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请自重,公主上门抢亲了》 第九十三章 既来之则安之 白少秋乘着九公主唐纤纤的马车离开了上陵书院。 他的心里颇不宁静。 他在反省。 初临这个世界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倘若没有那么急迫的去这上陵书院的藏书楼,那就不会遇见唐纤纤。 也就不会在那个晚上游荡到求知墙下遇见宋子规。 这就没有那云散联的赌局,就不会有唐纤纤将自己看入眼。 自然也就没有接下来的这轰动全城的赌局。 没搞清状况的装比是致命的! 继续装傻在王府吃软饭它不香么? 这一家伙可好了! 名利双收,但小命却有了极大的危险。 名利这两个玩意儿与小命相比,自然还是小命更重要一些。 但事已至此,天下又没有后悔的药,接下来的一切就需要自己好生去应对了! 管特么的! 先把书局开起来再说。 嗯……为了有自保之力,这锻炼不能松懈。 想飞来飞去这大抵是不行了,就算能练武也来不及。 得去打造一把复合弓和一把小型弩! 还得配备上那些匕首这种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玩意儿。 这些武器的结构自己熟悉,只是尚不知道这世界的技术水平能发挥这两种武器几成的攻击力。 改天得去找个铁匠铺子瞧瞧。 命这个东西交到别人的手里那就不是自己的了! 白少秋需要有自保之力……至少也要有拉几个人垫背的力量吧! 就这么想着,他忽视了车厢外传来的沸腾的人声,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锦鲤巷子。 这里顿时安静。 锦鲤巷子东头。 有一间破旧的小院。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这处小院没有欢声没有笑语。 这处小院里的气氛一直像梅雨时节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仿佛处处都带着一股子的霉味儿。 福伯那张老脸上从未曾再有过笑容,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默,唯有烟抽得更多。 小夕本花样年华。 可偏偏因为少爷之事,她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开怀的笑过。 但自从前几日少爷成了王府赘婿回了一趟门之后,这小院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福伯当真就没有再去某户人家帮工,他这几天天天叼着烟杆,兴致勃勃的走在西陵城的大街小巷上—— 不是散步溜达,而是在给少爷找合适的铺子和院子! 小夕当然是怀疑的。 对于少爷的了解,这天下大抵没有几个人比她更清楚了。 对于少爷的这忽然之变,对于爷爷的盲目乐观,小夕原本是极为担忧的。 但今日…… 小夕无比的欢喜! “爷爷,” 她提着一坛子酒还有一大盒子的余记卤鸡飞一般的冲入了小院里,人未至,声先至: “爷爷,少爷夺魁了!” “少爷真夺魁了!” 福伯叼着烟杆猛的就站了起来,“真的?” 小夕推开了篱笆门,跑到了福伯身边,脸蛋儿通红,胸脯在剧烈的起伏: “真的!” “满城都传开了!” “我还听说城守府派了人检查出城之人。” 福伯一怔:“检查出城之人干啥?” “说是那不要脸的宋子规,知道自己要输给少爷一万两银子,他、他跑了!” “一万两银子呀!” “这天杀的宋子规,亏他还是读书人,怎能言而无信呢?!” 福伯脸上的皱褶如花一般绽放。 他根本就没在意宋子规,更没有在意那一万两银子! 他在意的只有少爷夺魁这个消息。 “好,好,好!” 小夕将酒坛子和卤鸡盒子放在了桌上,“好啥呢?到嘴的鸭子飞走了呢!” “飞走就飞走吧,少爷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 福伯垂头向那盒子一看,顿时惊诧: “你买这么多卤鸡……” “哦,少爷说晚上回来用饭,少爷不知道从那里找了个侍卫……可能是王府派给他的侍卫,” 小夕双臂一展,“那侍卫好大的块头!” “他说他也要来吃鸡,他说他恐怕一顿要吃十只鸡。” “爷爷别担心,那大块头有银子,他给银子的。” 小夕话音未落,小巷里传来了马车声, 她扭头望去, 一辆漆黑的马车停在了栅栏旁,车厢的门打开来,下来的正是少爷! 白少秋冲着院子里的福伯和小夕一笑,转身来到了赵破山的面前。 “辛苦赵统领了。” “这是公主吩咐,算不得辛苦。” 白少秋从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递了过去: “钱庄的银子还没拿到,身上就这么多了。” 赵破山一怔: “……你什么意思?” “啊,一点小意思,还请赵统领笑纳。” “在下不能收。” 白少秋将这锭银子塞到了赵破山的手里: “本该请你吃台酒的,但殿下明日就要回京,与赵统领的这台酒暂时是吃不上了。” “这是我白少秋的一点小小心意,少是少了一点,但明年我会去京都,到时候再给赵统领将这一台酒补上!” 赵破山意味深长的看着白少秋,忽的咧嘴一笑:“那我就收下了。” “嗯,收下我亦心安。” “那我走了。” “好!” 赵破山扬起了马鞭,没有落下,又对白少秋说了一句: “我曾经是魏大将军的兵!” 他打马架车而去。 白少秋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发了会呆,晒然一笑,摇了摇头,推开了木栅栏的门走了进去。 他来到了院子里的那张石桌子前,揉了揉小夕的脑袋,坐在了福伯的面前: “我竹溪文会夺魁了。” “恭喜少爷!” “铺子有合适的了没有?” “有了!” “这事倒是有些巧,昨儿个老奴正在四处寻找,恰逢昔日一旧友,给老奴介绍了一处铺子……挺好!” “在西南边的六角井巷子,那巷子说不上繁华,胜在距离长宁书院和长兴书院都不远。” “铺子挺大,原本是卖笔墨纸砚的,前两天忽然关了门,说是掌柜的要去带孙子没空再经营……” “另外就是按照少爷您的要求,在那处铺子旁边正好也有一处三进的院落,但不出租而是要出售。” “今儿个上午老奴去看过了,铺子基本不用再做装饰,旁边那院子也挺雅致,原主人也是个生意人,做的是皮货生意。” “今年三月去了一趟西边,没料到带着皮货回来的途中被一股流匪给抢了,还好人没事活着回来了。” “这不,又恰好聚宝钱庄开出了这赌局,这院子主人凑了足足一万两银子买了少爷输……” “现在少爷赢了,老奴寻思他那院子原本作价两千两银子,现在恐怕可砍一些就会卖!” “少爷觉得怎样?” 白少秋沉吟三息,“买下来!放在你的名下!” “好,但……要租旁边那铺子需要押百两银子再支付一年租金二百两……老奴手里的银子就不够了。” 白少秋沉吟三息: “我文会夺魁有三千两银子的奖励,大抵这两天就能拿到手,给东家说让他等我们两天。” “好,” 福伯老脸放光,“少爷,给老奴说说您在竹溪文会都写了哪些诗词让老奴也高兴高兴!” 第九十四章 王爷之怒 和煦的阳光。 一个老人,一杆烟枪。 一个少女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白少秋,鼻翼两旁的小小雀斑都在放光。 白少秋就这么坐着,将竹溪文会之事向祖孙二人徐徐道来。 小夕知道少爷过竹溪时候发生的事,她万万没有料到少爷在书香门前竟然还被宋子规他爹差点给摆了一道! 小丫头很是愤怒! 方觉得若不是少爷的诗词做的好,大抵就没有后面发生的事了。 终究还是少爷有真本事! 但……少爷的这本事究竟从何而来? 小夕不知道。 福伯当然也不知道。 福伯作为曾经白府的大管家,耳渲目染之下,他对诗词文章的品鉴倒是有些见地。 在听白少秋将他所做之诗词一一诵来之后,他的那双老眼愈发的亮了—— 少爷六个甲上实至名归! 至于第七个甲上,那是兰亭一问,少爷没有说,福伯便没有问。 原本听小夕说少爷夺魁,他心里是很惊讶的。 他甚至以为这里面是不是有王府插手的关系。 现在他知道自己想岔了,少爷确实才高八斗! 那么,少爷要开书局这件事现在就不会再如之前所想的那么困难了—— 少爷自己已有了足够的名声! 少爷还说司老方老两位大儒与他结为了忘年之交!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开书局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名人所写的书! 司老虽退隐十余年,但他在京都依旧有不少故旧,也有不少弟子。 而方老在京华书院是超然的存在! 这两位大儒桃李满天下,现在与少爷一见如故…… “要经营好一间书局,单靠一本书这并不足以支撑。” “老奴的意思是……少爷的《石头记》就算再好,它也只能是书局的一个核心商品。” “书局还需要许多的书来支撑,来完善。” “书局不怕出的新书多,倘若每个月都能有一两本新书面世,这对书局而言至关重要。” “少爷一定要与这两位大儒搞好关系,有了他们的支持,老奴相信这三味书屋许能比老爷经营白氏书局时候更加辉煌!” 白少秋微微颔首,“我知道了,改天他们会与我一见,到时候将这事给他们说道说道。” “至于他们能帮我们多少……这个且不要过多指望,我也不想其中掺杂有过多的利益关系。” “一步一步来吧,莫急。” 一个少年劝一个老人莫急…… 福伯老怀大慰,因为他一直担心少爷有些急。 现在看来少爷心态极好,这才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需要具备的最好的性格。 三人就这么聊着过往,日头渐渐西去,小夕欢喜的去做了晚饭。 白少秋陪着福伯小夕愉快的用了晚饭,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十三娘架着马车来到了小院的门前。 “我要走了,” 揉了揉小夕的脑袋,白少秋起身,“等这两天西陵城百姓的情绪稳定下来我再过来。” “银子我会带来,到时再去找一处合适的印刷作坊。” “《石头记》……我会请司老作序,再过来时候应该能有十回了,先印刷前十回摆在三味书屋卖着吧。” 福伯已起身,叼着那烟杆:“好,少爷是要回郡主府么?” “暂时还不忙回郡主府,我现在住在城外,清净,适合写书。” “哦……那少爷保重。” “嗯,我走了。” 小夕捏了捏衣摆,看了看桌上剩的那几只卤鸡,“少爷,那大块头呢?” “他呀,少爷改天再带他来。” “……哦,少爷再见!” “再见!” …… …… 竹溪文会之魁首在近午时的时候揭晓。 白少秋以七个甲上夺得文魁之消息迅速传遍了西陵城。 西陵城自然是沸腾了。 比历年文会魁首揭晓都要热闹! 这个热闹并不是快乐,而是……愤怒! 西陵城几乎所有人都买了白少秋输,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输的是自己。 城守葛大人今天很忙! 他将所有的城卫和捕快都派了出去维持城里的治安,甚至还抓捕了几个输红了眼提着刀要杀人放火的肇事之人。 但这并不能平息西陵城百姓的怒火—— 他们围堵在了城守府前! “我们要一个说法!” “谁不知道白少秋是西陵城第一废物?他凭什么能够夺魁?” “聚宝钱庄与王府勾结,生生将白少秋抬为魁首坑了我们的银子……我们要一个公道!” “还以为王爷是一个贤王,现在才知道王爷就是个黑心阎王!” “来呀,出来呀,老子反正不想活了,砍了老子的脑袋啊!” “……” 城守府外的街巷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当十三娘架着马车途径此处,马车无法再前行,白少秋撩开了车帘看了一眼。 那些声音自然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他淡然一笑,放下了车帘。 十三娘调转了马头,只能绕道去春满小筑了。 这姑爷……挺有意思。 郡主原本因这位御赐的姑爷气得茶饭不思,现在这姑爷忽然间展现出了他那八斗之才,顿时动了郡主的凡心。 郡主这是财色双收呀! 财嘛……聚宝钱庄下注这事就是她十三娘去做的! 十万两银子买白少秋赢! 当郡主告诉自己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可被生生吓了一大跳! 郡主很穷。 她竟然从四公子那借了六万两银子,还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珠宝首饰全给当了,凑了十万两银子,孤注一掷要买白公子赢! 当时觉得郡主已经疯了! 现在才知道郡主的眼光实在太好了! 这位姑爷……了不起! 值得郡主托付终身! 只是这西陵城百姓们一家伙几乎都被掏空了家底,他们会不会将怒火发泄在王府的身上呢? 当马车掉头而行的时候,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城守府的墙上传来: “尔等……是不是都在质疑本王那女婿的才华?” 那是王爷的声音! 倘若将这西陵城喻为山林,镇西王,就是这山林里唯一的猛虎! 这时候这头猛虎吼了一嗓子,城守府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本王与聚宝钱庄勾结,害得你们输了银子?” “这样,三日为期,你们可自己选出几个有才华之人,哪怕选书院的夫子也行。” “用你们选出的人与本王女婿公开再比试一场……当然不能白赌,彩头……就十万两银子吧!” “若本王那女婿输了,本王十倍赔付给你们。” “但倘若本王那女婿赢了……尔等若再敢造次……” “真当本王仁慈,手里的刀砍不了你们的脑袋?!” 第九十五章 此中必有猫腻! 这是一个最好的主意。 对于这些各种怀疑的百姓而言,这也是证明白少秋有真本事的唯一的办法。 王爷又开出了一个十万两银子的赌局……那么问题又来了,万一白少秋真有本事又赢了呢? 没有人再出声, 也没有人再出头。 他们的心里许有不平,却无人敢再去赌一局。 王爷的出面,王爷给出的办法,还有那列队而来的穿着银甲挎着战刀的杀意凛然的骑兵……这些围堵城守府的百姓在沉默中回了家,但终究还是有人意难平。 比如……常欢! 他在长夜欢! 今日白少秋夺魁,常欢受到了暴击伤害—— 他买了足足五万两银子白少秋输! 他还在竹溪桥头被白少秋给踹了一脚! 这特么的! 丢了脸面还输了银子…… 向来儒雅的常二公子愤怒极了! 长夜欢二楼的雅间里, 他抱着苏三娘吞下了一杯酒,看向了桌前围坐的几个少年。 “常三川,当真没有某个夫子与白少秋接触过么?” 那叫常三川的少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二哥,按照你的吩咐,我一直仔细的注意着白少秋。” “书香门前,宋子规他爹给了白少秋一个乙下,白少秋自然不服,让王府四公子一棍子将宋夫子给吓得屁滚尿流。” “宋夫子反手就给了白少秋一个乙下,白少秋当然不服,这不就将官司打到了九公主殿下的面前。” “我也不知道白少秋那厮的词写得怎样呀,我就寻思着宋夫子既然给了个乙下,那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便想将这事给闹大……” “可我万万没料到宋夫子是走了眼啊!” “白少秋那厮的词做的真特么的好!” “二哥,算了吧,那小子有真本事!” 常欢将苏三娘推开,他起身在房间里来回的走了几步,又看向了另一个少年: “吴公子,你应该是和白少秋最熟悉的了。” “白少秋败家的这十来年里,你是他最好的……兄弟!” “你就给我常欢一个实话,白少秋这十年都是装的么?” “我的意思是,他明面上与你们吃喝玩乐,实际他在暗自用功?” 那吴公子果断摇头: “二公子,这断然是没有的!” “在下那十年里与他几乎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了,他真的认不得几个字!” “更不用说做甚诗词了!” “这事二公子还可以去银钩赌坊问问赌坊的少东家何晓峰,白少秋有足足半年时间几乎是住在银钩赌坊的!” “他败家的银子,绝大多数都输在了银钩赌坊,何晓峰最清楚不过。” 常欢这就纳闷了。 眉间紧锁。 视线又落在了另一个少年的脸上: “邱山岳,你是一路走入了兰亭的,白少秋入书香门之后,剩下的五试,也没有夫子与他有过接触?” 邱山岳苦笑摇头:“这个真没有!” “我虽不知道白公子如此之大的变化从何而来,但我确信他的才学真的有三层楼那么高!”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秦老夫子说的,是方老大儒说的!” “尤其是他在兰亭所答的最后一问,他写的那篇《兰亭序》……文章我未能见到,但他落笔这是我亲眼所见!” “方老大儒最后一问,并不是二公子所言的时论,而是临时命的一道题!” “白少秋听题之后,仅仅只用了数息时间就下了笔!” “他写的这篇《兰亭序》得到了司老和方老两位大儒的高度赞美。” “司老甚至激动的说此文一出,放眼天下文坛,东晋谢长春谢老匹夫见此文当会羞愧,南陈文圣院仲文仙那老家伙亦当自愧弗如!” “二公子,你知道东晋谢长春和南陈文圣院的仲文仙这两位文坛泰斗么?” 常欢当然知道,他无比震惊的看着邱山岳,难以置信的问道: “司老真这么说了?” “当然!所以,我才敢肯定白少秋真有大才华!” 所有人沉默了。 就连这长夜欢的花魁苏三娘这时候也惊呆了。 白少秋? 她早已听说过这个名字。 曾经白氏书局的少爷,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 去岁春他似乎还来过长夜欢,还想看自己吹箫蝶舞……只是后来听说他得罪了葛公子被下了大狱。 再听说他的名字是皇上下旨他成为了王府赘婿。 这一次聚宝钱庄开出文会赌局,他竟然在这赌局之中! 楼子里的姐妹们个个欢喜,说……买他输就是捡银子,于是她苏三娘也买了白少秋两千两银子的……输! 可结果是自己输了! 苏三娘还心疼着呢,也以为其中定有猫腻,但现在听邱山岳如此说来…… “诸位公子,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安排好的?” “奴家的意思是,其实从头至尾,白少秋早已知道了每一试的题,也早已有人给他代笔做好了每一试的题!” “包括最后一问……方老大儒是从京都而来的,他来的匆忙,原本最后一问他要出的题是那道时论,但他在竹溪也住了两天!” “两天能做许多事!” “那两天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若王府与方老大儒有了接触,方老改变了最后一问,甚至将此问之答也给了白少秋……” “白少秋年近十八岁,就算他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他断然也不可能与东晋谢长春和南陈文圣院的仲文仙这等泰斗相提并论!” “但如果那篇《兰亭序》是方老或者司老所做……这是不是可以解释得通了?” 苏三娘这么一分析,所有人顿时眼前一亮! 就连邱山岳也动摇了。 是啊,西陵城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做出这么一个局? 只有王府! 唯有王府! 皇上御赐赘婿,王府只能捏着鼻子喝下这一壶。 但王府绝不会甘心! 将这个废物赘婿通过这次竹溪文会竖立成西陵城第一才子……这不仅仅是给王府挽回了脸面,这背后恐怕还有别的深意。 常三川眉间微蹙,他冲着苏三娘拱了拱手: “三娘言之有理,不过……他白少秋得了魁首就必须去京都参加明年秋的香山文会。” “倘若他依旧是个草包,他在香山文会就必然露馅。” “他会成为天下文人唾弃之对象,这相当于他将王府的脸面彻底的丢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王府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九十六章 将死之人 常欢等人一听,常三川这话也有理! 他们又都看向了苏三娘。 苏三娘微微一笑,拎壶逐一斟酒。 “诸位公子,白少秋夺魁,是西陵城的一件大事,但放在兴国,它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在奴家看来,这件小事的背后……恐怕还有一些别的味道。” 她将酒壶放在了桌上,看了看此间的几个少年,又道: “比如……城里有传言说皇上与王爷不太和睦。” “比如,从京都来的商人有说起朝中左右二相正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之中。” “这些事,是大事!” “奴家再来说说小事。” “白少秋这个废物忽然间成了西陵城第一才子,他的事迹必然会传入京都,就必然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你们想想,他是皇上御赐的赘婿,他原本是个废物,现在成了大才子……皇上会不会召他进京仔细的看看?” “秦相与叶相是不是也会对他生出了兴趣?” “当皇上和叶相的视线转移那么一点到白少秋的身上,王府和秦相所承受的压力是不是就会少一些?” “其实吧……白少秋有没有真才实学这已不再重要。” “他去了京都,哪怕在香山文会一个字也不落,那些大人物如果认为他有利用的价值,他依旧能够风光的活着。” “倘若认为他没有了价值……” 苏三娘抬起手来捋了捋耳畔的一丝乱发: “他的死,对王府没有半点坏处,反而让长缨郡主得以自由!” “至于他在竹溪文会夺魁之事……以王府的手段,大可以撇清关系,说是白少秋与某个夫子勾结作出了这舞弊之案。” “他死在了京都,死无对证,这事谁能追究?谁还会去追究?” “就算是皇上,无凭无据,也拿王府无可奈何!” “故,在奴家看来,王府捧他为魁首,实在是一着极妙的棋!” “颇有些祸水东引之意。” “亦有借刀杀人之举!” 这些少年们顿时对苏三娘刮目相看! 常欢思忖三息,巴掌一拍: “三娘所言极是!” 苏三娘笑眯眯看向了常欢: “那么常公子认为是现在就揭穿白少秋的嘴脸好呢?还是就这么任由他去京都丢脸来的好一些?” 常欢瞳孔微微一缩,他从苏三娘的手里接过了一杯酒,一口饮尽,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时间算,明天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无双公子就会到我家。我本打算请无双公子出马当着全西陵城百姓的面让他白少秋原形毕现……” “听三娘一席话,我改变了主意。” “倘若现在揭穿了他,他恐怕不会去京都!” “他最多再被西陵城的百姓唾弃一番,却依旧能活着。” “如此反倒是一来还会得罪了王府,乱了王爷的打算……得不偿失啊!” “让他去京都吧!” “京都博弈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已近图穷匕见之时。” “他就是王府即将舍弃的一枚小小的棋子,且让他去京都丢人!” “丢王府的脸!” “丢他的……小命!” “他给了本公子一脚,本公子就不和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去计较了。” 常三川击掌附和,但邱山岳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前些日子的那个晚上,在上陵书院求知墙下的白少秋与宋子规赌那道云散联的时候,他也在! 他亲眼目睹了白少秋仅仅在寸香时间里就对出了那云散联的下联! 这总没可能有人提前给了他答案吧? 再说了,竹溪六试一问有可能作弊么? 这倒是有可能的。 毕竟在西陵的这地盘子上,谁也不敢对王府不敬! 但最后兰亭的那一问……他邱山岳是在兰亭里亲眼见白少秋写出那篇《兰亭序》的! 这如果也是作弊,那么司老和方老二位大儒当时那震惊的表情,那激动的赞美,那恨不得与白少秋立马焚香结拜为弟兄的热情,这能假得了么? 他本想将内心所想告诉常欢,但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并没有多少意义。 反而会惹得常公子不喜。 自己没有得罪常公子的必要,更没有得罪白少秋的必要! 毕竟他和卓一行祁少同三人也得到了司老方老的承诺,他们将用手里的名额举荐他们三人参加明年秋的香山文会。 届时,他们三人将与白少秋同行。 一切在明年秋的香山文会上便能见分晓。 …… …… 白少秋还没意识到他的出名会带来如此凶险。 他已回到了春满小筑。 夜色已浓。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农家灯火,时有犬吠,偶有婴孩的啼哭。 唯有这偌大田野间的蛙声此起彼伏几未曾断去。 春满小筑的天井中,那处凉亭里。 东方猛在愉快的吃鸡! 东方长缨依旧穿着一身宽大的麻衣,坐在白少秋的旁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白少秋,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你真夺了魁首呢!” 白少秋斟茶,微微一笑:“我说过,诗词文章这东西……它并没有多少难度。” 东方长缨丢给他了一个白眼,那一眼有风情万种。 她双臂交叉趴在桌上,下巴就放在手臂上,视线依旧在白少秋的脸上: “嗳,” “听说长宁书院的秦老夫子邀请了你去他的秋雨庐?” “嗯。” “时间定了没有?” 白少秋摇了摇头:“得等过一些时日再去,现在出门很容易被那些刁民给打死。” 一旁的东方猛一听,顾不上吃鸡,他顿时就坐直了身子,撩起袖子抹了一把油油的嘴,声如春雷般炸响: “姐夫,哪个刁民想打死你?” “我这就去先将他们给打死!” 白少秋:“……” 这小舅子地道! 真贴心! 只是……你当着人家懒懒姑娘的面叫自己姐夫,这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 他瞅了瞅懒懒,嗯,这个姑娘心倒是挺大,她似乎毫不在意。 “猛啊,” “姐夫,你可以叫我四宝子!” “……四宝子?” “对啊,姐姐也叫我四宝子。” “哦,好,四宝子啊,卤鸡好吃么?” “好吃!” “那你继续吃,需要你出手的时候我再叫你。” “好!” 东方猛又埋头吃鸡,东方长缨反倒是瞅了一眼东方猛,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这个傻弟弟怎么会对白少秋如此在意。 她又看向了白少秋,问了一句: “你了解秦老夫子这个人么?” 第九十七章 秦老夫子 白少秋也就今日文会才与秦老夫子有过短暂接触。 他自然是不了解的。 “看上去倒是像一个有故事的老头,怎的?莫非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 “咱们兴国有四大门阀,秦家就是其中之一。” “秦景泰秦老夫子,他就是京都秦家的人!” “原本他应该成为秦家当代之家主的,他的学问极好,可在感情上却有诸多坎坷。” “我听说他二十岁时候就被先帝钦点为状元,就进入了户部为官。” “他的前程本应该极为远大,可偏偏命运作弄。” “他在二十二岁那年出使西齐,在西齐京都云梦城遇见了当时的西齐三公主齐秋雨……” 东方长缨面色微微暗淡,一声叹息: “秋雨庐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转眼四十年过去,秦老夫子依旧没有忘记。” “他在二十五岁那年放弃了秦家家主之位,让给了他的弟弟秦时问……就是当朝右相。” “他在朝中只当了三年的官,官至户部侍郎,他在二十五岁时候辞官而去,又去了西齐……听说是翻墙离开的秦府。” “他在云梦城生活了足足五年,他年已三十,听说回来时候极为颓废……想来与齐秋雨终究未能修成正果。” “而后,他又用了十年时间游历诸国,于四十岁再回京都。” “听说这一次兄弟二人吵了一架……也不知真假……那之后他就来到了西陵城,就在长宁书院当了个夫子,一直到现在,这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再也没有回过京都。” “西陵城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并不多,先生是知道的,先生偶尔会去他的秋雨庐小坐。” “先生说秦老夫子是真正有大才之人!” “先生说可惜了,情之一事太害人!” “倘若不是那一次的西齐之行,不是在云梦城遇见了齐秋雨,以秦老夫子之才……他定能拜相!” “你有幸得他赏识,我倒是建议你早些去与他见见。” “他是个孤傲的老头,先生说他喜欢钓鱼,喜欢喝酒,喜欢吃豆腐……他牙口不太好。” “去的时候带两坛子好酒,陪他好生喝两杯……他这辈子也不容易。” 白少秋这才知道秦老夫子有如此之深的背景和如此神奇的经历! 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他国的一个女人,便放弃了自己的锦绣前程,甚至一生未娶……倒是个真正的性情中人。 白少秋很喜欢,也很佩服这种人,他由衷赞美道: “古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今有痴情一生为所爱……这天下的人啊,形形色色各种各样都有。” “有人为了前程抛弃糟糠之妻,有人为了利益出卖骨血兄弟,有人为五斗米折腰,也有人为朋友两肋插刀……” “总之,重情重义者,皆值得去尊重!” 东方长缨双眼亮晶晶,便听白少秋又道: “过几天我就去秋雨庐看看他。” “对了,今日文会时候祁少同约了我明晚在千味楼聚聚,你去么?” 东方长缨顿时欢喜。 白少秋愿意带她去参与聚会,这便说明他是将自己放在心里的。 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似乎有些不妥,你……你毕竟是王府的姑爷,是有妻室之人,将我带在身边……我是你的什么人?” 白少秋一怔,这倒是个麻烦事。 赘婿身份没有脱离之前,他总不能说这位懒懒姑娘是自己的未婚妻吧? 就算是红颜知己那也不行! 至于说是表妹,西陵城的这些人对自己知根知底,哪里来的什么表妹? 倘若传入了王府,传到了长缨郡主的耳朵里,自己倒是无所谓,却会给懒懒姑娘引来杀身之祸! 一旁吃鸡的东方猛这时候抬起了头来。 他的那双略显呆滞的眼里愈发迷糊—— 姐姐这话是几个意思? 他的脑瓜子理不顺,正要开口问问,不料东方长缨伸手就抓了一只卤鸡塞到了他的嘴里: “四宝子,不早了,吃完了你去洗洗早些去歇息!” “哦……姐夫!” “带回来那么多青梅果儿放在厨房的,你不是说要酿那什么酒么?” 白少秋都将这事给忘记了。 “嗯,明天我试试能不能酿出青梅果儿酒来。” 东方猛腮帮子鼓鼓。 他埋头继续吃鸡,这时候脑回路才忽然反应了过来—— 哦,对了,姐姐有说过她在演戏! 假装和姐夫不认识。 你不能漏了陷! 不然……不还你那六万两银子了! 这话有极大的威胁性,东方猛还指望姐姐还了那六万两银子好拿去给小夕呢! 所以,他必须配合。 只是这戏……有趣么? 似乎只有姐夫蒙在鼓里。 姐夫这个人…… 东方猛抬眼看了看白少秋,又埋头吃鸡。 心想姐夫这个人看似精明,还得了魁首,实则……比自己还要蠢笨! 明明她就是东方长缨,偏偏要装成不是东方长缨……叫什么懒懒…… 这两个人脑瓜子都有病!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还是不去的好。” 东方长缨主动化解了这尴尬,又道:“这几天我也不在家里,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你不用管我的。” 白少秋微微一怔:“你……你家究竟是做什么的?” 东方猛又抬起了头来,东方长缨嘻嘻一笑: “算是这西陵城的地主吧。” “我家的地……挺多的。” “外面的那些田地都是我家的,那些农户都是我家的佃户。” “所以……你若是将来娶了我,这些田地佃户就是我的陪嫁!” “我寻思着在将来的日子里,你写文章我收租,这日子也能过得快活的。” 东方猛的大脑袋又抬了起来,愕然的看着东方长缨。 白少秋却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懒懒姑娘家境如此殷实—— 地主之家! 单就这春满小筑外面就有多少田地? 那些田地还都是上等的良田! 这一年能收多少粮食? 自己这场穿越当真是得了老天爷的垂怜,在王府是吃软饭,倘若能脱离那赘婿身份离开王府……这又有人喂一口软饭。 挺好! 都不用操心将来日子怎么过。 他讪讪一笑:“倒是没料到遇见了一个小富婆,你的父母呢?他们住在哪?” “他们呀?等你将事情办妥了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们的。” 这事情,指的便是去京都见皇上求收回圣旨之事。 也是,没脱离赘婿身份自己就是有妇之夫,是不能嚯嚯了这姑娘的,是不能去见其爹娘的。 白少秋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司老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一趟?” “我没入竹溪就不知道了,应该也就是这两天吧,毕竟先生也惦记着你的《石头记》。” 白少秋惦记着文魁奖励的那三千两银子! 因为九公主说那笔奖励已发了下去。 嗯,明儿个就去一趟聚宝钱庄。 带上四宝子。 银子这个东西,还是早些落袋为好! 第九十八章 小筑故事 白少秋不知道那三千两银子已经被丈母娘代领了。 他寻思着拿到了那三千两银子就先交给福伯,毕竟三味书屋和百草园是个大事。 出书究竟能不能赚到银子,究竟能赚到多少银子,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虽然《石头记》是前世名著,但放到现在这个世界来售卖……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对这样的书会有多大的兴趣。 大抵是不愁卖的。 但能卖多少这个就难说了。 西陵城就这么大,而书这个玩意儿很贵。 当然,如果石头记面世之后在西陵城的反响极为不错,想来别的地方的书局也是会来寻求合作的。 这本书算是投石问路。 一来了解一下兴国书局的市场,二来……看看这条路能不能走得下去。 能够在家里随便写写、不,是努力的抄一抄,就能有持续不断地不菲的收入,这对于白少秋而言当然是最好的生活状态了。 倘若石头记能大火,他决定让自己成为众多穿越者中最豪横的文抄公! 东方长缨似乎也惦记着这个事,这时她开口问道: “对了,你说的开书局那事,今儿个见到福伯有没有问起他找到了合适的铺子了没有?” “找到了,明日福伯会去定下来,但书局要开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一来这《石头记》才写八回,二来还要找到一处合适的印刷作坊。” “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吧。” “嗯,你……你在上陵书院是要等谁?” “就是那个叫仙仙的姑娘,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九公主殿下。” 东方长缨盯着白少秋沉吟两息,故作惊讶: “她是九公主殿下?你等她干啥?” 白少秋咧嘴一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这一次聚宝钱庄开出的赌局,便是我给她出的主意。” 东方长缨:“……这么说你也从中渔利了?分了多少银子?” 白少秋苦笑摇头:“说来你不信,聚宝钱庄的钱大掌柜来了,说买我输的有两百余万两银子!” “按照约定,我夺魁能得利七十余万两!” “哎……可我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人敢出大笔的银子买我赢!” “最大的一笔是十万两!” “这一家伙就分润出去了一百万两银子!” “另外还有一个人竟然也买了我六万两银子赢……” 白少秋双手一摊: “这就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最终也就分得五万余两银子,哎……” “你说,西陵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废物,这买我赢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没薅到几根羊毛,全被这两个人给弄走了!” 东方长缨吃吃的笑:“……那也可以了,毕竟白白得了五万余两。” “银子呢?” 白少秋双手一摊: “西陵城百姓输急了眼,他们恐怕会想要我的命,等过两天他们心情平静了我再去聚宝钱庄存入我的户头。” “哦,那位九公主殿下,她……她没有约你某天再见?” 白少秋果断摇头: “人家是公主,她明天就启程回京了。” 东方长缨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夜已深,今日你也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姐夫,” 东方猛取了一根手帕擦了擦:“这还早着呢,我教你武功如何?” “……怎么教?” “抱石墩子呀!” “……我去洗洗睡了。” …… …… 晨曦初露。 白少秋依旧如以往那般早早就起了床。 站在天井中嗅着清晨的梨花清香,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开始例行的晨跑。 从小筑出发,绕着外面的梨园跑一圈大抵在两千米。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恢复训练,白少秋已能跑三圈。 这无法与他前世的身体素质相比,但比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已好了许多。 当他跑完第一圈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他扭头望去…… 那个憨憨小舅子背着一个巨大的磨盘正向他飞奔而来! “姐夫……跑呀!” “我陪你!” 白少秋:“……” 他再次起步,耳畔嗖的一声,东方猛已跑到了他的前面。 那厮健步如飞! 背着的那磨盘估摸着得有百八十斤! 可对他似乎没有丝毫影响! 这让白少秋备受打击,但能怎么办呢? 不能以己之短攻人所长,与这个憨憨莽夫比力量,这不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么? 他调整了心态,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跑步。 跑完三圈,东方猛已跑完了十圈! 他在梨园外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东方猛依旧在跑,快如风。 白少秋望着东方猛的背影看了片刻,颇有些感慨,心想这应该就是得与失吧。 等书局的事告一段落得和东方猛回王府一趟。 毕竟王爷王妃现在依旧是自己名义上的岳父岳母,回去看看他们。 主要是要去拜访一下那位门房老余,看看自己有没有练武的可能。 不能飞……终究心不甘。 梨园外就是田地。 田地里秧苗已插完,田埂上偶有农人正在查看田里的水。 有一条大黄狗跟在一个老农的身后,它似乎看见了站在梨园外的白少秋,便发出了汪汪两声狗叫。 那老农叼着个烟杆也向小筑方向望了过来,那张满是沟壑的黝黑的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东家懒懒姑娘一年到头偶尔会来春满小筑小住。 但从来都是她或者她带来的某些个姑娘。 另外倒是有一个老先生来过,却都是当天就走了。 现在却有了一少年住在此处……也不知道是懒懒姑娘的什么人,但一定是很亲密的人。 那少年天天这样跑,也不知道是跑个啥,有钱人的喜好果然是不一样的。 白少秋也看向了那老农。 便见那老农将烟锅在手上抖了抖,插在了绑在腰间的汗巾上。 他弯腰,撩起了裤腿,下到了田间。 白少秋顿时来了兴趣,于是,抬步向那老农走了去。 东方猛跑了回来,站定,一瞧…… 咦,姐夫这是要做甚? 想了想,他背着那磨盘回到了小筑,将磨盘放在了磨上,恰东方长缨从厨房走了出来: “四宝子,你姐夫呢?” “他跑田间去了。” “……他去田间干啥?” 东方猛取棍,舞棍,“田间当然是种田啰,姐啊,几时还我银子?” 第九十九章 你会种田? 刚插上的秧,过了一宿有少许浮了起来。 当白少秋来到这块田边的时候,那老农正在弯腰补插。 那条大黄狗汪汪叫了几声,跑去了另一条田埂上,望着那个陌生的少年狗眼里似乎有些迷糊。 老农闻狗叫,扭头看了看,便看见了蹲在田埂上的那位青衣公子。 他摇头一笑,心想这样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定是没有见过田是如何种的。 他们吃着最好的食物,却不知道食物从何而来。 他估计连这秧苗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农收回了视线,继续检查田里浮起的秧苗。 白少秋蹲在田边在观察这块田。 可别说,这兴国的农耕技术算得上不错。 田里水深寸许,这恰到好处。 只是这行距株距显得有些密了一点,但不能因此断定这法子会影响产量—— 毕竟不知道这稻谷的种子如何。 肯定不可能是高产量的杂交水稻,那么密一点的行距株距可能反而能提高产量。 这年代肯定是没有农药化肥的,影响稻田产量除了天气虫害因素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土壤的肥气了。 当东方长缨和十三娘来到梨园外的时候,恰好看见了白少秋挽起了衣袖。 他伸出了手臂,从田里挖了一块泥! “……他在干啥?” 东方长缨也一脸懵逼,“不知道呀。” “这姑爷……有点意思!” 东方长缨笑。 心想他确实有点意思—— 读书人通常是不会喜欢这种低贱活儿的! 他们会用诗词文章去颂扬农人,但他们几乎都会本能的与农人划清界限! 那是读书人的清高,是根植在他们心里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这一理念! 他们会认为农人种田这是天经地义,因为种田的农人没有读过书不会识字,种田,就是他们的命! 白少秋现在算是读书人了吧? 他竟然在田边玩泥巴! 这之前呢? 这之前他是白氏书局的公子哥,虽说是商人,商人说起来地位比农人还要低贱一些,但偏偏商人有钱! 商人仅仅是社会地位显得低下,他们的日子实际过得都是很不错的。 因为他们能用银子用利益为纽带与官员勾结! 他们同样也看不起农人。 更不会与农人亲近。 这个夫君似乎是个另类。 白少秋并没有注意到梨园外有两个姑娘正好奇的看着他,他依旧在看着手里的这一捧泥巴。 这捧泥土颜色较浅,这说明土壤已不算肥沃。 但判断一块田地究竟是不是缺肥单凭这田边的一捧土壤是不能确定的。 于是,就在东方长缨和十三娘震惊的视线中,白少秋洗了洗手,脱去了鞋子挽起了裤管…… 他一脚踩入了田间,向那老农走去! 十三娘张大了嘴巴:“额,姑爷他……下田了!” 东方长缨也很是惊讶:“不对呀,他也不认识赵大爷,他下田去干啥?” “郡主,莫非姑爷还会干农活?” “……这不可能吧!” 就在她们惊诧的视线中,白少秋来到了那老农身前。 老农已直起了腰,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公子……你干啥?” “大爷,我来瞧瞧。” 这有什么好瞧的? 又不是三岁小孩天性喜欢玩水。 “……瞧啥?” 白少秋弯腰,一只手臂插入了田里。 入泥……尺许。 他从这深处掏出了一把泥,泥土的颜色依旧是淡淡的黄。 “这田种了这一季该养养了。” 老农顿时一怔,因为这块田种了这一季确实要养养了。 他很是好奇,便问了一句: “公子为何认为这块田该养养了?” “你看,肥沃的稻田,土壤当为深色,但这块田的颜色却已是浅褐色。” 将手里的这捧泥凑到了鼻子下嗅了嗅,他又道: “这泥土中腐土的味道已很淡,这也是土壤肥力流失的另一个表现。” 弯腰将这泥放入田里,洗了洗手臂,白少秋直起了身子,又笑道: “肥沃的土壤土层会较深,土层松散,异于耕着。” “干耕如香灰,水耕如糖化。” “而贫瘠的田地,土层黏犁,耕着费力,有‘敲敲一个洞,锄锄一条缝’之特点。” “另外还可看田间水质。” “大爷你瞧,这块田水质清淡无色,田间几乎无水泡,这亦是瘦土的一个表现。” 白少秋没有注意这大爷震惊的视线,他望向了这片田,又道: “要当心一些了。” “当心什么?” “我不知道别的田怎样,单从这块田而言……它不会太保水,我的意思是它可能需要更多的灌溉。” “另外……要注意它可能出现僵苗。” 那老农听得一愣一愣的,“僵苗是什么东西?” “哦,就是秧苗生长缓慢,苗体小,根系老化生锈,不长新根,节短,叶片小而厚,呈深暗绿色。” 老农这就惊呆了,他看了看这田间的秧苗,“公子,没那么严重吧?” 白少秋收回了视线看着这老农微微一笑: “希望没有,个把月的时间便能见分晓。” “……那倘若出现如何治理?” “插秧七天给秧苗施第一次肥……有机肥混合草木灰。” “公子,有机肥是啥?” 白少秋就这么站在田里,给这个老农进行了一场科普。 他回忆着前世的那些知识,结合着这古代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尽可能的将那些东西讲得浅显易懂一些。 东方长缨和十三娘就这么站在略远处,隐约能听到一些。 她们没有离去,眼里愈发的惊奇。 就这么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田间传来了那老农的笑声: “小老儿多谢公子倾囊相授,收获颇丰……接下来就按照公子所言去做!” “敢问公子贵姓?” “啊,我姓白。” “小老儿多谢白公子!” “不不不,是我要多谢你!老丈贵姓?” “小老儿贱姓一个赵字。” “哦,赵大爷,改日我有暇去你家中坐坐。” 赵大爷连忙躬身一礼:“这……白公子不嫌弃小老儿当然欢喜。” “有啥嫌弃的?我走了,改天再去找你说说种地的事。” “好,白公子慢点。” 白少秋走回了田边,依旧挽着裤腿打着赤脚提着一双鞋来到了梨园外。 东方长缨就这么看着他走来,脸上的喜意愈发的浓郁。 “你还会种田?” 白少秋咧嘴一笑:“略懂!” 第一百章 联袂而来 一番洗浴,白少秋换上了一袭白衣。 四人坐在了厨房旁的饭堂里共用早饭。 因为东方猛的到来,这早饭的量明显增加了许多。 比如,馒头就足足蒸了两大笼! 又比如那粥也熬了一大锅。 水煮鸡蛋更是直接端上来了一篮子! 小菜也比以往多了三道。 这馒头是褐色的。 这时代当然没有小麦的皮芯分离技术,但可以用别的方法将面粉变得更白一些。 白少秋现在没打算去弄。 有些麻烦。 这样的馒头有浓郁的麦香味道,就是口感不是太好,但从营养的角度讲,它挺不错的。 这个世界的鸡蛋很香! 这用铁锅井水柴火熬成的粥也很香! 不知不觉间,白少秋已然习惯了这个世界的饮食—— 食材都是天然的! 做菜的方式也多为蒸煮,少有油炸。 至于所用的油,也都是熬制出的很香的猪油。 炒菜也是有的。 味道姑且不说,至少食材用油是很放心的。 用着这原生态的早餐,东方长缨瞧了瞧白少秋: “呆会我和十三娘要出去一趟……可能要过一些日子才会回来。” “短则七八天,长则……半个来月。” 白少秋点了点头,笑道:“女地主出行去巡视你的田地?” “嘻嘻……算是吧,得去看看,毕竟关系到秋日的收成。”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这个暂时不用,你就呆在家里好好写《石头记》,另外你还要等先生和方老,你还要去长宁书院拜访秦老……” “还有书局的事,你的事其实也挺多的。” 白少秋想了想,“嗯,那你们出行要注意安全……要不要去镖局招几个保镖?” 东方猛和十三娘顿时都抬起头来看向了白少秋。 东方长缨拿起一个馒头就塞到了东方猛刚刚张开的嘴里,一家伙就将东方猛的那声春雷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不是太远,再说这里是镇西王的地盘,还没有出现过土匪流寇啥的。” 十三娘埋头喝粥,心想郡主出行当心的是别人才对! 这一次要去红缨军的驻地。 红缨军驻地在距离大散关五十余里地的黄杨集,距离西陵城有些远,大致有百余里地。 那是一个偏远的地方。 说是集,其实就是一个只有二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庄。 与大散关同在绵延千里的云雾山脉之下,只不过大散关是云雾山脉断开的一处关隘,而黄杨集那地方则是有云雾山这道天然的屏障。 说是屏障,也是可以翻越过去的。 长缨军就在黄杨集的猎户的带领下干过这事,山那边就是西荒! “你明日要出行,又不便在西陵城百姓面前露面,那辆马车就留给你,出行带着四宝子,乘马车去会安全一些。” 东方猛又抬起了头,他想说自己不会架车,东方长缨又将一个馒头塞到了他刚刚张开的嘴里。 还瞪了他一眼: “架车有什么难的?” “你不是很关心你姐夫的安危么?” “为了他,你就不能学会架车么?” 东方猛咬着馒头,满脸的委屈。 白少秋看着倒是乐了,“有四宝子同行,就算不乘马车,那些百姓也断然不敢拿我怎样的。”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还是小心些为妙,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就这样愉快的用完了早餐,十三娘收拾了碗筷,东方长缨又有些担忧起来: “虽说你会做饭,但你是个男人,总是在厨房围着灶台转这不是个事。” “要不将小夕接过来?把福伯也一起接过来?” 东方猛鼓掌,憨憨的笑:“好耶好耶!” 白少秋却摇了摇头: “福伯这些日子得落实铺子和房子的事,他年事已高,小夕得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做饭这个东西很简单,倒是你……一路小心些。” 东方长缨想了想没有强求。 “好,你需要的纸和炭笔我都准备好了,就在书房。我们这就出发,争取早些回来。” “好!” 白少秋没有注意东方长缨转身时候瞪了东方猛一眼。 …… …… 天井中的凉亭里。 白少秋煮上了一壶茶,摆上了一叠纸,放好了一支炭笔。 他正准备提笔继续写《石头记》的第九回,却不料东方猛那大嗓门又在他耳边炸响: “姐夫,” “……” “姐姐走了!” “走了又咋的了?” “走了我们就可以去青楼了!” “……” 东方猛摩拳擦掌,唾沫横飞: “我知道这个时候楼子里的那些姐儿们还没起床,咱们可以先去找个酒楼吃酒,等傍晚时候早些去楼子里,如何?” “四宝子!” 白少秋放下了炭笔:“你不是不会架车么?” “要想姐夫出去,你得先学会架车。” “这样,交给你一个任务,酿造那青梅酒需要一些东西,我这就写给你,你架车去买回来。” “一来练练车技,二来可以把青梅酒酿造出来,如何?” 东方猛沉吟片刻,欢喜点头:“好!” “我练好了车技就带姐夫去青楼!” 白少秋取笔,落笔,将酿造青梅酒所需的冰糖、白酒、罐子一一列了出来。 想到了后面要去拜访秦老夫子,他特意又加了两坛子的好酒。 这西陵城最好的酒叫琼浆玉露。 五两银子一坛。 一坛两斤。 前身很喜欢,但他自己虽然酒量很大,却并不太喜欢饮酒,他并不知道这酒有多少度。 将这憨憨小舅子打法了出去,他这才静下心来继续写《石头记》。 不知不觉之间,个把时辰过去。 梨园外忽然传来了人声: “这地方好啊!” “梨花如雪,曲径通幽,前有千顷良田,后有魏巍山峦……郡……懒懒姑娘找的这个地方不错!” “不像你那竹溪,倒是见山见水却难见人。” 白少秋一听,顿时乐了。 他连忙放下了笔,用镇纸将纸压住,起身向门外而去。 就在那梨园中的梨花下,两个老人联袂而来。 “老夫又没银子置地,不像懒懒,这丫头倒是置下了不少产业。” “你那不是没银子,你那是真懒。我寻思告老之后也像这样,置几顷地,修一处……桃园,” “咦,白老弟!” 方老大儒欣喜张开了双臂! 白少秋满脸阳光,也张开了双臂! 一老一少二人在门前拥抱,一旁的司老大儒见之,一捋长须欣然而笑。 第一百零一章 旷世奇书! 将两位老大儒迎入了凉亭中,白少秋重新煮上了一壶茶。 方老四处打量了一下,对这春满小筑愈发的喜欢。 “看似简陋,实则雅致……真正的大雅无须繁杂的装饰,伐后山之木,砍门前之竹。” “以木为柱梁,以竹为筋骨,再取黄泥糊之,以茅草覆其顶……” “人在亭中,院在花中,一切皆在景中,大美!” 白少秋斟茶,咧嘴一笑:“说来惭愧,这小筑乃懒懒所建,我嘛……在这里也不过是短居了三四天罢了。” “小子是个俗人,倒没有品味出方老哥的这番高见。” 司老大儒瞪了方老一眼:“他有个屁的高见!不过是想要省下一些银子罢了!” 方老盯着司老吹胡子瞪眼:“斯文!” “怎的越老越粗鄙了?” 司老不甘示弱: “装!” “这里又没外人你装个屁!” “你当老夫不知道你那些过往?” 方老顿时泄气,他一屁股坐在了桌前,望向了天井角落里的那颗梨树: “这便是交友不慎,遇人不淑!” 司老没理他,他看向了白少秋:“懒懒呢?” “她要去看看她家的田地耕种得怎样了,早上才走,说是要十来天才能回来。” 司老和方老顿时一怔,两个老狐狸默不作声,片刻都咧嘴笑了起来。 司老点了点头:“嗯,她家田地挺多,去逛一圈是需要不少时间。” “今日前来,是昨日在兰亭你走的匆忙,老哥和他觉得意犹未尽,” 说着这话,司老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叠纸来。 那是《石头记》的前八回的书稿。 “九公主殿下本想邀请你共进午餐,结果你先走了。” “九公主殿下也走了。” “王爷和王妃大抵觉得与我和老方这两个老头吃饭没啥趣,他们也走了。” “我们倒是和祁少同等人……”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叠书稿的第一页! 他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就这么极为认真的看了下去! 片刻,翻页,依旧一个字都没有说,视线距离纸更近了一些,脸上的神色也愈发的激动了一些。 一旁的方老一瞧…… “白老弟又写了新的诗词?” 司老似乎沉浸在了这书稿中没有理会。 白少秋倒是微微一笑说道: “尝试着写一本章回小说……我家以前是开书局的,现在我成了王府的赘婿,但终究不想在王府吃一辈子的软饭,就寻思着是不是能自己写点东西将书局再开起来。” “前面给司老哥说过,想的是借着点司老哥的名头请他给我这书写个序。” 方老大儒一听就惊呆了! “章回小说?” “嗯,这东西故事性比较强,也能够连载,我想着就算赚不到几个银子也亏不到哪里去,就当打发打发时间。” 方老大儒顿时就来了兴趣。 他伸手,将司老大儒看过的第一页取了过来—— 昨日文会,这白老弟在对联诗词上面都表现出了令所有人吃惊的才华,今日来此,本想问问他那十年是如何厚积的。 这是一个极好的励志故事。 他想要将白少秋的这个故事带去京都,讲给京华书院的那些学子们听听。 他想要那些学子们明白一个道理—— 废物与天才之间的距离,仅仅是无人知道的勤奋和努力! 他希望京华书院的学子们也能闻鸡起舞,也能悬梁刺股的去静下心来努力读书。 却没料到这话题还没开始,这白老弟又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长篇章回小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写的! 就算是他,也写过,但终究没有在市场上泛起几朵浪花来。 反倒是国子监那老东西杜子藤,同为大儒,却因为两本长篇章回小说销量极好被称为杜大师! 也是因为他的那两篇小说影响力极大,在文渊阁三楼的那些画像中,杜子藤的画像排在了他和司老的前面。 这令他很不爽! 当然,这个不爽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杜子藤是站在左相叶穹楼一边的! 这令方老对他很是瞧不起,认为文人的风骨被他给丢光了,但人家根本不在意,那日子过得是相当的滋润。 方老想要给他难堪都不行,因为自己写不出一本超越杜子藤的章回小说。 读书人终究讲个实力。 自己无法在这一领域超越杜子藤说话就没底气。 现在这位白老弟竟然动笔写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的心里很是期待又很是忐忑! 因为他很清楚要想在这种体裁上超越杜子藤有多难! 可当他看完了第一页之后…… 他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收敛了心神排除了杂念,看的无比认真。 而后,拿起了第二页……第三页…… 八回有足足四十八页! 两个老头就像两个最认真的学生一样,他们手不释卷的在逐字逐句的细细品读。 白少秋本想问问司老文会奖励的那三千两银子,这一瞧,他也不好意思开口打断去问了。 再一看…… 司老两袖清风,似乎根本就没将那三千两银子带来。 好吧,等他们看完了再问。 时间就在缓缓的翻页中过去。 日近中天,白少秋一瞧,他们还有大半没看,因为他们越看越慢! 于是,白少秋起身离开,他得去做午饭。 他的离开丝毫没有惊动这两位老人,他们似乎已进入了人我两忘之境。 看来这本书在这个世界也是很牛叉的存在。 白少秋很欢喜。 坐在了灶台前,生火,开始围着灶台忙碌。 半个时辰过去,他做好了饭菜又来到了凉亭中。 两个老人依旧在看着那些书稿,连坐姿都没有变化丝毫! “我说,中午了,咱们先吃饭?” 没有人搭理他。 白少秋想了想,转身,自己去了厨房用了午饭。 当他再次回到凉亭的时候,两个老人依旧沉浸在书稿之中。 茶炉的火已熄灭。 茶壶里的茶水已凉。 已过了午时…… 白少秋落座,重新煮上了一壶茶,心想他们看完那些书稿大抵还要半个时辰。 于是,他干脆又拿起了炭笔写石头记的第九回。 写了一半, 司老大儒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好书!” “千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书!” “此书之序,老哥要焚香沐浴之后方敢提笔!” 方老此刻也放下了书稿,激动大叫: “不行!” “此书之序得由老夫来书!” 第一百零二章 我的银子! 司老一听,一家伙就站了起来! 一撩衣袖,气势汹汹: “你休想!” “这《石头记》作序之事,乃白老弟数日之前便与老夫有约,你……一边凉快去!” 方老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也挽起了衣袖,寸步不让: “有约又怎么了?” “那不过是因为老夫与白老弟认识的晚了一些!” “但这影响老夫与白老弟的情谊么?” “你这老家伙已隐退十余年,兴国文坛还有多少人记得你?” “酒香也怕巷子深,书好也要众人捧,老夫有弟子三千,京都还有旧友无数,老夫不仅仅是要给此书作序,老夫还能将此书在京都推广开来!” “如此,白老弟必然名声大噪,进而名利双收!” “你……你能帮到他什么?” “莫非你就想着这么好的一本书就放在你的竹溪里压箱底?” 司老顿时急红了眼,他吹胡子瞪眼,双手竟然拽成了拳头! “你胡扯!” “老子虽退隐十年,但门生故旧依旧在!” “另外你个老东西要搞清楚状况,长缨是老夫的学生,白老弟是长缨的相公!” “论亲疏,白老弟也是与老子更近,论先后,老子也比你先认识白老弟,你凭啥和老子抢这作序之事!” 这…… 白少秋顿时就傻了眼。 读书人的斯文呢? 这个时候两个老大儒就像两只即将战斗的公鸡,哪里还有半点斯文可言! 白少秋一瞧,这不行呀,他们竟然真的急红了眼! 他连忙起身:“慢慢慢!” 将二人分开,白少秋这才笑道: “就这点小事有啥急的呢?要不这样……” “既然两位老哥对这《石头记》很喜欢,就请两位老哥都给它作序!” “方老哥,这书呢我的打算是在西陵城先行发售……我打算开一个书局,但这事你得给我保密。” “就是不要让王府知道我写了这书,更不能让王府知道我要开一个书局。” “赘婿不容易啊,你懂的,我总得给自己攒点私房钱吧?” 方老大儒一听,眼里露出了一个我懂的神色,随之扭头就又瞪了司老大儒一眼: “老东西,听到没有?白老弟这书是不想让王府知道的!” “那长缨郡主也不能知道!” “长缨是你的学生又怎样?这关系你攀不了!” 司老又红了眼,正要说话,白少秋连忙将二人分开,“不是,这事司老哥也知道,他不会给我那妻子说的。” “都坐下都坐下,喝茶!” 两个老人互瞪一眼,落座,白少秋斟茶,方老这才又问道: “那……这书既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便不能署你的真名,你准备用个什么名字来发行这本书呢?” 白少秋沉吟三息:“就叫……梦阮居士吧。” “哎,”司老一听摇头一叹: “这本《石头记》虽说现在只看了前八回,但以老哥之愚见这本书定能在兴国书市畅销!” “书出了名,为天下所知,那么写书的作者自然也会随之出名。”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就为了瞒着王府,放弃你的真名……这在老哥看来有些得不偿失。” 白少秋微微一笑: “名这个东西有利有弊。” “我想的是这书如果销售真火了,我虽然冠之以假名,却不影响我从中获利。” “至于我自己的名声,这东西倘若太耀眼背着其实很累。” “就悄悄的发点小财吧,,我是个俗人,还是觉得装进兜里的银子更实在一些。” 方老大儒巴掌一拍:“我觉得老弟所言有理!” “名利名利,名与利绝大多数时候都联系在一起,以名谋利或以利求名。” “但以老弟之才却是不需要的!” “这一次的竹溪文会,你的名声将很快传入京都,甚至传遍兴国的大江南北!” “以老弟之才,老哥坚信明年秋的香山文会上,老弟亦能过五关斩六将再次夺魁!” “白老弟之名不求自来。” “用这梦阮居士之名写这本《石头记》……老哥很是期待,当《石头记》风靡全国乃至天下,所有人却不知道梦阮居士是谁,这就很有意思了。” 方老大儒一捋长须,咧嘴又笑道: “嗯,偷偷的发财,让那些买书的人去猜吧。” “或许保持一些??神秘更能让这《石头记》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和兴趣。” 别说,这方老头还有几分见解。 一个无人知道的梦阮居士写出了一本由两个大儒作序的旷世奇书…… 想来天下文坛那些有名的文人会好奇,那些买此书读此书的学子会好奇,就连那些大家闺秀也会极为好奇。 好奇,也是营销的一种手段。 它有利于书名的传播,也有利于勾起更多的人购买此书的兴趣。 白少秋微微颔首,笑道: “那两位老哥可一定要记得为我保密,主要是我很担心被长缨郡主知道了。” 司老大儒眼露玩味之色,这时候又问了一句: “你对长缨究竟了解多少?” 白少秋摇了摇头:“东方猛说她是一个……魁梧的……女汉子。” 司老大儒顿时傻了眼,又听白少秋说道: “武艺极为高强!能打我一百个!” “另外,这一次的赌局,她买了十万两银子我赢,她获利百万两……这又说明她是个心思极为细密的姑娘。” “胆子还特别的大!” 方老大儒这时候瞪大了眼睛—— 东方长缨向他开出了十万两银子的价码改最后的兰亭一问……原本还以为她是为了确保白少秋夺魁,原来她的真实意图是为了确保那一百万两银子的巨大利润! 这位郡主不简单啊! 白少秋并没有注意到两个老人面色的异样: “她建立了长缨军,还令西荒的蛮子闻风丧胆……这又说明她是个有统帅能力的、有指挥才能的、足智多谋的姑娘。” “身为郡主,敢率三千红缨军深入西荒,如狼行千里为吃肉……这还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她能吃苦,能拼命,是个……狠人!” “我不配!” “我就是一条咸鱼!” “我的理想就是几两碎银……” 步入主题,白少秋看向了司老大儒: “那个,司老哥,九公主说奖励的三千两银子已经发了,你……没帮我带过来么?” 司老大儒双手一摊:“是发了,但王妃收走了,她毕竟是你岳母,我哪能擅作主张?” 白少秋顿时生无可恋:“……” 【白少秋小声说:求票求票!】 第一百零三章 东方长缨的决定 镇西王府。 后花园。 东方长缨坐在荷塘边的凉亭里,恭恭敬敬给父亲母亲斟了一杯茶。 脸蛋儿微红,朱唇儿轻启: “爹、娘,我想好了。” “少秋他……虽说他没啥理想,将来对王府的帮助想来也并不会大,但我真的喜欢上了他。” “有女儿在,他会不会武功会不会打仗这都不重要。” “四宝子与他极为亲密,他待四宝子亦如兄弟。等明年他去了京都大哥肯定会见见他的,大哥估计也会喜欢他……他这个人除了诗词文章之外懂得东西挺多,也有趣。” “至于他心心念念的想要请皇上收回那道圣旨……就让他去试试吧,万一成功了,他脱去了赘婿身份,这对他的将来亦有一些好处。” “再说了,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并不需要他入赘来续东方家的香火。” “倒是他白家就他这一根独苗,女儿倒是以为他白家的香火才更重要。” 王妃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抬眼,问了一句: “倘若他脱去了赘婿身份,他与你便再无关系,他而今已出了名,司老方老说他在明年的竹溪文会上恐怕也难有几人能阻挡……” 王妃瞅了一眼镇西王,语重心长的又道: “女儿啊,这男人一旦有了名有了一群追捧的人,尤其是女人,他们往往都会飘!” 镇西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王妃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又道: “天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 “在兰亭听方老说,九公主殿下对少秋也极为看重。” “这位九公主殿下可远远不如长公主,她并不关心朝政,以她现在之能力也无法影响朝政,那么她看重少秋的当不是少秋有多大的能力或者价值,而是少秋这个人!” “她竟然会答应你少秋去了京都帮忙照拂一二……她甚至还想要请长公主殿下出面在皇上面前为收回那道圣旨之事说上几句,” “娘怎么想怎么觉得她不怀好意。” “女儿啊,长点心吧!” “他既然没理想,莫如就留在郡主府当个赘婿,我们也不会拿他当赘婿看待,这样不是更好么?” “放他去京都,万一一下子放飞了,你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么?” 东方长缨沉吟片刻: “他说他不愿住在这样的高墙内只看见高墙外四角的天空。” “让他去吧,爹不是说过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么?” “万一他去了京都改变了想法混出点名堂……这对王府也是有利的。” “至于结局,他若是真想飞,就算是将他绑在郡主府里,他的心也会飞到外面去。” “女儿倒是以为真金需要火炼,真情也需要考验,倒是不惧怕他真的变了心。” “只是……” 东方长缨的面色严峻了起来: “京都行,大不易!” “九公主那边我并没有太多的指望,他的安全还是我自己来会更放心一些。” 镇西王一怔,看向了东方长缨:“你打算怎么做?” 东方长缨笑道: “四宝子亲他,就让四宝子跟在他身边。” “另外……我呆会就去黄杨集,长缨军将化整为零去京都!” 镇西王一听大吃一惊: “什么?” “你打算调集长缨军入京都?” “这绝对不行!” “皇上本就猜忌于我,叶穹楼一系更是希望抓住王府的把柄,你这不是令王府陷入被动危险之局么?” 东方长缨修长的脖子一扬: “长缨军又不是兴国的兵!” “再说了,长缨军入京都之事唯你们知道,这不还有年余时间么?我都说了化整为零,三千人用一年的时间入京都……这完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件事我已决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了京都!” “我可不想就这么守寡!” “他必须活着回来!” “谁想要他的命……我就要谁的命!” 东方长缨此刻丝毫没有懒洋洋的模样。 她的视线坚定,言语掷地有声。 王爷和王妃顿时沉默,过了片刻,王妃才问了一句: “那……花费需要多少?” 东方长缨摇了摇头:“女儿知道王府缺银子,故,这一次女儿不用爹娘给钱。” 王妃微微一叹,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了东方长缨: “这是少秋文魁所得之奖励三千两……你拿着,娘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喜欢,可一定要想好啊!” “京都的局势你是清楚的,倘若京都真发生了大事,王府救不了你们。” “你去了京都之后,多听听你大哥的,万万不要冒然行事!” 东方长缨接过了那信封,毫不犹豫的揣入了袖袋里。 “你们放心,女儿清楚如何见机行事,定不会给王府招来麻烦。” “我走了,过些天再回来看你们。” 东方长缨回到了她的郡主府。 她穿上了一身银色的盔甲,披上了一件鲜红的大氅,从武器架子上取下了她的红缨枪! 她与十三娘骑马离开了郡主府,向黄杨集而去。 春满小筑里。 司老方老依旧坐在那处凉亭中与白少秋饮茶聊天。 说的不再是《石头记》和诗词文章,说的是当下兴国之境况。 这是白少秋不知道并迫切需要了解的。 他听得很认真。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他的脑子里对兴国有了初步的认识—— 果然与前世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一样的。 地里上有相似之处,比如有长江,有黄河,有江南也有蜀州等等。 京都长安位于兴国之北! 但北出五百里并不是突阙这样的游牧民族,而是……北梁国! 兴国建国已三百年,辖四道十三州七十二个县郡,有人口两千三百余万。 周边与北梁、西齐、南陈、东晋接壤,在地里位置上有利有弊。 “要论及地理环境,咱们兴国在五国中算是得天独厚的。” 方老一捋长须,又道: “兴国有江南,江南乃鱼米之乡,故有江南熟天下足之说法。” “但同时兴国也相当于被其余四国所围,他们窥觑兴国之富,故这三百年中发生的战争也不计其数。” “兴国原本就是以武立国,兴国人并不怕打仗,甚至还可以说有点好战。” “故,这三百年中诞生的名将不少,他们……亦是兴国之脊梁。” “可现在……” 方老摇头一叹:“不说这些了,说起来令人生气。” “老弟啊,老哥其实心里是矛盾的。” “一方面老哥希望你明年去京都,在香山文会再夺魁!” “可另一方面……京都有风雨,而老哥却没有为你撑伞的能力。” “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明日老哥就要回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能给你撑伞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先画一张弓 白少秋现在算是真正明白了自己入京都之后可能的境遇。 送走了司老方老二人,他回到了凉亭里没有再写《石头记》。 东方猛这个小舅子去了城里这时候也还没回来,春满小筑便只有白少秋一人。 很是冷清。 这样的冷清他原本是喜欢的,但现在却有些怕—— 这世界真有武功! 自己昔日的那些自以为了不得的身手面对寻常人当然有一击必杀之力,但倘若面对那些江湖中人……被别人一击必杀这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得有自保的力量! 寄希望于别人这不是白少秋的风格,命和命运这两个东西终究还是捏在自己的手里更为稳妥一些。 就这么想着,他铺开了一张纸,拿起了炭笔,开始在纸上画复合弓的图纸。 这玩意儿有些复杂,但白少秋对它极为熟悉。 于是,随着手里的笔的游走,纸上渐渐呈现出了一张弓的轮廓。 渐渐清晰,渐渐完整。 将这张纸放到了一旁,他开始画这张弓的部件并逐一表明了尺寸。 堕轮、 上弓臂、 弓把、 弓弦滑套、 …… 当东方猛用他的棍子挑着一个担子回到春满小筑的时候,白少秋依旧在凉亭中极为仔细的在写写画画。 他谨记姐姐叮嘱过他的话—— “姐夫在写字的时候你万万不要去打扰!” 于是,他将东西放在了厨房,轻手轻脚的走入了凉亭。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但他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白少秋。 白少秋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写写画画。 东方猛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走入了凉亭,站在了白少秋的身后,探头一瞧,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姐夫,” “这啥玩意儿?” 其实他仅仅是找个话头,根本就没给白少秋说这是个啥玩意儿的机会。 