢花送到姚黄手中。
到嘴的正妃之位又悬了起来,姚黄极力掩饰着心中的失望,至于杜贵妃嫌弃她非真淑女的那句婉言,姚黄左耳进右耳就出了,身份悬殊摆在那,太计较只会徒生闷气。
握着那朵精致的绢花,姚黄与另一个收到花的秀女从西侧门出去了。
算上她们,这边已经有七个能进入第二轮面选的秀女,旁边还有嬷嬷盯着,七人保持端正的站姿,眼观鼻鼻观心。
没多久,里面又走过来两位秀女,其中一人正是陈萤,望过来的水眸半喜半忧。
姚黄朝她笑了笑。
五十个秀女,收到花的有十四位,这里面将出现三位王妃,以及惠王、庆王的侧妃共四位。
阁内传来贵人们模糊不清的讨论声,约莫两刻钟后,方嬷嬷重新带着十四位秀女进去了,排成前后两排。
姚黄被安排在了第二排右数的第二个位置,虽然离惠王的轮椅比较近,脸却被斜前方的秀女挡住了。
姚黄回想方嬷嬷隐晦的眼神,知道先有杜贵妃明面上的嫌弃,方嬷嬷不敢冒着得罪贵妃的危险再“抬举”她。
垂着眼,姚黄轻轻捏了捏手里的绢花,终选迫在眉睫,她已经没有时间与力气再去忐忑结果。
人齐了,永昌帝看向轮椅上的儿子,五十个秀女全部相看一圈,儿子却只送出了最初的那一朵,意思再明显不过。
不想让贵妃再为难儿子,永昌帝直言道:“怎么,你还是属意选姚黄为正妃?”
赵璲:“是,别的秀女们也很好,但儿臣看姚姑娘最投缘。”
杜贵妃急道:“那你可以……”
永昌帝:“朕说了,让老二自己选。”
杜贵妃抿抿唇,仗着得宠小声嘀咕:“我还不是为了他好。”
永昌帝只当没听见,看向周皇后。
周皇后笑着叫姚黄单独站到一旁,再让沈柔妃给庆王选正妃。
沈柔妃与永昌帝对个眼神,目光怜爱地看向第一排中间,欢喜道:“这京城的姑娘,再没有比元贞更叫我喜欢的了,承蒙两位姐姐相让,我就替珣儿定了元贞啦。”
秀女郑元贞,永昌帝胞妹福成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也是本届秀女身份最贵重之人。
郑元贞几乎是帝妃们看着长大的,被沈柔妃打趣也无羞涩之意,大大方方地站到了姚黄身边。
在储秀阁时,郑元贞住在北面的正房,每次休息身边都围着一圈闺秀,姚黄自知身份低微始终保持距离,故而两人谈不上熟悉。
姚黄用目光迎接郑元贞的靠近,郑元贞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姚黄懂了,如果她真能等到永昌帝的赐婚旨意,她也将迎来一位不太好相处的妯娌。
两位王爷选完正妃,就轮到刘贤妃给康王择定续弦王妃了。
刘贤妃并没有耽误多久,选了陈萤。
陈萤呆呆地望着刘贤妃,显然被这枚天降的馅饼砸懵了。
刘贤妃笑笑:“呆是呆了些,瞧着还怪可人的。”
杜贵妃、沈柔妃面露不解,康王原配可是国公之女,续弦之位也是很多名门闺秀眼中的香饽饽,贤妃怎么挑了个小小知县做亲家?
刘贤妃只是端庄地坐着,用欣赏的目光瞧着陈萤。
周皇后若有所思,继续主持道:“正妃都定了,该选侧妃了。”
她鼓励地看向赵璲。
赵璲:“回父皇母后,儿臣腿脚不便,娶一位正妃足矣,多了恐于休养不利。”
永昌帝:“行,先娶王妃,以后等你精神好了,朕再给你挑选合适的侧妃。”
赵璲:“谢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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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秀结束,永昌帝立即下了几道赐婚旨意。
尘埃落定,姚黄还算踏实地跟着方嬷嬷回了储秀阁,陈萤与中选庆王侧妃的两位秀女也来了,只有郑元贞身份特殊,直接随着贵人们去了居处。
落选的秀女很快就被送出了宫,小小一座合院安静了下来。
方嬷嬷对姚黄四人的态度变成了恭敬,解释道:“按照规矩,中选的京城秀女会送回家中等候大礼,外籍秀女则暂居储秀阁,所以请姚姑娘、宋姑娘在此稍后片刻,待贵人们那边选好了陪嫁宫女,车外马车也安排妥了,自会有人送你们回家。”
姚黄忍不住笑,那位高门出身的宋姑娘也松了口气。
方嬷嬷又对需要留宫的陈萤二女交待几句,便让四人回各自的屋子收拾东西了,凡是这一个月宫里赏赐给秀女们的衣裳首饰,包括今日所穿华服,秀女们都可以带回家。对于落选的那些秀女们,这些赏赐便成了一份体面,在聪明人手里或许还能发挥妙用。
姚黄与陈萤牵着手回了西厢房的南间。
屋里空旷且安静,一进门,陈萤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复杂情绪,紧紧抱住姚黄,脸贴着姚黄的肩。
背井离乡的姑娘,这一赐婚怕是此生都再难回到故土,姚黄能理解陈萤的眼泪,低声安慰道:“哭吧,趁我还在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净,就当舍不得我了,以后你自己住在宫里,千万不能伤怀,要表现得开开心心的,喜气洋洋地等着嫁给康王。”
陈萤哽咽道:“我知道,能给康王做正妃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就是心慌,我都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好不好相处,会不会脾气特别大……”
那可是王爷啊,陈萤怕自己无意间犯下砍头流放的大错。
姚黄笑道:“王爷怎么了,王爷也是人,跟咱们一样长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就像咱们刚见过的皇上娘娘们,待在一块儿聊的也是家常话,顶多说话行事的忌讳稍微多些。”
“你这么柔顺的性子,嫁过去后不懂就多问,犯不出什么错。”
姚黄的怀抱很软,她放轻的声音很柔,陈萤渐渐止了哭,松开姚黄,含泪道:“幸好还有你……”
话未说完,想到惠王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怕姚黄不喜欢这门婚事,陈萤紧张问:“你,你真的愿意吗?”
姚黄:“岂止愿意,我都要高兴傻了,老姚家的祖坟肯定冒青烟了,才让我入选王妃,可以跟着王爷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穷人渴望变富,小官盼着升大官,因为钱、权都能给人带来莫大的好处。
姚家住在祖传下来的一座小合院,姚黄爹一个月才领五两俸禄,再加上祖传的二十亩良田,勉强能供得起家里养四个下人两匹骡子以及逢年过节给姚黄母女添置一两套新衣与首饰,就这还是普通的货色,买不起多贵的。
等她做了王妃,吃穿用度皇家还能短了她?
再说权势,王妃手里无权,可王妃尊贵啊,远的不提,以前她娘见了李廷望的娘要强装笑脸捧着对方,免得李廷望的千户爹给她的百户爹穿小鞋,现在她要做惠王妃了,背靠惠王与皇家的大树,李家还敢来自家摆谱?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选秀时姚黄想要回家,是因为她怕自己赚不到好前程,真早早告诉她她会是惠王正妃,姚黄每天都能笑醒。
陈萤能感受到姚黄发自肺腑的欢喜,自然不会再提惠王的腿,欣慰道:“那就好,以后你我还能常见面,我在京城也算有个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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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包袱,两人又聊了会儿贴己话,三妃赏赐的陪嫁宫女到了。
刘贤妃赐了陈萤四个宫女,等陈萤嫁进康王府,这四个宫女自然会成为她身边的大丫鬟。
杜贵妃是惠王养母,她也赏了姚黄四个。
沈柔妃则给庆王的两位侧妃一人送了俩,至于王妃郑元贞那边,长公主府里可不缺调教好的丫鬟。
除了宫女,另有金银珠宝绸缎等赏赐。
姚黄刚收到的四个宫女马上派上了用场,两人分别抱了一个锦匣,两人分别抱着一匹绸缎。
宫外的马车也准备好了,姚黄、宋姑娘与留下的陈萤二人道别,带着赏赐随另一位嬷嬷前往进宫时所走的西宫门。
恪守规矩,一路无话,出了宫门,宋姑娘才再次向姚黄道喜与道别,转身上了她的那辆马车。
将近正午,阳光明亮,姚黄看向站在她的马车前的八个侍卫。
八个健壮男儿单膝跪地,领首之人拱手道:“卑职张岳,奉惠王殿下之命前来护卫姑娘,今日起到姑娘出阁之前,姑娘有何差遣都可吩咐卑职,卑职定当尽力。”
姚黄提前得过方嬷嬷的委婉提点,知道这是因为姚家小门小户的没有护卫,为了确保准王妃的安全,外加监督杜绝她在待嫁期间与外男来往才做的特殊安排。
侍卫可以由宫里出,但永昌帝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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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让儿子安排侍卫儿子可能会更放心,故而有了张岳八人。
皇家规矩多,这一个多月姚黄都习惯了,客气道:“免礼,接下来就有劳各位了。”
张岳带着七个侍卫重新站直,一个个都守礼地垂着眼,直到准王妃坐进马车,八人才昂首挺胸,护卫在车驾四周。
车里只有姚黄,四个宫女也在外面走着,但那些贵重的赏赐却提前放进了车厢。
马车走得很稳,姚黄坐在北面的窄榻上,身体随着车驾的行进微微晃动。
她盯着摆在左侧小柜上的两个锦匣,透过窗帘缝隙瞧瞧跟车的侍卫与宫女,见他们都在专心走路,不曾朝车厢探望,姚黄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探身过去,打开了第一只锦匣。
银光灿灿,红绸垫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共十个崭新崭新的银元宝。
姚黄双眼发亮,刚定亲,她就得了百两白银!
掀开另一个锦匣,里面陈列着一套五样首饰,分别是金簪、金钗、金钿、金耳坠与金璎珞!
闪闪的金光映满姚黄的眼底,她把每一样都拿起来端详把玩,放下时只觉得爱不释手。
还有摆在车厢另一侧的两匹绸缎,一匹大红一匹鹅黄,都是小姑娘喜欢的鲜亮颜色。
姚黄靠向身后,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有了这四样赏赐,她在储秀阁的日子就算没白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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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住在京城东南方的长寿巷,据说这里曾经出过一个百岁老寿星,街坊们为了沾沾老寿星的福气,专门改了巷名。
姚家这边,姚震虎知道今日是女儿的大日子,特意在营里告了一日假,与妻子罗金花、儿子姚麟一起在家等候消息。
姚家也是一座小小的合院,一家三口吃完早饭就在院子里待着,一会儿坐在快要开败的杏花树下嘀嘀咕咕,一会儿站起来排着队转圈圈。
平日里常有吵闹喧哗的左邻右舍也都静悄悄的,都在期待姚家的结果,看他们家的姑娘是一飞冲天,还是被退回来继续当六品小官家的闺女。
终于,在姚黄回到储秀阁不久,永昌帝赐婚的旨意就送到姚家了,得知女儿封了惠王妃,姚震虎刚要心疼好好的女儿竟然要嫁给一个残疾王爷,粗壮的手臂忽地一疼。
姚震虎扭头,瞧见自家媳妇双眼冒光、红唇颤抖的激动模样,结结巴巴地询问宣旨公公:“惠王妃?我、我没听错吧?”
宣旨公公笑道:“您没听错,令千金天姿国色,乃是惠王殿下亲口所选的王妃。”
罗金花“啊”的尖叫一声,吓了宣旨公公一跳后径自抱住身边的丈夫,高兴地直蹦:“咱们姚姚要当王妃了,王妃啊!”
姚震虎:“可……”
罗金花攥着姚震虎右臂的手猛地改成掐:“瞧你,高兴傻了是不是?”
姚震虎领会了媳妇的眼神,忙扯出笑脸来:“是,我太高兴了,高兴!”
宣旨公公咳了咳,罗金花这才一手拉着丈夫一手扯着儿子跪下接旨。
宣旨公公扫眼姚家整洁却难掩简朴的小院,特别多看了几眼摆在屋檐下的那把快要用秃了的大扫帚,直接熄了从姚家拿赏钱的心,即便姚家人够机灵,几十文一两银的那种他也瞧不上。
说过几句吉祥话,宣旨公公功成身退,罗金花倒是想起要回屋拿钱,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送完客,关上大门,罗金花小声懊恼:“光顾着高兴了,忘了打点人家公公,可别因为这个记恨咱们姚姚啊,在贵人们面前说姚姚的坏话。”
姚震虎吃惊道:“你还真高兴啊?”
罗金花一个眼刀甩过去:“做正妃总比做侧妃小妾好,怎么,你一个大老粗还敢嫌弃堂堂王爷?”
姚震虎:“大老粗怎么了,至少我能背着你跑,王爷腿都废了,能给姚姚什么?”
罗金花满眼憧憬:“那可多了去了,金子银子绫罗绸缎,还有官太太们的恭敬仰望……”
姚麟听了,痛心疾首道:“娘,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平时把妹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其实把荣华富贵看得比姚姚的幸福还重!让我选,我宁可让她嫁给一个四肢健全的庄稼汉穷书生,也不想拿妹妹的姻缘去换富贵!”
姚震虎正气凛然地点头。
罗金花:“……懒得跟你们两个傻子讲,反正皇上都下旨了,你们俩不想害得咱们满门抄斩的话就给我表现得高高兴兴的,谁敢在外面发牢骚说大逆不道的话,我第一个跟他断绝关系再去官府告发他!”
姚震虎、姚麟:“……”
外面有人敲门,乃是街坊们前来道喜,罗金花朝父子俩比比拳头,笑盈盈去开门待客。
姚麟捂着胸口,闷得难受:“爹,娘怎么这样啊?”
姚震虎回想媳妇对女儿的万般疼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娘绝不是那种人,咱们先装高兴,等你妹妹回家了再说,她真不愿意,咱们就绑了你娘带着你妹妹逃出京城!”
4.004
姚黄的马车拐进长寿巷,正赶上街坊们坐在家里吃午饭,巷子里清清静静的不见人影。
姚家三口也忘了跟宣旨公公打听女儿何时回来,接圣旨的时候各种情绪涌动,冷静下来宣旨公公大概都回了宫。
还是门房阿贵听到外面有动静,凑到门缝定睛一瞧,正好看见两个锦衣丫鬟扶姚黄下车的一幕!
阿贵又惊又喜,一边拨门闩一边扯着嗓子朝里面大叫:“老爷太太,姑娘回来了!”
这一嗓子传出去,堂屋里的姚家三口丢了碗,左右的街坊们也都竖起耳朵,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脚步声纷杂,张岳朝七个侍卫递个眼色,八人佩刀戍卫在准王妃与车驾之外,未经允许,谁也不得靠近准王妃。
四个宫女中,画眉、百灵原是杜贵妃宫里的二等宫女,见惯了贵人们的行事做派,早就因阿贵的大嗓门皱起眉头。
百灵只是一下子还没适应,被杜贵妃委以重任的画眉却是满腹的嘲讽:惠王不听娘娘的劝非要娶一个百户之女做正妃,迟早要后悔!
至于春燕、秋蝉,乃是杜贵妃从新一批宫女里随便挑的两个,她身边的宫女无论大小都是精心调教用惯了的,不可能都送给惠王。
姚黄出宫后就没有那种归心似箭的急切了,路上喜滋滋地掂元宝摸首饰,重回家门前也稳稳当当的。
听见阿贵炸雷般的通传,姚黄下意识地去观察四个宫女,也就将四女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终于,门开了,姚震虎、罗金花、姚麟抢着似的冲出来,后面跟着同样激动的厨娘吴氏以及她的两个女儿巧娘、阿吉。
“娘!”
真的见到阔别月余的家人,姚黄瞬间湿了眼眶,扑进母亲的怀里,泪疙瘩一串串地往下掉。
罗金花用余光打量那些陌生的侍卫与宫女,故意高声打趣道:“宫里的伙食就是好啊,瞧瞧你,又长胖了!”
姚黄:“……”
画眉垂眸掩饰嫌弃,好粗鄙的妇人!
张岳见姚震虎盯着他们八人看,上前行礼,主动介绍了他们的身份。姚家门庭小,八个侍卫会分成白、夜两班,前后门分别安排两个侍卫足矣。
姚震虎闻言,爽朗一笑:“王爷有心了,不过我们长寿巷多少年都没闹过贼了,让你们在这守着实在是大材小用,你们还是回去替王爷办差吧。”
张岳:“……”
姚黄被父亲的傻话惊到了,顾不得跟母亲亲热,擦擦眼角,转过来道:“爹,王爷这番安排都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受用着呢,您就别管了。”
姚震虎见女儿笑得甜蜜,立即接受了这番安排,热情地问张岳:“那你们吃饭了吗?我家锅里新蒸的包子,进来吃?”
张岳:“多谢大人,卑职等已经用过了,您还是快些陪姑娘进去休息吧。”
姚黄怕父亲多说多错,让张岳自行安排值岗的事,她先带着家人们进了院子。
街坊们怕那八个侍卫,不敢追到姚家,便也各回各的家。
姚家小院,姚黄简单地给家人们介绍了四个宫女的来历,看看西厢房的南间,对自家丫鬟阿吉道:“你带她们去把南间收拾出来,以后她们就住南间了,收拾好了弄点吃的。”
阿吉拘谨地点点头,有点怕这四个穿得比太太还贵气的宫女。
姚黄再对画眉道:“饭后你们且先休息,不必忙着做事。”
画眉淡淡应下。
阿吉就把四个宫女带走了。
姚黄一家去了堂屋,等厨房给姚黄添了一副碗筷退下后,罗金花马上关了门,红着眼眶拉起女儿的手上下打量:“这么久,在里面有没有受委屈挨欺负?”
姚黄笑:“您想多了,有嬷嬷们盯着,秀女间别提多和气了,连句难听的重话都没人说。”
罗金花:“嗯,看你这气色是挺红润的,确实也没瘦。”
姚黄:“能瘦才怪,丁点大的地方不许跑不许跳,有力气都没处使,哎,咱们边吃边说,我还是一大早吃的一个馒头,早饿了!”
姚震虎瞪大了眼睛:“那可是皇宫,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居然只给你们吃馒头?”
姚黄:“是今早只能吃馒头,干又无味,最不容易坏事。”
推开拦路的父亲,姚黄腿脚发软地坐到红木八仙桌旁,用筷子夹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娘亲手艺,皮薄多汁,一口见馅儿。
姚黄一口气吃了半个,才给了围在三面盯着她看的家人们一个眼神。
姚麟:“像我妹妹了,刚刚在外面,你好像变了个人。”
罗金花:“你懂啥,姚姚现在是准王妃,一举一动都被那些侍卫、宫女们盯着,可不得稳重些。”
姚黄:“是啊,人前还是要装装的。”
姚震虎又不高兴了:“这么多规矩,惠王还废了腿,姚姚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当这个王妃?”
姚黄惊道:“您说什么呢,我当然想做王妃!”
接着,她把嫁给惠王的好处以及今日得到的赏赐都说了出来。
罗金花欣慰道:“我就知道,姚姚跟我一样聪明。”
姚震虎哼了一声,对着女儿道:“别光想美事,锦衣华服都是虚的,一辈子那么长,陪在身边的人才最重要。你看我跟你娘,她生气了我得端茶倒水捏肩揉腿地伺候她,她高兴了我得陪她去逛铺子大包小包往家提,惠王呢,他哪都不能陪你去,反倒要你端茶倒水伺候他拉屎撒尿,甚至,甚至他还能不能生孩子咱们都不知道!”
姚黄的包子都送到嘴边了,突然再难咬下去。
罗金花一筷子敲过去:“说啥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姚麟也训老爹:“妹妹还小,您注意点。”
他天天跟一群武夫混,荤话早就听了一箩筐,妹妹却不一样。
姚震虎抢走媳妇的筷子:“这都是大实话,我得让姚姚想清楚。惠王在战场受伤,我敬重他是条汉子,但我不能把自己的女儿送进火坑。”
姚黄心里暖呼呼的,不再怪父亲胡言乱语坏了她的胃口,笑道:“爹,你说的这些我都懂,问题是那个时候我根本没得选,嫁给惠王是我最好的出路,是我先朝他抛媚眼的,人家愿意接,我已经非常感激他了,再嫌弃他的腿岂不成了白眼狼?咱们老姚家有那种人吗?”
姚震虎:“没有,爹就是……”
姚黄放下筷子,瞅瞅默默关心她的母亲与哥哥,认真道:“我亲眼瞧见的,惠王长得特别俊,又俊又有战功的一个王爷,他的腿好好的,还能轮到我占这个便宜?做人要知足,我占了王爷正妃的实惠,就得承担王爷腿疾带来的不便,有得有失,很公平。”
“爹,我心甘情愿嫁他,赐婚圣旨也下来了,您真为我着想,就该跟我一样高高兴兴地准备出嫁的事,而且以后惠王就是您的准女婿,您再对他挑三拣四恶意揣度或是专戳他的伤疤,那就是故意给我没脸,谁让我不开心,我就不理谁。”
她目光严肃,盯完父亲再去盯哥哥。
姚麟最先投降:“好好好,我以后专说他好话,外人若敢嘲笑王爷,谁说我揍谁!”
姚黄:“打人犯法,吓唬一顿就行了,别让外面说咱们仗势欺人或王爷心胸狭隘容不得实话。”
姚麟连连点头。
罗金花叹气:“你们爷俩加起来能有姚姚一半的明事理,我都不会这么早就长白头发。”
姚震虎:“又来,就一根白头发,从过年念叨到现在!”
罗金花:“有一根就会有第二根,我就是老了,为你们爷俩操心操得!”
姚震虎:“……”
姚黄乐得看戏,等父亲求助地看过来,姚黄挑眉,质问道:“我刚刚说的那些,您都记住了吗?”
姚震虎憋屈道:“……记住了,惠王是我女婿,只有他挑我的,没有我挑他的,是吧?”
姚黄:“那得看他挑你什么,若是他鸡蛋里挑骨头,我肯定向着您。”
姚震虎满足了,亲闺女就是亲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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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吴氏、巧娘收走餐具,罗金花让丈夫儿子分别守住前后院防着有人过来偷听,母女俩则舒舒服服地躺在东屋的炕头,一边晒日头一边说贴己话。聊的都是姚黄进宫后的经历,涉及到秀女与后妃,就不方便让姚震虎父子俩听了。
罗金花一开始还很悠闲,听到杜贵妃嫌弃女儿的部分,她刷得坐正了,皱眉道:“完了,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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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你,普通婆媳都容易闹起来,她是贵妃,以后收拾你还不跟碾蚂蚁一样容易?”
姚黄自有考量:“我只是秀女时,她当然可以把我当蚂蚁随意羞辱,等我成了王妃,大家差不多的尊贵,她就只占一个婆婆的长辈身份了。皇家又如何,凡事都得讲道理,我不去招惹她,她敢故意磋磨我,我就去请皇后娘娘评理,闹大了,真丢人的是她。”
她是小民出身,没人对她的品行抱有太高期待,她粗鄙一些才是正常,杜贵妃就不一样了,从出生起就背负着名门闺秀的教养,名声稍差,贵妃娘娘自己先要怄火半天。
罗金花点点头:“但也要看惠王的态度,看他跟贵妃亲不亲。”
姚黄:“嗯,嫁过去了我再慢慢观察。”
但她有种感觉,惠王与杜贵妃没多亲近,不然选秀时惠王不会把杜贵妃的建议当耳旁风。
午后的阳光太过舒服,姚黄聊着聊着就挨着母亲睡着了,一觉睡到红日西垂,醒来神清气爽。
罗金花让阿吉去给女儿端洗脸水。
阿吉进来的时候,身边竟然还跟着宫女画眉。
瞧见炕上姚黄披头散发睡颜慵懒的模样,画眉皱眉道:“姑娘才出宫,就把在宫里学的礼仪规矩全忘了吗?”
刚把铜盆放上洗漱架的阿吉心里一突,拿着巾子要照顾女儿擦脸的罗金花眉峰一挑。
姚黄笑了,语气平和地问画眉:“我哪里做的不妥吗?”
画眉下巴微扬,连列两条:“第一,姑娘年已十七,不宜再在父母房里酣睡。第二,煌煌白日,姑娘身为官家小姐赖床睡一下午已失礼法,更何况姑娘如今准王妃的身份?”
姚黄颔首,对阿吉道:“你去把百灵三人叫过来。”
阿吉不敢多问,姑娘吩咐什么她照做就是。
稍顷,百灵、春燕、秋蝉前后走了进来,姚震虎、姚麟躲在堂屋里偷听,吴氏、巧娘站在屋檐下。
姚黄让画眉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画眉依然义正严辞。
姚麟在外面咬牙,姚震虎拦住要冲进去的儿子,低声道:“你娘没喊咱们,别动。”
这种小丫头片子,媳妇就能打烂对方的嘴,还不用父子俩去帮忙。
屋内,姚黄暂且没有理会画眉,问百灵:“贵妃娘娘安排你们去储秀阁前,应该有所交代吧,那娘娘是让你们以翊坤宫宫女的身份来教我规矩,还是怜惜我身边无人,特意赏赐你们给我做丫鬟,叫你们从此视我为主,全心全意地服侍我?”
新人春燕、秋蝉下意识地看向百灵。
百灵莫名心慌,恭声道:“回姑娘,娘娘特赐奴婢四人给姑娘,临行前再三叮嘱,要奴婢们效忠姑娘,尽心侍奉。”
事实是,贵妃娘娘没说那么多,但她必须为了贵妃的名声替贵妃美言。
姚黄这才看向画眉:“百灵所言,可否属实?”
画眉只能承认。
姚黄:“既然我是主,你们是奴,那你告诉我,可有奴婢教训主人的规矩?”
画眉不服:“奴婢都是为了姑娘好……”
姚黄:“我乃皇上钦定的惠王妃,难道竟愚笨到连好坏都分不清,要你一个丫鬟来教我?”
画眉:“……”
姚黄:“念在你是初犯,我只罚你掌嘴三下,望你记住今日之过,以后恪守规矩谨言慎行,免得因为你连累娘娘被人议论不会调教宫女。”
画眉:“……”
姚黄:“怎么,做宫女的时候没有嬷嬷教你如何给自己掌嘴?”
画眉知道这番惩罚是躲不过去了,余光扫过左侧的罗金花阿吉、右侧的百灵三女,她暗暗咬牙,忍辱负重地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三记耳光。
力气不大,却让她颜面扫地。
或许百灵等人并没有看她的笑话,可越是趾高气扬的人,越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姚黄:“阿吉留下,你们四个都退下吧,记住,除非有事禀报,我没叫你们过来,谁也不用自作主张。”
画眉第一个告退,百灵三个赶紧跟上。
阿吉松了口气,罗金花赞许地看着女儿,就该这样,都要当王妃了,怎能让一个小宫女骑在头上?
5.005
怎么管教杜贵妃送给她的这四个丫鬟,姚黄自有盘算,叫爹娘哥哥以前怎么过今后继续怎么过,总不能住在自家还要看几个丫鬟的脸色。
吃过晚饭,天边霞光灿烂,姚黄带着阿吉在后院绕圈消食。
阿吉才十四岁,藏不住话,终于有机会跟姑娘单独相处了,她立即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那个大问题:“姑娘,等你出嫁的时候,是把我留在家里,还是带我一起去王府?”
姚家统共四个下人,她们母女占了仨,像洗衣做饭打扫房间这些事,娘跟姐姐几乎什么都做,只有她,从小就被太太安排在姑娘身边,一心一意地伺候姑娘。
如果姑娘嫁给普通人甚至李廷望那样的千户儿子,阿吉都有信心会被姑娘带过去,如今姑娘要做王妃了,身边也有了更好的丫鬟,阿吉就觉得姑娘大概要抛下她这个土丫头,免得她到了王府笨手笨脚的给姑娘丢人。
姚黄笑道:“你呢,想去王府吗?”
阿吉眼圈一红:“想,也不想,我舍不得姑娘,又怕自己没学过宫里的规矩,进了王府犯错。”
姚黄:“离大婚还有一个月,可以让画眉她们教你。”
选秀是为三位王爷选的,礼部那边早就奉旨筹办起了三场婚事所需,黄道吉日也算好了,惠王定在四月下旬,庆王定在八月,二婚的康王则会在腊月初完婚。
阿吉高兴道:“这么说,我也可以去了?”
姚黄:“当然,画眉四个都是外来的,只有你跟我一心,我还指望你替我盯着她们呢。”
阿吉心中一定:“好,我保证不让她们偷姑娘的一针一线!”
姚黄不着急给阿吉解释“盯着”的真正含义,只强调道:“不管她们规矩礼仪学的多好,或是擅长哪些你不会的才艺,在我这里,只要你把我吩咐的差事做好,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大丫鬟,谁也越不过你去。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在她们面前昂首挺胸摆足大丫鬟的谱,你可以使唤她们她们不能使唤你,别叫她们小瞧了。”
阿吉想到画眉的趾高气扬,连姑娘歇个晌都敢管,气恼道:“姑娘放心,之前被她们的架势吓到了,我才让着她们,以后再有画眉那样的,我先一个耳光甩过去!”
真是笑话,姑娘长这么大就没受过什么气,没道理封了尊贵的王妃反倒要窝囊起来。
随着晚霞变暗,夜幕笼罩下来,姚黄终于回了西厢房。
画眉四人出来迎她。
姚黄:“厨房在那边,锅里留着水,你们各自打水洗漱,收拾好了早些休息。”
百灵、春燕、秋蝉不敢吭声,画眉平平静静的,仿佛已经忘了后半晌的惩罚,恭声道:“奴婢们先伺候姑娘吧。”
姚黄看向阿吉。
阿吉气势一壮,训斥画眉道:“又是你,怎么这么多话,姑娘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休要啰嗦!”
画眉胸口起伏,瞪了阿吉脚上那双半旧的布鞋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奴婢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确实有点怕姚黄了,怕姚黄小户出身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在自家任意惩罚她。
画眉决定先忍着,等姚黄嫁到王府,进宫给娘娘请安吃过娘娘的教训后,再利用娘娘的威势拿捏对方。
姚黄似乎并没有把她的二次冒犯放在心上,笑道:“无碍,你也是怕有负娘娘的嘱托心急伺候我,只是我跟你们还不熟悉,等明早我分别找你们问过话了,再按照你们的所长安排差事。”
说完,她直接去了北间。
阿吉去厨房打水,一个正眼都没给四个宫女。
画眉瞧着她与下午相处时截然不同的姿态,低声对百灵道:“明摆着有人给她撑了腰,难道以后我们还要听她一个小丫鬟的?”
她可是翊坤宫的二等宫女,进宫赴花宴的高门贵女都不敢给她脸色看!
贵妃娘娘的意思很明确,让她镇住姚黄,把姚黄调教成一个乖乖听娘娘话的惠王妃。
百灵老实本分,属于勤快嘴笨并不得主子青睐的那种,所以这次出宫也没有从贵妃娘娘那里接到什么秘令。
百灵不敢顶撞准王妃,也不敢得罪画眉,画眉跟她说悄悄话,她嗫嚅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画眉:“……”
阿吉提着铜壶回来了,目不斜视地从四人身旁经过。
北间,姚黄自己散了头发,先站在洗漱架前漱口洗脸,再坐到炕沿前用另一个铜盆洗脚。
阿吉坐在板凳上,一边捧着姑娘白白嫩嫩的脚丫揉搓,一边小声道:“姑娘不在,我自己都睡不好觉,去找我娘吧,她睡觉喜欢打呼噜,吵得我头疼。”
怪不得姐姐嫁给阿贵后气色好了那么多,原来都是因为逃离了娘的呼噜。
姚黄笑道:“我也很想你。”
她四岁从爹娘的屋里分到西厢房,先是跟着巧娘睡一屋,七岁后就换成了阿吉,每晚都要说好多的话才肯入睡。
姚黄躺进被窝后,阿吉也快速收拾好自己,灯一吹,她熟练地钻进姚黄旁边的被窝,杏眼扑闪扑闪地瞅着自家姑娘,小声道:“姑娘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李公子一次都没来找少爷玩,可见之前来得那么勤,都是为了见姑娘。”
姐姐早就说李廷望喜欢自家姑娘,她与姑娘都不信,没想到真被姐姐找到了证据。
姚黄的脑海里便浮现出李廷望修长挺拔的身影,以及一张在挨了她一棍子后还能傻乐的戏谑脸庞。
换成姚黄,如果挨了厌恶之人的打,她得气死恨死,李廷望那样,大概真的是喜欢她?
是又怎样呢,姚黄可不想嫁一个整日想法子气自己的人。
“管他怎么想,我要嫁给惠王了,以后人前人后都不许再提他,他只是我哥哥的好兄弟。”
.
好眠一晚,起床后姚黄先陪家人吃饭。
饭后,姚震虎./骑了一匹骡子前往东大营,姚麟骑了另一匹骡子前往城西的武学读书习武,罗金花则带着巧娘去了绸缎庄,要给女儿买几匹好料子做衣裳,留着嫁进王府后当常服穿,此外,她还得给女儿买两样拿得出手的首饰。
自家就这条件,把姚家祖坟里的陪葬挖出来也凑不齐一套能符合王妃身份的嫁妆,夫妻俩索性也不打肿脸去充胖子,尽自己所能多给女儿买点东西就行了。
画眉四个站在院子里,等候姚黄的差遣。
姚黄却带着阿吉去了后院,稍顷,阿吉来到前院,看看四女,对春燕道:“姑娘叫你过去问话,随我走吧。”
春燕慌了,怎么最先叫的是她?
忐忑不安地穿过上房堂屋,抬脚迈出后门门槛时,春燕抬眼一打量,愣住了。
她看见准王妃穿了一套细布衫裙,挽着袖子蹲在一块儿菜畦中,嫩绿的白菜苗才长出半截手指头高,准王妃露出一只丰盈白皙的小臂,纤长漂亮的手探进菜苗,熟练地拔起一根根野草。
这样的画面,春燕的记忆里还有,那是她进宫之前,老家的祖母婶娘姐妹们经常做的事。
可姚黄是官家小姐啊,是准王妃,怎么会做这种脏活?
阿吉回头看来:“走啊,愣着做什么?”
春燕忙压下吃惊,继续跟着阿吉往前。
菜畦边上摆了一只小板凳,姚黄坐到上面,瞅瞅紧张拘谨的春燕,她笑道:“怎么,你很怕我?”
春燕连连摇头。
姚黄转动着手里才拔出来的野草,语气轻松道:“不用怕,我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的,身边的人只要好好当差,没事别来扫我的兴就行,至于打打骂骂那一套,阿吉跟了我十几年,我可一下都没打过她。”
阿吉:“对,姑娘最和善了,骂都没骂过我。”
春燕:“是,奴婢一定恪守本分,绝不惹姑娘生气。”
姚黄:“我家的情况你们应该都清楚了,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吧,从你家里籍贯、何时进宫说起,一直讲到你被娘娘赐给我,挑要紧的说。”
春燕定定神,细声道来。
皇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民间采选宫女,要求身家清白,容貌端正即可。
春燕生在农家,十三岁参加采选,进宫后学了半年规矩,然后分在尚衣坊学针线,今年可以出师了,正好赶上娘娘们要给准王妃赏赐宫女,春燕就被杜贵妃选了出来。
姚黄:“会做成衣吗?”
春燕:“会的,奴婢主学的是苏绣、蜀绣,熟练掌握的针法有二十四种,另有三十多种还要继续精练。”
阿吉:“……”
姚黄笑道:“好,我那还有两匹布,等会儿让阿吉拿给你裁剪,你先给她做一套夏衣,我瞧瞧你的手艺究竟如何。”
春燕放心下来,总算有事可做了。
第二个被叫过来的是秋蝉,秋蝉在宫里学的是算账,姚黄给她出了几道题,秋蝉对答如流,顺理成章地在姚黄这里接了管账的活儿。
回到前院,秋蝉跟春燕一样如释重负。
目送阿吉带走百灵,画眉又把秋蝉审问了一遍,见秋蝉跟春燕说得差不多,她便有了底气。
没想到百灵这一去,竟然在后院待了两刻钟,几乎是春燕与秋蝉加起来的时间。
阿吉送百灵回来时,画眉目不转睛地盯着百灵看,那样的眼神,百灵就算没有秘密也被看得心慌,几次避开了她的视线,直到画眉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口,百灵才松了口气。
对画眉,姚黄也是例行问话,画眉答得简单,她也没刨根问底:“百灵擅长梳妆打扮,你擅长什么?”
画眉貌似恭顺实则自傲:“奴婢没有针线、手法上的才艺,唯独记性好熟记礼法规矩,在翊坤宫常辅佐姑姑们处理宫务约束宫女太监。娘娘出门走动时,也喜欢带着奴婢,只因奴婢还算机灵,其他宫的宫女太监奴婢只要见过一次就能记住。”
姚黄:“娘娘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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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竟舍得把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宫女赏给我。”
画眉:“惠王是娘娘的长子,如今王爷身子不便,娘娘希望姑娘嫁过去后能尽快接管王府内务,特意挑了奴婢来效力。”
姚黄:“娘娘有心了,这样吧,你先把宫里的礼仪规矩教教阿吉,争取在我嫁进王府的时候,让阿吉瞧着就像宫里出来的一样。”
画眉:“……”
姚黄:“你教得好,她才不会丢我的人,否则我身边的丫鬟出丑,也会连累娘娘被人嘲笑。”
画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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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姚黄这一番安排,四个宫女都忙碌了起来,春燕一门心思地为姚黄做新衣,秋蝉跟在罗金花身边帮忙记录街坊亲友送来的贺礼人情,百灵想着花样利用姚黄母女现有的首饰将娘俩往尊贵雍容了打扮,画眉则忙着给阿吉当教习宫女,偏偏又不能朝阿吉发脾气,因为阿吉会顶嘴,闹大了画眉讨不到便宜。
姚黄倒是想出门透气,才在宫里关了一个多月,她实在被闷坏了。
可大门外守着惠王府派来的侍卫,待嫁的王妃还想往外跑,传到惠王耳中可能会坏了对她的印象。
在摸清楚惠王的脾气喜好之前,姚黄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待嫁的这一个月她也没能闲着。
先是尚衣坊的嬷嬷带着绣娘来给她丈量尺寸,回头抓紧时间赶制王妃的嫁衣与几套礼服。
跟着是礼部代表皇家来送聘礼,纳采一次,纳征一次,聘礼包括王妃才能穿戴的珠翠冠、燕居服,春夏秋冬各式锦衣华服,一箱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另有实惠又喜庆的猪羊米面、酒茶果饼……
一匣又一匣,一箱又一箱,把姚家所有空房都堆得满满当当,宾客离去,姚黄光是拿着聘礼单子一一去查看各种聘礼都忙了四五天才总算把每一样都认了一遍,要不是有画眉四个新丫鬟盯着,姚黄都想把那些珠宝撒在炕上,每天都在一片珠光宝气中醒来。
这样的日子,就算足不出户也浑身舒坦!
一舒坦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距离大婚还有三日,宫里又来人了,这次比较新鲜,竟然是一位五旬年纪的女医,奉的是周皇后的口谕。
姚家人恭恭敬敬地迎了女医进门。
女医慈眉善目,与姚震虎夫妻寒暄过后,单独带着姚黄去了她的房间,同行的两个宫女守在门外,杜绝有人靠近偷听,包括杜贵妃赏赐的四个丫鬟。
屋内,女医目光柔和地看着姚黄:“大礼在即,臣妇就直接唤您为王妃了。”
姚黄点点头。
女医:“王妃不必紧张,娘娘命我来,实则是因为惠王殿下的腿疾,王爷行动不便,洞房当晚包括婚后生活都需要王妃全力配合,才能让您夫妻相处融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姚黄真心感激道:“谢娘娘美意,您放心,我一定认真学。”
女医搬了一把椅子在炕前,模仿患有腿疾的人坐上去,让姚黄完成扶她上炕到躺下的过程。
姚黄第一次做,难免手生,尝试了七八次才顺利完成,没有让女医有任何不适。
女医低声道:“王爷的身子比我重,到了王爷面前,王妃要注意多用些力气。”
她只能帮到这里,再多的就得王妃自己摸索掌握分寸了。
姚黄瞅瞅自己的胳膊,笑道:“没事,我力气大,不会摔了王爷的。”
那笑容坦荡纯真,绝非强颜欢笑,女医也更看好这位王妃了,继续指点姚黄该如何配合一位双腿不便的新郎圆房,首先从替新郎宽衣开始,重点是脱掉裤子。
到了最关键的一步,饶是姚黄脸皮再厚,面对面地跪坐在女医腰间,她还是红透了一张脸。
女医倒是神色自然,一副医者心肠:“如果能成事,王妃今后只要照顾好王爷,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姚黄挪坐到一旁,瞅瞅女医的腰,忍着羞涩问:“是还需要什么技巧才能保证一定能成事吗?”
女医坐起来,挨着姚黄道:“王爷自受伤回京后,心情沉郁,御医每次前去问诊,都只敢询问王爷与腿有关的感受,不敢多嘴。然而双腿残疾者,有的可正常人道,有的需要妻子辅以手段才能成事,情况最严重的则彻底无法人道。”
“王爷究竟如何,御医不敢问,王爷更不会无故提及。”
姚黄沉默了。
女医从带来的医箱里取出一物,教姚黄辅佐新郎的手段与口技。
姚黄:“……”
待姚黄学得有模有样,女医怜惜地嘱咐道:“先试探王爷的态度,王爷同意,您可尝试这些手段,若这些手段无用,或是王爷毫无兴致,王妃万不可强求,以免触怒王爷。”
姚黄强装镇定地应下。
女医的任务到此结束,惠王殿下具体如何需要王妃去摸索,夫妻俩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也要靠王妃自己去克服难关。
6.006
关系到惠王的私密,姚黄没把女医的真正来意告诉母亲,只说女医又给她检查了一次身体。
以己度人,如果姚黄有什么难言之隐,肯定也不想别人背地里嘀嘀咕咕胡乱揣测。
罗金花见女儿气色如常,便放下这事,继续去筹备宴席了。
姚家的亲友不多,往常有什么喜事设宴,弄个五六张桌的席面就够了,可自打皇家的赐婚旨意下来后,一些稍微沾亲带故的人家非要来送礼,姚震虎在军营里一些半熟不熟的百户同僚或是千户上峰也来送礼,一家比一家热情,姚家拒绝不了,前脚收了礼,后脚就得送出去一张喜帖。
再加上熟络的街坊们,最后一算,姚家这次要预备五十多张席!
幸好礼部知道姚家的情况,特意去永昌帝那里替姚家求了一笔千两银子的宴席钱,与此同时,惠王也托人给姚家送来了银票千两,前者伴随着圣旨街坊尽知,后者由张岳悄悄送到姚震虎夫妻手上,外人并不知晓。
礼部还明示过姚家,王爷大婚,王府那边一张席的花费约莫在五两银子左右。
罗金花懂了,自家这边的席面不能比王爷那边的好,但也不能太寒酸。
于是,罗金花就按照一桌四两银子的花销预备,五十多席就是两百多两银子,而这样的盛宴要摆三顿,再加上两顿小席,以及聘厨子租碗筷盘碟子等花销,永昌帝赐的那笔银子就只剩下一百多两。
姚黄出嫁前晚,罗金花要把这一百多两以及惠王送来的两张银票都交给女儿。
姚黄收起两张银票,道:“王爷的好意咱们没用上,确实要还给他,那一百多两娘收起来吧。王爷至少要陪我回门一次,咱们家的饭菜得丰盛些,这阵子因为我多出来的那些人情礼,家里也要慢慢还回去,再有,你们再多做几套好衣裳预备着,以后出门做客得讲究一点了。”
罗金花想想也是,没再跟女儿客气。
姚黄担心一百多两都不够家里维持王妃娘家的体面,低声道:“现在那些聘礼银子还不能动,等我在王府站稳了脚跟,我再贴补……”
罗金花:“别,当了王妃,你的吃穿用度人情花销只会更高,皇家给你的大头便是这些聘礼,你可得好好计划着用,千万不能养成大手大脚的毛病。至于咱们家,我跟你爹都不好虚荣,该体面的时候体面,平常还是以前的过法,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勤俭持家便是美德,绝不会给你跟王爷丢人。”
不可能因为女婿是王爷,他们就要学达官贵人们的气派。
气派需要银子支撑,姚家没有,也不会去找王妃女儿要。
“好了,咱们娘俩都是会管钱的,谁也不用担心谁,早点睡吧,明天有的忙呢!”
.
四月二十一,惠王大婚。
早上、晌午两边各有席面,迎亲的吉时定在黄昏。
惠王府位于皇城西边的崇仁巷内,周围的街坊全是勋贵高官,主仆出门观礼也讲究个体面。
等迎亲队伍离开富贵地进入平民居住的街巷,跑过来观礼的百姓们就热闹多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惠王不是腿废了吗,看着不像啊,瞧他在马背上坐得多直。”
“腿废了又不是腰废了,当然能坐直,你看他的靴底根本没挨着马镫,说明他的腿脚无力,八成是被人扶上去的。”
“唉,真是太可惜了,我还记得三年前惠王带兵出征,穿着战甲威风凛凛的气势。”
“长得这么俊,王妃嫁过去也不算太亏。”
百姓们还是很谨慎的,不敢大声戳一位亲王的伤疤,只敢跟身边的亲友窃窃私语,然而开口的人多了,很多重复的字眼还是传到了迎亲队伍的耳中,这里面有新郎惠王,有随行的礼部官员,更有对惠王忠心耿耿的亲卫。
亲卫们目光如刀,精准地射向人群之中。
挨瞪的百姓立即闭紧嘴巴,只有还没领教过亲卫眼刀的其他百姓还在仰着脖子,一边看戏似的打量惠王,一边蠕动嘴唇继续嘀咕。
离得近的亲卫担忧地偷瞄王爷,就见王爷还是跟刚刚出门的时候一样,面容沉静,没有强装出来的喜乐,也没有引而不发的愤懑。
这样的王爷让亲卫想到了树,还是一棵已经干枯再也不会发出嫩芽的老树,任由风吹雨打,任由顽童攀爬,老树只是岿然不动,静等腐朽坍塌。
亲卫收回视线,眼圈泛红。
今日的王爷还是做了伪装,看起来只是沉静,真正在王府里深居寡出的王爷,其实是一脸的死气。
当迎亲队伍穿过大半个京城来到东南方的长寿巷,鼓乐声越发洪亮激昂。
姚家门前,身穿红衣的两个小厮额暴青筋的举起两串缠成腰粗的红鞭,另有人用香火点燃。
一股股白烟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响腾空而起,迎亲队伍暂停在远处,在喧闹中等待着。
妹妹高嫁,姚麟该高兴的,可远远望着纹丝不动坐在马背上的王爷妹婿,他忍不住地提起心来,想象不出王爷如何上得马,等会儿又该如何下马,倘若姿势太难看,会不会有人笑出声,王爷又会不会因那笑声恼羞成怒,牵连妹妹。
一扭头,姚麟看到了他的好兄弟李廷望,这人跟丢了魂似的杵在几个健硕的儿郎当中。
姚麟在心里叹气,让他选,他更希望妹妹能嫁给李廷望,李廷望生龙活虎,真欺负妹妹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打他一顿替妹妹出头,而惠王那样的,他只是动下打人的念头都觉得良心难安。
终于,鞭炮放完了,呛鼻子熏眼睛的白烟也散了,迎亲队伍来到了姚家的正门前。
宾客也好,看热闹的百姓也好,在这一刻,人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齐齐地盯着惠王,好奇他会如何下马。
惠王微微俯身,左手握住马鞍,右手摸了摸骏马的侧脸。
毛发黝黑水亮的骏马温顺地跪了下去。
这时,一名亲卫推来紫檀打造的华贵轮椅,两名亲卫稳稳地托住惠王的肩膀与手臂,将人移到了轮椅上。
众人还在唏嘘,礼官开始主持迎亲。
新郎、新娘要拜别女方父母,姚黄终于被人扶了出来。
王妃的凤冠嵌满珠宝过于沉重,王妃的嫁衣也过于雍容繁琐,姚黄必须放慢放小脚步,肩颈紧绷不敢偏移分毫。
红盖头挡住了视线,被人扶到惠王身边后,姚黄只能看到半座轮椅。
王爷不必跪王妃的父母,以坐姿拜了四拜,姚震虎、罗金花受了两拜,再回了两拜。
等姚黄也拜过,王爷王妃就要离开姚家了,还要去宫里拜见永昌帝与后妃。
姚黄跟在惠王的轮椅身边,她先上了花轿,没瞧见惠王是如何上马的,可外面静悄悄的,她能想象出所有眼睛都紧紧盯着惠王一人的画面,就是不知道惠王是什么神情。
怕不会高兴吧?