他那春雷般的声音又在白少秋的耳畔炸响: “对了,姐夫,街上的那些输了银子的蠢蛋还在骂你!” “也在骂宋子规……他们骂宋子规干啥呢?” “不过他们骂你的声音比以往小了一些,我打听了一下,说是爹发了话,另外就是从竹溪出来的那些学子们为你正了名……” “姐夫,你真厉害!” “他们说你才是西陵城真正的第一才子!” “但我还是觉得你更应该练武……你写再好的诗词也受不了姐姐一拳……虽然不管你怎么练也不是姐姐的对手,但能抗揍一些总是好的。” 白少秋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他停笔,没有去看东方猛,他望向了天井角落处的那棵梨树。 眼里没有梨花,只有一个身材魁梧雄壮的女汉子手握长枪对他横眉冷对。 他打了个寒颤,强烈的求生欲望顿时升起! 京都凶险,险在一时。 要么丢命,要么成功而退! 一锤子的买卖,这比一辈子活在东方长缨的阴影中来的更好一些。 耳畔又有春雷炸响: “我去了一趟锦鲤巷子,想着将银子交给小夕的,她怎么都不要,我又将银子存入了聚宝钱庄。” “我聪明吧?” “你猜猜我在聚宝钱庄听到了什么?” “说是有个布衣老者买了你赢,六万两银子买你赢!” 白少秋顿时就收回了思绪扭头看向了东方猛:“是谁?” “听钱庄小二说的,他们也不认识,听其口音倒像是从京都来的。” “……” 不远千里从京都来买西陵城的一个废物夺魁? 这特么的神仙啊! 应该是巧合。 这个布衣老者从京都来到西陵城,恰好遇见了这赌局之事,反其道而行之买了自己赢,顺手捞了六十万两银子! 敢一家伙出手六万两银子买一个废物夺魁……这要么是那老者腰缠万贯根本不在乎这几万两银子, 要么……这老者的脑子有问题! 想要通过聚宝钱庄查到这老者的身份不太可能,因为九公主问过聚宝钱庄钱大掌柜,钱大掌柜没有告诉九公主。 理由是为客户保密,这是长公主殿下所定的规矩! 其实查到了又怎样? 人家正大光明赢的,总不能去抢回来吧。 “四宝子,” “啊?” “驾车练会了没有?” 东方猛憨憨一笑,挠了挠脑袋,又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没有回答,他转身而去。 白少秋:“……” 埋头,继续画这复合弓的部件。 日暮时分,他将所有部件画完,仔细的再检查了一遍,修改了几个地方,看着这一叠纸白少秋有些担忧起来。 每一个部件他保证所列出的数据和所画的形状是完美的,铁匠一看就能知道。 但问题是要打造这复合弓所需要用到的材料! 这是一把适用于特种兵单兵作战的冷兵器,并不是原始的用木材牛角牛筋等东西打造的弓。 炭纤维和玻璃纤维这两种材料肯定是没有的。 只能用合金替代。 那么问题来了,这世界有合金这个东西么? 白少秋不知道,必须得去铁匠铺看看才行。 这个事很重要,如果没有合金,就需要修改方案,嗯……重量会大大增加,弓的尺寸恐怕也会随之增加。 明天一早得去瞧瞧。 将这一叠图纸收好,白少秋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夕阳西去,又该做饭了。 …… …… 西陵城那一排排的房舍顶上也炊烟袅袅。 福伯叼着烟杆心情愉悦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少爷交代的事已办妥,六角井的那处宅子顺利的买了下来,只是那皮货商还需要再住十来天,这也没啥,毕竟狠狠的砍了人家的价钱。 宅子旁边的那铺子也定了下来,就等少爷拿银子去交定金和租金了。 少爷写的那本《石头记》还没看过,但少爷现在已经是西陵城的第一才子了,想来那书写的是不会差的。 接下来就要去物色一处印刷作坊,对了,明儿个去见见文老头,这老头曾经是白氏书局的掌柜,他应该已知道少爷出了名。 他应该会原谅少爷曾经的荒唐。 有他来主持三味书屋,生意恐怕能更好一些。 福伯就这么叼着烟杆一边走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入了落花巷子! 这是西陵城的一条幽深僻静的巷子! 与锦鲤巷子截然相反的是,这条巷子里所住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昔日白府,就在这里! 对这里,福伯很是熟悉,但现在短短年余时间过去,却已觉得陌生。 这年余时间他无数次从这条巷子走过,从白府的门前走过。 他也驻足看过无数次。 门楣上写有白府二字的匾额早已摘去。 却并没有挂上新的匾额。 那扇朱红的大门也一直紧闭,未见开过。 不知道是谁买了这处宅子却并没有入住。 但这时,当福伯再次经过白府门前的时候,他忽的一怔—— 那扇门是半开的! 门前还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走下了一个锦衣华服少年! 他腰悬一口吞金宝剑,手握一把镶丝折扇,身后紧跟着一个黑衣老人。 他们走入了这处宅子。 那扇门徐徐关上。 福伯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团浓浓的烟雾。 他眉间紧锁—— 那黑衣老人的腰间挂了一个铜钱大小的镜子! 悬镜司?! 第一百零五章 入城 “四宝子,” “啊?” “你知道西陵城最好的铁匠铺子是哪一家么?” 姐夫和小舅子听着清晨的鸟语坐在凉亭里吃着早饭,这早饭自然是没有东方长缨在家里的时候那般丰盛的。 没蒸馒头。 就是稀粥配了几个鸡蛋。 东方猛将一个剥好的鸡蛋塞入了大嘴巴里,一边嚼着一边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饭汤,伸长脖子咕噜一下吞咽下去,这才说道: “西市有不少铁匠铺子,不过听老余说西陵城打铁打的最好的并不在西市。” “那在哪?” “我没问,我又不打啥东西,那棍子老余说我能用一辈子。” “……” 白少秋想了想,今儿个没时间回王府,要先去一趟聚宝钱庄取一些银票,再去锦鲤巷子将银票交给福伯将三味书屋和百草园给落实下来。 这一个是家一个是业,都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根基,很重要! 晚上还有祁少同之约…… 白少秋迟疑了片刻,还是去一趟,倒不是给不给谁面子的问题,祁少同也邀请了卓一行,卓一行就读与长宁书院,要去拜访的秦老也在长宁书院。 他并不是看中了秦老那颇深的背景,虽然他的弟弟是当朝右相,可自己并不想入仕,再大的官与自己都没有多少关系。 他看中的是秦老的故事。 当然,他也需要借助秦老的名气—— 三味书屋倘若开了起来,他还是希望能够小有盈余的。 福伯说的对,一间书局,单单靠自己的一本书就算能支撑也难以做大。 那就需要更多的书在书局出版。 司老方老两个老哥已答应请他们的故旧或者门生给书局提供一些稿子,倘若秦老也能帮一把,想来三味书屋的书就不愁来源了。 祁少同卓一行是后起之秀,亦要争取。 万一他们在文坛出了名呢? 切记那句话——莫欺少年穷! 所以,吃别人的酒,结交自己的朋友,这买卖没毛病。 呆会且去西市的铁匠铺先看看。 “姐夫,你想要打造个什么玩意?” “一张弓。” “弓?这东西我去王府给你弄十张过来不就完事?” “……王府的弓和我需要的弓不一样。” “哦,也对,” 东方猛喝了一大口粥,咽下,那双略显呆滞的目光看着白少秋,眼里露出了一抹同情: “王府的弓你这小身板拉不动。” “……” 扎心! 会不会说话? “快吃,吃了咱们进城去。” 东方猛顿时欢喜,“去青楼?又是这大早上的?” 白少秋瞪了东方猛一眼,拿起碗筷起身就去了厨房。 “喂喂喂,姐夫,你不趁着姐姐不在家的机会去,以后你恐怕再也去不成了哦!” …… …… 在不少田间农人好奇的视线中,白少秋带着东方猛走过了田埂来到了那处茅草牌坊前。 “马车呢?” 东方猛看着白少秋憨憨的笑。 “不是,你说话呀,马车呢?” “姐夫,” 东方猛挠了挠脑袋,“昨儿个架车把车给架翻了,马车散了架,捡不起来了。” “……那马呢?” “马车都没了把马留着干啥?” 白少秋目瞪口呆。 这特么的! 这话好有道理! 二人向西陵城走去。 一个健步如飞,一个生无可恋。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白少秋二人总算是进了城。 循着脑子里的记忆,他带着东方猛来到了聚宝钱庄。 还没踏入聚宝钱庄的那扇门,街巷里有个声音传来: “喂喂喂,你们瞧瞧,他是不是白少秋!” 正是早市时间,街巷里有不少的人。 白少秋一直低调的埋着头,生怕被人发现—— 毕竟经过昨日之战,他已是名人了。 名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出名是建立在无数西陵城街坊破财的基础之上! 那些街坊们的恨意可没那么容易消除,毕竟那些银子是他们辛辛苦苦才积攒下来的,一家伙就被这个局给掏了个精光。 换谁也意难平! 果然,随着那一声吼,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白少秋的脸上。 “我入,真是白少秋!” “这小子来钱庄了……我就说他和钱庄勾结坑了我们的银子吧,这是来分赃的?” “白少秋,还我们银子!” 有鸡蛋向白少秋飞来。 东方猛一声大吼,手里的棍子一挥,准确的将那鸡蛋击碎。 他一声大吼:“尔等……” 一板砖飞来,东方猛出棍,那板砖应声而碎。 东方猛生气了! “你们……找死……!” 他手里的棍子高高举起, 人群外,一个穿着一身云纹锦绣长袍的少年摇了摇手中的金丝折扇,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的身边是那个腰间挂着一枚镶着金边的小铜镜的黑衣老人。 老人看着东方猛的那一棍,眉间微微一蹙。 这一棍子砸下去,会砸死多少人? 东方猛的棍子并没有砸下去,他被白少秋呵止: “四宝子,住手!” 东方猛活生生将那一棍子的力量给收了回来,棍子虽没有砸下,却也将那些街坊们给吓的不轻。 白少秋一把将东方猛拽到了身后,他面向那些面露惧色的百姓,背负着双手,呲笑一声,说道: “你们……愚蠢!” “你们输了银子对我生起恨意,本公子不怪你们,因为你们不知道我自己也输了呀!” 他这话一出,那些街坊们顿时吃了一惊。 白少秋脸不红心不跳,又道: “我也以为宋子规会赢啊,所以……我买了一万两银子宋子规赢,可我万万没料到这厮竟然跑了!” “你们才输多少就对我要打要杀的?” “我那可是从王府借来的一万两!” “你们知道赘婿有多么不容易么?我去哪弄到一万两银子来还给王府?” 白少秋脸色陡然一寒,咬牙切齿又道: “我比你们更愤怒!” “今日既然遇见,我白少秋干脆将这事向你们说个明白,免得你们有完没完的针对于我。” “必须向你们坦白一点,我、白少秋,在诗词文章上的造诣,是远远不如宋子规的!” “我不过是想借着他出名罢了。” “而你们原本是要小赚一笔银子的,却因他的逃跑亏了……” “我们都是受害者!” “即便要恨,你们也应该恨宋子规才对,我白少秋是无辜的呀!” “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你们不明事理冲我来……这没道理吧?”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今日事,就此揭过,往后你们再如此,这位王府的四公子真打死了你们,你们……活该!”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白少秋转身,带着东方猛走入了聚宝钱庄。 外围的那位华服公子也看着白少秋的背影,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片刻,摇着折扇带着那黑衣老者抬步离去。 第一百零六章 西市 聚宝钱庄的钱大掌柜站在钱庄二层楼的雅间里目睹了这一切。 与他同处于这雅间里的还有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 他是……西陵城城守葛刚! “葛大人现在知道白公子的智慧了吧?” 钱大掌柜落座斟茶,递了一杯过去,又道:“这一手祸水东引,将他从这赌局之事中完美的摘了出去,现在西陵城百姓们最大的敌人变成了宋子规。” “寥寥几句话,他以后再不会成为西陵城百姓所仇视的对象,这比王爷所想的当着所有百姓的面让他赋诗一首或者比试一番更有用。” “啧啧啧,” 钱大掌柜摇头笑道:“文人的嘴,果然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葛大人,就凭白公子的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你还会怀疑他的才华么?” 葛刚端着茶盏沉吟三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揭开盖碗吹了吹茶沫子,说道: “九公主殿下离开前来过一趟城守府。” 他抬头看向了钱大掌柜,笑了笑:“殿下是来警告我的,犬子被白少秋所伤,殿下担心我暗地里对白公子使坏……” “我哪里敢对白公子使坏!” “殿下多虑了。” “犬子那是咎由自取,他活该!” “其实我还要感谢白公子,白公子下手极有分寸,断的是犬子的肘关节,很好接上,亦无后遗症。” “今日我来,倒不是想要问你这赌局是否与白公子有关,” 钱大掌柜微微一笑:“那城守大人来此何意?” 葛刚俯过身子,低声问了一句: “就是想要向你打听一下九公主与白公子之间的关系。” 钱大掌柜也端起了茶盏,淡然说道:“葛大人想的有些多了。” “九公主殿下乃公主之尊,白公子他……不过是王府一赘婿罢了。” “要说关系,也不是没有,九公主是仰慕白公子才华的。” “才子嘛,还是异军突起的才子,九公主欣赏他这不足为奇,至于九公主去城守府……在老夫看来也仅仅是有些担忧罢了。” “葛大人无需挂怀,只要不对白公子下黑手……葛大人最好不要有这个心思,因为王府对白公子的态度也已改变!” 钱大掌柜呷了一口茶,又说了一句: “王爷昨儿个在城守府对西陵城的百姓发了话,这就是王爷的态度!” “葛大人是聪明人,理应知道这些才对!” 葛刚沉吟三息,晒然一笑: “我自然知道,我非但不会记恨于白公子,等犬子伤好之后还会让犬子登门谢罪!” 钱大掌柜意味深长的看了葛刚一眼,“那就是最好的。” 葛刚抬眼,忽的说道: “今日我来,倒没有料到会看见白公子,我来是想问一件事。” “何事?” “白长庚夫妇尚未离开西陵城的时候,钱大掌柜与白长庚相交莫逆。” “三年前的那个春,冬雪尚未消融,白长庚夫妇丢下白公子匆忙离去不知所踪……理由是白公子实在不堪,令他们夫妇绝望。” 葛刚又俯过身子,放下茶盏,手指头在桌上叩了叩,面容变得极为严肃: “这个理由很是牵强!” “钱大掌柜与白长庚最为熟悉,我就想问问……白长庚究竟因何事而离开?” 钱大掌柜徐徐放下了茶盏,抬眼注视着葛刚的眼,三息,他咧嘴一笑: “葛大人怎么会对这事感兴趣?” “长庚贤弟将一生所望寄托于白公子身上,但那十年确实是白公子最为不堪的十年,长庚贤弟对白公子倾注了极大心血……得到的是巨大的失望。” “他能怎么办呢?” “唯有离开。” “将白公子置于困境之中。” “他说……这样或许能让白公子醒悟。” “瞧瞧,现在白公子醒悟了,长庚贤弟倘若知道恐怕很快就会回来。” 葛刚眉间微蹙,他盯着钱大掌柜,对这番话没有作任何的回应。 就这么过了足足十息! 他坐直了身子,也微微一笑:“但愿钱大掌柜说的是真的!” “上面派了人来,悬镜司的人!” 钱大掌柜瞳孔微微一缩:“这与长庚有何关系?” “他们住在白府!” 钱大掌柜一怔:“这么说,白府是悬镜司的人买下的?” 葛刚点了点头:“正是!” 他起身,忽的又说了一句:“恐怕和白长庚曾经从京都带走的一本账簿有关!” 钱大掌柜缓缓抬头,眉间紧蹙:“账簿?什么账簿?” 葛刚微微一笑:“钱大掌柜不知道最好。” “告辞!” “葛大人慢走!” 葛刚离开了聚宝钱庄,钱大掌柜站在二楼的雅间里眺望着街巷,一站就是半天。 白少秋比葛刚更早离开聚宝钱庄。 他在钱庄存入了五万两银子,兑换了六千两银票,带着东方猛向西市而去。 西陵城只有一个西市并没有东市。 这时候西市极为热闹,白少秋与东方猛就这么一边看一边走,他忽的站住了脚步: “有间铁匠铺!” 在西市的西南角,这条巷子的端头,一面三角小旗悬挂于这铺子的门前。 那三角小旗上写的正是‘有间铁匠铺’五个潦草大字。 白少秋顿时就笑了起来。 铁匠铺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有打铁的声音传来。 他推开了门,带着东方猛走了进去。 入门是一间铺子,一侧是柜台,三面墙上挂着的是一些铁器。 多为农用,比如锄头、犁头、或者钉耙啥的。 左侧的墙边放了一张武器架子,架子上成列着一把刀、一杆枪还有一把剑。 白少秋来到了那武器架子前,取下了那把剑,摸了摸弹了弹,这就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似乎放了许久,剑身已有了锈迹。 这材质不行啊。 他向后门走去,推开后门,里面是一方小院。 打铁的声音从西厢房那边传来,于是他又走进了西厢房。 一个黝黑魁梧的汉子正轮着锤子在敲打着砧板上的铁。 火花四溅。 那汉子仅仅抬眼看了看,继续打铁。 白少秋亦没有出声,就这么看着他一锤一锤的打铁。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那汉子放下了铁锤,这才看向了东方猛。 东方猛过于高大魁梧,那汉子眼里闪过了一抹惊诧,这才看向了白少秋,淡淡的问了一句: “公子需要点什么?” 白少秋来到了砧板前,看了看砧板上的那铁片,摇了摇头: “我要的,你打不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 那汉子一愣,极为不服的喊道:“我王三锤打不了的东西,全西陵城就没人能打得了!” “但价钱要合适。” 白少秋止步,转身,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那一叠图纸,抽出了一张递给了王三锤。 “这东西,你打得了么?” 第一百零七章 一间铁匠铺 大抵是辰时末进的一间铁匠铺。 当白少秋从铁匠铺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他在这间铁匠铺子里呆了大半天的时间! 倒不是向王三锤解释他画的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是他要亲眼看到王三锤敲打出合格的材料来。 他的要求很简单,就两条: 极高的韧性! 最轻的重量! 王三锤大抵是不允许有人质疑的手艺,他仅仅思索了片刻就重新开始冶炼。 这一次让白少秋惊呆了! 王三锤的冶炼之法竟然是灌钢法! 许是看在白少秋摆在他面前的那足足千两银子的份上,他似乎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来。 但这法子所打造出来的材料依旧满足不了白少秋的要求。 这令王三锤看着那银票很是绝望。 白少秋能怎么办呢? 他教给了王三锤百炼钢的锻造之法! 王三锤与他签订了一份几近于卖身的契约。 当一块百炼钢在王三锤的千锤百炼之下打造出来,当王三锤再将这材料按照白少秋的要求打造成一把尺许长的匕首之后,当他亲眼看到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之锋利与坚韧之后…… 他再看白少秋的眼神,已变得极为佩服! “公子……贵姓?” “白少秋!” 王三锤顿时一愕:“竹溪文会魁首白公子?” “正是!” 王三锤躬身一礼:“白公子,厉害!” “你也不错,接下来就用这法子将这些图纸上的东西都打造出来。” 白少秋原本的打算是多找几家铁匠铺子,将这些部件分开打造,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因为王大锤签了一张卖身契。 但他还是长了个心眼,将其中几个关键部件的图纸给抽了出去。 将这叠图纸递给了王三锤,他问道: “你很需要银子?” “这个……不瞒白公子,小人妻子久病,这铺子的生意不太好,这些年借了不少银子……还钱的期限已到,利滚利……要还不少。” 王大锤不善言辞,他没有说要还多少,也没有对白少秋说一句感激的话。 他翻看着这一叠图纸,那张黝黑的脸上的两道浓眉顿时皱了起来。 图纸上的物件结构怪异,要完美的打造出来难度极大! 但当他看完了所有图纸之后,那双眼睛却又忽的一亮—— 凭着他丰富的经验和这图纸所画,这是一张弓! 一张他从未曾见过的怪异的弓! 但因为这些图纸并不完整,他不知道这张弓组装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也没问。 只是心里惊讶于这位一举成名的白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要求如此之高的图纸。 “按照公子的要求,小人这铁匠铺子从现在就关门歇业。” “公子放心,小人定会将这些物件打造出来,只是……恐怕会需要不少时间。” 白少秋点了点头,“你需要多少银子还债?” “……一千六百两。” “给你三千两,用于还债、给你妻子治病、购买材料,用完找我要。” “这些图纸必须保密,除了你,不能再有任何人知道。” “谢白公子,小人明白。” “好,我随时会过来看看,给这匕首打造一个刀鞘,我带走。” …… …… 踩着一地夕阳离开有间铁匠铺的时候,白少秋的心情是愉悦的。 他没有料到西市之行遇见了一个身怀绝技却偏偏落魄的铁匠。 这个王三锤有点东西。 不仅仅是打铁,他对锻造这张弓竟然还提出了一些改进的意见! 这家伙没有说他的来历,但看起来来历并不简单。 因为民间的铁匠最多也不过是打造一下猎户所用的刀叉罢了,可王三锤却懂得军中制式武器的锻造之法。 这让白少秋省了许多事,也省了不少心。 银子虽然一家伙花出去了三千两,但这是值得的。 走在去往千味楼的路上,街巷里许多的行人认出了白少秋,他们驻足观望,但这一次没有人再愤怒指责。 许是白少秋身边的东方猛的威猛。 也或许是今儿个白少秋在聚宝钱庄前说的那些话传扬了开来。 都是受害者,何必再互相伤害! 甚至有些人看着白少秋的眼神里还有了同情—— 他也输了! 他输的银子还是从王府借来的! 一个赘婿,虽然得了文魁却不能出去谋生赚银子还债……希望王府看在他夺魁的份上不要为难了他。 白少秋目不斜视,带着东方猛一路而行。 他们来到了落花巷子。 穿过落花巷子往东,就是西陵城颇为繁华的玉屏街。 千味楼就在玉屏街。 曾经的白府,就在落花巷子。 这是白少秋第一次走入落花巷子! 脑子里自然的浮现出了一些记忆。 于是,他抬起了头,视线向远处的白府看去。 曾经问过葛三戒这白府是被谁给买了去,白少秋是想着赚到了银子再将这宅子给买回来的。 可葛三戒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据说是京都来的人买下的。’ 京都的人跑这偏远的西陵城买这么个宅子……买了之后至今还没来住! 这是几个意思? 当白少秋和东方猛来到这宅子外面的时候,那扇朱红的大门忽的开了。 白少秋驻足,一怔,心想那位京都来的人这就住在这里了? 门里出来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老人。 老人站在门前,看向了白少秋! 他的视线在白少秋的脸上停留了三息,而后,他看了看白少秋身旁高大威猛的东方猛。 他又收回了视线抬步拾级而下。 白少秋忽的眯了眯眼。 那黑衣老人的腰间有一面铜钱大小的圆镜,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那圆镜反射出了一道光线,有些刺眼。 黑衣老人站在了台阶下,那门里又走出了一个穿着一身云纹锦绣长衫的,手握一把折扇的年约二十来岁的翩翩公子。 那公子似乎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了白少秋,他微微一愕,嘴角一翘,摇着折扇就向白少秋走来。 白少秋这时却已转身,带着东方猛抬步而行。 那公子又是一怔,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白少秋的背影,摇了摇扇子,沉吟三息,没有叫白少秋留步。 第一百零八章 悬镜司 白少秋就这么走了。 他也没有去问买下白府的这华服少年是谁—— 看其那一身不菲的行头,许是京都某个富商或者权贵家的子弟。 不在京都好好呆着却跑到了这西陵城来……白少秋觉得这公子大抵是个私生子。 这样的公子哥儿脾气都不会太好,毕竟在京都繁华,却偏偏不能居住在京都,心里肯定是不满的,偏偏又找不到地方发泄。 在京都人的眼里,这西陵城的人都是乡下人。 尤其是这样的少年,远离京都来到这里,与流放无异。 若去问他,搞不好得到的就是一番奚落。 没必要! 所以他果断的走了。 那华服少年当然没料到白少秋将他当成了私生子。 他望着白少秋的背影忽的笑了笑。 黑衣老人也看着白少秋的背影消失于街巷的转角处,这才冲着那公子躬身一礼: “少主,何不问问,他或许知道一些。” 那华服少年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不急,” “这位白公子能隐忍十余年……不简单啊!” “本公子实在不忍向他下手,且看看。” “咱们还要在西陵城呆一些日子,这后面再寻机会与他接触接触吧。” “嗯,这样,俞老,派两个铜镜暗中查查……” “他不是没有住在郡主府么?查查他住在哪里,查查他最近都在干什么……与哪些人接触过,有什么兴趣爱好啥的。” 黑衣老人迟疑片刻,“少主,首座大人并没有让我们做这件事。” 华服少年眉间微蹙,脸露不快之色:“爷爷又没有料到白少秋这个废材会夺取竹溪文会魁首!” “这与悬镜司所得之情报完全相反!” “这不值得查么?” “白少秋究竟还隐藏了什么?” “皇上下旨将白少秋赐为镇西王府赘婿……我记得当时向皇上出这主意的人是国子监季大学士!” “季大学士正是因为出了这个主意得到了三皇子的信任……那么季大学士究竟知不知道白少秋这十余年是在装傻?” “倘若他不知道这还好,倘若他知道……” 华服少年表现出了与他年岁不相符的老成,他又抬头望向了天边的夕阳,脸色愈发严肃: “三皇子殿下正与大皇子争夺储君之位!” “叶相与秦相之斗,看似在庙堂之上,实则落子却在下边!” “白少秋并非废物!” “他的才华还极高!” “他成了王府赘婿,这非但没有让镇西王府吃一个闷亏,反而还给镇西王送去了一个……少有的人才!” “这一局,原本叶相大胜,但现在看来,真正得利的却是秦相!” “季大学士之动机值得怀疑!” “白少秋之过去与现在,悬镜司需要重新审视!” 黑衣老人微微一怔,又问了一句: “可刚才少主却说不忍向他下手……” 华服少年嘴角一翘: “既然是棋子,那就看如何利用。” “白少秋有常人难即之隐忍,这便说明此人心智极为坚定。” “这种人通常有极为远大的理想,也或者说有很大的胃口!” “他既然不愿意住在郡主府,这便说明他是不甘心于当一个赘婿的……这,当是他这一次参加竹溪文会的缘由所在。” “一个人只要有欲望就好办!” “他现在是王府的一枚棋子,尚未能发挥作用,我们大可以将这枚棋子给拿过来……亦或者就埋在棋局之中。” 他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又道: “当下什么最重要?” “三皇子说唯人才最重要!” “悬镜司需要这样的能隐忍还有大智慧的人才!” “本公子……亦需要这样的人才!” “将他的一切掌握之后便能寻到他的软肋……任何人都有软肋,满足他,要银子给银子,要官职给官职,何愁他白少秋不为本公子所用?” “若无法将他收服……再杀了不迟!” 黑衣老人又吃了一惊,心想这位少爷之心思比首座大人似乎还要重。 这是好事么? 首座大人说悬镜司的人不需要有心思! 因为悬镜司唯首座马首是瞻! 听命即可! 多想、多问、多说……乃悬镜司之大忌讳! 可这位爷是首座大人的亲孙子! 还参与到了朝中党争之中! 这对悬镜司是福还是祸? 俞东临不知道。 但此行西陵城少主为大,也只能按少主之意行事。 不过身为悬镜司金镜使,他有直接向首座汇报的权力。 这件事只能按照少主的意思去办,却必须让首座知道才行。 “属下便按照少主之意去做。” “嗯,走吧,这常氏倒是有点路子,竟然知道本少主来了西陵城……既然设宴,那便去坐坐,不能拂了四皇子殿下的脸面!” 华服少年登上了马车,俞东临架车而行,也向千味楼而去。 …… …… 与此同时。 王府后花园。 城守葛刚正躬身立在王爷的身旁。 他的脸上满是忧虑。 他的视线落在王爷的脸上,却见王爷一脸淡然。 “葛刚啊,” “下官在!” “你说……来的是尚树尚军候的孙子尚善?” “回王爷,绝对错不了,尚善身边跟着的是悬镜司三大金镜使之一的俞东临,就住在昔日的白府。” “嗯……这事,莫再问!” 葛刚一愣,“王爷,白府就是俞东临买下的。” “那又如何?” “……白长庚他……” 王爷举手打断了葛刚的话: “白长庚不过是个开书局的商人,也就是曾经在京都去开过一段时间的书局罢了!” “他白氏书局在京都并没有站住脚,短短两年时间就被龙兴书局给顶垮了,这才又回到了西陵城……” “龙兴书局的背后是四皇子殿下,他白长庚跑去京都抢四皇子的生意……他没有死在京都这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悬镜司买下白府,住在白府,要来调查什么……按照规矩,悬镜司查案,哪怕是本王,也不能过问!” “你,” 王爷扭头看了看葛刚,端起了茶盏,这便是送客之意: “你也不能过问!” “记住了,这件事,从现在起,将它忘记!” 葛刚沉吟三息,躬身一礼:“下官知道了。” “下官……告退!” 葛刚离去。 王妃走了过来,脸上颇为忧虑。 “看来,真起风了。” 镇西王依旧淡然一笑:“起点风也好。” “尚军候他……看来是要出手了!” 第一百零九章 千味楼 马车本应该比步行要更快一些。 奈何此刻正是街巷里人较多的时候。 白少秋与东方猛比俞东临所驾的马车提前一步抵达了千味楼。 这地方白少秋的记忆里很是熟悉。 毕竟是前身常来之地。 也不知道祁少同到了没有,还不知道祁少同订的是哪一个雅间。 白少秋带着东方猛正要进入千味楼问一问掌柜,却不料从大堂里走出来了一中年男子和两个少年! 白少秋顿时就笑了起来! 那位富贵的中年男人,他便是常氏书局的老板常富贵! 常富贵左边的那少年,就是在竹溪外被白少秋揍了一家伙的常氏二公子常欢! 右边那个穿着一身儒衫的少年不认识。 常富贵父子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刻遇见了白少秋。 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被这废物所揍,这令常富贵非常生气! 倘若是以前的那个废材白少秋,他有无数的法子报儿子被揍之仇! 但现在的白少秋……他就算是再愤怒,也不敢轻易出手—— 这厮夺得了竹溪文会魁首! 据可靠消息,王爷王妃就在兰亭亲眼目睹了这赘婿夺魁! 王爷王妃已完全改变了曾经的态度! 他们……真正接纳了这个赘婿! 这便意味着白少秋得到了王府的认可,成为了王府的姑爷! 常富贵是懂轻重与分寸的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招惹不起王府,那么儿子被揍这件事,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甚至他还告诫过儿子,以后见到白少秋绕道走! 就当白少秋是一条……疯狗! 可现在竟然在这里遇见了。 白少秋竟然还冲着他们笑! 常欢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今儿个不能退,退不得,因为他们要宴请的是京都来的大人物! 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有多大,是干什么的。 昨日收到了从京都龙兴书局而来的一封急信,信中说四皇子告知,有大人物至西陵城,住在……白府,当盛情款待,许对三皇子有利。 这个大人物那就真的很大了。 接待这位大人物这件事就成了常氏最大的一件事! 今儿个恰好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范无双也来到了西陵城,常欢一琢磨,便决定将范无双带着。 毕竟无双公子之名头在京都还是很响亮的。 那位大人物许能认识,这样席间交谈便能轻松自然一些。 他们已安排好了一切,这便下了楼来提前等候那位大人物的到来,却不料大人物未到,这仇人却在眼前。 常欢的眼顿时就红了。 他忘记了原本就定好的让白少秋明年去京都,让白少秋死在京都这一决定。 常富贵一瞧,觉得白少秋那笑意里不含好意。 他不能让儿子冲动,这时候冲动绝不是明智之举! 他连忙拱了拱手,笑道“白公子也是来此用餐的?” 白少秋瞅了瞅常富贵,也微微一笑,言语却很不客气:“他傻你也傻啊?到这千味楼来不用餐难道还洗澡不成?” 常欢一听,顿时就要张口,却被其父伸手一拽给拽到了身后。 常富贵依旧乐呵呵,还极为小意的说道:“那是,白公子只管点菜,账记在我的头上。” “要说起来……哎,白公子恐怕不知,我与你父亲昔日往来虽少,却也同席喝过几次酒。” “我常富贵是很佩服你父亲的,要论开书局,我拍马也赶不上你的父亲。” “常氏书局曾经是仰仗白氏书局提供的书赚点银子……我常富贵对此一直感恩在心,从来不敢忘记。” “你父亲离开西陵城之后,我是想过能照顾你一二的,只是常氏书局的事太多,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现在你夺了竹溪文会魁首,我这心里是由衷的为你高兴……白氏后继有人,白公子倘若有了好的文章,我愿高价购买。” 白少秋顿时乐了,“富贵啊,可我听说你花了五万两银子买我输的!” “我说,你这是不看好我啊,咱不要这样虚情假意如何?” 常福贵心里顿时就难受了—— 五万两银子那不是个小数目! 这儿子信誓旦旦说白少秋那蠢货肯定输,为了保证他输,还动用了一直跟在司老大儒身边的七叶偷到了兰亭一问这关键一题。 却不料七叶给的题竟然特么的是假的! 更不料白少秋这蠢货根本就不蠢! 他竟然得了七个甲上! 常富贵第一时间知道了竹溪文会的消息,他心疼那五万两银子啊! 这特么的得卖多少书才赚得回来? 这时候白少秋又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脸上直抽抽,却依旧强颜欢笑道: “买你输,那是贱内所为,我真不知道。” “这些话也不是我常富贵虚情假意……” 他又拱手一礼:“白公子非池中物,我常富贵是诚心想要结交的。” “过往一笔勾销如何?” “我保证白公子的文章常氏溢价购买……价钱白公子说了算!” 常富贵将姿态放得极低。 时也势也,他比很多人都清楚现在的白少秋万万不能去招惹! 这里是西陵城,没有谁敢在这个地方动王府的这位赘婿! 尤其是当他知道了九公主殿下与白少秋私交也极好之后,他更清楚的认识到这个昔日的废物现在已成了所有人都高攀不起的存在。 仇,肯定是要报的。 却不是现在,更不能在西陵城。 明年白少秋将去京都…… 常富贵当然比长夜欢的苏三娘更清楚京都局势,也更清楚这位王府赘婿去了京都之后会遭遇些什么。 那是刀山火海! 是龙潭虎穴! 他亦坚信白少秋断没机会活着走出京都! 所以,这时候向白少秋低头不丢人,活人不必与一个将死之人去计较。 白少秋也没料到常富贵会如此谦卑。 他顿时高看了常富贵一眼,这个商人是个合格的商人,懂得趋利避害,更懂得取舍之道。 但常氏趁人之危用极低的价格收购了白氏书局,上演了一出蛇吞象的经典戏码,这令白少秋依旧意难平—— 白氏书局是从前身手里卖出去的,白少秋并没有想巧取豪夺再将书局给拿回来。 他想的是通过三味书屋将常氏书局堂堂正正的击败! 他只是想要激怒常富贵和常欢,这便能够有个借口收拾他们一顿。 可这常富贵显然是不给自己发飙的机会呀!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常富贵脸都笑烂了怎么下手去打? 他决定不讲道理! 于是上前两步拍了拍常富贵的肩膀: “富贵啊,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但现在的事咱们得说道说道。” 第一百一十章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这两声富贵叫得常富贵很不爽。 但他依旧一脸微笑,还小意的问道:“白公子……不知现在咱们有何事?” “他啰,” 白少秋伸手向常欢一指:“昨日竹溪桥头,你这儿子惹我生气,用他的脸打了我的手,我的手现在还在疼……” 这就不讲道理了! 常福贵还没反应过来,常欢已忍无可忍: “白少秋……你休得……” 常富贵扭头一声厉喝:“你闭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给了常欢一个严厉的眼神,片刻, 他扭头又看向了白少秋,依旧一脸笑意:“这个……确实是犬子的不是,” “犬子的脸皮太厚,竟然伤了白公子执笔之手!” “我这便代犬子给白公子道歉,” 他伸手从袖袋中取出了几张银票,数了数,双手递了过去: “为表歉意,我愿赔付白公子纹银千两,还请白公子笑纳,顺了这口气,改日我再携犬子登门致歉,如何?” 这一手就让白少秋又无从下手了。 这蛮不讲理的话你也能忍?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白少秋顿时起了警惕之心,他也面带笑意却深深的看了看常富贵,伸手,不客气的将那一千两银票给接了过来。 一旁的范无双一瞧,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知道这一次竹溪文会的魁首是白少秋! 也从常欢的嘴里知道了曾经的白少秋是个怎样的人。 他原本是提出帮常欢出这一口恶气的,但常欢却拒绝了,说……没必要揭穿他。 就让他明年去京都! 在西陵城揭穿了他有王府的庇护拿他也没办法,但他去了京都就不一样了! 范无双深以为然。 信誓旦旦向常欢保证明年秋的香山文会定要白少秋颜面扫地,让珍惜王府也颜面扫地。 对一个西陵城的竹溪文会的魁首,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无双公子并没有放在眼里。 所以,当此刻他见到白少秋本尊的时候心里毫无波澜,根本就没有结识一番的念头。 但现在…… 这废物竟然仗着王府赘婿的身份咄咄逼人,竟然恬不知耻的说是常公子的脸打了他的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公子……你这是很不要脸啊!” 白少秋瞅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这银票是我抢的?” “还是我骗的?” “或者我讹诈他的?” “那我不要了!” 白少秋将手里的银票推了过去,看向了常富贵:“富贵啊,拿回去吧!” “我与常二公子之间的过节呢,你也不用再插手了……” “四宝子!” 东方猛一声春雷般的声音炸响:“姐夫,是不是要打死他?” “我早就想打死他了!” 常富贵一瞧,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慌忙作揖赔礼: “不不不,白公子,这银票您定要收下!” “我再多赔一千两……!” 常富贵心里苦啊,这特么的不长眼的范无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疯狗是谁,你特么一句话让老子多给出去了一千两银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解决这问题! 这范无双是从京都来的,是龙兴书局的谢大掌柜请他来的! 常富贵也得罪不起啊! 这口恶气,他只能自己给咽下去。 范无双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惹恼了白少秋,给常老板带来了如此大的压力—— 常老板脸都白了! 额头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这白少秋,在西陵城的这地盘子上是真不能惹啊! 他没敢再吱声,心里却恶狠狠的想着明年秋,秋后本公子再与你算账! 可白少秋却看向了他! 那眼里有挑衅、有不屑,还有……轻蔑: “你又是谁?” “富贵啊,你在外面还有私生子啊?” 范无双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常富贵眼皮子一直跳,一瞧,完犊子,今儿个这事要搞大! 可不行! 他连忙上前一步站在了范无双与白少秋的中间,又拱了拱手,“白公子,没有的事。” “这位公子是我家远房一……一亲戚,他不知道白公子您的大名,白公子您大人大量,这是三千两银票,” 常富贵心都在滴血! 他又取出了一千两银票,将这三千两银票塞入了白少秋的手里: “我知道白公子是讲道理的人,您看看这道理……够不够?” 白少秋顿时就乐了。 捏了捏这叠银票,嗯,诚意十足。 今儿个就到此为止吧。 白少秋将三千两银票塞入了袖袋之中,又拍了拍常富贵的肩膀,笑道: “还是富贵懂道理!” “我白少秋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件事就此揭过,回去之后呢……给你这犬子讲讲道理,他不太懂道理。” “还有你这个远房亲戚,他似乎不知道道理这个东西很贵的。” “告诉他们,做人,要低调一些。” “像我,我就从不仗势欺人,更不会去招惹不能惹的人!” “从头到尾我没有说我是御赐赘婿吧?也没有将王府抬出来吧?” “没必要。” “有理走遍天下,何需狐假虎威呢?” “做人也好做生意也罢,切记和为贵,许多时候要懂得破财消灾这个道理。” 他又看向了一脸愤怒的常欢,走了过去,伸手,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拍了拍常欢的脸,又笑道: “不要为他人强出头,会给自己带来灾祸的!” “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今儿个就放你一马,” “还有你!” 白少秋看向了一脸憋屈的范无双:“小地方来的?” “有点眼力见吧!” “不懂道理就多读点书,你这样会吃很多亏的!” 范无双脸色顿时涨红,他只觉得喉头一甜血气翻涌差点吐出了一口血来! 堂堂无双公子,何时受过如此羞辱?! 可他……硬生生将这一口血给咽了回去! 白少秋扭头看了看东方猛,“四宝子,走,先不打死他,咱们喝酒去。” 常富贵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又拱手一礼,“白公子吃好喝好,账记在我的头上!” 白少秋摆了摆手: “一码归一码,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今儿个有人请客,就不让你破费了。” 他带着东方猛向千味楼的大门走去。 范无双看着他的背影眼冒怒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俞东临恰好停了马车,恰好与尚善走了过来。 常富贵连忙带着常欢和范无双迎了过去,三人皆躬身一礼,常富贵低声说道: “小人恭迎公子大驾!” 没有回应! 常富贵微微抬头,便看见那少年公子眉间微蹙直视前方。 “白少秋?” “回公子,正是!” 尚善眉间舒展,顿时又笑了起来: “看来……有缘!”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没空! 当尚善说出‘看来有缘’这四个字的时候,常富贵三人顿时吃了一惊。 常富贵心里一咯噔,低声问了一嘴: “公子……认识白少秋?” 尚善微微一笑,摇了摇手里的金丝折扇,颇为高深的说道: “有两面之缘了。” 常富贵咽了一口唾沫,暗自庆幸。 这位贵公子竟然认得白少秋! 还说有缘…… 想来也对,这位京都来的贵公子到了西陵城,无论如何与镇西王是要见一面的。 白少秋身为王府的赘婿,他现在一改昔日西陵城第一废物之形象摇身一变成了西陵城第一才子,王爷对他当没有了以往的偏见。 作为王府的姑爷,王爷极有可能将白少秋引荐给了这位贵公子。 嗯,大抵是为白少秋明年去京都做的铺垫。 常富贵擦了一把冷汗,顿时觉得那三千两银票花得值! 还好没有开罪了白少秋! 不然这位贵公子若是看见……自己哪里有好果子吃。 “你,就是常氏书局的常老板?” 尚善一问,将常富贵从庆幸中拉了回来。 他连忙又躬身道:“一点小生意,老板不敢当,小人常富贵。” “哦,容三姨似乎提起过你这名字……走吧,带路。” 常富贵面色一喜,伸手一引:“公子请!” 这公子口中的容三姨,便是京都鼎鼎大名的容句。 年三十五,未嫁,乃京都龙兴书局的老板,背景极为深厚,与皇室多有往来。 就算是悬镜司的少主尚善,在容三姨面前也要低调几分! 自己的名字能被容三姨提起,常富贵刚才面对白少秋的不快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带着一行人上了二楼,路过一处雅间的时候,那屋里传来了一阵欢笑声: “白公子所作的那篇《兰亭序》,秦先生见之拍案叫绝,在下从未曾见秦先生如此开心过,就算他钓到了一尾大鱼也没有那么的夸张!” 说话的是卓一行。 “秦先生说,方老回京都之后,他定会让国子监将此文印刷为范本让兴国学子研读,这文章也定会置于高阁之壹品楼上以万古传扬!” “不瞒白公子,这之前,在下对您是有微词的。” “就算是听说了你在上陵书院对出了那道云散联的时候,我这心里也是不服气的,可现在……” 卓一行摇头自嘲一笑:“我现在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 “我卓一行先自罚三杯,以表昔日不敬之歉意!” 路过这雅间的尚善一听,顿时就扭头看向了俞东临。 俞东临连忙低声说道:“竹溪尚未将他所做之文张贴于外。” “哦……” 尚善又瞧了瞧那扇虚掩的门,心里对白少秋愈发有些好奇起来—— 白少秋夺魁全城皆知。 白少秋得七个甲上也全城皆知。 但他那七个甲上究竟写的什么玩意儿,这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前面六试,倒是有学子们传了出来,但兰亭一问……入兰亭者就那么四个人。 祁少同卓一行和邱山岳虽然入了兰亭,却并没有看过那篇《兰亭序》,故,这最后一问外面尚无人知道。 秦景泰秦老夫子也是竹溪文会结束之后,因为对白少秋的好奇,他才跑去了兰亭,才从司老的手里看过了那篇《兰亭序》。 他抄录了一份回到了长兴书院。 卓一行作为他的弟子这才得以看见,也才真正的被白少秋之才华折服。 与常欢一道的范无双一听里面传来的话他就更加难受了! 这特么的! 区区一个小屁地方的一个在京都都没人打上眼的竹溪文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曾经还是个废物的人写了一篇文章,那人竟然大言不惭的说方老大儒会让国子监将此文印刷为范本供兴国学子研读…… 这马屁拍的简直无人能敌啊! 一篇供兴国学子研读的文章,它必然是传世之作! 必然有不朽的思想和常人难即的高度! 白少秋……这傻叉写得出来这样的文章? 那人还说‘这文章也定会置于高阁之壹品楼上以万古传扬’…… 范无双顿时就笑了。 壹品阁上拢共才几篇文章? 百年高阁,壹品楼只有诗三首,词两首! 三百年兴国有大儒多少? 能有作品存至壹品阁者不过寥寥五人! 他白少秋何德何能有这等本事? 这便是无知者无畏! 大抵是那人知道白少秋喜欢虚荣的性子,想要结交这位王府赘婿的心思过于迫切。 一行人来到了隔壁的雅间,在常富贵的安排之下宾主入座,范无双还在笑。 坐在上首的尚善有些惊讶,视线落在了傻笑的范无双的脸上,问道: “你……笑什么?” 范无双一惊,连忙起身躬身一礼:“在下笑隔壁的那番言语。” “哦?有何可笑之处?” “回公子,他们之言语实在可笑……白少秋夺魁姑且不说是不是作弊,就算他真有本事夺魁,也一定写不出能存之壹品楼的文章来!” 尚善沉吟三息:“这么说你对诗词文章颇有研究?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京都范无双。” 尚善一怔:“哦,就是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无双公子?” “正是!” 尚善笑了:“本公子是个粗人,不过与长胜侯府的简北游饮酒的时候他倒是说起过京都的四大才子。” “无双公子之名,本公子倒是记住了,却没料到会在这里相遇……嗯,这也是缘分!” 范无双顿时一喜,连忙又躬身一礼:“能与公子同席,亦是在下之荣幸!” “不错,以无双公子之才,想必是远在白少秋之上的,倘若本公子叫白少秋过来……你可敢与他比试比试?” 常富贵一听就有点懵了—— 比试就一定会分出个胜负! 范无双的才华肯定在白少秋之上! 范无双赢了白少秋,这不是令白少秋难堪也令王府难堪么? 那么范无双就必须输给白少秋! 可无双公子的骄傲……他会甘心故意去输么? 这位公子究竟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常富贵顿时就迷糊了。 但范无双却没有想那么多! 能够与简北游简少同饮,这足以说明这位公子的身份极为高贵。 在诗词文章上赢了白少秋,当会给这位公子留下一个极好也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对自己将来的前程是大有裨益的。 还可以报了刚才那吃瘪之仇! 所以,他很干脆的就应了下来: “在下当然是敢的,就怕那位白公子他不敢!” 尚善眉梢一扬,对身边的俞东临吩咐道: “去将白少秋叫来!” 俞东临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起身,来到了隔壁的雅间,白少秋恰好就在他的对面。 “白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白少秋抬眼,一瞧,正是在白府门前见过的那位黑衣老者。 他淡然一笑:“告诉你家主人,我没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尚善很生气 俞东临显然没有料到白少秋会如此果断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想想……他拒绝也合理,毕竟他并不知道少主是悬镜司的少主! 他甚至可能连悬镜司是怎样的存在也不知道。 嗯,他还是王府的御赐赘婿,说起来在西陵城他确实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 “这个……白公子,我家少主是从京都而来的。” “得知白公子竹溪文会夺魁……我家少主也是个爱惜人才之人,或许白公子过去与少主见一面对白公子明年的京都之行大有好处。” 祁少同等人都看向了白少秋。 他们不知道这黑衣老人嘴里的少主是谁,但既然是从京都而来,明年他们都将同去京都,这认识一个京都人士至少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何况这老人用的是‘少主’二字,这便说明对方在京都还是有一定身份的。 白少秋抬眼看向了那黑衣老人,并没有因此所动。 “你们住的那地方,曾经是我家!” “去岁时候,我被构陷入了大狱,迫不得已以一千两银子将我那个家给卖了……现在才知道是你们买的。” “你们住在那里舒服么?” “少主?” “那是你的少主!” “他与我何干?” “我还想问问去岁时候是不是你们用了什么手段勾结了城守府做了构陷我的那个局!” “倘若是,你们与我是敌非友!” “倘若不是……你们与我,也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白少秋拿起了酒杯,眉梢一扬,又道: “告诉你家少主,吃饭就吃饭,喝酒就喝酒,没必要乱攀关系!” 俞东临这大抵是第一次吃瘪。 身为悬镜司三大金镜使之一的他,何时被人如此拒绝过? 倘若这少年不是白少秋,俞东临有上百种方式让对方后悔,可偏偏那少年他就是白少秋! 他不是孤立的一个人! 他的身后是镇西王府! 而镇西王府与右相秦时问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事就变得极为复杂了。 首座这些年虽几乎足不出户,但皇上对首座之信任依旧不减。 两党相争,首座严令悬镜司不得参与进去。 道理很简单,悬镜司存在的第一原则是只对皇上负责! 谁入主东宫与悬镜司没有关系。 只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才是悬镜司要效忠的对象! 少主将来是要继任悬镜司首座之职的,只是少主年少,对三皇子显得更亲密一些。 首座知道,也提醒过,也仅仅是提醒过。 三皇子的母亲是叶皇后! 三皇子的外公是当朝左相! 朝中绝大多数的大臣是倾向于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少主与三皇子亲近……这也无可厚非。 那么站在三皇子的角度,镇西王府就在三皇子的对立面。 白少秋又是镇西王府的姑爷,倘若对白少秋动了手段,恐怕立刻就会让原本已处于微妙态势的两党争斗再次加剧。 首座绝不会允许点燃这导火线的是悬镜司! 这违背了悬镜司存在的第一原则! 俞东临明白自己绝不能动白少秋,那么……白少秋的拒绝他便毫无办法。 “白公子既然如此坚持,老夫这便过去告知少主!” 白少秋挥了挥手,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又招呼着祁少同等人愉快的喝起了酒来。 俞东临默默退出,还顺手关上了门,在门口站了数息,这才转身去了隔壁的雅间。 “少主……白公子暂时抽不开身。” 尚善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他吃酒还很忙?” “这个……毕竟他并不知道少主的身份。” “你就不用遮掩了,” 尚善起身,摇了摇手中的金丝这扇,站在了窗前,望向了远处的万家灯火。 “进这千味楼的时候,本公子还自作多情的以为与他有点缘分。” “现在看来……这缘分似乎就断了啊!” 他转过身来,眉间已舒展,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 “断了也好。” “既然他不识抬举……富贵,上菜!” 一桌子的精美菜肴摆了上来,常富贵欢喜的斟酒。 他现在明白了,这位贵公子受到了白少秋的伤害! 这简直不要太好! 白少秋这厮,仗着王府的背景,他飘了啊!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他这一家伙得罪了这位京都的贵公子,他明年去了京都,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公子,不要因白少秋生气,不值当。” “不是小人背地里说白少秋的坏话,公子从京都而来恐怕并不知道他的为人……” “这小子,” 常富贵摇了摇头:“白长庚积攒了那么大的家业,竟然被他短短十年败了个精光。” “他四岁入上陵书院启蒙,三年过去,识字三十个,活生生气死了教他蒙学的陈夫子……这可不是小人编排的,西陵城满城皆知啊!” “他在西陵城有不少的狐朋狗友,他昨日竹溪文会夺魁,小人觉得怪异,便找了几个问了问。” “这十年,他哪里有什么夜夜苦读过!” “他是夜夜笙歌!” “所以……这一次竹溪文会他得了魁首,小人不敢说其中定有猫腻,但这确实不合逻辑。” “小人的意思是,公子无需为这样的一个人生气,小人敬公子一杯酒,就将这不愉快之事忘记。” 尚善端起了酒杯,面色看不出喜乐。 “你说的对。” “本公子哪里会去与他计较……就等他明年去京都吧,来来来,一起喝一杯。” 范无双也举起了酒杯,却很是愤愤不平: “要不要在下过去揭穿他那丑恶嘴脸?” 尚善抬眼,沉吟三息:“罢了,还是等他去了京都为好!” 白少秋本以为那翩翩公子不会罢休。 毕竟从京都而来的衣着华贵的少年通常是骄傲的。 是不会将这西陵城的人放在眼里的。 他甚至在期待着那华服公子亲自过来! 有东方猛在身边,他是不惧于那华服公子动武的,甚至是期待对方主动动武。 可直到个把时辰之后,两壶酒喝完,隔壁再没有任何动静。 倒是有点城府。 “白兄,” 卓一行微醺,“这酒是祁公子请的,接下来我请诸位去长夜欢!” “咱们继续饮酒!” “今夜不醉不归!” 东方猛一听,那双略显呆滞的眼顿时绽放出了光芒来! 一声春雷般的声音炸响: “好!” “姐夫……” 白少秋也已微醺,他却摆了摆手:“饭已饱酒已足,长夜欢就不去了,我得回家了。” “姐夫!” “四宝子,你姐交代过,早些回家……家里有花。” “走吧,” “诸位,再会!”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光清浅 在有间铁匠铺花出去了三千两银子。 在千味楼下从常富贵那又弄回来了三千两银子。 白少秋的心情很是愉悦。 给了福伯五千两,兜里还有一千两,聚宝钱庄还存了五万两! 白少秋对这开局的状态很满意。 这大抵就是名利双收了吧。 这样的日子是白少秋所喜欢的,至于明年京都之行可能存在的危险……嗯,这是一个需要去思考的问题。 过些日子得回一趟王府。 王爷王妃当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京都挂掉。 对了,还得去一趟长宁书院拜访一下秦老,需要进一步弄清楚京都的局势。 白少秋这几日里便在春满小筑酿造着青梅果儿酒,写着《石头记》,偶尔去田间地里转转,与那些农人们聊聊天。 日子就这么悠闲的过去。 他已忘记了那个黑衣老者和那个华服少年。 倒是与春满小筑附近村子里的农人们越来越熟悉。 那些农人对这位公子也很是喜欢,他们渐渐也知道了这位不太在乎形象的公子就是竹溪文会今岁的魁首—— 他们不识字,却也知道魁首的厉害! 他们对有文化的人更加尊重,于是,在白少秋的面前就显得愈发的谦卑。 这反而让白少秋有些不习惯。 他还是喜欢与赵大爷坐在田埂上随意的拉家常。 也喜欢赵大爷的那条大黄狗趴在自己的身边。 还有赵大爷的儿子赵小树那憨货…… 赵小树的憨与小舅子的憨有些不一样。 小舅子是真憨! 赵小树是没心没肺的那种憨! 说他没见识吧? 这厮竟然在西部边军当过五年的兵,是杀过蛮子见过血立过功的! 说他有见识吧……他稀里糊涂的当了五年兵,连自己的伍长是谁都记不住。 这两个憨憨有个共同的特点—— 都有一股子蛮力! 但赵小树是无法与小舅子相比的。 他的蛮力就是单纯的蛮力。 小舅子的蛮力是有强悍内力加持的蛮力! 也就是说……小舅子能打赵小树一百个! 这令赵小树很是难受,可被小舅子打了无数次之后,他大抵是被打醒悟了。 于是,赵小树就成了小舅子的跟班。 挺好,赵小树会架车。 可不像小舅子,他丫的,会翻车! 转眼间六天过去,司老大儒又来了春满小筑,又看了《石头记》的第九第十回。 后面白少秋写的更慢了,因为他并没有将石头记给背下来,有些情节记不住,这就需要他自己仔细的去揣摩。 这活儿不好搞! 但司老大儒并不知道,他看过这最新的两回之后依旧拍案叫绝赞不绝口! 在二人的聊天中,白少秋才知道方老也在三天前离开了西陵城回京都了。 “此去京都一千二百里,车行……大致二十来天。” 司老端着茶盏呷了一口,又道: “老方回京之后,你的名字当会很快传遍京都……你的诗词,尤其是你所做的那篇《兰亭序》,都会令京都文坛震动。” “这原本是个好事,但还是如前些天我们对你说的那样,在当下局势之下,这也可能变成个坏事。” “那天从这里回到竹溪,我与老方秉烛夜谈,彻夜未眠。” “讨论的就是他回到了京都究竟要不要将你在竹溪文会上的表现宣扬出去……最终还是决定大肆宣扬,因为就算老方不说,这消息也一定会传入京都!” “西陵城虽说是个偏远的边陲之地,但它是镇西王的封地。” “皇上定会在这里埋有眼线……也就是悬镜司的谍子,用以监视镇西王的动静。” 白少秋惊诧,问道:“悬镜司?” “嗯,就是一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谍报机构,他们通常会在腰间挂着一面小镜子,当然,这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才会将那小镜子给挂出来。” 白少秋忽的就想到了前些天在白府门前看见的那个黑衣老者,他的腰间就挂着一面铜钱大小的金色小镜子。 “你这一次竹溪文会夺魁,藏在西陵城的悬镜司的谍子肯定会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送回悬镜司。” “悬镜司现在的首座是尚树尚军候。” “这个人……老哥以前在京都的时候也打过一些交道,却并不清楚这个老东西究竟是忠还是奸。” “我的意思是,这老家伙的心思无人能够猜透。” “最了解他的人不是皇上,老方说恐怕是长公主殿下。” “但悬镜司作为皇上手里的最神秘的一把刀,尚树是一定会将你的消息告诉皇上的。” “老方认为,皇上对你之巨大变化定会生起兴趣。” “这个兴趣不一定是皇上会因你之文采而喜欢你,也有可能因为你是皇上所赐的王府赘婿而厌恶你……” “你明白老哥的意思么?” 白少秋自然听明白了—— 这就好比原本呢,自己如一堆牛粪,皇上一道圣旨将这牛粪糊在了镇西王的脸上。 可皇上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一朵花! 这花插在了镇西王的头上,虽说有些别扭,却并没有恶心到镇西王,甚至还让镇西王因花而笑! 皇上心里肯定就不舒服。 却也暂时不会下旨斩了自己。 因为皇上也是人,他也会好奇。 “从目前来看,我们都无法判断皇上会不会随时下旨召你入京都……老方认为暂时不会,因为皇上还在为‘鸡肋’二字纠结。” “北梁之野心,不一定就是秋野原!” “当今北梁皇帝萧衍可不是个易于之辈!” “十一年前,北梁大军被魏不意所率领的北部边军大败,差点连南风城都给丢了。” “三年后,年仅十八岁的太子萧衍登基为帝,他主政北梁八年时间,将北梁治理得井井有条。” “北梁空虚的国库再次充盈,北梁军队的战斗力也远不是十一年前可比!” “萧衍重武!” “他登基之后就启用了一大群曾经被奸人所害而打入死牢的武将。” “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北梁战神年余爱!” “这个老东西是曾经北梁五大神将之首,善战、喜战、还战无不胜!” “所以,方老说这一次北梁屯兵十万于南风城,其意,许是年余爱要拿兴国祭旗!” 白少秋一愣:“他和兴国有仇?” “这个……曾经有传言说年余爱入狱似乎和长公主有点关系。” 白少秋顿时来了兴趣,俯身,低声问道:“有一腿的关系?” 司老闻之也是一愣:“不太可能,年余爱现在五十有二,长公主才三十八……大了足足十四岁。” “别去嚼这舌根子,会死人的!” “老哥要说的意思是,皇上现在担心的是年余爱发疯,或许暂时不会理会你。” “但叶穹楼不一样!” “老方说你最好还是住在郡主府……因为叶穹楼做事不择手段!” “你现在成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万一他派了人来刺杀你……” “你手无缚鸡之力,死了岂不冤枉?!”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顺意 文治六年五月十七。 西陵城,小雨。 一场雨来,春满小筑外的梨园里的梨花落了一地。 白少秋带着东方猛踩着一地梨花离开了春满小筑。 东方猛扛着他的铁棍,棍子的两头挑着两坛子的酒。 被一夜的雨润浸之后的道路有些泥泞,不过稻田里的秧苗更显翠绿。 白少秋撑着一把油纸伞和东方猛走过了那些田埂来到了那道牌坊前。 赵小树已备好了马车等候在了这里。 今日要去拜访长宁书院的秦景泰秦老,下午要去一趟一间铁匠铺。 昨日与司老一番长聊,白少秋忽的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一个西陵城的小人物,就因为成了王府赘婿,就因为想要摆脱这身份出了点风头,这特么的听起来自己就像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究竟有没有那么危险? 谁也不知道。 用司老的说法,这就要看那些人怎么想了。 好吧,弱肉强食这个道理白少秋懂! 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对掐死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不费多少力! 也就是吩咐下去的一句话的事! 却有好处! 死一个才华有三层楼那么高的赘婿,这或许能激起王府的怒火。 只是……当下之兴国,正面临来自北梁之威胁。 他们若是真激怒了镇西王府,就不怕镇西王真的谋反么? 他们之争斗目的就是这皇位的继承权,他们并不会想要兴国灭亡。 所以……对北梁之策,就一定不会是全力一战! 站在叶穹楼的角度,在太子未立之前,这对外之仗,是一定不能打的! 他的重心在国内! 在东宫! 如此推断,割让秋野原以求北梁平息兵戈这就是定局。 唯有如此,叶穹楼才敢对付镇西王府。 那么北梁这一次的胃口会有多大? 叶穹楼会如何去满足? 受伤的终究是兴国,还有兴国的百姓! 白少秋忽的呲笑了一声,我特么的,这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不再去想这破事,撩开了车帘,窗外细雨纷飞,没有几个行人,放眼去,这是到了落花巷子。 经过了昔日的白府,白少秋微微一怔,白府的大门紧闭,还挂上了锁。 那黑衣老者和那华服少年这是出门了呢还是回京都了? 昨日从司老的口中听到了悬镜司这么个机构。 那黑衣老者腰间就挂着一枚金色小镜,他们难道就是悬镜司的人? 司老说悬镜司是兴国的一个超然的存在—— 它不隶属于朝廷任何一个部门! 它只对皇上负责! 它做的事很多。 比如监督各级官员。 比如打探各地情报。 也比如刺杀需要刺杀之人,或者保护需要保护之人。 听起来与前世的锦衣卫相仿,只是它的最高统领不是太监罢了。 倘若这二人是悬镜司的人,他们为何在去岁用了那法子买了白府? 他们来西陵城又是要做什么? 马车在雨中继续前行。 东方猛在马车后继续奔跑。 白少秋不知道的是,就在昨日,这一老一少二人已离开了西陵城向京都而去—— 受皇城司首座之命! 同在这一场小雨中,尚善的脸色比这阴沉的天还要阴沉。 他一直看着窗外的雨,任由入窗的雨润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 过了许久他才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正在打盹的俞东临: “你有权向爷爷汇报,我不怪你。” 俞东临睁开了那双老眼,连忙回道:“多谢少主体谅!” “我觉得奇怪的是,爷爷为什么会以飞鸽传书这么急的召我们回去!” “你……究竟给爷爷说了些什么?” “这个,回少主,属下就是按照规矩将此行西陵所遇见的事写给了首座大人。” “可我们并没有查到那本账簿的下落!” “属下知道,也写了,至于首座大人急召少主回京,属下猜……恐怕是和白少秋有关。” 尚善一怔:“和他有关?” “他一个王府赘婿,比查那本账簿还重要?” 俞东临沉吟三息,“属下以为……首座大人担心的是少主与王府起了冲突。” “白少秋这个赘婿与以往不一样了,王府对白少秋的态度也已经明确了。” “而今朝中之局势少主是清楚的,镇西王府的存在,是朝中两股势力依旧保持微妙平衡的关键。” “许是首座大人不希望这样的平衡被打破……也或者首座大人不希望秦相倒得太快……这都是属下猜的。” “身为悬镜司的人,是不应该去猜这些事的,首座大人极为忌讳,自然就更不允许悬镜司的人去打破了这种平衡……” “少主是悬镜司未来的首座,恕属下直言,查那账簿之下落,这是悬镜司要做的事,但……少主做的事已超出了这个范畴,这大抵就是首座大人急召少主回京的缘由。” 尚善冷冷一笑,又看向了窗外。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 “爷爷老了。” “悬镜司这些年过于低调。” “以前的悬镜司,是皇上手里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现在呢?” “这把刀已缺了口子,已生了锈,” “本少主以为,这把刀该打磨打磨了!” 他又看向了俞东临,问了一句:“不知道俞金镜使以为如何?” 俞东临心里剧震,他垂头,“首座大人虽老,悬镜司却因首座大人而未倒!” 尚善嘴角一翘,俯身,“你说的真好!” “原本本少主是很欣赏白少秋的,甚至还有招揽之意……你是知道的。” “但他不识抬举啊!” “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不能被别人所用,尤其是镇西王府!” “其实他依旧是一个小人物。” “本少主却偏偏因他而不顺意……” 尚善坐直了身子,微微一笑: “那么……本少主倒要看看死一个白少秋,这天莫非就要塌了?” 俞东临大骇,面色陡然煞白! 他正要跳下马车,尚善又笑道: “就算你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何况你也赶不回去!” …… …… 长宁书院位于西陵城城西的断桥旁。 断桥不是桥断了。 断桥是横跨在西河上的一道石拱桥。 桥头有一棵大榕树。 这棵大榕树是断的! 据说是十余年前的一个夏夜遭了雷劈,上面断了,但这大榕树的生机并未断,它的半截主干上又生长出了不少的枝干。 枝叶更加浓密。 仿佛一把巨大的伞。 白少秋下了马车,撑开了油纸伞,望了望那在细雨中愈发翠绿的断榕树,正要带着东方猛和赵小树向一旁的长兴书院而去。 就在这时, 他的身子忽的一僵。 他豁然转身又看向了那颗断榕树,一声大吼: “小心……!” 一箭从断榕树浓密的叶间而来! 两箭! 三箭! 四五箭!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五箭 尚善的马车里。 俞东临深吸了一口气,深沉说道:“少主,你逾越了悬镜司的规矩!” 尚善眉梢一扬: “规矩这个东西是人立的,悬镜司历经三百年,它的辉煌早已过去,而今的它……” “那些楼子处处都充满着霉味儿!” “那些生长了三百年的树太高!” “它们遮住了阳光,让悬镜司的那些楼,终年难晒晒太阳!” “本少主很不喜欢……暮气太重,感受不到丝毫生气,走入悬镜司就像走入了一片被封印了的墓地一般!” 尚善看着俞东临,脸上的神色愈发的阴冷起来。 “那些楼上悬着的镜子也早已不再明亮,就连悬镜司的红楼……它也早已斑驳不堪,甚至都分辨不出原本的色彩来!” “你知道那一栋栋的小楼在我的眼里像什么么?” “它们就像一座座的墓碑!” “墓碑上所刻的却不是悬镜司昔日的丰功伟绩!” “悬镜司曾经的辉煌已被雨打风吹去。” “那些墓碑上所刻的……是它那些抱残守旧的、固步自封的、冥顽不化的……所谓的规矩!” 尚善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愤怒的表情: “规矩……我特么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规矩!” “尤其是那面最大的镜碑!” “它立在悬镜司大门前已足足三百年!” “它最不应该存在!” “可偏偏你们却将那镜碑上的狗、屁碑文奉为悬镜司的铁律!”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了车窗外的雨幕之中。 双眼又微微一眯,说道: “天下哪有什么铁律?” “天下哪有不变的规矩?” “此一时彼一时……以三百年前兴国立国时候的规矩来约束现在的悬镜司……现在与兴国初立时候一样么?” “倒是有些共通之处。” “太祖立国之初,国内依旧动荡不安,悬镜司立下那些规矩约束悬镜司下面的数万人,其目的是不要给国家添乱……也有安抚旧朝那些士绅豪族之意。” “现在呢?” “现在兴国外部面临北梁威胁,内部……面临有不臣之心之人的兵戈之举!” “悬镜司要做的就不再是偷偷摸摸的藏在暗处了!” “悬镜司的刀应该出鞘了!” “抓一些人,” “杀一批人,” “威慑一批人!” “让那些人不敢妄动,让兴国所有人见到悬镜如见阎王!” “让悬镜司的红楼用那些作乱犯上之人的血再次染红!” “保兴国不乱,保皇权永固,这,才是悬镜司当下之使命。” 尚善顿了顿,身子微微后仰,叹息道: “爷爷他……老了!” 这是尚善第二次说首座大人老了。 俞东临心里震惊极了,他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这么说……少主在悬镜司已有了安排?” 尚善笑了起来。 脸上的笑意如花一般绽放。 那飞来的细雨落在他的脸上就像落在了花间,在俞东临的眼里,那张原本就帅气的脸就变得更加恐怖。 近妖! 便可怕! 他的心陡然一沉,便听尚善说道: “不就是查一本十余年前的内帑账簿么?” “那玩意儿有多重要?值得本少主亲自跑到西陵城来么?” 俞东临瞳孔猛的一缩:“少主此言何意?” “很简单呀,就是本少主不想看见悬镜司之变!” 俞东临一听,手落在了腰间,马车却忽的停了下来。 马车的门从外面被拉开了。 俞东临顿时瞪大了眼睛—— 一个身高只有三尺的侏儒戴着一顶硕大的斗笠站在车厢外! “陈三尺?!” 那侏儒抬起了头,取下了斗笠,看着俞东临咧嘴一笑: “是我!” 俞东临的心沉入了谷底,尚善看向了俞东临,“现在的形式你明白了么?” 俞东临点了点头:“少主好手段!” 尚善眉梢微微一挑: “那你该做出选择了!” …… …… 白少秋没得选择。 