腿已经废了,本来可以幽居王府躲清静,结果因为成亲非要被推出来在外人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从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王爷,到被人同情或嘲笑的废人……
姚黄先替自己捏了一把汗,担心惠王会把这一路承受的憋屈发泄到她这个新娘身上,毕竟她将是今晚唯一要长时间面对惠王的人。
与这份沉甸甸的忐忑比,进宫后那些繁琐的礼节便只是走过场的体力活罢了。
在皇宫进出一圈,迎亲队伍返回惠王府,灿烂的夕阳正映出满天红霞。
姚黄被人扶去了后院,来吃喜酒的康王、庆王以及四皇子围住了轮椅上的惠王。看着赵璲被霞光映得微红的俊脸,康王笑着恭喜道:“彩霞当空,这是好兆头啊,二弟与王妃定是天作之合,婚后夫妻恩爱,诸事美满。”
庆王、四皇子也送上了祝词。
赵璲笑了笑,接受了兄弟们的美言。
另一头,姚黄穿过游廊来到后院,注意到经过的几道门都没有门槛,想来是为了方便惠王坐轮椅通行。
待新房这边准备好了,一位公公推着赵璲来了新房。
新房观礼的女眷有永昌帝的妹妹福成长公主,来自已故太后娘家也就是永昌帝的表弟妹承恩公夫人,两人分别带着各自的儿媳妇,康王的两位侧妃也在,另有周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杜贵妃所出的二公主。
这些都是将来姚黄要常打交道的女眷。
赵璲的腿疾让众人的笑容淡了一些,好在女官会说吉祥话,新房里还是喜庆的。
赵璲坐在轮椅上挑的盖头。
姚黄选秀那天见过惠王,匆匆对了一眼就没细打量了,赵璲看她的那一眼也比水还淡。陌生的男女在女客们或真心或客套的恭维声中共饮了合卺酒,忙完这一套礼节,赵璲回前院待客,姚黄换过一身轻便的礼服,由福成长公主等人陪着享用晚宴。
大喜的日子,没有人故意泼冷水,但姚黄还是隐隐感觉到,福成长公主与二公主的眼神里似乎藏了什么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多半与惠王有关。
她们不说,姚黄也不去猜,早上、晌午都没能好好吃饭,这会儿姚黄很饿,她用在宫里学的仪态,秀秀气气地吃光了一碗饭,摆在她面前的两盘菜也全都见了汤底。
福成长公主:“……”
碍于今晚是一对儿新人的大日子,姚黄还有的准备,女客们简单吃几口就识趣地告辞了。男客那边,再好酒的人也不敢给轮椅上的惠王灌酒,浅酌几口表达过贺喜之意,大家专心吃席畅谈,且早早就放了新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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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沐浴更衣的姚黄坐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床边,一双手不安地绞来绞去。
女医教的她都学会了,问题是,惠王究竟行不行啊?
姚黄对那事没多好奇或期待,即便惠王不行,这门婚事给她带来的一辈子荣华富贵也够她满足的,她就怕惠王要是不行,这比双腿残疾还叫男人伤面子的大秘密被她知道了,惠王会不会把她当成眼中钉?
为了夫妻间的和睦,姚黄真心盼望惠王能行,不行的话,最好提前给她暗示,姚黄绝不会不要命地去试探!
“王妃,王爷过来了!”
阿吉蹑手蹑脚地从外面跑进来,悄声提醒道。
姚黄心头一颤,深深地呼口气,主动去外面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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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游廊与屋檐下都挂着红通通的花灯,姚黄来到堂屋门口,就见惠王正由人推着在微微摇曳的灯影中穿行。大红的礼服映衬下,他的一张俊脸略显苍白,不知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被这一日的奔波折腾累了,哪样都行,千万别是心里有啥不痛快。
轮椅来到门前,画眉四个屈膝行礼。
姚黄也带着阿吉恭敬行礼。
赵璲颔首,先给姚黄介绍身后推轮椅的公公:“他叫青霭,与飞泉轮流服侍我的起居。”
官家小姐可能不习惯太监们近身,但赵璲现在这样,只能带着两个公公进出王妃的寝室。
姚黄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赵璲再对那几个丫鬟道:“本王喜静,平时若无吩咐,你们在外候命便可。”
阿吉、画眉五个:“是。”
赵璲看向里面,青霭心领神会地推着他进去了。
姚黄单独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进了内室,她没瞧见赵璲有何小动作,也没听见他开口,青霭却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直接将轮椅推到拔步床内。
轮椅的椅背紧贴着床边,随着青霭按动某处机关,椅背落下,赵璲双手撑住床沿自己坐了上去。
姚黄看得聚精会神,冷不丁赵璲抬眸望来,姚黄心里一慌,匆匆避开了。
“退下吧。”
“是。”
青霭领命,将轮椅侧着摆在床头的位置,转身朝姚黄行个礼,走了。
拔步床分里面的床与地平,姚黄站在外面的围廊旁,紧张地等候王爷差遣。
赵璲以前不喜交谈,出事后更没有耐心多说一个不必要的字,但站在那边的姑娘是他新娶回来的王妃,还比他小了足足六岁,自己就够害怕的了,赵璲不想再吓到她。
他背靠床板而坐,双腿平伸,腿与床边还留出两掌来宽的距离。
看眼姚黄,赵璲拍了拍床边,唤道:“过来,坐吧。”
姚黄怯怯地走了过来,侧对着他坐下,半臀坐实半臀悬空,尽量没挨到对方的腿。
烛光透过拔步床镂空的雕花廊窗投进来,侧坐的王妃半张脸在明,呈现出胭脂色的红晕,半张脸在暗,肌肤细腻莹润,泛出美玉的光泽。
她的睫毛很长,密密地低垂着,时而微颤。
她的嘴唇嫣红湿润,看起来很柔软。
她微微低头的姿势挡不住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等的绸缎礼服柔顺地贴服着身子,隆起处似有带着传说中少女幽香的体热正对着他的方向扑面而来。
赵璲结束了这番打量,重新看向她的眼睫:“选秀那日,你是忘了规矩乱看,还是当时便有意嫁我?”
姚黄瞥他一眼,如实回答:“当时就想嫁给王爷。”
赵璲:“为何?”
姚黄待嫁的时候没料到新婚夜惠王会这么问,此时近在咫尺地被惠王盯着,她来不及编太聪明的借口,又不能说不中听的实话,脸上一热,头更低了,不顾羞地道:“因为王爷长得很俊,我一眼就喜欢上了。”
赵璲:“……”
他不是很信,可她这娇羞无比的模样又不像装出来的。
其实事实如何也不重要,两人已经完婚,从此便是夫妻。
“时候不早,你去灭灯,歇了吧。”
姚黄一听,自去做事。
熄灭一溜的烛灯,只剩一对儿静静燃烧的喜烛,姚黄重新走向拔步床时,发现惠王已经拉着被子躺下了,旁边的轮椅上搭着一条红绫中裤。
姚黄心里一激灵,自己脱裤子了,看来能行?
纵使行有行的紧张,姚黄还是忍不住地高兴,行好啊,免了她又要动手又要动口!
女医的叮嘱犹在耳畔,王爷腿脚不便,叫她不能害羞,一定要主动,免去王爷的麻烦。
王爷都急得脱裤子了,做足准备的姚黄从床脚爬到里面,背对王爷坐好,先脱了同色的红绫睡裤,再脱去红绫中衣,只留了一件残疾王爷方便动手解开的小兜。
拔步床内光线晦暗,但该看不该看的都能看清。
早在姚黄上来就一声不吭地脱裤子时,赵璲便改成看外面了,猜到因为他的特殊情况,她应该得了一些教导。
身旁传来响动,赵璲拿余光去看,眼瞧着她要撑过来,赵璲偏头,及时制止:“躺好,不要乱动。”
他是废了,但也没有废到一切都让自己的王妃主动。
已经拿出视死如归般勇气的姚黄瞬间被这一声低斥扑灭了火焰,瞅瞅惠王不太高兴的脸,她不明所以地躺好,还悄悄扯过他旁边多余的被子,一直将自己盖到脖子。
赵璲:“转过去,侧躺。”
王爷最大,姚黄乖乖侧身。
一条手臂插./进她的脖子与枕头中间,一面宽阔结实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随着他一声加重的呼吸,一条沉重的腿被甩上了她的腿。
两人都没穿裤子,姚黄被惠王清凉如水的腿温惊到了。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从正面拥了过来,捧住她发烫的脸。
7.007
赵璲身高八尺有余,虽然出事后清减了些,坐在轮椅上的他看起来仍比一些文弱书生要硬朗结实。
搭在姚黄那边的腿不受他控制,赵璲的上半身也被带着往姚黄身上压,他必须以支在姚黄颈侧的左肘施力,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并腾出右手去做别的事。
常年习武的赵璲肩膀宽阔,紧紧贴着姚黄,他的右肩肩头比姚黄高处一截,这让半撑起来的他能轻而易举地看清姚黄的侧脸,看见她因为忐忑或羞涩而紧闭的眼睛。
视线下移,便是她细腻圆润的肩膀,折起来挡在胸口的手臂。
这匆匆一瞥,除了一件红绸小衣,处处皆是羊脂新雪。
再去看这姑娘的脸,那是放在一众秀女里依然引人瞩目的美貌。
赵璲目光微沉,因身体接触而燃起的本能也冷了下来。
倘若他的腿没有出事,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有这样的美色,如今这般,何异于拿污泥去折辱一朵牡丹?
赵璲不想再继续。
但这话该由她说,赵璲不能做一个无故冷落新婚妻子的丈夫。
他摸向她的脸。
姚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女医教得再好都是纸上谈兵,真正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在怀里,或许还在被他肆无忌惮地审视全身,姚黄仿佛置身火海,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
她发烫的脸微微脱离了男人的掌心,可她的后背却与那面胸膛挨得更近,隔着赵璲身上的红绫中衣,姚黄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这下子,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璲开口了,语气比之前的短短几句都要温和:“若你还没做好准备,圆房的事可以推迟,我不急。”
他希望她顺心而为,不必因为惧怕他的王爷身份而委曲求全。
浑身僵硬的姚黄心念飞转。
“我不急”是什么意思,字面意义上的不急,还是掩盖自己不行的借口?
若是后者,王爷火速脱掉裤子的举动便是欲盖弥彰之计,那她必须配合王爷,不能揭人家的疤。
可就在王爷压过来的时候,有那么几瞬,她分明感受到了形似女医所持教具的……
这样的话,王爷的询问就只是试探了,看她是不是嫌弃他。
姚黄小声回道:“能嫁给王爷是我三生有幸,我早就准备好了,何时圆房全由王爷做主。”
你行你就来,你不行我就陪你装糊涂!
虽然用了一点话术,但姚黄是真心愿意的,所以她细细的声音很稳,在这般肌肤相贴的新婚夜,便成了羞涩的邀请。
赵璲沉默片刻,再去摸她的脸,这一次,姚黄没有再缩。
死灰复燃,赵璲低头,薄唇沿着她的肩头移动。
姚黄轻轻地战栗起来。
赵璲的呼吸随之变重,左肘后移,右手将她掰转过来,让她的整个上半身完完全全地袒露在他面前。
直到惠王埋首而下,姚黄才敢睁开眼睛。
这就是成亲吗?
忍了一会儿,她试着抱住了惠王的头,一手掌心贴着他的耳朵,一手探进他的黑发,而惠王毫无察觉地忙碌着,最终将她特意留给他的小衣扯了出去。
姚黄羞得不行,而惠王已经分出一只手开始了新的探索。
姚黄慌了起来,想拉开他又不敢,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惠王忽地又把她转成侧躺的姿势。
姚黄知道,惠王要动真格的了。
女医再三叮嘱,这时候她绝不能羞,要全力配合,不然王爷极有可能因为屡试不成而急出火。
万事开头难,在两人都急出一身汗的时候,成了。
也因为难,惠王干脆没断,一波未平直接兴起了新的一波。
姚黄打小跟着哥哥一起学功夫,不怕累不怕苦唯独怕疼,头回时姚黄一直在低低地哭,根本忍不住,便也顾不得惠王会不会生气,再说了,他这么欺负人,还不许她哭吗?
这回不一样了,惠王没那么急,她的呜咽也变了调。
姚黄很难为情,可身后的惠王似乎很受用,她想捂住口时,他攥住了她的手腕。
惠王还很强势,她的求饶破了音,他都不肯罢休。
最后姚黄什么念头都冒不起来了,半趴在枕头上,只剩下被他带出来的一声又一声王爷啊。
待帷帐不再摇曳,惠王实打实地压在了她肩头,浑重的呼吸风一样从她耳边吹过,与她的混在一起。
姚黄明白,这人也累得不轻,她可是比寻常姑娘要沉一些的,惠王能把她撞得直往里面挪,还持续了那么久,足见他用了多大的劲儿。
就在姚黄觉得自己快要被惠王压扁之际,那人恢复了正常呼吸,他往后挪,害得姚黄又颤了一下。
赵璲微顿,见她羞得将一整张脸都埋进枕头,才抬回搭过去的一条腿,双臂用力改成平躺,解开中衣覆在腰间。
两人都很热,被子早甩到了远离他的角落。
姚黄仍处在浑身懒洋洋骨头都发软的状态,只是王爷都躺好了,会不会正在看她?
她此时的样子……
姚黄连忙抓起丢在旁边的小衣塞到底下,再用脚勾起喜被一角,拉过来盖住身子。
忙完了,姚黄慢慢地扭头,见惠王闭着眼睛,姚黄放松多了。
视线在惠王宽阔的肩胸、笔直的长腿扫过一遍,姚黄后知后觉地问:“王爷冷不冷?我帮您盖被子?”
赵璲已然恢复冷静,阖眸道:“我要净身,你让丫鬟送两桶热水进来,你我各用一桶。”
姚黄:“嗯,王爷稍等,我先穿好衣裳。”
系好中衣穿好睡裤,姚黄姿势别扭地爬下床,整理好低垂的帷帐,姚黄走到拔步床的围廓旁,朝外唤道:“阿吉?”
一墙之隔的东次间,因为不知道稍后是否要近身搀扶王爷,刚开始阿吉与画眉四个都留在了这边。
随着前院的宾客们陆续离去,整座惠王府静了下来,静谧之中,内室忽然传来王妃低低的哭声。
阿吉下意识地往前走。
画眉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低声斥道:“你敢坏王爷的好事?”
阿吉被太太提醒过今晚大概是怎么回事,没再往里冲,除非她能断定王妃正在承受非人的折磨。
幸好,王妃只哭了一盏茶的功夫,等王妃再传出声音来,那调调却是叫人浑身发燥。
阿吉伸手将画眉四人往外撵:“我在这边守着,你们先去院子里等。”
她跟王妃最亲,王妃肯定不介意让她听墙脚,画眉四个能不能听需要问过王妃。
画眉瞪她一眼,倒也没有强留。
阿吉这一守,竟守了两刻钟之久,王妃的声音都越来越哑了!
“我在!”
姚黄听出了阿吉的急切,只是不知道这丫头在急什么,竟忘了压压嗓门,大晚上的会不会惊到王爷?
往后瞅瞅,见帷帐内的人影动也没动,姚黄吩咐道:“叫水房送两桶热水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姚黄暂且没事了,试着取出小衣,确定没有再漏,她立即将那小衣丢进衣篓。
腿还软着,姚黄坐到地平一侧的小梳妆台前,看向镜子,里面的她发丝凌乱,双颊通红。
姚黄试着做出方才又叫又求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幸好算不上丑,不然全程都被惠王盯着,定要遭嫌弃。
胡思乱想,水房的粗使嬷嬷提了水来,再由阿吉、画眉分别接管一桶,送到内室。
有惠王在,画眉恪守规矩没敢抬眸,阿吉忧心王妃,进屋就往里头张望。
姚黄用眼神提醒她规矩,看着两人将水桶放在洗漱架旁,姚黄道:“今晚阿吉守夜,别人都回屋睡吧。”
画眉就先走了。
惠王已经明言喜静,姚黄叫阿吉也退下。
随着内室的门重新关上,里头的惠王开口了:“打湿一条巾子,拧到不滴水了递给我。”
姚黄照做,拿着巾子来到帷帐前,里头伸出一只手:“我自己来,你去收拾吧。”
姚黄反应很快,交了巾子道:“是,我去净房,王爷有事叫我。”
“嗯。”
姚黄便拎着一桶水去了最里面的净房。
王爷就是尊贵,连一间净房都比姚黄在娘家的闺房宽敞明净,还燃着淡淡的清雅熏香。
姚黄虚掩上门,褪去一身衣裳,一次次打湿巾子将自己彻底擦拭了一遍,晾干后有点冷,忙又穿好。
返回内室,帷帐依然低垂,但之前搭在轮椅上的红绫中裤已经不见了。
姚黄不知道惠王是如何脱穿裤子的,显然惠王也并不想让她瞧见。
叫阿吉提走两桶热水,今晚便真正可以休息了。
喜被很大,王爷王妃合盖两边都有很大的空余。
姚黄躺好后就不敢乱动了,默默听着惠王的呼吸,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圆房时的一幕幕。
对比那时候的激烈,现在帷帐里面安静得叫她心慌。
都是夫妻了,总要尝试着亲近起来,王爷动作不便,她理该更主动。
念头一定,姚黄装作很自然的模样朝惠王转了过去,稍微挪挪就挨上了惠王,左手轻轻地抱住他,脸贴着对方的肩膀:“王爷,您困了吗?”
赵璲:“……有事?”
姚黄:“没,就是初来乍到,我有点兴奋,王爷不困的话,咱们聊聊天?”
赵璲:“你想聊什么?”
姚黄想了想,看着他的侧脸问:“王爷长得好看,所以我想嫁给您,那王爷是怎么想到要选我做王妃的?我爹是个粗鲁武夫,我很多规矩都不如别的秀女学得好,这个您怕是不知道吧?”
她先揭了自己的短,免得惠王对她的礼仪抱有太高的期望。
赵璲:“我说过,秀女当中你最合我的眼缘。”
姚黄笑了:“也就是说,咱们两个互相看对眼了,真好。”
赵璲的注意力全在左臂上,那里传来的触感过于柔软。
姚黄:“对了,皇上赐了我们家千两银子,王爷送的两张银票并没有用上,我带回来了,明早拿给您。”
赵璲:“不必,你留着用吧,我深居王府不喜出门,你若是闷了,可以自己去逛逛京城的铺子,银子不够花了,直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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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房支取,无需找我请示。”
他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花心思陪她,也不会将她禁在王府,许她锦衣玉食亦是一种补偿。
姚黄吃惊地坐了起来:“那可是一千两银子,全给我,我要花多久才能花完?”
赵璲:“一颗上等宝石价值几百两,遇到喜欢的,一千两只够你买两件宝石首饰。”
姚黄:“……我可舍不得,聘礼给的那些珠花首饰够我用了。”
赵璲:“几套而已,今年的席面戴戴,明年再戴就要被人笑话了,而且我没记错的话,聘礼中并没有宝石首饰。”
姚黄小声道:“我的珠翠冠还有四凤冠上都镶嵌了各色宝石,加起来能有四五十颗。”
赵璲:“……两冠以后参加大礼要用,不得损坏。”
姚黄顿时泄了气,她还以为珠翠冠、四凤冠跟嫁衣一样以后都要放在库房当藏品了,那么她就可以把两冠上的宝石抠下来重新做成四五十件宝石首饰。
赵璲:“不算王府田庄铺子的其他进项,亲王每年有五千两的爵禄,亲王妃有五百两,至少够你每年添两件宝石首饰绰绰有余,不必为此费神。”
一听自己除了丰厚的聘礼居然每年还可以再领五百两银子,姚黄的眼睛立即变得比明珠还亮,嘴角想压都压不住。
赵璲忽然明白了,这姑娘未必喜欢他,却一定喜欢王府的荣华富贵。
三位王爷,以她的出身,确实只能争取做他的正妃。
“睡吧。”
赵璲闭上眼睛道,如果不是嫌麻烦,他更想背过身去。
姚黄察觉不出惠王的情绪变化,只当他累了,可她很高兴,抱着惠王又赖了一会儿才乖乖躺好。
.
碍于双腿,赵璲的睡姿很稳,平躺着入睡,平躺着醒来。
天还未大亮,赵璲想起来了。
困在轮椅上后,他每天的活动有限,越是这样越是觉少,再躺下去既是对精神的折磨,也会引起身体的不适。
一个人住的话,他可以随心所欲,然而看着姚黄熟睡的脸,赵璲既不想吵醒她,又不想委屈自己苦等。
如他所料,夫妻分房对两人都好。
等了片刻,赵璲掀开被子,双手撑床坐了起来。
姚黄醒了,看见他端坐的身影,怔了怔。
赵璲直言道:“青霭应该过来了,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叫他进来?”
姚黄的眼前便冒出一张年轻周正的脸庞,青霭是个公公不假,可面上跟正常男人的区别并不大。
姚黄可不习惯叫一个外男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的样子,连忙坐了起来。
赵璲:“你可以先去净房,等我走了再睡。”
姚黄:“不用我服侍您吗?”