因为那从茂密的榕树叶中而来的五箭箭箭都向他而来! 冷冰冰的雨,冷冰冰的箭。 雨很细密,箭很快! 就在他喊出那一嗓子的一瞬间,东方猛已然察觉到了那股森然的杀意! 他一声大吼:“呔……贼子好大的胆!” 他握住了棍子,一棍子就向最前面的那一箭砸了过去。 棍子两端挑着的是两壶酒。 两壶酒从空中掉落。 未落地, 东方猛的棍子砸中了第一支箭! “砰!”的一声,那支箭被他一棍击落,他那魁梧的身子向前踏出一步,脚落地,溅起一篷水花,他的棍子已向第二支箭砸了去! 原本挥舞棍子的速度是难及箭的速度的,奈何东方猛的棍子已如他的手臂一般。 他挥动棍子的速度极快! 在白少秋这一瞬间的判断看来,东方猛将那五箭击落并不难。 就在东方猛击落了第二支箭的时候,就在两坛子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时候,那断榕树里飞出了一把刀! 那把刀带着一个人! 那个人握着长刀破雨而来! 当东方猛击落第三支箭的时候,刀已至东方猛的面前! 东方猛长棍一撩,他必须先破了这刀才能破箭! “锵锵锵……!” 他的棍子在那瞬间与那一刀碰撞了足足四次! 刀断! 刀退, 棍随! 东方猛盯着那人,长身而起,一棍而去:“给小爷纳命来……!” 这一刻,东方猛这个憨憨眼里只有那提刀之人! 他忘记了雨中还有两支箭! 白少秋没有慌乱! 他在那一瞬间蹬蹬蹬连退数步,还侧移了三步!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两支箭! 他已经躲开了那两箭的路径,就在他的视线中,那两箭穿雨而过。 咄咄两声。 两箭射中了马车的车厢。 可就在这时, 白少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是上辈子出生入死训练出来的敏锐的感觉。 他甚至连看都来不及去看! 他的手里握着那把王三锤打造的尺许长的匕首! 他在那一瞬间向后一趟,砰的一家伙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耳畔又传来咄咄两声,又有两箭射中了马车的车厢!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放眼去…… 瞳孔陡然一缩! 细雨挂在他的睫毛上。 雨水迷糊了他的眼! 可依旧看见了从雨中而来的……三支箭! 距离那棵断榕树并不远,箭的速度极快。 他距离身后的马车只有一步,却没有机会再退! 【求票……!】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要命的箭! 三箭呈品字形! 封锁了白少秋逃跑的三条路! 一旁的赵小树这个憨憨似乎这个时候才醒过神来,此刻他才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朴刀。 “少爷……我来救……” 白少秋觉得这厮是故意的。 你有说话那功夫就赶紧向那三箭扑过去呀! 赵小树这句话还没说完那三箭已到了白少秋的面前! 一箭在上直奔面门。 一箭略低直奔心脏! 另一箭……它似乎飘忽不定! 足以致命的三箭! 但在白少秋看来,真正致命的是藏在断榕树里的……人! 只出来了一个! 不知道还有几个! 射出去的箭是死的, 榕树里的人是活的! 赵小树望着那距离白少秋不足三尺的三箭目瞪口呆。 他觉得少爷死定了! 他干脆不走了,因为他的速度远没有箭的速度快。 与其送死,不如活着。 就像曾经在战场与蛮子厮杀一样,活着,还能给死去的袍泽们收尸。 现在活着,也才能给少爷收尸。 榕树里藏着的人也认为白少秋死定了。 因为射箭的四人都是高手。 而白少秋……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但藏在榕树里的箭手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射箭,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悬镜司的弓手,他们的箭没有将目标完全放倒之前,他们不会停手! 于是,嗖嗖嗖…… 又有箭来! 说来话长。 白少秋现在面对的是那要命的三箭! 就在赵小树与刺客的注视中,白少秋动了。 动若脱兔! 在这要命的关键时刻,他这尚未调整到最好状态的身体发挥出了巨大的潜能。 他依旧眯着眼, 没有后退。 亦没有躲闪! 他反握匕首,竟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在挥动了手臂,手里的匕首向面门的那一箭横扫而去! “叮……!” 金铁交鸣声响起,白少秋只觉得手臂一麻,他的匕首荡飞了那一箭,他在那一瞬间侧身,收腹,身子如一张弓。 右边一箭插着他的前胸而过。 左边那一箭…… 他直挺挺向前一扑! 左边那一箭擦着他的臀、部而过!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白少秋用一击一弓一扑竟然完美的化解了三箭! 但又有四箭而来…… 赵小树这时候抹了一把脸,震惊的看着从地上再次站起的白少秋。 竟然没死?! 少爷这命不是一般的大啊! 那还犹豫什么? 他握刀踏步,一声大吼:“少爷……” 一箭至。 白少秋尚未转过身子。 赵小树已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虎扑,一刀向那一箭狠狠的劈了过去! “锵……!” 那一箭应声落地。 赵小树噗通一声扑在了地上。 白少秋已转身。 三箭又至。 …… …… 俞东临依旧看着陈三尺: “这么说,刺杀白少秋的就是你悬镜司第二司的人?” 陈三尺微微一笑:“西陵城本来是你第三司负责的,但……你的人在西陵城这么多年,竟然连白少秋的根底都不知道。” “少主有点失望,这便在来到了西陵城的时候就密信给我让我派了几个铜镜来。” “原本也不是要杀白少秋的……只是现在少主改变了主意。” 俞东临沉默,他的心却已沉入了谷底。 陈三尺又道: “少主此举也并不是对你不信任,只是……你这个人啊,我该怎么说你呢?” “倘若少主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你会按照少主的指令去做么?” 陈三尺摇了摇头:“你绝对不会!” “不过我倒是理解你的,毕竟你在悬镜司的资历是最老的,首座信任你,你呢……也谨守悬镜司的规矩。” “你对悬镜司一定是忠诚的。” “我陈三尺对你亦是尊重的。” “同为金镜使,我陈三尺手里的三尺剑并不太愿意对着自己的兄弟,所以……你的手可以放下来了,不要有任何冲动之举。” “你的鞭虽然厉害,但你抽鞭是需要时间的,而我的剑就在手上。” 俞东临沉吟三息,松开了握住了鞭子的手。 当下处境,他的鞭确实快不过陈三尺的三尺剑。 何况对面还坐着一个手握金丝折扇的少主! 陈三尺这才放心,又道: “我是赞成少主改变悬镜司当下状况的想法的……曾经的悬镜司多么威风,现在的悬镜司确实没落了。” “你想想,左右二相之争,竟然没有人来拜访过悬镜司,这是不是都不将悬镜司放在眼里?” “他们是不是忘记了兴国还有悬镜司这一股强大的力量?” “还是三皇子殿下对悬镜司重视,他本就是皇后所出,悬镜司若是在这个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入主东宫成为太子,东临兄,你是个聪明人。” “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得到了利益更高一些!” “三皇子倘若入主东宫,将来登基为帝,咱们悬镜司能得到的好处是不是会更大一些?” 俞东临沉吟三息,看向了尚善,问道:“首座大人他……你如何处置?” 尚善摇了摇折扇, “他是我爷爷!” “亲爷爷!” “我怎么会处置他呢?” “他老人家老了,老了就应该如傅老太尉那样去颐养天年!” 俞东临又问: “你就这么有把握请首座大人退位?” 尚善微微一笑道: “牧舟牧金镜使在爷爷身边……牧先生会劝爷爷归老的。” 俞东临眉间一蹙:“牧舟也是你的人?” 尚善道: “奇怪么?”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终究是利益二字。” “牧先生也是人,也不希望悬镜司如现在这般渐渐为世人所遗忘。” “这就是势!” “都是为了悬镜司!” 俞东临沉吟片刻,又问:“白少秋身边有东方猛,你们要杀白少秋……派了多少人?” “就五个,其中四个铜镜是第二司最擅长隐匿伏击的弓手,另一个……是银镜快刀张。” “……万一没有杀死白少秋呢?” 尚尚:“那也无妨!” 俞东临:“我只担心西陵城里所有悬镜司的人都会被镇西王清理!” 尚善微微一笑,“总是要死一些人的,就用他们的死,让悬镜司这个名字重新响彻在兴国的大地之上!” “让秦时问明白悬镜司的态度!” “也让三皇子清楚我的态度!” “现在我需要知道的是,你的态度!” 俞东临伸出了两只手,“我是悬镜司的老人,我依旧谨守悬镜司的规矩!” “少主……你这是火中取栗……杀了我,或者绑我进京都丢进水牢之中!” 尚善瞳孔一缩,双手紧拽,腮帮子一鼓,终究没有杀俞东临。 “那就绑了!” “就让你活着吧,亲眼看着本少主将悬镜司的所有镜子擦亮……待悬镜司的镜子重放光明时候,我再杀你不迟!” 他的视线又望向了车门外。 细雨依旧纷飞。 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笑意: “三尺,废了他的武功!” “走吧,回京都!” “白少秋当已授首!” 【求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愤怒的东方猛 白少秋还没有死。 似乎离死已不远。 那三箭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白少秋突然间侧步,曲肘、摆臂,手里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迎面而来的那一箭横扫过去。 “叮……” 一声清脆的声响,那一箭被匕首扫中,但箭羽的力量极大! 它带着的力量将白少秋握着匕首的手又一次震得发麻! 但它依旧偏离了轨迹。 白少秋身子侧仰,它擦着白少秋的鼻尖飞了过去! 在躲过了这一箭之后,他身子突然间一扭,手中的匕首向第二箭扫了过去。 “叮……!” 又是一声脆响。 他准确的扫中了第二箭! 他竟然将这一支箭也给荡开! 但下路还有一箭! 它距离白少秋不足一尺! 白少秋根本无法再挡! 他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让这一箭透体而出吧? 他已无法再侧身而退。 再退,这一箭必然命中他的腰子! 这会要命的! 赵小树此刻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也瞪大了眼睛顿时手足冰冷,以为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少爷这一次肯定必死无疑了。 就在这要命的一刹那, 白少秋突然间跳了起来! “啊……!” 一声惨叫, 他避开了这一箭致命之处,这一箭射入了他的左小腿! 那巨大的力量洞穿了他的小腿! 赵小树震惊极了,他慌忙跑了过去: “少爷……” 白少秋落地。 吃痛。 赵小树想要扶着白少秋,却又晚了一步。 白少秋又发出了一声惨叫,脚下一软,“噗通”一家伙就倒在了地上。 榕树上又有箭来! 四箭! 更加凌冽, 欲夺命追魂! 白少秋根本就没有丝毫迟疑, 在倒下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雨中的四箭! 他向马车滚了过去! 根本顾不了小腿的伤,他一家伙就从马车下面滚过,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 “嘶……!” 左小腿血流如注! 他一把拉开了车门,一步就跳了进去。 赵小树这厮并没有看见那四箭,但他看见了白少秋狼狈的模样。 他也没有丝毫迟疑。 活着才是王道! 至于杀敌……军功留给袍泽,自己……将来还要回家种地! 这,便是他赵小树在战场上能够全须全尾活下来的保命法则。 他也一家伙扑在了地上,也是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了马车轱辘旁,刚刚坐起,便听见 “咄咄咄咄!” 四声! 他面色一变,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了个去! 那四箭的力量竟然比前面所有箭的力道都有大! 它们竟然穿透了这马车的厢壁! 幸亏老子没有提刀去砍那些箭! 否则这小命肯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赵小树暗自庆幸,已经爬进了马车里的白少秋也大吃一惊—— 他忘记了这马车是临时买来的! 这厢壁特么的是木头的! 果然是便宜没好货! 偷工减料害死人!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出于曾经的本能, 就在那四箭破厢壁而来时,他一个铁板桥,活生生倒了下去! “砰!”的一家伙,后脑勺着地。 摔的白少秋两眼冒星星,却又暗自舒了一口气。 因为,那四箭就在他的视线中穿透了两面厢壁,消失于雨雾之中。 躲过了一劫! 白少秋连忙又一个鲤鱼打挺,“嘶……”小腿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下次还是爬起来比较好! 疼得脑门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雨水。 他躲到了马车后面,探头,却见赵小树正手握朴刀盯着远处。 这一刻,赵小树站在雨中,面朝那颗断榕树,身姿微曲,却显得极为高大。 他没有回头! 他一声大吼: “少爷,小人断后,你快跑!” “小人要保护少爷,亦要保护大哥!” “该死的……老子和你们拼了!” 他双手握刀向前冲了过去! 这个憨憨! 特么的东方猛能有什么危险? 敌人要弄死的是少爷我! 而那憨憨小舅子……他人呢? 白少秋看见了雨中飞来的东方猛。 赵小树比白少秋更早看见。 断榕树里已没有箭向他这个方向射来,那些箭,向空中的东方猛射了去! 不然……他冲个屁! 命是自己的,功劳得看准了时机捞一捞! 比如现在。 一个春雷般的声音在空中炸响: “呔……尔等鼠辈,吃小爷一棍!” 东方猛话音未落,白少秋顿时瞪大了眼睛—— 细雨中,有棍影无数! 东方猛的镔铁长棍是黑色的! 但他挥出的棍影竟然亮如银! 紧接着,便听“叮叮叮叮……!”数声响起,东方猛的棍将向他射来的箭顷刻间悉数击落。 便听见“砰砰砰……”又是数声响起。 便见雨雾中那榕树的叶子漫天飞舞,便有惨叫声传来,便见…… 那棵断了榕树,它的无数枝干又断了! 一个春雷般的声音再次炸响: “小爷生气了……你们,全给小爷去死吧……!” 棍再起, 雨仿佛停止。 断榕树里飞出来了四个人! 四个人早已弃弓,手握刀剑…… 棍至, 刀断,剑残,人也在吐血! 这四人在空中仓惶而逃! 东方猛的棍子如影随形! “小爷叫你们去死……你们就必须死……!” “砰!” 又死一人。 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他从空中坠落,如一摊烂泥一般。 赵小树冲到了这烂泥旁,狠狠一刀刺下,也一声大吼:“贼子,去死吧!” 东方猛如杀神附体,他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在空中灵巧转身,又一棍…… 那棍就像长了眼睛。 “砰!” 再死一人! 赵小树又向那死人冲了过去。 东方猛在空中一步踏出,棍子一轮,猛然砸下。 死了第三个人。 最后那人的轻功当是极好,他已消失在了细雨之中。 东方猛落地! 铁棍地上一插,双脚不丁不八。 他立于天地之间,白少秋这才看见他的屁股上有……一支箭! 他中了一箭! 在追杀第一个刀客的时候。 这小舅子……狠人啊! 接着,白少秋便瞪大了眼睛—— 东方猛反手抓住了这支箭,一家伙给拔了出来!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足足十息,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啊……!” “姐夫……!” “好痛!” 他捂着屁股转身: “姐夫……人呢?” “姐夫,你死了么?” 白少秋一瘸一拐的从马车后走了出来。 东方猛飞快的跑来,一把就将白少秋给抱住,那硕大的脑袋放在了白少秋的肩膀上。 “呜呜呜……” “姐夫……疼!” 白少秋被他这一家伙抱的差点一个踉跄。 “姐夫也疼!” 有捕快寻声而至。 见王府四公子和王府姑爷……一群捕快大骇,没多久,西陵城封闭四方城门。 王爷大怒! 满城惊! 【求票……!】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要出大事了 长宁书院拜访秦景泰这事当然未能成行。 当正在雨中垂钓的秦景泰听到白少秋在断桥头遇袭之事的时候,白少秋已被王府派来的玄甲骑兵带回了王府。 秦景泰手握鱼竿眉间紧蹙足足盏茶功夫。 用鹅毛做的浮漂被鱼拖走了。 他没有看见。 那鱼应该很大,将他手里握着的鱼竿也拖走了,他依旧不知道。 他望着这细雨纷飞的雨幕,觉得天气愈发的阴沉,有些冷。 “要出大事了啊!” 他起身,转身,走入了草庐中。 静静的又坐了盏茶功夫,这才磨墨,提笔,写了一封信。 城守府上下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葛刚气急败坏! 作为城守,西陵城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刺客! 这些天杀的,竟然对王府的姑爷和四公子下了手! 白少秋小腿被一箭贯穿,四公子屁股上中了一箭! 有皮肉之苦无性命之忧,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五个刺客中的四个都死于四公子的棍棒之下,唯一的一个活口还特么跑了! 搜遍了那四个刺客的全身,都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葛刚再次蹲在了那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他又亲自搜索了一遍,过了许久才站了起来,一脚向面前的那具尸体狠狠地踩了下去! “传本官命令……!” “全城戒备!” “全城给老子搜查江湖中人!” “统统抓捕押入大狱,等本官亲自来审!” 回到了城守府后院,夫人张玲珑给葛刚沏了一壶茶,看着葛刚那张漆黑的脸,她沉吟三息扑哧一笑: “竟然有人敢刺杀那位赘婿。” “可惜了啊,那废物命大,竟然没死。” “这也算是给咱儿子出了一口气!” 张玲珑话音未落,葛刚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在了张玲珑的脸上。 “啪!”的一声,活生生将张玲珑给抽了个趔趄。 “你这个蠢货!” “输了一万两银子这是小事,儿子被白少秋揍了一顿这也是小事! “你特么知道白少秋遇刺会引来多大的后果么?!” “能查出这刺客的身份还好向王府交代!” “现在是查不出来!” “王爷会怎么想?” “老子告诉你,凡是以前招惹过白少秋的……统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三戒也逃脱不了干系!” “老子这城守……恐怕也当到头了!” 张玲珑连哭都没来得及。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捂着脸,眼里满是震惊: “老爷这城守可是皇上封的,王爷他……” “你知道个屁!” “这一亩三分地里,没有皇上!” “只有镇西王!” “你们这些愚蠢的东西根本不知道镇西王的厉害!” “叫人备车,” “……老爷要离开这里了么?” 葛刚大怒,举手,这一巴掌终究没有扇过去: “离开?老子离得开么?” “老子要去王府!” “必须给王爷一个交代!” …… …… 郡主府。 晴儿紧张极了。 虽然王府的邹大夫已给姑爷清理了伤口敷上了药,虽然邹大夫说姑爷并没有性命之忧只需要静养个把月就能下地行走,但晴儿还是很担心。 现在的姑爷那可真的是姑爷! 是郡主的心头肉! 如果郡主知道这是谁干的…… 晴儿咽了一口唾沫,心想以郡主的脾气,恐怕会诛杀主谋者全家! 王爷和王妃也在西厢房里。 听说四公子也受了伤,但王爷王妃却并没有多看四公子一眼就一直在这里。 看起来姑爷的命似乎比四公子还重要了。 也是,姑爷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郡主为什么要瞒着姑爷呢? 郡主没有解释,只是告诉她不可穿了帮。 以至于姑爷至今还以为郡主在西荒杀蛮子呢。 王爷的话打断了晴儿的思绪: “还疼么?” 当然疼啊! 这世界又没止痛药! 还没麻醉药! 那大夫前后共缝了足足二十二针! 疼得白少秋冷汗淋漓,他咬着一块布巾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令镇西王刮目相看。 因为他的四儿子屁股上就缝了八针,他惨叫了十八声! 那声音惊天动地,镇西王听着烦躁,这才来到了郡主府,见这女婿如此坚强,他愈发的欢喜,便轻言细语的问了一句。 白少秋咧嘴勉强一笑: “疼一点总比丢了小命好。” 镇西王点了点头:“这倒是,” “出征打仗,将士们受伤是常有的事,邹空青是随军大夫,他极有经验,尤其擅长处理这样的外伤,他说没事,那就没事。” “左右你也没多少事,就在这里静养个把月吧。” “你对这一次的刺杀怎么看?”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而不是四宝子!” “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谁?” 白少秋想了想:“要说得罪了谁……也就是竹溪桥头做的那点事。” “一个常欢,就是常氏书局的二公子常欢,我给了他一脚。” “再一个就是城守府的葛三戒……我打断了他的胳膊。” “其余……就是宋子规了,但他已经跑了,以他的本事也网络不了这些江湖高手。” 镇西王眉间一蹙微微颔首,“仔细想想还有没有。” 白少秋沉吟三息,想起了数天前千味楼上的事。 他将拒绝了那黑衣老人的事讲了出来,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那黑衣老者的腰间挂了一枚铜钱大小的金色镶边的镜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悬镜司的人。” 镇西王面色顿时阴沉。 “你猜的没错,他就是悬镜司的三大金镜使之一的俞东临!” “……那少年呢?” “悬镜司首座尚树之孙尚善!” “我也就是拒绝了他的邀请而已,不至于要我命吧?” 镇西王起身,“这事岳父会为你做主,你安心养伤即可!” 王妃亦起身,还给白少秋拢了拢被子,脸上满是关切之意: “你这孩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晴儿,剩下的事自有你岳父去办。” “多谢!” “一家人,说多谢就见外了。” 一家人? 白少秋倒是感激王爷王妃的关心,但要说是一家人……他不禁又想到了东方猛。 王爷王妃已离去,他忽的打了个冷颤,晴儿一瞧,连忙上前: “姑爷,您冷么,奴婢这就生一盆炭火来。” “啊……不是,你叫一个人去一趟西市,找到有间铁匠铺,叫王三锤王铁匠明天来郡主府见我。” 晴儿:“……那铁匠铺叫啥名字?” “就叫有间铁匠铺。” “哦,” “再叫人去一趟锦鲤巷子,巷子东头有个小院,小院子里有个叫福伯的老人和一个叫小夕的丫头。” “他们知道我遇刺会很担心,告诉他们不要担心……我无大碍,只是需要过一些时间再去看他们。” “好!” “就这样吧,买一副拐杖,躺着不舒服,我要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态度 西陵城没有多少新鲜事。 这个五月却发生了两件极为新鲜的事。 其一,便是昔日的那位废物白少秋夺得了竹溪文会的魁首。 这事仅仅才过去十余天,西陵城那些输了银子的街坊才从痛苦中走了出来,却不料今儿个又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白公子遇刺! 王府四公子重伤! 四个刺客死了,西陵城关闭了四方城门全城戒严,城守府派出了所有的捕快全城抓捕江湖中人! 细雨中的西陵城再一次沸腾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沸腾与白少秋夺魁那天不一样。 那一天是满城百姓愤怒。 今日,是城守府的愤怒! 没有人料到昔日那位温文尔雅的城守大人今儿个会如此大动干戈—— “也没啥好奇怪的,毕竟这么大个事发生在西陵城里。” 聚宝钱庄的二楼,钱盛钱大掌柜给坐在对面的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斟了一杯茶,又道: “王爷对这位六年前才从京都调来的城守大人向来不太有多少理会……虽说这位城守大人的妻子常去王府给王妃请安……其实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件事城守大人当然也得表现出心急如焚的态度……他必须拿出态度,毕竟去岁春,他那儿子在长夜欢摆了白公子一道,毕竟就在前些日子的竹溪文会上,白公子打折了他儿子一条手臂。” “这便是仇!” “凡是与白公子有仇的人都脱不了关系。” “王爷已经有些年没有发怒了,但你我都知道王爷真发起了怒来……可不是如这窗外的毛毛雨啊!” “葛刚这个时候恐怕就跪在王府的大门前。” “常氏的常富贵恐怕正仓惶往王府而去。” “嗯,还有昔日得罪过白公子的人,这时候心里恐怕都很惶恐。” 坐在对面那消瘦男子眉间紧锁,这时候他冷冷的说了一句话: “但他们都不是背后的主谋!” 钱盛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对,老夫也认为他们都不是这刺杀事件的主使者,但态度必须有!” “何银钩,” 钱盛抬眼,看了看这位银钩赌坊的老板,问道: “那么你认为这件事的主使者是谁呢?” 何银钩毫不犹豫的开了口:“悬镜司!” “……你知道悬镜司上面有人来过?” “我知道的事很多!”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昨日就已经走了?” “知道,所以我才认为是他们做的!” 钱盛沉吟三息: “你来找老夫有何意图?” “我要杀光西陵城里所有悬镜司的人!” 钱盛端起了茶盏,扭头望向了窗外的细雨,他呷了一口茶,微微一叹又看向了何银钩: “你也是悬镜司出来的人!” 何银钩:“我早已离开了悬镜司!” 钱盛:“但你理应知道首座大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何银钩眉间紧蹙:“可尚善这个孙子却做得出来!” “证据呢?” 何银钩沉默。 钱盛又道:“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动西陵城里的那些小铜镜!” “至少你不能动!” “他们毕竟是悬镜司的人,首座大人没有死,动了那些小铜镜就必须给首座大人一个交代!” “没有证据如何交代?” “你是知道首座大人这个人的!” “你应该明白首座大人绝不是真的不问世事!” “倘若我们真的擅自将那十几个小铜镜给弄死了,首座大人会怎么想?” “会怎么做?” “再说了,我们都知道藏在西陵城的小铜镜一直都只有十二人,他们皆隶属于俞东临的第三司……” “白公子遇袭,四公子打死了四个。老夫第一时间就查了悬镜司的人,依旧是十二个,他们对此事亦极为惊讶,所以……就算那五人是悬镜司的人,也绝不是俞东临的人!” 何银钩愕然片刻,“你的意思是,从外面来的人?” “当然!” “西陵城看似松散,实则极严,王府对进入西陵城的陌生人向来都有一套监视预警之法……这一次为何没有发出警报?” 钱盛思忖数息,又道:“只有一种可能。” 他并没有说是哪一种可能,但何银钩却明白那一种可能。 “葛刚真有问题?” “尚不能下此结论。” 如果城守葛刚有问题,那么刺客可轻易而入。 他掌握着西陵城的城防,这在何银钩看来是一天大的隐患,但偏偏王爷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倒是以为葛刚真有问题!” “哦……何出此言?” “你想想,白府是通过城守府卖给悬镜司的,这是不是说明葛刚与悬镜司有往来?” “六年前,葛刚只是京都内城防务司的一个小小什长!” “他能够一飞冲天成为西陵城的城守……定与先帝驾崩那一夜发生的事有关!” 钱盛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何银钩的话: “不要无端猜忌。” 何银钩咬了咬牙:“你们……悬镜司的人杀不得,葛刚也杀不得……莫非就这么忍下去?” “有针对白公子的第一次刺杀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悬镜司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不行!” 何银钩一家伙站了起来:“我早就说过要派人保护他,可你们呢?却说什么最大的保护就是置之不理!” “现在好了!” “他出名了,这便有人要杀他了!” “你们想过没有,他若是死了……我们如何向老头交代?” 钱盛抬头望着何银钩忽的笑了起来: “你儿子学会了你几成功夫?能继承你那一对银钩了没有?” “他已学会了我七成功夫,当能继承那一对银钩了。” “好,那就安排一下,让你儿子何晓峰去他的身边吧。” “四公子他……一打起来就上头,晓峰这孩子沉稳,有他在,白公子会更安全一些。” 何银钩果断的点了点头: “行,我这就去拜访一下王爷。” “今儿个你还是不要去。” “为何?” “王爷恐怕会很忙!” 镇西王不忙,他有点烦。 回到了王府,王府大管家袁伯恩告知说城守葛刚和常富贵跪在王府大门前求见,镇西王没有理会。 他烦的是从后院传来的那如春雷一般的声音: “疼啊……呜呜呜……你们说说,我是不是捡来的?” “爹呢?” “娘呢?” “我受伤了啊!” “他们都不来看我一眼,我一定是他们捡来的……呜呜呜……” 镇西王拽紧了拳头,对袁大管家吩咐道:“去将他的嘴给我堵上!” “另外……请老余来一趟。” 第一百二十章 门房老余 王府的大门旁有一间青瓦小房。 小房子的屋檐下摆着一张小几,小几的旁边有一张躺椅。 门房老余就躺在躺椅上,双眼看着屋檐上落下的渐渐成了线的水珠,视线穿过那水帘,便是愈发阴沉的天。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阴沉的天给人带来的压抑。 似乎更不在意跪在不远处已浑身湿透的那两个人。 他的食指在躺椅的扶手上有节律的扣动着,嘴里低吟浅唱,颇有韵味的诵读着一首词: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 “将军白发那个呀呀呀呀呀呀……征夫泪!” “征呀嘛征夫泪!” 他这唱完,忽的一叹:“哎……” “夺什么文魁啰?” “从废物变成天才……你要是变成了武道的天才,那该有多好?” “文魁……就是个屁!” 一番吐槽,老余从那躺椅上坐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吹燃,将小几上的那小炉子点燃。 这才慢慢悠悠从躺椅旁的地上拿起了一个酒葫芦,将酒葫芦的酒倒入了一个铜制的小酒壶中,再将这小酒壶放在了小炉子上。 想了想,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入了小屋子。 再出来时候,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木盘子。 盘子里是一碟花生米。 酒温恰好。 关了炉火,他坐在了那躺椅上,拎壶,斟了一杯酒,正要喝一口,便见大管家袁伯恩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了过来。 “还喝?” 老余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笑道: “这辈子也就这点乐趣了,倘若戒了,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抬眼看向了袁伯恩,“细雨佐酒,来一杯否?” 袁伯恩顿时就笑了起来:“啥时候变得文绉绉的了?” “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老余又斟了一杯酒,沉吟片刻:“王爷这是想要杀人了?” “应该是……也不一定,就算是要杀人也不需要你出手。” 老余眉梢一扬,牵动着脸上的那条长长的疤痕,流露出了一抹凶相。 抬手指了指雨中跪着的城守葛刚和常氏的常富贵,问了一嘴: “那两人怎么办?” “王爷没说,就跪着呗。” “三丫头知不知道这事?” “这个……郡主现在还不知道。” 老余又喝了一杯酒,这才站了起来,望着雨幕伸了个懒腰:“嗯,最好现在莫要让三丫头知道!” “她若是知道了……会死很多人的!” “你先去告诉王爷,我个把时辰后去书房见他。” 袁伯恩一怔:“这下雨天你还有啥事?” “我去一趟郡主府看看那位姑爷。” “……好!” …… …… 郡主府。 白少秋躺在床上总觉得不是个事。 左小腿敷上了邹空青秘制的膏药,还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这疗伤方法没啥问题,毕竟条件就这样,唯一担心的是伤口会不会感染。 不过邹空青说万幸的是刺客的箭并没有毒,若是有毒……这弄不好这条腿可就不保。 由此看来,刺客行刺似乎显得有些匆忙并没有准备妥当。 那四个刺客都死了,至于要找到这幕后主使者这种事就只能交给王府去办了。 自己还真没啥事。 偏偏又不能让晴儿去了春满小筑将《石头记》的书稿带来。 一想到这事,白少秋就有些郁闷了。 这事业……有些坎坷啊! 方老在离开西陵城之前已给《石头记》写好了一篇序,司老估计也写差不多了。 可自己现在却躺在了郡主府里…… 福伯已将铺子租下,也将隔壁的那三进院落买好,还不知道他找到了合适的印刷作坊了没有。 得让福伯和小夕先搬到百草园去住。 还要请司老哥给百草园和三味书屋题写一道匾额…… 毕竟是大儒,还是书圣,自己的字是拿不出手的! 等好些了得去一趟竹溪。 如此想着,他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 腿上的伤口本来就痛,躺着也是痛,坐着它还是痛。 白少秋小心翼翼的挪动着左腿,双腿放在了床前,先下右腿……拐杖买回来这就方便了。 现在的情况是出不了门,因为他在二楼。 要下楼有些麻烦。 晴儿估计又去了厨房给他弄吃的去了。 白少秋一条腿蹦蹦跳跳,跳到窗前,刚刚坐在了书桌前,便豁然一惊—— 这窗户是开着的! 窗口突然出现了一张脸! 这脸略显蜡黄。 更可怕的是这张蜡黄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这张脸似乎也没料到刚受了伤的白少秋会坐在窗前! 他咧嘴一笑,于是,那道起于左前额夸过鼻梁直抵右下颚的如毛毛虫一般的疤痕就这么蠕动了起来! 白少秋的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 他身子猛的向后一仰,伸手向袖袋一摸,没有摸到那把匕首! 那张脸已伸了进来! 张嘴,一口酒气喷出: “咦,你小子倒是坚强。” 一听这话,白少秋这才咽了一口唾沫,确定了这至少是个人! 他徐徐坐直了身子,放在桌上的右手不经意间靠近了那方砚台。 他努力露出了一抹僵硬的微笑: “你……是何人?” “别问我是谁……” 话音未落,老余的那张脸从窗前消失。 就在白少秋震惊的视线中,他如一缕烟一般飘过。 白少秋猛然扭头,那人已出现在了门前! 他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锵!”的一声,他反手从背上的剑鞘里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白少秋心里一凉, 我了个去! 这郡主府也特么的不安全啊! 刺客都跑屋里来了竟然无人发现! 现在匕首不在手上,这人明显又是一个江湖高手! 怎么办? 难道老子要成为穿越者中死的最早的那一个? “前辈,” “你……” 老余左手握剑,满脸笑意的向白少秋走来。 天地良心,老余就是想着将这把剑送给白少秋! 顺便看看他的体质,再教他几手防身的剑法而已! 他的笑充满了善意也充满了喜意,因为白少秋的模样与小姐真的好像! 只是,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实在不适合笑。 他的笑会吓死人的! “把手伸出来。” 老余想要给白少秋把把脉,看看他的经脉如何。 白少秋觉得这狰狞的男子是个变、态! 一剑完事不好么? 你特么的还要先断手的? 他的右手已摸着了那方砚台,他突然移开了视线看向了老余的背后! “岳父!” 老余一愣,回头,白少秋陡然站起! 他抓住砚台恶狠狠的盯着老余的后脑勺,一家伙就砸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杀一些人了! 白少秋瞪大了眼睛震惊极了。 以至于他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真的?” “你可以怀疑邹空青的医术,但绝不能怀疑我老余的判断!” 老余信誓旦旦:“四公子你知道的,我亲手教的,他厉害吧?” 白少秋连连点头。 “但四公子并不能继承我的衣钵……而你可以!” “你不能用棍,粗鲁,你得用剑!” 老余又喝了一大口酒,砸吧了一下嘴,豪气的说道: “这把剑,就送给你了,剑名‘承影’,与含光、宵练并称为天下三大名剑!” 白少秋咽了口唾沫,老余……豪气! 老余从怀中摸出了一叠泛黄的小册子,仔细的选了一本递给了白少秋。 “这是练气之法,来自东晋第一门派无上道院。” “你养伤的日子里仔细的看看,也自己悟一悟,有不懂之处再来问我。” 他又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叠小册子,又从里面挑选了一本递给了白少秋: “此剑谱,乃南陈第一门派万剑宗镇山剑法,若是练成……你天下无敌!” “就这样吧,王爷找我还有事,” 老余起身,又摸了摸后脑勺,看着白少秋咧嘴一笑: “你是我老余的关门弟子,可要勤学苦练……万万不能丢了我老余的脸!” 说完这话,他解下了背上的剑鞘丢给了白少秋,拿起那酒囊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走了。 “师傅……” 他背对着白少秋摆了摆手:“别叫我师傅……俗气……叫我老余!” 他出了门,又摸了摸后脑勺,长身而起,消失于烟雨之中。 白少秋握着两本册子忽然间有些懵,这幸福来的太突然! 王爷说他年岁已大无法练武,这原本已绝了他的念头。 但老余的这番信誓旦旦的话却令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是武学奇才! 这才对嘛! 天选之子,当然应该文武双全! 他极为兴奋,视线落在了这两本册子上,又是一惊—— 《无上练气诀》! 《万剑归一》! 天下最好的剑! 天下最好的内功心法! 还有天下最强的剑谱! 这特么的…… 白少秋仿佛已看见自己纵横天下无敌手之景象! 就在晴儿震惊的视线中,白少秋似乎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坐在了窗前,凝神静气,片刻,极为神圣的翻开了那本《无上练气诀》。 里面的文字有些晦涩。 不过这样强悍的内功心法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白少秋沉迷于这练气诀中无法自拔。 …… …… 王府书房。 镇西王望着进门而来的老余,忽的就笑了起来。 “还真被我那女婿给放倒了?” 老余撇了撇嘴,坐在了镇西王的对面:“这小子,够狡猾,下手够狠!” 他摸了摸后脑勺,“邹空青那厮告诉你的?” 王爷开怀大笑:“哈哈哈,他说起我还不信,我那女婿这时候不是应该躺在床上的么?” “躺个屁,我去的时候那小子坐在窗前。” “如何?他……还有没有机会练武?” 老余也咧嘴笑了起来:“武学奇才,大有前途,至少能到……一品上!” 镇西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眼露惊诧之色:“当真?” “我老余看人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镇西王有些不信,但看着老余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终究还是选择信了。 “那他学武之事就拜托你了!” “无妨,” 老余大手一挥,“我亲自调教,定会教出一个名震天下的高手来。” “说吧,是不是要杀一些人了?” 镇西王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凌冽了起来: “是要杀一些人了!” 老余沉吟三息:“尚树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毕竟欠了老头一个天大的人情!” 镇西王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尚军候既然将他孙子尚善紧急召了回去,显然他是已经知道尚善与少秋有过接触……” “但这也不能说明尚军候就做不出这件事来!” 顿了顿,镇西王一声叹息,又道: “毕竟这转眼间就过去了十七年,这十七年里没有人再见过老头……那时候老头就六十岁了,现在……他恐怕已经作古。” “尚军候,就不一定再是以前的尚军候了。” “去岁悬镜司为啥要通过城守府买下白府?” “这事尚军候不知道?” “那账簿是能追查的么?” 镇西王俯身:“尚军候莫非不知道那账簿若是查了出来会死很多人的?” “他紧急将尚善召回……这同样有可能是他担心我一怒之下将他孙子给宰了!” “故,不管这件事的背后有没有尚军候的指使,我都必须做点什么……” 镇西王双眼微微一眯: “至少要让他明白在西陵城这个地方,他悬镜司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老余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吐出了一股酒气,这才抬头看向了镇西王: “想好了?” “想好了!” “那就杀几个!” “西陵城有十二个。” “那就杀十二个!” “谁去办?” “何银钩!” “好!” 那被东方猛打死的四个刺客无法确定是悬镜司的人,何银钩也不是王府的人。 就算尚军候亲自来调查,王府也能轻易撇开干系。 这是个微妙的时候,京都局势未明,镇西王府现在出头并不理智。 “你这女婿明年要去京都,” 老余又看向了镇西王,说道:“我以为你去了竹溪是为了阻止他去京都的,偏偏他夺了魁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镇西王从老余的手里拿过了那酒囊,仰着脖子也喝了一大口。 “以前吧,以为他真的不堪。” “但自从他成了我的女婿之后,他或许是心有不甘,这才表现出了他的智慧。” “那天傍晚我在演武场砍了他一刀,你是看见了的,再通过这次竹溪文会的表现,我认为他应该去京都走一趟了。” “西陵城这地方太小。” 老余:“可京都的水太深,你就不担心他被淹死?” 镇西王:“你我都护不了他一辈子,他得学会游泳。” 老余:“……郡主知道他的身世么?” 镇西王摇了摇头:“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知道。” “那就好,” 老余起身望向了门外: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今晚杀人,” “要不要顺便把葛刚杀了?” 镇西王沉吟三息:“暂时不用。” “留着干啥?” “……钓鱼!” “哪里来的鱼?” “天上飞来的鱼!” 老余咧嘴笑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门口走去。 “曾经我们十二个,老头最喜欢你……是有道理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杀一些人了! 白少秋瞪大了眼睛震惊极了。 以至于他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真的?” “你可以怀疑邹空青的医术,但绝不能怀疑我老余的判断!” 老余信誓旦旦:“四公子你知道的,我亲手教的,他厉害吧?” 白少秋连连点头。 “但四公子并不能继承我的衣钵……而你可以!” “你不能用棍,粗鲁,你得用剑!” 老余又喝了一大口酒,砸吧了一下嘴,豪气的说道: “这把剑,就送给你了,剑名‘承影’,与含光、宵练并称为天下三大名剑!” 白少秋咽了口唾沫,老余……豪气! 老余从怀中摸出了一叠泛黄的小册子,仔细的选了一本递给了白少秋。 “这是练气之法,来自东晋第一门派无上道院。” “你养伤的日子里仔细的看看,也自己悟一悟,有不懂之处再来问我。” 他又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叠小册子,又从里面挑选了一本递给了白少秋: “此剑谱,乃南陈第一门派万剑宗镇山剑法,若是练成……你天下无敌!” “就这样吧,王爷找我还有事,” 老余起身,又摸了摸后脑勺,看着白少秋咧嘴一笑: “你是我老余的关门弟子,可要勤学苦练……万万不能丢了我老余的脸!” 说完这话,他解下了背上的剑鞘丢给了白少秋,拿起那酒囊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走了。 “师傅……” 他背对着白少秋摆了摆手:“别叫我师傅……俗气……叫我老余!” 他出了门,又摸了摸后脑勺,长身而起,消失于烟雨之中。 白少秋握着两本册子忽然间有些懵,这幸福来的太突然! 王爷说他年岁已大无法练武,这原本已绝了他的念头。 但老余的这番信誓旦旦的话却令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是武学奇才! 这才对嘛! 天选之子,当然应该文武双全! 他极为兴奋,视线落在了这两本册子上,又是一惊—— 《无上练气诀》! 《万剑归一》! 天下最好的剑! 天下最好的内功心法! 还有天下最强的剑谱! 这特么的…… 白少秋仿佛已看见自己纵横天下无敌手之景象! 就在晴儿震惊的视线中,白少秋似乎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坐在了窗前,凝神静气,片刻,极为神圣的翻开了那本《无上练气诀》。 里面的文字有些晦涩。 不过这样强悍的内功心法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白少秋沉迷于这练气诀中无法自拔。 …… …… 王府书房。 镇西王望着进门而来的老余,忽的就笑了起来。 “还真被我那女婿给放倒了?” 老余撇了撇嘴,坐在了镇西王的对面:“这小子,够狡猾,下手够狠!” 他摸了摸后脑勺,“邹空青那厮告诉你的?” 王爷开怀大笑:“哈哈哈,他说起我还不信,我那女婿这时候不是应该躺在床上的么?” “躺个屁,我去的时候那小子坐在窗前。” “如何?他……还有没有机会练武?” 老余也咧嘴笑了起来:“武学奇才,大有前途,至少能到……一品上!” 镇西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眼露惊诧之色:“当真?” “我老余看人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镇西王有些不信,但看着老余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终究还是选择信了。 “那他学武之事就拜托你了!” “无妨,” 老余大手一挥,“我亲自调教,定会教出一个名震天下的高手来。” “说吧,是不是要杀一些人了?” 镇西王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凌冽了起来: “是要杀一些人了!” 老余沉吟三息:“尚树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毕竟欠了老头一个天大的人情!” 镇西王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尚军候既然将他孙子尚善紧急召了回去,显然他是已经知道尚善与少秋有过接触……” “但这也不能说明尚军候就做不出这件事来!” 顿了顿,镇西王一声叹息,又道: “毕竟这转眼间就过去了十七年,这十七年里没有人再见过老头……那时候老头就六十岁了,现在……他恐怕已经作古。” “尚军候,就不一定再是以前的尚军候了。” “去岁悬镜司为啥要通过城守府买下白府?” “这事尚军候不知道?” “那账簿是能追查的么?” 镇西王俯身:“尚军候莫非不知道那账簿若是查了出来会死很多人的?” “他紧急将尚善召回……这同样有可能是他担心我一怒之下将他孙子给宰了!” “故,不管这件事的背后有没有尚军候的指使,我都必须做点什么……” 镇西王双眼微微一眯: “至少要让他明白在西陵城这个地方,他悬镜司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老余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吐出了一股酒气,这才抬头看向了镇西王: “想好了?” “想好了!” “那就杀几个!” “西陵城有十二个。” “那就杀十二个!” “谁去办?” “何银钩!” “好!” 那被东方猛打死的四个刺客无法确定是悬镜司的人,何银钩也不是王府的人。 就算尚军候亲自来调查,王府也能轻易撇开干系。 这是个微妙的时候,京都局势未明,镇西王府现在出头并不理智。 “你这女婿明年要去京都,” 老余又看向了镇西王,说道:“我以为你去了竹溪是为了阻止他去京都的,偏偏他夺了魁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镇西王从老余的手里拿过了那酒囊,仰着脖子也喝了一大口。 “以前吧,以为他真的不堪。” “但自从他成了我的女婿之后,他或许是心有不甘,这才表现出了他的智慧。” “那天傍晚我在演武场砍了他一刀,你是看见了的,再通过这次竹溪文会的表现,我认为他应该去京都走一趟了。” “西陵城这地方太小。” 老余:“可京都的水太深,你就不担心他被淹死?” 镇西王:“你我都护不了他一辈子,他得学会游泳。” 老余:“……郡主知道他的身世么?” 镇西王摇了摇头:“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知道。” “那就好,” 老余起身望向了门外: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今晚杀人,” “要不要顺便把葛刚杀了?” 镇西王沉吟三息:“暂时不用。” “留着干啥?” “……钓鱼!” “哪里来的鱼?” “天上飞来的鱼!” 老余咧嘴笑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门口走去。 “曾经我们十二个,老头最喜欢你……是有道理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死了十四人! 夜半。 雨未歇。 郡主府西厢房二楼的灯依旧未灭。 白少秋坐在窗前看着老余给他的那本《无上练气诀》。 他已经将这仅仅只有五页的小册子看了三十六遍! 甚至他已经将里面的内容完整无缺的记在了脑子里——在对待气功这个事物上,白少秋是绝对认真的! 这小册子里的内容看上去并不是太深奥,但他并没有立刻按照自己所理解的去做。 他认为这既然是东晋第一门派无上道院的最好的内功心法,当没有这么简单,应该是自己没有看明白其中奥义所在。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他在看过了三十六遍之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玩意似乎就是那么简单!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怀疑起老余来,心想是不是砸了老余一家伙他故意给了自己一本最差劲的内功心法? 比如这里面第一页所写的‘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 这东西不难理解。 第二页所讲皆是吐息之法。 比如‘瞑目,先习闭气、以鼻吸入,渐渐腹满……及闭之久,不可忍,乃从口细细吐出,不可一呼即尽,久修,则丹田起气感。’ ‘丹田气盈,则入经脉,以意念引之可开穴窍,可壮经络,初如潺潺溪流,渐如江河奔涌……’ 第三页画的是一副人体经脉图,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各种穴位,还有一道醒目的红线! 这红线起于丹田,历经任督二脉形成一个大周天,便是这意念运气之法。 第四页则是三幅画。 一幅呈金鸡独立之势,双手托天。 一幅双脚落地,双手抱于丹田。 一幅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于膝上。 第五页则是道家的三个真言结! 只有三个结印图案……但白少秋一瞧就知道这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七字真言结中的前三个! 这是什么讲究? 莫非这是一本残篇? 还是那无上道院还没领悟出后面的四个印结? 白少秋不明就里,心想终究还是要先行气,将这事弄明白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吐息之法。 于是,他开始按照自己所领悟的行气之法练习呼吸。 眼观鼻鼻观心,白少秋盘膝坐在书桌前徐徐闭上了眼。 晴儿入房,吃了一惊。 姑爷这架势……像个蛤蟆一般肚子一鼓一鼓的,他在干啥? 难道这就是练气? 看姑爷这神态安详的模样倒像是个高人……也没见郡主这样练过呀。 本想着姑爷受了伤该早些歇息的,没料到这已半夜姑爷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姑爷果然是一个勤奋的人啊! 晴儿站了片刻,悄悄退了出去,她的脸上洋溢着喜意。 为郡主而欢喜。 …… …… 城守府里却布满了愁云。 今儿个在王府门前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却未能得王爷召见! 葛刚的心里忐忑极了! “这一次……老虎是真要发威了!” 城守夫人张玲珑捏着一张手绢,看着丈夫那紧张的模样,低声问了一句: “要不……妾身明日去拜访一下王妃?” 葛刚摇了摇头,放下茶盏,起身,站在了窗前望着雨夜中朦胧的灯光:“没有用的!” “那如何是好?” 葛刚面色阴沉了下来,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 “等京都来人……或者来信!” “你现在就去将家里的细软都收拾收拾,上次输了一万两银子……看看家里还剩下多少。” “这西陵城就要入夏,可看起来会越来越冷了。” “明日天亮,你和戒儿……走吧!” 张玲珑一听顿时大吃一惊:“有这么严重了?” 葛刚微微颔首,咬牙切齿:“尚善那个蠢货!” “虎须是他能撩的么?” “白少秋倘若依旧是那个废物也就罢了,王爷恐怕还会感激于他。” “偏偏那个废物摇身一变变成了天才!” “王爷对这赘婿的态度已经明确,他竟然还敢动手……” “他这是捅破了西陵城的天啊!” 张玲珑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道:“王爷莫非还敢造、反了不成?” 葛刚转过了身来看向了妻子,沉吟三息:“这就要看今晚城里会不会死一些人了!” 张玲珑:“……都不知道刺客是谁,王爷难道还会乱杀无辜?” “妇人之见!谁说是王爷杀的?” “……” “至于造、反,恐怕还没到那一步。” “打仗这种事打的是粮草,你不是说王府颇为窘迫么?” “大散关的西部边军未见异动……” “另外……就算王爷有那心思,大抵也会放在秋收之后……” 葛刚沉吟片刻又摇了摇头:“王爷当不会造、反的!” “为啥?” “长公主活着,他就不会造、反。” “……难道长公主与王爷……?” “别瞎想,也别瞎打听,王爷不谋反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忍!” “总之,这一次尚善那蠢货动到了王爷的底线……” 他的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又有急促的敲门声。 葛刚心肝儿一颤,开门,进来的是西陵城城防军千夫长陈匆! 陈匆浑身湿透,面色紧张极了: “大人,出大事了!” “说!” “死人了!” “……死了多少?” “十四个!” 葛刚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蹙眉问道:“十四个?” “回大人,尸体已全部搬进了殓房,确实是十四个!” 葛刚这就有些纳闷了,因为,他知道悬镜司在西陵城的铜镜只有十二人,现在竟然多死了两个…… 他拽紧了拳头,“都死在哪里?” “不知道,还是打更的老张看见的,他们的尸体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城守府的门前!” “走,带本官去看看!” 殓房。 一个老仵作正在查验那些尸体。 葛刚站在了一具尸体前,俯身一看,对那仵作说道: “解开他的衣裳,翻翻他里面的衣兜。” 那老仵作将这尸体的衣裳解开,从里面的衣兜里摸出了一面铜钱大小的铜镜! 葛刚接过一瞧,果然是悬镜司的铜镜使! 这些小铜镜作为悬镜司的密探,他们从来不会将镜子挂在腰间。 但他们一定会随身携带那枚铜镜。 那是他们身份的标识,按照兴国律法,他们不受地方官府管辖,甚至可以凭借这铜镜要求地方官府协同配合! 悬镜司的权力是极大的! 哪怕是最小的铜镜,哪怕犯了再大的事,地方官府亦不能定其罪,也只能是交给悬镜司去处理。 这一家伙,西陵城的十二个小铜镜都死了……多出来的两个是啥来头? “都怎么死的?” 一仵作躬身一礼:“回大人,皆是一剑封喉!”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剑封喉 一剑封喉? 王府的高手极多。 用剑的高手……难道是老余出的手? 这杀鸡用了牛刀? 表达的是王爷之怒? “将他们的衣兜都搜查一遍!” 片刻,那仵作果然又搜出了十一面铜镜来,剩下两具尸体竟然没有……那么他们就不是悬镜司的人。 他们是谁呢? 葛刚来到了那两具尸体前,俯身,伸手,将其中一具尸体脸上盖着的布掀开来一瞧。 他的瞳孔陡然一缩—— 此人,竟然是常氏的大管家! 另一个……他也是常氏的人! 他是常氏书局的大掌柜陈前! 葛刚站直了身子,后退两步,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到了一股森然的寒意。 王爷不仅仅是清理了悬镜司的十二个铜镜! 他竟然还干掉了常氏两个极为重要的人! 此举……当是杀鸡儆猴了! 陈匆一看城守大人那漆黑的脸色,连忙躬身一礼:“大人,属下这就带兵再全城搜捕江湖高手!” “不!” 葛刚转身就走:“将这些尸体都埋了!” “此事……到此为止!” “……大人,不追查真凶?” “追个屁!” “趁着这雨夜赶紧给本官将这些尸体弄出城去埋了!” “埋深一些,万万不可被野狗给刨了出来!” 他转身看向了那个老仵作和打更的老张还有陈匆,极为严肃的说道: “此事……你们所有人都给本官烂在肚子里!” “谁敢将此事说出去半个字……本官杀你全家!” 西陵城一夜死了十四个人这么大的事,因为葛刚的果断处理,它真没有透出去半点风声。 悬镜司的十二小铜镜平日里都极为低调,少与人接触,他们亦无妻儿亲戚,这悄然消失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后半夜,城守夫人乘坐马车来到了常氏府邸。 常富贵吓得魂都快了没了,他哪里敢将府上死了两个人这事宣扬出去! 他送走了城守夫人,回到书房里,望着窗外的雨,直到天明! …… …… 天明。 雨停。 西陵城依旧如昨。 西陵城的百姓们该干啥的依旧在干啥。 那些在茶铺子里吃早茶的人所聊的话语也是昨日发生在断桥旁的那桩刺杀事件。 说得都很小声。 毕竟这被刺杀的对象是王府姑爷白少秋,还有王府的那位四公子。 “这刺客的胆子也是太大了!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白公子和四公子……啧啧啧,” 有一员外模样的中年人摇头一笑:“简直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与他同桌的另一个中年男子闻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抬眼,说道: “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孙兄的意思是……?” “章兄你想想,在王爷的地盘对王府的姑爷和王府的四公子动手……这会是简单的仇杀么?” “听说那四个刺客都是被四公子打死的,而他们行刺的真正目标似乎并不是四公子。” “孙兄为何如此判断?” 那章姓男子一捋短须,故作高深一笑:“要行刺一个人,肯定得对行刺的对象有所了解。” “四公子凭着一根棍子就能打死西荒蛮子一个部落的人……这武艺那肯定是极为高深的!” “那四人全死于四公子的铁棍之下,显然他们的武功与四公子相去甚远。” “这不是送死么?” “他们用的是箭!” “若是偷袭,射不中四公子他们就该拔出刀剑或者跑,但他们却射出了第二轮箭……这不合理!” “另外,如果他们的目标不是白公子,白公子怎可能中箭?” “所以在我看来,他们真正要刺杀的就是白公子!” “他们是知道四公子的厉害的,所以……他们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西陵城!” “他们是……死士!” “目的只有一个!” 孙员外一听,沉思片刻微微颔首。 其余人围在了这张茶桌前,此刻也皆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有人问:“白公子这才夺魁没多久就有人来刺杀他,肯定不是咱西陵城的人……莫非,” 那人指了指天,低声问道:“上面来的?” “谨言!” “这种事可不是小事!当心祸从口出!” “我说章老板,如果是宫里派来的人……这一家伙全死在了咱们西陵城,后面会不会有大军前来?” “目前没可能!” 章老板大手一摆:“北梁那边的事还没个眉目,上面哪里敢动咱们镇西王!” 也对,西部边军在镇西王的手里是真正经历过大小无数次战斗的军队! 放眼整个兴国,除非皇上调集两路边军来围攻西陵城,否则……那就是自取灭亡! 章老板扫了一眼这群人,笑道: “都散了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是你我能够操心的事!” “王爷自然会处理这些事的。” 微凉的晨风中有鸟雀鸣于枝头。 镇西王在演武场练武。 刚刚挥了三刀,还没热身,大管家袁伯恩已走入了演武场。 镇西王停刀看向了袁伯恩。 “王爷,” 袁伯恩拱手一礼:“十二面铜镜碎了……但多死了两个!” 镇西王微微一怔,这事袁伯恩根本不需要向他汇报,因为那十二面铜镜肯定是要碎的。 至于多死的两个,许是有人看见只好灭了口。 袁伯恩又道:“活不是何银钩做的!” 镇西王这才微蹙了一下眉头:“是谁做的?” “不知道,何银钩是丑时出的门,他去了那十二个地方,却只看见一摊血,没有看见一个人!连尸体都没看见!” “亦没有打斗的痕迹……” “那十四具尸体是在子时末就摆在城守府的门前的……这是葛刚刚刚送来的信,请王爷过目。” 镇西王接过一张纸,展开一瞧,片刻,眉间皱得更紧了一些: “多死的两个是常府的人?” “……一剑封喉?” “用剑的高手?” “这西陵城里还有哪个用剑的高手?” “告诉葛刚,这等大事对上面就不要隐瞒了,叫他将此事以最快的速度告知悬镜司的尚军候……” “毕竟是悬镜司的人死了,就算是我这个镇西王也不能坏了悬镜司的规矩,让尚军候派人来西陵城缉拿真凶吧!” 镇西王将纸递给了袁伯恩,沉吟片刻,又问了一句:“郡主府那边派了谁去守卫?” “回王爷,原本是箭三,现在是何银钩的儿子何晓峰。” “哦……让箭三藏于暗处。” “好!” “少秋他怎样了?” “昨晚在窗前坐了一宿……似乎在练气,今儿个天刚亮才上床睡觉,还在沉睡中。” 镇西王脸上洋溢起了笑意: “这小子……内功哪里是一朝一夕练成的,你去吧,告诉晴儿伙食开好一些!” “好!” 袁伯恩转身离去,镇西王继续舞刀。 刀光愈发凌冽,刀影密不透风! 第一百二十五章 门房 白少秋仅仅睡了个把时辰。 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大亮,窗外已洒落了几许阳光。 晴儿没有在房间里。 床头放着一副拐杖。 白少秋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杵着拐杖下了床。 他没有丝毫困意,反而觉得精神抖擞神清气爽,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练气的讲究—— 应该没有这么快就有这么好的效果吧? 如此想着,他杵着拐杖出了门,忽的一怔—— 门旁站着一个人! 一个……记忆中认识的人! 何晓峰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背着两个造型如弯月的漆黑刀鞘懒洋洋靠在门前。 他看着杵着拐杖的白少秋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将嘴里那狗尾巴草吐了出去:“白公子好!” “真受伤了啊?” 白少秋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何晓峰依旧双手抱在胸前,依旧靠着那门柱,眉梢微微一扬。叹息道: “哎……自从你不去赌坊之后,赌坊的生意就不太好了。” “这不……恰好王府需要有人保护你,开了个不错的价钱,家父通过关系将我送来,王爷看中了我的这点功夫,这以后……我就是你的门房了。” 白少秋撇了撇嘴:“我信你个鬼!” 曾经将万贯家财中的绝大多数都输在了银钩赌坊。 记忆中,这位银钩赌坊的少公子赌技极高,但极少会下场。 有个把月的时间他就住在银钩赌坊里,与银钩赌坊的老板何银钩还有这位少公子很是熟悉。 毕竟还同桌吃过饭。 这位少公子甚至还劝导过他,说…… 赌这个玩意儿是个无底洞。 是人性之扭曲! 是黑暗之深渊! 只是前身并没有领情,更没有悔悟。 至于这位少公子的身手他也知道一些,见过他挥舞那对银钩,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但要是说银钩赌坊生意不太好,白少秋是绝不会信的。 西陵城里青楼倒是有几家,但赌坊唯有一家! 倘若兜里没了多少银子,青楼可以不去,但赌坊一定会有人去。 因为赌鬼在哪里都是不缺的。 至于说是因为王府开出的价钱不错他就会来这里给自己当个门房……这更是无稽之谈! 银钩赌坊那一本万利的买卖绝不会缺银子。 身为银钩赌坊的少东家,这厮颇为奇特,他对银子没啥兴趣! 他的爱好只有一个,那就是习武! 另外,这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骨子里其实是很骄傲的。 他根本不屑于为了银子来给自己当门房! 果然,何晓峰又笑道: “你确实比以前聪明了许多,嗯,我骗你的。” “真实情况是你昨日遇袭,王爷很生气,曾经与你有过恩怨的人都因为昨日那事付出了一些代价。” “比如城守府葛刚葛大人,他在那场雨中,在王府的门前跪了半天,却未能得到王爷的召见。” “也比如常氏……就是常氏书局的那个常氏。” “他家比较惨了一点,听说被杀了两个人。” “你在银钩赌坊输了不少银子,我虽然劝过你,但你并没有收手,王爷也不知道我曾经劝过你,家父这就很担心了。” “刺杀你的凶手全死了,王府要算这笔账……家父很担心王爷一怒,银钩赌坊关门大吉算是好的,搞不好王爷将我家的人全杀了。” “所以……为了表明银钩赌坊只赢了你的银子,绝没有要你命的心思,家父这才通过种种关系与王爷见过一面。” “最终,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家父将那一对银钩给了我,让我来郡主府给你当门房。” “时间约定的是两年,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叫你一声……白少爷!” 何晓峰如此一说,白少秋明白了。 何银钩这老家伙狡猾啊。 用两年的时间,让他儿子给自己当门房,他不是应该将自己输给银钩赌坊的那数十万两银子还给自己么? 不对, 何银钩就算是要还那笔银子也是还给王府,他要讨的是王府的欢心而不是自己! 所以那笔银子自己依旧得不到。 这有个高手门房挺不错。 白少秋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 “疯子,” 他杵着拐棍走了过去,将一只拐杖夹在胳肢窝里,伸手拍了拍何晓峰的肩膀: “那以后少爷我的命,可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在西陵城里倒是没啥,想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批不长眼的家伙来刺杀我了,但明年我要去京都……” “你的这对银钩,可要磨得更锋利一些才行!” “走,吃饭!” 说着这话,白少秋杵着拐杖下了楼。 何晓峰依旧抱着双臂依旧靠着那门柱就这么看着白少秋下了楼。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诧—— 初闻白少秋夺取了竹溪文会魁首,他是难以置信的。 再闻白少秋遇刺,他是震惊的。 今日再见白少秋,他看见的不再是以往的那个白少秋脸上的颓废,嗯,还有那眼神,也不再是以往的那般黯然无神! 这白少秋给他的感觉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偏偏就是这样。 至于明年他要去京都这件事,父亲也说起过,但他何晓峰本就想去京都走走。 京都文人多。 京都江湖高手也多! 陪他去一趟京都这也是自己的心愿。 还有‘疯子’这个称呼,唯有白少秋这么叫过。 现在他再次叫起,何晓峰脸上浮起了笑意,便觉得白少秋还是那个白少秋。 白少秋又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白少秋! 这个赘婿有点意思。 于是,他从二楼一飞而下,随着白少秋去了饭堂用了早饭。 本以为接下来这位文魁就要读书了,却不料…… 白少秋很忙! 晴儿将有间铁匠铺的王三锤带了进来。 何晓峰不认识这个年轻的铁匠,看其衣着显然不是什么文人。 他很好奇。 这个赘婿又要搞什么东西? “三锤,” “小人在!” “坐!” “……小人不敢!” “我叫你坐你就坐,我杵着拐杖给你讲事情很累的!” “谢少爷!” 就在晴儿与何晓峰惊诧的视线中,白少秋给王三锤沏了一壶茶,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 “听说少爷我遇刺的消息了么?” 王三锤捧着茶杯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有没有担心少爷我被杀死了?” 王三锤果断的摇了摇头,小意的说道: “少爷是好人,阎王爷不会收了少爷!” 白少秋撇了撇嘴,“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少爷我可不想当什么好人……不说这事了,接下来你听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郡主府里的铁匠铺 没有人料到白少秋会在郡主府里开了一间铁匠铺! 没错, 他让王三锤带着郡主府的下人去了西市,将王三锤的铁匠铺子给搬到了郡主府里来! 三天之后,郡主府后院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郡主府的下人们对此皆极为惊奇,却没有一人敢对这位姑爷做出的这匪夷所思之事说三道四! 因为,那位郡主府的大管家周权,就是因为说了半个不字,就被这位姑爷让那个门房给赶了出去! 郡主不在府上,这位姑爷……俨然以郡主府男主人的身份开始行使他的权力,丝毫没有半点赘婿的觉悟。 这些下人们还是有眼力见的。 毕竟周权去王爷王妃的面前哭诉过,结果呢? 结果被王妃不耐烦的派了侍卫将周权给丢了出去! 晴儿因此严厉警告过所有的下人们—— “谁敢对姑爷不敬,周权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是王妃的意思……也是郡主的意思!” 那些下人们自然是很害怕的,于是对这位姑爷也不敢再有丝毫不敬。 姑爷似乎也不在乎他们,这不,他又杵着拐杖去了那后院的铁匠铺。 姑爷是个文人,为何对打铁这种事有如此之高的兴趣呢? 何晓峰也是这么想的。 …… …… “三锤,” 王三锤叮叮当当将砧板上的铁百炼完毕,这才抬起手臂擦了一把汗看向了白少秋: “少爷有何吩咐?” “这是你进出郡主府的腰牌,” 白少秋将一块黑色的牌子递了过去,又道:“主院、后花园你不能私自去,你需要任何东西都可以找晴儿,她会派人去给你采买!” “你的吃住就在隔壁……简陋了一些,但吃的东西不差,你就将就着点。” 王三锤躬身接过了那面腰牌,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小人多谢少爷!” “小人知道规矩……只是……” “你担心你的妻儿?” “是!” “少爷我已派了人去将你的妻儿接来,你们一家子就住在这里吧。” 王三锤正要感谢,白少秋摆了摆手又道:“你算是本少爷买来的第一个家奴!” “本少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你的儿子就去王府的书堂读书……我已经给王爷王妃说过了,书堂那边的先生你也不用给什么束脩,他们对你儿子会一视同仁。” “若没有一视同仁,你儿子受到了委屈你记住告诉我一声!” “另外,王府里有医术精湛的郎中,你妻子来了之后我会请郎中来给她治疗。” 王三锤一听,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万万没有料到少爷将他所担心的事安排的如此妥当。 他更没有料到儿子能在王府的书堂读书! 他忽然觉得拿了少爷的银子很是愧疚…… “少爷……” 白少秋又摆了摆手。 何晓峰双臂环抱靠在这铁匠铺的门槛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就这么好奇的看着。 他嘴角一翘笑了起来。 这个赘婿笼络人心有一套! 这个铁匠打铁的手艺极为高明,但白少秋这厮费这么大的劲笼络一个铁匠究竟是想要打造个什么玩意儿呢? 果然,白少秋又说话了: “本少爷不是什么大善人,为你解决这些事,只是希望你能全心全意的为本少爷服务。” “这是交换,你不用谢我!” 说着这话,白少秋从袖袋中将那复合弓剩余的几张图纸递给了王三锤: “你甚至可以理解为本少爷用你的妻子和儿子为要挟,目的是你不能将少爷给你的这些图纸给泄露了出去。” 王三锤一愕,接过了这几张图纸,抬头看向了白少秋:“小人断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本少爷当然是相信你的,不过……人性这个东西本少爷不想去考验。” “这样稳妥一些,你安心,我亦放心!” “给你十天时间,我要第一个样品。” 王三锤沉吟三息,躬身一礼:“好!” “你继续。” 铁匠铺子里的打铁声又响了起来,白少秋离开了铁匠铺,带着一脸懵逼的何晓峰回到了主院,坐在了阳光下的凉亭里。 白少秋煮茶。 何晓峰依旧环抱双臂靠在了凉亭的一根柱子上。 他注视着白少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要打个什么玩意儿?” 白少秋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炉火,“记住叫少爷!” “……少爷,你要打个什么玩意儿?” “门房就要有门房的觉悟,少爷的事,你少打听。” 何晓峰双眼一瞪,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很想说你丫的还真拿我当门房了? 但这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活生生给咽了回去—— 因为他爹吩咐过他,现在的白少秋不是以前的白少秋! 他的身份变了! 你在他的面前,就不要如曾经那般随意! 好吧, 何晓峰郁闷的移开了视线,耳畔却又传来了白少秋那不紧不慢的声音: “疯子,” 何晓峰不理会。 “你说……我如果叫你去给我杀两个人,你会拒绝么?” 何晓峰脖子微微一扬,“门房,仅仅是守门!” “有人跑到这里来杀你,我义不容辞的要保护你的安全。” “可门房没有义务接受你的命令跑去给你杀人……我又不是如王三锤那样的你的家奴!” 白少秋顿时就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 “本少爷喝一壶茶就要练武了。” “我练武的时候神游太虚,你可不能离开我身边半步。” 这两句话就让何晓峰吃了一惊。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白少秋的那张淡然的脸上。 “你?练武?” 白少秋取茶,放茶,“我练武怎么了?” “……” 何晓峰无言以对。 谁能料到这厮能从一个废材变成文会魁首? 那么他以近十八岁的高龄练武,再小有所成,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真的还有可能练出内力来么? 日上三竿。 白少秋静心饮了一壶茶。 他就在这凉亭中再次按照《无上练气诀》的法子盘膝而坐。 眼观鼻鼻观心,他继续开始练气。 何晓峰依旧抱着双臂依旧靠着那根柱子,只是没有再去咀嚼嘴里的那根狗尾巴草。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白少秋的脸! 寂静的院子里只有白少秋悠长的淡淡的呼吸声。 一个时辰过去。 老余背负着双手优哉游哉的走了进来。 何晓峰正要行礼,老余摆了摆手。 他走入了凉亭,坐在了白少秋的对面,拿起茶壶斟了一杯已凉的茶,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白少秋。 何晓峰低声问了一句: “余叔,他这是练的啥玩意儿?” 老余咧嘴一笑:“《无上练气诀》!” “……这内功心法听说无人练成!” “是呀,我又没说他就能练成!” 何晓峰哑口无言:“……!”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任务失败 “不是,” 何晓峰终于站直了身子,双臂依旧环抱,他看着老余问道: “你这么说不怕他听见?难道他这是进入了传说中的空明之境?” 老余端起茶盏一口将杯中的凉茶饮尽,说道: “屁的空明之境!” “你从小就开始练习你何家的内功心法,说说看,你到现在可有过进入空明之境的时候?” 何晓峰撇了撇嘴,“一次都没有。” “这不就得了,江湖中那么多的人,又能有几个有那大机缘进入空明之境?” 何晓峰深以为然,又看向了依旧闭目的呼吸悠长的白少秋,疑惑的嘀咕了一句: “可他真没睁一下眼,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奇怪了。” “有啥奇怪的?他不过是睡着了。” 何晓峰一怔:“坐着也能睡着?” “谁规定的睡觉必须躺着?” “……” 何晓峰又无言以对。 老余俯身,近距离的又看了看白少秋,过了片刻才扭头向后院望了望。 后院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来。 “他要打个什么玩意儿?” 何晓峰两手一摊:“我就是个门房,他说门房就要有门房的觉悟,少爷的事,你少打听。” 老余顿时笑了起来,起身,摇了摇头,抬步就一瘸一拐的向凉亭外走去。 何晓峰也上前两步,冲着老余的背影又问了一句: “余叔,他究竟有没有练武的天赋?” 老余止步,沉吟三息:“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何晓峰这就惊呆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老余说完这句话加快了步伐离开了郡主府! 他目瞪口呆的望着闭目盘坐的白少秋,忽然发现自己这个门房对这位少爷的态度需要做一些改变。 比如……听从他的命令。 万一有朝一日他成了一品上的高高高手,自己岂不是就抱住了一条无敌的大腿? 放眼天下,偌大江湖,证道一品上的高手那是屈指可数! 这家伙…… 何晓峰倒吸了一口凉气,老余,一品下的高高手! 一辈子干过的最轰动的事并不是在蛮子的大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救出了镇西王! 而是…… 他在三十岁时候为了突破一品中的这个瓶颈,他去过江湖中许多的门派! 他历经五年,挑战了那些门派的许多高手! 以全胜的战绩赢得了那些门派的独门武学秘籍! 但最终他依旧未能突破一品中。 而后,江湖就再没有了关于老余的传说。 有人说老余被那些武林门派联手杀了,弃尸荒野。 也有人说老余在破一品中的时候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还有人说老余爱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他带着那姑娘退出了江湖,在某座山下的某个小村庄里过上了男耕女织的闲散日子。 老余离开江湖而今已过去了十七年! 江湖中依旧有快剑老余的传说,却没有人知道老余来到了西陵城,在镇西王府当了个……门房! 这些都是父亲告诉他的。 因为父亲说他就是在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与老余同来西陵城的。 偶尔老余也会去银钩赌坊的二楼上坐坐。 父亲会放下所有的事陪着老余坐坐。 两人就着一碟花生米能喝下去三斤酒! 酒后,老余飘然离去,父亲醉醺醺偶尔会将他叫到身边说一些曾经的故事。 “你给老子记住,这天下值得你爹尊重的人没几个,你余叔绝对算一个!” “你余叔不仅仅是武功厉害,他看人的眼光更是一绝!” “他从来不会看走眼……可惜,你的天赋有限,无法做他的关门弟子。” 这些话何晓峰深深的记在了脑子里。 刚才余叔说白少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那他就一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虽然他已近十八岁,但武学这个东西,真正决定它的高度的并不是勤奋,而是天赋! 何晓峰咽了一口唾沫,又回到了亭子里,又靠在了那根柱子上。 他依旧看着白少秋,心里很是羡慕,也改变了原本的漫不经心的态度。 等白少秋醒来! 问问他要杀的两个人是谁! 替他去杀了! 抱紧这未来的一品上的高高手的大腿! 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盘膝坐着,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 白少秋睁开了眼。 阳光正强烈。 他又眯了眯眼。 盘着的双腿有些麻,受伤的左腿没有昨日那般疼了,仔细想想,应该是邹空青敷的草药起了作用。 因为练气这个东西……他并没有在丹田产生丝毫气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那一呼一吸之间就是睡着了。 仿佛还做了个梦,只是这一醒来却记不得究竟梦见了什么。 何晓峰这时已走了过来,“那个……少爷,你想杀的两个人是谁?” 白少秋一愣,抬头,“怎么?门房也想当杀手了?” 何晓峰讪讪一笑:“左右无事,替少爷杀两个人又何妨?” 白少秋看了何晓峰十息,说道:“白府,就是我原来的那个家,里面住了两个人,你去帮我将他们杀了!” 何晓峰一怔:“少爷,那两个人早就走了。” “……走了?” “准确的说,那两人是少爷遇刺的前一天就走了。” “你怎么知道?” “这个……家父带我来王府的时候听王爷说的。” “王爷要给少爷报仇,少爷的仇家数来数去其实也没几个,便宜买了你白府的人自然也被王爷列在了嫌疑的范围,便派了人去查探过,恰好我与家父面见王爷的时候听说了。” 白少秋若有所思: “哦……竟然走了,这么巧?” “算起来他们离开西陵城岂不是已有五天了?” …… …… 从西陵城通往京都的官路上。 有一辆马车飞快的向京都长安方向而行。 驾车的不是俞东临,而是陈三尺。 近午时分,马车在一处水草丰茂的开阔处停了下来。 这里已离开了西陵地界。 这里等候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腰间悬挂着一面小小的铜镜。 他的面色紧张极了! 陈三尺一瞧,眉间顿时皱了起来。 那铜镜使慌忙上前,躬身一礼:“大人……” 马车的车门开了。 尚善手握折扇下了马车伸展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腰,这才看向了那铜镜使,嘴角一翘: “看起来刺杀白少秋的事失败了?” 那铜镜使并不认识这位少主,但放眼兴国,能让金镜使大人为其架车者……这位公子的身份那肯定是极高的! 何况他还知道这件秘密的刺杀之事! 他连忙又冲着尚善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属下该死……任务失败……白少秋重伤……未死!” 尚善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空中那明晃晃的太阳。 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摇了摇手里的折扇,转身就又登上了马车,“哐当”一声关闭了车门。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也要做点什么 陈三尺冷冷的看着这个铜镜使,看的他背后的冷汗长流。 “既然任务失败……” “你也没有必要继续活在人间!” 那铜镜使沉吟三息,反手从背上的箭袋里抽出了一支箭。 他双手握箭。 一箭就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走吧,” 尚善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就让白少秋再多活一年吧!” 马车继续启程。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尚善依旧撩着车帘,面色阴沉的看着窗外的景物飞快的向后退去,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放下了车帘,抬眼看向了对面依旧在打盹的手脚被缚的余东临。 “不是说人老了瞌睡就会变少的么?怎么你这一路似乎都在睡觉?” 俞东临那双老眼徐徐睁开,咧嘴一笑: “老夫已成了阶下囚,也不再是悬镜司的第三司司正,连武功也没有了,这忽然间竟然觉得轻松了起来,困意就涌了上来……” “前几十年跟随首座大人做事,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岔子,就算是睡觉也从未曾踏实过,这算是补一补曾经欠下的瞌睡吧。” 尚善眉梢一扬:“白少秋没死。” 俞东临盯着尚善沉吟三息:“少主是不是有些失望?” “多少还是有一点的……有些人说我心胸狭隘,爷爷曾经也这么说过我。” “其实在我看来,这仅仅是我行事果断而已!”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既然镇西王站在秦时问这一边,便是三皇子的敌人,亦是我尚善的敌人!” “对待敌人,当然应该用最凌冽的手段,这是心胸狭隘么?” 尚善竟然笑了起来,摇头又道:“倘若对待敌人都包容……那不是人,是佛!”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成不了佛!” “我要成为一个鲜活的人!” “你俞东临就算谨守悬镜司那面镜碑上的碑文也成不了佛!” 他靠在了椅背上,摇了摇手中的金丝折扇,面色又变得阴沉了起来: “这天下有的是和尚,却绝没有佛!” “因为佛无法存于人世间……人,不会允许佛的存在!” “那些人拜佛,你以为拜的是佛的慈悲佛的善良佛的包容么?” “不!” “那些拜佛的人要么是对佛有所求,要么……是在佛前求佛恕罪罢了!” “可怜的人啊,从来就没有意识到所谓的佛,不过是木雕泥塑的雕像罢了。” “他们做的那一切都是惘然,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 “扯远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这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去拜佛。” “因为我所要的东西佛给不了,只能我自己去取。而我的心里却并没有需要佛来宽恕的罪过。” 俞东临安静的听着,这时却忽的一笑。 尚善眉间微蹙: “很好笑么?” “老夫觉得有点好笑。” “说来让我也笑一笑。” “白少秋没死,你其实内心里很失望,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那晚在千味楼白少秋没有如你所愿的过来,那时候你就对白少秋动了杀念。” “这莫非还不是你心胸狭隘的表现?” “你身为悬镜司少主,竟然对悬镜司镜碑上的训诫碑文都敢置之不理……你若是真执掌了悬镜司,带给悬镜司的,恐怕将是无尽的灾难!” 尚善盯着俞东临,面色已阴冷如水。 他忽然俯过了身子,抬手就给了俞东临一记耳光! “啪……!” 俞东临被这一耳光抽得脑袋一偏,嘴角溢出了一缕血来。 他缓缓扭过脖子,又看向了尚善,又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的血沫子。 “急了?” “恼羞成怒了?” “你是不是以为牧舟就真能将首座大人囚禁?” “莫非你真以为这些年首座大人就不问世事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首座手里的三把刀?” 尚善一怔,双眼微微一眯。 “那三把刀不是在六年前就折断了么?” 俞东临没有回答。 他就像看着一个白痴一样看着尚善。 尚善的面色渐渐有些白。 他忽的一声大吼:“三尺……加快速度!” …… …… 镇西王府。 书房。 镇西王放下了手里的一本书,抬眼看向了站在面前的一个年约三十的黑衣男子。 “查清楚了没有?谁动的手?” 那黑衣男子拱手一礼: “回义父,行刺之人确定是悬镜司的人……悬镜司第二司陈三尺的人!” “但当晚杀了悬镜司十二人和常氏二人的那个剑客至今依旧没有头绪……” “葛刚将西陵城里几乎所有的武林中人都抓捕入狱,属下一一去调查过,他们没有做出此事的动机与时机。” 镇西王起身,背负着双手来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夕阳,沉吟数息,徐徐说道: “叫葛刚将那些人都放了。” “至于那个剑客……让影卫留意一下,无须刻意再去将他找出来。” 黑衣男子又拱手一礼: “孩儿遵命……义父,” “陈三尺敢动姑爷与四公子……这是不是意味着悬镜司已选择了站队?” 镇西王眉间微蹙,他又沉吟了十息,才又说道: “尚军候……转眼已有六年多时间没有与他接触,他派了他的孙子尚善来西陵城,尚善也没有来王府与本王一见……” “说不准啊!” “不过这件事定会传入京都,会给某些人一些信号。” “秦相在京都的压力当会更大一些。” “等秦相的来信吧。” “不过我们也要做点什么。” 镇西王转过身来,看向了那黑衣男子:“东方浔,” “孩儿在!” “两件事!” “请义父吩咐!” “其一,你亲自率领影卫第一卫出去走一趟,明日出发,去河西道的所有重镇……将悬镜司的人清理一遍!” “其二……派人告诉东方烈,初夏时节到了,我要去西荒打打猎……让他整顿好军队,随时可以出发!” 这黑衣男子称呼镇西王为义父! 他叫东方浔! 镇西王有三子一女,除了老余之外却无人知道镇西王还有义子六个! 这六个义子个个身怀绝技,其中以东方浔才智武功最高! 他深受镇西王信任,掌握着镇西王手里最神秘的影子五卫。 一卫只有十二人。 每一个都是曾经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人物! “孩儿遵命!” 东方浔正要转身离去,镇西王又道: “对了,姑爷现在怎样?” 东方浔咧嘴笑了起来: “姑爷这些日子就做了两件事,一是呆在那处铁匠铺子里,二是……闭目练气。” “练得如何了?” “这个……回义父,孩儿夜里去探查过,尚无内息,不过……” “不过什么?” “也不知道姑爷那练气之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姑爷闭气的时间极长!” 镇西王一怔:“闭气的时间极长?” “是,孩儿在他床前站了足足个把时辰,姑爷的呼吸……仅仅五次!” 第一百二十九章 车夫与门房 练气, 是在冥想吐息之间让丹田中出现气感而生内息。 所谓内息,就是丹田因气而自主的呼吸。 这个呼吸是内呼吸,它的作用是让丹田中的气循奇经八脉而行,让丹田中的气去冲击经脉中的那些封闭的穴位。 倘若将任督二脉打通,体内的内力就能形成一个闭环,就算是迈过了武道的第一个门槛,就能调用丹田中的内力为练武者所用。 白少秋练的是老余给的来自东晋第一门派无上道院的《无上练气诀》,这心法可是江湖中真正顶级的练气心法。 它断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它的问题是天下还没有人将这心法真正练至大成! 不过老余说白少秋是百年难得的武学奇才……那么这天下第一的内功心法自然才配得上白少秋的武学天赋。 只是这练气之法没有让他的丹田产生内息,仅仅是让他呼吸的时间间隔变得常人难及……这便有些诡异。 哪怕是镇西王自己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但有情况总是比没有情况要好的。 “嗯,慢慢来吧,他学武的年岁大了一些定没有那么容易……他弄那铁匠铺子是要打造个什么玩意儿?” 东方浔笑道:“孩儿偷偷去看过,那些东西造型奇特,箭三说应该是一张弓。” “为何用应该二字?” “因为都是些零件,需要打造完毕之后再组装,箭三是根据其中两个零件的造型来判断的。” “哦……我知道了,他的伤势如何了?” “回义父,依旧要杵着拐杖,但精神头儿看起来不错,恢复得算是挺快的。” “我知道了,你去吧……做得干净一些。” “孩儿明白!” 东方浔躬身退下,镇西王又坐在了茶桌旁拿起了那本书看了起来。 …… …… 郡主府。 后花园的凉亭中。 何晓峰双臂环抱靠着凉亭的一根柱子目不转睛的看着盘膝打坐的白少秋。 嗯…… 这是他来郡主府当门房的第六天了。 这六天里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位王府的姑爷,这位姑爷这些日子里的表现已彻底改变了何晓峰对他固有的印象—— 白少秋的作息时间极有规律! 他会在卯时初起床。 洗漱之后会杵着拐杖在这后花园里散散步。 用了早饭之后,他会去一趟后院的铁匠铺子,在里面呆上半个时辰左右。 而后……便是坐在这荷塘边的凉亭里开始练气。 他的气息间隔越来越长! 以至于何晓峰有些担心他是不是死了。 因为他会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呼吸。 胸口没有起伏,鼻端没有气息。 但脉搏偏偏又是在跳动着的。 实在难以理解,于是,昨儿个何晓峰在白少秋练气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王府找老余问了问。 老余躺在王府门前那小房子门口的躺椅上。 望着初升的朝阳思考了很久,最后告诉他…… “没死就无妨!” 好吧,天下武学不计其数,总有那么一些邪门的功法,或许白少秋练的这玩意儿就应该这样。 老余的话让他安了心。 也让他对白少秋将来会将这心法练成个什么样子很是期待。 白少秋这一坐就到午时才会醒来。 用过午饭之后,他又会去一趟后院的铁匠铺呆上半个时辰。 下午他会在西厢房的二楼上关起门来写什么玩意儿。 挺神秘的。 就连他何晓峰也不能进去。 至傍晚,他会再次下楼,用了晚饭之后喝一壶茶,然后在花园里杵着拐杖溜达半个时辰,说是消食。 这个时间是白少秋与自己交流最多的时候。 说的有曾经的过往,问的也有而今西陵城的某些现状。 夕阳西下之后,他会回房再打坐练功。 这一家伙就要到丑时才会醒来。 他上床睡觉。 至卯时初再次醒来。 从这六天的接触看来,这厮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 不过他没有再写一首诗词,但对这内功心法保持着足够的热情。 与以往的那位喜欢吃喝玩乐、喜欢去赌坊和青楼的浪荡公子相比……那简直判若两人。 何晓峰就这么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现在的白少秋,想着曾经的白少秋,忽然间领会到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的真谛。 就在何晓峰想着这家伙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的时候,晴儿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那青年左瞧瞧右看看,却又不敢光明正大的左瞧瞧又看看,于是看上去就显得有些……猥琐。 晴儿带着那人来到了凉亭外。 她看了看闭目盘坐的姑爷,冲着何晓峰招了招手。 何晓峰抱着双臂叼着狗尾巴草懒洋洋走了过去。 “何门房,” “……叫我何少!” 晴儿丢给了他一个白眼:“他叫赵小树,就是姑爷遇刺那天帮姑爷挡过箭的……好汉!” “他说有一封信需要亲手交给少爷。” “人我交给你了,等少爷醒来你告诉少爷一声。” 何晓峰瞅了瞅赵小树,这家伙生得倒是魁梧,但看上去就是有些猥琐。 他眉间微蹙,“你给他挡过箭?” “啊,小人其实是少爷的车夫,那天少爷遇袭,情况极为凶险,小人自然是不能让少爷有危险的……” “这便提了刀,为少爷挡了几箭,顺便还杀了两个刺客。” 这话一出顿时令何晓峰刮目相看: “……厉害啊,你会武功?” 赵小树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小人曾经在西部边军呆过几年,武功不会,只知道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死并不可怕,十八年后,小人又是一条好汉!” 何晓峰眼露佩服之色。 他拍了拍赵小树的肩膀,慎重其事说道:“这是两个道理!” “不过你说的很对,你叫赵小树?” “正是,小人贱名赵小树,四公子是小人大哥。” 我了个去! 何晓峰吓了一跳。 这穿着一身打满补丁衣裳的猥琐的家伙,竟然拜了四公子为大哥! 对白少秋还有救命之恩…… 这不得了啊! “小树兄弟,来来来,这边坐。” “晴儿,去给我们沏一壶茶来!” 晴儿撇了撇嘴转身就走:“我是郡主府大管家,你是门房……不过看在你用心保护姑爷的份上,本大管家倒是不介意给你们沏一壶茶的。” 赵小树这才敢抬头正眼看向了何晓峰。 他原本以为这位穿着华丽背上还背着两个弯鞘的公子是王府里面身份极高的人。 原来只是个门房。 可别说,王府就是不一样! 就连这门房都人模狗样的……单单这身行头都值不少银子。 也挺唬人的! 于是,就在何晓峰震惊的视线中,赵小树伸出了一只手来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猥琐的说了一句: “何老弟,这里……还需要门房不?” 第一百三十章 秘密! 身为银钩赌坊的少东家, 三品上的江湖高手! 铁画银钩之技法已得他爹七成真传! 何晓峰向来是骄傲的。 西陵城里能拍他肩膀的人是屈指可数的! 但现在,这个车夫就这么随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还问他这里需不需要门房…… 何晓峰有些不自在。 他带着赵小树向旁边的客房走去。 “门房有我一个就足够了,你不是白……白少爷的车夫么?” “我守好郡主府的门,你呢,架好少爷的马车,咱们各司其职,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赵小树小心翼翼的坐下,看了看这客房里那些精致的摆设,眼里又流露出了羡慕的光芒。 “还是你这个门房好一些。” “瞧瞧这里,多舒服,这椅子……这是镶了金子的吧?” 赵小树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啧啧啧,这垫子都是软的,这些瓷器……怕是定窑烧制的皇家贡品……” 他咽了一口唾沫,抬头望向了何晓峰,忽的站了起来,伸手理了理何晓峰的衣襟,摸了摸那料子,那双猥琐的眼里光芒四射: “少爷发的?” “这料子恐怕都得十两银子一匹!” “瞧瞧这手艺……如此合体,当是裁缝上门来给你量身定做的吧?” “我说啊,何门房,” 何晓峰整个人都不好了! “叫我何少!” 赵小树顿时就笑了起来,又拍了拍何晓峰的肩膀,贼兮兮说道: “看来你在郡主府当门房已当过一些时日了,这里的日子如此舒服,忘记了自己原来穷困的生活了吧?” “这不是你的错!” “要是我在这里呆得久一些也会以为自己是个少爷。” “不过我会比你更清醒一些,在这地方我断然是不敢将自己当成少爷的……毕竟这里真有少爷!” “但若是回到村子里,嗯,我会穿着你这一身衣裳,耀武扬威的在村子里四处溜溜,这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衣锦还乡……对,就是衣锦还乡!” “村子里的那些人没啥见识,看我如此做派,恐怕会称我一声赵少爷……” 赵小树摆了摆手:“这里就咱俩,别装了,莫看我现在衣衫缝缝补补的,指不定哪天穿的比你还好。” “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车夫何苦为难门房。” 何晓峰瞠目结舌:“……不是,”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小树又坐在了茶桌前,“都是给少爷和四公子做事,少爷很大气的,四公子……很义气的。” “来来来,何门房,坐坐坐。” “看起来你比我小一些,你门房当得久没晒啥太阳比我白一些。” “以后呢,你就叫我小树哥,我就叫你……你叫何什么来着?” “……我叫何晓峰。” “哦,我俩都有一个小字,我就叫你峰弟。” “峰弟,煮一壶茶来尝尝?” 何晓峰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猥琐的家伙,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去辩解自己真的是何家少爷这个事。 好吧,老子现在真是个门房! 何晓峰当真煮上了一壶茶。 “赵马车,” “叫小树哥!” “我说,赵马车,谁让你送信给白少爷的?” “嘘……!” 赵小树手指竖在嘴前,左右看了看,起身,跑去关上了门。 何晓峰吃了一惊,这事还如此神秘? 赵小树又回到了茶桌前坐下,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峰弟,此事你知我知,绝不能传了出去,不然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何晓峰吓了一跳,心想这特么的又不是皇上的圣旨,我不就问了问是谁给白少秋的信么? “咱们少爷是王府的姑爷,是长缨郡主的夫君,这没错吧?” 何晓峰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啊,咱们少爷他……” 赵小树又左右看了看,声音愈发的低了,这一家伙弄得何晓峰心里有些紧张了起来。 “少爷他咋了?” “嘿嘿,男人嘛,” 赵小树又露出了那猥琐的笑:“少爷在外面有了一个相好的!” 何晓峰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他不想活了?” “嘘……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事绝不能传了出去!” 何晓峰也俯过了身子,两人的脑袋差点就碰在了一起。 “写信之人就是少爷那相好的?” “可不是么!” “那姑娘让我将这封信送给少爷……当是知道了少爷遇袭之事,在这信中诉说担忧与相思之情!” 何晓峰又咽了一口唾沫:“那姑娘叫啥名字?” “懒懒……我们都叫她懒懒姑娘,可漂亮了!” 赵小树冲着何晓峰挤了挤眼睛:“少爷有福气啊,懒懒姑娘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样!” 何晓峰:“……你怎么认识这位懒懒姑娘?” “嘿,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是人家懒懒姑娘的佃户,听说这懒懒姑娘家里有良田无数!” “白公子的命真好!” “这家里的呢,是王府的郡主。这外面的呢,又是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 “这叫什么?” “这才叫有权有势有钱还有田!” 赵小树叩了叩桌子:“洪福齐天啊!” “你好好给少爷当门房,我呢,好好给少爷驾车,这府上的丫鬟一个个都水灵灵的……我说,侍候好了少爷,指不定咱们还能娶一个回家暖被窝。” “水开了,放茶!” 何晓峰这就有些纳闷了。 赵小树这言语神态不像是假的。 白少秋这厮有那么大的胆子? 王府若是知道,他白少秋焉有命在? 另外,长缨郡主本就生得国色天香,还有一身极好的武艺,白少秋这家伙还有那胆子在外面打野食? 胆儿够肥的啊! 赵小树看着何晓峰那满脸的疑惑,又神秘兮兮的低声说了一句: “不信吧?不信也没关系,等少爷的伤养好了,我在少爷面前给你美言几句,或许少爷会带你去懒懒姑娘的家里。” 这就由不得何晓峰不信了。 对这事比对白少秋练武之事更让他好奇! 他斟茶,极为客气的给赵小树递了一杯过去: “那个……小树哥,这事你可不要忘记!” 赵小树接过茶盏拍了拍胸脯,“放心,这事包在你小树哥身上。” 他刚吹了吹杯中的茶,那门嘎吱一声开了。 白少秋杵着拐杖走了进来。 赵小树连忙放下了茶盏,一家伙站了起来,几步就冲到了白少秋的面前,伸手将白少秋扶住: “少爷,您腿脚不方便,叫小人一声小人就立马到你身边,怎能让少爷您走路呢?” 白少秋看着赵小树,“信呢?” “来来来,小人先扶少爷过去坐下。” 就在何晓峰震惊的视线中,赵小树这家伙扶着白少秋徐徐走了过来。 白少秋落座,赵小树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敬的递到了白少秋的手里。 媚笑道: “少爷安心养伤,在府上小人背你,若有出行,小人架车时候自会更小心一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复合弓 嗯, 赵小树这人可以! 虽说反应慢了一点,也憨了一点,但至少态度和忠诚是没有问题的。 那日遇袭,他临危不惧,还悍不畏死! 对自己也很小意,这么大个块头的男人,心思还很是细腻。 “坐吧,回去之后给你爷爷说一嘴,明儿个就来郡主府,少爷我新的马车就要打造好了,你先适应适应。” 赵小树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他连忙躬身一礼,又道:“少爷,小人已经给爷爷说过了。” “爷爷说田里的庄稼自然有他们看着,侍候少爷这件事才是大事!” “何况现在少爷您受了伤,小人呢别的本事也没有就是力气大一些,小人就是少爷的腿!” “少爷想去哪里,小人就背着少爷去!” “小人保证将少爷侍候得舒舒服服妥妥当当!” 一旁的何晓峰顿时对这车夫刮目相看! 我了个去! 这厮,拍马屁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啊! 他忽然间感觉到一股危机,心想这厮留在了郡主府,似乎就没自己啥事了。 现在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郡主府刺杀白少秋? 这没有了打打杀杀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摆设? 岂不是成了一个废物? “等等,” 何晓峰必须表明自己的用处! “少爷在府上自然有我来背,倘若出门,你驾好你的马车就行!” 赵小树正要争辩,白少秋摆了摆手: “少爷我又不是腿断了,这不有拐杖么?别吵!” 说着这话,白少秋的视线落在了信封上。 信封上有四个娟秀的字: ‘少秋亲启’! 这是懒懒姑娘的字。 白少秋脸上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意。 这笑意就像暖阳一般落在了何晓峰的眼里,他顿时一咯噔,确定了赵小树说的是真的! 要说男人有个三妻四妾,这只要你有本事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白少秋他不一样啊! 他是皇上御赐的赘婿! 还是镇西王府的赘婿! 赘婿,娶三妻四妾……谁特么给你的胆子? 这在史上似乎还从来没有过吧? 他是不知道呢? 还是胆大包天呢? 那个叫懒懒的姑娘莫非也不知道白少秋是王府的赘婿? 她家不过是地主,在王府的面前就像蝼蚁一般! 王府若是知道,落下一根手指头就能让她家灰飞烟灭! 这…… 何晓峰就更加迷糊了,心想,莫非这就是戏文里所说的爱情的力量? 可这结局却一定是个悲剧啊! 白少秋哪里知道何晓峰已想到了他和懒懒姑娘将来的悲惨景象。 他拆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信纸来,一瞧,脸上的笑意更浓。 “少秋, 闻你遇袭,我心甚忧。 本想去郡主府看看你,但思来想去现在不太合适。 王府有最好的郎中,你就住在郡主府上安心养伤,待伤好之后再回春满小筑。 往后记得调教一下四宝子,告诉他不要离开你身边半步。 你就告诉他,倘若再出现这样的事,我定会狠狠的收拾他! 心里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但提笔时偏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筑的梨花已开始谢了,却并不是失去了美丽,因为树上已挂有指头大小的果儿。 待到秋日,便是磊磊硕果。 我又要走了。 这一次离开的时间会比较长,但一定会在梨儿成熟的时候回来。 勿念。 可我却止不住对你的思念。” 字不多。 但白少秋却从这寥寥数语中感受到了懒懒姑娘对他的浓浓的爱意。 这令他满心欢喜,于是,脸上的笑意如花一般绽放。 仿佛小腿肚子的伤也不太疼了。 他仔细的将这封信折好,放入信封,塞入了怀中—— 这很有意义。 上辈子从未曾收到过女子给他的情书,这辈子得偿所愿,值得珍藏。 这一幕又落在了何晓峰的眼里。 何晓峰没有再环抱他的双臂。 他双手捏了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这不知死活的王府赘婿说说其中的厉害关系。 “小树,” “少爷,小人在!” “既然你爷爷已同意你留在我身边……呆会我叫晴儿带你去领两身衣裳,” “你就与他住一起吧。” 白少秋起身,又道:“马车还没打造好,你安顿好了之后来见我,先给我跑跑腿。” 赵小树看了看何晓峰那身行头欢喜应下。 何晓峰撇了撇嘴:“我也能跑腿!” 白少秋杵着拐杖走了一步,扭头看向了何晓峰:“你给我老实呆着!” 绝不能让何晓峰离开自己半步! 万一又有刺客咋办? 白少秋并不认为这郡主府就是安全的,当然,他也不知道就在郡主府后花园角落里的那颗大榕树里还藏着一个叫箭三的高手。 他更不知道郡主府里的下人换了三个。 他们是影卫的高手! 白少秋杵着拐棍又走了一步,赵小树已来到了他的身前,背对着他,蹲了下去。 “少爷,小人背你!” “……背个屁!一边去,少爷能走!” “不!” 赵小树扭头倔强说道:“小人就是少爷的腿!背少爷走路,这是小人的荣幸!” 何晓峰牙痒痒。 白少秋想了想,当真趴在了赵小树的背上。 “少爷要去哪里?” “打铁房!” …… …… 箭三躺在树上。 他的弓就放在一旁。 作为影卫里用箭用的最好的暗杀高手,他选择的地方也堪称一绝。 这颗榕树很高。 树叶也很浓密。 下面的人是极难发现他的存在的,但他却能将这郡主府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见了一个人背着白少秋走来。 他咧嘴笑了起来。 这个姑爷倒是挺会享受的,也挺有趣。 这个有趣指的并不是姑爷每天所做的那些事,而是他在铁匠铺子里打造的那个东西。 现在箭三确定了那就是一张弓。 一张超出了他所想象的弓! 他的弓是用水牛角打磨而成的长弓。 军队用的弓通常是七斗,他的这张弓有足足五石! 姑爷在铁匠铺子里用铁来造弓……从那形如弓臂的零件看,组装起来也是一张长弓。 他那瘦弱的身子能拉开这张铁弓么? 肯定是不行的。 大抵也就是这个书生姑爷的突发奇想。 就在箭三如此想着的时候,赵小树背着白少秋进入了铁匠铺子。 王三锤已将这复合弓的第一把验证弓所有组建打造完毕。 比白少秋给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三天! 从赵小树的背上下来,白少秋很是兴奋。 就在王三锤和赵小树震惊的视线中,他极为熟练的将这些组件组装在了一起! 取了一支配合这张弓所用的铁箭,赵小树又将白少秋给背了出来。 站在了后花园的另一端。 白少秋左右看了看。 他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那棵大榕树上。 他当然没有看见箭三。 他看见的是大榕树上歇着的一只鸟! 于是, 他搭箭, 张弓! 箭三能看见白少秋! 他看见了那张铁打的弓竟然被白少秋给拉开了! 紧接着, 他浑身的汗毛陡然竖起! 一箭, 破空而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少爷好厉害! 何晓峰就在白少秋的身边。 他的视线却在白少秋手中的那把古怪的弓上! 这把弓很大! 通体银色。 它的怪异之处不仅仅是用铁所打造,还有它与天下所有弓的与众不同之处。 比如,它的弓臂并不是圆滑的曲线。 也比如当白少秋张弓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弓臂两端的两个轮子转动了起来。 弓弦就在那两个轮子的槽中。 白少秋拉动这张弓费了不少力气,因为他手臂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但白少秋是个书生! 他的力气显然连赵小树那个车夫都不如。 他还没练出内力! 他依旧手无缚鸡之力! 可他真的拉开了这张弓! 没有拉满,却足以射杀不远处的人! 何晓峰不知道这是几石弓,它全身用铁锻造,想来比兽角或者木材所做的弓会更硬一些。 他却拉动了……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他的箭也不一样。 箭羽并不是用的羽毛,而是……短小的镶嵌于箭尾的铁片! 这是个什么弓? 那一箭射了出去。 何晓峰的视线紧随着那支箭。 他也不知道榕树里还藏着一个人呀! 那箭“咻”的一声离弦而出,瞬间就到了那颗大榕树前。 却并没有射中那只鸟,倒是将那只鸟给吓得扑棱棱飞了起来。 那箭没入了浓密的榕树叶里! 直奔箭三的面门而去! 因为弓未能张满,也因为箭三的武功极高,这一箭并不能威胁到箭三,却也吓了箭三一大跳! 他没有从藏身之处飞出来。 他伸出了一只手,就这么一抓…… 他抓住了这支箭! 作为用弓的高手,他对弓箭当然是极为熟悉的。 他看不懂那张弓,却看得懂这支箭—— 他自己用的箭也是铁箭。 不过他的铁箭尾部依旧用的是木材。 因为木材才好镶嵌箭羽。 但这支箭却没有一处用到了木头,就连它的箭羽也是铁的! 箭三看着这支箭,拿在手里的分量比他自己的箭还要沉上几分。 他抬头透过浓密的榕树叶子看向了站在对面的白少秋,目测距离在二十丈开外。 从白少秋射出这支箭的速度和自己抓住这支箭所感受到的力量看来,那张弓,当在二石。 远不及他自己所用的牛角长弓,却比军中制式弓箭硬了一半还不止。 于是,他的眼里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与何晓峰所想几乎一致,便是这位姑爷那瘦弱的身板是如何拉开这张弓的? 白少秋依旧不知道榕树里藏着一个人。 若不是那人武功高强,他这试射的第一箭就会造成一桩命案。 随口就对赵小树吩咐了一句:“去将那支箭给我找回来。” “好!” 赵小树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白少秋又仔细的看着手里的这张弓。 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对站在身旁很是忐忑的王三锤说道: “有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 “来来来,去凉亭里,我坐着慢慢给你讲!” 白少秋带着王三锤向凉亭而去,赵小树一瞧连忙也跟了过去。 何晓峰依旧站在原地。 他看着白少秋的背影愈发的惊诧—— 听白少秋这话的意思,这怪异的弓虽然是那王铁匠所打造,但这弓的设计莫非还是他白少秋? 这小子…… 你竹溪文会夺了个魁首也就罢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每个夜里都在秉烛夜读。 你竟然设计出了一张如此怪异的弓…… 这厮这十几年怕是从来都没有摸过弓! 好吧,就算是摸过。 弓存在与世间已有多少年这难以考究,但市面上、或者军伍之中所用的弓,无论是长弓还是短弓,它们的造型并没有多少区别。 无非就是所用的材料不同,弓臂的硬度不一样罢了。 白少秋却用铁来打造了一张弓。 与天下所有的弓造型都不一样的弓! 这弓厉害么? 何晓峰现在还不知道。 但就凭白少秋能将这张弓开出七分弦,能将箭射出二十丈开外,这张弓就已经很厉害了—— 开这张弓用到的力气似乎比其余的弓更少一些。 这莫非就是弓臂两端那两个滚动的轮子的讲究? 何晓峰抬步走了过去。 对这张弓,对白少秋这个人更感兴趣。 …… …… “首先要改进的是这两个轮子。” 凉亭里,白少秋坐在上首,王三锤坐在他的右首。 “这轮轴不够丝滑……我给你画个图,” 白少秋这一次给王三锤画了两个……轴承! 他现在觉得王三锤能将这玩意儿给弄出来。 “你看,外面这个圈,中间依旧是线槽,但里面不一样。” “外圈和内圈之间镶嵌的是铁蛋子,内圈与弓臂支架相连……” 王三锤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少爷,这铁蛋子怎么弄得进去?” “你先弄出来,少爷我教你怎么弄进去。” 说着这话,白少秋想了想重新标注了外圈内圈的尺寸,也写出了铁蛋子的规格。 “另外就是这弓臂需要再加长一些,弯曲的幅度要更大一点……中间得弄一个瞄准镜,” “……少爷,瞄准镜是个什么东西?” 白少秋想到了这世界已有了玻璃,那么就能用玻璃来打磨出透镜。 “就是能清晰看见很远地方的镜子……” 白少秋抬头看向了何晓峰,“疯子,西陵城玻璃加工手艺最好的匠人你知道么?” “西市黄玻璃听说手艺极好。” “哦……” 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又对王三锤说道: “这弓臂的幅度还要调整一下,因为用的是钢铁的原因,射出一箭之后,这弓把的振幅很大……在上下弓片这地方加一个减震器……” “还有这里……加上一个拉力调整螺栓,大抵就是这样。”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王三锤接过图纸仔细的看了盏茶功夫,“就是这个轮轴到时候需要少爷指点一二。” “好,你去吧,少爷我等你打造出的第二张弓!” 王三锤起身,拱手一礼,拿着第一张弓匆匆而去。 何晓峰这才问道: “你……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弓?” 白少秋微微一笑:“梦里!” “……梦里?” “是啊,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教给我的。” 这特么的! 何晓峰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这位姑爷简直就是天选之人—— 从大字不识几个的废物变成了西陵城第一才子! 从一寻常普通之败家子变成了千年武学奇才! 现在还有老爷爷托梦教他造弓…… 何晓峰咽了一口唾沫,这一次发至内心的拱手一礼: “少爷好厉害!” 白少秋咧嘴一笑:“也就一般般啦,不过跟着少爷混,保证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若是以前白少秋说这句话,何晓峰会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但现在白少秋说出这句话来,何晓峰却莫名的觉得真有可能。 不过身为银钩赌坊的少爷,他又不缺银子,何况他对吃香的喝辣的也没啥兴趣。 他现在只对这位王府的赘婿有兴趣。 片刻,赵小树从远处跑了过来。 “少爷,没找着那支箭。” “……射到哪里去了?” 赵小树媚笑: “少爷神力,用那神弓这么一射,恐怕已射出了郡主府。” 白少秋瞪了赵小树一眼,这厮……分明是真眼说瞎话! 他抬头望向了那棵大榕树,心想应该是射中了那榕树的枝干没有掉下来。 “算了,少爷我要练气了,你们……勿扰!” 白少秋又开始盘膝闭目练气。 晴儿从远处走来,赵小树一瞧,满心欢喜的向晴儿走了过去。 在那抄手回廊相遇。 “晴儿姐姐,少爷说我也留在府上,少爷还说让我寻你领两身衣裳……你现在方便么?” 晴儿一怔,望了望凉亭中的姑爷,视线落在了赵小树的脸上: “少爷说你在府上做什么么?” “啊,我就是少爷的车夫。” “车夫……那你随我来!” 赵小树又回头看了看何晓峰那一身华贵的行头,满心欢喜的跟着晴儿向前院走去。 在一排房舍前, 赵小树看着晴儿递给他的两身青布小厮短褂瞪大了眼睛。 “不是,就这个?” 晴儿一怔:“是呀,府上的下人都穿这个,有什么问题么?” 赵小树咽了一口唾沫:“那……何门房怎么穿那么好?” 晴儿扑哧一笑,“他呀?他是门房自然是不一样的。” “门房是给姑爷看门的人。” “何况他这个门房还要一直跟在姑爷身边……算是姑爷的脸面吧,他自然要穿得好一些。” 赵小树不甘心:“那府上还要门房么?我也可以的!我能打,也不怕死!” 晴儿眉梢一扬抬步向前走去。 “门房不是谁都可以当的!” “不过……你若是能打赢何门房,我倒是可以向姑爷推举你。” 晴儿止步,扭头看向了赵小树: “你能打得过他么?” 赵小树咽了一口唾沫,“他厉害么?” “我也不知道呀。” “那我试试!” 赵小树捧着两身青布衣裳回到了主院。 将衣裳放下,他冲着何晓峰招了招手。 何晓峰想了想走了过去。 “小树哥,啥事?” 话音未落,赵小树的拳头在他的视线里急速放大! “砰……!” “啊……!” 何晓峰大意了。 他没有躲。 赵小树一拳命中何晓峰的面门! 何晓峰鼻血长流连退五步! 他捂着鼻子,泪水都流了出来。 “你个车夫,你特么有病啊!” 赵小树一招得手,阴恻恻一笑:“峰弟,莫要怪哥哥下手无情!” “这门房之职,哥哥我要定了……” 他的话音未落,何晓峰已如一道风一般冲了过来! “砰……!” “啊……!” 赵小树“噔噔蹬蹬……”连退八步,一家伙撞在了墙上。 他也鼻血长流, 他捂着鼻子蹲在了地上。 “啊呀呀呀……峰弟,疼死哥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初夏 打是打不过何晓峰的。 赵小树只能认命,只能穿着那身家丁的青布衣裳就这么留在了郡主府成了白少秋的跑腿。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七。 距离白少秋遇袭已过去二十天。 依旧不知道是邹空青的膏药极为有效还是他练《无上练气诀》起了作用,原本邹空青以为那贯穿的箭伤需要至少一个月才能完全康复,但现在白少秋已丢了拐杖,已能正常行走。 伤口愈合得很好。 邹空青缝伤口的技术也很好。 小腿上就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疤痕。 这些日子里白少秋没有一天闲着。 复合弓的改进进行得很顺利,第二把弓已打造了出来,他在射了五箭之后再次向王三锤提出了改进的方案。 同时,他又重新完善了马车车厢的打造方案—— 必须坚固! 那用料吓了王三锤一大跳! 必须舒服! 车厢里的座椅宽大厚实,车厢的下面还加上了减震器! 瞄准镜的第一版黄玻璃打磨得并不太完美,依旧在改良之中,白少秋顺便让黄玻璃打造了一支望远镜! 当然,黄玻璃负责的是镜片。 这望远镜的可伸缩的筒子是按照镜片的规格让王三锤给锻造出来的。 小巧, 方便, 适用, 能看很远! 只是现在这望远镜并不在白少秋这里。 它在……镇西王的手上! 镇西王和老余站在王府东北角的一栋六层高塔的六层楼上! 镇西王东方霸眯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凑在那望远镜的小孔前。 他顿时就吃了一惊! 他看见的远方的世界……竟然无比清晰! 他甚至看见了很远处的某户人家晾在窗前的衣裳! 还有某个院子里盛开的一片红黄的花! 他移动着望远镜,看见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了屋顶上的猫,也看见了这初夏时节的黄昏中,某个姑娘在浴桶中沐浴! 这一切都像在他的眼前。 “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说,玻璃这个东西……我记得是百年前南陈的那位小仙女发明的。” “那位小仙女堪称奇才!” “可惜……红颜薄命……” “她发明的那些东西给南陈创造了大量的财富,虽说后来许多配方和作坊都被南陈皇族收了回去,但还是有不少东西的制造法子已在民间流传开来。” “造就了不少富人啊。” “但就是没有人想到用这玻璃竟然可以再造出这望远镜来……这东西,望得真远!” “有了这个东西,指挥一场战斗就变得更加容易!” 说着这话,镇西王终于将手里的望远镜放了下来。 因为那扇窗里的那个姑娘已穿好了衣裳。 他一脸淡然的将这望远镜递给了老余: “你瞧瞧,这小东西有大用场!” 老余接过一看,顿时也目瞪口呆。 “王爷,” “嗯?” “此物……不可外传!” 镇西王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 …… 初夏。 黄昏。 依旧没有多少暑热,就连林间都还没有蝉鸣。 白少秋放下了手中的笔,《石头记》已写完了第十二回—— 进展有些慢。 主意是这些日子的时间多花在了练那《无上练气诀》上。 还有看那本《万剑归一》的剑谱。 至今依旧没有感觉到丹田中有气感,不过白少秋自认为现在的精神比以前又好了许多—— 何晓峰那厮说这是因为自己睡觉睡得多的原因。 那叫打坐练气! 怎么能说是睡觉呢? 但赵小树那厮竟然也说自己是在睡觉……这就让白少秋有些怀疑了。 于是他去过两次王府的大门前找老余聊了聊。 老余说甭理会他们! 你有千年难得的武道天赋,练的又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道家内功心法。 道家讲求个无为。 那就是不要在意。 想怎么练就怎么练,就算是真的在睡觉,那也是在练气! 白少秋深以为然! 于是倾注于这《无上练气诀上》的时间就变得更多了一些。 现在练的依旧是这秘籍中的第一第二页,没有产生气感,丹田依旧无内息,他无法去练第三页。 第三页是内力运行图。 没有气, 运个屁! 不急,老余说四宝子所练的蛮牛功法入门就花了足足两年时间,你二十天不到,就算是武道天才也没可能那么快。 这话有道理。 至于《万剑归一》这剑谱……那些剑招他都记在了脑子里,记得很清晰,拿着那把‘承影’剑倒是能将那些剑招舞得有模有样,但没有内力的加持,他的速度跟不上。 没有内力灌注于剑中,剑似乎也是懒洋洋的模样。 归一是肯定归不了的。 只能算是个花架子。 那所谓的万剑其实只有九九八十一剑。 这对于常人而言要学会这八十一个剑招至少也得半年左右的时间,但白少秋确实只用了二十天就会了。 这无疑令何晓峰刮目相看,也令老余吃了一惊。 何晓峰现在确定白少秋当真是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 老余……他默默的离开了郡主府,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文武难两全。 这练了武,就少了时间写《石头记》。 现在有了十二回,明儿个得去一趟锦鲤巷子,将这十二回的书稿先交给福伯。 如此想着,白少秋将书稿收拾起来,藏好。 这玩意儿至今没有让郡主府的任何人知道。 他打开了房门,踩着落日余晖下了二楼来到了中庭的花园中。 尚未在凉亭里坐下,晴儿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姑爷!” 晴儿道了一个万福,又道:“府外有一个自称是长宁书院秦夫子的老者求见!” 白少秋一怔,连忙说道:“快快带他进来……不,我亲自去迎接他进来!” 何晓峰抱着双臂将靠在柱子上的身子站直,白少秋要去接人,他必须紧随。 “晴儿,吩咐厨房弄一桌子好吃的菜,再上两壶酒,呆会我与秦老好生的喝两杯!” “好,奴婢这就去办!” 晴儿离开,白少秋带着何晓峰穿过那抄手回廊走过了两进月亮门来到了郡主府的大门前。 来者,果真是秦景泰秦老! 他的手里提着一坛子酒! 白少秋一瞧,咧嘴一笑,连忙躬身一礼: “晚辈见过秦老先生!” 秦景泰一捋长须微微一笑:“你这小子还和老夫客套起来了?” “老先生德高望重,晚辈自然该尊重!” “别扯那些没用的,司里桃花和方廷诏都与你称兄道弟,莫非他们就不德高望重了么?” 白少秋一怔:“司老大儒的名字叫……司里桃花?” “怎么?你还不知道?” 白少秋咧嘴一笑:“这名字取得好!” “秦老,请!” “你的伤好了?” “几近痊愈。” “前面带路!” “小子遵命!” 他走在前面,何晓峰殿后。 秦景泰看着白少秋稳定的步伐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面上的忧虑却忽的多了几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京都消息 一方荷塘。 荷花在夕阳下显得愈发的娇艳。 一座凉亭。 凉亭在院子里显得有些孤寂。 一张石桌。 一壶茶。 白少秋与秦景泰对坐,何晓峰又环抱双臂靠在了一根柱子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那狗尾巴草在初夏的夜风中摇啊摇。 白少秋斟茶,说道: “原本打算这两天就去长宁书院看你的,倒是没料到你来了,” “来就来嘛,还带酒来……刚才听闻你来了便吩咐了厨房弄几个佐酒的菜,这郡主府上酒还是有的。” 秦景泰接过茶盏微微一笑:“老夫寻思你受伤极重要想痊愈没那么快,原本也是想要再等一些时日再来看你……但,还是决定早些来。” 白少秋抬眼看见了秦景泰那张老脸的沟壑里藏着的忧愁。 那忧愁没有被他的笑意完全遮掩。 他的这句话也极有深意。 “老弟啊,这些日子老哥我仔细的琢磨了一番,觉得你遇刺之事带来的后果有些严重……” 白少秋嘴角一翘: “不就是悬镜司么?” “这些王八犊子刺杀我,要说起来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秦景泰一怔:“这还不是什么坏事?” 白少秋道:“老哥你看,刺杀我的五个刺客死了四个,但藏在西陵城的十二个悬镜司的小铜镜全死了……” “我没有去问这事是谁做的,因为不需要去问。” “我相信整个西陵城里至少现在不会再有悬镜司的人……如果还有,那要么说明王府真没啥能力,要么……便是我那岳父有别的主意。” 这话落在秦景泰的耳朵里令他对白少秋刮目相看。 借着白少秋和四公子遇刺之事,将西陵城的悬镜司的人清洗干净,这件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王府做的,他秦景泰也不例外。 这是一个最好的借口! 悬镜司是为皇上负责的。 而皇上对镇西王府显然有点不满,不然怎么会将一个废材赐给王府为赘婿? 清除了悬镜司的人,就是斩断了皇上安插在西陵城用于监督王府的眼线。 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但同时它会带来另一个后果—— “这件事,想必早已传入了悬镜司的红楼里,” 秦景泰放下茶盏,微微俯身,极为认真的又道: “尚树尚军候绝不是一个会捏着鼻子喝一壶的人!” “行刺之事就算不是尚树所安排的……一定不是尚树所安排的,” 白少秋一怔:“老哥何出此言?” “因为倘若是尚树所安排,你断无生路!现在绝没可能坐在这里与老哥聊天!” “这件事不管是谁安排的,悬镜司死了十二个铜镜这是事实。” “按照老哥对尚树的了解,他一定会再向西陵城派出悬镜司的人……他会看看王爷还会不会对他的人动手,敢不敢对他的人动手!” “在你遇刺的那天,老哥就写了一封信给我弟弟……以飞鸽送去了京都的秦府。” “今日收到了回信,我弟弟说,悬镜司这些日子有些异样。” 白少秋一愣:“什么异样?” “悬镜司的大门紧闭。” “连续十余天没有一人进出!” “就像悬镜司的人都死光了一样!” “我弟弟派了人进去看了看……” 白少秋也俯过了身子:“看见了什么?” “里面没有人!” 白少秋:“……人呢?” “不知道!” 秦景泰又道:“悬镜司那院子很大,里面常驻的有悬镜司的第一司……也就是三大金镜使之一的牧舟所统领的第一司!” “第一司外放了六千余人,在京都有三千余人,在京都的悬镜司的院子里有三百人!” “那三百人是第一司的精锐,负责保护悬镜司大院的安全,也负责保护尚树的安全。” “可我弟弟的人进去之后回来说那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从炉子里的灰烬和桌案上的灰尘看来……那院子已空了至少半个月!” 白少秋一惊,自己遇刺至今才二十天,悬镜司的大院竟然就人去院空了半个月…… “他们跑哪里去了?” 秦景泰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就连城防司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用什么法子离开的!” 白少秋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忽的一笑: “肯定不会是冲我来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其实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也因为这里是镇西王的地盘,悬镜司胆子再大也不敢来这里撒野!” 这话很有道理。 镇西王又没有举兵作乱,尚树手里的人就算全部集中起来也不是镇西王的对手。 何况而今兴国有北梁之患,尚树定然不敢将镇西王逼迫得起兵谋反。 白少秋沉吟三息,又道: “我倒是认为悬镜司大院里的人都走了是最好的。” “为何?” “我对尚树这个人不了解,但换个位置思考……倘若我坐在悬镜司首座这个位置上,在面临站队而我又不想站队的时候,是不是远离京都那个是非圈子才是最好的办法?” 秦景泰一愕,也坐直了身子。 他听明白了白少秋这话的意思—— 悬镜司只对皇上负责。 但现在朝中局势恐怕会逼迫他做出选择。 这种选择是要命的! 不仅仅是他尚树的命,还关系到悬镜司的存亡。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的,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选! 如何才能不选? 那自然是悄无声息的离开! “我弟弟没有去拜访过尚军候,因为他知道悬镜司的规矩。” “那就是叶穹楼或者……三皇子!” 白少秋手指头在桌上叩了叩,又道: “倘若我们的推测是对的,尚树带着悬镜司的人离开了京都这个是非地,他没有做出选择,这反而对秦相有利!” “至少悬镜司没有站在叶穹楼一边。” “这个尚军候……倒是有点智慧。” 白少秋这么一分析,让原本忧心忡忡的秦景泰忽然开朗。 他担心的是尚树带着悬镜司的人离开京都要亲自执行某件大事,这么听来……他不过是躲一躲京都的烦心事罢了。 这老东西会躲到哪里去呢? 白少秋大手一摆:“总之呢,在西陵城这地方,他肯定是不敢来的。” “至于我明年的京都之行……他堂堂一悬镜司首座,当不会因为我去点燃王府的怒火。” “当然,京都肯定有人会做这件事,甚至会祸水东引。” “我倒是要求老哥一件事。” “老弟但说无妨!” “就请老哥给秦相再去一封信,就说……我明年去了京都,想请秦相引荐,我去拜访一下这位尚军候!” “当然,如果这位尚军候依旧没有回京也就罢了。” 秦景泰沉吟三息,咧嘴笑了起来。 “可刺杀你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尚军候的亲孙子尚善所为。” “那是个蠢货,我想尚军候不至于那么蠢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子笑 尚军候能够执掌悬镜司数十年,他肯定是不蠢的。 但尚军候的不蠢,是建立在对事的基础之上! 他秉持悬镜司那镜碑上的戒律行事,不干涉朝政,也不偏颇于朝中的某些大臣甚至皇子。 他只对皇上负责。 可倘若有些事牵涉到了他的唯一的亲孙子,他还能做到不偏不倚秉公无私么? “人性这个东西经不起考验!” “这封信,老哥会按照你之所愿去写,但老哥还是要对你说一句……” “尚善,是尚树唯一的亲孙子!” “是尚家仅存的血脉!” “你明白老哥的意思么?” 白少秋明白了。 他忽的警醒,觉得自己将这事想的太简单了一些。 古往今来,大义灭亲者终究是少数。 身为悬镜司的首座大人,为了尚氏的血脉传承,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消失而不得罪镇西王府。 也或者……他根本不怕得罪了镇西王府。 “老哥此言大善,嗯……希望他明年依旧没有回京吧。” “那你还想不想与他一见?” “……想,只是见他的法子会不一样。” 秦景泰一捋长须,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说,最好的法子是你不去京都!” “你不需要再向天下人证明你的才学,除非是皇上下旨召见,你就呆在西陵城这郡主府里不好么?” “皇上烦着北梁之事,大抵是没心情召见你的,” “赘婿这名头听起来有些难听,但现在西陵城谁敢用这赘婿二字来羞辱你呢?” “虽说你之才华将就此埋没不能得以施展……可老哥还是认为活着总比丢了小命来的好。” “有句话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么?” “就在这里呆上几年,等新皇登基,许有别的机会!” 如果是大皇子赢了。 如果大皇子登基为帝,这就意味着秦时问赢了! 秦时问赢了,到时候请这位皇帝再下一道圣旨废除白少秋那赘婿之身份,这当然是最好、最安稳的法子。 可秦时问能赢么? 这要等多久? 长缨郡主回来了怎么办? 她与东方猛那厮一般生猛,不喜自己倒也罢了,听晴儿说这位郡主很喜欢才子,自己在竹溪文会出了那风头,万一她改变了主意…… 自己连反抗的本事都没有! 生米被煮成了熟饭。 她吃着倒是口口香,可自己这后半辈子…… 白少秋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凉。 “这个……不瞒老哥,我与王爷王妃签订了一份协议,大致的内容就是互不干涉……” “也就是说,对这桩婚事王府并不满意,我自己呢也不满意。” “但因为这婚事是皇上下旨所赐,王府没有办法拒绝,在协议中我明确了我会去京都,会在香山文会上进入前十。” “这样我就有机会面见皇上,求皇上收回那道圣旨。” “如此一来,我与王府之间也就没有了任何关系,我呢……到时候再回西陵城,好好的写写文章,赚几两税银,就在西陵城安稳的过一辈子。” 秦景泰一听,沉吟三息:“可那时的你不堪,王府对你不满意这乃人之常情,现在你已证明了自己,王府对你的态度已经改变,你大可以与王爷聊聊,王爷想必也不希望你去京都犯险的!” 白少秋嘴角一翘微微一叹:“长缨郡主至今未回来……就算她回来,我想这没有丝毫感情基础的婚姻也是不牢固的。” “你可以认为是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受约束。” “这郡主府虽好……终究不是我自己的家啊!” 秦景泰听明白了。 说来说去还是落在赘婿二字上。 白少秋有大才华,他并不甘心就在这郡主府里当一辈子的地位低下的赘婿。 那就只能去京都赌一赌了。 “皇上未必就能同意。” “嗯,” 白少秋点了点头:“所以我也请了九公主帮帮忙……听她说长公主很喜欢她,而长公主的话皇上多少还能听进去一些。” 秦景泰也微微颔首:“如果九公主能请动长公主殿下,这事倒是有成的可能。” “只是京都的那些人并不知道你的意图,他们依旧会将你视为镇西王府的姑爷,倘若你依旧是曾经的那个、那个废材也就罢了,可偏偏你的名声已经传到了京都!” “老方想必已抵达了京都。” “你在竹溪所做的那些诗词文章,估计现在也已经有人知道了。” “京都之行……如龙潭虎穴啊!” 白少秋微微一笑:“这我知道,但总得去闯一闯。” 日落西山。 天色渐暗。 凉亭中亮起了灯笼。 郡主府的下人们送来了几盘子精美的菜肴。 白少秋招呼何晓峰入座,秦景泰将他那一坛子酒拿了上来。 “天子笑,” 秦景泰拍开了泥封,一股浓香的酒味顿时飘了出来。 “这酒,原本产于南陈,距今已有五十年历史。” 白少秋将酒坛子接过,嗅了嗅,这酒的度数大抵在四十度,已算是烈酒了。 “五十年前,南陈出了个小仙女,她天资聪颖,极具商业天赋,这酒,就是她发明的。” “听说这酒送到当时的南陈皇帝面前时候,南陈皇帝一闻就笑了,故而名为天子笑。” “后来……那小仙女又发明了许多东西,比如这饮酒的玻璃杯子,比如我们日常所用的香皂肥皂等等。” “那小仙女用了十年时间,在南陈创建起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名叫……景东商行。” “为了让景东商行的那些商品行销天下,她还创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镖局,叫顺风镖局。” 秦景泰如此说着,并没有注意白少秋的脸上已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可惜啊,终究是昙花一现。” 秦景泰一捋长须摇了摇头:“她死了。” “死的时候才二十八岁。” “她留下的一切都被南陈皇室收了去,正史说她是病逝……野史却说这就是南陈皇室做的,是当时南陈的皇帝密令南陈青衣楼杀死了她。” “毕竟皇族不能忍受一个小女子所拥有的财富超过了整个国家。” “朝中的诸多官员也无法容忍一个姑娘家能随意进出皇宫,能左右国家朝局。” “曾经跟随小仙女的人逃了一些出来。” “这天子笑就是当年的某个酿酒的匠人逃到了咱们兴国,在蜀州重新开设了酒坊,咱们才能喝到这天下名酒!” 白少秋咽了一口唾沫,“那位小仙女……她就没有留下什么诗词名著么?” 秦景泰摇了摇头:“她之所长在商,倒是没有听说她在文学上有什么造诣,不过她曾经倒是留下了一句让天下文人都很愤怒的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文章虽满腹,不如一囊钱。” 白少秋松了一口气,也才明白这世界已然有了这些东西的缘由—— 前辈啊! 还好, 她总算是给后来者留下了一条活路。 他抱起了酒坛子斟酒,还来不及细想那位小仙女的事,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好酒!” “天子香!” 来者……老余! 话音未落,老余已坐在了桌前,已端起了刚刚斟满的一杯酒。 他一口饮尽,砸吧了一下嘴看向了白少秋: “伤好了?” “好了!” “那从明天开始随我学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操练 那位小仙女的故事大抵应该是很精彩的。 不过秦景泰知道的也不多。 因为南陈皇室几乎将小仙女曾经留下的痕迹抹了个干净—— 除了她带来的那些依旧能够创造巨大价值的商品。 白少秋通过秦景泰说的那些话确定了那位小仙女是自己的前辈。 