赵璲:“不用。”
姚黄便只穿中衣躲到了净房。
青霭进来后,熟练地帮赵璲更衣,绑好发髻扶上轮椅后便走了,去前院洗漱。
这时姚黄也不困了,瞥眼衣篓里赵璲换下的待洗衣物,先给自己加了件新的小衣,再喊丫鬟们进来伺候。
今日要进宫给永昌帝、后妃请安,百灵帮姚黄盛装打扮一番,要去前院用饭了新婚夫妻才重聚一堂。
赵璲换了一套红色礼服,看起来面色不错,就是熟悉的死气又回来了。
饭菜摆好,青霭带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姚黄见他专心用饭,便也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吃好了,赵璲给她讲今日的安排:“先进宫,回府后我再陪你见王府众仆。”
姚黄点头。
赵璲摇了摇放在轮椅上的一只铃铛,那铃铛上有个小机关,只有人按下去再摇才会响,平时挂在轮椅上,怎么晃都不会出声。
青霭带着丫鬟们进来,夫妻俩漱过口,这就出发了。
从这边到王府正门一路平坦,到了门外,王爷专用的气派马车已经停好了,后门敞开,一条结实的斜木板牢固地搭着车边。
另一位公公飞泉只穿白袜站在车内,青霭让轮椅背对车门,稳稳地将轮椅沿着斜木板往上推,到了上面飞泉会抓住轮椅。宽阔的马车里面没有主座,那位置专门用来固定轮椅,姚黄上车后,只能坐在左边的侧座上,右边是三层紫檀木橱柜。
整个过程,惠王面无表情,青霭、飞泉沉默恭敬,王府值岗以及即将随车的张岳等侍卫一脸坚毅肃穆。
阿吉被唬得屏气凝神不敢多看,姚黄还好,更多的是为种种照顾惠王的手段感到新奇,顺便将要领牢记在心。
飞泉跳了下来,换姚黄上车。
姚黄坐好后,朝惠王笑笑,便去看车身上用来固定轮椅的装置。
赵璲看着她。
姚黄看懂了,指着一个按钮机关道:“王爷要下车时,我按这里轮椅就可以移动了,是吗?”
赵璲默认。
姚黄笑道:“等会儿到了宫门前,我推您下去。”
赵璲:“还是让飞泉来吧。”
轮椅加上他,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姚黄知道王爷小瞧了自己,决定等会儿直接证明给他看。
8.008
出了惠王府所在的崇仁巷,往东一望就是气势恢宏的皇城宫墙,红墙金瓦,高不可攀。
惠王有疾,车驾走得比寻常马车要慢些,但也只用了半刻钟的功夫就来到了皇城的西华门外。
如无国事,皇亲国戚平时进出皇宫都是走东华门或西华门,哪边离得近就走哪边。
马车停稳,姚黄看向惠王,见惠王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信心十足地走到轮椅旁边,打开固定装置,等张岳在外面打开车门,姚黄已经将轮椅推到了车厢中间。
车外,青霭取来斜木板正要往上搭,飞泉则脱好靴子站在干净的蓝绸锦垫上准备登车,见到车内的情形,两人都是一愣。
赵璲刚想让飞泉上来,就听头顶响起王妃轻快的声音:“我推王爷出车,你们在下面接着就是。”
青霭、飞泉近身伺候惠王已有十余年,惠王身体康健时他们敢耍嘴皮子哄惠王欢颜,惠王出事后,王府众仆战战兢兢,青霭、飞泉虽凭借深厚的主仆情分没把惠王当成洪水猛兽,却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恭敬,再不敢说任何轻浮之言。
像王妃那么轻松的语调,这一年来整座王府都没有再出现过。
青霭背后冒汗,王妃怎么敢?
飞泉血流加速,不能让王妃胡来啊,会摔了王爷的!
念头未落,飞泉已经开了口,神色恭谨地道:“不劳王妃,还是奴婢来吧。”
姚黄:“车里就这么大地方,你上来太挤了,青霭,搭板子吧。”
青霭看向轮椅上的王爷。
赵璲漠然地看着他手里的斜木板。
青霭明白了王爷的默许,垂眸搭好木板,飞泉不得不退到一旁穿靴,侍卫张岳上前,随时准备帮忙。
连接车身与地面的木板斜斜长长,板面刻有祥瑞的图案,这是防着靴底、轮椅打滑。
青霭先走上来,弓腰握紧轮椅两侧,在他的视线里,王爷的双手握着扶手,手背微绷。
当轮椅倾斜,腿脚无力的赵璲必须双臂用力才能保持坐姿的平衡,避免前扑后仰。
姚黄见两人都准备好了,道:“走吧。”
青霭登时用足力气。
姚黄本来就要往上拉轮椅好减轻青霭的负担,结果青霭这么一用力,轮椅不但没往下走,反而往车里移去。
姚黄:“……”
意识到失手的青霭及时调整力度。
轮椅终于往下走了,姚黄感受着青霭的力量,渐渐改成只用六成力气,如此她与青霭都可以轻松行进。
配合是相互的,意识到王妃没他想得那么柔弱后,青霭放松下来。
赵璲看不到自己的王妃,却能看见青霭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渐渐恢复到了正常程度。
所以,王妃不是天真莽撞,而是胸有成竹。
顺顺利利地下了车,后面的路竟没有姚黄想得那么简单,从西华门到中宫,高高矮矮的门槛乃至石阶太多了,每到这个时候,就得青霭、飞泉抬起轮椅,而每次他们一抬,都相当于把惠王的“无能”更明显地展示在了宫人面前,展现在惠王新娶的王妃面前。
姚黄稍微略后一步,看着青霭、飞泉抬动轮椅时低垂的眼眸努力装出来的举重若轻,看着惠王死水一般无波无谰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无关感情,那是一个身体健全的人面对身体残缺者自然而然涌起的同情与怜惜。
可就算没有女医的嘱咐,姚黄也清楚惠王最不需要这样的同情。
重新走上平路后,姚黄试图活跃气氛,拿出帕子擦擦额头:“天真是暖和了,才走这么一段路我居然都出了汗。”
此时青霭负责推轮椅,飞泉落后两步,闻言及时朝王妃使眼色,在王爷面前不能用“走”这个字眼啊!
姚黄低头跟惠王说话,没有收到他的眼色。
赵璲扫眼姚黄身上繁琐的礼服,再看看她红润的脸,确实是被暖阳晒出来的。
他简单道:“快到了。”
宫里规矩多,有的事只能忍。
姚黄则注意到阳光下惠王的脸过于白皙了,那是久不晒太阳被捂出来的苍白。
老人们都说小孩子要多晒太阳才长得结实,姚黄不知道这话有没有道理,但人还是有些血色瞧着才舒服。
因此,姚黄故意走到了惠王的另一边,让他多见见光。
她这位置换得很突兀,青霭、飞泉的视线跟着她晃了半圈,赵璲也想知道她为何换,但他没问。
推推抬抬的,惠王府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中宫。
永昌帝、周皇后以及三妃都在,包括昨晚姚黄短暂见过的大公主、二公主。
新婚夫妻俩要敬三碗茶,永昌帝是父,周皇后是母,还多了一位惠王养母杜贵妃。
婆婆多的好处是,姚黄也多收了一份赏赐,周皇后赏了她一支红宝石簪子,杜贵妃比着似的赏了她一对儿红宝石耳坠。虽然两颗坠子上的宝石加起来也没有簪子上的宝石大,杜贵妃此举也足够大方了,姚黄得了好处,“母妃”唤得就很甜。
刘贤妃、沈柔妃也都给了赏,没有婆媳的名分,二妃的赏就比较普通了,一份是绿汪汪的翡翠镯子,一份是柔润细腻的羊脂玉镯。
姚黄一边道谢一边想,永昌帝为什么不多封几个妃子呢,再来几支镯子,一年十二个月她可以每个月换新的戴。
众人聚在一起,说的都是场面话,随后,永昌帝要去处理国务了,周皇后也叫杜贵妃带小两口去翊坤宫说些贴己话。
在众人眼中,惠王从出生起就被杜贵妃带到翊坤宫抚养了,母子俩的情分当与亲生无异,至少杜贵妃对惠王表现出来的关心与教养正是如此。
前往翊坤宫的路上,杜贵妃走在新婚夫妻的中间,她知道赵璲无心交谈,便只与姚黄说话:“这是你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
她问的是跟在后面的阿吉。
姚黄:“是啊,阿吉四岁起就跟在我身边了,我习惯走哪都带着她。”
杜贵妃:“你也是胆大,不怕她坏了宫里的规矩。”
姚黄笑道:“您放心,我特意让画眉教了她整整一个月呢,画眉不愧是您身边出来的,教得特别好。”
杜贵妃:“……画眉四个伺候得如何?”
姚黄:“挺好的,一个比一个能干,有她们帮忙,我都不用费什么心。”
杜贵妃:“春燕、秋蝉都是新人,我特意安排了画眉过去替你调教她们,画眉原是我看好的大宫女人选,正赶上璲儿选妃成亲,我才忍痛割爱把她给了你,你好好用她,辅佐璲儿打理好王府事务,别叫我担心。”
姚黄:“是。”
到了翊坤宫,杜贵妃一边喝着花茶,一边询问姚黄家里的情况。
姚黄只当看不出杜贵妃眉眼中的敷衍与嫌弃,问什么答什么。
杜贵妃看看仿佛入定的惠王,朝姚黄叹道:“还是你命好,原本璲儿该有另一门好姻缘的,可惜天公不作美,叫他在战场上受了伤,这才轮到你捡了这个大便宜。”
姚黄:“……”
十五岁的二公主咳了咳,好意般提醒母亲:“二哥二嫂新婚燕尔的,您说这扫兴话做何?”
杜贵妃懊恼道:“怪我,黄黄你别多心,我就是心疼璲儿,没别的意思。”
姚黄:“……”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叫她“黄黄”!
据说她刚出生时,爹娘苦心冥想替她想了“姚黄”的名字。按理说“姚黄”有牡丹花王的美誉,爹娘希望她能长成一个牡丹花王般的姑娘,起这名足见宠爱祝福之意,直到了要唤她小名的时候,爹娘才发现“黄黄”、“阿黄”都有点像普通人家给黄毛狗起的名,夫妻俩灵机一动,只用“姚姚”唤她。
从小到大,跟姚黄玩得好的伙伴都叫她“姚姚”,只有李廷望那种故意跟她作对的才喊她“黄黄”。
杜贵妃不掩恶意,姚黄却无法就小名的问题更正人家。
扑哧一声,二公主忍不住地笑了,天真烂漫般瞧着姚黄:“二嫂的爹娘也这么叫你吗?”
姚黄笑答:“有时叫姚姚,有时叫黄黄。”
母女俩要看她恼羞成怒,她偏不。
“黄黄”怎么了,黄色不但明亮鲜艳,更是被多少皇家赋以尊贵之意的尊色,只要她不觉得丢人,“黄黄”也可以是个好名字。
赵璲忽然道:“儿臣乏了,母妃若无事,儿臣与王妃便告退了。”
杜贵妃没道理拦他,叫女儿送夫妻俩出翊坤宫。
二公主笑盈盈地将两人送到外面,分别前,她故意凑到姚黄耳边,悄声道:“二嫂肯定好奇二哥原来的姻缘是谁吧,我告诉你,那人就是郑元贞,我的准三嫂。”
姑母福成长公主野心勃勃,三年前她最看好惠王,有意把女儿嫁给惠王做王妃,将来再做皇后,只是福成长公主刚跟母妃开了个头,边关忽起战事,惠王带兵出征,回来时却成了个残疾,彻底与东宫无缘。
福成长公主哪还舍得把女儿嫁给惠王,正好父皇决定选秀,福成长公主顺势将女儿塞进了秀女的队伍。
这样,她便可以安排她重新看好的庆王之母沈柔妃主动选择郑元贞,免去了她单方面毁约的尴尬。
不然堂堂长公主,想跟皇子结亲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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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通过选秀的方式?
姚黄总算明白昨晚晚宴上,二公主与福成长公主飞来飞去的眼风是为了什么。
.
出宫路上,姚黄想了很多。
永昌帝对妹妹福成长公主的宠爱早在民间传开了,宠到福成长公主给永昌帝举荐官员,永昌帝都会认真考虑,且真的采纳过几次。
如此,如果福成长公主看好哪个皇子当太子,她的支持在永昌帝那里肯定颇有分量。
姚黄看向轮椅上的惠王。
亲王就够尊贵了,今日姚黄才知道,她的夫君惠王竟然曾有很大的胜算竞逐皇位。
然而随着他废了双腿,他这辈子都将止步于一个亲王。
姚黄倒没什么可惜的,甚至觉得这样更稳妥。还有三位皇子,在争夺龙椅的路上三位王爷肯定要明争暗斗一番,将来无论哪个得偿所愿,都会或轻或重地报复惩罚另外两个,只有早早退出争夺的惠王最安全,甚至新帝还要为了展现自己的兄友弟恭而格外照拂惠王。
能做王妃已是祖坟冒青烟,姚黄没更大的野心。
就是不知道在惠王心里,与皇位失之交臂是不是与失去行走的能力同样令他难以接受。
再次坐到马车上,姚黄很难做到像来时那般轻松,毕竟惠王才被杜贵妃戳了一次伤疤,杜贵妃对她的冷嘲热讽可能也让惠王跟着脸上无光。
一片死寂,姚黄垂眸捏着指尖。
她面颊丰盈,低头时脸颊上的肉自然而然地呈现出微微嘟起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开心。
赵璲看了几次,还是问了出来:“为何闷闷不乐?”
姚黄抬头,茫然地看向惠王。
赵璲直视着她问:“为何不悦?”
姚黄眨眨眼睛,解释道:“没有啊,我是看您不说话,心里紧张,不敢乱说。”
赵璲:“来时我也没说话,你不是很敢说?”还敢做。
明明是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盯着人的时候却又足够威严犀利,姚黄只好挑能说的答,小声道:“因为我的家世跟小名,连累王爷的体面也受损了。”
赵璲沉默片刻,道:“你的家世选秀那日我便已经知晓,我若介意,不会选你。”
“至于你的小名,我不觉得有何可笑之处。”
姚黄听懂了,王爷根本不在乎杜贵妃瞧不起她的那两点!
“王爷真好,娘娘有句话说得对,我就是命好才能嫁得您!”
赵璲:“……”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那双明亮灿然的眸子。
王爷有心思安慰人,说明他自己没受打击,姚黄彻底没了顾虑,靠近惠王,用说悄悄话的语气问:“王爷,您跟娘娘的母子关系不怎么亲吧?”
赵璲瞥了她一眼:“何以见得?”
姚黄哼道:“爱屋及乌啊,她要是真喜欢王爷,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也会对我客气些,而不是上来就嘲笑我。”
赵璲:“……是又如何?”
姚黄:“那要看王爷怎么想了,王爷希望我敬她让她,我就当个老老实实的儿媳妇,王爷若看不惯她那样,我就不吃闷亏,该争口气就争口气。”
赵璲昨晚就看出这姑娘胆子比较大了,对他只有配合并无惧怕,现在敢这么议论贵妃竟也不觉得稀奇。
可那毕竟是贵妃,有的是手段磋磨她一个小户出身的王妃儿媳。
“小事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下去的也不用委屈自己,一切以周全为先。”
为了一口气承受皮肉之苦,不值得。
姚黄笑道:“王爷放心,我有分寸,不过咱们可得先说好了,将来不管我跟谁闹口角,只要道理在我这边,真闹到王爷面前,王爷可得为我撑腰,不然我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想您跟外人一起教训我,弄得我里外都吃亏,白讨苦吃。”
她没有强势的娘家,王妃的底气都来自惠王,夫妻一心才敢挺直脊梁。
赵璲瞧着她仰起来的明艳脸庞,忽然有些怀疑:“你不会连父皇都敢顶撞吧?”
姚黄被他逗笑了:“那不能,他老人家说我什么我都会老老实实听着。”
赵璲偏头,给了保证:“只要你有道理,我会站在你这边。”
姚黄一高兴,一手撑着轮椅,飞快地起身在王爷的脸上亲了一口。
赵璲单手握紧轮椅扶手,低声斥道:“不可无礼。”
姚黄见他真没有一点喜欢的样子,不像父亲被母亲亲完之后会美滋滋笑,讪讪坐回自己的位置,嘟哝着替自己辩解:“我还以为王爷喜欢这样呢,那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璲没再接话。
9.009
赵璲十八岁那年主动请缨前往战场,之后立下奇功,永昌帝龙颜大悦,破例提前两年封儿为王,赐下惠王府。
当时大皇子康王已经封王,工部修建惠王府时,依照永昌帝的交代,惠王府的府邸部分与康王府占地一样,都是五进三路的规制,可惠王府的花园竟有两个康王府的花园那么大,永昌帝甚至亲自参与了惠王府花园的山水布局。
百官们议论纷纷,一部分人猜测皇上有意立惠王为太子才会如此偏爱,一部分人认为皇上只是因为打了胜仗心情舒畅,所以才有闲情逸致指点惠王如何造园,康王封王的时候正赶上南地出了洪灾,永昌帝天天盯着户部,根本没有闲功夫。
无论内情如何,惠王府都是目前三座王府中占地最大、修建耗银最多的那座。
大宅子很容易叫人羡慕,只是宅子园子越大,需要的丫鬟下人也就越多。
整座惠王府,各种奴仆共计百余人,这还是惠王不喜铺张,且没算上惠王的五十个亲卫。
惠王住处位于王府中路的第四进,名为明安堂,前面两进分别是惠王接见外臣宾客、处理公务的地方,自打惠王出事赋闲在家、谢绝来客,那两进再也没有迎来过惠王的踏足。
回到明安堂,青霭、飞泉伺候赵璲在前院休整,姚黄带着阿吉去后院更换衣物。
脱掉繁重的礼服,姚黄叫画眉等人暂且退下,然后一头扑进拔步床内,先缓解一身的疲惫。
阿吉半蹲在床前,关心问:“王妃很累吗?”
姚黄叹道:“那么长的宫道,光走路倒是还好,主要是在王爷面前必须时时刻刻端着,进宫后要守的规矩更多了,你想想我在家里什么样,让我端坐着应酬皇上后妃,陪聊陪笑的,比让我去外面跑一圈还要难熬。”
阿吉:“是没在长寿巷里舒坦,那您想想王爷,您还能走走舒展筋骨,王爷一整天都得坐着,要么就是躺着,这么一比,您是不是好忍些了?”
姚黄:“……”
是啊,惠王从起床后就一直坐着,连坐这么久,底下会不会麻?
刚刚王爷叫她慢慢休整,休息够了再过去找他传见下人,说不定是王爷也想在床上多趴一会儿!
这下子姚黄趴得更安心了。
阿吉瞅瞅外面,小声问:“王妃,要不以后都是我负责守夜吧?反正您跟王爷睡下后我在外面跟着睡,连着守也不会累。”
姚黄奇怪道:“为何?”
守夜的丫鬟要时刻做好被里面传唤的准备,没事可以睡整觉,有事就得半夜起来,绝不轻松,姚黄可不想只辛苦阿吉一个。
阿吉一手挡着嘴,将次间能听到内室动静的事说了。
姚黄脸上一热:“真能听见?什么都能听见?”
那些王爷弄出来的啧啧啵啵又啪啪的声音……
阿吉连忙摇头:“听不见您跟王爷说话,就,就听见您叫唤了。”
姚黄:“……”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叫得有那么大声呢?
转过脑袋,姚黄朝里面趴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道:“就轮流守夜吧,下次我注意点。”
日子还长,阿吉一个人撑不住的,况且她也要慢慢培养其他心腹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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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了一刻钟,更衣梳头用了一刻钟,姚黄终于来了前院。
飞泉站在院子里,瞧见王妃立即恭声行礼。
姚黄边走边打量飞泉。
惠王身边这两个公公,青霭五官周正更显稳重,飞泉则长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又圆又亮,瞧着更像敢跟主子玩笑的,却也被宫里、王府的规矩压得一板一眼,又或者人不可貌相,飞泉本就是规矩端重的性子。
“王爷在里面休息吗?”姚黄随口问道。
飞泉看向正堂。
这时,姚黄也来到了正堂门口,扭头一瞧,惠王换了一套绛红色的锦袍,端坐在北。
正常人家的堂屋,北面会摆上两张主椅,中间隔着一张方几。
现在惠王自带一张轮椅,特意把他挪到主座上简直是多此一举,下人不嫌麻烦王爷怕会不快,但把轮椅挨着主座停好也不合适,会坏了整个堂屋的整齐布局,而如果王爷不在的时候放正常座椅,王爷一来再把座椅挪开,更是频繁地在提醒王爷“您不行”。
姚黄看到的就是,堂屋北面摆了一张高度适合惠王取用茶水的长几,惠王带着轮椅单独坐在北面,长几东西两头分别摆了一张面朝茶几的客椅,如此不管惠王在不在,桌椅摆设都不会影响堂屋的整齐,而就算另一位王爷来了,他坐在长几两头仍是与惠王同席,不算怠慢。
惠王都残了,哪个王爷还会计较这一点点小节?
姚黄无法掩饰自己注意到了这边与众不同的座椅摆设,她也不想假装自己没被新奇到。
迎着惠王死水般的注视,姚黄叫阿吉留在外面,笑着入内,朝惠王行了个浅礼。
赵璲:“你我夫妻,以后见面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姚黄:“好啊,我也觉得那样怪见外的。”
她语气自然,赵璲不知为何想到了昨晚的肌肤相亲,敛眸道:“坐吧,这是王府各处下人的名册,你先看看。”
青霭适时取出一本册子,弯腰双手放于王爷左下首的客座前。
姚黄微提裙摆落座,看看主位上的王爷,笑着夸道:“这个座位安排的好,我看王爷或是王爷看我都方便多了,若是咱们俩并排坐着,还得把脑袋扭过来说话,时间一长脖子都要酸了。”
青霭:“……”
他紧张地看向王爷。
赵璲:“你去看看人是否到齐了。”
青霭躬身离去。
姚黄感觉到王爷似乎很着急快点办完这件事,不再耽搁,拿起名册翻阅起来。
第一页只写了三个名字,一位总管王府内外务的郭管事郭枢,一位分管王府男仆的曹公公,一位分管王府女仆的柳嬷嬷。
赵璲:“府里下人多,你刚来还不熟悉,有什么需要可直接传见他们三个。你是王妃,除非你所求过于不合常理,他们都会听你的。”
姚黄懂,好比花银子,以惠王的大方,她一次从账房支取千百两银子都没关系,但她要一次将惠王的五千两爵禄全拿走,郭管事肯定得去请示王府最大的主子惠王。
姚黄继续往后翻。
名册是按照下人的职位高低记录的,像王府的三路宅院与后花园都各有一位管事,由他们监管四处的房屋维护日常打扫花树养护等。
跟着就是按照具体差事统计的名单,如厨房、绣房、花草房、库房、匠房、马房、浣洗房等,每个地方从管事的到小丫鬟小厮都列得一清二楚。
除了绝大多签了卖身契的奴仆,王府还聘了两位住府郎中,都是医术精湛的名医。
姚黄一边看一边粗略的计数,算出王府里居然有一百多个下人,姚黄惊到了,合上名册悄悄问惠王:“王爷,这么多人,一个月光发下去的工钱都不少吧?”
赵璲:“……用得起便养得起,无需担心。”
姚黄飞快地粗算了一笔账,王爷年俸五千两,平摊到每个月是四百两出头。王府众下人的月例、饭钱以及宅子园子的日常维护按照一百两算,王爷的月俸就只剩三百两了,夫妻俩的吃穿药费再去掉一百两的话……
以姚黄百户之女的出身看,王府一个月能有二百两的富余当然够多了,可按照昨晚惠王许给她随意花钱的承诺以及一根宝石簪子就得几百两的行价看,她这个王妃真敢大手大脚乱花的话,王府很快就要没钱了!
赵璲便看着自己的王妃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煞有介事地对他道:“王爷放心,我会省吃俭用,不该花的银子绝不乱花。”
她喜欢珠宝首饰,但绝不会月月都去买新的贵的,只要王爷不介意,让她继续戴物美价廉的平民首饰她都戴得欢欢喜喜。
赵璲:“……”
青霭回来了:“回王爷,都到齐了。”
赵璲:“叫飞泉去带过来吧。”
人就在明安堂外面候着,百余人很快便由三位大管事井然有序地领了过来。
青霭推着赵璲往外走,姚黄跟在旁边。
总管事郭枢扬声道:“拜见王爷王妃!”