幸运的是她弄那些玩意儿并没有完全断绝后来者的发财之路。 比如,她没有留下一首诗词。 也比如,她的商业帝国生产的都是民生用品。 没有一件涉及到军用。 不知道是因为她不会还是因为她没有来得及就死了。 白少秋对这位前辈颇为同情。 也仅仅是同情。 但秦景泰说小仙女的事并不是让白少秋去同情,而是……让他引起足够的重视! 小仙女因巨富而亡。 你白少秋不要因大才而死! 因为见不得别人好,这是人性! 何况还是在当下的激烈的斗争中。 表现得越是优秀的人,越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一坛子天子笑几乎被老余一人给喝完,他心满意足的走了。 秦景泰和白少秋何晓峰喝了一坛子的西陵春,又叮嘱了白少秋几句,他也起身离开。 将秦景泰送出了郡主府,白少秋望着他的马车徐徐消失于夜色之中,他才带着何晓峰回到了主院里。 他没有如以往那般回房练气。 他坐在凉亭中煮茶看着灯光下的荷花。 喝清了一壶茶,看了足足个把时辰的荷花。 荷花没什么好看的。 他只是想静静。 兴国的状况他现在已有了个初步的认识,并不美好,因为自己这赘婿身份的缘由甚至对自己极为不利。 他这才长长一叹——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你就算是带着AK47,也会无力! 得做些什么! 再多的财富,再高的才学在这样的乱世之中都没什么暖用,守不住! 唯有枪杆子! 唯有将枪杆子握在手里,才能在这世界生存下去! 通过这次遇刺,通过对那位小仙女的故事的了解,白少秋第一次认真的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 赚钱! 没有银子如何去养枪杆子? 练武! 没有强健的体魄和极高的武功如何去快意江湖或者驰骋沙场? 赚钱这是动脑子的事。 练武……这是令白少秋绝望的事! …… …… 夜半, 白少秋尚在睡梦之中,老余掌着一盏灯笼已站在了白少秋的床前。 他一把掀开了被子,“起来了!” 白少秋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就看见了老余脸上的那道狰狞的疤痕。 这一家伙就将他的瞌睡吓的没了影。 他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震惊的看着老余:“天快亮了?” “亮个屁,半夜!” “……半夜起来干啥?” “当然是练武啊!” “不是,老余,那《无上练气诀》我还没有入门,丹田还没有气感。” 老余阴恻恻一笑,摸了摸后脑勺。 后脑勺不疼了,但记忆深刻。 “《无上练气诀》练的是内力,你这身子骨太弱,导致气血运行并不顺畅。也就是说你的经脉并不强劲,倘若练出了内力,你的内力也会因为筋脉的制约难以壮大!” “打个比方,你的身子是器,内力是器中之水。” “器不够坚固,水若是太大则会将器崩之。” “器不够大,也盛不了多少水!” “故,针对你的这个状况,我这些日子特意为你设计了一套训练的法子,起床,跟我去演武场!” 白少秋能怎么办呢? 这老余完全是一番好心啊! 这个道理他一听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很有道理! 于是,他麻溜的穿上衣裳起了床,兴致勃勃的随老余走出了房门。 他正要下楼,却被老余一家伙给拽了起来! 老余双腿微曲,从二楼飞了起来! 白少秋吓得一激灵,而后,他感觉到了那飞一般的爽快—— 距离地面越来越高! 距离天上的星星仿佛越来越近! 初夏的风从他的脸上拂过,吹得他那一头长发飘飘,一身衣裳猎猎。 这特么的! 怎一个爽字了得! 无视亭台院墙的障碍,原本走到演武场需要半炷香的功夫,这一飞…… 白少秋已看见了朦胧灯光下的偌大的演武场! 这让他愈发渴望自己也能飞! 轻功,这才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傍身技能! 诗词文章,果然狗屁不是! 轻飘飘落地。 白少秋的魂仿佛还在后面追。 老余看着白少秋这表情很满意。 他拍了拍白少秋的肩膀:“飞的感觉怎么样?” 白少秋咽了一口唾沫:“很棒!” “想不想飞?” 白少秋毫不犹豫点头,“想!” “那就练武吧。” “怎么练?” “喏,” 老余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石墩子,“将它抱起来,绕着这演武场跑!” 白少秋看着那石墩子顿时满眼绝望:“……” “不是,这是四宝子练武的法子,我抱不动它呀!” “哦,对,你抱不动这大的,那边有小的,去看看哪一个抱得动就抱那一个!”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没有,你记住,练武没有捷径可走,哪怕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也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来!” 横竖是要抱石墩子啰? 白少秋能怎么办呢? 他走了过去,便看见了演武场旁边的武器架子旁摆放着一溜大小不一的石墩子。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左边最小的那一个。 俯身! 吸气! 双臂环抱这石墩子! 给我起……! 石墩子动了动,没起! 我勒个去,这玩意儿怕不得有百来斤? 他直起了身子,扭头看向了老余:“还有没有更小的?” “没有了,这就是最小的。” “……不抱就跑步行不行?” “想飞么?” “想!” “既然想飞,那就不要想别的!” 白少秋生无可恋。 他再次蹲下,再次抱着了那石墩子,一声大吼:“起……!” 手臂肌肉紧绷。 满脸涨红。 牙齿似乎都要被咬碎了。 这一次他将这石墩子给抱了起来! 双股颤颤。 双臂也在颤颤! 跑是没可能跑的! 就连走都难!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老余一边说一边一瘸一拐的向旁边的一张椅子走了过去。 “练武,练的不仅仅是身体,练的还有不屈的意志!” “今日你迈出的第一步,便是你日后能飞的起点!” “勿要放弃!” “勿要言苦!” 他一屁股坐在了那椅子上,还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了一个酒囊来喝了一口,砸吧了一下嘴,又道: “苦尽方有甘来!” “我相信你!” “王爷也相信你!” “向前走……” “莫停留!” 白少秋迈出了一步。 又一步! 他竟然真的抱着这百斤石墩子向前一步一步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老余的眼里渐渐露出了一抹惊诧之色。 镇西王从远处飞来,落在了老余身旁,他也看着颤颤巍巍的白少秋。 渐渐他的眼里也露出了惊诧之色—— 白少秋的步履竟然渐渐稳定! 他的腰竟然渐渐直了起来! 走得依旧慢。 比乌龟还要慢! 却愈发的稳健! 没有人看见白少秋的呼吸这时候变得极慢。 这是不科学的。 人累呼吸会变快才对! 可偏偏白少秋却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赚钱练武两不误 接下来的每一个夜半都是白少秋练武的时间段。 他依旧只能抱起最小的那个石墩子。 在第二天他似乎要略微轻松一丝,他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走了十丈。 在第三天他似乎有小小的进步,他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走了十二丈。 在第七天……距离健步如飞还很远,但他已能抱着那石墩子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走出了二十二丈! 演武场的一圈有八百丈。 他距离在一个时辰走完一圈相去甚远,距离抱着石墩子飞奔就更远,但这已令老余和镇西王对他刮目相看。 “看来你说他是练武奇才还是有点道理的。” 王府书房,镇西王满脸笑意的给老余倒了一杯酒,又道: “照此速度,他大抵能够在半年的时间里,在一个时辰之内绕演武场一圈。” “老四我记得抱那石墩子能绕演武场一圈也花费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虽说老四那时候才六岁,但少秋他本身并没有基础,却能凭借着这份坚韧的毅力做到这份上,” “何况老四与他截然不同,老四是天生神力,如此看来,他的天赋比老四是要高许多的!” 老余也很纳闷呀! 折腾白少秋那小子,他不过是想要报后脑勺被砸之仇。 给白少秋的剑、练气法诀还有那剑诀这原本就是忽悠白少秋的。 这小子伤好,半夜将他弄起来抱石墩子,这原本也是老余搞的恶作剧罢了。 他根本就没指望白少秋能将那石头墩子给抱起来,何况再走几步。 他闲得无聊。 尤其是寂寞的晚上。 便不想白少秋睡的那么舒服。 他万万没有料到白少秋非但将那石头墩子给抱了起来,现在竟然已能走出二十余丈……! 这特么的! 难道老子看走了眼,那小子当真是武学奇才? 可刚才才给他把了脉,他确实没有一丝内力啊! 这是个什么讲究? 老余喝了一杯酒,脸不红心不跳,大言不惭的说道: “我老余观人几十年何时有看走眼的时候?” 镇西王瞅了他一眼,“可我记得他四岁的时候你也给他看过,说……他筋脉太弱,先天性的体质阴寒,这辈子都别想练武。” 老余淡定的放下酒杯,“自然中的一切都是在变化之中。” “四季轮回。” “花谢花开。” “人在自然之中,当然也遵循着自然的规律……故,道法认为人也是会随着时间或者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天下没有任何事物是一成不变的!” “这小子能从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废物变成西陵城第一才子……你会料到么?” “没有人能够料到,这便是人之变化的一种。” “练武也如此!” “曾经的他不具备练武的条件,但我从来没有说过他没有练武的天赋!” “天赋与条件是不一样的!” “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练武的条件已经具备,他练武的天赋一直存在!” “所以……他的未来可期!” 镇西王笑了起来,“那他在武道上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我要出去一趟了。” 老余一怔:“去哪?” “大散关!” “那些不长眼的蛮子又来了?” “不是,” 镇西王喝了一口酒,抬眼看向了老余:“你说……尚军候没有在悬镜司那红楼里,他会去了哪里?” 老余这才又坐直了身子,沉吟数息:“尚善已在悬镜司的红楼里,领临时首座之职……尚树这老东西看来真有打算将悬镜司交给他的这个愚蠢的孙子了。” “他故意隐退……许是去了北地。” 北地,便是与北梁接壤之地。 北梁战神梁余爱复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屯兵十万于南风城。 这些日子他亲自率领两万北梁精锐骑兵在秋野原练兵,时不时就练到了两国边界的饮马河。 甚至他的骑兵偶尔还会渡过饮马河。 最过分的一次是他过了饮马河直逼兴国的北固城! 他在北固城下列阵! 当着北固城上的兴国守军摆下了桌椅饮酒一宿! 次日方离去。 离去前,他向北固城上射了一箭! 那一箭上有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尚树老否?尚能饭否?” 尚军候已是耳顺之年,比年余爱大了整整十岁。 他确实老了。 至于他还能吃几碗饭,镇西王不知道,老余更不知道。 但尚军候这些年隐余悬镜司那院子里几乎足不出户,这一次却悄然离去,在老余看来,他应当是去了北固城。 他恐怕是想要再看看昔日的那个老对手年余爱! 可镇西王却摇了摇头。 起身,背负着双手站在了窗前,看着窗外不知何时绽放的那些不知名的花,他沉默了许久。 “我倒是认为他可能正向西陵城而来!” 老余一愣:“他跑这来干啥?莫非就为了那十二个小铜镜?” “不是,他恐怕是想看看我!” “……你有啥好看的?” 镇西王转身,咧嘴一笑,抬步向外走去: “当年老头座下十二弟子,我最帅!” “教导好少秋,保护好少秋,这是我们唯一能给老头做的!” “三天之后,我去西荒狩猎……你有空去一趟银钩赌坊告诉何银钩一声,接下来我恐怕需要用银子了。” “很多的银子!” “为什么不是找钱盛?” 镇西王沉吟三息:“长公主那女人……心难测!” …… …… 白少秋并不知道自己一直被人暗中保护着。 自从半夜在演武场抱石头之后,他的时间愈发的紧张了起来。 要写《石头记》。 要练《无上练气诀》。 还要练《万剑归一》的剑法。 也要练箭术! 要吃饭, 也得要睡觉。 这一***子过得简直不要太充实,以至于何晓峰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来—— 他向来认为自己练武是勤奋的。 可在见过了白少秋的勤奋之后,他忽然发现自以为的勤奋简直无法与白少秋相比。 这家伙,一天至多就睡了两个时辰! 但他的精神似乎越来越好! 嗯……这前几天还略显萎靡,这两天却仿佛已脱胎换骨。 整个人看上去更精炼,那双眼里似乎都蕴含了一抹神光。 难道这是《无上练气诀》这之高无上的功法起了作用? 还是抱石头抱出了不一样的效果? 何晓峰已无法重练内力,但他觉得自己可以抱石头。 “今晚我随你去演武场。” “好,你准备一下,下午我们出去一趟。” 何晓峰一怔:“去哪?” “百草园!”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器 福伯和小夕在十天前就从锦鲤巷子那小院子搬去了六角井巷子的百草园。 《石头记》前十回的书稿,五天前也派了赵小树送到了福伯的手上。 昨儿个赵小树从百草园回来说福伯已买下了一处印刷作坊,也将昔日白氏书局曾经的文大掌柜给请了回来。 那么开书局这件事就当正式提上日程了,毕竟赚银子这事相当重要! “我没啥好准备的,百草园是个啥地方?” 白少秋收剑,“锵”的一声很酷的将这剑插入了剑鞘,“我的家!” 何晓峰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的家?你的家不是应该在这里么?” 白少秋将剑递给了何晓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男人嘛,多两个家总是好的。” 说着这话,他扭头冲着赵小树吼了一嗓子:“去看看三锤把箱子打好了没有!”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月亮门后传来:“少爷,小人来了!” 王三锤手里提着一口银色的箱子! 依旧躲在那颗大榕树里的箭三看见了这口明晃晃的箱子! 他一屁股就坐了起来,很是好奇的拨开了几片榕树叶子放眼看了过去。 凉亭遮挡了一些视线,却能看见王三锤将那箱子摆在了凉亭中的那张石头桌子上。 白少秋搓了搓手,很是愉快的将这箱子给打开来。 箱子背对着箭三,他无法看见箱子里的东西,却知道这口箱子里装了个什么东西—— 趁着王三锤回房睡觉的机会老余带着他溜进去又看过几次! 第一把弓被王三锤给回炉了,但第二把弓却被王三锤给珍藏了起来。 就挂在那铁匠铺子的墙上! 老余摸着那把弓沉默了很久,最后让箭三用这把弓射了一箭。 握着这怪异的弓给了箭三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它极其冰冷! 很是沉重! 比自己背上的那张牛角弓重了至少三倍! 按照道理,这弓越重,就意味着要拉开它所需要的力量就更大! 可当箭三搭箭张弓的时候才发现将这张弓拉满根本不需要费多少力气! 拿着很沉,但张弓很容易。 他以为这弓的射程不会有多远,可他万万没有料到那一箭射出去之后,他找到自己的那支箭的地方,却在五百步开外! 自己的牛角弓满弦最远的射程大抵也就如此。 当时他的眼睛就红了! 如果将这张弓打造得更大一些,他觉得自己能将这一箭射至八百步开外! 而老余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队装备的弓通常是七斗弓,这是因为军队的士兵们没有那么大的臂力去开更大的弓。 七斗弓满弦最远的射程不过百步! 而白少秋捣鼓的这弓却能用最少的力气射出最远的箭…… 倘若这种弓装备到军队,军队的战斗力毫无疑问能够大幅度的提升! 他甚至拿着这张弓在半夜将镇西王给叫了起来,镇西王亲自射了一箭之后眼睛也红了。 但…… 镇西王并没有向白少秋提出要求。 不是他不想。 而是……不是时候—— 倘若现在将这种神器装备到西部边军,朝廷肯定会知道。 许多人会眼红! 许多人会嫉妒! 他们在西部边军中也有人,他们若是知道这神器就是白少秋捣鼓出来的,白少秋去了京都就更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方老大儒已让白少秋的名字在京都传扬了开来。 白少秋简直成了一个传奇的存在! 但这毕竟还是文学上的造诣,诗词文章这种东西对那些人构不成威胁。 可若是他再表现出了这发明创造上的才能,还是用于军事上的才能……五十年前那位小仙女可是前车之鉴! 镇西王暂时放弃。 这复合弓的第三版就这么静悄悄的摆在了白少秋的面前。 它比前两版都要大! 当白少秋熟练的从箱子里取出零件,仅仅用了十息时间将它组装好了之后,一旁的何晓峰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张通体黝黑的弓! 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辉光! 它就摆在那,并没有张开,却已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玩意儿还很大,竖起来差不多白少秋大半个人那么高! 如此巨大的一张弓若是背在背上肯定很拉风。 却不方便。 所以白少秋这才又叫王三锤为这张弓打了个箱子。 箱子里分出了许多格子。 每一个格子里放的就是这张弓拆解之后的组件。 白少秋拿起了这张弓,取出了一支箭,走出了凉亭。 脚踩弓步, 挫腰, 抬臂, 张弓…… 不知道是这弓经过了改良的原因还是这些日子锻炼的原因,他竟然将这弓开了个满弦! 他又瞄准了那棵大榕树! 大榕树上恰好又有一只鸟! 这一次弓上装备了瞄准镜! 通过这瞄准镜一瞧,白少秋心里陡然一震—— 他看见了大榕树里藏着一个人! 那人也正看着他! 该死的! 这郡主府的防御简直有问题! 他不动声色的微微移动了这张弓,瞄准的不是那只鸟,而是……箭三! 就在这一瞬间,榕树里的箭三忽然间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他已被那一箭锁定! 他并没有太在意,因为白少秋虽说能抱着那最小的石墩子走二十二仗,他却依旧没有内力。 没有内力,就意味着他射出的这一箭是平平无奇的一箭。 真正的江湖高手随便用一张黄杨木弓射出的箭都比白少秋这一箭强无数倍。 因为江湖高手可以将内力加持在弓箭上。 让弓箭的速度更快,威力更大。 就在他如此想的时候,白少秋已松开了手。 那漆黑的铁箭就在何晓峰的视线里离弦而去! “咻……!”的一声。 它瞬间消失。 箭三也看着这一箭! 这一箭在他的瞳孔中急速放大,比白少秋数天前射出的那一箭快了许多,带来的箭势竟然也凛冽了许多! 这一箭依旧威胁不到箭三的性命。 他嘴角一翘,又伸出了一只手,就在那一箭距离他面门仅有尺许左右的时候,他再次一抓…… 白少秋没有放下弓。 他依旧通过瞄准镜看着榕树里的那个黑衣人! 他眉间忽的皱了起来—— 他清晰的看见了那人抓住了他的箭! 这特么的! 这世界处处藏龙卧虎啊! 射不死! 根本射不死! 他一声大吼:“疯子……!” “啥事?” “榕树里……有刺客……!” 何晓峰吓了一大跳! 他反手一抓,“锵锵”两声,他抓出了两把银钩,身子一挫,飞到了空中向那棵大榕树扑了过去。 白少秋依旧站在原地。 他搭上了第二支箭。 就在他再次张弓的时候,却从那瞄准镜里看见榕树里的那人飞了出去。 何晓峰刚刚抵达那棵榕树的时候,那黑衣人已飘然远去。 白少秋徐徐松开了弦,垂下了弓。 何晓峰又飞了回来,面露沮丧: “八步赶蝉的轻功身法,我追不上。” 白少秋沉吟三息,咧嘴一笑:“应该是个误会。” 他走入了凉亭,将这把弓三两下又拆分开来,装入了那箱子里。 “走,咱们去百草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废物功法 白少秋的马车从郡主府的侧门驶出。 驾车的自然是赵小树。 白少秋和何晓峰坐在这宽敞的马车里,徐徐向六角井巷子而去。 阳光明媚。 依旧没有南方夏日的暑热。 白少秋撩开了车帘,入眼便是红红绿绿莺莺燕燕。 这西陵城大街小巷的小媳妇大闺女们已然换下了春寒时候的裙袄,穿上了夏日里的各种样式的裙子。 要说有多养眼那还不至于。 这西陵城的风沙比南方大了许多,便导致这里的姑娘们的肤色有些黑。 模样儿就没有那么好看。 但身段儿倒是不错。 懒懒姑娘似乎是个异类。 也不能说是异类。 懒懒的肤色也并不是太白,她的肤色带着小麦麸的微黄,这是一种健康的颜色,在白少秋看来这种肤色比九公主唐纤纤的那种白要好许多。 想到了唐纤纤…… 这位公主殿下当已抵达了京都。 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去见过长公主了。 这些日子太忙,忘记了答应她的给她写信这件事。 这信是要写的。 毕竟她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真正接触的第一个女子,还是对自己有意的一个女子。 算是红颜知己。 这辈子做不了夫妻做朋友是可以的。 嗯……就等《石头记》的第一册印刷出来时候给她写信吧,一并将这书给她寄去。 懒懒上一次来信转眼又过去了十来天,这个地主婆她又去了哪里呢? 赵小树说懒懒给了他那封信就走了。 这些日子春满小筑里的灯从未曾亮起过。 他去春满小筑取《石头记》的书稿的时候也没有看见一个人,书房里已有了灰尘。 原本是打算伤好之后就回春满小筑的。 也或者回百草园。 可现在因为练武这事给耽搁了下来,但一直留在郡主府上却不是长久之计—— 万一长缨郡主回来了怎么办? 同在一个屋檐下。 相看两相厌。 她依旧可以打自己一百个! 到时候她万一转变了对自己的看法,要逼迫自己重新入洞房…… 又想到了东方猛那个小舅子! 白少秋忽的一激灵,坐在他对面的何晓峰被吓了一跳。 “冷?” “不冷。” “不冷咋打起了摆子来?” “……这几天锻炼的太狠,有点抽筋,” 白少秋迅速转移了话题: “我说,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何晓峰抱着双臂,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三品上!” 年仅十八就有三品上的功夫,这确实值得骄傲。 “榕树里的那人是什么境界?” 何晓峰脸上的骄傲之色徐徐褪去,他撇了撇嘴,瞪了白少秋一眼:“不知道!” 追不上,这不仅仅是轻功身法的问题,更主要的还是内力强弱的区别。 榕树里那黑衣人抓箭,起飞,离开,这几乎在瞬息之间。 当何晓峰飞到那榕树上的时候,看见的是人家远去的背影。 这差距是极大的! 那黑衣人没有对白少秋动手就这样离去,这便是白少秋判断那是个误会的主要缘由。 何况那黑衣人背上背着的是一张弓! 他若是要对自己不利,自己恐怕早已死在了他的箭下。 王府中有老余这样的高高手,老余来过郡主府很多次,现在连半夜都来,倘若那黑衣人是敌,以老余之能,断不会有没发现的道理。 不过还是得问问老余。 那人应该是用弓的好手,自己上辈子倒是射击的高手,用枪与用弓有异曲同工之处,却依旧有自己需要虚心去学习的地方。 白少秋坚信技多不压身这个道理。 尤其是在他感受到这个世界处处都是危机的时候。 “我说,丹田里有气感……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练气打坐也有二十来天了,至今未见效果,白少秋终究是有点急的。 “初时就像有许多的小虫子蠕动,就是会觉得丹田中多了点东西,还能感觉到一股温热,大致就是这样。” “哦……你练气的时候花了多少时间有了这样的感觉?” 何晓峰嘴角一翘:“十天!” “……这算快还是慢?” 何晓峰再次骄傲了起来:“这当然是很快的了。” 白少秋面露沮丧之色,何晓峰一瞧,安慰道: “余叔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你练的又是武林中最厉害的《无上练气诀》,想来要产生气感是没那么容易的。” “可一旦产生,它带给你的好处是巨大的。” “这么给你说吧,倘若你我都在同一境界,我绝不是你的对手……放眼江湖,在同一境界中,几乎无人是你的对手!” 白少秋吃惊的看向了何晓峰:“《无上练气诀》这么强?” “不强怎能称之为‘无上’呢?正因为它太强,所以要入门就没那么容易,你明白了么?” 白少秋点了点,坚定了继续修炼这玩意儿的信心。 何晓峰没有告诉白少秋这功法江湖中从来没有一人练成! 它的名声在外。 却成了江湖中的一个笑话—— 没有人能够练成的功法,它恐怕存在某种缺陷。 但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缺陷究竟在哪里。 也或者说练成它需要极大的机缘。 但也没有人知道机缘在何处。 数千年江湖,是不乏真正的天才的。 可诸多天才前赴后继去修炼它,最终把自己给练成了一个……废物。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去练这玩意儿。 东晋第一门派无上道院依旧是东晋的第一门派,但就算是门中弟子,所修炼的也不是《无上练气诀》,而是《先天一气诀》。 老余登无上道院挑战,道院的观主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认输,就将这曾经被誉为天下第一的内功心法丢给了他。 何晓峰当然不知道老余将这心法又丢给白少秋仅仅是为了报后脑勺那一砸之仇,他依旧认为白少秋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 老余这是寄希望于白少秋能够成为领悟《无上练气诀》的江湖第一人! 白少秋也不知道这《无上练气诀》是个坑爹的玩意儿,他更不知道在老余把脉之后就断定了他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武学天赋。 他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他将这心法视若珍宝,并决定往后多花一些时间在这心法之上。 马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缓而行,不多久便驶入了六角井巷子。 就来到了一处宅子的大门前。 二人下了马车,站在了这大门前。 白少秋的心情有些小激动,因为这里便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买下的第一个家了! 大门是虚掩的。 色彩有些斑驳。 门楣上的匾额也已经取了下来,还没有挂上新的匾额。 望了望这门楣,白少秋心想得请司老哥亲笔来写‘百草园’这三个字。 他上前两步,推开了这扇门。 第一百四十章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上 这院子比锦鲤巷子的那处小院大了许多。 但远远无法与郡主府相比。 门后是一面照壁。 照壁之后是一天井。 两旁是前院的厢房。 穿过天井便是这院子的第二进,也就是主院了。 跨入那道月亮门就是主院的花园。 花园不大,当然是没有荷塘的,却也有一座假山,假山上还有潺潺的流水。 这院子的前主人是个皮货商人,商人对院子的布置颇为讲究。 水为财。 院子虽小,无论如何也是要布置一处水景的。 那假山的旁边也有一座凉亭,凉亭旁边的角落处有一口水井。 对面便是正房。 两侧就是东西厢房。 从西厢房的抄手回廊前行,从正房的侧边而过,就通向了后院。 这就是第三进院子了。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通常就住在后院。 白少秋是王府赘婿,不是大户人家,他也还没有后人,这后院当然是没有闺房的。 这后院里有一间书房。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空气中还有一股子浓烈的烟味儿。 当白少秋三人走入这后院的时候便听见了书房中传来的声音: “老文,你已经看过了这《石头记》的前十回,现在你总该相信少爷是有真本事了吧?” 这是福伯的声音。 过了两息,另一个声音传来: “我就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了!” “少爷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究竟什么时候读了那么多书?” 福伯的声音传来:“嗨,少爷那是文曲星转世,他哪里需要如寻常学子那般寒窗苦读的?” “他这是自带才气十斗,而今一朝觉醒,自然就成了魁首了。” 文老掌柜苦笑一声,又道: “你这解释却有些牵强,但我思来想去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道理……” “竹溪文会少爷夺魁,我一直认为这是王府刻意的安排,故,你第一次告诉我说少爷要重开书局我是不信的。” “少爷那些年做的事哪里有一件是靠谱的正事?” “你我苦口婆心对他说了多少次?可少爷他依旧我行我素……除了花银子败家,哎……” 何晓峰看了看已停步的白少秋。 白少秋那张清秀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愧疚之色,他甚至还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便显得更明媚生动了一些。 文老掌柜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重开书局哪里那么容易?” “常氏书局在买下了咱们白氏书局之后,白氏书局有多少人去了常氏书局?” “尤其是曾经白氏书局的那位二掌柜陈前……他跟在老爷身边的时候极多,认识的与白氏书局合作的文人也最多。” “我记得大致在五六年前,老爷夫人对少爷已绝望,便将白氏书局与文人联系的这一重任交给了陈前,他们想要悉心教导少爷,想要用陪伴来感化少爷,可结果呢……” “结果是五六年过去,少爷依旧我行我素,反倒是便宜了陈前……他完全掌握了给白氏书局提供书稿的所有文人!” “白氏书局被少爷变卖之后,老爷昔日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那么大的代价维系的那些文坛名流,他们几乎都在陈前的引荐之下将书稿供给了龙兴书局和常氏书局。” “开书局,没有文人供稿,这就好比无米之炊。” “我原本以为这是少爷想要靠着王府的名头,借着王府的威风来做这件事……但仔细一想,王府虽然地位极高,却也仅限于这西陵地界。” “何况王爷是个武人,想来他与兴国文坛并不会太熟悉。” “当然,如果有王爷出面去邀请那些文坛名流,人家多少会给王爷几分薄面。” “但又听说少爷成亲那天长缨郡主连洞房都没进就走了……显然王府对少爷不会有多好的态度。” “少爷想要独自将书局给开起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这两天看过了这本《石头记》之后,不瞒你说,我这两天几乎彻夜未眠!” 文大掌柜的声音渐渐激动了起来: “少爷他……真有大才!” “传言说在竹溪文会时候,秦老夫子说少爷的才华有三层楼那么高……我当时就笑了,苦笑!” “但现在……我又笑了!” “少爷的才华,真有三层楼那么高啊!” “这《石头记》一定会在兴国大火!” “就凭这一本书,就能将书局给支撑起来!” “何况司老大儒与方老大儒还与少爷成了忘年之交……有这两位大儒在背后支持,这书局的未来定会再次辉煌!” “少爷果然是转了性子!” “这男人呀,成了亲,就收敛了玩心想要做点正事了……这就我答应了你再回来的原因。” “我期待这书局的未来,也期待看到少爷转性后他的未来!” “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不沿用白氏书局这个名字而要改成三味书屋呢?” 站在回廊里听着书房里对话的白少秋这时抬步而行,跨入了书房的门,笑道: “因为我现在还是王府赘婿,也因为我很喜欢三味书屋这个名字!” 白少秋站在了书房里。 福伯和文大掌柜在那一刻都扭头看向了他,脸上的神色从惊诧渐渐变成了惊喜。 他们都站了起来。 都几乎同时放下了手里的烟杆。 文大掌柜更是激动的迎了过来! “少爷……!” 他双手握住了白少秋的双臂,那双老眼一直看着白少秋的那张脸,他咽了一口唾沫,过了足足十息这才松手, 后退两步, 热泪盈眶, 躬身一礼: “老奴见过少爷!” 白少秋连忙上前将文老掌柜扶了起来: “大掌柜,你这是折煞我了!” “你能回来,是我白少秋之幸!” “有你来经营三味书屋,我也才能真正的放心!” 文老掌柜站直了身子,身子却有些哆嗦。 时隔一年余,他再次看见了少爷! 少爷的模样与以往并没有改变……不对,少爷的精气神比曾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尤其是少爷的那双眼! 它不再是醉生梦死的迷糊,它很清澈,很干净,很有神韵! 文老掌柜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白少秋,这才小意的问了一句: “少爷,您的伤……好了没有?” “多谢老掌柜关心,我已经痊愈……来来来,都坐,都坐!” “今儿个太高兴,赵小树,” “少爷,小人在!” “将那箱子放下,你去一趟千味楼定一座席面送来,再来两坛子好酒,” 白少秋一撩衣袖坐在了茶桌旁,笑道: “今儿个我们在这不醉不归!”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中 赵小树接过银子正要离开,却被白少秋给叫住: “等等……” “现在时日尚早,这样,疯子,你随小树同去,将席面定好之后你们去一趟竹溪,用马车将司老哥给接过来。” “这百草园还有隔壁的三味书屋我可是要请司老哥这位书圣留下墨宝的,去吧!” 何晓峰没有动。 “少爷,王爷吩咐过,我不能离开你半步!” 白少秋略一沉吟,何晓峰这话有道理。 他从怀中取出了炭笔,从一旁的书桌上拿了一张纸。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唰唰唰的写下了一行字: “老哥,喝酒,等你一醉!” 根本不需要署名。 这字……天下无人能够临摹! 文老掌柜看着这纸上的字脸皮子直抽抽—— 《石头记》的字也一个丑样! 但这时亲眼看见少爷写出如此之丑的字,他还是觉得心窝子有点痛! 好吧,这大抵能够解释少爷是文曲星下凡。 这位下凡的文曲星来的有些充忙,带着极高的文学天赋,却忘了字该怎么写。 少爷一朝醒悟能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诗词文章,但没有长期的练习,他写出的字便不如刚启蒙的孩童。 赵小树接过这张纸揣入了怀中,这才屁颠屁颠的欢喜离去。 何晓峰双臂环抱,他没有落座。 他谨守着门房该有的规矩。 他靠在了这书房的门柱上,挡住了洒入书房的那一缕阳光。 三人落座。 两个老头又叼起了两根烟杆。 白少秋煮茶,问道: “小夕呢?” 福伯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团浓浓的烟雾,说道: “她说她去郡主府找你……你没有看见她么?” “没有,我们是辰时离开郡主府的,她几时过去的?” 福伯微微颔首:“她差不多也是辰时出的门,带了一罐子鸡汤,说是给你补补身子,你们是乘马车过来的,想来途中错过了,呆会她就会回来。” “嗯,” 白少秋看向了文老掌柜,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认真了起来: “说起来,那些年不堪回首。” “那时的我对你们的劝诫之言根本就听不进去,做出了许多令你们伤心的荒唐事……” “白家因我而散,白氏书局也因我而倒闭,这些已是过去,这些日子我深刻的反省过,便觉得日子不能那样稀里糊涂的过。” “所以我去参加了竹溪文会,” 扭头看了看何晓峰,他又道:“请了梦阮居士写了这本《石头记》。” “我之所想,自然是先将书局再开起来,这事我早前给福伯说过,因为我这赘婿的身份,书局的名字就不能再用白氏书局了。” “而这件事呢……” 白少秋又看了看依在门上的何晓峰,觉得这厮在这有些碍眼,还是该将他打法走。 “这书局主要是你们去经营打理,我不过是给书局提供稿子罢了。” “一切都需要等,等明年秋我去了京都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我想的是这三味书屋先做起来,在兴国有了名气,或许父亲母亲听到之后他们会再回来。” “书稿这方面你们不用担心什么,方老哥会在京都为我筹集,司老哥也会写信给他的门生故旧。” “前期所需的银子你们也不用担心,竹溪文会我赚了点银子,大抵是够支撑书局一些日子的。” 文大掌柜听着白少秋的这番言语顿感欣慰。 他的那双老眼忽的又有些红了。 他和福伯一样,都是白府的老人,对昔日的主人白长庚都忠心耿耿。 对于白府的败落,他们当然是极为伤心的,对少爷昔日的那些种种过往,当然心里也是极为埋怨的。 而今少爷忽然间醒了事,成了西陵城的第一才子,还写出了这么好的书……前些日子看到这书稿的时候文大掌柜已喜极而泣。 现在少爷就在眼前。 如此懂事。 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昔日浪荡的样子…… 文大掌柜咽了一口唾沫,信誓旦旦说道:“少爷您放心,有老奴,有福伯,这三味书屋一定能开起来……” “不,不仅仅是要开起来,我等会拼了这老命让三味书屋这个名字响彻整个兴国!” “老奴的打算是这样的,” “《石头记》这书,便是三味书屋的镇店之宝,采用月刊的形式,每个月只出三回!” “少爷在竹溪文会所做的那些诗词,老奴已经汇集一起,等三味书屋开业的时候印刷成册一并售卖。” “倘若司老和方老有引荐之人……视书中内容之精彩给与一个较好的价钱,不一定非得要赚多少钱,得先将三味书屋的名头打出去。” “得让三味书屋里的书先充实起来。” “三味书屋首先要在西陵城站稳脚跟,并将常氏书局击败!” “老奴听福伯说你明年去京都的目的是为了请皇上收回那道赐婚的圣旨,这件事若能成当然是最好的,但老奴在这多一句嘴,” “少爷断不能因此得罪了镇西王府!” “老奴的意思是……少爷要做这件事,最好还是先给王爷商量一下。” “长缨郡主若真对少爷不喜,少爷去京都请皇上收回圣旨,这对王府有好处,对长缨郡主有好处,这好处得让王府明白才行!” 这番话语重心长。 无论是谁,想要在西陵城安身立命,就万万不能得罪了镇西王府。 白少秋去京都想要求皇上收回那道赐婚圣旨,这在文大掌柜看来,倘若他依旧是以前的那个少爷,王府定会欣然同意。 可现在少爷脱胎换骨成了西陵城的第一才子。 王府还会同意这件事么? 少爷若因此事得罪了王府,这三味书屋岂不是又面临倒闭之局面! 白少秋点了点头,斟茶,笑道: “这件事我早已与王爷王妃说过了,他们当然是支持的,还因此拟定了一份协议,你们不用担心会得罪了王府。” 一旁的何晓峰一听就惊呆了! 他只知道白少秋竹溪文会夺魁明年要去京都参加香山文会,却不知道白少秋之意并不是香山文会夺魁,而是请皇上收回那道赐婚的圣旨—— 那是长缨郡主啊! 何晓峰连忙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掉,震惊问道: “少爷,你想退婚?” 白少秋扭头看向了他,沉吟三息:“我也不瞒你,费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将这婚事给退掉。” 何晓峰咽了一口唾沫瞪大了眼睛:“……不是,” “天下有五美,你知道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下 白少秋茫然的摇了摇头,“哪五美?” 何晓峰已站直了身子,盯着白少秋,极为认真的说道: “南陈文圣院圣女计小小!” “北梁听音阁琴痴年初一!” “东晋国学院画仙司马如意!” “西齐藏剑阁剑痴车秋子!” “还有一位便是咱们兴国的九公主唐纤纤!” 白少秋面露惊诧之色。 他没有听过什么天下五美。 也没有料到唐纤纤竟然是五美之一。 不过唐纤纤的姿色确实惊艳,她被这些好事者评为五美之一倒也算是公平。 只是……何晓峰给他说这个干啥? 他还以为何晓峰是不是知道了他和唐纤纤的那点事。 白少秋老神在在: “疯子啊,虽说我与九公主殿下相识相知……可我退婚并不是为了九公主殿下!” “驸马与赘婿没多大的区别!” “我不是那种只看外貌的肤浅之人!” “我只不过是希望能恢复这自由之身,也让长缨郡主得以解脱罢了!” 何晓峰瞪了白少秋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不知道在咱们兴国,有北公主西郡主的说法?” 白少秋一怔,又摇了摇头。 “北公主指的便是京都长安的九公主唐纤纤,西郡主指的就是这西陵城的长缨郡主东方长缨!” “长缨郡主之美与九公主唐纤纤齐名!” “那么她与天下公认的其余四美自然也不相上下!” “你明白了么?” “长缨郡主有倾国倾城之貌,武学天赋也极高,还懂得行军打仗,这是那所谓的天下五美都不具备的!” “如长缨郡主这样的真正文武双全的女子世间少有!你竟然想去京都退婚……” 何晓峰拽紧了拳头就差捶胸顿足:“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这脑子……还是有病!” 白少秋这厮走了狗屎运被皇上一道圣旨赐给了长缨郡主为夫婿……虽说是赘婿,这特么的也是多少天下男人梦寐以求之事! 他竟然要去京都请皇上收回圣旨…… 这厮,脑瓜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 白少秋惊诧了片刻却笑了起来,问道: “你见过长缨郡主?” 何晓峰摇了摇头。 “你见都没见过说个der啊!” 白少秋哪里知道什么天下五美。 他更不知道东方长缨究竟生得是什么模样。 但他清楚的记得小舅子东方猛说他的姐姐很丑……那大抵就是和东方猛差不多的。 就算是好一点,那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他是铁了心要千方百计的将这婚事给退掉。 哪怕京都是龙潭虎穴也挡不住他这坚定的信念—— 就算是死在京都也比这辈子都做噩梦好一些! 何晓峰不知道der是啥意思,他急了: “我虽没见过长缨郡主,但总是有人见过的呀!” “空穴不来风,既然人家如此评价,那定不会有假!” 白少秋摆了摆手,笑道:“都是传言。” “另外呢,就算长缨郡主真的很美,感情这种事不是美不美的问题,而是合不合得来的问题。” “你不懂,等你以后有了心爱的姑娘自然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文大掌柜一捋长须笑了起来。 他认为少爷而今有了大本事,当然是不愿意一辈子当一个赘婿的—— 但凡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会去入赘! 哪怕是王府的赘婿,这依旧是赘婿。 没有任何前程可言。 想要赚点私房钱都要偷偷摸摸的。 在家里更是没有地位,与一个家奴差不离。 赘婿,通常就是有钱人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娶一个男人进来给人家延续香火而已。 白家就少爷一根独苗。 少爷成了王府赘婿,这便意味着白家的香火就此断了。 那么少爷恢复自由身,这就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文大掌柜吸了一口烟,沉吟三息,说道: “少爷京都之行,要想办成这件事的难度极大。” “皇上可是一言九鼎,这昭告了天下的圣旨要请他收回去……” 他徐徐吐出了一口烟雾,有些气馁的摇了摇头:“这事,尽力而为的吧,倘若失败……勿要强求,得罪了皇上那可就有性命之忧了。” 白少秋又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若是失败他会立刻回西陵城,带着懒懒姑娘去流浪。 他也没有再理会生无可恋的何晓峰,看向了文大掌柜问道: “印刷作坊那边可以开工了么?” “匠人已经请了,有几个还是曾经白氏书局的老匠人,《石头记》的序还有第一回已经在雕版了,过两天就能印刷出第一版。” “好,这第一版的第一本留给我,石头记还有司老所做的序,呆会司老当会带来,两个序都放进去……” “走,咱们去看看三味书屋。” …… …… 三味书屋就在这百草园的隔壁。 出了这后院的书房,福伯并没有带着白少秋从前门出去。 就在白少秋震惊的视线中,福伯推开了书房旁边的一扇门—— “这样方便一些,” 福伯站在门旁,笑道:“跨过这扇门就是三味书屋的后院。” 站在了这扇门前,白少秋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些恍惚。 好吧, 也就是这院子的名字被自己命名为百草园罢了。 这里并没有碧绿的菜畦,主院倒是有光滑的石井栏。 没有高大的皂荚树,没有紫红的桑葚。 嗯,记忆中百草园里的一切这里几乎都没有。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也不需要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 它……就在隔壁。 仅一门之隔, 仅一步之遥! 所以,这仅仅是自己心中的对前世的执念罢了。 白少秋自嘲一笑,抬步跨过了这门槛,走入了三味书屋的后院。 这铺子早已被福伯和小夕收拾过。 一路向前面的铺子走去,所见打扫得都很是干净整洁。 曾经这铺子售卖的是笔墨纸砚,现在倒是还有淡淡的墨香,其余,便是铺子里成列的整齐的柜子了。 铺子的门是关着的,里面的光线因为有阳光从窗棂洒落并不显得昏暗。 白少秋四处看了看,摸了摸,想着这么大个铺子得陈列多少书? 总不能只卖一本《石头记》吧? 得修书一封给方老哥,京都远,往来慢,约书稿这事可不能耽误了。 文大掌柜与福伯站在白少秋的左右。 两个老人看着这空荡荡的铺子,他们的老眼里却已有了光。 白氏书局倒闭了。 是少爷亲手推倒的。 现在,这三味书屋已布置妥当。 是少爷亲自命名的。 恍惚间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 其实也不过是两个春夏罢了。 少爷仿佛新生。 这三味书屋,便是他新生的……见证!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扮猪吃虎东方猛 从三味书屋又回到了百草园。 就在后院的那书房中,白少秋与文大掌柜和福伯说着那些过往。 那些过往本不堪回首,但白少秋却依旧细细的道来。 言语中倒是没有几分对过往的悔恨,他说的很平淡。 也很平静。 这在文大掌柜和福伯看来,便是少爷真正成熟的表现。 这在依着门框双臂环抱嘴里还叼着一根马尾巴草的何晓峰看来……银钩赌坊恐怕再难赚到这小子一文钱的银子了! 洗心革面大抵也就是这样。 现在的白少秋,他成熟, 稳重, 甚至有着与他年岁不相合的老成! 他对未来的目标很清晰, 对自己的需求也很明确。 “要说我有多大的理想……这个你们就别寄予任何的期望了,” 白少秋笑盈盈给两个老人斟了一杯茶,又道: “我倒是期望你们能打理好这三味书屋,能让它盈利……也不需要太多,能够维持我们将来的开销就行。” “做生意我是外行。” “你们放心大胆的去做!” “就算是真亏了,我也不会埋怨你们,毕竟生意这种事谁也不能保证只赚不亏。” “至于明年的京都之行你们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不过就是一枚棋子。” 白少秋扭头看向了何晓峰,“他的武艺很高,京都之行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另外……王府也是希望我京都之行顺利的。” “一方面他们希望我能说服皇上收回那道赐婚圣旨,另一方面嘛……我既然是棋子,王府总会希望我能够在棋盘上多走几步,轻易不要被对方给吃了。” “所以,我虽然没有与王爷谈过这件事,但以王爷的智慧,他定会做出一些安排。” “那些事暂时都不需要我去操心,接下来我倒是想给这三味书屋开业那天的活动提一些建议。” “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我是这么想的……” 白少秋话音未落,文大掌柜和福伯脸上的愁云尚未散去,外面忽的响起了那如春雷般的声音: “姐夫!” “你都不带我出来玩耍了么?” “几日不见,我想死你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别吵……你这嗓门就不能小一点么?” 这是小夕的声音。 果然,东方猛的声音顿时就变小了: “不是,我想姐夫了,他在哪?” “随我来!” 小夕带着东方猛来到了后院,来到了书房的门前。 东方猛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直接忽视了靠在门框上的何晓峰! 他伸出了一只手,一呼啦…… 何晓峰被他这么一抓,一带,一家伙就被丢到了院子里! 他还没醒过神来,东方猛已抬步走了进去。 “姐夫……!” 东方猛那张宽大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他抬起衣袖擦了擦嘴,“我的伤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和你睡!” 白少秋顿时瞪大了眼睛:“……别!” “这是爹吩咐的!” “你爹吩咐的也不行……你可以住在郡主府,绝不能与我同睡!” “哦,好,听老余说你在抱石墩子?回去之后咱们比一比?” 比尼妹呢! 老余说四宝子能抱起那八百斤重的铁墩子绕着演武场跑几十圈! 我特么拿什么和他比? “这个,回去了之后再说,你的伤……真好了?” “好了!” 东方猛“砰砰”的拍了拍屁股,憨憨一笑:“爹说从现在起,我不离你左右。” “爹还说明年你去京都,我也与你同行!” “……” 带着这猛人去京都当然好! 他是镇西王府的四公子! 京都倘若有人想要对自己不利,有这四公子挡在前面,那些人出手之前总是要掂量掂量的。 白少秋愉快的笑了起来:“四宝子,来,坐姐夫身边。” 东方猛也愉快的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去…… “咔嚓!”一声! 那长椅应声而断! 两人“噗通”一家伙就坐在了地上,大眼瞪小眼,此间忽的安静。 东方猛挠了挠脑袋,又憨憨一笑:“这玩意儿不够结实。” 小夕看着一脸肉疼,瞪了东方猛一眼,“你就不知道轻点坐下去?!” 她已经知道了这大块头是王府的四公子,但她依旧没有拿他当四公子看待。 “赔钱!” “这可是你坐坏的!” 东方猛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小夕又憨憨一笑:“好,我陪,” 说着这话,他从怀中抓出了一叠银票递给了小夕:“这够了么?不够我还有!” 小夕:“……” 她取了一张,一瞧,一百两。 想了想,将这一百两银票揣入了袖袋里,“这一张够了,其余的你自己放好。” “小夕姐姐,我不会管钱,就放你哪。” 小夕面色微微一红,“我才不给你管钱呢!” “你给我喝了鸡汤,你就是除了姐夫之外我最亲近的人了,你不帮我管谁帮我管?” 这话一出,小夕面色通红。 她咬了咬嘴唇,狠狠的瞪了东方猛一眼,毫不客气的将东方猛手里的那一叠银票给接了过来,想了想,辩解了一句: “我可是去郡主府给少爷送鸡汤的,哪里料到少爷不在这不才便宜了你的么?” 东方猛抬起手臂擦了擦嘴:“嘿嘿,反正那鸡汤我喝了,你炖的鸡汤真好喝!” “我想要喝一辈子,行么?” 小夕羞愧而逃。 何晓峰刚刚站在门前,刚刚依着那门框,被慌不择路的小夕一撞…… 他又被撞了个趔趄差点一家伙倒在了地上! 这门房,不好当啊! 白少秋这时也看着东方猛,这厮,在打小夕的主意? 莫非这就是大智若愚? 福伯抽了一口烟,老脸倒是微微一笑,他起身去取了两张独凳,“这位便是四公子?” 东方猛咧嘴点头,小心翼翼的坐下,看着福伯的那明灭的烟锅…… “这玩意儿啥味道?” “要不要试试?” “好!” 福伯将烟杆递了过去,东方猛学着福伯的样子猛的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 泪水长流! “你这老头……此物……莫非有毒?!” 小夕此刻折身而回: “那是我爷爷,你也敢叫老头?” 东方猛顿时止住了咳嗽声,眼泪长流,小夕递过去一张手帕,他接过擦了一把脸,随手就将这手帕塞入了他的袖袋中。 他双手将这烟杆递还给了福伯,憨憨一笑: “爷爷,这玩意儿……好味道!” 白少秋又惊呆了! 这特么的,谁敢说四宝子智力有问题? 这家伙……他才是真正的扮猪吃老虎啊! 短暂的安静,门外又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白老弟……老哥我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西陵城又沸腾了 来的当然就是司里桃花司老大儒! 白少秋连忙走出了书房迎了出去。 “哈哈,老哥,数日不见,老哥愈发精神!” “哎,说精神吧也就那样,老了啊,不认不行!” “老弟,听闻你遇刺,老哥本打算去郡主府看看你的,思来想去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你所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老哥我不懂医术,去了也惘然,但寻思总得为你做点什么,这些日子便去了咱西陵城的三大书院……” “三大书院的院正夫子们还能给老哥几分薄面,便请了他们还有三大书院的学子们给老弟你的这书局提供一些稿子……” 白少秋一听顿时就傻了眼。 司老大儒这么一弄,岂不是全城都知道了这三味书屋就是他开的? “那些夫子和学子听说你要开书院,他们倒是很踊跃,听九叶说有些学子和夫子这些日子倒是写了些稿子,但你又在养伤中,我也不知道你的书局开在何处,何时开门营业,这便又拖了下来。” “现在老弟康复,总算是知道了你这书局在何处,好好好……老哥回去之后就给昔日的门生故旧们再修书一封,往后他们有了好的书稿就直接寄到这地方来……” “你这书局叫什么名字?” 福伯和文大掌柜这时候也迎了出来。 他们一听,老脸顿时笑开了花—— 少爷果然与司老大儒关系匪浅! 有了司老大儒的帮助,这书局往后是不会缺了稿子的。 毕竟京都还有一个方老大儒,他恐怕对少爷这件事也会上心。 白少秋三人将司老大儒迎入了书房,重新落座,白少秋也重新煮上了一壶茶,随手将东方猛给赶了出去—— 倒不是怕东方猛知道了他开书局这件事。 这件事想要瞒住王府显然已经不行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就算是王府知道也没什么,王爷王妃大抵是看不上这书局所赚的那几两碎银的。 “本来该我去竹溪拜访老哥的,确实是我的事情太多,这才只好劳烦老哥走一趟。” “这书局的名字叫三味书屋,请老哥前来,除了想要老哥给《石头记》所做的序之外,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思!” 司老大儒咧嘴一笑:“《石头记》的序我当然是带来了,你有啥小心思说来听听。” “嘿嘿,老哥乃兴国书圣,我这不就想求老哥给我那书局题个名字,再给这小院也题个名字么?” 司老大儒大手一摆:“小事,现在就题?” “不急,千味楼的席面想来就快送来了,咱们好生喝一杯,下午再题!” “行!” …… …… 六角井巷子里开了一间书屋! 书屋的名字叫三味书屋! 听说匾额上的三味书屋那四个大字是竹溪的司老大儒亲笔题写! 又听说那三味书屋背后真正的主人是王府的那位赘婿白少秋…… 当五天后这消息在西陵城里忽然传扬开来,这事儿又仿佛一颗巨大的石头丢入了平静的湖水里,顿时让西陵城又沸腾了起来。 西陵城的街坊们又一次惊呆了—— 这位赘婿有些飘了啊! 虽说他夺得了今年竹溪文会之魁首,但要开书局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诗词当然是极为了得的。 但书局不可能只卖他自己的诗词呀! 自从白氏书局卖给了常氏之后,西陵城就只有常氏书局一家。 听说常氏书局的背后还有京都龙兴书局的影子,常氏书局老板常富贵会让他这三味书屋在眼皮子底下做大么? 也说不准! 听学院的夫子和学子们说起,司老大儒一直在为白少秋这书局奔走。 西陵城三大学院的夫子和学子们都收到了司老的邀请,希望他们能给三味书屋供稿。 方老大儒回了京都,想必他也会在京都帮白少秋摇起呐喊。 可千万莫要小看了这些大儒的号召力,他们可都是桃李满天下之人! 这年代尤重传承。 老师发出了号召,他们的弟子无论如何也是要响应的。 所以三味书屋在书稿的来源上恐怕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另一方面,这位赘婿自从上次遇刺之后,似乎更得王爷王妃的喜欢了。 他竟然就住在了郡主府上,听郡主府里出来采买的下人们说……他在郡主府的地位是极高的! 根本就不是什么赘婿! 长缨郡主还没回来,他俨然就是郡主府的主人! 这自然是有王爷王妃在他的背后为他撑腰的。 这不,昔日不可一世的那位郡主府大管家周权,听说也被那赘婿给赶了出去。 能够在郡主府当上大管家那肯定是有几分能耐的,奈何西陵城的所有的大户人家都不敢用他—— 那位赘婿一改往日之弱懦,连城守府的公子都敢打,那一顿打了之后,城守府的那位公子再也没有露个面! 听说他已经离开了西陵城。 这是怕再被那位赘婿给捶一顿。 那位赘婿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如疯狗一般,谁敢招惹他? 谁敢用被他赶出府的周权? 那么常富贵敢动三味书屋么? 西陵城的街坊们对此议论纷纷,得出的结论是……肯定不敢的! 那么,这三味书屋就可能做大。 那么,常氏书局就可能被这位赘婿给弄垮! 常府。 书房。 常富贵眉间紧蹙,他背负着双手在这书房里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步。 常欢面色阴冷的站在一旁,看着父亲走来走去,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 “爹,莫非就这样任由他白少秋将三味书屋做起来?” 常富贵止步,望着窗外院子里初夏盛开的那些花,沉吟三息: “看来得去一趟京都了。” “在这西陵城……谁也惹不起镇西王府。” “那就惹不起白少秋!” “莫要忘记那晚府上死了两个人……尤其是陈前之死,对我们常氏书局的影响极大。” “那些给常氏书局供稿的人,有半数是陈前从曾经的白氏书局拉来的。现在他死了……虽说那些文人爹现在都认识,可这个把月里,他们提供给常氏的书稿却少了一大半!” “看来司里桃花和方廷诏这两个老家伙的影响起了作用……当然,那些文人恐怕也是在观望。”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忧,常氏书局有龙兴书局提供的杜大师的长篇章回小说,他三味书屋就算做了起来,也不过就是些诗词短篇美文什么的罢了。” “欢儿,” “孩儿在!” “你准备一下,去一趟京都,去拜访一下容三姨……” “坐,爹给你仔细说说,” 父子二人还没来得及坐下,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入了书房。 “老爷,大事不妙!”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来者不善! 六角井巷子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一支足足五十人组成的队伍整齐划一的站在了三味书屋门前的街巷上。 这五十人都是女子! 都是年轻漂亮的,穿红戴绿的女子! 前后有鼓手。 中间的全都摇着各色的小旗! 她们踩着鼓点在三味书屋的大门前踏着整齐的步伐,手里的小旗随着她们那腰肢摇来摆去,便摇出了这初夏时节西陵城里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白少秋就站在三味书屋的大门前。 左右是何晓峰和赵小树。 身后是福伯小夕和文大掌柜。 围观的群众们惊诧极了,不知道这位王府的姑爷又要搞个什么名堂—— 不就是开了一间书屋么? 请了这么多的姑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几个意思? 他们都以为这位姑爷会说点什么,却不料…… 白少秋大手一挥,一个字都没有说,他转身就走回了三味书屋。 那队伍左转,鼓手跑去了队伍的前后,又是一阵鞭炮声响起。 “咚咚咚……” 就在这鼓声中,队伍向巷子西头走去。 那些姑娘们依旧摆动着腰肢摇动着手里的旗子,在人多处,忽的齐声大喊: “石头记!” “石头记!” “石头记!” “……” 她们向西陵城的大街小巷走去。 一路锣鼓鞭炮炸翻了天,一路“石头记”的呼声响彻云霄。 这特么的, 街上游荡的闲人,开铺子做生意的掌柜小二,甚至就连在深闺绣花的姑娘都跑了出来,都站在了街巷的两旁看着这支怪异的队伍。 他们最为好奇的是石头记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些围观群众定睛一看,那些姑娘们手中的小旗上写的竟然也是‘石头记’三个大字! 这队伍走过了断桥旁的长宁书院,走过了寒水畔的长兴书院,也走过了上陵书院。 她们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渐渐仿佛成了一条长龙。 这事自然惊动了城守府。 当西陵城城防军千夫长陈匆将这事汇报给城守葛刚的时候,葛刚吓了一大跳: “白公子可有在里面?” “回大人,白公子依旧留在三味书屋。” 葛刚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别管她们……等等,还是派点人跟着,绝不能出了乱子!” “好,属下这就去。” “你说有足足五十个年轻的姑娘……这些姑娘是哪来的?” “回大人,是天香楼的小姐儿们。” “哦……你去吧。” 陈匆躬身告退,葛刚想了片刻,“来人……随本大人出去瞧瞧!” …… …… 祁少同和卓一行也在围观的群众中。 他们当然也很是惊诧。 倒不是惊诧于这书屋,毕竟前些日子司老大儒来书院说起过这件事。 他们惊诧的是这书屋的名字。 它不叫白氏书局,而是叫做三味书屋! 这名字似乎颇有深意,却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另外,真正令他们惊诧的是白少秋为他的三味书屋造势所采用的这个方式—— “这样……真的好么?” 卓一行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又道:“书屋也好书局也罢,都是卖文章的地方。” “诗词文章这东西……总还是有几分高雅的,他却请了楼子里的姐儿们……这是不是对文章对文人有点亵渎?” 祁少同微微一笑: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祁兄是怎么认为的?” “效果!” 祁少同抬手向街巷两旁密密麻麻的人一划拉: “你瞧瞧,当这些姑娘们走完西陵城的大街小巷之后,他那三味书屋的名头就妇孺皆知了!” “这风头……西陵城还有那家商铺可以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西陵城的所有人谈论的都将是他的三味书屋,都会对他的三味书屋好奇,于是,便会有许多的人跑去六角井巷子看他的三味书屋!” “这看的人多了,总是会有人进书屋里面去看看的。” “只要他书屋里所卖的书好,那自然就会有人去买,这生意不就做成了么?” “他用最少的银子让三味书屋的名字在西陵城家喻户晓……” “白公子,不仅仅是诗词文章厉害,他做生意也厉害啊!” 卓一行闻言,想了片刻微微颔首。 “可她们并没有宣传三味书屋,而是在高呼石头记……石头记是个什么玩意儿?” 祁少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要不……我们去三味书屋看看?” “好,他若是在三味书屋,正好与他聊聊。” 二人离开了人群向三味书屋而去。 那群女子依旧在花枝招展的前行,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常氏书局所在的这条街巷上。 这是一条很是繁华的街巷。 常氏书局的铺子位于这条街巷的中间,有三个门脸,装潢古色古香很是考究。 此刻, 常富贵正带着他的二儿子常欢还有那位新任命的大管家就站在他那铺子的前面。 锣鼓声越来越响亮。 那些女子的高呼声也越来越近。 石头记这三个字就像魔音一样在常富贵的耳畔不停的回响,他很讨厌这个声音! 以至于他的双手拽成了拳头,那双眼睛仿佛都要冒出了火来! 他已经知道了‘石头记’是个什么东西。 原本对这消息他并不是太在意,但七叶却说这‘石头记’是他的老师司老大儒和京都的方老大儒二人所做的序! 七叶并没有看过《石头记》,但七叶却告诉他说,司老大儒对这本长篇章回小说赞不绝口,称之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大作! 甚至比京都国子监监正、兴国六位大儒之一的杜子藤杜大师去岁时候所做的《花月行》更好三成!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常富贵定会嗤之以鼻。 但这话是七叶说的! 七叶一直在司老大儒的身边! 而司老大儒对文学的品鉴能力根本无需质疑。 白少秋…… 这厮从哪里找来的一个名为梦阮居士的文人写了这本长篇章回小说? 这梦阮居士又是何方神圣? 他竟然还能写出比杜大师更好的长篇章回小说…… 常福贵不得不重新审视白少秋。 甚至怀疑是不是白长庚已经回来了。 他的心里这一刻忽的起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来者不善! 那队伍来到了常氏书局的门面前。 她们竟然停了下来! 她们竟然转过了身子面朝书局! 她们依旧挥动着手里的小旗,望着常氏书局那四个大字跳起了舞来! 前后有鼓手点燃了鞭炮! 就在那鞭炮声停止的那一刻,那些姑娘们忽的齐声高呼: “石头记!” “石头记!” “石头记一出,常氏就要倒闭……!” 常福贵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 常欢连忙将他爹给扶住,冲着那些姑娘们凶狠的大吼: “滚……!” “全给老子滚!” 那些姑娘们喜气洋洋转身,摇动这手里的小旗: “石头记,石头记,有人吐血,有人欢喜……!” “为官的,家业凋零。 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 无情的,分明报应。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梦阮居士何许人? 那令常富贵几近崩溃的魔音终于消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 在常氏书局门口的那首朗朗上口的歌谣却被那些围观的百姓听在了耳朵里,其中不乏有读书人。 他们对这歌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个消息在人群中忽然传了开来—— 说那《石头记》就是那位王府赘婿请了一个名叫梦阮居士的隐士所写的一本长篇章回小说! 说那歌谣就出至这本书。 说这本书里还有许多的诗词……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诗词! 说这本《石头记》原本是司老大儒为其作序,但方老大儒看过这书的前三回之后,他竟然抢着也要为这本书做序! 故,此书有两篇序! 乃两位大儒所作,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还不算什么,没多久,又有传言说司老方老两位大儒皆认为此书比杜大师的书更胜三筹…… 这是怎样的一本书? 那必然是传世之经典啊! 至于梦阮居士这个名字,西陵城的学子文人们没有人听说过,不过既然是隐士,那就是淡泊名利隐居山野之人。 梦阮居士是他的雅称,他指不定就是兴国文坛的某位德高望重的泰斗—— 只能这样解释。 不然放眼兴国,还能有谁在长篇章回小说上超过了杜大师? 那无论如何都得去买来看看! 至于真假,看过之后自然知道。 于是乎, 许多的才子靓女们没有再去追随那锣鼓队伍,他们纷纷向六角井巷子而去。 六角井巷子在西陵城算不得繁华,也就是比锦鲤巷子好了一些罢了。 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在西陵城也并不是有钱人。 故,这条巷子平日里也从未曾热闹过,这里的街坊们也从来没有料到这里会有如此热闹的一天! …… …… 祁少同与卓一行也来到了六角井巷子。 巷子里依旧有许多人。 少了许多看热闹的街坊,多了许多穿着儒衫摇着扇子的文人。 也多了许多握着手绢带着丫鬟的打扮得很是漂亮的姑娘们。 他们都聚集在了三味书屋的门前。 这门脸一看就有些陈旧,但门楣上的那张写有‘三味书屋’四个大字的门楣却是崭新的。 那字一看就是兴国书圣司老大儒所写! 白少秋这家伙,果然得司老青睐啊! 左右门框上张贴的一幅对联也是新的,也是司老笔墨。 只是这对联显得太过简单了一些,但看在祁少同的眼里却显得很是别致: “屋小如舟, 人淡如菊。” “白兄……雅人!” 卓一行沉吟一笑:“若说他是雅人吧,为何又弄了五十青楼女子游街这样的俗事?” 祁少同摇了摇扇子:“这就叫雅俗共赏!” 卓一行一怔:“祁兄所言有理!” “这门前堵满了人,我们如何挤得进去?” 祁少同沉吟三息,望着门前黑压压的人他也很无赖啊。 “那就只能等了。” 他话音刚落,门里有个声音传来: “请大家都排好队……都是读书人,斯文……斯文!” “喂喂喂,说的就是你,买书就买书,你在人家姑娘旁边蹭来蹭去干啥?” “四公子……有人捣乱!” 一个春雷般的声音在屋子里炸响: “谁敢捣乱?” “小爷我一棍子打死他!” 人群顿时寂静。 “都排好队……排队懂么?不买书的别凑热闹……”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却偏偏没有一人离开。 他们规规矩矩的排起了队,屋子里的场面数息之间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东方猛握着他的铁棍子就像赶鸭子一样将这些人分到了一路,大门空出了一半,他擦着嘴走了出去,冲着外面的人也一声大吼: “买书的靠左排队,看热闹的靠右……留出路来!” 祁少同和卓一行被人群一挤,越站越后,一不小心就被挤到了六角井巷子的尾巴处。 卓一行苦笑: “多久没有看见如此状况了?” “去岁常氏书局开卖杜大师的《花月夜》似乎也没如此壮观之景象吧。” 祁少同深以为然: “是啊,你说梦阮居士究竟会是谁?” “没听说过……倘若这《石头记》真有宣扬的那么好……他必然是咱们兴国的六位大儒之一!” 祁少同一怔: “难道是国学大师傅先生?” 兴国而今有六位大儒。 司里桃花、方廷诏、叶黍、向华年、杜子腾,还有一位便是被誉为国学大师的傅书臣! 司老已告老十余年隐居于西陵城外的竹溪。 方老还在京都的京华书院教书育人。 叶黍……他是最年轻的大儒,此人的性情有些怪异,不大合群,很是孤僻。 他无官无职喜欢四海云游,听说最近才回到京都,却却并没有住在叶府。 杜子腾现任国子监监正。 向华年现任京华书院院正。 这五人都不太可能写《石头记》一书,杜大师倒是最为擅长,但他绝不可能将这书交给白少秋。 那么唯有与司老几乎同时退隐的傅书臣傅先生了。 “听说傅先生退隐之后受谢长春之邀去了东晋,在东晋国学稷院任了个客座教授……” 顿了顿,祁少同又道: “傅大师最为擅长的是画!” “东晋的那位画仙司马如意就是拜在傅大师的门下……他似乎也不太可能写出《石头记》一书,” “就算是他写的,他与白少秋八竿子都打不着,怎可能将此书交给了白少秋?” 卓一行沉吟片刻,这话有理,那么那位梦阮居士会是谁呢? “买了书咱们先看看,如果真有那么好,梦阮居士是何人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揭晓!” 排队买书的人很多。 队伍尚无动静。 