众人便哗啦啦跪了下去,齐声拜见。
赵璲看向姚黄。
姚黄领会到了,叫众人免礼。
重新站直后,众人目光恭敬地瞻仰了王妃的容貌,认清脸便守礼地低下头。
赵璲道:“你们如何敬我,今后就要如何敬重王妃,敢有违背者,按府规惩治。”
众人跪下领命。
替姚黄立了威,赵璲便遣散了众人,对姚黄道:“我陪你去逛逛王府各处。”
这都是一个新婚夫君该给妻子的体面。
姚黄很有兴致,这可是自己的新家啊,当然要好好逛逛了。
但她觉得夫妻俩单独逛更容易培养感情,说话也更放得开,所以她想也不想地走到轮椅后头,对青霭道:“你们都留在这边吧,我照顾王爷就好。”
青霭:“……”
他甚至都不敢去问王爷意下如何,而且因为站在轮椅后头,他也接受不到王爷的眼神。
眼看着王妃伸手要接管王爷,青霭的手还握着轮椅后面的扶柄不知该不该松。
姚黄见了,弯腰歪头询问正主:“王爷,可以吗?”
赵璲:“可以,青霭、阿吉远远跟着。”
青霭松了口气。
姚黄笑着接过轮椅:“王爷指路吧,您放心,我肯定推得稳稳的。”
赵璲抬手指了个方向。
东西路的宅子各有用处,或待客或宴请或充当库房、藏书楼,简单逛了一圈,主仆四人终于来了后花园。
四月下旬,园中处处浓阴花开,假山叠石亭台楼阁掩映在幽景之中,就连吸进鼻子的空气都比路上新鲜。
姚黄舒适地呼了口气,高兴道:“这园子可真漂亮,要不是嫁给王爷,我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这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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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
赵璲指向东方:“从这边开始逛吧。”
姚黄点头,扫眼前方的石板路,确定一路平平整整,便放心地一边推动轮椅一边欣赏周围的风光。
王府造景颇有讲究,一花一树一石都能品出风雅来。
走着走着,姚黄看到院墙边两棵距离刚刚好的榆树,她眼睛一亮,指着树身道:“这里可以绑根绳子荡秋千,树荫正好挡了太阳。”
赵璲:“喜欢荡秋千的话,可以让工匠多做几个秋千架,随你摆在喜欢的地方,比绑绳子安全。”
姚黄看向男人的头顶:“我只在画册里见过秋千架,在家里都是拴绳子玩。”
赵璲不置可否。
前面是一方池塘,池塘中间是一条曲折的木板桥,桥身比轮椅略宽一些,勉强能容两人并行,两侧无栏。
远远跟在后头的青霭又提起了心,他都瞧见了,王妃总是东张西望地看景,等会儿可别分心把王爷推水里去!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跑过去的时候,姚黄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向往地对惠王道:“王爷,我喜欢这边的景色,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赵璲点头。
姚黄一喜,将轮椅推到池塘岸边一棵柳树荫下,放下轮椅的固定装置,这才凑到最前面,观察水面。
池塘中央慢悠悠地游着几条红色锦鲤,清澈的水中时有指长的小鱼欢快穿梭。
清凌凌的水倒映着蓝汪汪的天,姚黄越看越喜欢:“之前在储秀阁学礼仪时,我还遗憾错过了今年郊外的春景,来了王爷的园子,我才知道我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去郊外踏青还要骑马跑很长一段路,来回颇费功夫,来王府花园就方便多了,还不用跟其他游人抢地方!
然而在赵璲眼里,这些景色都是他看惯了的,所以他神色很淡。
姚黄瞧出来了,饱过眼福赶紧重新推着惠王往前走。
视野里出现一片青翠竹林,林中有石板路,里面隐隐可见一座小院。
姚黄站在路口,好奇地往里张望:“王爷,那是什么地方?”
赵璲:“竹园,自我病后,平时都住在这边。”
姚黄:“……那现在……”
赵璲没有回头,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闲聊:“新婚三日我会陪你,每个月逢五逢十或是逢年过节我也都会陪你在明安堂过夜,其他时候还是会住这边,你若有事可来找我,无事便算了。”
“并非是针对你,只是我现在更喜欢一个人独处,便是青霭飞泉近身伺候我的时候也不多。”
“下人都知道的,不会因此乱嚼舌根。”
姚黄懂了,看眼竹林深处的小院,她推着轮椅往前走去,困惑道:“那王爷不在明安堂的时候,我做什么呢?”
赵璲:“游园或外出,随你心意。”
姚黄忽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发愁。
王爷不管她,她似乎可以过得比在娘家时还自由,可王爷幽居竹院,她怎么有种要守活寡的感觉?
也不对,王爷每隔一段时间会去陪她过夜。
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嗯,每个月王爷会陪她六晚,逢年过节还能多几晚。
话本里常说男人纵欲容易伤身,一个月六次或许刚刚好?王爷腿脚不便,比普通男人更要注意节制。
走出竹园不远,半亩空置的田地出现在了路边。
姚黄脚步刚慢,赵璲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解释道:“这是菜圃。”
菜圃,自然是种菜的地方,富贵者稍微费点力气耕种一番以示亲农,并体会田园之乐。
赵璲腿脚好的时候每年都会亲自种些菜,出事了,他不来归不来,他不开口,下人们也不敢擅自改动这半亩地。
姚黄能猜到这块儿地背后的故事,但既然王爷继续留着这地,说明王爷没那么小心眼。
她请示道:“我家后院也种了两片菜圃,我从小帮我娘收拾,会种七八种菜呢,王爷放心的话,这块儿地交给我种?”
赵璲:“随你,除了竹院,整个花园都可以任你改动。”
这就有点像气话了,姚黄聪明地没去接。
花园北面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矮丘,山上绿意盎然,夫妻俩沿着山脚而行,前后经过了四条通往山顶的小道,两条石阶铺成,两条石板铺就。
姚黄越走越能感受到王府众人伺候惠王时的胆战心惊,拆了石阶怕王爷动怒,不拆轮椅难行王爷更要气,只好铺两条新的。
赏个景都这样,真日夜待在一起,光照顾惠王的心情她都要多费不少心思啊!
飞快离开矮丘地段,两人来到了花园西边,这里视野开阔,被一鸿清澈广袤的湖水占据,岸边间植桃柳,湖中建有洲亭,另有廊桥与水榭相连。
姚黄的心情又轻快起来,过两天说什么也要来湖上划船钓鱼。
将近晌午,花园中间姚黄也不想去逛了,等着下次自己的时候再彻彻底底地逛一遍,每个假山山洞都不放过。
10.010
在明安堂一起吃了顿八菜两汤的丰盛午饭,赵璲就要回竹院了,临走前跟姚黄交代,说他傍晚再过来。
姚黄起身道:“我送王爷。”
赵璲:“无需多礼。”
用词很客气,表情却是不容商榷的冷淡。
姚黄明白这种情绪,有时候她去别人家做客,长辈要送她某种吃食,姚黄不想吃,长辈却以为她难为情非要塞给她,姚黄面上道谢,心里别提多烦了。倘若她是公主,就可以淡淡一句“不想吃,你别塞”打发了对方。
王爷不想她送,姚黄只好止步在堂屋门口,目送着青霭将轮椅推走。
主仆俩的身影完全消失,姚黄放松了,院子里的阿吉五人也都自在不少。
姚黄回到桌子旁,荤素八道菜,惠王只动了他面前的两道,姚黄倒是把另外六道菜都尝了尝,可她再能吃也只吃了共一盘半的菜量,两道汤她喝了一碗,惠王就尝了半碗。
姚黄问画眉:“平时贵妃娘娘吃不完的菜,她会怎么处置?”
姚家人口少,每顿最多剩一点点,鲜少有浪费的情况。
画眉心里暗嘲,面上还算恭敬:“娘娘会赏给底下的宫人吃。”
送到翊坤宫的菜肉都是最新鲜的,娘娘一个人才能吃多少,很多菜基本都会原封不动地端下去,放到锅里热热,就成了宫女太监们饭桌上的美味佳肴。
姚黄看向百灵,见百灵点头证明画眉所言非虚,姚黄便道:“行,撤下去你们吃吧,顺便叫厨房管事的大厨过来见我。”
阿吉:“我不饿,我在这伺候王妃。”
姚黄摆手:“先去吃饭,吃饱了再过来,我这会儿休息,用不着你们。”
院子里还有王府安排的二等丫鬟,姚黄正好熟悉熟悉。
很快,厨房的管事大厨来了,居然有两位。
惠王用惯的大厨是孔师傅,平时都在竹院的小厨房当差,这三天王爷改在明安堂用饭,孔师傅就跟着回来了。高娘子是王府专门选来伺候王妃的,会一直留在明安堂。
姚黄问孔师傅:“王爷的一日三餐,每顿几个菜有讲究吗?”
孔师傅:“有,没特殊吩咐的话,王爷早上会吃两样主食两样小菜,午饭四菜一汤,晚饭两菜一汤。”
姚黄:“王爷饭量如何?”
孔师傅叹道:“近一年王爷胃口不佳,端上桌的饭菜能吃三成都算多了。”
姚黄心里有了数,交代两人:“王爷不喜铺张,我也没那么大的胃口,以后继续按照王爷的习惯来吧,早饭改成四道小菜,晚饭三菜一汤,如果我有想吃的菜会提前跟你们说。”
两位大厨点头,高娘子趁机问了下王妃的菜色偏好。
解决完这件事,姚黄去次间的榻上躺着了,窗外日光强烈,此时不是游园的好时候。
五个大丫鬟回来后,姚黄叫画眉、百灵在跟前守着,阿吉三人去后罩房歇晌。
画眉还是敢说的,见姚黄眼皮越来越重,试探着问:“王妃,王爷怎么没陪您歇晌?”
姚黄瞟她一眼,道:“王爷亲口说过,他喜静,以后王爷独处的时候只会更多,你们趁早习惯,少瞎打听。”
百灵连连点头。
姚黄转个身,背对两人道:“去外面守着吧,半个时辰后叫我。”
画眉:“……”
百灵将她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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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后,姚黄重新洗漱一番,一口气带上五个大丫鬟浩浩荡荡地去了后花园,也是叫她们认认路。
这一次,姚黄从西边开始逛,无论是花园小径还是通往亭阁的石板路,凡是有路的地方,姚黄都要去探探。
她是第二回来,头回来的阿吉简直就像来了梦中的仙境,王妃跑哪她就跟着跑去哪儿,看得画眉一会儿暗讽一会儿暗嘲的,最后居然都讽到麻木了。等姚黄带着阿吉一口气爬上北面的矮丘翠屏山,画眉就只剩下气喘吁吁腰酸腿软的份。
站在山顶的亭子里,姚黄脱掉鞋子踩在一条美人榻上,扶着大红漆的亭柱朝南俯瞰整座花园,惊喜道:“这里好,哪里都能瞧见。”
阿吉张着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连见惯御花园的画眉都被惊到了,都说惠王府的园子比康王府大,是永昌帝偏心,可永昌帝自己的御花园瞧着也就这边的一半大啊。
翠屏山几乎横跨花园北面,山上各处也造了岩壁、飞瀑、泉水、幽潭等常见山景。
姚黄跟着景色走,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的,从西边走到东边,就逛了半个多时辰。
下了山,姚黄折返一段路,拐去逛花园中部。
红日偏西时,姚黄才又绕到翠屏山山脚,沿着东边的石板路往南走。
先经过了那片荒废的菜圃。
姚黄在菜圃里逛了一圈,踩了两鞋底的黄土,心满意足地出来了。
再往南就是竹林。
虽然姚黄很好奇惠王一个人待在里面会做些什么,但她并没有朝里面探头探脑,很快就将竹林落在了后头。
竹院这边,有主屋三间,一间厨房一间医堂,以及一间下人房。前后院石墙皆有十尺来高,紧贴着围墙外面又种了一圈翠竹,将竹院围了个密不透风,只有南面的正门可入。
姚黄主仆才踏进花园时,主屋东屋的炕床上,廖郎中正在帮午睡过后的赵璲推拿双腿。
双腿残疾者,如果不进行推拿,双腿肌肉会逐渐萎缩。平常百姓残了或许没有日日推拿的条件,赵璲乃是皇子龙孙,自从他愿意接受郎中近身后,除了昨日迎亲没有时间,赵璲每日三次的推拿就没落下过,这才使得他的双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持续两刻钟的推拿,赵璲始终闭着眼睛,廖郎中也配合地保持沉默,直到结束。
放下王爷的腿,廖郎中熟练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躬身告退。
此时的赵璲只穿中衣与一条为了配合推拿缝制的基本只遮了私密之处的短裤。
不是廖郎中眼里没活儿丢了王爷就走,而是惠王殿下在入住竹院的第一日就定了规矩,他有吩咐时众人需要照做,他没有吩咐,哪怕他摔倒在地上,也不许任何人上前帮忙。
能进竹院伺候的只有青霭、飞泉、两位郎中以及孔大厨,孔大厨不需要面见惠王,前四者分别犯了几次规矩后早就老实了,只要惠王不开口,他们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事也不会多做。
廖郎中跨出堂屋时,还从外面把门带上了,虚掩着。
青霭继续守在院子里,飞泉将廖郎中送出门,然后进了小小的门房休息。
霎那间,整座竹院都沉寂了下来。
东屋,赵璲撑着床坐了起来。
推拿后他的腿上还留着一层药油,需要清洗。
屋里有洗漱架,两排可供赵璲双臂支撑的木质扶栏从床前一直延伸到洗漱架前,到了这边,赵璲可以坐到椅子上完成对自己全身的清洗,水桶水盆早就由青霭飞泉摆好了。
另有两排护栏延伸出东屋,经过堂屋分别通往西屋与后院。
西屋是赵璲的书房,看书累了或是想要散心,他会撑着扶栏仅靠双臂的力量慢慢移到后院,看看天看看墙外的竹海,看够了再回屋。
最初赵璲并没有看书或散心的需求,他更想一直躺在明安堂的床上,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做。
然而腿疾不光是腿的问题,也不是他想在床上躺一天就能躺的,心如死水很简单,身体还活着。
如果他不想肌肤溃烂,不想双臂无力端不起碗,不想上下床都要人搀扶,不想完全由着别人协助他洗漱或解手,不想彻底失去颜面,他就必须配合郎中的劝谏,要么把身体完全交给郎中照顾,要么自己想办法锻炼,让自己最终废的只有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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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黄回了明安堂后,进了属于她的书房。
几面橱架只由王府选了一些书充当摆设,需要姚黄按照自己的兴趣慢慢填充,但笔墨纸砚都很充足,且样样都是达官贵人家才用得起的好物。
姚震虎父子俩是武夫,姚黄跟着女先生读书时也不曾太尽心,女先生教的她尽量学,女先生不教的她也不去研读,最多看看母女俩从书坊挑回来的话本。
作为一个大俗人,再好的笔墨纸砚拿到姚黄面前都只有实用的价值,她可不会因为宣纸名贵雅美就舍不得用。
“画眉,研墨。”
吩咐完了,姚黄朝阿吉使个眼色,让自家的大俗丫鬟好好瞧瞧画眉是如何研的,将来或许用得上。
阿吉眨下眼睛,故意站到了画眉的右后方,方便偷学。
画眉暂且没想那么多,她更好奇姚黄要做什么。
墨汁有了,姚黄从笔架上选了一支细笔,想了想,大手一挥,在光洁如玉的宣纸上画起直线来,画完直线再画竖线,画错了就涂抹一番重新在旁边画,弄得纸上好几处都乌漆嘛黑的。
画眉:“……”
阿吉看懂了:“王妃在给菜圃分地?”
画眉:“……”
姚黄笑道:“是啊,先分好了,明天就叫人翻土种起来。”
这一张算是草图,彻底改好了,姚黄重新画了两张,到时候一份自己留着,一份给总管郭枢。
刚画完,墨汁还没干,百灵在外面通禀道:“王妃,王爷到前院了。”
姚黄:“知道了。”
该吃晚饭了,姚黄准备直接过去的,百灵抿抿唇,鼓足勇气提醒道:“王妃,奴婢给您拿双新鞋?”
姚黄低头,这才发现她海棠红的绸面绣鞋上沾了一圈的土,想必是进菜圃时留下的。
再看看一脸紧张的百灵,姚黄笑道:“还是你心细,免了我在王爷面前出丑,快去吧。”
其实放在自家,鞋面沾土根本不算事,可她的夫君是位从小锦衣玉食的王爷,怕是受不了王妃衣衫不洁。
百灵立即去了内室。
阿吉瞅瞅王妃的鞋,默默记下以后要更细心,方方面面都得替王妃想到。
画眉垂着眼帘,她一早就瞧见王妃鞋脏了,故意没说,没想到百灵会多嘴,这下子反倒显得她不称职。
换了新鞋,姚黄瞅瞅身边的五人,对百灵道:“你随我去前院。”
尽管到了前院百灵也只能在院子里站着,能跟随王妃外出却是丫鬟得宠的表现。
画眉瞪向百灵,莫非这丫头是想抢她第一大丫鬟的位置?
百灵收到了她的眼刀,却来不及回应,转身跟在王妃身边走了。
画眉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同样被留下的阿吉:“瞧瞧,百灵这一立功,都把你比下去了。”
阿吉:“……去趟前院而已,你想的可真多。”
画眉:“……”
前院,饭桌已经摆好了,只等王爷王妃到齐了再上菜。
姚黄开始习惯惠王一身的死气了,打过招呼,她自行坐在了王爷的右下首。
刚坐好,赵璲便道:“传饭吧。”
青霭出去安排,顺势留在了外面。
姚黄笑着对惠王道:“王爷,我想好菜圃都种什么了,刚刚画了图,等会儿拿给您看?”
赵璲点头。
姚黄:“还有,晌午那么多菜咱们根本吃不完,剩下怪可惜的,我就跟厨房说了,让他们少做几道,您看行吗?”
赵璲:“可以。”
姚黄正腹诽这人惜字如金,厨房先送来了一道凉拌猪肝、一盘黄澄澄的果片。
姚黄闻到了酸甜的果香,瞅瞅送饭的小丫鬟,她保持安静,等小丫鬟走了,她才小声问惠王:“王爷,这是什么果?”
赵璲瞥眼果盘,道:“蜜望,交州送来的贡品。”
姚黄知道交州,那是本朝最南面的行省,据说气候炎热,冬天跟京城的春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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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
“好吃吗?”
“嗯。”
姚黄用果叉叉了一片,刚要往自己这边送,灵机一动,笑着递到惠王面前:“王爷先吃。”
赵璲往后避开:“我自己来。”
姚黄见他有皱眉的意思,就自己吃了,当九分甜一分酸的好滋味在舌尖爆开,姚黄惊喜地看向惠王,满足、喜爱之意溢于言表。
果片咽进肚子,姚黄才兴奋道:“太好吃了,果然跟蜜一样甜。”
赵璲想起前日飞泉的禀报,提醒道:“父皇赐了两篮,这东西不好放,喜欢吃就多吃,吃不完的可以赏给下人。”
姚黄一边继续叉一边好奇问:“王爷不爱吃吗?”
赵璲:“可有可无,谈不上喜欢。”
姚黄:“那王爷喜欢哪些果子?”
赵璲:“……都差不多。”
姚黄猜测他是因为腿疾才淡了口腹之欲,回头得问问孔大厨。
连吃三片后,姚黄拿起另一个叉子给他叉了一片:“您也尝尝,不然就我自己吃,怪不好意思的。”
赵璲这才接了,后来见姚黄又看过来,不想她再帮忙,赵璲自己慢慢吃了两片。
开了胃,两道热菜也送了过来,另有一蛊香气诱人的鸡汤。
姚黄怕惹烦惠王不敢说太多,却忍不住隔一会儿就投过去一眼,吃饭这种事,就得大家都放得开才能吃得香,不然一个面无表情偶尔才动动筷子,另一个大快朵颐会显得不关心对方,跟着少食又会委屈了肚子。
姚黄长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赵璲对上一次就看懂了她的为难,才十七岁的王妃,总不能连饭都叫她吃不香,左右他每个月陪她的次数有限,不如陪她多吃一些。
于是,赵璲也增加了夹菜的次数。
菜吃好了,姚黄又给他舀了八分满的一碗鸡汤,鸡汤好啊,养气补血强体健身,正适合王爷。
在姚黄时不时的偷瞥中,赵璲喝完了这一碗汤。
漱过口,他对姚黄道:“你先回吧,我在这边沐浴过后再去见你,以后也都是如此。”
姚黄就吃饱喝足地走了。
半个时辰后,天黑得透透了,换了一套常服的赵璲才被青霭推来了后院。
姚黄早已清洗过了,穿了一套水红的中衣睡裤,先在净房避了避,青霭离开后才现身。
见惠王靠坐在床头,姚黄捞起放在梳妆台上的画纸,坐到床边,展示给对方:“您瞧瞧,我把菜圃分成了南北两块儿地,南面从外往里分别种红薯、小麦、苞谷,北面从外往里分别是菜畦、瓜田、葡萄架,高的都在里面,不会遮挡视线。”
赵璲先注意到了她只能夸一句整齐的字。
姚黄还在解释:“半亩地呢,全种菜咱们根本吃不完,多种几样多尝几样鲜,您说是不是?”
赵璲不置可否。
姚黄指着五条菜畦:“这是我随便列的五种菜,王爷有自己想吃的吗?还有瓜田葡萄,您看要不要改?”
赵璲:“不用,就按你安排的来吧。”
姚黄也对自己的布局有信心,笑着将画纸放到桌子上。
赵璲:“睡吧。”
今晚没有喜烛了,姚黄把几处灯一灭,只留了净房门侧的一盏昏黄小灯。
拔步床这边很暗很暗,姚黄走近了才看见摆在床边的厚重轮椅,椅背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王爷没脱裤子!
意识到王爷今晚没有那方面的兴致,姚黄本能地松了口气,虽然昨晚她得了趣味,可她更记得初时的疼,很怕每次都要先疼上一回。
爬到床上,钻进被窝,姚黄也学王爷那样平躺。
当呼吸恢复平稳,姚黄闻到了一丝清淡又好闻的气息。
她轻轻嗅了嗅,惊讶道:“王爷用的什么沐浴香露,真好闻。”
赵璲:“……”
他什么也没用,那是残留的推拿药油的气味,纵使沐浴也无法彻底消除。
“青霭准备的,我也不知具体香料。”
姚黄挪过来,像昨晚那样抱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真好,比我用的花露清神。”
王府预备的花露香是香,却也有点腻。
赵璲全身紧绷,不知她是单纯夸药油香,还是借故邀宠。
尽管赵璲不认为她会真心喜欢跟他圆房,可没什么理由的话,她为何要这样抱他?
“不喜欢现在用的花露?”
“还行,香气再淡一点就好了。”
赵璲:“明日跟柳嬷嬷说,王府应该还有其它花露,没有就让香料铺子送一批货过来。”
姚黄扭捏了一下:“我才刚嫁进来,过阵子再说吧。”
她心里扭捏,人也不自觉地跟着扭,赵璲被她压迫的左臂就仿佛在棉花里滚了半圈。
僵硬片刻,赵璲握住了搭在他腰侧的那只手。
他只是不想王妃乱动碰到不该碰的,姚黄不知道啊,还以为王爷就是要捏她的手。
姚震虎是粗人,罗金花也是出身小镇的村姑,姚黄小的时候经常撞见夫妻俩拥抱或亲嘴的小动作。
惠王那么冷,白日里姚黄没机会跟他培养感情,如今王爷好不容易主动了,姚黄心里一软,将惠王抱得更紧,又羞又喜地轻唤了一声“王爷。”
夫妻亲密了才好啊,王府才更像她的家。
而赵璲被人叫了五年的王爷,第一次知道“爷”字还可以拐好几个弯。
王妃邀宠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璲不想扫了她的颜面,闭眸道:“渴了,你去给我倒碗水。”
姚黄:“……”
原来捏手只是为了使唤她?
她嘟嘟嘴,又不敢抱怨什么,认命地下床去倒水。
未料她回来的时候,轮椅上竟多了一条中裤!
姚黄手一抖,心也跟着颤,又来?
11.011
从小耳濡目染,姚黄想象中的恩爱夫妻就该像她的爹娘那样,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着来,而不是一人拿主意,另一个只能照办。
所以,在她感觉自己要憋不住声的时候,她扭了扭被扣着的手腕,试着商量道:“王爷,您可以松开我吗?”
赵璲顿了顿:“不舒服?”
姚黄羞得要死,就是恰恰相反才忍不住。
她脸上的脂粉色水雾般朝周围的肌肤散去,怎么看也不是抗拒的样子,赵璲便继续了。
恰如猛兽撼树,梢头嫩枝齐颤,驻足此处的莺鸟发出惊慌的啼鸣。
姚黄手不能动,只能往枕头里埋脸:“您别这样,外面能听见。”
赵璲这才明白她的顾虑。
可他贵为王爷,这半年能克制住脾气不迁怒身边的仆人已经耗尽了耐心,难道夜里与明媒正娶的王妃做什么还要偷偷摸摸顾忌丫鬟们如何想?
姚黄不提还好,这一提,赵璲反倒生出一股无明业火,此时此景,通通烧到了姚黄身上。
可怜的姚黄,早上与阿吉说悄悄话时还想着以后要注意,如今却身不由己。
当风雨停歇,惠王的下巴抵在了姚黄的脑顶,她完完全全地被他禁锢在怀里,背后是他结实的左臂,身前是他终于放松力道的大手,随着呼吸的起伏,姚黄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有厚厚硬硬的茧子。
上半身热如火炉,下半身却清凉如露。
姚黄心跳剧烈,对每个月都要到来的六次长夜生出了隐隐的惶恐,夜晚的惠王过于威猛,姚黄担心自己会撑不住。
这人定是白日被困在轮椅上,便把攒了一日的力气都用在她身上!
忽地,那人的手贴上了她的脸。
姚黄绷紧了心弦,很怕他又学昨晚再来一回,不然怎么还不分开?
赵璲摸到了一张湿漉漉的发烫脸庞,那是她残留的眼泪。
想到她哭哭啼啼的模样,赵璲提醒道:“是你自找的。”
他要睡觉,她非来招惹,那就别怪他控制不住。
如果不想再哭,以后就老实点,到了该同房的时候,他自会体谅她年纪小收敛着来。
姚黄咬唇,可不就是她自找的,为了不想给别的王爷做妾上赶着勾他来选自己。
“我知道,我没怪王爷,哭也不是不喜欢的意思,王爷您别误会。”
头顶传来惠王意味不明的“嗯”,随即这人就挪到旁边去了。
姚黄继续塞小衣,暗暗决定要叫绣房专门做几条柔软的巾子夜里用,不能总糟蹋她的贴身衣物。
叫了水,两人分头擦拭过,重新回到床上,姚黄还记着王爷刚刚的误会,于是又抱了过去。
别说,王爷肩膀宽阔手臂结实,抱起来还挺舒服的。
既有了货真价实的圆房,她便是货真价实的王妃,在王府摆女主人的谱理直气壮。
赵璲:“……还不睡?”
夜深人静,姚黄声音软软的:“睡啊,就是想抱抱您,白天不敢跟您说话,只有这会儿才觉得您真是我的夫君了。”
赵璲:“……我只是不习惯闲谈,你若有话想跟我说,随时都可以开口,我不会不理你。”
姚黄笑:“看出来了,王爷瞧着冷,其实脾气挺好的。”
赵璲默默地看着帐顶。
脾气好吗?
他也有过泼药摔碗的时候,她没看见而已,否则她也会变得跟青霭等人一样,再不敢主动跟他说一个字。
惠王又不说话了,姚黄心底记挂着一件要紧事,且必须今晚就给确定下来,明日才有时间准备。
趁着这会儿的亲密劲儿,姚黄蹭蹭惠王硬实的肩头:“王爷,百姓家嫁娶有三朝回门的说法,你们王爷成亲还讲这个俗礼吗?”
左邻右舍都没出过王妃,也没有礼部官员给她讲这些,姚黄是真没谱,再加上惠王行动不便,姚黄更担心了。
赵璲心想,可讲可不讲,全看王爷们愿意与否,或是妻子的家族值不值得王爷们礼遇。
腿废了后,赵璲连父皇的日常召见都能十次九拒,又有什么妻族能让他违心登门。
见他闭口不答,姚黄的心沉了下去,却又怨不起这人,惠王府内处处道路平坦,一旦出门,轮椅搬来搬去确实麻烦。
依偎着对方的肩膀,姚黄故作轻松道:“不讲是吧,正好,我爹我娘都是大老粗,我还怕他们失礼冲撞了王爷呢。”
赵璲还是沉默。
姚黄自知说了叫惠王败兴的话,装个哈欠道:“嗯,不早了,睡吧。”
她松开手,转个身朝里侧躺,睁开的眼睛里一片担忧,没有回门,爹娘见不到她的人,肯定要胡乱琢磨她在王府过得究竟好不好吧?
赵璲确实不想出门,但他连可以免掉的亲自迎亲都没免,为的就是给足王妃体面以弥补婚后大部分时间对她的冷落,那么他也不介意再最后陪她走趟礼,彻底把婚礼前后的繁文缛节走完。
“我会陪你回门,回门礼你与郭枢商量着办吧,包括以后王府与各处的人情往来也都由你操持,不必问我。”
姚黄惊喜地转身:“真的?我是说回门的事……”
赵璲:“嗯。”
姚黄太高兴了,直接扑过去,趴在他的胸口紧紧地抱住他:“王爷真好,我还以为您不想去呢。”
赵璲就知道,她方才的不在乎都是装出来的。
“好了,睡吧。”
姚黄正激动着,毫无睡意,重新挪到惠王一侧,搂着他道:“也才黑没多久,您真困了啊?”
以前她跟阿吉睡一屋,有时候能聊到大半夜。
赵璲:“……不睡又如何?”
姚黄:“我给您讲讲我家里的事吧?我们家的院子您见过了,还没有明安堂大,跟王府自是没得比,但放在京城的六品官里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那些外地考过来的六品京官,年纪轻的很多都在官舍住,根本买不起宅子。”
“军营里的外地百户们就差了,很多都直接住在军营,俸禄寄回给老家的爹娘媳妇,要么就是在京城附近的镇子小县城买宅子。”
“我爹命好,托生在京城一本地人家里,不然他也买不起宅子。我娘命也好,别的小镇姑娘只能嫁周围的人,她在赶集的时候遇到了去镇上买酒喝的我爹,嘿嘿,两人同时看对了眼,没多久我娘就成了镇上人人羡慕的京官太太了。”
所以啊,别看姚震虎在一众京官里毫不起眼,但在他平时来往的百户同僚里,姚家的家境乃是拔尖的,姚黄打小活在周围人的羡慕中,小日子过得颇为称心如意,也就姚震虎的直属上峰李千户家会在过来做客时摆摆谱。
姚黄滔滔不绝,讲完爹娘哥哥又开始讲外祖父那边的事。
她没说需要赵璲搭言的话,赵璲便只管听着,直到姚黄自己说困了,贴着他睡了过去。
夜里同床而眠,天亮后一个坐轮椅一个站着,距离自然就拉开了。
惠王去前院更衣洗漱,大丫鬟们进来服侍王妃。
昨晚是百灵守夜,姚黄才瞧过去,百灵的耳根就红了。
收拾好了,姚黄叫其他人先出去,单独留了百灵问话:“你在贵妃娘娘身边时,可有守过夜?”
百灵摇头,守夜都是大宫女的事。
姚黄:“那皇上去陪贵妃时,贵妃会安排大宫女守夜吗?”
百灵点头,必须守啊,不然就要伺候不周了。
姚黄懂了,宫里或大户人家都是厚脸皮,不怕被丫鬟听见这个。
既然是俗例,姚黄也不想搞特殊,继续问百灵:“宫里可有给大宫女们定守夜的规矩?”
百灵明白王妃的意思,跪下去道:“王妃放心,无论宫里还是王府,无论守夜还是平时,凡是主子们的事奴婢们私底下都不得妄加议论,若有犯者,当按罪论处。”
姚黄:“知道了,起来吧。”
百灵比画眉讨喜多了,姚黄秘密交给她一个小任务,若是以后听见有谁偷偷议论她与王爷的屋里事,立即来禀报她。
等姚黄带着阿吉去了前院,画眉立即把百灵叫到一旁,审问道:“王妃又跟你说了什么?”
百灵老实,在翊坤宫时属于二等宫女里垫底的那个,除了伺候杜贵妃,画眉等人使唤她做事百灵也是闷头去做。
她习惯地怕画眉,低头道:“有缕发丝没梳好,王妃叫我重新弄了弄。”
画眉根本不信,警告道:“别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若不安分,娘娘有的是法子换个人来代替你。”
百灵只是低着头。
画眉没有证据,冷哼一声走了。
.
前院,可能是看出王妃很喜欢蜜望,今早厨房又切了一盘蜜望果片,姚黄吃得津津有味,吃完意犹未尽地问惠王:“您真不喜欢的话,那我就敞开吃了?”
赵璲:“吃吧,不过蜜望吃多了容易上火,一天最多吃两三个。”
姚黄:“这一盘是几个切出来的?”
赵璲:“……”
姚黄懂了,尊贵的惠王殿下也都是直接吃厨房送来的果片,不知道一个能切出来多少。
“等会儿我问问厨房。”
饭后,赵璲回了他的幽静竹院,姚黄坐在堂屋,命人去传厨房的高娘子。
高娘子很快就到,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果篮,里面装了四个表皮半绿半红的蜜望果,每个都有成人巴掌那么大。
姚黄取出一个,转圈看过一遍,试着按了按,表皮便微微凹陷下去。
换成桃杏软到这个程度,要么是熟透了,要么就是烂了。
高娘子解释道:“蜜望软到这样刚刚好,再放就要坏了。”
姚黄:“府里还剩多少个?”
高娘子:“这四个是准备今日切给王爷王妃吃的,冰库里还剩十七个。”
皇上赏了两篮,因为喜宴宾客不多,只用了大半篮。
姚黄:“冰库里的还能放多久?”
高娘子:“虽说还能放个五六日,可这果子还是越新鲜口感越好。”
姚黄:“嗯,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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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门,准备两个你手里这样的篮子,一篮子放五个。”
王爷不爱吃,她自己连着吃要腻,正好送给爹娘外祖父一家尝尝滋味。
高娘子领了吩咐,又提醒道:“这果子不太好切,王妃不如派个姑娘来学学,明日回门了也好伺候。”
五个大丫鬟就站在姚黄身边,闻言阿吉眼睛一亮,就想掌握这门手艺。
姚黄却看向画眉,笑道:“你常在娘娘身边伺候,可会切蜜望?”
画眉马上道:“这些都是厨房的差事,奴婢不曾学过。”
姚黄:“那正好,你去跟着高娘子学学吧,明日就带你出门了。”
画眉既不想去切什么果子,又为王妃肯重用她松了口气。
阿吉巴巴地看着王妃,她也想学,王妃说的,让她多学多看,这可都是她以前不会的本事。
姚黄笑道:“你们几个也去瞧瞧热闹,切好的你们与高娘子分着吃了吧。”
从未尝过这等贡品的阿吉、春燕、秋蝉立即泛起了口水。
画眉微微扬起下巴,蜜望罢了,她在贵妃身边时每年都能分到几块儿!
可惜吃跟切是两回事,蜜望这果子,切了皮里面滑溜溜的,力气大了果肉会被压得难看,力气轻了果子会脱手,很考验技巧。
尽管高娘子再三提醒画眉要小心,画眉还是不小心切到了手,只是轻轻一下,左手食指便涌出一线血珠。
春燕、秋蝉紧张得往后退了两步,百灵好心去帮忙。
阿吉盯着染了血的那处蜜望果肉,暗道她可不要吃这块儿。
画眉看得清清楚楚,气恼道:“我受伤了,阿吉你来切。”
阿吉确实心痒,但自己想切跟听人使唤是两回事,至少画眉没这个资格。
她硬邦邦地顶了回去:“王妃要你学,你想换人,先跟王妃去说。”
阿吉在姚家有娘跟姐姐照顾,老爷太太少爷姑娘也把她当半个孩子看,没打过没骂过,可其他街坊里也有下人,阿吉亲眼见过有的小丫鬟被主人打得皮开肉绽,知道真正的丫鬟都得敬畏主人,画眉这样瞧不起王妃的,切断手都不值得同情,更何况只是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画眉真要去,才跨出一步,就听阿吉“嘀咕”道:“我才不信贵妃身边的宫女会这么手笨,八成是你想躲懒,故意弄伤自己。”
画眉:“……”
她才不笨,更不能丢贵妃娘娘的脸!
脚步一转,画眉咬牙抓起那滑溜溜的果子,继续切了起来。
大丫鬟们去了厨房,姚黄派人把总管郭枢请了来,交待菜圃翻种的事。
姚家的菜圃,都是由姚震虎、姚麟翻土开垄,他们在前面开着,罗金花随手就把菜种洒完了,几块儿小菜圃,根本不需要姚黄动手帮忙,一家人边忙边说笑纯属趣事。
等菜苗长出来了,姚黄手痒的时候就去拔几根野草,当玩乐一样,她真正喜欢的是菜畦里的绿意盎然,是蔬果成熟了亲自去摘菜的乐趣,真叫她一个人从耕地到拔草全干完,她才懒得受这份累。
因此,惠王府的半亩地,姚黄只管动脑动口,大部分力气活都会安排给府里的家丁。
郭枢得知王爷已经同意了,立即应承下来,翻土耕地点种都很简单,只有葡萄架要差人去专门种葡萄的大户人家雇人买苗。
有钱有人,王府的行动很快,上午先把半亩地都翻了一遍犁好垄堆好畦,等过了午后最晒的一个多时辰,葡萄苗也被送进了王府。
姚黄带着阿吉来菜圃这里监工,主要是看看葡萄架是怎么搭的。姚黄爱吃葡萄,可姚家小院没有栽葡萄的地方,年年都是从外面买来吃。
因为菜圃离惠王幽居的竹院太近,得了郭枢交代的众家丁都是默默地干活,有疑问也是跑到管事身边,低声交谈。
一通忙完,郭枢亲自带着这些人离开了,留下整整齐齐的菜圃。
姚黄扫眼竹院,带着阿吉绕路回了前头。
红日偏西,青霭推着惠王出了竹院,行到主路上,青霭瞅瞅菜圃那边,再看看王爷纹丝不动的后脑,到底没敢多言,直接往南去了。
大丫鬟们轮着来,今晚姚黄点了画眉守夜。
灭了灯,姚黄扫眼空荡荡的轮椅,上床后继续挨到惠王身边,闲聊道:“菜圃种好了,王爷过来时有去看看吗?”
赵璲:“不曾。”
姚黄:“那明早我陪您去瞧瞧?葡萄苗都快爬到架子顶了,绿生生的很好看。”
赵璲还是那副可有可无的态度。
明日回门,姚黄要养好精神,没再缠着惠王多说,抱一抱就各自睡了。
次间,打地铺的画眉竖着耳朵听了好久,确定王爷王妃不需要她伺候,画眉想到了惠王的腿,也想起了曾经惠王去翊坤宫请安时修长挺拔的身影,那是多少宫女敢做不敢提的梦。
腿废了,有些事也力不从心了吧?
倘若惠王还好好的,她定会嫉妒姚黄的好命,如今惠王就跟烂了一半的蜜望一样,画眉便也心平气和了。
12.012
四月下旬,天已亮得很早,待吃过早饭,阳光明媚微温,正是上午最舒适的时候,迟一些就要晒起来了。
如昨晚所约,姚黄推着轮椅上的惠王穿过前宅,来了后花园。
花园造景讲究一个曲径通幽,长长的一条石板路两侧栽种了各种花树:轻盈秀美的枫,枝干粗壮的龙爪槐,已过花季的玉兰红梅,犹带粉花的海棠,秋日才开的老桂……
姚黄平时见的多是杨柳桃槐,很多树种只是有所耳闻,昨日逛院子纯逛了个新鲜,这会儿陪着园主逛,姚黄看到不认识的树就停下来:“王爷,这是什么树?”
赵璲看一眼,答一样。
次数多了,无需姚黄再开口,只要轮椅一停她的手指一指,赵璲便直接报出名字。
经过池塘,姚黄指向蔓延了一段河岸的碧绿藤条。
赵璲:“迎春。”
惠王爷似乎什么都认得,开始姚黄只有钦佩,渐渐就起了促狭的心思,趁着走在轮椅后头专往名花名树附近的地面盯。
轮椅再次停下,赵璲扫眼周围,只有离得远些的一棵树没讲过,便道:“银杏。”
身后传来笑声,赵璲刚要偏头,身穿红裙的王妃已经踏进旁边的草地,指着一株隐藏在灌木后开了几朵嫩黄小花的野植问他:“王爷,这是?”
赵璲看着那野植。
姚黄一脸认真与期待地望着他。
几丈外的青霭伸长了脖子才看见王妃指着的野草,面露懊恼,该死的,哪个园丁偷懒没瞧见这棵蒲公草!
阿吉奇怪地问:“你慌什么?”
青霭瞥她一眼,不肯揭自家王爷的短,只好恢复平静的样子。
前头,赵璲沉默了片刻,道:“野花。”
姚黄笑了:“终于轮到我给王爷当一回先生了,这确实是野花,但野花也有名字的,这个叫蒲公草,花开败了后会长出一片白绒,风一吹就飘散到空中,百姓家的孩子很喜欢吹这个玩。”
赵璲又看了一眼蒲公草的叶形。
姚黄走回路上,推着轮椅前行。
后头青霭经过这处时,目光复杂地盯着那棵蒲公草,不知道要拔掉还是留着,拔了怕王妃不高兴,留着怕王爷因为刚刚没回答上来而看它碍眼。
阿吉看出了他的苦大仇深,问:“这花有什么不好吗?”
青霭:“花园每日有人巡检,至少主路两侧不许有杂草。”
阿吉惊讶地看向前后,果然,除了这一株蒲公草,别处都是明显种植的灌木,就连草地也是一种草铺得整整齐齐。
“可这花很好看啊,王妃最喜欢黄色的花了。”阿吉小声道。
青霭心里更苦,自打王妃进门,他跟飞泉每日去明安堂都要提心吊胆几次,王妃哪哪都好,就是有点欠谨慎,跟王爷说的很多话都无异于虎口拔牙。
暂且记下蒲公草的位置,青霭带着阿吉继续跟上。
经过竹林就到了菜圃。
既然是效仿农家,这边就没有石板路了,全是土道,好在也足够平整硬实。
才撒下的种子还没破土,只有移栽过来的红薯苗与葡萄苗是绿色的。
小小的红薯苗没什么看头,姚黄直接推着惠王来了葡萄架下,嫩绿色的葡萄叶子被阳光照得通透,最顶端的叶芽纤细弯曲,有的已经攀附到了上方的架子,有的还悬在半空,但芽尖直指前方,也许明早来看就攀到了。
姚黄见王爷被一处叶芽吸引,便停下脚步,等王爷收回视线,再慢慢地往前移,边走边问:“王爷喜欢吃青葡萄还是紫葡萄?”
赵璲:“都可。”
姚黄笑:“我更爱吃紫色的,不过还是种了一架紫一架绿,到时候咱们换着吃,吃不完的还可以晒成葡萄干。”
走出菜圃,姚黄还没逛够,实在是晨间的园子另有一种幽静与朝气,随便走走都叫人心旷神怡。
“王爷陪我再逛逛吧,反正咱们巳正才出发,还早呢。”
她想见爹娘,可到家太早的话,她是高兴了,王爷待在陌生又狭小的岳父家里,怕会很枯燥难熬。
赵璲每日的三次推拿都是有时辰的,自从定下来就没更改过。
园子很大,他没有扫王妃的兴,只道:“可以再逛两刻钟。”
姚黄估摸了下:“那我走快点,差不多刚好逛完一大圈。”
她不再为认识经过的树种耽误时间,只单纯地逛,速度一快,她自己没什么感觉,坐在轮椅上的赵璲却感受到了一缕迎面而来的清风,带着泥土草木的气息,带着牡丹芍药的花香。
当两人转到园西,迎面便是一湖波光粼粼的清水,阳光过于闪亮,刺得两人同时做出偏头的动作。
视野开阔,风也更大了些,凉爽舒适。
姚黄指向湖中心的殿宇:“王爷,那里能住人吗?”
赵璲:“嗯。”
姚黄高兴道:“那夏天的时候我可不可以搬过来住?这边肯定凉快。”
赵璲:“可以。”
姚黄心情好,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赵璲:“……”
他的王妃长得很美,声音很好听,曲调却实在叫人难以恭维。
忍了一会儿,他不得不主动挑起话题:“跟谁学的曲?”
姚黄莫名有种感动,这两天都是她一直在找话说,王爷爱答不理的,今天王爷终于愿意跟她聊天了!
“我娘吴婶都会些小曲,听得多了我就会唱了。”
赵璲:“在家也常唱吗?”
姚黄:“那倒没有,遇到心情好的时候自己就哼起来了,怎么样,王爷觉得我唱得好听吗?”
赵璲:“……嗯。”
他还不至于在自己的王妃心情好的时候去泼她一盆冷水。
挨了夸,姚黄继续轻唱起来。
园子幽静,尽管姚黄的声音不高,跟在后头的青霭、阿吉还是听见了。
青霭目光复杂地看向阿吉。
阿吉竟然也跟着低哼起来,跟自家王妃是一样的调调。
青霭:“……”
回到前宅通往花园的月洞门前,意味着王爷已经完成了陪王妃逛一圈的承诺,青霭久违地没等王爷下令便鼓足勇气追了上来,对姚黄道:“王妃回去休息吧,奴婢送王爷回竹院。”
姚黄看着惠王的侧脸:“我再送王爷几步?”
赵璲:“不用了。”
姚黄只好把轮椅让给了青霭。
青霭默默地推着王爷,来到长了蒲公草的那处,青霭请示道:“王爷,这野草?”
赵璲:“留着吧。”
.
回门礼提前由仆人装上了专门预备的一辆马车,出发的时辰一到,青霭飞泉也送惠王来了明安堂。
王爷王妃各是一身喜庆的红衣,都是白皙的肤色,赵璲有种久不见光的病气,姚黄却容光焕发、明艳动人。
上车后,赵璲一如既往的沉默,姚黄竟也端端正正地坐着,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从皇城西边的惠王府到京城东南方的长寿巷有很长一段路,姚黄憋了一路,快到地方时,欲言又止地看向惠王。
赵璲:“有话尽可直言。”
姚黄忧道:“我怕家里招待不周,王爷会生气。”
王府众人伺候王爷这么久都那么小心翼翼的,唯恐触怒王爷,自家爹娘哥哥全是粗人,叫姚黄如何不紧张?
赵璲:“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姚黄朝他伸出小指:“这可是您说的,咱们拉勾?”