因为……三味书屋里此刻并没有开始售卖! 白少秋并不在这里。 他在与三味书屋一墙之隔的百草园的书房里。 文大掌柜坐在他的对面,时不时便会扭头望望窗外,面色显得有些焦急。 “少爷,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少爷请了天香楼的姑娘敲锣打鼓的游街,这宣传所产生的效果令他这个年过半百的大掌柜刮目相看! 他没有料到会来这么多的人。 他更没有料到买书的人从书屋排到了巷尾少爷依旧无动于衷—— 少爷在看这《石头记》! 一边喝茶一边看! 似乎忘记了卖书这件事。 此刻听文大掌柜这么一说,白少秋才抬起了头来,问了一句: “这书,你打算卖多少银子一本?”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价之书! 这第一册只有三回! 按照行情,就算是杜大师的《花月行》,一册三回最高也就卖到五两银子。 这已经是暴利! 随着刊发的增加这价钱会逐步降低,但杜大师的名头在那摆着,最低也要卖到三两银子一册。 这依旧是暴利! 文大掌柜虽然早已看过了《石头记》的前十回,这《石头记》虽然有两位大儒为之作序,但他依旧没有多少底气。 不是书不好。 而是这梦阮居士实在不出名! 他思索片刻,回道: “老奴打算卖……四两银子一册!” 白少秋放下了手里的书,咧嘴一笑: “不,卖十两银子一册!” 文大掌柜顿时就傻眼了,他瞠目结舌,片刻才咽了一口唾沫,盯着白少秋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十两银子一册?” “对,就是十两银子一册!” “并且绝不降价!” 白少秋给文大掌柜斟了一杯茶,又道: “这第一版拢共就印刷出了三千册,这本书针对的是高端的群体……这书最大的受众恐怕会是那些大家闺秀。” “这些大家闺秀买东西,不太会在意银子的多少。” “当然,那些文人也会买,却需要兜里有银子的文人来买。” “我要让《石头记》成为兴国文坛的一个……符号。” “你可以理解为往后但凡有人提到《石头记》这本书,第一印象不是这本书有多好,而是感叹于这本书……真特么的贵!” 这一家伙就颠覆了文大掌柜的观念—— 他原本所想是这书以四两银子的售价来开局,销售半个月左右降价到三两银子,第二册开售的时候,这第一册就再降价到二两银子。 这已经有很不错的利润了。 四两银子满足有钱人对此书的第一时间的追捧。 二两银子满足绝大多数的文人拥有此书去细细阅读,或者炫耀。 这部分人是最多的! 按照白氏书局以往的经验看来,最终,二两银子的这部分购买群体才是维持书局盈利的中坚力量。 可少爷却给这书定了个天价不说,还不允许降价…… “少爷,这……恐怕会有些问题。” 文大掌柜沉吟三息,极为认真的又道: “咱不能做一锤子的买卖啊!” “这开门第一次售卖就狠狠的砍了那些人一刀……老奴很担心会将他们给砍痛了,也把三味书屋的未来给砍没了。” “老爷曾经说做生意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与口碑……十两银子……这恐怕会让三味书屋背上个黑心的名头。” “这名声一出去,要想再挽回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文大掌柜这话没有错。 但白少秋却并没有接受。 因为这世界还没有版权一说! 龙兴书局售卖杜大师的书,整个兴国市场仿造者有三成! 这已经极低了。 这得益于龙兴书局强大的背景与强大的威慑力! 但凡不是龙兴书局的合作者盗印了他们的书,一旦被龙兴书局发现,他们可以动用官府的力量将盗印者抓捕入狱还罚个倾家荡产—— 并不是以侵犯版权罪为名! 而是冠之以别的罪,甚至是莫须有的罪! 三味书屋这才刚开业,在西陵城这地方白少秋也不怕有人敢去仿造。 但出了西陵城呢? 他根本就控制不了。 除非他有那本事脱离赘婿身份入朝为官……还得当一个很大的官才可能做到。 他唯一能做的是保证从三味书屋卖出去的书有特别的意义—— 比如,这书的扉页并不是序,而是他请司老亲手雕刻的一枚梦阮居士的印章! 印章不是印刷在扉页的。 而是白少秋让小夕一本一本盖上去的! 这保证了从三味书屋售出去的《石头记》是独一无二的。 他寄希望于这盖有印章的书具有收藏的价值,如此,许能让三味书屋的正版能够多卖出去一些。 白少秋微微颔首,却说道: “我对这书极有信心,另外……” “既然人都分了个三六九等,这书分出个高低贵贱也不足为奇。” “你记住,《石头记》再好也不可能适合所有人的胃口,到时候定会有不好的声音传来。” “这就像厨子做的菜一样。” “哪怕是御厨,他做出来的菜肴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的。” “但因为它贵,也因为它的故事里蕴藏着深意,便会有喜欢此书的人为之辩护……” “这对《石头记》后续的发行有很大的好处。” “你放心吧,我保证绝大多数的人买去之后不会后悔,这部分人,才是我们销售的目标群体。” “写完《石头记》大致有四十来回……我慢慢写,三味书屋慢慢卖,他们慢慢买……” “不降价,在我看来更能让此书的生命周期更长一些。” 文大掌柜依旧觉得有些不妥,他正要再劝劝白少秋,却不料白少秋摆了摆手: “按照我说的去做吧……告诉那些购买者,这是盖有梦阮居士私人小印的书,是收藏级的书!” 文大掌柜还能说什么呢? 他觉得少爷穷太久心太急。 可书是少爷写的,三味书屋是少爷开的,此刻少爷心意已决,他知道再说也无济于事。 于是, 他起身,没有行礼。 “老奴就按照少爷的意思去办……”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文大掌柜转身而去。 坐在一旁的福伯看着文大掌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吸了一口烟,看着白少秋,也问了一句: “是不是太贵了?” 白少秋咧嘴一笑:“贵有贵的道理!” …… …… 三味书屋。 东方猛手握镔铁长棍站在书架前将屋子里已排队许久的那些人的不耐给活生生镇压了下去。 他们甚至连不满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就这么枯燥无聊的站着。 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就像傻子一样。 可回头一瞧那长长的队伍,又听说今日仅售一千册,他们终究不甘就这么离去—— 宣传的那么好的书,不买回去看一看心里终究是意难平。 尤其是抢在前面买到,先睹书中故事,这足以让自己在同窗面前,在闺蜜面前得瑟好一阵子。 读书人,就没有几个不虚伪的。 那些姑娘们,也没有几个不喜欢炫耀的。 炫耀衣着首饰这显得自己太肤浅。 若是炫耀书, 尤其是好书, 尤其是自己还能如数家珍的好书……这才是高雅的! 于是乎,这些才子佳人们竟然平心静气的等待,脸上丝毫不见浮躁的情绪。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常三川! 他不是冲着这《石头记》而来! 他是受常福贵之命而来刺探情报的! 他比较急。 但看着王府四公子手里那冰冷的铁锟子,他也只能急在心里。 他最关心是,这书,白少秋会作价几何? 肯定是不会有常氏书局正在卖的《花月行》贵的。 白少秋此举有明显的针对常氏书局的意思,他想要让三味书屋一举成名,那么这第一册的售价……大抵也就是一两银子! 嗯, 最多不会超过二两银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轰动全城! 上 就在所有人翘首期盼的时候, 文大掌柜穿着一身青色长衫从三味书屋的后院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柜台前。 看了看那排着的长龙般的队伍,心里微微一叹—— 少爷是极有智慧的! 他花了一千两银子请了天香楼的姑娘,以一番别开生面的方式给三味书屋造势……这势造得极大! 吸引了整个西陵城所有人的眼球,也将西陵城几乎所有的才子佳人给引了过来。 此举远远超出了文大掌柜的想象! 这无疑是成功的。 借着这势,若是采用自己的法子,以一个合理的定价将三味书屋的局面打开,将这些未来的客人给稳住。 有《石头记》精彩的故事。 有大众能接受的价格。 文大掌柜原本对三味书屋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可现在…… 哎,少爷虽有智慧却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从书柜里取了一本《石头记》拿在了手上。 强颜欢笑…… 总不能沮丧着这张老脸开业吧? “诸位,” “老夫文志,乃三味书屋大掌柜。” “承蒙诸位厚爱光临三味书屋,老夫……非常感谢。” “此书,乃梦阮居士所著,想来大家都很好奇梦阮居士是谁。老夫能告诉大家的是,他是一位……才华有四层楼那么高的文学大家!” 这话一出,那些文人靓女们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有窃窃私语之声。 前后交头接耳,尽皆在猜测着梦阮居士究竟是哪一名大儒。 东方猛这憨憨并没有阻止。 文大掌柜也任由这些人猜了十息,才高声又道: “总之,你们以后会知道他的!” “老夫向你们保证,梦阮居士所著的这本《石头记》其中的故事非常精彩,你们看过之后定会回味无穷!” “另外,梦阮居士为了表示他的一番心意,对三味书屋所出之《石头记》皆盖有他的私人印章……” “此印章乃司老大儒亲手雕刻,天下独一无二!” 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大吃一惊—— 书圣的墨宝那是千金难求! 这《石头记》竟然盖有司老大儒亲手雕刻的印章……这书,便有了几许收藏的价值! 就算外借,那无论如何也得收回来才行! 另外,这位司老大儒既然心甘情愿为这位梦阮居士雕刻印章,这也说明梦阮居士在文坛的地位是极高的! 他究竟是谁?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此刻,一个穿着儒衫的青年男子问道: “请问文大掌柜,白公子莫非与那位梦阮居士认识?” 这也是所有人好奇的一个问题,于是,他们又都看向了文志。 文志一捋长须微微一笑,颇为高深的说了一句: “竹溪文会,少爷的诗词不仅仅令司老方老折服,梦阮居士看过了少爷的诗词,尤其是那篇《兰亭序》之后,就赶到了西陵城,就与少爷见了一面。” “一夜长谈,梦阮居士将《石头记》前三回的手稿给了少爷,并请了司老方老两位大儒为此书作序……” “少爷这才开了这间三味书屋,诸位也才能有幸看到这本传世佳作!” 那青年文士又问道: “只有前三回?后面的呢?” “放心,每三回为一册,梦阮居士每个月会给少爷三回,三味书屋保证每月都出一册新书,虽说看过之后要等个把月,但这是值得的!” “好饭不怕晚,好书就怕断!” “三味书屋就是为此书而开,当然是要保证诸位能够最快看到最新的书!” 那青年文士摇了摇扇子点了点头,也说道: “文大掌柜如此说我等也就放心了,倘若书真好,价钱这些都好说,毕竟黄金有价书无价,我想真正爱书的读书人是会将此书收集齐全的。” 文大掌柜微微颔首,他扫了众人一眼,心里颇为忐忑。 到了最关键的公布价格的时候了! 成败,基本上就在此一举! “诸位,今日三味书屋开业,《石头记》也正式开卖……” 所有人都屏息住了呼吸,有人关心其售价,有人期待能赶紧买到这书先睹为快。 三息之后,文大掌柜深吸了一口气,高声说道: “现在,我宣布此书售价!” “一册……十两银子!”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贵?” “这还比杜大师的《花月行》贵了足足一倍!” “不是,梦阮居士就算也是大儒,这书最多也就与杜大师的书一个价格才对啊!” “十两银子一册,一册只有三回……这《石头记》一共有多少回?要是梦阮居士写上千百回……一本书看完岂不是要三千两银子?!” “呜呼,果然是看不起啊,白公子就不能将这书的价格定低一些么?” 各种声音在三味书屋响起。 这正是文大掌柜最为担心的。 站在队伍前面的常三川也没料到白少秋会将此书之售价定的如此之高啊! 他在呆愣了片刻之后顿时就笑了起来—— 那厮,依旧不是个做生意的料! 十两银子一册三回,你当这书是用金粉写的啊? 西陵城的读书人虽说不少,但真正有钱的读书人却并不是太多。 这售价,他卖给鬼去! 借着大家怨声载道之际,他也没急着去买,也张口大声说道: “我看白公子是不是没打算诚心经营这三味书屋啊?” “大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十两银子……我怎么想怎么觉得白公子这是想做一锤子的买卖?” “是不是今儿个我们花了银子买了书白公子就将这三味书屋关门大吉了呢?” 常三川这样一煽动,所有人果然开始怀疑白少秋如此定价的动机了。 就在这时,那位青山文士摇了摇扇子开了口: “我说……觉得贵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 “还有你,” 那青衫文士手里的扇子朝着常三川一指: “你肯定也买不起,站在第一个位置干啥?” “还不赶紧出去!” “别挡着我买书!” “你们这些人啊……” 那青衫文士转身,手里的扇子朝着所有人一划拉: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梦阮居士的书有多好!” “你们更不知道司老大儒的印章有多值钱!” “这《石头记》是书么?” “它是书!” “是一部旷世之作!” “同时它还是一件藏品!” “能够传给你们子子孙孙的传家之宝!” “一个个有眼无珠目光短浅……” “你们也不想想去一趟青楼要花多少银子?想要一睹苏三娘的芳容要花多少银子?” “那些银子丢在水里泡都不见一个,现在十两银子买一本传世之作你们就嫌贵了?” “掌柜的,我买十本!” 第一百四十九章 轰动全城! 下 百草园。 书房。 小夕站在白少秋的对面双手捏紧了衣摆,她紧张极了。 将刚才三味书屋里的情况粗略的给白少秋说了一下,本以为少爷也会担忧,却不料少爷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福伯将烟杆放下,那双老眼看向了白少秋。 白少秋微微一笑,“不要急,少爷自有安排,你……再去看看!” 小夕撇了撇嘴,心想少爷那售价都已经将那些人给吓住了,这还能有什么好看的? 当下不是应该赶紧将那价格给降下来才好么? 可看着少爷那毫不在意的模样,小夕终究没有说出自己所想。 “好!” 她又急匆匆去了三味书屋,站在了铺子的门帘后,紧张的将门帘掀开了一条缝,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便听见文大掌柜说道:“不好意思,少爷规定,此书每人仅能购买一本!” 小夕便见所有人又瞪大了眼睛。 原本吵闹的铺子里这一刻竟然鸦雀无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俊男俏女们此刻皆看向了文掌柜,对于白少秋的这一规定难以置信—— 开门做生意,还有人嫌顾客多买的? 再细细一回味,他们忽然觉得那青衫文士刚才的话有些道理! 这《石头记》应该是极好的! 它恐怕还真有传家之价值! 白少秋若仅仅只想做一锤子的买卖就不会做出限购一本这样的决策。 他会恨不得所有人都多买! 他才能卷钱跑路! 可他并没有那样做,所以…… 这《石头记》或许真值这么多银子! 排在第二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绿色裙子的俏丽女子。 她从荷包里取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前面的这位公子,你买还是不买?不买就让让!” 后面也有声音传来: “掌柜的,我买一本!” “兄弟,借我五两银子!” “不就是十两银子的事么?你们这些人啊,去一次青楼一掷千金都毫不在意,现在仅需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本传世佳作,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对对对,这位大叔言之有理,喂喂喂,排前面的,快点行不行?” 常三川这就又惊呆了。 我了个去! 这些人,真买啊?! 怎么办? 若是不买,回去怎么给伯父交代? 若是买……老子岂不是成了第一个冤大头? 常三川整个人都不好了。 后面的人催得越来越急,有人似乎都要挽起衣袖捶他了。 他心一横,咬了咬牙: “掌柜的,我、我买一本!” 肉疼的交了银子,从文老掌柜的手里接过了薄薄的一本书,常三川来不及翻开看一眼就急匆匆离开了三味书屋向常氏书局而去。 接下来,小夕便惊讶的发现许多人真的掏了银子买了书! 没有人抱怨! 就连那些因为囊中羞涩买不起书的人他们此刻也没有再说半个贵字,有人垂头丧气的走出了铺子,有人站在一旁眼放羡慕之光在期待的看着。 此书定价十两银子一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铺子外站在街巷里的队伍中。 这些人也骚动了片刻。 只有片刻! 因为他们看见了从铺子里双手捧着书出来的人! 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是喜悦的。 他们对手上的这本书是极其珍爱的!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个! 站在队伍后面正缓缓而行的祁少同和卓一行听到这价格的时候也是好一阵惊诧。 他们倒是没有说什么,但从彼此的眼神里皆能看出对方心里所想—— 白公子这三味书屋大抵是开不长久的。 毕竟细水才能长流! 可当那些买了书的人从他们身旁走过之后,二人的眼里便是震惊之色! 尤其是那个穿着一身绿色裙子的姑娘双手捧着这本书欢喜的来到了祁少同身边的时候。 她犹豫片刻, 站定, 抬眼, 眼波流转。 “本打算买两本送给你一本的,可人家给银子也不卖,说是白公子定的规矩,每人只能买一本。” 祁少同大吃一惊,“还不给多买?” “嗯,” 那绿衣姑娘点了点头:“那掌柜的说白公子发了话,给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多买!” “白公子还说他不靠卖这书来发财!” “他只是太喜欢梦阮居士所著的这本书,也喜欢司老篆刻的那方小印,他就是为了让兴国的读书人都看看这本书,都能将这书好好的收藏起来传给后人……” 绿衣姑娘看着祁少同眼放光芒: “白公子……是个品德高尚的人,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就凭他的这份心意,此书便值得买来珍藏!” 祁少同和卓一行还有他们前后的那些人一听就傻眼了。 今日之白公子与往日果然不一样了! 只是,此书卖如此之贵,真就是他的一番好心么? 怎么想怎么觉得他这好心别有用心! 祁少同也看向了那绿衣姑娘,问道: “买的人多么?” 那姑娘点了点头:“很多!” “……那要不我们改天再来买?当还能便宜一些。” 那姑娘摇了摇头,“那掌柜的说了,说白公子有规定,此书……永不降价!” 一旁听到这席话的人顿时又惊呆了! 我了个去,还能这样的? 他们原本看着这长长的队伍也有些犹豫,寻思等这风头过去没有人排队了再来或许还能捡个便宜。 此刻一听,便宜是没有的。 那肯定要早些买到书先睹为快才好! “祁公子……要不,” 那姑娘微微垂头,面露羞涩之意:“要不我们先去一同欣赏?” 祁少同站直了身子,大义凛然: “多谢董小姐,今日……我必须买到这本书!” “倒不是为了珍藏,我要好好读一读这本书!” …… …… 三味书屋的销售如火如荼。 不仅仅是小夕惊呆了,就连忙碌的文大掌柜也难以置信。 他原本很担心这第一天就冷了场,就寒了那些客人们的心,可现在…… 这些人真的是在疯抢啊! 十两银子,这几乎是西陵城里一个寻常家庭一两个月的所有收入! 西陵城的百姓,一年到头,除去一应开销最终能够落个一二十两银子这就是很不错的了,他们往往会攒起来,等积攒多了再去买房置地什么的。 现在…… 他们拿出了十两银子就为了买这薄薄的一本书。 他们莫非不知道等这书出齐了他们会付出多少银子么? 常三川已回到了常氏书局。 在书局的二楼上,常富贵此刻已站了起来,已瞪大了眼睛: “什么……十两银子一本?” “哈哈哈哈!” 常富贵大笑:“这小子,这么贵的书他卖给鬼啊!” “买了这书的人岂不是傻子?” “西陵城倒是有傻子,却不多……他那三味书屋,恐怕下午就会关门大吉!” 常三川很难受。 因为他就买了这本书。 “那个……伯父,侄儿离开的时候,好像买的人还很多!” 常富贵脸上的笑意陡然收敛。 “你说什么?傻子真有那么多?” “回伯父,或许……或许买书的人不是傻子。” 常富贵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一眯,“不过是一些跟风之人罢了,莫急,过几日再看看。” 第一百五十章 常富贵的决定 西陵城里开了一家新的书局,它叫三味书屋。 这书局的老板是王府的赘婿白少秋! 一个赘婿,开书局,还锣鼓喧天的在西陵城里闹了个沸沸扬扬,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开了一间书局。 那么,这背后显然是王爷王妃点头同意了的。 这三味书屋就有了王府的背书。 在西陵城的地盘子上,就没有任何人敢明目张胆的在三味书屋使坏! 当然,这都不是重要的。 毕竟那位赘婿现在是西陵城的第一才子了。 毕竟他姓白,他原来的家里所做的就是开书局这个营生。 重要的是他给那《石头记》的定价! 当一册书卖十两银子这个消息在西陵城里传开之后,那些百姓们一个个顿时又惊呆了! 他们不是读书人不知道那书究竟有多好。 但他们对银子极为敏感。 “十两银子买一本书?这不是疯了么?” “算不得是一本书,只能说是一册书,因为里面只有三回!” “……那买完一本这需要多少银子?” “不知道,这就要看那位梦阮居士想写多少了,不过最少也得有个百八十回的吧?” “……那岂不是要花几百两银子?” “是啊,所以呀,还是让你的儿子去读书吧!” “疯了,疯了,这么贵的书,真有人买?” “嘿嘿,赵屠夫,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三味书屋今日只用了半天时间卖出去了一千本!” 那人竖起了一根指头:“一千本!一万两银子!” “这还是三味书屋没准备那么多书,还有很多人没有买到!” 那赵屠夫手握杀猪刀愣了许久。 他将刀一家伙砍在了案板上,看着案板上还剩下的一刀肉沉默了。 过了片刻。 “你说得对,老子祖宗三代杀猪,杀到现在兜里也没攒下几个子儿来。” “人家白公子卖半天的书赚的银子就比老子三代人杀猪赚的多……” “收摊!” “这刀肉不卖了,再加上这猪肝和猪腰子……老子这就带儿子去找个私塾读书去!” 这是西市肉铺子前的一个插曲。 这样的事这几天在西陵城的许多地方都有发生。 这些街坊们在震惊的同时似乎也在思考自己后代该走的路。 只是许多人并没有如赵屠夫那样真的行动了起来,因为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还因为要想真正通过读书跨越阶层,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与其花费那么多的银子去读书,不如攒起来给儿子娶个好媳妇! 西陵城的许多商人们对于白少秋开书局这件事持有不一样的态度。 昔日白少秋的父亲白长庚是一个低调并友善的人。 他与西陵城几乎所有的商人相处都很不错,毕竟西陵城曾经开书局的只有他和常氏两家。 常氏还需要依靠白氏生存。 没有竞争的关系。 再加之他与人为善。 西陵城的商人们对白长庚的印象是极好的,现在他的儿子白少秋虽说成为了王府的赘婿,却一改昔日不堪成为了西陵城第一才子,现在还做了这么一件正经事…… 这些商人们对此便很欢喜。 亦很欣慰。 只是当他们的儿子或者女儿花十两银子去三味书屋买了那《石头记》的时候,他们多少还是有些肉疼。 便又觉得白少秋这小子有些不地道。 卖那么贵,你爹知道么? 可买都买回来,又能怎么办呢? 权当补偿一下昔日欠下的白长庚的人情吧。 他们本以为三味书屋第一天一千册卖出去之后接下来的销售就肯定会剧烈的下滑,可没有人料到也就是在一夜之后的第二天,西陵城几乎所有看过这本书的人都在叫好! 三回虽少,却令那些学子或者姑娘们拍案叫绝! 司老方老两个大儒的序写的也很好。 没有浮夸! 此书,当真有传世之姿! 于是乎,三大书院所有的买到这本书的学子们都在津津乐道的说着这本书—— 说着里面的故事,感叹于那两篇序的精妙,也感叹于梦阮居士才华之高。 这便让其余学子们心痒痒。 虽然听明白了这书前三回,但终究不如自己买来细细阅读。 于是,又有许多学子去了三味书屋,三味书屋的销售状况在数日之内依旧未现疲软之势。 这就让常富贵很难受了。 去茶楼酒肆听见的都是说的《石头记》! 去青楼,青楼里的姑娘们说的竟然也是《石头记》! 就算是在府上,耳朵里竟然也传来下人们低声说着的《石头记》! 这特么的! 三味书屋开业至今已过去了五天。 这五天里,原本客人很多的常氏书局竟然没几个人再光顾! 就连杜大师的《花月行》这五天竟然也仅仅只卖出去了十余本! 买的人说的话更是令常富贵吐血—— “就买第一册,二两银子,便宜。” “主要是与《石头记》对比一下。” “他们都说《石头记》比《花月行》更精彩,《石头记》前三回已看了五遍,这《花月行》倒是还没看过……就比开篇,大抵也能辨个高下了。” 常府后花园书房。 常福贵没有心思喝茶,这五天他甚至夜不能寐,以至于看上去明显的有些憔悴。 “爹,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常欢将一盅燕窝放在了常富贵的面前,又道:“娘亲手炖的,您先喝点。” “孩儿的意思是,您该给容三姨去一封信……是不是请杜大师把《花月行》的最新章回写快一些?” “我们必须搬回这一局,也或者……写一封信给大哥?” 常福贵抬起了头,看向了常欢。 “为父已给容三姨去了一封信,但对付白少秋绝不能让你大哥出手!” “你记住,西陵城里死了十二个铜镜司的小铜镜!” “王府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哥哥他从断水门出师之后,为父费了不少心思才送到了长胜候的麾下,而今已升任京都城防司千总……” “他的前途比出这口恶气更重要!” 说着这话,常富贵喝了一口燕窝羹,沉吟三息: “葛刚将他的夫人和儿子都送去了京都……你也去京都!” 常欢一怔:“孩儿去京都干啥?” “去找你大哥谋个差事,不要留在西陵城了……” “白少秋明年不是要去京都的么?” 常富贵眼睛微微一眯:“等吧!” “等他去京都,一切就都好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痛并快乐着 三味书屋开业的第二天白少秋就再也没有去过。 对于三味书屋的销售状况有小夕前来给他汇报,他最多的时间依旧花在了练武之上。 作为郡主府的门房,这些日子何晓峰也洗心革面投入到了与白少秋几乎一样的练武之中。 每个夜半,都不再用老余来喊的,二人会同去演武场。 何晓峰有着三品上的身手,他也能够带着白少秋飞! 在演武场上,白少秋依旧抱的是最小的那个石墩子,但何晓峰不是。 老余似乎也想看看何晓峰的潜力,他让何晓峰抱的是一个重达两百余斤的石墩子! 何晓峰依旧比白少秋轻松不少。 但现在白少秋能抱着那百斤石墩子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走五十余丈! 进步说不上神速。 可对于一个连内力都没有的文弱书生来说,这已足以令老余刮目相看。 他再次给白少秋把了脉,依旧没有察觉到丝毫内力。 他只能将此归结为白少秋的身体素质原本不错,只是被那十余年的花天酒地的日子给毁了。 现在白少秋的作息极有规律,他再也没有去过青楼,没有去酗酒夜不归宿,这身子在一番调理之后恢复到了最好的状态。 偶尔东方猛会来。 这个憨憨小舅子看着白少秋那龟步满眼都是嘲笑。 他会抱起演武场里最重的那个石墩子一路飞奔! 当白少秋拼了命用了一个时辰走完五十余丈的时候,这个憨憨小舅子抱着那最重的石墩子也跑了一个时辰。 不知道他跑了多少圈! 停在白少秋面前的时候,他脸不红心不跳只有口水长流。 而此刻,白少秋已累成了……狗! “姐夫,” 今儿个东方猛又来了。 他如风一般从白少秋的身边刮过。 似乎没过多久,他那如春雷般的声音又在白少秋耳畔炸响: “你太慢了!” 这天杀的! 白少秋才走三步! “我觉得老余是诓你的!” 白少秋又走了三步! “你这小身板根本不行!” 白少秋再走三步! “你有姐姐练什么武啰?” 又三步。 “不管你怎么练你也打不过她!” 杀人诛心啊! 白少秋:“……” 他没有办法说话。 他憋着一口气,他也发现自己一口气可以憋很久很久! 这特么的不科学。 人活着是需要氧气的! 可他从第一天抱这石墩子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似乎可以长时间不需要氧气! 因为憋不死。 根本憋不死! 还能憋出将这石墩子抱起来走一段距离的力气! 不能泄气! 这口气一泄就完犊子! 他尝试过最长的憋气时间就是一个时辰! 他只能抱着这石墩子走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上辈子就没听过有人能够两个小时不呼吸的! 如果非得说有,那必定就是死人。 可自己真的能做到! 这肯定是修炼了《无上练气诀》带来的好处。 这个好处是巨大的。 老余诚,不欺我! 他给我的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练气法诀。 老余有眼光,我果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 这才是穿越者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只是,为什么丹田里就没有产生丝毫的内力呢? 这唯有归结为练气的时间太短。 至于东方猛这个憨憨……好吧,这憨憨是个奇葩,暂时无法与他相比。 他只能任由东方猛跑一圈在他耳畔吼一嗓子。 他并没有因为东方猛说的这些话而放弃—— 倒不是为了打得过东方长缨,而是通过这段时间这样的训练,他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些好处。 比如力量增加得极为明显。 比如精神更加充沛,晚上甚至只需要睡个把时辰。 再比如,他觉得自己的五官比以前更敏锐。 尤其是视觉! 练习射箭的时候他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楚。 射箭的准头…… 这个不是问题,这是上辈子刻在骨子里的技能。 现在他需要掌握的是那张弓的特点。 要将那张弓用好,就必须对那张弓的性能了如指掌。 这还需要多一些练习。 至于前些天看见的榕树里藏着的那个人倒是再也没有看见……呆会去问问老余。 如此想着,依旧憋着一口气,将东方猛的话隔绝在了耳朵之外,白少秋缓慢并坚定的向前而行。 邹空青拿着一个酒囊这时候也来到了演武场,坐在了老余旁边的那张椅子上。 将酒囊递给了老余,他的视线依旧在白少秋的身上。 颇有些惊讶,低声问道: “练出内力了?” 老余接过酒囊摇了摇头。 邹空青就更惊诧了。 没有内力的人,能将那石头墩子抱起来就很不错了。 若是能稳住三息……这就可以进入西部边军最精锐的三大营之一的重骑营! 白少秋这小身板非但能够将那石墩子抱起来,还能走……重骑营的百夫长也就这水平。 至于重骑营的千夫长,这个职位一直空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职位是留给四公子东方猛的! 白少秋是个文人,王爷似乎并没有打算让他接触军队的想法。 也或许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毕竟战场无眼,倘若白少秋战死沙场……长缨郡主岂不是要守寡了? 邹空青倒是不知道白少秋鲜为人知的另一个身份。 但他知道长缨郡主演的这出戏。 简直是儿戏! 将白少秋蒙在鼓里真的好么? 许是王爷有另外的考虑。 “看来我得给他熬点泡澡的汤药了……可莫要伤了筋骨留下隐疾才好。” 老余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了邹空青,笑道: “我倒是认为不仅仅是要给他熬点泡澡的汤药。” 邹空青也看向了老余,“怎么?莫非你想他继承我的衣钵?” “这倒不是,我只是在想,他明年去了京都不要被人给毒死了!” 邹空青一愕,沉吟三息,也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那他这里训练完毕之后,让他去王府找我……算了,也不急这一宿,我明天搬到郡主府去教他识毒解毒之法!” 白少秋不知道自己又被安排了一项训练任务。 这时的他又处于一种无人知道的玄妙状态。 那口气依旧憋着。 他的五官仿佛已经封闭。 他没有听见东方猛那如春雷般的声音。 他的眼睛睁着的,却偏偏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 就像失明了一样。 脚下知道怎么走。 却并没有真正的看见。 脑子里仿佛也是一片空白—— 若用科学来解释,这大抵是缺氧的表现。 大脑用宕机来自救。 可白少秋却清楚并没有真正宕机。 因为,他很清醒! 这就很矛盾了。 演武场旁边的老余和邹空青在喝着酒,东方猛依旧跑一圈说一句。 没有人察觉到白少秋身上发生的情况,其实就算真看也看不出来。 白少秋很喜欢这种神奇的状态。 这种状态让他很舒服。 就像魂游天外一样。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王妃之见 邹空青真搬去了郡主府。 白少秋当然是极为欢迎的。 毕竟这看上去有些邋遢的中年大叔在医术上确实有两把刷子,再加之知道了他的来意,白少秋顿时就将他奉为上宾—— 用草药熬制药水来洗澡! 这玩意在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和小说里简直不要太神奇! 他以为这样一泡能洗精伐髓,能促进自己丹田中滋生出内力来,可皱空青一句话就断了他的念头: “你想多了!” 白少秋:“……那泡个什么劲?” “能促进你的血液循环,嗯……还能让你的皮肤变得更光滑细腻一些!” “……” 好吧,至少促进血液循环这是有好处的,至于皮肤变得更光滑细腻……这会不会让自己变娘? 对这一功效白少秋并无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依旧在上午盘膝打坐练气。 何晓峰依旧叼着根狗尾巴草抱着双臂靠在凉亭的那根柱子上发呆。 邹空青初时会好奇的坐在白少秋的对面看他打坐,时不时还给他把把脉,却发现他的丹田里确实没有内力,再听说白少秋练的是《无上练气诀》…… 他顿时扭头就走去了王府的门前找了老余。 “为什么给他的是《无上练气诀》这破功法?” 老余睁开一只眼看了看邹空青一眼又闭上了眼晒着太阳: “因为他根本就无法练武。” “……那为什么要让他练?” 老余摸了摸后脑勺:“因为老子喜欢!他也喜欢!” 邹空青:“……” 老余的眼睛又睁开了一条缝:“别告诉他。” “为啥?” “我也没料到他会如此执着……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些追求的,你追求无上医道,我追求能够天天这样躺着晒太阳。” “他渴望学会武功,学会飞……这便是他如此勤奋的缘由……也就是他能坚持抱石墩子的信念。” “你若是告诉他他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料,哪怕练个天荒地老也飞不起来,他的信念瞬间就会坍塌,他绝不会再去抱那石墩子……” “或许就此沉沦堕落。又回到他曾经的那种花天酒地的生活中去。” “他那三味书屋赚了不少银子,这足够他去茶楼酒肆青楼赌坊……郡主回来若是知道,她不会去怪白少秋,她会怪你的!” 邹空青:“……” 他深吸了一口气徐徐站了起来。 “好吧,力气能大一点,身体能好一点也是好的。” 他回到了郡主府,白少秋依旧在凉亭中盘膝练气。 这一次他没有走入凉亭。 他远远的看了看,心里有些遗憾—— 可惜, 这小子若是有武学的天赋,不需要多高的天赋,就凭他这毅力,天长日久他在武道上也能小有成就。 可现在…… 他这就是在浪费时间,偏偏还不能给戳破了。 去准备给他泡澡的草药吧。 嗯……得调整一下方子,练不出内力就不需要固气,不如……固肾! 将来他与郡主入了洞房,许能多一些乐趣。 就这样,转眼又是十天过去。 三味书屋那边售卖的状况已不如开始时候,但文大掌柜随之又推出了白少秋的诗词。 就是他在竹溪文会时候所做的那五首诗词。 这诗集署名是他白少秋。 一本售价二两银子。 也不便宜。 这诗集竟然卖得很是不错,除了三大书院的学子之外,就连西陵城那些青楼的姐儿们也跑来了三味书屋买了他的这本诗集。 有些姑娘还顺手买了《石头记》。 《石头记》的名声早已在西陵城打响,它已得到了西陵城里几乎所有的才子文人的赞美。 但小夕说《石头记》买的最多的还是西陵城里的那些大家闺秀们。 只是西陵城并不大,也就二十多万的人口,能斥巨资买《石头记》的消费群体是很小的。 这第一册事实上已几近饱和。 但第二册并没有急着刊发,说好的是月刊,那第二册就要放在七月了。 小夕还说三大书院有学子给三味书屋提供了不少的书稿,福伯和文老掌柜从那些书稿中挑选出了五本。 其中有两本是诗集,有一本是笔记体的异闻,另外两本是传奇体的前朝故事。 白少秋并没有看,这事就由福伯和文大掌柜去拿主意。 …… …… 文治六年七月初三。 这转眼间来到这个世界已快两个月了,也就是自己的那个妻子长缨郡主逃婚出征也快两个月了。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郡主府里遇见—— 万一一言不合被那位强悍的郡主给打了出来,这多丢脸? 这恐怕又会轰动西陵城,往后这头还如何能够抬得起来? 于是,这一天的早上,白少秋没有再盘膝打坐练气,他去了王府! 就在王府的正房里,他拜见了王妃说明了离开之意。 王妃似乎并不惊奇。 她接过白少秋递过的茶盏,抬眼,问道: “郡主府住着不顺心意么?” “这个……倒不是。” “你开三味书屋我有干涉过么?” “……这个也没有。” “王府和郡主府的下人还敢欺负你么?” 白少秋羞愧:“这些都没有。” 王妃呷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那你见过了我女儿没有?” “……她不是出征还没回来么?” “嗯……你的想法岳母是清楚的,你岳父去大散关前也给我说过。他说,你那晚那些话说的对,婚姻这种事终究要讲求个两情相悦。” “所以哪怕你成为了西陵城的第一才子,还有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天赋,现在还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经商才能,王爷他也没有主动与你说起你和长缨之间的这件事。” “王爷的意思是,你依旧来去自由,但若是某一天长缨回来了……你需要与她见一面。” “至于见一面之后你们做出怎样的选择那便是你们的事了。” “当然,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在一起的。” “倒不是惧与皇上的那道圣旨,仅仅是我觉得你与长缨颇为般配,她虽说是懒了一点,但性子还是极好的。” “而你呢……这变化我也看在眼里,便愈发觉得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能举案齐眉!” 这番话合情合理。 只是举案齐眉这种事白少秋不敢去想。 不管怎样,东方长缨依旧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她若是回来肯定得见上一面,必须向她坦诚的说明自己的想法,若能得到她的理解那当然是最好的。 好聚好散吧。 “好,我想先出去住一段时间。” “行……让四宝子和邹空青随你去,” 顿了顿,王妃又看着白少秋叮嘱了一句: “邹空青不仅仅是医术高明,我倒是认为你花更多的时间与他去学,或许对你更有帮助。” 从医? 这事白少秋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过。 不过邹空青熬制的泡澡的汤药挺不错,洗了之后似乎腰板都硬朗了一些。 “多谢王妃!” 王妃手拿盖碗,抬眼: “叫我岳母!”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回百草园 文治六年七月初七。 白少秋辞别了王妃和老余,带着门房何晓峰、车夫赵小树,还有邹空青和四宝子东方猛一行人去了六角井巷子里的百草园。 他本想去春满小筑的。 但有邹空青同行就不太合适,那毕竟是懒懒姑娘的地方。 自己在与长缨郡主的夫妻关系还没真正解除之前,他不想给懒懒姑娘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夕已将百草园的主院再次收拾了一遍。 少爷当然是要住在主屋的。 那位看上去很是邋遢的神医……他就住在西厢房的一楼吧。 何晓峰是少爷的门房,他要保护少爷的安全就不能住在前院,也住在主院西厢房的二楼吧。 至于四宝子…… 他那么大个块头,睡觉想必鼾声会很大,可莫要吵到了少爷才好! 于是,堂堂王府四公子被小夕给安排到了前院的西耳房,与赵小树同等的待遇。 至于爷爷和文大掌柜,隔壁的三味书屋后院还有的是房间。 至于她自己…… 她要负责给少爷做饭,那只能住在百草园的前院东耳房。 与厨房相邻,与西耳房隔着天井对望。 当小夕安排好了一切,站在百草园的门口等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在灿烂的阳光下,六角井巷子东头来了一辆漆黑的马车。 她的眼睛顿时一亮。 那是少爷的马车! 她冲着那马车挥了挥手,欢喜的抬步跑了过去。 她来到了马车旁,向马车后面一瞧,顿时就傻了眼—— 东方猛抱着一个石墩子紧跟在马车的后面! 他的背上绑着他的那根铁棍子! 那根铁棍子很长,就像一根旗杆竖在他的身后,只是顶端没有旗子飘摇。 这傻大个……! “沉么?” 东方猛看着小夕憨憨一笑:“这玩意儿很轻的!” 说着这话,他竟然单手托着这石墩子,抬起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手绢来擦了擦嘴,看着小夕震惊的表情又憨憨一笑: “姐夫的。” “他那细胳膊细腿只能勉强抱得动这东西,我抱的比他这个重八倍。” 小夕咽了一口唾沫,与东方猛并肩而行,问了一句:“这个……有多重?” “也就百斤。” 小夕更加震惊,她又偷偷看了东方猛一眼,脸上忽然的起了一抹红晕。 七月初的阳光已有些烈。 东方猛穿着一身短卦,那双臂……竟然就像柱子一样粗! 他的肤色是黝黑的。 比他那棍子的颜色也就浅了少许,在这阳光的照耀下竟然散发出了令小夕觉得有些炫目的光芒。 这大块头,真是一头……蛮牛! 不过少爷也挺厉害的,他竟然能抱得动这百斤的巨石……莫非是王府的伙食开的很好? 少爷要在这百草园长住,那往后的伙食就要弄好一些了。 这大块头一个人就要吃掉十个人的分量……小夕有些心疼,便又想到这大块头放在自己这里的那么多的银子,又有些担心一年半载的将这些一银子给吃没了。 不行,这事儿得与少爷说说,家里的支出大大增加,得从三味书屋的盈利中拿出一点来补贴这家用才行! 就这么想着,就在许多街坊惊讶的视线里,白少秋一行来到了百草园的门口。 提着那口漆黑的箱子,他与邹空青二人下了马车。 他正要抬步踏入百草园的门槛,忽的扭头向街巷西头看了过去。 街巷西头来了一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一身灰白麻衣,脚下是一双草鞋。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破旧的蒲扇,他一边走一边慢慢的摇着扇子,距离渐近,便见这老人微胖,眉毛有些稀疏。 他也看向了白少秋,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露出了一口不太好看的烂牙。 白少秋也冲着这老人微微一笑,这才收回了视线抬步跨入了百草园的门槛。 这就是西陵城里的一个寻常的老人。 相貌寻常。 衣着寻常。 就那破蒲扇也寻常。 可当白少秋跨入百草园的门槛向里面走了七八步的时候,他忽的停下了脚步,快速的转身向门外看了去。 邹空青差点就撞在了他身上。 “怎么了?” “那老人……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好像在哪里见过。” “……见过?” 白少秋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站在门外左右张望,哪里还有那老人的影子。 东方猛依旧抱着那石墩子,此刻也站在了门外,一个春雷般的声音在白少秋的耳畔炸响: “姐夫,要不要我去将他找到打死?” “……进去!” “哦!” 东方猛转身进屋,白少秋又在门口站了三息这才转身走了进去。 邹空青拍了拍白少秋的肩膀: “西陵城如这样的老者不少,你若是觉得有见过这也并不奇怪。” 白少秋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但直觉告诉他这前身真的见过这老人,只是那时年幼,时间太过久远,此刻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那就不去想了。 用了小半个时辰安置妥当,白少秋很是舒服的坐在了主院天井中那口井旁的凉亭里。 这凉亭上并没有大树遮挡,许是因距离这口井很近的原因,坐在这里身上的暑热很快就散了去。 福伯出门了。 文大掌柜在隔壁三味书屋守着,白少秋从这口水井里取了水煮上了一壶茶。 邹空青也来到了凉亭里,坐在了他的对面。 左右望了望,说道: “受王妃之命,今晚开始,除了老余交给你的训练任务之外,我教你认毒和解毒……主要是王妃担心你明年去京都被人家给毒死了。” 白少秋咧嘴笑了起来: “好,那就辛苦邹叔了。” “我倒是不怕辛苦,我怕的是你受不了。” “放心,为了活下去,我肯定受得了!” “……你对毒了解多少?” “一点也不了解,倒是认得一些山野里的毒物,比如毒蘑菇、毒果子、毒蛇什么的。” 邹空青摆了摆手,不屑的说道:“那些玩意儿都无足挂齿。” “真正厉害的毒无色无味,真正厉害的下毒高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何时会下毒,会将毒下在何处。” “出门在外,你一定要记住,要牢牢的记在你的脑子里!” “害人之心不可少!防人之心更不可无!” “江湖没有道理可讲,其实庙堂之上更没有仁慈可言!” “自己要想活下去,敌人就一定得死!” “不要给你的潜在的敌人留下丝毫对你动手的机会!” “你的敌人也是这么想的。” “比如现在……” 邹空青忽的嘴角一翘,白少秋刚刚拎起茶壶。 他的眼睛忽然一花,手里的茶壶“哐当”一声就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在昏迷的那一刻听见的邹空青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已经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什么叫天才? “少爷……!” 小夕飞一般的跑来,眼里满是惊惧之色! 紧随其后的是手握镔铁长棍的东方猛! 他一家伙越过了小夕,站在了凉亭外,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睛震惊的看着扑在桌上的白少秋,又看着邹空青。 他的脑瓜子顿时就宕了机! 这咋回事? 一个是自己的姐夫,一个是父亲最信任的神医。 这神医将姐夫给撂倒了……这该不该一棍子将这神医给打死呢? 小夕已扑了过去,她将白少秋扶起,那一眼,她的脸色煞白—— 白少秋口吐白沫双目紧闭。 面色苍白如纸。 已没有了呼吸! “少爷……哇……” 她大哭起来,她扭头就凶狠的看向了依旧淡定坐着的邹空青! 她将白少秋轻轻放下,转身就挥着小拳头向邹空青砸了过去! “你害死了少爷!” “我跟你拼了……!” 东方猛一看见小夕这伤心绝望的模样心里顿时觉得一疼。 他冲着邹空青一声大吼:“姓邹的,你究竟在搞什么?” “小夕,让开,我一棍子打死这坏东西!” 邹空青抓住了小夕的手,抬头看向了东方猛,“你们都安静!” 小夕疯了一般,她一口向邹空青的手咬了下去。 “嘶……!” 邹空青万万没有料到小夕真拼了命! 这一口,小夕没有松口! 小夕嘴边有鲜血长流! “他又没死!” “你这丫头,属狗的么?!” “快松口,他醒了!” 白少秋悠悠醒来,徐徐睁开了眼,小夕这时才松口抬头向他看了过去。 白少秋咧嘴笑了起来,嘴角还挂着白沫子。 小夕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少爷……你吓死奴婢了!” “你要是死了,奴婢怎么给爷爷交代?” “老爷夫人回来,奴婢怎么给他们交代!” 小夕后怕极了,这一刻她喜极而泣,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她晃晃悠悠就倒了下去。 东方猛伸出了一只手,一揽,一举。 她坐在了东方猛的肩膀上。 邹空青看了看手上的牙印血痕,抬眼看向了白少秋,很认真的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么?”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也是他们的!” “你若是死了,她会多么悲伤?” “郡主若是知道,她又会多么悲伤?” “所有关心你的人,都会因你的死而悲伤!” “但你的敌人却会喜笑颜开举杯相庆!” “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学会珍惜自己。” “学会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和朋友!” “那就要学会对敌人更狠一点!” “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面对任何人……哪怕是你认识的人,都要保持足够的戒备之心!” “因为真正容易害你的人,往往都是你认识的人。” “另外,下毒的高手可以借助任何东西向你下毒,令你防不胜防!” “比如刚才,我将毒下在了这茶壶的手柄上,因为我知道你会将它拎起来,这便会接触,你就会中毒!” “时间有些紧迫,这茶就不要喝了,你随我先去见识一下毒的种类!” “你必须在这剩下的大半年的时间里学会去辨识,学会如何去解,也要学会如何去制毒去下毒!” …… …… 原本以为在百草园的生活会恬静淡然。 原本的计划里依旧是上午打坐练气,下午跑去三味书屋专门给他准备的那间书房里闭门写《石头记》。 傍晚练剑。 也练箭。 晚上继续抱石墩子,然后用药水泡澡,最后才是睡觉。 但现在…… 邹空青似乎将白少秋当成了衣钵传人在教! 从人体的构造开始。 白少秋没有料到邹空青对人体的构造认识的如此深刻。 邹空青更没有料到这个似徒非徒的家伙对人体构造的认识比他还要高! 这没有道理啊! 这小子莫非以前还接触过尸体? 还对尸体有过深入的研究? 这令邹空青对他刮目相看,并因此断定白少秋真正的天赋不是文、不是武,而是毒术! 这小子根本就不怕尸体。 哪怕是七月半那天的深夜,邹空青带着他去了郊外,从一处乱葬岗处让他刨出里面的尸体来,白少秋也毫无惧意。 甚至还很欢喜。 “你……不怕鬼?” 白少秋拼接着那已腐烂的尸体的骸骨,回了他一句: “鬼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中微子罢了。” “……中微子是什么东西?” “额,你可以理解为……幽灵,或者亡魂……总之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偏偏存在的东西。” “人死之后,肉身腐朽,灵魂离去,其实所谓的鬼,也就是灵魂还没有去它该去的地方,还在人间逗留……这玩意是看不见。” “另外,你说的鬼火其实就是暴露在外的尸体腐烂之后因为高温产生的,这样的夏夜有可能看见,但冬天绝不会有。” 邹空青惊呆了。 他怔怔的看着白少秋摆弄那腐臭的尸体,很仔细的从那尸体上收集着尸毒,片刻,他咧嘴笑了起来。 什么叫天才? 这特么的才是真正的天才! 于是,他教得更认真更卖力,这个天才弟子也表现出了他天才的天赋。 白少秋学得很认真,进步可谓神速。 转眼就是七月二十八。 来到百草园就在这样的忙碌中过去了二十天。 白少秋当然还远远没有将邹空青的本事学完,但今天他需要出去一趟。 去长宁书院。 昨日卓一行来过,说秦先生请他去秋雨庐一见。 想必是京都的秦家给他回了信。 一大早,白少秋带着东方猛和何晓峰乘着马车离开了百草园。 邹空青也回了一趟王府。 他抵达王府大门前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老余已躺在了那小屋子外面的躺椅上,正望着东方天的朝霞喝着酒。 邹空青走了过去,坐在了一旁,也望向了那片绚丽的朝霞。 老余扭头看了他一眼,将酒囊递了过去,“那小子怎样?” 邹空青仰着脖子喝了一口酒,笑道: “很好!” 老余又望着那朝霞,“会不会晚了一些?” “时间有些紧迫,不过他真的是个天才!” 老余咧嘴一笑: “老子就不会看走眼!” 邹空青乜了他一眼,微微一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依旧没有练出内力。” 老余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二人都望着那朝霞沉默了许久,老余才开口又说了一句: “所以我是不希望他去京都的。” 邹空青:“可他去意坚定……我说,是不是该将长缨郡主叫回来让他看看?” “他似乎对长缨郡主有些误解。” 老余扭头:“什么误解?” “他好像很怕。” “……怕什么?” “怕长缨郡主与四宝子一个模样。” 老余咧嘴笑了起来。 沉吟三息,说道:“长缨不在黄杨集。” “她去哪里了?” “她去京都了!” “……为了白少秋?” 老余点了点头: “对,就是为了白少秋!” 顿了顿,老余又是一声叹息: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现在他就算不想去京都也不可能了。” 邹空青一怔:“皇上下旨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长宁书院 白少秋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懒懒姑娘已去了京都。 也还不知道京都有圣旨发出。 他又来到了断桥旁。 断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皆很是充忙。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便是为了生计而奔波了。 望了望那棵茂密的断榕树,心想这一次那棵断榕树里该不会再有刺客了吧。 他刚要转身,一只鸟扑棱棱从那榕树里飞了出来。 他眉间微微一蹙,“疯子!” “何事?” “你去那榕树里看看。” 何晓峰一听,锵锵两声拔出了他背上的两把银钩,浑然不在意往来的行人,他一家伙就飞了起来,向那棵断榕树飞了去。 东方猛这时候也握紧了棍子,那双略显呆滞的眼也死死的盯着那棵断榕树。 驾车的赵小树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少爷,又有刺客?” “不知道,看看总是好的。” 就在白少秋的视线中,何晓峰挥舞着双钩劈飞了无数榕树叶子,他站在了一根树干上。 仔细的查看了片刻,他又飞了回来,在白少秋身边落地,两把银钩插入钩鞘,“没刺客。”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刺客也没那么傻。” 白少秋咧嘴一笑:“那就好,走吧!” 一行人向长宁书院的大门走去,白少秋没有注意那断桥上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须发皆白的老人。 那老人笑眯眯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手里的蒲扇,咧嘴一笑,露出了那口烂牙。 他抬步下了断桥,站在那棵断榕树下抬头望了三息,这才转身离去。 白少秋三人来到了长宁书院的大门前,卓一行已等候在此,见白少秋到,他连忙上前三步迎了过来。 拱了拱手,笑道:“转眼就是月余未见,白公子风采依旧!” 白少秋也拱手还礼:“彼此彼此……我说,咱俩就不用这样互相吹捧了,” 略一停顿,白少秋看着卓一行问了一句: “我三味书屋卖的《石头记》,你买了没有?” 卓一行一愣:“买了,第一天排了老长的队才买到!” 白少秋咧嘴一笑,“买了就好,买到就是赚到……卓兄带路。” 二人在前面并肩而行,当踏入长宁书院那大门时候,白少秋忽的一怔—— 对面的广场上站着许多的人! 看上去都是长宁书院的学子们! 那些学子们在看见白少秋出现的那一瞬间就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白少秋扭头看向了卓一行。 卓一行双手一摊:“听说你今儿个要来,大家都很激动,便请了院正大人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你莫要担心什么,他们就是想要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司老前些日子来书院讲学时候说,若将天下之才分为十斗,白兄您一人独占八斗!” “司老还说以你在文学上的造诣,你的画像迟早进入文渊阁的第四层……” 白少秋这就惊呆了: “这你也信?” “我信!” 卓一行毫不犹豫的又道:“不仅仅是我信,三大书院的学子们几乎无人不信!” “……为啥?” “因为你的那篇《兰亭序》,现在已在京都风靡。” 二人继续前行,卓一行眼露羡慕之光看着白少秋,“方老回京带去了你在竹溪所做的诗词还有那篇《兰亭序》。” “你的那些诗词受到了京都文人的追捧与赞美,你的那篇《兰亭序》更是摆在了国子监监正杜大师的案头……” “是方老大儒与京华书院院正向老大儒二人联名举荐,通过了国子监的审核之后,是要入国学的!” “皇上喜文,那么皇上也已读过了你的那些诗词和那篇《兰亭序》。” “听说皇上极为喜欢,甚至将《兰亭序》亲笔写成了一幅字,装裱起来就挂在御书房里……” “白兄,你远在西陲之地,你的名字却已上达天听,未来的前程定不可限量!” “西陵城里现在都说白兄你是文曲星转世……这些学弟们想要看看你,想要沾染一点你身上的文气……这合情合理吧。” 白少秋这些日子忙着练气也忙着学习制毒解毒之法,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已响彻了京都,更没有料到已进入了皇上的耳朵里。 至于文曲星转世……这扯犊子的事这些人也信? 不管白少秋自己信不信,反正那些学子们是信了。 不然如何解释这个曾经的西陵城第一废物忽然间就变成了西陵城第一才子! 不, 按照司老的说法,他应该是天下第一才子! 他成了这些少年们心中的偶像。 这些少年们看向他的视线里再也没有丝毫的不屑,轻蔑,或者奚讽。 他们的视线比这夏日的阳光还要炙热! 穿着一袭白衣的白少秋从踏入这长宁书院的那一刻,在这些少年们的眼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这光辉令他们难以直视。 令他们唯有仰视! 那数千学子在短暂的欢呼之后声音渐渐变小,随着白少秋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声音就越来越小。 似乎怕亵渎了这位文曲星转世的天下第一才子。 似乎担心张嘴时候被这位大才子给压出了自己心里的小来! 人群悄然分开。 中间便留出了一条宽阔的路来。 白少秋来到了这条路的入口处,站定,背负着双手扫视了一眼这群满眼崇拜的少年们。 沉吟三息,他开口大声说道: “我,白少秋,一个平凡的人。” “一个胸无大志的人。” “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 “承蒙诸位兄台厚爱,我就给诸位兄台说几句肺腑之言。” 此间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学子们的视线愈发的炙热。 站在学子后面的有长宁书院的教习,其中便有长宁书院的院正。 就连他们看向白少秋的视线里也有着几分激动的神色。 这位王府的赘婿……他若是脱去了赘婿的身份就定能一飞冲天! 他就是这些学子们的最好的榜样! 他会对这些学子们说点什么呢? 白少秋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在竹溪文会上,我送给了一些人一副对联。” “那幅对联是这样的。”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我告诉他们莫去学那芦苇和竹笋,沉下心来好好的去读书去做学问!” “今日既然与诸位有缘在此相会,我便再送给大家一副对联以共勉!”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秋雨庐 就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白少秋双臂一举,大声说道: “勤为小径,攀书峰必自有路;苦作大舸,筏学海岂怕无边!”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白少秋昂首挺胸向前迈步徐徐而行,又高声说道: “我不是什么文曲星下凡……我只是比你们都更努力一些罢了!” “你们曾经所看见的我都是假象!” “我为读书所付出的苦……你们难以想象!” 顿了顿,他语重心长的又道: “去读书吧!” 他又徐徐前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的一边走一边吟诵出了一首诗来: “三更灯火五更鸡, 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 白首方悔读书迟……!” “花有重开日,人无少年时。” “莫负昭华,莫悲白发……” 他就这么说着走到了人群的尽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忽的转身,冲着那些学子们又微微一笑: “对了,《石头记》里便有许多的道理。” “你们……可买去仔细看看。” “《石头记》,值得拥有!” “诸位,再会!” 就在所以人震惊的视线中,白少秋施施然而去。 在卓一行的引领下,他与东方猛何晓峰离开了这处广场,转入了一条林荫小径。 距离已有些远了,广场上这才忽然间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天啦,白公子简直太有才华了!” “可不是么?这对联就是我的座右铭了,我要去读书,我要成为像白公子一样的人!”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我等,给白公子提鞋都不配!” “是啊,世人皆以为白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嘲笑他,诽谤他,轻贱他,鄙视他,却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小丑!” “花有重开日,人无少年时……白公子随便一句话竟然就蕴含着极为深刻的道理!” “莫负昭华,莫悲白发……白公子一定是文曲星转世!” “喂喂喂,我说,你们还没买《石头记》的,可抓紧去买了,听说第二册就要开始售卖,到时候第一册就停刊了!” “还这样……走走走,买《石头记》去,就冲着白公子这番发人深省之言,这《石头记》也必须买!” “可惜这《石头记》不是白公子所写……” “那又有什么关系?梦阮居士显然也是个品德高洁之人!” “……” 卓一行扭头看向了白少秋,眼里那佩服之色愈发的浓郁。 瞧瞧人家白公子,一篇《兰亭序》即将进入国学供兴国所有读书人去学习……这是多么大的荣耀? 皇上还将这文章给抄写下来装裱之后挂在了御书房……这会是多么的喜欢? 可人家白少秋依旧一脸淡然,毫无骄傲之色,甚至还说自己不是什么文曲星转世! 这便是虚怀若谷! 他脱口而出的那对联和那首劝学的诗,必然又会在所有学子中传扬开来,成为鼓励学子们勤勉读书的又一励志之言! 那对联和那首诗是读书的真谛! 就算是他卓一行,在细细品读之后也受益匪浅。 “前些日子与祁兄还有邱兄小聚,席间又说起了你。” 白少秋微微一笑:“说我什么了?” “祁兄说公子之才,不仅仅在于诗词文章,还在于那营商的手段!” “邱兄说可惜了。” “……可惜什么了?” 卓一行沉吟三息:“可惜公子是王府赘婿,倘若公子没有这一身份,以公子之才……当能封侯拜相!” 白少秋哈哈大笑,“谁知将相王侯外,别有优游快活人。” “封侯拜相……非我白少秋所求!” 前方有一荷塘。 荷塘旁有一老翁正在垂钓。 那老翁便是秦景泰! 秦景泰已听见了白少秋的声音,此刻也已抬起了头来。 他笑容满面。 便见白少秋向他一指,便听白少秋又笑道: “何为逍遥?” “老哥这才是逍遥!” “一人一竿一世界,一山一水一片天。” “鱼来不来随它,荷开不开自便,竿就在手上,人,就在塘边。” 秦景泰已放下了鱼竿站了起来,也哈哈一笑道: “你说的老哥都快汗颜了……可别学老哥!” “你如这初升的朝阳当绽放万丈光芒,老哥我……已日薄西山是得过且过每一天!” 白少秋一行走了过去。 这荷塘的旁边有一间看上去极为简陋的草庐。 草庐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细长的匾。 匾上写着三个已很是斑驳却依旧可辨的三个大字: 秋雨庐! 这,就是秦景泰秦老夫子这些年的居所。 连院子都没有……也或者说草庐外至荷塘畔都是院子。 秦景泰依旧站在荷塘边,他的身边摆着一张陈旧的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应的茶具。 茶炉并没有点燃。 小几旁还放了一张凳子。 显然他这是在等着白少秋的到来。 “老弟,坐!” 白少秋落座。 秦景泰这才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小茶炉,茶壶里已盛好了水,将这茶壶放在了茶炉上,他这才抬眼看向了卓一行: “为师有些话要给少秋说说。” 卓一行一听,躬身一礼:“那弟子告退!” “嗯。” 卓一行转身离去。 秦景泰看向了白少秋,却并没有说话。 白少秋沉吟三息,冲着何晓峰与东方猛二人摆了摆手:“你们也去荷塘的那边等我。” 东方猛就不干了。 他那春雷般的声音在这秋雨庐前炸响: “不行!” “爹吩咐过我,不能离开你半步!” 白少秋瞪了东方猛一眼,“想不想我带你去青楼?” “……想!” “想就听姐夫的话!” “……哦!” 东方猛一步三回头。 二人去了荷塘的对面,秦景泰看了看远处的二人,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老弟,你的名头在京都,比老哥所想象的还要大!” “这是好事,亦是坏事!” “时问昨日飞鸽来信,信中说……皇上要召你入宫,圣旨已经发出,也就是等不到明年秋的香山文会你就能见到皇上了。” “倘若就是皇上下旨想要见你,这算是个好事。” “皇上看上了你的才学,若是想要用你,都不用你去求情皇上就会收回那道圣旨还你自由的身份。” 白少秋沉吟三息:“那为何说也是坏事?” “时问说,向皇上提出召你入宫之人是叶穹楼!” 白少秋心里一震,叶穹楼向皇上建议下旨召自己入宫…… 这特么显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秦相可知叶穹楼的意图何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山雨欲来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团乌云。 那乌云遮盖了太阳,光线变得略微有些昏暗。 荷塘里原本静立的荷花这时候也微微摇曳了起来。 这便是有风起了。 风不大。 小几上茶炉的火焰在这微风中轻轻的摇曳。 茶壶里的茶烟也在这微风中飘来荡去。 秦景泰拎壶斟茶,并没有回答白少秋的这个问题,而是沉重的说道: “尚善……就是悬镜司首座尚树那孙子,他前面不是来过西陵城么?在你遇刺的前一天他离开了西陵城向京都而去。” “上次我给你说过悬镜司里已没有了人,善树尚军候不知道带着悬镜司的人去了何处……现在尚军候依旧没有回悬镜司,尚善已成为了悬镜司代理首座。” “时问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虽说悬镜司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它毕竟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那红楼总是需要有人镇守的。” “时问认为,这应该是三皇子请了皇后娘娘给皇上吹了枕头风……说是让尚善熟悉熟悉悬镜司,也趁着这机会锻炼锻炼……” “这便是有意让尚善真正掌握悬镜司了,当然,现在不知道的是尚军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悬镜司的传承一贯的做法是上一任的首座大人提名,皇上再下旨委任。” “这是因为悬镜司的特殊性。” “悬镜司有首座一人,金镜使三人,银镜使三百六十五人,铜镜不知道有多少人。” “它与朝廷任何衙门都不一样,这些人并没有在礼部造册,唯有悬镜司的首座才清楚,故……上一任首座的提名,皇上几乎不会驳回。” “尚善是他亲孙子,想来他也是打算将悬镜司交给尚善的。” 白少秋不明白秦景泰如此详细的给他说悬镜司的深意在何处。 应该是让自己清楚悬镜司的力量极为强大。 尚善代行悬镜司首座之职,手握这神秘的强大力量需要自己引起足够的重视。 他沉吟三息,问道: “尚军候究竟去了何处?” “说是他可能去了北地。” 那就是去解决或者去查探北梁举兵意图入侵兴国之事了。 秦景泰忧心忡忡又道: “给你说尚善这事,是因为尚善对你有必杀之心!” “他年轻,正是因为他年轻才极有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你在京都已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不仅仅是你的诗词文章,还有你这华丽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改变。” “方廷诏所做的一切他的本心是为你好,为你明年去京都参加香山文会铺路,也是为了你能有足够的名气引起皇上的注意。” “但现在看来这样的好也被他们给利用了。” “叶穹楼主动向皇上提出了请你入京都的建议,皇上也因你的才华你的改变想看看你,可谁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因为你的才华庇护你!” “倘若他只是想看看你……那么看过之后,在京都那个地方,尚善掌握着悬镜司,他想要杀你就太过容易!” 白少秋又问了一句:“就不担心惹恼了镇西王?” 秦景泰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比这天色还要阴沉一些: “原本是担心的,现在他们恐怕没那么担心了!” 白少秋一惊,“为何?” “因为时问说去岁冬,南部边军那边向兵部申请了五万套盔甲武器。” “经过这段时间的秘密查证,那五万套盔甲和武器并没有用在南部边军……甚至根本就没有运往南部边军!” 白少秋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那五万套盔甲武器送去了西荒给了西荒的蛮子?!” 秦景泰点了点头: “西荒正在崛起一个强大的部落!” “这部落的首领就是镇西王所擒获的那位金杖单于的儿子完颜炳!” “他继承了金杖单于之位,在草原上重建了金杖王庭,用了一年的时间,他统一了草原几乎所有的部落,组建了一支足足五万人的骑兵队伍。” “那五万套盔甲武器就是用来装备他的这支军队的!” “其用意,便是牵制镇西王!” 白少秋这就惊呆了。 这是多么荒唐的事! 用兴国的武器装备去支持敌人,就为了让镇西王的大军不能动弹? 朝中的那些人真如此丧心病狂了么? 