赵璲扫眼她单独翘出来的小指,偏头,不屑于此。
脑袋歪了手没动,姚黄主动勾起他放在腿上的左手小指,晃了晃道:“说好了,就算您生气也要假装无事,等咱们回府了,王爷可以把气出在我身上,您怎么罚都行。”
赵璲:“……”
车外,张岳命两个侍卫提前去开路,将长寿巷内准备看热闹的街坊们都瞪退进各家各户,只剩提前候在门前恭迎的姚家几口。
马车停稳,趁着车门未开,姚黄扶着轮椅一侧,趁惠王不备亲上他的耳畔,亲完耳语道:“先给您点好处,王爷可别翻脸不认。”
赵璲:“……”
姚黄朝他笑笑,低头去解固定装置了。
开门,铺木板,在姚震虎等人开了眼般的目光下,姚黄、青霭配合着将轮椅推下了马车。
在姚家众人拘谨地上前行礼时,姚黄看向自家大门门槛,转身吩咐青霭:“把门板铺到门槛中间。”
青霭心思飞转,领悟过来,让飞泉接管轮椅,他抬着长长的木板去铺,让木板中间接触门槛,南头先触地,如此,惠王的轮椅可以通过木板进门,比特意搬起来更能保留王爷的体面。
姚家宅子小,只需要经过大门、堂屋南门两道门槛,惠王就被推到了堂屋的主位。
几个侍卫或抬或抱地从第二辆马车上卸下回门礼,站在院子中等待交接。
赵璲看看外面,对姚震虎夫妻道:“一些薄礼,还请岳父岳母笑纳。”
姚震虎天生大嗓门,越紧张越忘了压:“王爷客气了,您能来已经让我们蓬荜生光了,礼带不带都成!”
罗金花一扯他的袖子,歉然道:“王爷,他粗人一个,您别跟他计较。”
赵璲淡淡笑了下,他带过兵,比姚震虎更粗的也见过。
简单的见过礼,姚黄做主安排道:“哥哥,你去找个空房收礼吧,叫侍卫们去门房休息。”
姚麟如蒙大赦地出去了。
姚黄再指着画眉手里的两篮蜜望给爹娘介绍:“这是皇上赏给王爷的交州贡品蜜望,特别甜,王爷特意让我带过来两篮,一篮给家里,一篮给外祖父他们。这果子不禁放,下午就让哥哥给外祖父家的送过去吧,叫他们今天就吃完,别留坏了。”
罗金花连忙拉着丈夫道谢。
姚黄笑道:“王爷不喜欢太多虚礼,你们就别客气了,画眉,你去厨房,等席末再切两个送上来。”
画眉行礼告退,出了堂屋眼底才掠过一道郁色。
出发的晚,路又长,街坊们都有吃午饭的了,姚黄问母亲:“饭菜都做好了吗?”
罗金花:“差不多了,只有几道需要现炒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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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就好。”
姚黄:“那就上菜吧,咱们边吃边聊。”
罗金花便去了厨房。
王爷王妃登门,罗金花特意去大酒楼请了两位名厨来,往日这样的名厨只接勋贵望族府里的单,可听说姚家要回门的女婿是惠王殿下,酒楼不但不收姚家的银子,还自带了酒水食材,罗金花过意不去非要塞钱,酒楼才随便收了几两银。
凉菜先上,姚黄一看摆盘,疑惑道:“这是吴婶做的?”
罗金花才要朝女儿使眼色,姚震虎憨笑道:“哪能啊,你娘特意去望仙楼请的大厨,吴婶那点手艺怕是入不了王爷的口。”
赵璲:“叫岳父岳母破费了。”
姚震虎:“不破费不破费,酒楼知道是给王爷做菜,没收我们多少银子。”
罗金花:“……”
姚黄:“……好了,都吃吧。”
姚震虎好酒,菜越好他越想喝,再说了,哪家招待女婿不上酒的?
不顾媳妇之前的再三警告,姚震虎试探着问:“王爷喝酒吗?”
罗金花一脚踩上他的鞋。
姚震虎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期待地看着女婿。
赵璲:“可以浅酌两杯。”
姚震虎嘴角一咧,也不使唤丫鬟,自己跑去屋里搬了他珍藏的一坛酒来。
家里没有小酒杯,他直接给王爷女婿倒了一碗,七分满。
姚黄瞪眼父亲,刚要劝,赵璲却双手端起大碗,朝姚震虎道:“敬岳父。”
说完,他一口气将这碗酒喝了干。
姚震虎赞声好,也把自己那碗干掉了,姚麟不甘示弱地也干了一碗。
姚震虎还想继续倒酒,才发现放在地上的酒坛子竟然被罗金花用脚夹到了她的裙摆底下。
罗金花没瞅丈夫,见王爷女婿似乎对一桌的菜色兴致寥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爷,我这人不擅长厨艺,唯独做的一手好面食,正好院子里的小白菜长得嫩,便蒸了一锅王妃最爱吃的小白菜馅儿包子,米饭也有,王爷您想吃哪个?”
请大厨归请大厨,罗金花又觉得珍馐美味王爷肯定都吃腻了,便做了自己的拿手包子当个新鲜。
赵璲看眼姚黄,道:“那就包子吧。”
罗金花忙叫候在门外的巧娘去端包子。
因为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巧娘直接端了一托盘的大碗来,每个碗里都放了两个拳头大的白面包子,第一碗先放到王爷面前,第二碗给王妃。
刚出锅的包子冒着热气,带出馅儿香。
赵璲垂眸看包子,姚黄心想,王爷每顿就只吃半碗来饭,两个包子会很勉强吧?
她主动从里面夹了一个出来放到旁边一道凉菜的盘子边上,笑道:“王爷先尝尝味道,喜欢了再吃第二个。”
赵璲颔首,忽略旁边姚震虎想用手拿包子又被罗金花及时拦住的小动作,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面皮,薄而劲道,里层沾了馅儿料的汤汁,香而不油。
既然开了吃,就不可能剩下,赵璲一边简单应酬着,一边吃完了这个包子。
王爷殿下注重礼仪,包子吃得很雅,碗里干干净净一点碎馅儿都没有。
姚黄一顿能吃三个这样的包子,见王爷吃光了,她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之前放出去的那个,用眼神询问对方。
赵璲略微犹豫,同意了。
罗金花很高兴,看来王爷很满意她的手艺,吃得比菜还多。
饭后,赵璲主动问起姚麟的学业来,终于给了姚黄母女去西厢房说贴己话的机会。
罗金花最关心一件事:“王爷,那方面行吗?”
腿废了没关系,让女儿守一辈子活寡就太难熬了!
姚黄被问得脸颊红扑扑的,扭头道:“岂止是行,我都快受不了他了。”
罗金花瞪圆了眼睛!
姚黄:“好了好了,不提这个,着急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在那边过得特别好。”
她给母亲讲了王府的大园子,讲了王爷给她放的权,以后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基本都是她管。
罗金花先是高兴,后又叹气:“好是好,可这也说明王爷打算一辈子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年纪轻轻的,总自己躲着怎么行。”
既已成了自家女婿,长得又俊脾气也好,罗金花就把惠王当半个儿子疼了,哪怕人家并不稀罕。
姚黄没应声,同情归同情,她也没办法。
罗金花想了想,嘱咐道:“有一说一,咱们都盼着王爷振作起来,但你可千万别自作聪明去给王爷讲什么大道理,人家读书那么多懂的道理更多,只是懂跟做到是两回事。”
姚黄:“知道,王爷出事都一年了,皇上皇后贵妃还有别的王爷肯定都去安慰过,换着花样开解他,我再说什么都是王爷听腻了的,不如不提。”
娘俩嘀嘀咕咕了两刻钟左右,姚黄担心父亲哥哥嘴笨,再不舍也得出去了。
姚麟正在院子里耍枪。
看到妹妹,姚麟面露解脱,才吃饱肚子,父亲非要他给王爷耍两下让王爷指教,又晒又撑的,他容易吗!
13.013
姚麟耍枪,姚震虎站在堂屋门槛外头看,惠王的轮椅停在门槛里面,青霭则站在轮椅后头。
姚黄这一眼瞧过去,最先注意到的竟然是青霭比惠王还苍白的脸色,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这时,姚麟姿势利落地收了枪,好给母亲妹妹让路。
罗金花落后女儿一步,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让儿子在废了双腿的女婿面前显摆身手,这事只有姚家的蠢老虎才能干得出来。
倘若王爷心气不顺直接惩罚丈夫,罗金花会恨恨地道声活该,可她怕王爷在这里忍着,回头朝女儿撒气!
姚震虎根本没察觉媳妇眼中的怒火,转身询问女婿:“王爷觉得如何?”
他只是个百户,在这桩婚事之前没机会得见惠王殿下,可惠王师从高人的好武艺与种种战功早在军营传开了,姚震虎是真心求女婿赐教的,最好能让儿子的功夫更进一步,在明年的武科举上赢得一个好名次。
此话一出,青霭苍白的脸色又透出一股青,王妃足够美貌,偶尔口拙也叫人生不出气来,但姚震虎这五大三粗的模样,说的话做的事一桩桩都往王爷的伤口戳,王爷能忍?
赵璲的视线自走出西厢房的王妃母女脸上扫过,落在姚麟握枪的手上,道:“凌云神力过人,枪法娴熟,唯独身法略有不足,倘若出枪后能及时回转,比武交战时将更有胜算。”
凌云是姚麟的字,他只比姚黄大了两岁,年方十九,赵璲便以兄长的口吻提点。
姚麟惊道:“王爷好毒的眼睛,我每次跟李廷望比试都是因为回枪的空档被他抢先一步!”
罗金花眼皮一跳。
赵璲不知道李廷望是谁,也没有兴趣去了解,继续指点姚麟如何改善身法。
姚黄听懂了,哥哥输在敏捷上了,得把脑袋与身体各处的反应速度练上来。
姚震虎听王爷说得这么准,也想请王爷给他点拨点拨。
罗金花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拦在丈夫面前,朝女儿递眼色。
姚黄适时提出了回府,自家要是有个大宅子,还可以请惠王去客房歇歇,没有就只能早点走了。
夫妻俩上了马车后,罗金花松了口气,车里的姚黄却开始紧张起来。
与来时不同,车厢里多了一丝酒气。
姚黄知道,那是父亲非要藏在屋子里防着哥哥偷喝的他最喜欢的烈酒,一年才舍得买一坛的望仙楼佳酿,姚黄曾经出于好奇用筷子沾了一滴,一滴就辣得胸如火烧,而她脸色苍白的王爷夫君,竟一口气喝了一大碗!
酒劲儿也是慢慢上来的,吃完饭已有两三刻钟……
姚黄悄悄看向惠王。
王爷背靠轮椅,合着眼,苍白的俊脸并未因饮酒泛起红潮。
姚黄放了心,再瞧瞧那张用紫檀木打造的舒适轮椅,又有点羡慕起来。
轮椅椅身宽阔,如果王爷挪到最边上,旁边还能挤个人。
轮椅底下有脚踏,脚踏下面还有一处两尺来长的地平,这里也能坐个人。后面的椅背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呈现出适合人依靠的弧度,倘若没有下方的四个轮子,这轮椅乍一看就是一张极其舒适的躺椅,酒足饭饱,慢慢长路,这般靠着肯定比挺直腰杆端坐的她舒服。
忽地,惠王睁开了眼睛。
姚黄心虚地低下头。
赵璲:“水。”
姚家的包子味道很好,就是偏咸了些,惠王府的厨子得了郎中的嘱咐,这一年的口味都很清淡。
茶壶放在对面的橱柜里,橱柜上面两层是小抽屉,放帕子巾子梳镜等物,底下一层有一尺多高,放了一个茶壶一个水壶,另有配套的两副小碗。
王府马车走得再稳都是有些晃的,为了不让水洒出来,姚黄提起裙摆跪在橱柜前,一手提着泛着玉色的白釉小水壶,一手稳稳地捏着同色同质的小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潺潺涌出壶口的水流与碗面,没注意到两边的袖子都滑落了一截,露出一双比白瓷还要柔润的腕子。
姚黄席间没有饮酒,可她本就是红润的好气色,离开西厢房前还洗了脸,叫人很容易想起开在雨后初晴的粉瓣牡丹。
水倒好了,姚黄将水壶放回橱柜,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弯腰送到惠王面前。
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襦衣,站着时长裙的裙腰严密地贴合肌肤,将里面的春光藏得无处可泄,如今惠王坐得低,姚黄腰一弯,裙腰与肌肤间就多了一丝缝隙。
赵璲目不斜视地接过小碗,三两口喝了光。
姚黄:“还要吗?”
赵璲:“嗯。”
姚黄就又给他倒了一碗,碗口还没她的掌心大,一碗确实难解渴。
等王爷喝够了,姚黄换了一只小碗,自己也连喝两碗。
重新坐回侧座,姚黄瞄眼惠王,见他睁着眼睛,小声问道:“王爷平时喝酒吗?”
赵璲:“不喝。”
姚黄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眼里也多了一丝恐慌:“那我父亲灌您喝酒,您是不是生气了?”
赵璲看着她:“平时不喝,应酬时会浅酌。”
姚黄:“……王爷酒量挺好的吧,望仙楼最烈的酒您都没喝醉。”
赵璲:“尚可。”
话匣子打开了,姚黄更敢说了:“王爷觉得我爹娘哥哥如何?若有哪里不顺眼的地方,我会提醒他们改。”
赵璲:“没有。”
姚黄:“也就是说,您在我们家一点气都没生?”
赵璲默认,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是谢绝闲谈的意思,姚黄识趣地闭上嘴巴,不能打盹,她扭过身,偷偷掀开一角车帘。
才出长寿巷,周围还是平民住处,有四五岁的孩子跑出家门,追逐玩闹。
从选秀到待嫁,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姚黄过得都是闭门不出的日子,早憋够了,歪过头,问闭目养神的惠王:“王爷,我真的可以随便出府吗?”
赵璲淡淡地应了声。
姚黄:“会不会有御史告我不够端庄有损皇家威严?”
赵璲:“只要你不仗势欺人、触犯律法,御史不会管,也无权管。”
姚黄:“那皇上皇后贵妃娘娘会不会管?”
赵璲睁开眼睛,多看了她几眼:“你出府后会做哪些事?”
姚黄想了想,一一给他列举:“逛铺子逛庙会,茶馆听书戏楼听戏,回家看看我爹我娘,天气好出城踏青游山……对了,我还想骑马,王爷府里有多余的马给我用吗,还是需要我自己去买?”
赵璲:“你会骑马?”
姚黄微微脸热:“我会骑骡子,不过骑骡子跟骑马差不多吧?”
赵璲:“……骑术如何?”
姚黄:“还行?反正跟我哥哥比谁跑得快,他很少赢我。”
家里的两头骡子养得差不多壮,但哥哥比她重了几十斤,驮着他的骡子肯定要慢一些。
赵璲了然,道:“府里有几匹马,你有喜欢的自用便可,都不喜欢叫郭枢再物色几匹回来。你刚刚说的那些事也可以做,只要别太出格言行叫人抓住把柄,父皇母后不会干涉,实在担心的话,可以减少外出的次数,别太频繁。”
姚黄:“王爷放心,我不会天天往外跑的,一个月就出去四……六七趟吧。”
赵璲沉默。
姚黄:“不出门的时候,我可以邀请别人来王府做客吗?”
赵璲:“可以,但我不会陪你招待,包括岳父岳母。”
姚黄:“那肯定不会麻烦您,连点声音都不会叫您听见。”
.
回到王府,惠王直接去了竹院。
姚黄睡个午觉,醒后叫人唤了总管郭枢来,由他领路前往王府马厩。
王府养马的院子竟然比姚家都大,两排马厩排得整整齐齐,一个厩里单养一匹马,每一匹都皮毛油亮、威风凛凛,共有八匹。
姚黄:“这都是王爷的马?王爷每匹都骑过?”
郭枢:“是,八匹全是皇上陆续赐给王爷的,追风年纪最大,乃是王爷十三岁时皇上所赐,之后王爷学骑马或跟随皇上出城跑马秋猎都用的它,一直用到十八岁。”
“流火、越影、惊雾都随王爷上过战场,是王爷的爱马。”
流火是一匹通身赤红的骏马,远观神俊,离得近了才发现马脖子、马腹各有两处刀疤。
连王爷的马都受了伤,可以想象战场有多危险。
越影毛色雪白,乃是惠王出征、凯旋路上的坐骑。
惊雾毛发如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姚黄、郭枢身后,像是在寻找另一道身影。
郭枢心情沉重,与乌国的战事持续了一年半,前一年王爷都是骑惊雾作战,关键一役大将岑连山遭遇埋伏,王爷带兵前去援救,并命惊雾送身受重伤的岑连山逃出重围,之后王爷寡不敌众,被敌兵逼入绝境,宁死不降,跳落山崖。
敌兵深入崖底搜寻三日,只找到一具身穿王爷铠甲的残尸,岑连山挥师重来,大军杀敌,另派出一支兵马前往崖底,便是惊雾找到了昏倒在一处穴洞的王爷,那穴洞下面是坚不可摧的山石,离地十尺高才裂出一道狭窄裂口,里面勉强可藏身一人。
若非惊雾不停地用前蹄踩踏石壁,搜寻的士兵也会错过此处。
这些话郭枢并没有告诉王妃,姚黄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惊雾对惠王的特殊。
她站在栅栏外,朝惊雾伸出手。
惊雾竟真的走了过来,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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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朝姚黄的掌心喷了一股热气。
姚黄惊讶地看向郭枢。
郭枢笑道:“王爷迎亲那日骑的就是惊雾,惊雾颇有灵性,想来认出了王妃。”
或是王妃的气息,或是王妃的脚步声,肯定有一样给惊雾留了印象。
姚黄摸了摸惊雾的脖子,回想惊雾刚刚寻找主人的眼神,姚黄有些心疼起来,曾经威武不凡的王爷废了双腿再也不愿出门,跟着他奔驰战场的神驹也只能困于一处马厩,宛如雄鹰被折断了翅膀。
郭枢指向另一侧的四匹良驹:“这四匹王爷还不曾用过,王妃看看有无喜欢的?”
姚黄低声同惊雾道别,从另外四匹中选了一批枣红色的骏马。
她想去后花园试试马。
郭枢提醒道:“就怕王爷听到蹄声,触景伤怀……”
姚黄不信:“旁人骑个马就能让王爷难受的话,那飞泉青霭天天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王爷看见他们的腿岂不是更难受?”
再说了,骑马有何好伤怀的?腿废了也可以骑啊。打造轮椅就是为了让王爷能四处逛逛,不至于被困在床上,那么跟慢吞吞还得让人推着的轮椅比,能走能跑的骏马只会让王爷在花园里逛得更舒心。
至少姚黄这三日接触过的惠王,并没有那么脆弱多忌,否则她在车里提到跑马时,惠王便该勃然大怒撵她下车了。
姚黄:“把惊雾也带上,王爷座驾,总在栅栏里憋着怎么行。”
今天先只带惊雾试试王爷的态度,王爷真不介意的话,下次她出城跑马会把八匹马一起带出去,让它们尽情地跑一通。
郭枢:“……”
为什么这位小户出身的王妃气势比最受皇上宠爱的杜贵妃还足?杜贵妃前来探望王爷时都不曾干涉王府的一草一木。
郭枢真心不想王妃冒险,毕竟才成亲三日的夫妻能有多深的感情,一旦王妃挨了训斥,才有了一点喜气的王府将会陷入更加死气沉沉的境地。
可他也不敢硬劝,婚前王爷就有过交代,说以后府里诸事会由王妃做主。
没办法,郭枢亲自牵着惊雾跟在了王妃身后。
到了后花园,姚黄嫌郭枢走得慢,叫他松开惊雾,让惊雾跟在她后面慢跑。
惊雾很听话,经过竹院时明明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都只是歪头朝竹林深处望望,并没有要丢下姚黄的意思。
姚黄刚松了口气,惊雾忽地仰头,朝着竹院发出一声嘶鸣,配合着它充满灵性的眼神,姚黄竟看出一种思念,比她这个即将一个月只能见到夫君六次的新婚妻子还要哀怨。
嘶鸣惊飞了竹林里的雀鸟,也惊得躺在门房炕上的飞泉一个鲤鱼打挺,坐在院子里石凳上的青霭更是屁股一歪,差点掉到地上。
西屋书房,赵璲看向窗户。
等飞泉匆匆赶到竹林外,姚黄已经带着惊雾跑了,虽然她觉得惠王不会介意马蹄声,可惊雾那一嗓子太过突然,姚黄下意识选择了跑。
飞泉看向闻声赶来的郭枢:“怎么回事?”
郭枢头疼地解释了一通。
飞泉急道:“您怎么不拦着王妃?”
郭枢更关心王爷的态度,看向竹院里面。
青霭摇摇头,意思是王爷并未叫他进去问话。
郭枢心中一动,指着前方道:“我去追王妃!”
他脚底抹油跑得飞快,飞泉咬咬牙,闹出这么一桩,他是禀报还是不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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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新婚第三天,傍晚惠王还是来了明安堂。
每到用饭的时候,青霭等人都会退到门外,堂屋里就王爷王妃两个。
惠王殿下滴水不漏,姚黄主动解释道:“王爷,我选好了马,还带去后花园试骑了一圈,有吵到您吗?”
赵璲:“不曾,不过为何会带上惊雾?”
姚黄:“……您听见了啊?”
赵璲默认。
姚黄就讲了惊雾在马厩的眼神:“我还以为它只是想出去跑跑,没想到它是太想王爷了,突然叫起来,吓得我差点落马。”
赵璲:“……叫曹公公挑个小太监给你,以后骑马时让他跟着,以防万一。”
姚黄:“哪个小太监敢在后花园骑马啊,我怕您咳嗽一声吓得他掉下去,还得我去扶他。”
赵璲夹了一道菜。
姚黄看着他吃完,笑道:“王爷刚刚是在担心我吗?”
赵璲:“落马不是小事。”
姚黄:“那王爷陪我骑一回吧,有您在,咱们府里的人啊马啊才不会一惊一乍的,顺便您也亲眼瞧瞧我的骑术。”
屋檐下,竖着耳朵的青霭腿都快软了!
半晌,他听见王爷的声音:“可以。”
14.014
今晚的轮椅仍然是空的。
姚黄不知道别的新婚夫妻如何过夜,更不知道有腿疾的夫君是怎么个样,或许这事就是该节制的,或许王爷腿脚不便并不热衷于此。
姚黄只觉得少了一桩负担,她跟王爷也才认识几天,每次王爷的手在黑暗与沉默中握过来,姚黄都是悬着心的,很难将那样的王爷与白日里沉默寡言又不怒自威的王爷对上,更遑论那些她发出来的却叫她都不好意思听见的声音。
如果两个人一起失态,大概会更容易接受,然而被折腾得要疯的只有她,王爷最多呼吸重些,连看着她的眼神都似乎与白日一般无二。
姚黄很庆幸她故意弄乱头发模仿当时的情状去照镜子,镜子里的她并不算丑,不然长发凌乱又哭又叫的她在王爷眼里恐怕真的像个疯子,让本来就淡如水的夫妻关系雪上加霜。
姚黄已经学会了珍惜同床的这点机会,钻进被窝后熟练地抱了过去。
怀里的人纹丝不动,只有胸膛随着呼吸的规律起伏。
帐中一片漆黑,姚黄勉强能看见惠王从下巴到锁骨的轮廓,偶尔喉结会上下一滚。
闻着来自他身上的淡香,姚黄夸道:“王爷那四匹马的名字真好听,是您自己取的吗?”
赵璲:“嗯。”
姚黄:“那您也帮我的马起个名吧,我挑的是枣红色的那匹。”
赵璲想了想,道:“霓光。”
姚黄很喜欢,也很钦佩:“王爷的学问是不是特别好?”
一片沉默。
姚黄笑了:“我就多余问,王爷可不是自吹自擂的人。”
还是沉默。
姚黄咬唇,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王爷是不喜欢跟我聊天吗,是的话,我以后会老老实实睡觉,再也不来吵您。”
赵璲:“……不是。”
姚黄:“那您怎么一声不吭?”
赵璲:“我不擅长聊天,只能回答你的问题。”
姚黄半撑起来,从高处看着他朦胧的脸,笑道:“我问什么,王爷都会答?”
赵璲:“能答的答。”
姚黄:“那我倒是有一堆想问的,就怕哪句说错了惹您不高兴。”
赵璲:“我不会回答能让我不高兴的问题,下次你别明知故犯,我便不会生气。”
姚黄右臂支撑身子,左手绕着一缕发丝,轻哼道:“您要不是王爷,我也不会对自己的夫君这么瞻前顾后,偏您是王爷,我很怕您动不动就耍王爷的威风,轻则罚我跪祠堂连下人们也敢轻视我,重则休了我,让我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赵璲笑了下,那是一个没有发出声音所以没有被身边的王妃察觉的短暂浅笑。
“那你可以不把我当王爷,我也不会拿王爷的身份去压你。”
姚黄:“当真?”
赵璲:“当真,今后你也不必再对我用敬称。”
姚黄笑了,凑到他耳边,故意拉长声音:“王爷,你——真——好。”
赵璲朝另一侧偏头。
姚黄猜他可能觉得痒,使坏地追上去,对着他的耳窝徐徐吹气。
赵璲闭上眼睛。
他不躲,这事就没意思了,姚黄重新靠回他的肩膀,搂着他问:“王爷白天总是坐轮椅,屁./股会不会酸?”
赵璲:“……”
姚黄身体一僵:“我该不会第一个问题就得罪你了吧?王爷别误会,我想说的是,轮椅硬邦邦的,如果你坐久了不舒服,我给你缝个软垫。”
姚黄早就纳闷了,皇家那么会享受,连马车里都能放那么多精致物件,怎么没有人想起要给王爷的轮椅铺垫子?
赵璲:“……不必,我每日坐在轮椅上的时间并不比普通文官长。”
姚黄:“这样啊,其它时间你都躺着吗?”
赵璲:“看书,看累了会撑着东西站一段时间。”
姚黄听了,摸到他的左手,指腹摩挲他掌心厚厚的一大块儿茧子,明白这茧子是怎么来的了。
想的一多,姚黄脸热了,埋进他肩窝道:“怪不得王爷的胳膊那么有劲儿。”
他只会在结束后彻底压在她身上待一会儿,过程中全靠手臂支撑。
赵璲:“……想要?”
姚黄正在为脑袋里的画面犯羞,声音细细软软:“要什么?”一双跟王爷一样有力气的手臂?
赵璲:“没什么。”
这下子姚黄反应过来了,极致的窘迫叫她挨了烫般松开他的身体一骨碌躲到床里头,扯着被子蒙住脑袋,羞恼地辩解:“才没有!纯粹地夸夸你还夸错了吗?”
那急着撇清的调调,像极了一个明明很馋糖却因为脸皮薄非要否认掩饰的孩子。
赵璲看着帐外:“嗯,那就睡吧。”
随着沉默的蔓延,闷在被窝里的姚黄没那么热了,乱哄哄的脑子一冷静,姚黄心里一突,莫非王爷自己想了,所以才那么问她?
听王爷说得好听,什么可以不用把他当王爷,她真不把他当回事,王爷可能就要生气了。
转过弯,姚黄还是蒙在被窝里,但她一点点地挪回了王爷身边,从里面抱住他的腰,出口的声音跟蜜一样的黏:“王爷想要吗?你想我就想。”
赵璲猛地握住她的手,沉着嗓子道:“睡吧,明日是二十五,我还睡在这边。”
今晚做了,明晚再来,她可能会怨怪一个残疾的王爷还这么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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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还是赵璲先醒,姚黄因为昨晚被窝里的“艳语”不好意思面对他,便躺在里面装睡,反正她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等会儿青霭最多看见她的脑袋。
赵璲已经坐正了,见她赖着不动,看看自己的腿,这才摇了摇铃铛。
青霭推门而入,垂眸挑起拔步床的两层帷帐,忽地瞧见一双红底睡鞋。
别说姚黄不习惯叫公公伺候,青霭也是第一次要面对床笫间的王妃,他暗暗稳住心神,只管一心一意地伺候王爷更衣。
他做这一套太熟练了,没一会儿功夫就推着轮椅上的王爷出去了。
姚黄活了过来。
只是去前院吃饭的时候,姚黄还是不敢去看旁边的王爷,脸上臊,心里憋着一团埋怨,明明是王爷起的头,她为了讨好他去问的时候王爷配合就行了,做一场就没事了,他却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她,越发显得她像个厚脸皮。
成婚以来,这是第一次姚黄没有主动找话。
赵璲看得见她红通通的脸,并非平时自然的好气色,更像新婚夜第一次坦然面对他的羞样。
赵璲默默地给她夹了一个煎饺。
煎饺面皮微微焦黄,每个只有拇指来长,一个盘子里排了一圈,中间摆着一撮翠绿的芫荽,纯是拿来看的。
“谢谢。”姚黄瞥着他的胸口道谢,夹起煎饺蘸蘸醋碟,两口吃完。
才舀了半勺红枣山药粥,旁边又送来一个煎饺。
姚黄终于正眼去看惠王了,见他神色如常地用着自己的饭,姚黄懂了,王爷没觉得她昨晚那话有何不好。
可姚黄还是委屈,还是想告诉他她根本不是那样轻浮的姑娘,父亲的官是低,母亲也不是大家闺秀,但家里该有的教养并不含糊,她跟哥哥都是知礼义廉耻的好孩子!
盯着那只煎饺,姚黄慢慢放下筷子,低着头道:“都怪你,明明是你先说的,我根本没想,怕你生气才那么说的。”
赵璲:“……知道,我并没有误会你。”
姚黄看过去。
赵璲在里面看到了幽怨,即便如此,他脑海里浮现的仍是另一个时候的王妃。
他垂眸道:“吃吧,稍后还要骑马。”
想到骑马,一个废了腿的王爷愿意陪她骑马,姚黄心软了,礼尚往来地也给他夹了一个煎饺。
赵璲没去蘸醋。
姚黄忘了夜里那些事,问:“王爷不喜欢吃醋吗?”
赵璲:“可有可无。”
姚黄决定慢慢观察他的饮食偏好,时间久了,总会显露出来。
漱过口,姚黄推着轮椅往外走,青霭、飞泉都在后面跟着。
赵璲看着一侧地面上两人的影子,她肯帮忙推轮椅,说明早上那点不快终于过去了。
后花园的门口,郭枢、侍卫张岳一人牵着一匹马,正是惊雾与姚黄那匹刚起名的霓光。
将轮椅交给青霭,姚黄先去跟自己的骏马亲热,摸着马脸直笑:“我请王爷给你起的名,霓光,像彩虹一样绚丽漂亮,你喜欢吗?”
霓光蹭了蹭她的手,要么是喜欢,要么没听懂。
姚黄替它做了主,回头一看,惊雾居然自己走到轮椅前跪了下去,乖得叫人羡慕。
赵璲看着面前曾经与他出生入死的坐骑,视野的尽头是王妃红色的裙摆。
他被无关的百姓宾客目睹过上下马的一幕,她却没见过。
姚黄忽然注意到郭枢、张岳、飞泉、青霭四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垂眸与肃穆,仿佛接下来他们要完成一件极其重要且容不得错的大事,王爷还是那副死水无波的状态,只有扭头打量青霭四人的阿吉像个活人。
其实不光现在,每次王爷上下马车,这几人都是跟着王爷一起死了的神态。
可王爷真介意被他们看的话,会同意出门、同意骑马?
姚黄松开霓光,笑着走过来,吩咐郭枢四人:“退一边去,看着。”
这语气过于轻松熟稔,四人齐齐看向王爷。
赵璲使了个眼色,四人才连退几步,让到一旁。
姚黄丈量过轮椅前段与惊雾马背的距离,确定轮椅已经固定好了不会自己动来动去,她单膝触地背对惠王跪在轮椅前面的地平上,道:“王爷,你趴到我的背上,扶稳我的肩膀。”
王爷只是腿动不了,上半身没废,这个动作对他并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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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璲很清楚,如果他拒绝,她会在郭枢四人面前失了颜面。
所以他直起腰,伏到了她的肩膀上。
姚黄反手抱住他的腰,慢慢站直双腿。
赵璲的腿使不上劲儿,但他的双手稳稳地扶着姚黄的肩膀,保持着平衡。
姚黄更小的时候,常常跟哥哥玩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输的一方要背另一个走二十步。
兄妹俩年纪越大,体重差的越多,但就算哥哥已经一百七八十斤了,姚黄也能完成那二十步。
病了一年的王爷比哥哥轻,这三四步姚黄完成得还算轻松。
侧站在惊雾身边,姚黄吩咐阿吉:“把王爷的右腿抬到惊雾背上。”
阿吉到底没干过这个,更不懂如何协助一个人上马,在她短暂反应的瞬间,青霭飞快地绕过来,熟练地完成了这一步。
只要把惠王弄到马背上,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姚黄、青霭一左一右地将惠王的脚套进马镫,惠王自会握住缰绳保持平衡,惊雾更是一匹灵性十足的神驹,知道如何照顾马背上的主人。
忙完了,姚黄看看高坐在马背上的惠王,对青霭、飞泉道:“以后就这么背王爷上马,不是很简单吗?”
青霭、飞泉都道是,心里有苦说不出,他们习惯抬轮椅了,也习惯王爷不提要求他们就按照习惯的方式去搬动王爷,王爷不叫他们背,他们哪敢擅自开口?
姚黄自去上了霓光,叫五人全部留在这边,她单独与惠王骑马进了花园。
花园有的路段宽,这时候夫妻俩就并肩而行,遇到窄的地段,便改成一前一后。
不过,并肩而行的时候,姚黄竟然有点不习惯在非吃饭的场合一歪头就能对上惠王殿下那张俊脸,且就算是同一张脸,随着马背上的王爷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那张脸也越发英俊脱俗,瞧着就是普通女子难以企及的尊贵人物。
姚黄再一次意识到,她真的捡了个大便宜,没有腿的事,惠王早给福成长公主当女婿了,离东宫只有半步之遥。
可是,哪个能捡便宜的人会不高兴呢?
她姚黄能摊上这么一个俊王爷,说明她生来就有这个好福气。
赵璲:“……笑什么?”
王妃隔一会儿就歪头盯着他偷瞧,赵璲很难注意不到。
姚黄故作神秘:“你猜?”
赵璲猜不到,只知道应该与他有关。
姚黄想了想,指着自己的脸问:“王爷觉得我长得如何?”
赵璲:“……人如其名。”
恰好前方就是一片牡丹花圃,而王府的花圃里自然少不了姚黄魏紫等名品。
初开的姚黄花瓣鹅黄,盛开时转为金黄,花盘丰满富贵雍容,在阳光下鲜亮夺目,素有“花王”之美誉。
姚黄心里美滋滋的,小声道:“不愧是王爷,夸人都比别人会夸。”
赵璲默默地看着前路。
姚黄:“那我长这样,王爷喜欢吗?”
赵璲简单地嗯了声。
姚黄又笑了:“王爷喜欢,但王爷喜怒不形于色,我不一样,我的夫君好看,我肯定忍不住要笑出来的。”
这话还是有些大胆,姚黄说完就红了脸,不想叫王爷瞧见,她催马去了前头。
赵璲便只能看着王妃的背影,看着她耳边晃动的红玉坠子,看着她白皙泛光的后颈,看着她随着马步微微扭晃的腰肢,看着她分在马腹两侧的腿。
赵璲停了马。
少了一道马蹄声,姚黄疑惑地回头。
赵璲:“过来。”
姚黄看不出他的喜怒,调转马头,离得越近,迎着对方专注不移的视线,姚黄就越紧张。
赵璲:“下马。”
越是这样命令的语气,姚黄越不敢违背,站到地面正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句说错的时候,头顶那人道:“上来。”
姚黄惊到了,更惊的是,惊雾竟然跪了下去!
随着惊雾跪稳,赵璲握住姚黄的手腕,直接将她拉到了马背上。
姚黄慌慌张张地分开./腿主动坐在王爷前面,免得拉拉扯扯两人都栽下去。
惊雾重新站了起来,慢慢地往前走。
赵璲把缰绳塞到姚黄手里,他搂着她的腰,在她头顶问:“为何说完就躲?”
姚黄红着脸不答。
赵璲:“怕我不喜你那般言状?”
姚黄先解释:“我也不是对谁都说的,王爷是我的夫君,我才敢说,而且说的也都是实话,刚刚我就是因为王爷长得俊才笑的。”
赵璲:“嗯,我也不会为此不喜。”
姚黄放下心来。
赵璲:“包括昨晚你的话,我也没有不喜。”
姚黄心头一烫,全身都冒起了火。
前面就是竹林了,此时竹院里空无一人。
赵璲看了两眼,最终还是带着她往前走了。
15.015
惊雾驮着王爷王妃走在前面,霓光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姚黄掌心渐渐出了汗,因为惠王的双手一直都握在她腰间。
她知道王爷必须扶着什么保持平衡,可她不是木头,大白天的,这样的亲密着实叫人脸红,很怕叫下人们瞧见。
马蹄规律地踩踏在石板路上,她的腰随之小幅度地扭动,惠王大概怕她尴尬也没有握得太紧,双手一点点地顺着腰往下落。
右手边的菜圃成了救星,姚黄若无其事地问:“王爷以前吃过小白菜馅儿的包子吗?”
赵璲扫眼那几块儿光秃秃的菜畦,道:“不曾。”
宫里、王府送上桌的多是肉馅儿包,有素的也是素三鲜或是其他花样,纯白菜过于普通,除非主子们特别点这个,皇家的厨子们都看不上。
注意到王爷把手挪上来了,姚黄放松了几分:“等咱们地里的小白菜长出来了,我给王爷露一手,我跟我娘一样,都喜欢吃也喜欢做面食。”
赵璲:“好。”
又往前走了一段,赵璲让她下去了。
姚黄就知道,王爷也不想叫人瞧见夫妻俩同乘的样子。
溜到第二圈,再次经过湖畔,姚黄邀请道:“王爷,等会儿我想坐船游湖,你要来吗?”
她是彻头彻尾的旱鸭子,越旱就越喜欢水,每年景好的时候都要跟着家人赁船游河,只是她游别人也游,河面上的小船挤挤挨挨的,偶尔还会撞见七八岁的男童站在船头大喇喇地往河里撒尿,被人瞧见也不知羞!
现在好了,王府这一大片的湖水都是她跟王爷的,景美又清静,坐船还不用排队花钱。
赵璲看向湖面,想到的是自己上下船的不便。
稳坐轮椅尚且能保留几分体面,除此之外,每一次被别人搬上搬下都是在昭示他的无能,如非必要,赵璲不想让王妃或任何人见到那样的他。
“不了,你带上丫鬟们游吧,让曹公公安排两个会水的太监在岸边守着。”
姚黄面露遗憾,心里松了口气,王爷要来她肯定会好好地照顾他,但面对这么一个寡言少语的夫君,姚黄绞尽脑汁找话题其实蛮累的,既要小心别犯了皇家或王爷的忌讳,还不能让王爷觉得她在没话找话,普普通通的家常,又怕王爷嫌烦。
这么一算,姚黄忽然发现夜里的王爷反而最容易相处,哪怕没有话说,她去抱一抱也足以展现她对他的亲密之心,王爷若有兴致,她用身子配合就行,最多哭一哭叫一叫,脑袋里什么都不用想。
白天费神,晚上费身,非要选一个,姚黄更愿意是后者。
自己肚子里装了多少墨水自己最清楚,让姚黄跟左邻右舍的婶婶婆婆聊家里长短她能聊一天,让她跟阿吉讨论话本她能熬到半夜,让她陪王爷说雅话,姚黄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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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游湖,下午游园顺便敲定了几处要放秋千架的地方,因为花园够大景色依然新鲜,一天又这么晃眼般地过去了。
黄昏一到,惠王爷准时地来了明安堂,姚黄的心也从坐在他身边起就开始打鼓,白天想着晚上的容易,晚上真来了,她又怕了那一波波不给她喘气功夫的浪潮。
盯着面前的饭菜,姚黄暗暗给自己鼓劲儿,熬过今晚,接下来就能迎来四天日夜都不必跟王爷打交道的轻松日子了!
饭后,赵璲要等着郎中过来给他推拿,姚黄不知内情,也不好奇去打听,一切只按王爷的吩咐来。
姚黄是第一次嫁人,可她在长寿巷听了太多别家夫妻的事,基本都是爷们在外当官或做事赚钱养家,媳妇们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有的爷们仗着自己赚钱,回到家后简直把媳妇当牛马使唤,饭菜口味稍有不合心意就破口大骂。
她的王爷虽然没当官了,但王爷一年光爵禄就能拿五千两白银,比一品宰相的俸禄都多,家大业大的,说了银子随便她花,脾气还好,也不需要她天天地在身边伺候,遇到这么一桩好婚事,姚黄真的别无所求,无关利害的小事上王爷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在院子里走走消食,再去西里间沐浴。这间屋跟东边的内室一样宽敞,专门用来给主子们洗澡用的,北面对应东屋床的位置摆了一张窄榻,主子们浴前浴后可在榻上坐着更衣。
窄榻的左前方离门近一些的位置,摆了一张香柏木雕花大浴桶,姚黄单独在里面泡过几次了,双臂搭在桶边,双脚伸出去,稍稍用力,整个上半身连着腿都能随着水波浮起来。
窄榻的右前方挖了一个圆形的池子,从池底到池边一圈铺得都是青石砖,边缘磨得圆润如玉。
这池子比浴桶还大,会水的人在里面可以转着圈游一游。
池子与浴桶中间摆了一扇八幅的锦绣屏风,水雾蒙蒙,处处透着一股子雅。
姚黄暂且还没用过池子,想着过几日再享受一回,刚嫁进来就用的话,会显得她急于铺张享受。她在花园里逛也是一种享受,但那不需要下人们如何辛苦地伺候她,而水房的婆子们要想灌满这个池子,至少得提十几桶甚至更多的水来吧?
姚黄面朝屏风坐在桶里面,一边由着阿吉、百灵给她擦胳膊擦腿,一边幻想着后面的好日子。
阿吉见惯了王妃的身子,专心致志地做着事,百灵才是第二回,巾子移到王妃腋下时,她的脸已经红透了,眼神飘移不知该落在哪里。
被阿吉发现,阿吉笑她:“你怎么还羞起来了?自己又不是没有。”
百灵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解释。
姚黄扫眼百灵,多少可以理解,毕竟不是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都像她这么能长,而她完全随了母亲,阿吉打小跟她吃差不多的饭,却没能跟她一样。
姚黄也不知道到底哪样的更好,小时候她耍枪打拳轻轻松松,过了十三岁,她再想练武就得先裹上一圈软布,不然晃起来怪难受的,也是那时候开始,李廷望再见她的时候眼神都会往她身上扫一眼,被她察觉,李廷望就嘲笑她胖!
这次姚黄让阿吉少倒了一些花露,从浴桶里出来时,她的每根头发丝都带着一丝淡淡的桂香。
绞过的长发摸起来也泛着浓浓的潮气,姚黄叫人把椅子搬到院子里,就着舒爽的晚风吹头发。
刚洗完澡,姚黄身上穿得齐整,脚就没再穿袜子了,惬意地搭在另一把椅子上。
她的手肉乎乎的,脚背捏起来也很有肉,每次阿吉帮她洗脚,指头都能在她的脚背上按进去一个小窝,而阿吉的脚背戳起来仿佛只有一层皮。
以前姚黄最多用花汁染染手指甲,成亲前宫里派嬷嬷来好好替她打扮了一番,连十个脚趾头也涂了红红的蔻丹,洗过好几次脚了也不见丁点脱落。不过这样的一双脚瞧着圆润可爱,姚黄挺喜欢的,已经决定蔻丹要继续用下去了。
天一日比一日长,姚黄的头发还没全干,西边晚霞还未转青,伴随着木轮的滚动声,青霭推着轮椅的身影出现在了西边的游廊上。
姚黄提前做好了准备,在听到动静的时候提前放下脚收进裙摆,然后就没再慌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姚黄要主动去习惯青霭、飞泉或其他小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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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近身,躲来躲去的纯粹是自找麻烦。
“王爷来啦。”姚黄没起身,坐在椅子上朝惠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让王爷知道她很盼着他来,“我在晾头发,还没干透呢。”
这样没什么意义的寒暄招呼赵璲通常都不会应,而傍晚的院子很适合纳凉,赵璲示意青霭将轮椅推到王妃的椅子旁边,就让青霭退下了。丫鬟们这边,自知王爷不喜人多的画眉四人同样离去,只留下了该今晚守夜的阿吉,自去躲在堂屋里头。
姚黄没料到惠王爷要陪她一起等头发干,见王爷看向她摆在一旁的绣鞋,姚黄悄悄缩了缩裙摆下的脚,解释道:“这么坐着不舒服,腿搭在椅子上又怕弄脏椅子,便把鞋脱了,顺便让脚也透透气。”
赵璲看看她的太师椅,问:“有纳凉专用的躺椅,怎么没用?”
姚黄:“我才嫁过来,躺椅在库房放着呢,我叫她们明天去搬过来,今天懒得折腾了。”
赵璲点头,靠到他的椅背上,抬眸看天。
姚黄趁此机会,悄悄探出一只脚去够旁边的绣鞋。
两只都穿好了,见王爷并未注意,姚黄的心踏实了,不时摸摸头发,全干了后问:“王爷继续在外面待一会儿,还是进去歇息了?”
赵璲:“进去吧。”
姚黄自来推他,几道门都没有门槛,一路平平稳稳地进了内室,学青霭那样将轮椅靠在床边。
赵璲撑坐到床边,侧身,先把左腿搬到床上,再是右腿,他手臂力量足,这个动作也是做惯了的,看起来轻松简单,毫不吃力。
姚黄:“我去熄灯?”
赵璲:“不急,我想看看书,你叫阿吉去前院拿,青霭知道我要的是哪本。”
姚黄便出去吩咐阿吉。
再进来,发现王爷背靠床头,被子盖到腰处,轮椅空着。
姚黄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碗温水。
很快,阿吉拿了书回来,姚黄递给王爷,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上床躺着,还是坐在下面等着熄灯。
赵璲拍拍身边:“上来吧。”
姚黄只好脱了鞋爬到床上。
钻进被窝,姚黄保持距离,瞅瞅王爷认真看书的侧脸,没敢乱开口打扰人家。
翻了一页后,赵璲似乎察觉了王妃的注视,看眼姚黄,他放下书,同时道:“转过去。”
姚黄照做,听见他将书放到一旁,听见他挪腿褪裤子的声响。
姚黄的心提了起来,王府富贵,光内室各处就点了好几盏灯,屋子里不说亮如白昼,至少也堪比外面的黄昏光景,比新婚夜的喜烛亮堂多了。
她背对王爷半撑起来,一边掀被子一边道:“我去熄灯吧。”
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不用。”
姚黄侧躺着,急得想哭:“太亮了,我睡不着。”
赵璲看着她绯红的脸微微颤动的睫毛,左手撑床,右手将她掰正,慢条斯理地帮她解开中衣。
但凡他的腿没事,就算他是王爷,姚黄也不会这么干躺着,怎么也得躲一躲。
可王爷有腿疾,姚黄只能双手掩面,颤颤巍巍地随了他。
轮到裤子,赵璲拿走姚黄的枕头,让她往上躺躺。枕头与床头板中间还有一尺多宽的距离,姚黄的脑袋抵住床头板的话,赵璲帮她会更方便。
姚黄发颤的声音从指缝间漏了出来:“我自己来吧?”
女医都说过,要她伺候王爷,不是王爷伺候她!
惠王回答的语气很温和:“不用,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