所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那位三皇子能入主东宫,将来能登基为帝? 镇西王已去了大散关…… “王爷也知道这消息了?” 秦景泰点了点头:“王爷肯定知道,因为这消息就是王爷的二公子东方烈告诉时问的。” 白少秋恍然大悟,这才是王爷去了大散关的真正原因。 那么在没有消灭这完颜炳之前,王爷手里的西部边军就绝不可能离开他封地半步。 若是大散关失守,这西陵城必然被完颜炳攻破,那将是惨绝人寰的屠杀! “皇上就如此昏聩?” 秦景泰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可他自以为聪明绝顶!” “咱们的这位皇上……书法了得,诗词了得,就连作曲也堪称一绝!” “他如果不当这皇帝,咱们兴国许能多一个大儒,可他偏偏当了皇帝……” 白少秋又问:“他就不知道朝中有人在行这卖国之举?” 秦景泰苦笑:“或许他并不认为是卖国……甚至他恐怕还希望完颜炳击败镇西王!” “这样,他就会自认为高枕无忧了。” 白少秋眉间紧蹙:“皇上与王爷真有仇?” 秦景泰沉吟十息! 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的云层渐厚,渐低。 风也有些大了。 “镇西王乃先帝册封。” “先帝在世时候,镇西王与当时的太子私交甚好。”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六年前的那个秋日的夜里先帝忽然驾崩,次日,司礼监宣旨,皇位传给了当时的皇二子,也就是当今皇上。” “太子被新皇圈禁。” “当这个消息传到西陵城的时候,王爷大怒!” “他举兵十万出西陵城向京都而去,却在途中遇见了一个人。” “谁?” “尚树尚军候!” “然后呢?” “尚军候与王爷在帅帐闭门一天一夜,尚军候回京,王爷回西陵城。” “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但那之后,王爷就将二公子东方烈送去了京都,西部边军也驻守在了大散关,偶尔找西荒的蛮子出口气。” “皇上也没有对王爷做出过分之举……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 “但皇上的态度似乎正在改变,比如……他将你赐给王府为赘婿!” “当然,向皇上出此主意的是京都国子监大学士季有文,但这位大学士与左相府往来甚密。” “现在又到了谁能入主东宫的时候了。” “许多人正蠢蠢欲动。” “就像这场雨一样,雨未落云已行,你去京都……便愈发的凶险了!” 白少秋面色凝重,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问道: “那么秦相有何建议?” 第一百五十八章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离开秋雨庐的时候已过了午时。 云层愈发的低矮。 空气仿佛也被压缩得凝固了起来。 坐在回百草园的马车里,白少秋面色阴沉没有说一个字。 东方猛与何晓峰自然感觉到了白少秋心里的沉重,他们也没有说一个字。 白少秋看着车窗外。 车窗外是加快了步伐奔走的人。 他的眼里并没有那些人,他在梳理秦景泰所告诉他的那些事。 皇上的圣旨已经发出,大抵也就是在这二十天之内传旨的太监就会到。 自己就必须离开西陵城前往京都! 此去京都千里迢迢,途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尤其是现在尚善掌握了悬镜司。 他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同时,他也是三皇子手里的一把刀! 这把刀虽说没有尚树那般锋利,却也远没有尚树那般理智。 他的危险性在秦景泰看来就大了许多。 庙堂之上的斗争仔细的一梳理其实并不是太复杂—— 叶穹楼是三皇子的代言人。 秦时问是大皇子的代言人。 左相叶穹楼要扳倒的人是右相秦时问! 现在的朝局是叶穹楼站了上风,但要将秦时问拿下却又有诸多顾忌。 比如站在秦时问身边的镇西王府,便是叶穹楼心里最大的隐患。 西部边军是兴国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大军! 西部边军与其它三路边军不一样的地方是,它在镇西王这么些年的经营之下几乎成了镇西王的私军! 先帝当年封东方霸为镇西王统领西部边军,用秦景泰的看法来说,这原本是为了给当时的太子保驾护航的。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先帝走的太快,京都变化太突然。 也或者说,谁也没有料到叶家敢做出如此大逆之事! 秦景泰并没有详说叶家都做了些什么,也或许他并不知道,毕竟他离开庙堂已久,归隐这西陵城已有许多年。 但白少秋却可想象叶家为了实现这一步下了多少功夫。 现在叶穹楼要扶三皇子上位,他就必须解决镇西王这个最大的问题。 不然……就算是三皇子登基为帝,镇西王若是挥兵北伐,这足够让这位皇帝还有叶家喝一壶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叶穹楼不惜资敌也要弄死、至少是要削弱镇西王的力量。 或许也就是因为当今皇帝得位不正的原因,叶家与镇西王之间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叶家无法对镇西王使用怀柔的手段,那么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彻底铲除镇西王了。 这便是那五万套装备武器送给了完颜炳的理由。 彼此已无须顾忌脸面。 偏偏自己又是镇西王府的赘婿! 偏偏镇西王会因完颜炳的牵制难以动弹! 那么先将自己这个赘婿弄死给镇西王看看……如果是以前的那个废物,叶穹楼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王府巴不得他这样做。 可偏偏现在的自己在京都都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那么将自己从西陵城弄去京都再弄死在京都……这就成了一件大概率的事。 当然,如果自己在王府的分量足够重,叶穹楼或许还会考虑用自己来要挟镇西王达成某些私底下的协议。 毕竟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一切恩怨都可以放下来谈谈。 主动权完全在了叶穹楼的手上! 而自己,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至于秦相对自己入京都之后的建议……他的建议是,一路小心! 到了京都再见机行事! 这话忽悠别人可以,忽悠白少秋不行。 以至于白少秋认为这位右相大人的水平是不是有点低? 简直不靠谱啊! 至于那位九公主殿下,秦相给秦景泰的信中并没有提及,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去找过长公主,也不知道长公主对自己入京都是怎样的一个态度。 倒是那个二舅哥东方烈是个人物。 不去想这些伤脑筋的事情了,等圣旨到吧。 还有近二十来天,得跟着邹空青将毒这个东西弄得更熟悉一些才行。 时间很是紧迫啊! 在沉闷中,马车来到了百草园的门前。 白少秋刚刚将车门打开,小夕已站在了他的面前,说道: “王府的老余说让你回来了就去一趟。” 白少秋沉吟片刻,吩咐赵小树架车往王府而去。 …… …… 王府的后花园里。 老余正坐在王妃的对面,脸上的神色有些严肃: “这些事为何要让他知道?” “王爷说,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废物了,那么这些事他就应该知道。” 老余沉吟三息:“他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王妃微微一笑:“也不一定,因为秦相也认为他该知道……” “总比没头没脑的一头扎进京都的那潭浑水里好吧。” “接下来庙堂上的较量恐怕将集中在他的身上,秦相会有办法让他渡过这一关的。” “另外,长缨既然已去了京都,若是少秋真有危险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老余深吸了一口气:“可终究太过危险,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王妃忽的看向了老余,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他究竟还有什么身份?” 老余一怔,摇头:“没有,就是白长庚的儿子。” 王妃呲笑一声:“如果他真是白长庚的儿子,你会如此紧张?王爷会如此关注?” “王爷派人送来了消息,说……少秋去京都,让东方浔带影卫同行!” “我去京都都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两个月前,皇上下旨赐婚的时候,王爷他似乎并不生气……” “那时候的白少秋可不是现在的白少秋!” “他为什么不生气?” “只有一个原因,便是王爷他知道白少秋的身世……白长庚夫妇没可能就因为白少秋曾经的不堪甩手离去……” “白长庚夫妇去了哪里?” “少秋遇袭,你让何银钩动手杀十二铜镜,那十二铜镜却并不是死在何银钩的手上!” “更关键的是,那位剑客还杀了常氏书局的两个关键人物!” “影卫没有查出这位剑客是谁,此事……亦不了了之。” “老余,是不是你出的手?” 老余连忙摆手:“那夜我在喝酒,有袁伯恩作证!” “哦……既然不是你,那就是白氏曾经的门客或者是……一直在暗中保护白少秋的人!”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少秋的真实身份了。” “总不能瞒着我这个丈母娘吧?” 老余起身,拱手一礼: “嫂子,他是你的女婿,这就够了!” “过几天我也该去大散关陪王爷打猎去。” “告辞!” 老余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王妃看着他的背影,端起了茶盏,望了望愈发低沉的天空,喃喃的说了一句: “就要下雨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那一场雨 京都长安的这一场雨来得更快一些。 午时末,整个长安城都黑了下来,有雷声滚滚。 街上的行人在奔行。 街巷两旁的树叶被风吹的哗啦啦直响。 未时初,瓢泼的大雨便从天而降,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了茫茫的雨雾之中。 光线愈发的黑。 于是,长安城里亮起了盏盏灯笼。 皇宫后宫, 九公主府的书房里也亮起了两盏灯笼。 安已关上了门和窗,看了看坐在茶桌前的两人,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茶桌前是九公主殿下和季大才女季嫣然。 季嫣然拢了拢头发,视线又落在了九公主的脸上,眼神里有些疑惑。 ! 这文章……竟然是白少秋在竹溪文会所答的最后一题! 它的名字叫《兰亭序》! 季嫣然的父亲季大学士就供职于国子监! 父亲亲眼看过了那篇文章,回来时候极为感慨的说了几句话: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料……咱兴国怕是要出一个圣人了!” “圣人?” “是啊,就是为父向皇上提名的那位镇西王府的赘婿白少秋!” 当时,自己在听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震惊难以言喻。 似乎脑子在那一瞬间都一片空白。 因为这事实在匪夷所思。 可当自己看过了那篇《兰亭序》之后……再一想九公主所讲的那些故事,便觉得这匪夷所思之事似乎是真的。 九公主并没有得臆想之症,白少秋确实如九公主所言彻头彻尾的变了一个人! 那位王府赘婿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九公主说,不能称之为变化,他一直有着极高的才华,只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便一直无人知道罢了。 九公主甚至含情脉脉的说,他本就是一颗明珠,只是故意蒙尘,任由世人诽谤……他却独自在文学的海洋中遨游,若不是皇上赐婚这件事,他恐怕依旧不会展露他这惊人的才华。 他是一个性子淡然的人。 不喜名利,不慕虚荣,唯独守内心中那片净地而自安。 九公主每每说起白少秋她的两眼就放光! 眼里对白少秋的欣赏与爱慕表露无遗,这令她季嫣然在感慨的同时又更加的担忧起来。 却不再是九公主的臆想之症,而是……那白少秋是王府的赘婿啊! 今儿个白少秋又给九公主寄来了这一册《石头记》。 九公主看这书的时候似乎就在看着那个人! 这一册书只有三回。 一个时辰过去,唐纤纤看完了最后一个字。 视线依旧不舍得移开。 脸上的喜悦渐渐变成了遗憾。 “难怪司老方老二位大儒要争抢着为此书作序……” 唐纤纤终于恋恋不舍的移开了视线,将这书小心翼翼的合上,那双纤纤玉手温柔的摸着这本书,抬眼看向了季嫣然,又道: “此书,定会盖过杜大师那本《花月行》的风头,倘若在京都售卖,当会再次长安纸贵!” 季嫣然一惊,咽了一口唾沫:“也是他写的?” 唐纤纤沉吟三息嘴角一翘,脸颊的两个梨涡儿便盛满了甜蜜: “不是他写的!” “……那是谁写的?” “梦阮居士。” “梦阮居士是谁?” “……少秋的又一位忘年交!” “殿下,他是长缨郡主的夫婿!” 唐纤纤脸颊那梨涡儿里的甜蜜渐渐消散,她忽的瞪了季嫣然一眼: “都怪你爹!” “他若没有将少秋推荐给父皇……” 唐纤纤话音未落,暴雨中,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 安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门前站着的是……东方长缨! 第一百六十章 你需要一把伞 当白少秋的马车就要抵达镇西王府的时候,西陵城的这场暴雨也落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王府的大门前,白少秋下了马车,快步冲到了大门旁的那处小屋子前。 老余就坐在门前。 看着雨中跑来的白少秋,笑道:“没有带伞?” 白少秋抖了抖身上的水滴,“料到了会下雨,却没来得及。” “坐。” 白少秋没有客气,他坐在了老余的对面,老余拿起酒囊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秦老头都告诉你了?” 白少秋接过酒杯一口饮尽,抬眼看向了老余:“为什么不是王府告诉我这些事?” 老余又斟酒,说道: “因为王爷原本并没有打算让你知道……主要是你知道了也没多少意义,不过是让你更担惊受怕罢了。” 白少秋瞪了老余一眼:“那今儿个叫我来莫非还有别的事?” “没有,叫你来也是这件事。” “……我还是更愿意不担惊受怕!” 老余咧嘴一笑:“可我也觉得你需要知道,因为你这些日子的表现特别好。” “不扯这些没用的了,你要相信王爷绝不是想要向你隐瞒什么,王爷他……是真拿你当女婿在对待。” “我虽然不知道秦老头给你说了些什么,但大抵所得到的消息也都是从大公子那里来的。” “王爷确实抽不开身!” “西部边军确实也动不了……王爷已率西部边军主力出了大散关向蛮子的金杖王庭而去……我过两天也要去。” 白少秋看着老余,很认真的问了一句:“难打?” “不是难打,是难找!” “西荒很大,有大漠黄沙也有万里草原。” “虽然蛮子的金杖王庭动不了,但蛮子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主力不一定会在金杖王庭。” 白少秋沉吟三息:“西部边军主力离开了大散关就不担心完颜炳饶道突袭大散关?” 老余咧嘴一笑:“那可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是这样,” 他没有给白少秋说西部边军的计划,他说的是当下白少秋去京都的事。 “传旨的太监是宫里的殿前公公贾无根,你认识,就是上次皇上赐婚传旨的那位贾公公。” “他在三日前从京都出发,抵达西陵城大抵还有近二十天。” “这近二十天的时间里你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件当然是将邹空青的那身本事学的越多越好。” “这第二件嘛……过些日子,东方浔会回来,到时候他会去百草园找你,你需要认识他也认识影卫。” 白少秋一怔:“东方浔?” “嗯,王爷的义子之一,影卫由他领导,王爷的安排是由东方浔率影卫保护你去京都。” 白少秋一听这话心里大定。 王爷果然并没有袖手旁观,他还是不希望自己这枚棋子还没过河就死了。 “影卫有多少人?身手如何?” “影卫分三卫一共有三十六人。” 白少秋一怔,这人有些少啊,便听老余又道: “你遇刺之后王爷派了东方浔带影卫第一卫十二人去河西道走了一圈,杀了……七十二个悬镜司的人,其中有银镜使三人。” “对于影卫的战斗力你不用怀疑,对于影卫的忠诚,你也不用去怀疑。” “但影卫只能将你送至京都却不能在京都久留……悬镜司的红楼就在京都,影卫弄死了悬镜司七十二人,尚善那小子是不会放过影卫的!” 白少秋又瞪大了眼睛: “尚善那小子也不会放过我!” 老余喝了一口酒咧嘴一笑:“在皇上还没有见你之前,你应该是安全的,尚善大抵是没那胆子将你给弄死。” 这话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什么叫应该是安全的? 什么叫尚善大抵是没那胆子将你弄死? 京都既然是悬镜司的老巢,弄死自己这还需要尚善亲自动手留下把柄么? 何况京都还有那个老谋深算的叶穹楼! 老余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心虚,他没有看白少秋,他看着外面那瓢泼的雨,又道: “大公子在给王爷的信里还说了一件对你不太有利的事。” “……还有啥事?” “长胜候府本就与镇西王府不对付,长胜侯那大儿子简北游对九公主一往情深,为了成为九公主的驸马,那厮连长胜侯的爵位都放弃了……” “是个狠人啊!” “可九公主回到京都之后,却偏偏见人说的都是你!” “简北游去拜见过九公主,九公主没有见他,却让下人传话给他说……她有了心上人……” 老余这才又看向了白少秋,脸上的那道狰狞的刀疤忽的蠕动了几下,他咧嘴笑了起来: “你小子,不地道啊!” “怎么能吃着碗里还望着别人的锅里呢?” 白少秋正要辩解,老余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爱一个是爱,爱两个这不还是一样的爱么?” “你反正是想要请皇上收回那道圣旨的,如果皇上真将那圣旨给收了回去这也是个好事。” “你伸手就可将长缨给娶了,反手再将九公主一捞……” 老余脸上的笑容不再狰狞恐怖,看在白少秋的眼里是极度的……猥琐! “九公主在宫里没多少存在感!” “如果不是长公主,她哪里能这么快活的生活。” “所以,你若是再去见见长公主,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长公主,九公主下嫁给你也不是没可能。” “啊,扯远了,我的意思是,现在那个简北游将你视为了情敌!” “你解释也没用。” “他恐怕比尚善更想你早点去死!” “你不想死吧?” 白少秋瞪大了眼睛,这特么不废话么? 京都有个尚善就足够自己喝一壶的了,这特么莫名其妙招惹上了一个长胜候府……既然是侯府,那人家在京都的实力肯定也不容小觑的! 我一个西陵城的赘婿,到了京都还没人保护…… “我不去了,行不?” “晚了,圣旨已经发出,你不去就是抗旨。” 白少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他站了起来,抬步就向大雨中走去。 老余一瞧,“喂喂喂,你跑哪去?我给你一把伞啊!” 白少秋没有回头。 老余也站了起来,一声大吼: “你是不是想去春满小筑找那位懒懒姑娘私奔?” 白少秋一惊,站在了雨中,徐徐转身: “你怎么知道懒懒姑娘?” 第一百六十一章 给你两把伞 白少秋浑身湿透的又回到了这小屋的屋檐下。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老余。 老余瞪了他一眼: “西陵城就屁大个地方!” “我都给你说过王爷对你很重视……非常重视!” “影卫除了你之外,外面的人无人知晓。” “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甚至一天去了几次茅房,王爷都知道!” 白少秋眉间一蹙:“王爷一直在监视我?” “这怎么能说是监视呢?你……你是王府的姑爷,还是皇上御赐的姑爷,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王爷如何向皇上交代?” 白少秋不信,又问:“那为何我遇刺那天没有人出手?” “这个……有四公子跟在你身边,王爷也没料到四公子一打起架来就忘乎所以呀!” “你想想,以四公子的本事,他如果就守在你身边,那些刺客的箭能射中你么?他的屁股上也不会中那一箭。” “坐吧,王爷对你绝无坏心,不然我也不会给你那天下第一的内功心法和剑谱还有那把剑!” “邹空青也不会教你那些防身保命的玩意儿。” “就算你是王府姑爷,王爷也没有因为你在外面私会那个懒懒姑娘对你不满……你还想怎样?” 这话语重心长,也极有道理。 白少秋觉得自己这一场雨白淋了。 他又坐了下来,又接过老余递来的酒杯喝了一杯酒。 “既然王爷对我如此重视,那我在京都该怎样活下去?” “不要告诉我找秦相,我觉得秦相他自身都难保!” 老余又咧嘴笑了起来:“你小看了秦相,能坐在相位的人若是没点本事没点手段他坐得稳么?” “不过我也不是让你去找秦相。” “王爷说,你去了京都之后,给你找两把伞。” “两把大伞!” “不仅能遮风还能挡雨!” 说着这话,老余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暗红色的小盒子。 盒子只有巴掌大小。 他看着这盒子看了三息这才将盒子给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枚圆形的墨绿色的玉佩。 他将这玉佩拿起又看了三息才递给了白少秋。 “戴上它!” 白少秋接过这玉佩,翻来翻去的看了看。 玉佩的一面雕刻的是一片叶子。 雕工很不错。 这叶子的经络极为分明。 玉佩的另一面只有一个字:‘秋!’ 秋? 难道是白少秋的秋? “我的?” 老余点了点头,看向白少秋的视线里这一刻很是温柔: “你的。” “……为什么在你这?” “你忘记了?你将身上的银子输了个精光,将这玉佩抵押给了银钩赌坊,你成了王府的姑爷,银钩赌坊的老板何银钩就将你的这枚玉佩给还到了王府。” 白少秋一怔,仔细的搜寻了一番记忆,却发现记忆里根本就没这玩意儿。 他有些怀疑,可老余那模样似乎也不是撒谎骗自己。 何况这玩意儿也没啥好骗的。 这极有可能是记忆融合之后造成的某些缺失忘记了这件事。 只是这玉佩与伞有什么关系? 白少秋狐疑问道: “这东西开过光?” 这话轮到老余一愣:“那我就不知道它有没有开过光。” “既然不知道,它如何保我的命?” “保你命的不是它,是两个人!” “……谁?” “一个是太尉府的傅老太尉!” 白少秋吃了一惊:“傅老太尉?不是说他赋闲在家了么?” “他是赋闲在家了,可他依旧在京都啊!” “没牙的老虎它也是老虎!” “我告诉你,只要傅老太尉一天没有离开京都,叶穹楼就不敢轻易对秦时问下死手!” “当然,秦时问也无法借助傅老太尉对叶穹楼做点什么,因为……宫里还有一个活着的老太后!” “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相互牵制的关系。” “也就是在暗地里角力。” “就像一张蜘蛛网,各方都在拉扯,但力量的悬殊并不大,你呢……原本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现在却忽然撞到了这张网上……” “这或许就会打破这张网的平衡,倒不是说你撞一下能有多大力量,而是有蜘蛛想要吃了你,有蜘蛛想要保护你,这不就乱了套?” “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这个比喻并不是太恰当,但白少秋听明白了。 无妄之灾啊! 老子在西陵城写写书卖卖书多好? 那利润简直是令人睡觉都要笑醒。 闲暇时候算过这笔账,如果将《石头记》的四十回写完,余生可舒舒服服的躺平! 可现在, 想要带懒懒私奔都不行。 因为懒懒并不在春满小筑。 “等等,你知道懒懒去哪里了么?” 老余眉梢一扬:“听说去蜀州了……她老家好像是蜀州的,别扯这个,你想私奔肯定是来不及了。” “去了京都,你就去傅府拜见傅老太尉,用江湖中的说法这就是拜码头。” “你踏入京都的第一步就会有人看着你。” “你去拜见了傅老太尉,那些人就算是想你死也得多考虑考虑,倘若傅老太尉派人保护你,那你几乎就无性命之忧了。” 白少秋:“……傅老太尉凭什么见我凭什么保护我?有王爷的信?” 老余摇头:“这个真没有,就算有,王爷的信也不一定管用。但你只要向傅老太尉出示了你的这枚玉佩,他就一定会见你!” 白少秋惊诧的瞪大了眼睛:“……这玉佩有如此大的威力?” 老余咧嘴笑了起来:“嗯,傅老太尉见到这枚玉佩就会保护你。” 白少秋:“……难道我是这位老太尉流失在外的孙子?” “……瞎扯!” 老余瞪了白少秋一眼,白少秋哪里相信堂堂太尉会因为这枚寻常的玉佩就保护自己。 天下没有没来由的爱! 白少秋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忽悠的人。 “我与他,八竿子都打不着,他已赋闲,过着养老的日子,就因为这枚玉佩再去蹚这浑水……换着是你,你信么?” 老余看着白少秋。 白少秋看着老余。 大眼瞪小眼,过了足足五息,老余才又开口说道: “你这小子咋就不信呢?你爹曾经在京都开过书局,与傅老太尉的儿子傅介相交莫逆。” “嗯……曾经他们二人甚至指腹为婚,这玉佩好像就是当时的信物,只是都生的是儿子也就只好作罢。” “后来你父亲在京都的生意不顺这就又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你来都了西陵城,但你父亲与傅介的关系并没有断……” “傅府看着昔日的情分肯定是会照顾你的,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肯定认不得你了,但认识这枚玉佩啊!” 白少秋这才明白,心想这个父亲的交际还挺广的,竟然以商人身份攀上了京都傅家。 那么现在父亲母亲不知所踪,傅家会因为昔日的交情真就不惜去得罪叶家么? 终究要去了京都才知道。 “那么第二把伞又是谁?”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托付 长安。 皇宫后宫,九公主府。 东方长缨收好油纸伞,抖了抖身上溅落的雨滴,抬步来到了茶桌前,懒洋洋坐下,懒洋洋撑起了下巴: “我饿了!” 九公主唐纤纤一怔,扭头对安吩咐了一句:“去将那桂花糕取来。” 安应声离去。 东方长缨看向了季嫣然。 曾经在京都见过,说不上多熟悉,也算不上陌生。 “听说你喜欢宋子规?还是算了吧,那家伙不值得你喜欢。” 季嫣然没料到东方长缨见面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脸蛋儿微微一红,“哪有的事?可别听那些人胡说。” “只不过是上次香山文会见他有几分才学便与他说了几句话罢了。” 东方长缨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好。” 季嫣然沉吟三息好奇的问道:“为何说那家伙不值得呢?” “他呀,竹溪文会输给我相公一万两银子没给,他竹溪没走完一半就跑了,这人品实在不好!” 她说的是相公! 言语极为自然! 刚才九公主还在念叨着白少秋…… 季嫣然听九公主说过白少秋与宋子规竹溪文会赌局之事,此刻听东方长缨再说起……她对宋子规并没有丝毫在意,她好奇的扭头看了看九公主,九公主的面色有些不自然。 她又看向了东方长缨,笑问道: “郡主来京都……莫非就是他跑京都来了?郡主要找他讨回这笔银子么?” 东方长缨撇了撇嘴: “他如果真跑到京都来被我给遇见,那肯定是要讨回这笔银子的,不过我来京都主要倒不是为了这一万两银子……” 她看向了唐纤纤,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皇上已下旨召我相公入京,你知道么?” “知道,魏公公这才离开京都五天时间……你倒是跑得快,不是说你不来京都的么?” “你当我想来?” 东方长缨微微一叹,安端着一个食盒来到了茶桌前,她取了一块桂花糕丢在了嘴里咀嚼片刻,咽下,又道: “原本我是以为他会在明年春夏时节出发来京都的,哪里料到这事儿会来得这么突然。” 说着这话,东方长缨的视线落在了茶桌上的那本书上。 她伸手将那书拿了过来,一瞧,“《石头记》的正式版?” 抬眼瞅了唐纤纤一眼,将这书又放下: “我都还没看过这正式版呢,他就已经寄来给你了……殿下,我那夫婿对你……还算是不错吧?” 这话有些玩味,尤其是配合着东方长缨那有些幽怨的神色。 似乎在吃味。 似乎又在暗示什么。 季嫣然有些懵逼。 白少秋的才华极高,这已是定论,毋庸置疑。 这样的少年,得东方长缨喜欢,得九公主殿下喜欢,甚至得天下诸多女子的喜欢这都极为正常。 但白少秋偏偏有那赘婿的身份! 说得好听点他是东方长缨的夫婿。 说得难听点,他就是东方长缨的……一个私人物品! 他没有娶三妻四妾的权利! 再多的人喜欢他,或者他喜欢再多的人,只要他赘婿的身份依旧在,他能做的唯有……偷情! 九公主殿下如此身份的人当然是不可能与他偷偷摸摸的……这也说不准,万一真的情到深处,谁知道会做出些什么来呢? 东方长缨与九公主是关系极好的闺蜜。 她显然知道九公主与她那相公接触过,她对这事的态度却有些……含糊! 似乎并不介意九公主喜欢上了白少秋。 似乎也不担心白少秋此行京都求了皇上真撤回了那道圣旨。 这事九公主前些日子给她说过,九公主说这事的时候眼里是期盼之色! 现在白少秋要奉旨入京,东方长缨提前来到了京都,冒着这么大的雨来见九公主殿下…… 以季嫣然的冰雪聪明与八卦思维,当然想到了东方长缨来的意图。 “我可不想守寡!” 东方长缨又捻了一块桂花糕丢在了嘴里,看着九公主,又道: “你也不想这《石头记》就看不到后续了吧?” “你离开西陵城没几天他遇刺了,差点就死了!” 唐纤纤一听,吓了一大跳! “谁要杀他?” 东方长缨抬眼,沉吟三息,面容一寒:“悬镜司,尚善!” 这名字一出,唐纤纤和季嫣然都惊呆了! 二人小嘴儿微翕,看着东方长缨的眼睛里满是惊诧。 唐纤纤沉吟三息:“尚军候那孙子尚善?他为何要杀少秋?” “谁知道呢?” “你离开西陵城没两天尚善就到了西陵城,倒是听说相公应约去千味楼吃酒的时候与尚善遇见过。” “说是尚善听说了相公夺魁,便想要请相公去他的那雅间……你知道我那相公的脾气,他向来是和善的,按说他不会拒绝才对。” “可偏偏他拒绝了。” “这显然是尚善那厮的态度不行,我那相公吃软不吃硬,这或许就得罪了尚善。” “尚善这个小人,” 东方长缨咬牙切齿:“他竟然派了悬镜司的人对我相公行刺!” “哼!” “我来京都,是为我相公报仇的!” 唐纤纤和季嫣然吓了一大跳! 唐纤纤更知晓东方长缨的脾性,白少秋遇刺,东方长缨肯定不会咽下这口气。 可这里是京都! “少秋伤的重么?” “当然很重了!” 东方长缨义愤填膺,又道:“一箭贯穿了他的小腿!若不是救治及时……他这辈子可就瘸了!” 唐纤纤一听,心里一紧:“那他现在伤好了没有?” 东方长缨深吸了一口气,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伤倒是好了,却又要来京都……尚善那厮定会对他不利……所以,我必须先消除这个隐患,先杀死尚善!” 唐纤纤咽了一口唾沫:“可尚善现在是悬镜司代理首座。” “我管他是什么!” “他敢动我相公,他就必须付出代价!” “……长缨,你冷静点!” “这不是冷静的事,这是底线的事!” “来找你并不是要请你帮忙,我就是要给你说几句话。” “如果我死了,你照顾好少秋!” “他来京都必有诸多凶险,想要他安全,你就必须一直在他身边!” “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东方长缨看着唐纤纤,沉吟三息,又道: “现在到了考验你是否真的喜欢他的时候了。” “这会坏了你的名声,却能救少秋的命。” “愿不愿意你自己去选择,我要走了。” 东方长缨站了起来,“你们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少秋……就托付给你了。” 唐纤纤也站了起来,她的眼里紧张极了。 “这大的雨,你去哪里?” “找尚善那孙子!” “……他没在悬镜司?” “不在,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说着这话,东方长缨将那食盒给拿了起来,又看着唐纤纤,“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一句。” “……你说。” “我如果活着,他还是我的人!” 唐纤纤:“……那我不是白忙活了?” 东方长缨眉梢一扬,转身就走: “那你就看着他死在京都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算什么事? 唐纤纤和季嫣然在房中并肩而立。 她们就这样看着东方长缨撑着油纸伞消失在磅礴的暴雨之中。 过了足足十息,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眼中有不同的含义。 “殿下……她、她这不讲道理啊!” “虽说她去杀尚善是为了给白公子报仇和消除隐患,可她既然将白公子入京都的安危托付给了你……那白公子安然,殿下你也应该有应得的回报才对呀!” “她这算个什么事?” 唐纤纤抿嘴,苦笑,转身走到了茶桌旁,徐徐坐下,“她东方长缨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拿起了桌上的那本石头记,摸了摸那封面,她又道: “她这是知道我对少秋的情谊……” “我能有选择么?” “我没有!” “我不可能看着少秋真的死在了京都,所以……她来与不来,说与不说这些话,我都得去做些什么。” “其实,她来的真正目的只有一句才是真的。” 唐纤纤忽的笑了起来,脸颊的两个梨涡儿便如花一般绽放。 “她很担心!” “毕竟我比她更早认识少秋,我的容貌又不输给她……她虽说武功高强,但性子刚烈,我虽说不会武功,但我温柔呀!” “少秋是个文人,她东方长缨就是一武夫!” “所以,她原本是说不来京都的,在西陵城的时候就说好了少秋来京都我去帮他,可她还是来了!” “迫不及待的来了!” “这说明她心虚!” 九公主抬头看向了已呆若木鸡的季嫣然,骄傲的说道:“我就要呆在少秋的身边!” “我就要帮助少秋说服父皇收回那道圣旨!” “嘻嘻,她自作聪明,用懒懒这个假名与少秋相处,少秋至今不知道她就是东方长缨!” “倘若父皇收回了那道圣旨,少秋便是自由之身,他与东方长缨并无夫妻之实……他说他喜欢自由,不愿成为我的驸马。” “我这就去找姑姑!” “我就要将白少秋从她手里给抢过来!” 九公主起身,兴奋的又道:“我不要这公主身份,与少秋他浪迹天涯……又如何?” 季嫣然早已经惊呆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两个同时喜欢上了白少秋的女人会有这么多的戏! 这看上去…… 东方长缨是以退为进,有利用九公主的意思,有宣誓她对白少秋主权的意思,还有威胁九公主的意思。 九公主这是将计就计! 她要促成皇上收回那道圣旨解除那道婚事,她要乘虚而入,用她的柔情将白少秋给缠住…… 那家伙,值得一个郡主一个公主为他这样做么? “等等!” 九公主转身:“等啥?” “等雨停。” “……我等不急。” “殿下,如此心急的去见长公主殿下,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我的意思是……有些决定最好心静下来多想想,另外……长公主殿下她此时当在礼佛,并不是去拜访长公主殿下的好时候。” 唐纤纤一愣,沉吟片刻,转身又坐回了茶桌前。 “要说想,我是早就想好了,不过这时候去见姑姑确实不太妥,那就傍晚再去。” 季嫣然也坐在了唐纤纤的对面,“这书……我能看看么?” “嗯,你看吧,我想点事情。” 季嫣然拿起了那本《石头记》,拿起之后就再也没有放下。 …… …… 西陵城。 那场暴雨在未时末才停下。 这夏天的雨停了之后,天空一碧如洗,太阳依旧炙热,烘烤着湿漉漉的大地,空气中就有了一股子泥土的味道。 街边树上的蝉又叫了起来。 白少秋在王府的门口那间小房子的屋檐下与老余聊到了申时末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脖子上多了一枚玉佩。 心情并没有因为这枚玉佩变得轻松,依旧有些沉重。 虽然老余信誓旦旦说这两把伞都很可靠。 结实! 好用! 能遮风挡雨! 但老余终究没有说出白少秋心里的疑惑—— 傅老太尉,人家是官居一品的太尉! 就算他的儿子与父亲相交莫逆,可父亲的身份仅仅是个商人! 凭什么? 这是白少秋问老余最多的一句。 老余说……凭义气。 这特么能靠谱? 老余说的第二把伞是那位大名鼎鼎又很是神秘的长公主殿下! 这次倒是不需要他出具那枚玉佩,老余说你去见了长公主之后她肯定会帮你。 凭什么? 老余说……凭良心! 我了个去! 这算什么事? 在白少秋听来,这两把伞都不靠谱。 所以,他并没有马上回百草园,而是去了郡主府! 在郡主府的门前下了马车,让东方猛与何晓峰就在门口等他,他急匆匆就去了那铁匠铺。 原本这铁匠铺也是要搬到百草园去的,只是这些日子太忙,把这事个耽误了。 王三锤这个家奴并没有因为少爷的离去就偷懒。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打铁! 打出了不少的百炼钢来! 白少秋踏入了这间铁匠铺,王三锤扭头便咧嘴笑了起来: “少爷回来了?” “嗯,你过来,给你十天时间,我要这些玩意儿……” 白少秋摸出炭笔就在纸上画了起来。 一边画一边给王三锤在解释。 王三锤在见识过少爷发明的那把弓之后,对白少秋那叫一个信任。 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提出一点自己的意见。 主仆二人头挨着头,似乎都忘记了这铁匠铺子里的闷热,似乎都不在意额头滴落的汗水。 这一家伙,白少秋在铁匠铺子里一呆就到了晚上。 画完了最后一个图,他将这叠纸递给了王三锤,捶了捶王三锤那结实的肌肉,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几个物件,你要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交给我。” 他从袖袋中取出了几张银票递给了王三锤,“收着,少爷我过些日子要去京都,不知道何时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这些东西打好之后,你带着你的妻子儿子去百草园。” “我会给福伯交代。” “往后你们一家子都住在百草园里,给书局打打下手,你儿子继续去读书……去司老门下读书!” “我走了,” 白少秋拍了拍王三锤的肩膀,“这些东西你记住,没少爷我的命令,谁要也不能给!” 王三锤拽着那几张银票望着白少秋心里紧张极了。 他觉得少爷这似乎在交代后事。 他甚至没有去想自己的儿子拜在司老门下读书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他依旧看着白少秋,低声问了一句: “少爷,不去京都行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为了保命 白少秋一声叹息。 “不是少爷想去啊!” “少爷我在这西陵城卖卖书小日子过得多滋润?” “原本呢,是打算将这个铁匠铺子也给弄起来,你的手艺这么好,不能埋没了。” “给王府打造一些武器盔甲……这肯定比兵部军械司的那些玩意儿好许多,王爷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他肯定是愿意花大价钱来买的。” “要不了多久,少爷我许能成为这西陵城首富,哎……!” “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皇帝老儿下了圣旨,正向西陵城送来,这圣旨一到少爷就得走了。” 王三锤抿了抿嘴:“这么急?” “是啊,我得回百草园了,你……辛苦一下,少爷走了你就不辛苦了。” “好,少爷,你不能死!” “我也不想死啊!” “小人陪你去,如何?” “你……你留在家里。” “那……小人给少爷打一套防身的铠甲!” 白少秋抬步出门,摆了摆手:“那玩意儿又厚又重,先将少爷要的那些保命的玩意儿打出来再说!” “好!” 王三锤看着白少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沉默了许久,转身来到了铁砧前。 铁匠铺子里的打铁声又响了起来。 片刻,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她是王三锤的妻子。 她看着王三锤打铁,看着铁锤下渐渐成型的那薄薄的铁片忽的一惊: “你又要打一件蝉翼甲?” “嗯,给少爷的。” “……会给你惹来祸事!” “少爷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妇人沉默了许久,“那我去取牛筋来缝制!” …… …… 百草园。 邹空青看着急匆匆走入主院的白少秋,面色没有以往那般轻松。 “知道了?” 白少秋点了点头:“知道了!” “大抵还有二十来天,这二十来天你就不要再练那《无上练气诀》了,” 想了想,邹空青没有戳破白少秋想要飞的理想,又道: “内力这个东西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也需要一些机缘,现在你更需要的是先掌握好保命之法。” “时间太过紧迫,我无法陪你去京都,因为我也要前往大散关,极有可能会打仗了。” “接下来的这二十来天里,我先得教会你三种毒药的制作和使用方法,还有三十种毒药的辨认与解毒方法。” 白少秋沉吟三息,“好,现在就开始!” “嗯,现在就开始!” 邹空青带着白少秋走进了西厢房一楼的他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的门关了起来。 东方猛和何晓峰二人守在了这间屋子前,就像两尊门神。 没有人能够进去。 哪怕是福伯或者小夕,也不能进去。 就算是一日三餐,也是由东方猛送入屋子里。 其间,司老大儒来过,秦老夫子也来过,皆被两个门神拒之门外。 就更不用说祁少同卓一行和邱山岳这些学子们了,他们直接就被小夕给堵在了百草园的大门外。 三味书屋后院凉亭。 一盏灯笼亮了起来。 文大掌柜关好了铺子的门忧心忡忡的来到了后院的凉亭里,看了看正在吞云吐雾的福伯,徐徐坐下,俯身,问道: “少爷这一闭关就是十来天了,我这些天眼皮子直跳,心里颇不宁静……是不是少爷有什么事?” 福伯吐出了一股烟雾,答非所问: “这《石头记》的第二册卖的如何?” “……极好,我说,赚再多的银子也没有少爷平安无事来的重要!” 顿了顿,文大掌柜眉间紧蹙,又问道: “这几天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少爷的名头在京都已极为响亮,说已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说皇上要下旨召少爷进京……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福伯抬眼看了看文大掌柜,“瞧瞧你,曾经少爷不学无术整日花天酒地,你觉得少爷是个败家子,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捶胸顿足,无比焦虑。” “现在少爷改邪归正,一家伙成了西陵城第一才子,名气还在京都响亮,少爷开的这三味书屋日进斗金……你当为之欢喜才对,却又焦虑了!” “你究竟想少爷是个怎样的人?” 文大掌柜一噎,默默地取出了烟杆,填入烟叶,吹燃了火折子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希望少爷是一个中庸的人……不平庸,亦不如现在这般张扬。” 福伯瞅了他一眼:“这是少爷自己能够决定的么?” “……是啊,出名就要承受出名之重,” 文大掌柜也看向了福伯,又道:“我就是担心他去了京都会不会有危险。” 福伯将烟杆插入了腰间,“少爷就是个文人,皇上喜文,他去了京都能有什么危险?” “再说了,你并不了解邹空青,他真正厉害之处不是他治病救人的本事,而是他下毒要命的本事!” “少爷跟着他在学……时间虽说短暂,能多学一点也多一点傍身的技能,技多不压身,” 福伯徐徐站了起来,又道:“如果少爷真要去京都,我随他同行……多少也能照顾着他一点。” “《石头记》剩下的书稿还有六回……我会催少爷有了闲暇就去写。” “我出去一趟。” “去哪?” “人老了,去见一个老友。” 福伯转身抬步离去。 文大掌柜独坐凉亭抽着烟望着天上的星星。 忽的一笑,喃喃道: “是啊,少爷的才华既然有三层楼那么高,那就不应该一辈子呆在这西陵城里。” “这地方,老奴给你守着。” “若是你看够了外面的风景……或者觉得在外面累了倦了就回来。”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文大掌柜也起身抬步向百草园走去,来到了主院,望了望西厢房,那房门依旧紧闭,只是门口的那两尊门神距离那扇门更远了一些。 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味道。 他抬手捂住了鼻子,看着那扇门愈发担心了起来—— 毒这个东西他不了解,他只是担心少爷莫要被这毒个毒死了! 白少秋正在调试着一种毒药。 他根本就闻不到这刺鼻的味道! 他屏息住了呼吸,他能足足闭气一个时辰。 这个时间足以让他将面前的这毒药给调配出来。 他极为专注的注视着那玻璃器皿中的黑的发绿的粘稠液体,想了片刻,取了另一个玻璃器皿,将那器皿中的红色的液体倒了进去! 就在这两种液体相融的那一刹那,原本那刺鼻的气味忽然消退。 渐渐消失。 过了盏茶功夫,邹空青去下了面罩,深深的嗅了一口,又伸出了一根指头在那变得清亮的液体中蘸了蘸,放在了嘴里尝了尝,他咧嘴便笑了起来: “成了,这就是天下四大奇毒之一的九心海棠!” “接下来你继续配置我教你的醉仙灵芙!” 第一百六十五章 影卫 时文治六年八月初十! 白少秋在百草园的西厢房闭关足足十五天! 除了邹空青,没有人知道白少秋这十五天里都学到了些什么,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天的上午,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了。 白少秋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何晓峰眼睛都直了—— 原本那个帅气飘逸的白公子不见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 胡子拉碴, 面色憔悴, 精神萎靡的……邋遢少年! 几乎不可辨认! 若不是他的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甚至还有些激动,何晓峰都会认为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小夕也担心极了。 她连忙迎了过去,抬头望着少爷那张愈发消瘦的脸很是心疼。 以至于她忽略了白少秋身上还有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少爷……何必如此折磨了自己?” “奴婢这就去给少爷弄吃的……炖一只鸡给少爷补补身子,” 她话音未落,没心没肺的东方猛的声音如春雷炸响: “小夕姐姐,我、我也要吃鸡!” 小夕瞪了他一眼:“你吃屁!” “……鸡屁股我也喜欢!” 白少秋笑眯眯揉了揉小夕的脑袋:“先给少爷准备一下衣裳,少爷需要先洗个澡。” “啊……奴婢这就去给少爷烧水!” “不必了,这么热的天,就用冷水。” “……好!” 片刻,邹空青也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 他的肩膀上挂着一个褡裢。 他也一脸憔悴的站在了白少秋的面前,笑道:“我要走了。” “你……此去京都还是那句话,多多小心,等你从京都回来,我再教你别的本事。” 白少秋感激一笑: “师傅,” “别叫我师傅,你记住,在外面,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不要说我教过你。” 白少秋一怔,“怕我丢了你的脸?” “不是,怕你会更危险!” “……我懂了。” “你懂了就好,我走了。” “吃了午饭再走不迟。”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要回王府看看王爷在西荒打猎的情况,你……你也还要为京都之行去做一些准备。” 邹空青抬手拍了拍白少秋的肩膀,“你很好,郡主也很好!” “你对郡主有些误会……去了京都之后,请皇上收回那道圣旨就算了吧,娶了郡主是你小子的福分。” “我最后要告诉你的是……咱们的这个皇帝,他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只是一个……不应该坐在皇位上的文人!” “他喜欢诗词文章这倒不是他附弄风雅,他是真的喜欢。” “你的文章已到了他的案头,那篇《兰亭序》甚至还被他挂在了御书房,他要见你之心是迫切的,也是真诚的。”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断不会杀你,可别人是真的想要杀你。” “老余给你交代的事你务必记在心上,按照他说的去做,这对你没有任何坏处。” “走了!” “等你回来,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白少秋心里忽的有些酸楚。 他看着邹空青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回来的。” “给你养老送终,给老余养老送终……多谢你们!” 邹空青鼻子也是一酸,他扭头就走,背对着白少秋摆了摆手: “谢个屁!” “我和老余死后就将我们埋在大散关附近的山头……记得给老余多埋几坛酒!” 就在八月初十的那个上午,邹空青离开了百草园回到了镇西王府。 他在王府收拾了一下,下午时候便与老余一道辞别了王妃向大散关而去。 王府的那大门前的小房子的屋檐下没有了那个喜欢躺在椅子上喝着酒晒太阳的瘸子。 王府里也少了一个神医。 同在这一天的下午,东方浔回到了王府。 他在拜见过王妃之后来到了百草园。 …… …… “你就是东方浔?”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魁梧的汉子,白少秋咧嘴一笑:“老余给我说过,只是没料到你回来的晚了一些。” 东方浔也打量了一番白少秋。 对于这位王府的赘婿他并没有太好的印象—— 哪怕这位赘婿在竹溪文会夺魁,哪怕听王妃说起他这三味书屋也经营的极为不错,哪怕王爷王妃都改变了对这位赘婿的看法,他依旧对这个清秀的白脸书生没啥好印象。 无它, 镇西王府是靠武力立足! 王府上下所崇拜的绝不是谁能写出几篇狗屁文章,而是谁的武功最高,谁的战功最多! 自幼被镇西王收养的东方浔以及其余五个义弟,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都很高,每一个人都有着卓越的行军布阵的才能。 长缨郡主是他们唯一的妹妹! 对这个妹妹,他们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喜欢不是指爱情,而是那种浓浓的亲情! 虽非真兄妹, 却比世间绝大多数的亲兄妹的感情还要深! 这个妹妹不仅仅武功极为高强,人也貌美如花,在他们这些当哥哥的看来,世间能配得上妹妹的男子少有。 那个男子,一定有着显赫的家世。 一定是文武双全之人! 他当能出将入相,亦或是一方之王! 可皇上的那道赐婚圣旨击碎了他们之期望—— 就在那道圣旨传到王府的当天晚上,五弟就要提刀去剁了白少秋! 若不是王爷说会祸及王府…… 东方浔的眼睛微微一眯,这小子,这时候估计都投胎了! 白少秋显然察觉到了东方浔的冷漠,他又抬头看了东方浔一眼,“看起来你并不愿意?” “其实你带着影卫去河西道走了一圈杀了七十二个悬镜司的人,我反倒是觉得带着你们去京都会给我带来更多的危险。” 说着这话,白少秋将摆在石桌子上的箭取了一支放入了身边的一个木桶里。 “悬镜司存在了三百年,尚善看似是一个蠢货,其实这小子那不叫蠢……叫狠!” 就在东方浔的视线中,白少秋伸出了双手放入了那木桶中,用木桶里的一条布巾仔细的将那支箭擦了擦,又道: “一个狠的人他不一定就真的没脑子。” “一个既有脑子又狠的人……你觉得你们做的那些事就真能瞒过悬镜司的眼睛么?” 东方浔眉间微蹙,便见白少秋将那一支箭从木桶中拿了出来,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看了看,东方浔分明看见那箭上有一层幽绿的光—— 毒箭! “尚善原本就是悬镜司未来的少主,他虽说是尚树的亲孙子,但如此年轻就能当上少主……” 白少秋又取了一支箭放入了木桶中,又道: “所有轻视他的人恐怕都会付出代价!” “至于影卫,” 白少秋扭头看向了东方浔,咧嘴一笑: “我倒是觉得莫要出西陵地界!” “你们的武功或许很高,但要想活下去,” 白少秋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他的脑袋: “这还是需要一些脑子的!” “你去吧,王爷在西荒狩猎,你们去西荒建功立业,总比离开西陵城就被悬镜司盯上一路追杀来的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东方浔 东方浔依旧默不作声, 依旧眉间微蹙看着白少秋洗箭! 白少秋见东方浔没有走也不说话,也就懒得去搭理他—— 老余说影卫有五卫,一卫十二人共计六十人。(前文写成了三卫,抱歉,更正)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此行京都并不是如老余所说当自己踏入京都的城门之后就会有眼睛盯着自己,在白少秋想来,当他离开西陵城的那一刻,就会有人盯着他了! 与其让一枚棋子过了河,莫如将它在过河之前就吃了,免得夜长梦多。 尤其是邹空青说皇上是真的喜文……万一与皇上一见皇上对自己极为青睐,万一皇上派了大内高手保护自己,或者给了那些势力严厉的警告。 让自己这个王府的赘婿在京都活蹦乱跳的横着走……这显然不符合叶穹楼一系的原本的意图。 将自己杀死在途中似乎才是正道。 带着六十个人……看似实力增加了不少,但同时目标也大了不少。 不然,白少秋觉得自己可以悄悄的离开西陵城。 比如伪装成某个商旅。 西陵城里父亲昔日的旧友值得信赖的还是有那么两三个的。 使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这并不是太难。 但带着六十影卫就很难了! 悬镜司究竟有多深的底蕴他并不了解,但想想也是极深的。 能存在三百年不被取缔的一个特殊的衙门……它必然有其生存之道。 所以,白少秋是真心希望能劝退这位东方浔。 他好, 他们也好! 东方浔对白少秋的那番话并不以为意。 能威胁到六十影卫的,除非是悬镜司动用数以百计的人。 悬镜司绝不敢这么做,因为就算是悬镜司也不敢真正惹怒了镇西王! 所以就算是悬镜司想做点什么也就是派出几十个人来刺杀。 影卫最不怕的就是刺杀。 白少秋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没让东方浔听进去,他真正注意的是白少秋洗箭这个事—— 桶里的水,是毒药! 这个细皮嫩肉的姑爷竟然双手放在毒药里洗箭! 他不怕毒? 他还会射箭? 离开王府之前他奉王爷之命去看过白少秋。 他知道白少秋在练气,但并无任何效果—— 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练武通常是从三四岁就要开始打基础,但这位姑爷已快十八岁,这个时候练气……嗯,他练的是闭气! 内力是没有的,只是闭气的时间比常人要长,也算是练出了一个异类。 他也见过白少秋让那铁匠所打造的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箭三说那是一张弓。 好吧,弓没有弓该有的样子,这在东方浔看来就是这位姑爷的又一无聊之举。 这些日子他并不在王府,对于这位姑爷接下来做的那些事他并不清楚。 他收到王爷的信也就是告诉他任务完成就回来,姑爷即将奉旨入京,命他率影卫将姑爷护送至京都的东城门。 义父之命不可违! 哪怕他东方浔再不愿意,这件事他也必须去做。 不折不扣的去做! 哪怕死,他也必须将这位姑爷送至京都的东城门处! “此毒,从何而来?” 东方浔问,白少秋却没有回答。 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东方浔并不觉得尴尬,白少秋亦然。 东方浔就不再问,白少秋亦不再言。 于是,就在东方浔的注视之下,白少秋将足足二十支铁箭全部浸好了毒。 他将这些箭放入了箭袋,起身又去了一趟主屋,回来时候又拿来了一个箭袋。 这个箭袋明显的小了许多。 当白少秋从这个箭袋里取出了一支箭的时候,东方浔眉间又是一蹙—— 这玩意是箭。 却并不是用弓来射的箭! 它更像江湖中人使用的……袖箭! 长约十五寸。 若是袖箭又偏长了一些。 就算是袖箭,他没有内力也根本就发挥不了这袖箭的威力。 所以……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是弩箭! 王三锤昨儿个送来了一堆白少秋新画的那些东西,***就是其中之一—— 那把复合弓太大,适合远距离射击。 他还需要一把便于携带发射更快的近距离的防身之物,缩小的折叠版的***就成了他最佳的选择之一。 这东西可以将弩臂折叠收于袖袋之中,用的时候一扣机扩弩臂就能张开,置放于上面的弩箭就能瞬间射出去。 这几乎是一气呵成。 受限于弩的大小,弩箭射出去的距离并不远,大抵也就是五十步。 当然,在五十步左右它的威力已大大降低,它最佳的杀伤距离是……越近越好,不能超过三十步。 但这弩箭上涂了毒就又不一样了。 这毒并不是那四大奇毒中的某一种,却也比江湖中惯用之毒强了许多。 邹空青说,此毒名为‘彼岸’,中之,十息之间浑身僵麻,若半个时辰内没有解药,那就必死无疑! 东方浔就这么看着白少秋以毒洗箭。 又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白少秋将十支弩箭也都上好了毒。 将这些弩箭放入了箭袋中,东方浔便看见白少秋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子来。 他揭开了瓶塞,抖出了少许白色的粉末。 他将这些粉末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又将双手伸入了这木桶里,东方浔便震惊的看见木桶中原本幽绿的毒水渐渐变清…… “邹叔教你的?” 白少秋双手从木桶中取出,取了一张手帕擦了擦手,这才抬头看向了东方浔: “若你只是好奇,你去了大散关就能见到邹空青,你问他便知。” “若你是因王爷之命不可违……我亦可修书一封你带去给王爷,他不会为难你的。” “你站在这看着我,这让我很为难!” “我的时间很紧迫,没空请你喝茶,更没空请你喝酒吃饭。” 白少秋站了起来,“我要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东方浔沉吟三息,他忽然拱手一礼: “影卫会在十里长亭等你!” 他站直了身子,深深的看了白少秋一眼转身离去。 白少秋顿时就急了,冲着东方浔的背影喊道:“喂喂喂,我真的不需要你们同行!” 东方浔脚步停留了一息,没有转身,他快步离开了百草园。 白少秋长长一叹。 他并不知道影卫究竟有多厉害,他觉得这是带上了几十个拖油瓶。 他也抬步向前院而去。 传旨的那位魏公公大抵还有三天就会抵达西陵城了,他想着该去春满小筑看看。 那一坛子青梅果儿酒……它还好么? 就在他刚刚来到那月亮门前的时候,王三锤提着一个布褡裢匆匆走了进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蝉翼甲 王三锤那张明显消瘦的脸更加的黑。 但此刻,这张满是疲倦的脸上却有着白少秋还从来没有见过的轻松与愉悦。 “少爷要出去?” “嗯,你还有事?” “那耽误少爷些许时间,小人有个东西送给少爷!” 白少秋一怔:“我给你的图纸你都全部打造好了呀。” “不是那些东西,是、是小人给少爷特意做的。” 王三锤左右看了看,又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一件铠甲……许能对少爷有用。” 铠甲? 白少秋还真让东方猛回了趟王府弄来了一套军中的制式铠甲。 那玩意儿太厚重,穿上很是笨拙,但白少秋依旧打算将它带在路上。 毕竟防御能力还是很强的。 总比丢了小命好一些。 甚至白少秋还打算穿着那身铠甲踏入京都的东城门! 就是要向某些人表明老子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文人,就是怕死,这样兴许还能让那些人对自己的防备松懈几许。 王三锤浑身上下就一个褡裢……这玩意儿能将那么大一坨的铠甲给装进去? 白少秋狐疑的看了看王三锤,带着王三锤走入了主院的正房。 王三锤将那褡裢放在了桌案上,转身将门给关了起来。 这就愈发的神秘了! 白少秋很是好奇。 便见王三锤小心翼翼的将那褡裢解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件……黝黑的,薄如蝉翼的…… 白少秋瞪大了眼睛,“你管这玩意儿叫铠甲?” 王三锤双手将这件铠甲给提了起来。 “少爷,它便是……蝉翼甲!” “薄如蝉翼,但防御能力比军中制式铠甲更强三分!” “尤其是采用了少爷您交给我的百炼锻打之法之后,这蝉翼甲更薄,防御也更高。” “少爷不信,可用刀剑劈它试试。” 白少秋这就惊呆了! 他将这件蝉翼甲接了过来,入手倒不是真如蝉翼一样轻飘飘,它毕竟是用钢片缝制而成,依旧有些压手,却远比军中铠甲轻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它很薄! 还因为它的甲片是用牛筋相连,它还很有弹性! 很薄极有弹性,就意味着可以穿在里面,外面套上一件长衫几乎就看不出来。 白少秋很是欢喜。 但终究要验证一下这玩意儿究竟有没有防御的作用。 他将这件蝉翼甲挂在了墙上,想了想,取了一把军中的朴刀,他举起了刀,又扭头看向了王三锤。 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这玩意儿制作精美,就算没有多少防御力,在白少秋的眼里这也是一件收藏品。 若是千年以后有人从自己的墓里将这东西给挖掘了出来,想来那些人便会震惊这古代的锻造工艺。 “砍坏了可惜!” 王三锤:“放心砍,砍不坏!” “……真砍了?” “嗯,真砍!” 白少秋抡刀,狠狠一刀劈在了这张蝉翼甲上。 “锵……!” 一声巨响传来,白少秋心里一紧,上前一步,凑到了蝉翼甲前仔细的一瞧。 哟,甲片上仅仅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 这就很厉害! 想了想,白少秋再次抡起了刀。 “锵锵锵!”三刀! 他再向这蝉翼甲看了过去,伸手再仔细的摸了摸,依旧只有微不可察的痕迹! 他看上去依旧文弱,但他的力量并不小! 用老余的话来说,将他放在军伍之中已少有人是其敌手。 全力的四刀,对这件铠甲造成的伤害微不足道…… 倘若是军中制式盔甲,他坚信这四刀足以将其给砍变形。 它对于劈砍的防御力明显比制式盔甲强悍了不少,那么对穿刺的防御又如何呢? 白少秋后退三步,再次举起了刀! 他向前冲了过去! 一刀狠狠地扎在了这件铠甲上…… “噗!”的一声闷响。 他收刀,上前,细细一瞧,顿时就笑了起来。 那薄薄的甲片上竟然只有一个小小的点! 当然,一刀也捅不破军中制式盔甲,但这么大的力道捅下去,制式盔甲肯定会凹陷,绝不会只有这一小点的痕迹。 所以这蝉翼甲的防御力确实比制式铠甲强了许多! 王三锤对自己打造的这蝉翼甲极有信心,他一直在旁边看着,脸色没有丝毫紧张的模样。 此刻,他拱手一礼,说道: “少爷,此甲大抵可以挡二品高手全力一击……小人的意思是敌人的刀或者剑就算击中了你也不能给你带来致命的伤,但你依旧会受伤。” “它能泄力,却防不了内力。” “所以……它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关键时候让你能多生存一点时间。” “这或许能给少爷赢得一些机会。” 白少秋明白了。 面对江湖高手的时候能多让自己多承受两刀。 穿上这东西几乎相当于多了一管血。 江湖中的高手很多,但真正一品以上的高手却并不多。 这东西能挡二品高手全力一击……想来内伤肯定是少不了的,但命还在呀! 这玩意儿,堪称防御神器! “好东西!” 白少秋放下刀,将那蝉翼甲取了下来,仔细的又看了看,扭头看向了王三锤: “这东西……会打造的人不多吧?” “打造起来难度如何?” 若是多,若是军中的铠甲都换成这蝉翼甲,士兵们的战斗能力生存能力将得到难以想象的提升—— 它很轻。 这就意味着战士们能够更快更灵活。 它的防御能力远超军中制式铠甲,若是打造成全身甲,那冲锋陷阵的将士们根本就不用担心性命之忧。 “回少爷,这蝉翼甲而今唯有小人会造……也很难造。” 白少秋深深的看了王三锤一眼,自己在西市捡来的这个铁匠,路子有点深啊! 王三锤没说,白少秋也没有问。 谁还没有点秘密呢? 他能给自己打造这么一件蝉翼甲,这足以说明此人对自己是很上心的。 这就够了。 当然,这样的人才得留住。 白少秋拍了拍王三锤的肩膀,“你回去将你的妻子接到这百草园来……你儿子在竹溪可习惯?” 王三锤连忙又拱手一礼: “回少爷,小人这些日子没有出门,尚不知道犬子在竹溪如何……小人所想其实也就是让小锤能够识字即可。” “要说读书,小锤并不是读书的料。” “小人希望他能在司老身边多认识一些字,多明白一点做人的道理,等他长大一些就回到小人身边,小人这铁匠手艺得传下去。” “这是祖训,小人不敢违!” 白少秋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也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凭你家这祖传的手艺,少爷我不敢保证你们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定是没有问题的。” “来来来,帮少爷我将这蝉翼甲穿上,少爷我要出门一趟。” 第一百六十八章 竹溪话别 春满小筑外的稻田已是绿油油的一片。 小筑外的梨树上挂着的梨儿已有鸽子蛋大小了。 白少秋再次踏入春满小筑的时候已近黄昏,距离上一次离开这里,转眼间已过去了两个来月。 这便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吧。 站在春满小筑的天井中,本以为已长满了野草,却不料一切都和自己曾经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样。 看来是有人来收拾这小筑的。 抬步走入了那处凉亭,伸手摸了摸那张石头桌子,手上并无灰…… 白少秋扭头四望,眼里充满了期待,莫非是懒懒回来了? 他快步走出了凉亭,走入了那处厨房。 并无人。 他去了每一间房子,每一间房子里都很干净,却无人。 东方猛和何晓峰就站在天井中看着白少秋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串,看着白少秋再回到天井里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从期待变成了失落。 “你在找什么?” 何晓峰问。 东方猛咧嘴一笑,那声音如春雷般炸响:“他当然是在找我姐姐了!” 何晓峰一怔:“郡主她……住在这里?” 东方猛狠狠的点了点头,可惜白少秋却并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他去了厨房。 厨房中有一坛子青梅果儿酒。 密封的很好,厨房的门也一直是开着的,有淡淡的酒香味道。 想了想,他没有将这坛酒开封,他又走了出来,对东方猛和何晓峰招了招手: “走吧!” “去哪?” 望了望西落的日头,白少秋抬步向门外走去。 “去竹溪!” …… …… 抵达竹溪的时候天色已暗淡了下来。 司老大儒此刻并没有在兰亭中,他在竹溪深处的一间小木屋子里。 白少秋一行提着酒坛子还有十几只余记的卤鸡在九叶的带领下来到了司老大儒的这处居所中。 司老颇有些惊诧。 他放下了手里的笔抬眼看着白少秋,脸上洋溢起了一抹笑意: “说你很忙……你应该很忙,怎么跑老哥这来了?” 白少秋坐在了那张书案前,“哎……情绪有些低落,找你唠叨唠叨。” 说着这话,白少秋扭头对何晓峰和东方猛吩咐了一句: “你俩外面亭子里去喝酒吃鸡,我和司老哥说说话。” 东方猛颇为幽怨的看了看白少秋,嘀咕了一句:“说好的带我去青楼。” “你吃不吃鸡了?” “吃!” “那就过去!” 九叶带着二人离开。 司老的背后还站着一个青衣少年。 他是七叶! 司老没有吩咐他自然就没有离去。 他从旁边的柜子里取了两个酒杯,拍开了酒坛的泥封,给白少秋和司老斟了一杯酒。 他又站在了一旁,恭敬的侍候着。 白少秋盘膝而坐,端起了酒杯,“就要走了……原来呢,觉得长安繁华很想要去看看。” “现在呢,却又觉得西陵城很好。” “地方虽不大,却有知己,有美酒,有余记的卤鸡,也有……心爱的姑娘。” “这忽然间就要离去心里竟然不舍。” “老哥,我是不是老了?” 司里桃花顿时就笑了起来。 笑得很开心,就像个孩子一样。 “你小子……你若是都老了,老哥我岂不是成妖了?” “来来来,咱哥俩先喝一杯。” 二人同饮了一杯酒,七叶连忙走来又给满上。 司老一捋长须,说道: “你不是老了,你这是心里有了牵挂亦有了畏惧。”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长宁书院,陪着秦老头钓了半天的鱼,鱼没钓着,听秦老头说了半天的话。” “他很担心。” “我也很担心!” “原本呢还以为你明年夏再去京都的,这一家伙提前了足足一年时间。” “一年的时间能做很多事,至少王府能做一些准备,至少秦相也能有宽裕的时间来安排。” “甚至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说不定有些乾坤已定。” “可谁也没有料到皇上的这道圣旨现在就要来了……现在就算有准备有安排也是仓促的。” “仓促,就意味着会有诸多漏洞,就算是秦相有心保你安全也难免会有纰漏,所以……” 司里桃花又端起了酒杯,脸上的笑意已收敛,眼神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你自己得多长几个心眼!” “皇上虽说与镇西王之间有些过往的恩怨,但他确实也极为欣赏你的才华,在老哥看来,你此行京都,得皇上的欢心当极为重要!” “他毕竟是皇上!” “叶穹楼还没有猖獗到敢对皇上明目张胆的不敬这个份上!” “来,喝酒,” 二人又同饮了一杯酒,七叶再次给他们满上。 司里桃花一捋长须一声叹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老哥我虽然在京都混了那么些年,这些日子仔细一想,竟然发现找不到真正能帮你的人。” 白少秋摆了摆手咧嘴一笑: “老哥,你可千万不要自责,你越是自责我这心可就越难安!” “其实京都之行也没什么可怕的,嗯……王府也做了一些安排,我这些日子呢也做了一些准备。” “反过来想想,明年去也是去,今年得皇上圣旨去其实比明年更好一些,我现在更有把握求皇上将那道圣旨给收回去。” “我这不就没有了那赘婿的身份了么?” “万一皇上再赏我一个官儿……朝廷命官天之脚下,那些人就算是想要害我也要将计划做的万全一些。” “你无须为我京都之行去操心。” “有暇去了秋雨庐给秦老哥也说一下,钓鱼这种事得专心,勿要因我而分心!” 白少秋这番话自然是宽慰司里桃花的。 当今这位皇帝若是不问政事独喜诗词书法啥的,那么他的权力当已被架空。 叶穹楼既然主动向皇上建议召自己入京都,他就有足够的手段来控制自己这枚棋子。 无论是生还是死! 退一万步说,叶穹楼正大光明将自己弄死皇上又能拿他怎样? 叶穹楼原本真正担心的是镇西王府,现在镇西王自己都去了大散关,恐怕他已经带着西部边军入了西荒去找完颜炳的大军了。 镇西王也无暇顾及远在京都的自己。 当然,他也没有说京都的那两把伞。 在白少秋的计划中,如果那两把伞也靠不住……那就杀几个人吧! 鱼将死,何惧网破! “我走了之后,三味书屋那边你有空去瞧瞧,倒不是说需要你做点什么,有你这个大儒去三味书屋露个面,书屋的生意都会好一些。” “至于其他……托付给你的那个叫小锤的孩子,你不用过于为难。” “读书这个东西还是需要天份的。” “最重要的是他能明白做人的道理就行。” “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 白少秋举杯:“今夜这场酒喝了……我也不知道咱们下一场酒会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死不瞑目 接下的这几天里,白少秋依旧呆在了百草园。 老余和邹空青已离开了王府去了大散关。 东方浔自从上次在百草园的不欢一见之后也再也没有露过面。 秦景泰来过一次百草园,依旧是忧心忡忡的一些嘱托,他没有再收到京都的来信。 西陵城的百姓不知何时听说了皇上下旨要召他入宫的消息,这消息令这些街坊们又有了新的话题—— 皇上登基六年,唯有今年皇上下了两道圣旨到西陵城。 两道圣旨都是关于白少秋的! 一道赐婚的圣旨已将西陵城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才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皇上竟然又下了一道圣旨要召这位赘婿入京都! 难道是因为这位赘婿所表现出来的惊世才华让皇上后悔了? 听那些从京都而来的行商们说,白公子之名在京都简直如日中天,而今已稳稳的盖过了京都的四大才子! 就连皇上都亲笔临摹了白公子的那篇《兰亭序》! 甚至将那篇《兰亭序》装裱了起来挂在了御书房里—— 御书房啊! 那是皇上呆得最多的地方! 是皇上召见朝廷大臣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 这足以见得皇上对白公子那文章的喜欢,那么皇上召白公子入京都,是不是因其才华要让他留在宫中呢? 白公子是王府赘婿。 皇上要用他,就必然会收回那道圣旨恢复他自由之身了。 这婚事才三个多月就要黄了? 幸亏长缨郡主在洞房那晚离开就没有回来! 否则……受到最大伤害的依旧是长缨郡主! 西陵城的街坊们眼里所见也就是三尺距离,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白少秋奉旨入京都的背后还有许多故事。 城守府的葛刚葛大人知道! 因为,他也收到了从京都而来的一封信! 见此信,葛刚顿时心生欢喜。 他甚至让夫人亲自下厨去做了几个精美的小菜,邀请了夫人与他共饮了几杯酒。 “相公为何如此高兴?” 葛刚畅饮一杯酒,“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京都有好消息?三皇子要入主东宫了?” “别瞎说……三皇子乃皇后所出,他天生就是东宫之主!” “那相公喜从何来?” 葛刚一捋短须,沉吟三息,他俯身,低声说道:“叶相要对秦时问动手了!” “呀,”张玲珑吃了一惊,连忙掩着嘴儿又问道:“就不担心王爷这边了?” “嘿嘿,王爷自身难保!” 张玲珑瞪大了眼睛:“听说王爷已率兵出征了?” “嗯……这老虎终于还是动了……不过装老虎的笼子也给他准备好了!” 张玲珑一听更是吓了一大跳,她盯着葛刚,过了片刻才又问了一句:“笼子可牢固?” 葛刚沉吟三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既然是叶相布的笼子,那定然是万无一失的。” 张玲珑想了想:“就凭西荒的那些蛮子?” “他们都是那头老虎的手下败将,听到他一声虎啸都吓得尿流的软蛋子……他们有本事将老虎给关进去?” 葛刚眉梢微微一扬,又喝了一杯酒,笑道:“或许那些蛮子只是老虎的诱饵,关老虎的说不定另有其人!” “……他带着西部边军精锐,难道是南部边军或者东部边军悄然来了?” 葛刚摇了摇头,“勿要猜测,静候消息便可!” 张玲珑抿了抿嘴,“儿子在京都可有消息?” “一切安好。” “哦……那就好。” “相公,” 张玲珑端起酒杯起身向葛刚走了过去,“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鬼地方回京都呢?” 葛刚抬眼,“大约在冬季。” “今岁的冬季?” “嗯……老虎死了,我这只猴子就没必要再呆在这守着这处林子了。” “他若是死得快一些,我们兴许还能赶回京都全家团聚一起过除夕……” “可惜,” 张玲珑紧挨着葛刚,“什么可惜?” “还是没有找到那本账簿。” “……什么账簿?” “别问,今晚你问的话有些多了!” 张玲珑笑了起来:“奴家若是今晚不问就没机会再问了!” 葛刚一怔,扭头看向了张玲珑:“你这话什么意……啊……!” 这个啊字他并没有叫出声来! 他感觉到腰间一阵剧痛,他看见的是张玲珑那张可怖的脸! 他的嘴被张玲珑手里的毛巾给堵住! 他瞪大了眼睛,双脚乱蹬,手里的酒杯落地,哐当一声,他的眼睛渐渐失去了色彩。 张玲珑咽了一口唾沫,抽出了插入葛刚腰间的匕首。 她松开了捂住葛刚嘴巴的那支手,用那张毛巾将这被染红的匕首擦了擦。 葛刚颤巍巍抬起了一只手,斜斜的指向了张玲珑。 “你……你……是……是王……王爷……的……” 张玲珑微微一笑,俯身,在葛刚耳畔低声的说了一句话。 除了葛刚没有人听见! 葛刚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眼里露出了惊惧之色。 紧接着,他双脚一蹬,一命呜呼。 张玲珑施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葛刚那双大睁着的眼给一抹,没有闭上。 再一抹…… “死鬼,就这么不甘心么?” “儿子是你的,你死了,你葛家的种还在,可以瞑目了!” 再一抹,葛刚的眼睛闭上了。 张玲珑并没有去处理葛刚的尸体,她那只染血的手也只是在一张白帕子上擦了擦。 她坐在了桌前。 独自一人喝酒。 吃菜! 她一边哭一边喝酒一边吃菜! 哭无声。 想一醉却偏不醉。 直到她喝光了那一坛子的酒,几乎吃光了那一桌子的菜,她才徐徐站了起来。 又来到了葛刚的身边,伸手握住了葛刚那早已冰冷的手: “你不能回京都。” “王爷也不能死!” “你既然知道那本账簿……你就唯有一死了!” “这么多年的夫妻,日久果然还是会生情的。” “若你就呆在这西陵城当个城守多好,为何要给悬镜司去做狗呢?” 她伸出了一只手,从葛刚的怀里摸出了一面……银镜。 她将这面银镜揣入了怀中,去了西厢房,再回来时候手里拎着一桶火油。 她将这桶火油浇在了葛刚的身上,也浇在了这间房子里。 她走到了门口,沉默了片刻,将手里的蜡烛丢了进去。 是夜, 城守府失火。 是夜, 王府有快马向大散关而去! 黎明最黑暗的时候,有一辆马车出了西陵城,向京都而去! 这辆马车出西陵城不过里许,有一剑而来! 车翻, 张玲珑从车厢里刚刚爬出,便有一道明亮的剑光闪过。 一剑……封喉! 就着落在地上尚未熄灭的气死风灯那微弱的光线,张玲珑在临死前看见了出剑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老人! 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杆! 似乎见过! 一定见过! 她也死不瞑目! 第一百七十章 圣旨到! 该来的终究会来。 时文治六年八月十五。 中秋! 这原本是个万家团聚的大好日子,但就在今儿个的上午,从京都来的魏公公的马车抵达了镇西王府。 这件事迅速将前两天城守府失火,城守大人被大火烧死这件事的风头给盖了过去。 西陵城的百姓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皆看着那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银色盔甲挂着丈二长刀的整齐肃然的队伍,还有队伍中间的那辆满是尘土的马车,他们知道,这便是从京都而来的传旨天使了。 他们目送着这队伍朝着王府而去,当看不到这队伍尾巴的时候,他们才兴奋的交头接耳起来。 “肯定是召白公子入京都的!” “白公子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啊!” “是啊,皇上看中了他的才华,那他必然就会留在皇上的身边……那赘婿的身份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入宫见皇上,这是多么大的福分。” “别眼红人家,你家的孩子写得出那些诗词么?写得出《兰亭序》么?” “你们说王府会有怎样的反应?” “王府能有怎样的反应?这是圣旨啊!王爷只能痛失这位姑爷了!” “……” 这确实是从京都而来的传旨队伍。 魏公公就坐在马车里。 上一次来西陵城传旨是在三个月前。 那位赘婿他见过。 摸样儿生得颇为俊秀,只是这人嘛……诚如西陵城百姓所言,也就只有那张皮囊能入眼。 其余……皆荒唐! 镇西王一生戎马,守卫兴国西域数十年,却得了这么个赘婿。 魏公公对镇西王之遭遇只能在心里深表同情。 这就是斗争! 镇西王再英明神武,被人阴了这么一家伙也只能捏着鼻子独自喝一壶。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自己抵达京都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京华书院的方老大儒从西陵城回京。 这老头回京,带来的竟然是王府那位赘婿在竹溪文会夺魁的消息! 第二日,白少秋在竹溪文会所做的文章就在京华书院传开来。 那家伙,简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在短短的两三天的时间里,京都几乎所有人谈及的都是西陵城的那个王府赘婿白少秋! 一个在西陵城家喻户晓的废物竟然在藏书楼看书三日就夺得了文魁…… 这是西陵城文事之衰呢? 还是背后另有文章? 他的那些诗词顿时就在京都流传开来,其中便有那首塞外诗。 京都文人众多,那些诗词落在那些文人的眼里,他们率先沉默了,因为那些诗词的水准真有三层楼那么高。 这样的沉默是短暂的,随之而起的是诸多文人对镇西王的声讨—— 作弊! 这特么妥妥的作弊! 因为有从西陵城而来的人说起了白少秋的前十七年! 说的有鼻子有眼。 那就是一个败家玩意儿。 连字都不识几个。 还气死了启蒙的老师! 这样的人,忽然间才华有了三层楼那么高,这让那些还在楼梯口的、或者已上了一二层楼的文人们怎么想? 他们觉得唯有作弊才能解释! 西陵城是镇西王的封地,要帮那赘婿作弊实在太简单。 于是,有人向皇上上书,请皇上召白少秋入宫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来考校这厮的学问! 若是王府作弊…… 此子当斩! 王府……当罚! 魏公公再次领圣命传旨。 他的心里是很忐忑的。 他相信方老的人品,却难以相信一个废物能做出那些诗词来,尤其是那篇《兰亭序》! 那篇《兰亭序》依旧摆在国子监监正杜子腾的书案上,尚未进行入国学的讨论,因为杜子腾告诉皇上说,此文有入国学之姿,但此文的作者……尚需皇上考校之后再做定论。 言下之意便是倘若此文入了国学发行之后,这作者却是个冒充的……这恐怕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的笑话! 皇上深以为然,他虽极为喜欢这篇文章,虽想要将此文推广给兴国所有读书人,但他也必须耐着性子等一等。 哎……! 魏公公一声叹息,王爷这一手算不上有多高明。 白少秋入京都之后立马就会原形毕露,皇上肯定会砍了他的脑袋,王爷算是借着皇上的刀给他的女儿长缨郡主赢得了自由之身,只是王爷此举,亦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 作弊,这是天下读书人最为不齿之事! 朝中的那些文官肯定会对此事大肆抨击,皇上或许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对王府做点什么。 要说起来,那位赘婿才是真正的可怜之人。 被王府捧杀。 被一群人利用。 听说连他的那位妻子面都没见着。 这就要死了……未满十八岁……早死早投胎吧。 下辈子有点能耐莫要再做赘婿。 就这么想着,队伍来到了镇西王府。 听闻天使驾到,王妃盛装出迎。 开中门,鸣礼炮,王妃恭敬的迎接了魏公公的到来。 魏公公却傻眼了。 “王妃,白少秋呢?这圣旨……是给他的!” “魏公公,他并不在王府。” “……他在何处?” “他在六角井巷子的百草园。” 魏公公没有迟疑,他辞别了王妃,在王府一名家丁的带领下,队伍又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百草园。 魏公公下了马车站在了百草园的门前。 左边是三味书屋。 三味书屋里买书的人很多,因为今儿个是三味书屋售卖《石头记》第三册的第二天。 书屋里买书的人此刻都涌到了门前,都看向了这支仪仗。 眼里颇为羡慕,知道这是白公子要奉旨入京了。 百草园的门是关着的。 护卫统领赵破山上前两步叩响了门环,一声大吼: “圣旨到……请白少秋接旨!” 白少秋正在凉亭里盘膝打坐,他已经睡着了。 前院的小夕一惊,连忙跑了去打开了门。 魏公公手握圣旨在赵破山的陪同下走了进去。 二人来到了主院的天井中,一瞧,顿时惊呆了。 天井中有三个人! 一个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臂环抱靠在凉亭的柱子上。 一个手握镔铁长棍如门神一般站在凉亭一步开外。 他抹了一把嘴,一根手指竖在了嘴边,冲着魏公公和赵破山“嘘”了一声,小声的说道:“姐夫在练气,你们……呆会再来找他!” 魏公公目瞪口呆:“……不是,杂家是来给白公子传旨的!” “传旨也等着!” 这特么皇上的圣旨你也敢说等着? 魏公公能拿这位王府的傻公子怎么办呢? 凉亭中的白少秋此刻已被东方猛的声音惊醒。 他睁开了眼。 忽的一笑。 赵破山! 他起身,向魏公公走去。 并没有跪下。 他拱手一礼:“魏公公,又见面了。” 说着这话,他的手伸入了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 他将这叠银票塞入了魏公公的怀中,顺手就将那道圣旨给取了过来。 “小小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寒舍确实有些寒,天将晚,” 他又摸出了几张银票塞到了赵破山的手里,又道: “咱们明儿个一早就出发……我收拾收拾,就不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长夜空 这大抵是魏公公这辈子送的最魔幻的一道圣旨。 这位赘婿,他不是应该等自己高呼一声‘白少秋接旨’的么? 他不是应该等自己高呼之后再跪下接旨,再谢圣恩的么? 捏了捏手中的这叠银票,魏公公忽的就笑了起来。 对面前的这位赘婿的看法就因为他的这一举动有了少许改变。 与三个月前所见的那颓废惶恐的模样截然不同! 三个月前,他战战兢兢的跪在自己的面前,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了那道赐婚的圣旨和那道金牌,直到自己离开他也没敢站起来! 似乎从头到尾他都没敢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 一个子儿都没收到! 那一趟,算是白忙活了。 但这一次…… 这小子非常随意,极为自信,就连那双眼里都有了光,嗯,有些狡猾,有些世故,还有些……让人欢喜! 当了三个月的赘婿,他的变化为何有如此之大呢? 魏公公没有问。 因为不急。 去京都路途遥远,有的是时间去问他,去了解他。 当然,这仅仅他这个老宦官的好奇。 收了人家的银子,魏公公是个识趣的人,他没有去怪罪白少秋不懂礼数,更没有对白少秋下的这逐客令不喜—— “那明儿个一早杂家就来这里接你。” “时候确实也不早了,公子就去做一些该做的事,杂家也累了,这便去找个客栈住下好生歇息一晚。” 白少秋拱手一礼:“公公,主要是西陵城这个小地方实在没啥好吃的,到了京都还请公公能带小子去见识一下京都的美食。” “不瞒公公,小子赚了些银子。” “这赘婿嘛,还是王府的赘婿,花银子的地方少,去了京都之后,小子再好生孝敬公公!” 瞧瞧,这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多俊的孩子! 多懂事的孩子! 魏公公老怀大开,哈哈一笑:“好!” “杂家就不与公子客套了,明日一早再会!” “小子送公公!” …… …… 一轮圆月高悬。 今儿个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小夕本以为这个中秋将会是最美好的一个中秋,因为荒唐了十几年的少爷,他今年醒事了! 他成了天下第一才子! 他开设的三味书屋这些日子赚得盆满钵满。 用文爷爷的话来说,这三味书屋虽然只卖了一本《石头记》和少爷的一本诗集,但利润已足以与白氏书局最辉煌的时候媲美! 这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 老爷辛辛苦苦做了一辈子书局的生意也不过如此,少爷随便这么一弄,就已超越了老爷。 所以,这个中秋是最值得庆祝的一个中秋。 可偏偏少爷却要走了。 皇上要召少爷入京,少爷想必就要飞黄腾达了。 这是个好事。 可小夕却偏偏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少爷这一走,去了长安,见识过了京都的繁华……他怕是不会回来了。” 百草园后花园,小夕抿了抿嘴看向了叼着烟杆的爷爷,又道: “你这么大的岁数了也随少爷去京都……一路舟车劳顿你如何受得了?” “莫如你留在这里,我去京都,毕竟侍候少爷这种事还是我做的更仔细一些。” 福伯吐出了一口烟雾,看着小夕微微一笑:“也行。” 小夕顿时一喜? “真的?” “嗯……你说的对,爷爷老了,就给少爷看着这里的这个家吧,你随少爷去……少爷在京都呆的时间恐怕会很长。” 小夕微微一怔:“不是说最迟参加完明年秋的香山文会就回来么?” 福伯沉吟三息,弯腰,将烟锅里的烟灰抖了出去。 “你都知道京都繁华,少爷可也是个喜欢繁华的人,” “这西陵城吧确实太偏远也太小了一些,少爷的才华既然有三层楼那么高,这楼建在京都肯定就比建在这个地方好很多的。” 小夕想了想:“爷爷的意思是少爷许会在京都安家?可他是王府的姑爷呀,按理他是要回郡主府的。” 福伯将烟杆插入腰间,笑道:“万一皇上真收回了那道圣旨呢?” “这些暂不用去考虑,等少爷去了京都等一应事情有了结果再说吧。” “明儿个一早少爷就要走了,你去厨房看看,多准备几个菜,这中秋节转眼就有……十四年?有十四年没有好好的过了吧?” “今晚与少爷好生的喝几杯……嗯,月亮真的圆了啊。” 小夕那原本空落落的心这时候充盈了许多,能够与少爷同去京都,能见识到京都的繁华,少女欢快的离去。 福伯坐在天井中的一张石头凳子上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老眼里初时是欣慰, 片刻是落寞。 最后…… 他的那双老眼徐徐眯了起来。 没有人看见他的眼缝里有一道光! 一道比这月光还要清冷的凌冽的光! 白少秋此刻也独坐在主院的凉亭中,也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中秋。 父母没有在身边,至今依旧不知道在何处。 那个未曾谋面的妻子……依旧没有她的消息,倒不是对她的思念,而是白少秋本希望能够在离开西陵城之前与这个妻子见上一面。 毕竟自己去京都的主题是要请皇上收回那道圣旨的! 这事儿虽说王爷王妃都知道,但作为当事人,白少秋认为还是很有必要与这位妻子好生谈谈。 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不行了。 那就以后再谈。 何晓峰双手环抱,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在夜风中摇啊摇。 他靠在这凉亭的柱子上,看着望月发呆的白少秋,忽的说了一句: “你已经看了盏茶功夫了,月亮有那么好看的么?” 白少秋笑了起来: “好看啊!” “……哪里好看了?” “与我故乡的月亮一模一样!” 何晓峰一怔:“这不就是你的故乡么?” 白少秋没有回答,依旧望月,心想此故乡非彼故乡。 月似乎依旧是那个月。 人,却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些熟悉的或者陌生的人了。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的三个多月的时间,却发生了许多事,认识了许多新的人。 嗯,一切都是新的。 那个仙仙姑娘也好,懒懒姑娘也罢,还有这个门房,以及那个憨憨小舅子…… 有许多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 也多了许多想要自己命的敌人! 不一样的世界,却有着一样的爱恨情仇。 终究是要去面对的。 “疯子,” “嗯?” “此去京都多艰险。” “我知道。” “你……怕么?” “怕啥?” “死啊!” “怕。” “那你为何还要随我去?” 何晓峰嘴里的狗尾巴草摇啊摇。 他也看向了那轮明月,过了十息: “京都有我心爱的姑娘!” 【第一卷 终】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别西陵 白少秋终究没有从何晓峰的嘴里问出来他在京都哪里来的心爱的姑娘。 昨夜的菜好,酒也好,主要是月色更好。 白少秋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 东方猛喝了许多酒,吃了许多菜,只问了白少秋一句话: “这就要去京都了,今晚是不是该带我去青楼了?” 根本不用白少秋回应,小夕一个眼神,东方猛这憨憨就闭上了嘴,从此再也没有在小夕的面前提过青楼二字。 对这两个人之间的这种奇怪的关系,白少秋哪怕两世为人也没有弄得太明白。 一个是自己的丫鬟。 一个是镇西王府的堂堂四公子! 哪怕是个憨憨,可人家也是王府的公子啊! 他那块头估计有小夕八个那么大! 他连他爹他妈都不怕! 可偏偏他就怕小夕。 也或者不是怕。 对这事白少秋没有干涉,因为感情这种东西很玄妙。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月老牵错了线或者丘比特射偏了箭。 一夜畅饮,所有人都开心,亦有淡淡的离别之愁。 文大掌柜就有些愁。 《石头记》已刊发了三册共九回,余下的可就只有三回了! 九月还能再发行一册! 后面呢? 虽然这个把月里三味书屋也发行了一些新的书稿,但这些书稿的销量却很小,不要说盈利了,这些书稿回本都难。 却必须养着。 倒不是养那些书,而是养那些书的作者。 白少秋看出了文大掌柜之忧,是夜,酒席散去,他回到了房间,房间里的灯亮了一宿。 次日一大早,白少秋交给了文大掌柜厚厚一叠书稿。 三回! 这能支撑到十月。 “去了京都我会给你寄回来。” “银子我带走了……毕竟京都居大不易。” “我也不知道在京都要呆多久,何时回来,能不能回来……我的意思是,后面赚来的银子你就攒着,王三锤说他还是想要将铁匠铺子给搬过来。” “随他吧。”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千万要拿他当自己人看待。” 白少秋又看向了福伯,沉吟三息: “我想我既然已经出了名,指不定爹娘听闻之后会回来。” “倘若他们真回来了,莫要让他们来京都!” “还有一件事……长缨郡主如果有回来,她若是寻到了这里,你就告诉她一句话。” “……什么话?” “不能为夫妻,许能为知己!” “我走了,你们……保重!” …… …… 朝阳尚未升起。 西陵城已从一夜的睡梦中醒来。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六角井巷子走出,走在了西陵城的街巷里。 那些街坊们此刻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都注视着这一支肃然的队伍。 他们知道那就是朝中的天使接白公子入京都的仪仗。 他们看着这仪仗,眼里的视线是羡慕的。 是热烈的。 这个西陵城昔日的废材,被他们这些人所瞧不起的,用之来教训自己儿子的废材,今儿个他离开了西陵城。 用一种无比风光的方式。 当这个废材夺得了竹溪文会魁首,他已让这些街坊们从此闭上了嘴,再看向他时需要微微仰头。 现在,他得天子眷顾离开这西陵城向京都而去……他已是他们这些人无法高攀的存在!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仪仗向北门而去。 仪仗途径了聚宝钱庄。 钱大掌柜站在二楼的窗前默默的看着,脸上挂着一抹欣慰的笑。 当仪仗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后,他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又露出了一抹浓浓的忧虑。 仪仗经过了常氏书局。 常富贵也站在二楼的窗前,面色愈发的阴沉。 片刻,他却展颜一笑。 这分明是夏日,他的笑却很冰冷。 仪仗经过了长宁书院。 秦景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默默的看着。 他的脸上一直有几分凝重。 仪仗出了北门,北门外竟然已聚集了大量的人! 这些人,几乎都是西陵城三大书院的学子。 他们站在这条官路的两旁。 祁少同卓一行还有邱山岳三人在人群的最前面。 白少秋已然成为了这些学子们的偶像—— 不仅仅是因为他在竹溪文会的耀眼表现,还有他在长宁书院所说的那一副劝学的对联和劝学的诗! 一个年轻的、有着三层楼那么高的才华的少年,他丝毫没有高傲之心,他亦没有拒人**里之外的冷漠与羁傲。 他是个谦逊的少年! 是个友善的少年! 他不因昔日这些人对他有过羞辱而对他们不屑一顾。 他也不因他成了西陵城第一才子对他们颐指气使。 这是一种怎样的高尚? 夫子们说,这就叫虚怀若谷! 这才是真正的经纶满腹! 虚怀若谷是大度,经纶满腹是眼界。 今日,他将离开。 他此去京都,当会一飞冲天! 同是西陵城的少年,他们自发的组织起来为白少秋送别—— 是少年们心意。 亦是他们心中的向往。 白少秋与魏公公同坐一辆马车。 此刻,魏公公撩开了车帘看了看外面黑压压的那些学子们,扭头又看向了白少秋,笑道: “要不要停下来给他们说几句。” 白少秋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仪仗停了下来。 白少秋下了马车,魏公公想了想也下了马车。 当白少秋下了马车站在那些学子们面前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白少秋面带微笑徐徐举手,那欢呼声渐渐消失,此间忽的安静。 魏公公分明看见了那些学子们眼里那火热的光芒! 便听白少秋的声音响起: “兄弟们,” “我走了!” “你们……好好读书!” “我会再回来的!” 顿了顿,他又高声说道:“《石头记》依旧在更新……莫要忘记了去买!” 魏公公:“……” 白少秋:“就这样吧,又不是生离死别,” “对了,祁兄,卓兄,邱兄,早些去京都,咱们……京都再见!” “我走了……就送给大家一首诗吧!” 所有人的眼睛愈发明亮。 白少秋此刻也意气风发: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诸位……我在长安等你们来看花!” 他转身,登车,魏公公呆立片刻也登上了马车。 仪仗启程,人声轰然炸响! 白少秋听着那些少年们的欢呼声赞美声,他心里一声长叹—— 特么的! 没有人知道少爷我此去京都凶多吉少! 长安的花, 不是那么好看的。 魏公公看着白少秋那变幻的面色,忽的问了一句:“想什么呢?” 白少秋嘴角一翘: “公公,您可有烦恼?”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走了! 文治六年八月十六。 白少秋离开了西陵城向京都而去。 他在西陵城北门外给数千的学子们留下了一首激动人心的诗,给那些学子们留下了奋发图强的信念,也给西陵城的街坊们留下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些学子们以白少秋为榜样,三大书院的学风一瞬间改变。 处处皆有读书声。 夜夜都有灯常亮。 西陵城的街坊们谈论最多的却是这位王府的赘婿去了京都之后,皇上究竟会不会收回那道赐婚的圣旨——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他们根本不知道白少秋已身不由己的卷入了庙堂之争的暗流之中。 那样的斗争是在天上。 百姓们生活在人间。 天上事是神仙事。 人间的凡人……不过是开门七件事。 他们是真的以为这位赘婿因其三层楼那么高的才华得皇上赏识,这是去京都觅富贵了。 皇上要重用他,那肯定就会收回那道圣旨还他自由之身的。 这个观点占据了上风。 但王府对此似乎表现的极为平淡—— 西陵城的百姓们甚至都不知道镇西王已离开王府多日,已带着西部边军去了西荒。 便有人以为白公子表现出了如此之高的才华,王府当是不希望皇上收回那道圣旨的。 不管怎么说,长缨郡主与白公子有夫妻之名。 倘若皇上真收回了那道圣旨,就算长缨郡主与白公子尚无夫妻之实,这对长缨郡主的名声依旧是有影响的。 可王府就这么让白公子去了京都。 听说白公子离开西陵城的时候王府甚至都没有派一个人来送别…… 难道是因为皇命难违? 王府终究无法做点什么? 当是如此。 就像三个月前皇上下旨赐婚,王府也没有做点什么一样。 于是,许多人便认为白公子去了京都皇上定会收回那道圣旨,接下来的话题就变成了皇上会赐给白公子一个几品的官儿—— 以白公子那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的才华,皇上又是个喜欢诗文之人,那么皇上赐给白公子的这官儿定是不小的! 有人说白公子肯定会入国子监,至少是个三品的官。 有人说白公子恐怕会直接进入礼部,许得个礼部侍郎。 总之,在西陵城百姓的嘴里,白少秋飞黄腾达是必然,也不知道白氏的祖坟埋在了哪里,想必那地方的风水是极好的。 晴儿行走在街巷里,听着那些街坊们说着姑爷的事,她的心里颇有些矛盾。 曾经的她,对这位姑爷也是不屑的,是冷漠的。 可现在…… 他这一走去了京都,倘若皇上真收回了那道圣旨,郡主怎么办? 郡主也是心大! 春满小筑那地方清净淡雅,郡主与姑爷在那里相处数日,那生米早已能煮成了熟饭,又何必用了另一个身份去与姑爷相处呢? 郡主说那才是谈情。 晴儿却觉得郡主是在乱弹琴! 只是这话身为婢女的她是万万不能说的。 这情倒是谈得颇好,姑爷对‘懒懒’姑娘一往情深,浑然不顾京都之险他也要求皇上收回那道圣旨…… 倘若姑爷历尽千辛万苦终成功,当他欢天喜地的回到了西陵城,将他的‘懒懒’姑娘拥入怀中才知道她就是他曾经的妻子…… 姑爷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姑爷娶郡主,和郡主娶姑爷,好吧,无非就是没有了那个赘婿的名头。 他们生的孩子不再姓东方,而是姓白。 就这么想着,晴儿来到了六角井巷子。 奉王妃之命,她来三味书屋看看。 六角井巷子竟然很是热闹! 来到了百草园的门前,她驻足停留了片刻。 那扇门是关着的。 门楣很新。 门楣上的字也很新。 门框上的那幅对联亦很新。 就在她望着这扇门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绿裙的姑娘也站在了她的身边,也望向了这扇门。 那姑娘微微一笑: “你也是他的仰慕者?” 晴儿一愣,点了点头。 “我也是,不过我喜欢的人倒不是他……我说,你喜欢他的诗词文章可以,对他仰慕亦无妨,可万万不要喜欢上了他!” 晴儿瞪大了眼睛。 她扭头看向那绿衣姑娘,迟疑片刻,问了一句: “为啥?” 那绿衣姑娘左右看了看,凑到了晴儿的耳朵旁,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 “我听说……九公主殿下看上了他,要招他为驸马,这才是皇上下旨召他入京的真正缘由!” 晴儿一惊,咽了一口唾沫,便听那姑娘又道: “不信是吧?” “等着瞧,要不了三个月,京都就会有这消息传来,哎……” 那绿衣姑娘一声叹息:“只是委屈了长缨郡主。” “谁让人家九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呢?” “白公子如此大才,长缨郡主新婚夜却率兵出征……恰九公主来到了西陵城,恰与白公子在广陵书院的藏书楼相遇……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晴儿瞪了那绿衣姑娘一眼,眼神颇为锋利: “别瞎嚼舌根子!” “姑……姑且不说皇上会不会收回那道圣旨,就算收回,白公子也必然会娶长缨郡主!” 那绿衣姑娘不明白眼前的这姑娘为何会如此生气的为长缨郡主辩护,她眉儿一扬,“或许吧……他娶谁,终究你我无份。” 这倒是一句实话。 那绿衣姑娘摇着扇子走了。 晴儿深吸了一口气,又抬步来到了三味书屋的门前…… 八月天很热。 现在虽说已是黄昏,但依旧很热。 可三味书屋里的人却很多! 望着书屋里的那些买书的人,晴儿嘴角微微一翘,主母担心的三味书屋的生意并没有变坏。 嗯,主母现在就连姑爷的生意也关心起来了。 她没有在这里久留。 她离开了六角井巷子,上了一辆马车,向春满小筑而去。 得去打扫一下。 明儿个得将春满小筑里的被子拿出来晒晒。 稻子就要成熟了,听那些佃户说今岁的收成应该还不错,但明年有些田地需要休耕。 他们说这是姑爷的意见。 姑爷说将那些已贫瘠的田里的水放干,翻耕,不能再种稻子,可当地来使,种别的粮食。 若种大豆是最好的。 姑爷他…… 竟然连种地的事都懂! 晴儿笑了。 心想若是姑爷真能练成武功,再读兵书,懂行军打仗就更好了。 望了望这空落落的院子,晴儿心里忽的有些失落。 姑爷这时候走到哪里了呢? 九公主若真要和郡主抢姑爷……郡主能抢得过么? …… …… 白少秋坐在他自己的那辆黑色的马车里。 旅途无聊。 他正在闭目打坐练那《无上练气诀》! 京都长安的九公主唐纤纤这时候已出了宫,她的马车来到了一条偏僻的街巷。 这里有一座占地极大的皇家寺庙。 它叫香积寺。 长公主并未出家,她在这里带发修行。 第一百七十四章 那时明月 上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白少秋坐在当阳驿外的一块石头上望着初升的那轮明月,没有发现它比昨晚的那明月更圆。 当阳驿是出西陵城的第一个驿站。 规模算不上大,因为许多商旅到了这里并不一定会停下留宿,他们会连夜赶往西陵城。 西陵无匪。 镇西王的封地,无人落草为寇,外面的匪也不敢跨入西陵地界一步! 这便是镇西王深受封地百姓爱戴的最主要的原因。 生活嘛,生而活着。 无匪患之忧,不用担心一觉醒来看不见明天的太阳,这便是百姓们心里的安居乐业的好地方了。 何晓峰就站在距离白少秋两步的距离。 他双臂环抱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就这么看着月色下望月的白少秋。 他没有去问白少秋那故乡的月,白少秋也没有去问何晓峰京都的那位姑娘。 夜静谧。 只有旷野里的夏虫在不知疲倦的叫。 赵破山掌着一盏灯笼与魏公公从驿站里走了出来,他们也来到了白少秋这里的这条小溪旁。 白少秋这才收回了视线看着走来的魏公公微微一笑: “以为公公您已经睡了。” 魏公公也坐在了一块石头上,他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说道: “这人老了,瞌睡就少了。” “可别说,这地方的月亮看起来似乎比京都更明亮一些……就连星星似乎也更璀璨一些。” “嗯……这里幽静杂家也很喜欢。” 白少秋沉吟三息,问道:“难道比宫里还要幽静?” 魏公公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白少秋,“这里的幽静与宫里的幽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应该是重量不一样。” 白少秋一愣,这幽静还能用重量来形容的? 魏公公又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你去了京都肯定是会去宫里的,倘若在宫里呆一宿你大抵就能明白杂家的意思了。” “不说这个,说说你。” “……我有啥好说的?” 魏公公俯身,距离白少秋更近了一些。 他的那张老脸在月光下白的有些瘆人,尤其是在他这看上去很是好奇也有些猥琐的神色之下。 “听说……九公主殿下到西陵城,与你相识于广陵书院的藏书楼?” 白少秋身子微微后仰,点了点头。 “还听说九公主殿下对你很喜欢?” 白少秋一怔,这老太监,还喜欢这种八卦的? “那不是喜欢。” “不是喜欢是什么?” “这个……九公主殿下文采极高,应该说是惺惺相惜。” 魏公公咧嘴笑了起来,“你这公子,不老实!” “杂家在京都都知道九公主殿下因为你拒绝了长胜侯府的那位简大公子,你了解简大公子么?” 白少秋摇头,“我只知道他叫简北游,是个男的。” “哈哈哈……”魏公公大笑,指了指白少秋,“这个简大公子可不简单。” “人生的魁梧帅气不说,还有一身极高的武艺!” “这功夫高不说,人家也有极高的才华!” “这么给你说吧,京都有四大才子,可这四大才子却唯简大公子马首是瞻……当然这里面有长胜侯府强大的背景的原因,却也能说明人家简大公子在诗词文章上也是有着极高的造诣的。” “出西陵城的时候我俩同乘,见你忧虑……也大抵能猜到你忧从何来。” “嗯……” 顿了顿,魏公公又道:“看在公子那厚礼的份上,杂家倒是有些话想给公子讲讲。” 这才是白少秋所希望的。 虽然王爷给了他两把伞,但那两把伞究竟好不好使他根本没有把握。 与魏公公同乘,那是魏公公要教给他一些宫里的礼仪。 比如见了皇上就不能如他昨日接圣旨那样。 比如该如何磕头行礼,嘴里该说些什么等等,反正都是白少秋不喜欢的。 这时候魏公公要说的,才是那一万两银子的价值所在! “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谈不上指点,杂家也指点不了谁,算是夜来无事闲聊吧……” 他看向了赵破山,“赵统领,去将杂家的酒取来。” 赵破山一愣,心想魏公公哪里来的酒? 这曾经的北部边军的汉子在宫里呆了几年也学会了一些圆滑之处,他明白了魏公公的意思,拱手一礼,转身向驿站而去。 魏公公又看向了何晓峰。 何晓峰却看着白少秋。 白少秋略一沉吟,也冲着何晓峰点了点头。 何晓峰去了前面,来到了官道边,距离那条小溪有些远。 “上面的那些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一些。” “知道一些就够了,知道太多……不好。” “皇上命杂家前来给你传旨,皇上派出的是这一百大内御前侍卫!”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么?” 白少秋摇头,魏公公微微一笑,又道: “御前侍卫,是保护皇上安全的、对皇上最忠心、战斗力也最强的侍卫!” “这便说明皇上对你此行京都的安全很在意!” “也说明皇上知道某些人想要对你不利!” “比如……尚善,比如……简北游。” 白少秋一怔,他倒是没有料到皇上派出的侍卫还有这样一重深意。 他问了一句:“万一是叶相呢?” 魏公公摆了摆手:“叶相不会做这种蠢事!” “你……说句难听的,你至少现在,还没有叶相对你出手的资格!” “但这并不意味着叶相不出手你就是安全的,在杂家看来,这些愣头青行事反而更可怕一些。” “因为他们年轻,年轻可以不讲道理,还可以被原谅!” “尚善代管悬镜司,现在那院子里都是尚善的人,整个京都都在悬镜司的监控之下……也就是说,这么多年过去,悬镜司在京都究竟布置了多少人,除了皇上和首座大人之外怕是再无人知晓。” “现在尚善既然入主了红楼,想来这些日子也看过了悬镜司京都那些人的名册。” “他要杀你,你……恐怕真活不下去。” “另外就是简北游。” “长胜候前些日子去了南部边军,长胜侯府掌握着京都城防司……除了京都四卫之外,这是京都最强大的防御力量。” “城防司里的人很是复杂,可以说是真正的鱼龙混杂之地。” “里面有不少京都的公子哥儿,有叶相的人,有秦相的人,有五个皇子的人,也有那些皇亲国戚安插的人。” “这些人,最不怕的就是惹事!” “简北游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一些人来对你动手,你打死了他们不行,那会给你惹来极大的祸端。” “但他们打死了你……你觉得镇西王会带着西部边军来给你报仇么?” 白少秋一哑,他明白了魏公公的意思。 自己这不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了么? “那公公可有好的法子让小子渡过此劫?” 说着这话,白少秋悄然的又摸出了一叠银票塞到了魏公公的手里。 魏公公欢喜。 接过。 塞入了怀中。 起身, 望月, 悠悠说了一句:“九公主殿下既然青睐于你……九公主可是天下五美之一……当个驸马,你就吃亏了么?” 白少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她?她能护我周全?” “她不行,” “但长公主行!” 第一百七十五章 那时明月 中 京都长安。 香积寺。 作为兴国皇家寺庙,这地方平日里也会对长安城的百姓开放。 除非是有皇族成员要来香积寺上香。 长公主唐千亦在香积寺修行,这在长安不是什么秘密,但在长公主殿下的要求下,香积寺没有因为她的修行而关闭。 她住在香积寺最深处的禅院里。 这里有单独的佛堂。 亦有她的起居之地。 佛堂无名,供的是观音菩萨。 她那起居小院有名。 名叫‘隐心院’。 夜已深。 月更明。 佛堂里的灯未灭。 一个穿着一身青色麻衣的女人此刻就跪在那尊观音菩萨的面前。 她,便是兴国长公主唐千亦! 她一手握着念珠正在徐徐拨弄,一手拿个小木锤极有节律的敲打着一个木鱼。 她的身后跪着一个侍女。 那侍女勾着头,眼却抬了起来,看向了她的后背。 似乎很想说什么。 却终究没敢说一个字。 直到又过了盏茶功夫,唐千亦将念珠挂在了脖子上,放下了小木锤,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直起了腰抬头看向了那尊观音菩萨。 “纤纤还没走?” 那侍女俯身在地,低声说道“回殿下,九公主她……还没走。” “哦,她用过饭了没有?” “回殿下,九公主酉时来此就再未曾离开,想来是还没有用饭的。” 沉默。 佛堂里无比安静,只有那蜡烛的灯花偶尔会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去将本宫的斋饭取了给她送去,就说……本宫知道了。” “你去吧。” “奴婢遵命!” 那侍女起身,躬身退下。 长公主唐千亦依旧看着在烛光下明灭不定的观音菩萨。 看了许久。 她才徐徐站了起来。 从那佛龛上取了一把拂尘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将菩萨身上的灰给扫了去。 她放下拂尘。 后退三步。 “说好的不来,” “他还是来了!” “来就来吧,为何又走入了纤纤的心里?” 她眉间紧蹙 “菩萨啊,一个人,真的能装傻十几年么?” “应该是能的。” “就像有些事,藏了几十年,终究还是会有揭晓的那一天!” 她转身,看着门外皎洁的月光。 那年秋,也是八月十六。 那晚,月光似乎比今夜更亮! 但血却不是红的。 是黑的! …… …… 西荒。 月光也洒在了这荒凉迥野之上。 这里有一大片的简易行军帐篷,除了中军帅帐,其余帐篷的灯已熄灭,在月光下依稀可见有巡逻的士兵在悄无声息的行走。 中军帅帐。 镇西王放下了手里的一张纸看向了座下的老余。 “他走了。” “随魏无根同行……我倒是没有料到皇上派来的会是大内侍卫,看来皇上是不想他死在途中的。” “有一百大内侍卫,有影卫,他此去京都至少途中当无忧了。” 老余这时却抬眼看向了镇西王,说了一句“可尚树那老东西并没有出现在北地,也没有出现在西陵城!” 镇西王咧嘴一笑“但牧舟出现在了北地,悬镜司第一司的人也都出现在了北地。” “尚军候一定在西陵,这老东西一定也已经现身,只是这老东西最擅长伪装,我们没有发现他罢了。” 老余沉吟三息“他来西陵就是为了看看姑爷?” 镇西王点了点头“毕竟少秋的名声在京都已传扬开来,前后判若两人,他这个老狐狸肯定会有所怀疑……不过也仅仅是怀疑。” 说着这话,镇西王起身,朝帅帐外走去。 老余也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跟着镇西王走出了帅帐。 夜空格外高远。 那轮明月似乎也格外的明亮。 二人站在帐外望着那轮明月,镇西王又道 “这些年我们都在默默的呆在这里,看着他慢慢长大,你、我、钱盛、何银钩都没有主动与他有过接触……就算是悬镜司的人,也一定不会将我们与他联系起来。” “就算是皇上下旨让他成为了我的女婿……尚树一定也想不到这背后是我的主意。” “我只是觉得他长大了,老头又不知生死……我已经当老头死了,毕竟这么多年他没有来过西陵城,也没有再听到他丝毫消息。” “他既然如此荒诞,显然他是无法继承老头的那些遗产的。” “所以,我之所想是他与长缨成亲,生几个孩子,从他的孩子里面再培养那么一两个……可我没有料到长缨这丫头向来听话,却在这件事上反抗的如此强烈。” “招他为赘婿,这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保护他……却又不料反倒是让他展露出了如此惊人的才华!” 镇西王摇头苦笑“这就是世事如棋,老头的棋下的太好……瞒过了天下人的眼,只是少秋他这才华展露的时机并不妥当。” “再等两年就好了。” 老余“你认为两年时间庙堂之上能见分晓?” 镇西王摇头“不是,两年之后,我或许能为他做的更多一些,比如……许能逼迫尚树兑现当年承诺。” “也或者将西部边军接受他。” 老余对此颇为幽怨 “可尚树终究还是将悬镜司交给了他的孙子!” 镇西王沉默片刻微微一叹,“是啊……这就是人心!” “老头曾经不就说起过么?” “不要去考验人心,因为人的心是最经受不住考验的。”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在亲情面前、在生死面前……人的心是会变的。” 老余收回了视线,垂头,看着地上的月光,叹息道 “你现在算是明白了,可惜,有些事已无法再挽回,”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镇西王“你后悔了么?” 六年前,京都巨变。 镇西王率西部边军出了西陵城一路向北! 过十里长亭入了河西走廊,至北山下的时候,尚树从京都而来,在北山下与镇西王的大军相遇。 那夜,二人聊了一宿。 老余没有在帅帐中,他守在帐外。 尚树以悬镜司为筹码,答应了镇西王将来将悬镜司交给老头的孙子。 尚树知道老头, 也知道镇西王是老头昔日座下十二弟子之一。 他甚至还知道老头有个孙子,只是老头布局向来草灰蛇线伏脉千里,他暗查了许多年,终究无法确定谁才是老头的孙子。 镇西王因此放弃了北上重返西陵城。 但现在,尚树却违背了承诺,镇西王也失去了北伐的最好机会。 “我不后悔,因为真正让我退回西陵城的,并不是尚树的许诺。” “……那是什么?” 镇西王望月,悠悠说出了一句话来 “长公主殿下的一封信!” 第一百七十六章 那时明月 下 白少秋已多次听说了长公主这个名字。 至今却不知道她的故事。 他对兴国的这位长公主愈发的有些好奇,他不太明白一个女人,就算是公主,她为何在兴国有着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王爷给了他两把伞。 第二把就是让他去了京都就去见见长公主殿下。 现在魏公公说他想要保命,那就成为九公主的驸马,因为九公主深得长公主喜欢,这便是爱屋及乌吧。 成为了九公主驸马,长公主发了话,京都那些指向自己的刀啊剑啊通通就得收起来。 “驸马与赘婿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看着沉思的白少秋,魏公公又道 “你倘若成了九公主的驸马,你们的孩子他姓白,你呢亦可以入朝为官。” “甚至可以一步步当个大官!” “你还可以经商。” “比如将你那三味书屋开至兴国各地,没有不长眼的人敢对你的生意不利,也没有人敢去翻印你卖的那本《石头记》!” “因为九公主的驸马与其余的驸马不一样!” “至于王府那边……长缨郡主既然与你无夫妻之实,既然她对你并不喜欢,杂家寻思王府对此亦不会有意见。” “瞧瞧,这不简简单单就解决了你目前所面临之忧么?” “一条原本曲折坎坷的小路,只需要你转个身,出现在你脚下的,就是一条繁花似锦的大路!” “这样的选择……会很难么?” 这样的选择,在魏公公看来当然是极为简单的。 白少秋虽说才高八斗,但他是商人的儿子。 这商人,在兴国哪怕赚再多的银子,倘若背后没有靠山,那些银子最终落在谁的手里还两说。 现在京都有人要对白少秋不利。 长胜候府的那位简大公子因为情,可一旦长公主发了话,白少秋成了九公主的驸马,他那情……从此半个字都不敢提! 至于悬镜司的尚善,就算他坐正了悬镜司首座之位,他见到九公主的驸马也必须下马立正行礼! 放眼兴国,谁敢杀他? 魏公公为何对白少秋如此客气? 正是因为他在宫里已听说了九公主从西陵城回来的变化,知道了九公主对白少秋芳心暗许。 这在魏公公看来,这小子简直是走了天大的运到,他再高的才华都算不得什么,真正令所有人忌惮的,便是那位深居浅出的长公主殿下! 那是天下最粗的一条大腿之一! 何况九公主殿下还是天下五美之一! 白少秋又不是个傻子,他当然该明白如何去选择。 可偏偏白少秋却咧嘴一笑摇了摇头“要说起来,与九公主在广陵书院的藏书楼相遇,那也是我的缘分。” “她很美。” “很温柔。” “要说我对她毫不动心这是假的,可是……我认识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对我亦很好。” “我与她已有了约定。” “九公主……她永远是我心里的仙仙姑娘。” 魏公公一愣,那双老眼直视着月色下的白少秋。 面色却并没有变化。 人老成精。 何况还是他这样的在宫中侍候过两位帝王的老宦官。 白少秋这番话落在他的耳朵里挺有深意。 话,并没有说死! 也证明了九公主对他确实有深厚的爱意! 至于与他相识的那个姑娘……魏公公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九公主态度坚定,那个姑娘嘛,恐怕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于人间。 魏公公抬头望了望。 月已中天。 他双手杵着膝盖站了起来,锤了锤老腰,笑道 “终究是少年。” “爱情这个东西是美好的。” “它值得你们这样的少年去追求,尤其是你们这些书读的多的少年……便有了花前月下之说,便有了卿卿我我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恋。” “只不过在我这样的老头看来,越是美丽的爱情,它也越是需要一个……坚固的庇护!” “不是什么呵护。” “没有权,没有钱,拿什么去呵护?” “浪漫这个东西是很贵的!” “不是晒晒这月光就能维持下去的!” “守不住的爱情那不叫爱情,那叫……孽缘!” “那些戏文所演的爱情误人,那戏文的剧本……它就是那些在月光下浪漫过、憧憬过、臆想过,却终究败给了权势、败给了银子、败给了生活的落魄文人所写。” “总之……你是个聪明人。” “是选择你根本就守不住的那所谓的爱情呢?还是选择另一种能给你安稳的生活、能庇护你风雨、也可以花前月下,更可以逍遥浪漫的爱情……” “这是你的事了。” “杂家言尽于此,夜已深,杂家回房睡觉,你……可以再安静的想想。” 白少秋也起身,冲着魏公公拱手一礼 “公公费心了!” 魏公公竟然还了一礼! “公子,富贵就在你身边,都不需要你弯腰就能获取……杂家先给公子道喜!” 他转身去了驿站。 白少秋徐徐坐下。 他的思想并没有因为魏公公的这番语重心长的话而改变,但他不得不承认魏公公的话实实在在是为他在想。 所以,当谢。 所以……仙仙,我依旧只能是你心里的那滴泪。 他想到了懒懒姑娘。 如此皎洁的月光,若是在煮雨小筑,若是在梨花盛开的时节,与懒懒姑娘在这样的月光下漫步在梨花间,那便是花前月下的浪漫了。 上辈子没有过,却憧憬过。 这辈子……当实现它! 至于京都之险, 白少秋起身。 何晓峰正向他走来,脚下忽的一顿,他看见了白少秋站直了身子,背负着双手,竟然散发出了一股子气吞山河之势! “虽千万人吾往矣!” “九死而不悔!” “走……睡觉!” …… …… 长安。 永平巷子。 这条巷子的北边有一座寻常的院子。 院子的后面便是永安河。 永安河水在月光下静静的流淌。 东方长缨就站在后院外的河边看着河水静静的流淌。 月光被流淌的河水撕成了一条一条的银色的线。 十三妹来到了她的身旁,低声说道 “尚善还是没有出现。” “悬镜司这总部现在驻守的是陈三尺的第二司。” “第三司司正俞东临被关押在了悬镜司的水牢中,接任第三司司正的是周兴……三皇子推荐的人,听说此人不仅仅是身手极高,更重要的是心狠手辣。” 东方长缨眉间微蹙,沉吟片刻问了一句 “季大学士这几天去过何处?” “就是从季府到国子监,下朝之后又从国子监回到季府……他并没有去过左相府。” “哦……九公主见到了长公主了没有?” 十三妹摇头“还是未能见着,这都是九公主去香积寺的第四次了,长公主依旧没有见她……是不是长公主并不想见她呢?” “不是,长公主终究是会见她的,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儿个去找牙行买一处大宅子,少秋来了京都得有个落脚之处。” 东方长缨眼眸明亮 “九公主到时候肯定会去东门接他……可不能让她将少秋给接到公主府里去了!” 第177章 长亭 十里长亭并不是有一亭长十里。 十里长亭是个地名。 倒是有一座亭子。 它就叫长亭。 长亭在一处三岔路口。 坐在长亭中,外面有三条古道。 一条向西,便是通往西陵城的。 一条向东,便是通往河西道道府柔川城。 另一条向北,这条路就通往京都长安了。 长亭的后面,靠着出云山余脉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驿站。 它叫长亭驿。 文治六年八月十九,从西陵城出发三天的白少秋一行,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长亭驿。 当白少秋下了马车站在驿站外的广场上的时候,东方浔从长亭走来。 他穿着一身银色的战甲披着一件猩红的大氅。 还背着一把很长的刀! 他没有戴头胄,那头黑发就与那张猩红的大氅随着他大步前行在这风中飘舞。 看上去……颇为霸道! 这样的霸道当然引起了赵破山的注意。 赵破山眉间一蹙,一声大吼“列队……!” 一百大内侍卫在那一瞬间几乎同时一声大吼“阵……!” 方阵! 第一列十人,皆拔出了短刀立起了盾! 他们身后的所有人在那一刻取下了弓,搭上了箭! 东方浔站在了距离这队伍三十步开外。 白少秋就站在队伍的左边,与赵破山并肩而立。 赵破山举起了刀,冲着东方浔大声喊道“来者何人……卸甲……!” 百人齐呼“卸甲……!” 这声势可谓壮观,顿时吸引了长亭驿里打尖的所有人。 那些人都从驿站中走了出来,出来便看见了这剑拔弩张的景象。 他们一惊,连忙又都缩了回去—— 这样的热闹不能看! 一不小心可就把自己的小命给看没了。 东方浔的面容依旧严肃。 他看着前方的队伍,眉间微微一蹙。 这些兵,不错! 不错是相对的。 与他所率领的影卫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他就这么站在夕阳下, 没有拔刀, 更没有卸甲。 他看向了那穿着一身白衣的……姑爷! 白少秋也看着他。 想了想,拍了拍赵破山的肩膀,“我的人。” 赵破山一怔,对面那人着甲背刀披大氅。 此处恰在西陵地界边缘,白公子说是他的人……那将军当是镇西王的手下。 他沉吟三息,冲着一百侍卫又是一声大吼“散……!” 一百侍卫随之大吼“散……!” 收刀收盾收弓,那一百侍卫片刻间散了去。 东方浔又抬步向白少秋走了过去。 “我叫你们不要来的。” “义父之命。” “其余人呢?” “该出现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出现。” 好吧,话不投机半句多。 白少秋又没有再搭理东方浔。 东方浔也没啥兴趣与这个姑爷说啥—— 能说啥呢? 他东方浔本就少言寡语,他是个武将,说的都是练武行军还有打仗。 这姑爷是个文人,说的是风花雪月诗词文章。 风马牛不相及。 兴趣爱好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白少秋转身望向了驿站后的出云山余脉,说是余脉,这山依旧是很高的。 夕阳就在这山顶,阳光照不到山腰子,山腰子的光线暗淡,可见林木参天。 他又向北望了望。 忽的对东方浔问了一句“有没有此去京都一路的地图?” 东方浔一怔“有!” “给我瞧瞧。” 东方浔犹豫三息,“没带在身上。” 白少秋扭头瞅了他一眼,眼里颇为不满。 “我记在脑子里。” “……大体画出来给我看看。” 东方浔也看着白少秋“不用,姑爷从现在起,一路起居出行皆由我负责,姑爷无须为这种事去操心。” 白少秋双眉一扬,片刻,他看着东方浔那张严肃且自信的脸便笑了起来。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东方浔面不改色心不跳“影卫行事,向来都极有信心。” 白少秋拍了拍东方浔的肩膀,这令东方浔很是不习惯。 “ 有信心是好事,但……” 白少秋又看向出云山,伸手向那山一指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我会将人藏在那片密林之中。” 东方浔也看向了那山腰子处,嘴角挂起了一抹不屑的笑意“影卫已查过,那山上方圆十里无人迹。” 白少秋点了点头。 这影卫只有六十人,王爷让他们送自己进京都,那么这影卫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大抵相当于前世的特种兵这一类,只是不知道他们的专业水平如何。 东方浔带着他们提前来到了这里,倒没有偷懒,还很是敬业。 “嗯……让我猜猜,现在影卫应该在……” 白少秋又向北而望,又伸手一指“在那边!” “远处依稀有山,这条路当在两山之间。” “我估计山势险峻,道路亦崎岖,车队行进速度会很慢,倘若真有敌人,确实是最适合敌人设伏的。” “所以我不会将人藏在那里,因为谁都能猜到。” 东方浔的视线从北边收了回来,颇为惊讶的落在了白少秋的脸上。 过了片刻,他才点了点头,“影卫确实在那边。” “影卫过来这里要多久?” “半个时辰。” 白少秋四顾张望。 心里没来由的感觉到一丝不安。 一支乌鸦恰从空中飞过,发出了凄凉的‘呱呱’叫声。 他又看向了出云山。 想了想,抬步就向长亭驿走去。 何晓峰随之而行。 东方浔顿了顿也跟着走了去。 东方猛那憨憨小舅子在帮着小夕埋锅造饭,这些日子他似乎忘记了保护他姐夫这个使命。 白少秋三人上了二楼,他的房间就在二楼。 二楼的走廊上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俊美少年。 那少年原本一直注视着楼下的那些侍卫,此刻见白少秋走来,二人对视了一眼,他转身就进了他的房间。 就在白少秋的隔壁。 白少秋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看了三息,也抬步走入了他的那间屋子。 他推开了房间的窗,窗外是一条小溪。 小溪的对面是一片灌木丛,也是出云山的山脚了。 一切如画。 唯有溪水潺潺。 时有鸟鸣几声。 东方浔这时候倒是认真的看了看白少秋的背影—— 这位姑爷至少警惕性还是可以的。 他对影卫所处位置的判断也没有错。 只是这地方,绝不会藏着刺客。 因为鸟不鸣,兽不惊。 也因为影卫下午才去查看过。 除非敌人是从山的那边翻越而来。 可山的那一面是悬崖绝壁。 白少秋就这么站着看了盏茶功夫,他也觉得是自己有些敏感了,对面的山林里确实没有异常之处。 他正要转身,却忽的又向那片灌木丛看了过去。 那片灌木林很大,两边都一眼望不到头。 灌木长势也极好。 “那片灌木林你们查看过了没有?” 东方浔“有。” “查了多大范围?” “上下百丈距离。” 白少秋眉间微蹙,伸手,“望远镜!” 何晓峰从他身上的褡裢里掏出了一个东方浔未曾见过的玩意儿,白少秋接了过去,向那片灌木丛仔细的望了过去。 一寸一寸的移动着望远镜。 光线很是昏暗。 他就这么又看了盏茶功夫。 忽的就定格在了某个地方。 通过望远镜,他看见了灌木丛里一道一闪而逝的微弱亮光! 第178章 误打误撞 那是冰冷的银色光芒! 是刀或者剑的光芒! 想来是那人埋伏了许久动了那么一下露出了手里的刀或者剑。 白少秋没有动,他需要确认。 距离有些远,那人可没有望远镜,他并不能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白少秋看见。 就这么僵持。 东方浔不知道姑爷拿着个筒子在看什么。 “不会有埋伏的。” “林密,虽利于隐匿,却不利于行动。” 白少秋此刻却咧嘴笑了起来,因为他又看见了那抹银色的光! 这一次,那微弱的银色的光出现了许久。 他移动着望远镜,又看见了第二抹光。 第三、 第四…… 那些光在向前蠕动! 正是因为他们在向长亭驿方向蠕动,故而他们的武器时不时会从灌木林中显露。 夕阳就要下山,他们选择在了这个时间移动,便是确定了影卫已查过这里不会再来。 也是眼见天色渐暗,他们需要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长亭驿的对面。 无法判断有多少刺客。 但能断定的是,那也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刺客! 白少秋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望远镜递给了何晓峰,转身就看向了东方浔,极为认真的说道 “速将影卫召回!” 东方浔“……” “这是本公子的命令!” 白少秋面色一寒“若你不执行……请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不需要你们,你们回西荒去打蛮子更合适一些。” “因为那不需要动什么脑子!” 说完这话,白少秋没有再看东方浔一眼,他神色严肃的出了们下了楼直奔赵破山而去。 何晓峰看了东方浔一眼,又向窗外望了一眼,他也不知道白少秋看见了啥东西,作为白少秋的门房,他坚定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他与东方浔错身而过,留下了一句话 “少爷不是以前的少爷了!” 东方浔独自站在房中,他来到了窗前,眉间紧蹙的望着窗外的灌木林。 他什么都没看见。 想了想,他也转身下了楼,一跃飞天而去。 赵破山与魏公公站在驿站下的广场上,正在看着那些侍卫们在小夕的指挥下埋锅造饭。 这些个侍卫可都是皇上身边的近侍! 他们很骄傲。 但这几天来,他们的骄傲被那位王府的四公子活生生给打没了! 谁都不是那王府四公子手里的一合之将! 那看似很傻的大个子,那身蛮力……是真特么的令人绝望! 于是,除了在军事上听命于赵破山之外,在这生活上,他们对那小夕姑娘那叫一个言听计从。 “这样挺好。” 魏公公看着那群侍卫忙活,又笑道“伙食不错。” “嗯,味道也有很大的进步。” “比驿站的伙食好吃许多……咦,白公子,你也来了?” 白少秋带着何晓峰走来,他拱手一礼,露出了一抹笑意 “公公雅兴,还没回房休息?” “哎,人老了,坐太久的车腰酸背疼,得活动活动筋骨。” 魏公公扭头看向了从二楼飞过的东方浔,指了指,“赵将军说是你的人?” “也说不上是我的人,我毕竟还是王府的赘婿,王爷恐怕是担心我走不到京都,便派了几个他的亲兵,说是来保护我的,其实吧……” “也不会听从我的命令,” 白少秋大手一摆“不管他们,毕竟没吃我的伙食,他们想干嘛干嘛。” 说着这话,他看向了赵破山,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神色又变得凝重了起来 “赵将军,你信我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赵破山一愣,“信啊,离开京都的时候九公主殿下特别交代,说……” “到没有说叫我信你,殿下只是说别走的太快,你身子骨不太好,经不起那颠簸。” “不过在下是信你的,心服口服的信!” “有啥事?” 白少秋沉吟三息“我若是说今儿个晚上有刺客,你信么?” 赵破山“……” 魏公公“……刺客?” 他四处望了望,“哪里来的刺客?” “莫非就藏在驿站的那些商旅之中?” “大胆!” “赵将军,将那些商旅全部清除出去!” 白少秋被魏公公这激烈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长亭驿住了百八十号的商旅,这些人来得更早一些……他原本看到人家住在了驿站中就不便去惊扰,但这时听魏公公这么一说,他又警觉了起来—— 万一还有刺客就藏在这些商旅中呢? 宁杀错不放过! 凭着魏公公天使的身份,确实可以让驿站的驿官将那些商旅统统给赶出去! 有权就能为所欲为! “魏公公所言有理,还请赵将军将那驿官叫来,由魏公公训话!” 赵破山这就惊呆了。 刺客? 白公子凭啥说有刺客藏在商旅之中? 他仅仅这么一想,便迅速的执行了白少秋的建议。 他也是那么想的。 万一真特么有刺客,万一白公子被弄死了,不,白公子就算被弄伤了自己回去也没法给九公主殿下交代啊! 他大步而去,片刻,带着那驿官匆匆走来。 那驿官一家伙就噗通一声跪在了魏公公的面前,浑身瑟瑟发抖 “小人不知道天使在此……小人失职,小人该死……” “你,闭嘴!” 那驿官连忙闭上了嘴。 魏公公面容一肃,冷冰冰吩咐道 “杂家命你,速将所有人清理出去!” “给你一炷香的功夫,杂家不想看见这驿站还有一个人!” “小人遵命!” “嗯,快去!” 那驿官忙不迭的爬了起来,转身就向驿站跑去。 片刻。 驿站一片兵荒马乱。 那些商旅们当然是不愿意的,不能住在这里,就意味着要么在外面露宿,要么就得连夜赶路。 但他们的不愿意也只能藏在心里,至多不过嘴里嘀咕两句。 因为驿站外有许多的兵! 他们虽说在埋锅造饭,但他们身上的甲胄还有那些武器足以令他们畏惧。 这些商旅中有一支是从河西道道府柔川城方向来的。 是其中最大的一支商队。 有马车二十辆! 有护卫三十人! 他们就住在二楼。 此刻,与白少秋紧邻的那间房间里,那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眉间紧蹙。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个老人,问了一句 “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那老人躬身一礼“小人真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那青年阴沉着脸,过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望向了窗外。 “走吧。” “告诉老九,在长亭外扎营,等风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月光下的刀 上 日落。 天黑。 圆月已从东边升起。 长亭驿所有商旅都被清了出去。 还好是八月,虽说已入了秋,但秋意还很浅。 于是,有不少的商队就在长亭的另一边安营扎寨。 也有一些商队连夜出行,毕竟这在镇西王的地盘上,不用担心夜遇山匪。 此刻,白少秋和魏公公还有赵破山没有在驿站外的院子里。 他们在魏公公的房间里。 门房何晓峰抱着双臂依在了门后。 白少秋三人坐在了一张茶桌前,白少秋煮上了一壶茶,看了看窗外。 “我说的刺客,就在外面的出云山下。” 赵破山又吓了一跳,他一步来到了窗前,外面……近乎漆黑,就连那些灌木丛都已变得影影绰绰,哪里看得见刺客的影子。 魏公公也瞪大了眼睛,狐疑的看着白少秋“你怎么知道外面有刺客?” 白少秋嘿嘿一笑,“说来也是巧,这不,刚才我去了我那房间,推窗,便见外面的灌木林中有鸟雀惊飞……” 取了一撮茶叶放在了壶中,他又道 “傍晚倦鸟归巢,绝不会无故而飞。” “故,我断定那灌木丛里当藏有刺客。” 白少秋这话一出,三人都惊呆了! 赵破山走了过来,“不是,就凭几只鸟儿飞起,你就断定那灌木丛里藏有刺客?万一有走兽经过也是会将鸟雀惊飞的!” 何晓峰也盯着白少秋的背影,心想他哪里看见了鸟雀惊飞? 魏公公愣了片刻,哈哈一笑,在他心里,已将这事当成了一个笑话。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又不一样“嗯……小心驶得万年船,警醒一些总是好的。” “赵将军,” 赵破山拱手一礼“公公有何吩咐?” “还是去布置一番。” “倘若真有刺客,白公子,你认为他们会在几时发起攻击?” 白少秋沉吟三息,心里粗略的计算了一下那些刺客抵达这地方的时间—— 天未黑时,他们在灌木丛中缓行那是很慢的。 但天一旦落黑,他们来的速度就会很快了。 在白少秋看来,那些刺客当不会是普通人,极大可能是江湖中人。 “我认为大抵会在小半个时辰左右。” 赵破山望着白少秋,他的眼里是惊疑的。 这分明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偏偏在这白公子嘴里说来却有模有样,偏偏魏公公还信了。 他能怎么办呢? 那只能是让弟兄们辛苦一点了。 “我这就布置下去!” 白少秋抬眼,看着赵破山 “我是认真的!” 赵破山“……” 白少秋“真的有刺客!” 赵破山“……嗯,有刺客!” 白少秋“……你不信?” 赵破山“我信!” “信就好,我估计刺客的武功很高,敢来行刺……那肯定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的,我有个建议。” 赵破山“……什么建议?” “让弓手埋伏在二楼那些房间里,月色这么好,他们从小溪对面过来肯定能看的见。” “再让刀手埋伏在一楼的房间里,那些刺客被箭一射,他们知道暴露定会心慌。” “这一慌则不择路,他们会从一楼的窗户破窗而入!”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赵破山一呆,假如那片灌木林里真有刺客,假如他们真从河对岸飞来,白少秋的这个布置堪称完美。 但,这是假如。 看着赵破山犹豫的表情,白少秋有些无力。 没有自己的队伍,终究不是个事! “我现在以九公主的蓝颜知己的身份慎重的告诉你,倘若我错了,去了京都我绝不见九公主一面!” “倘若我对了,我见到了九公主定会在她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如何?” 赵破山那脑瓜子就有些转不过弯了,不过白少秋既然将九公主都给搬了出来…… “好,我这就按照你的吩咐去做!” 赵破山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魏公公这才俯身,老眼看着白少秋,很认真的问了一句 “真有刺客?” 白少秋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真有!” 魏公公坐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老眼微微一眯“这些人……胆子是真的很大啊!” 白少秋斟茶,笑道 “无毒不丈夫,他们做出什么事在我看来都不足为奇。” 魏公公沉吟三息,“你怕么?” “怕啊,但怕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终究还是要去面对的。” 魏公公忽的一笑。 “你这少年,很好!” “公公你怕么?” “我这把年纪了有什么好怕的?” “那我们就在这饮茶看戏?” “好,左右无事,杂家再给你说说后宫里的那些事。” “你,”魏公公冲着何晓峰说道“外边去。” 何晓峰撇了撇嘴,开门,走了出去,门关上。 一老一少二人就坐在这茶桌前,喝着茶,说着话。 几乎都是魏公公在说,白少秋在很认真的听着。 夜已黑。 没有掌灯。 皎洁的月光从窗棂洒落,光线尚算明亮,颇有不一样的意境。 只是魏公公说的那些话有些沉重,白少秋根本就无心去欣赏这美丽月色。 “……总之,那后宫之中嘛,依旧还是太后她老人家说了算。” “所以你若是进了宫,倘若能见到太后她老人家,你可万万要记得不要冲撞了她,否则……谁要救你都很难!” “至于叶皇后,秦贵妃,你最好是不见。” “也或者她们也不想见你。” “不过玉贵妃肯定是要见你的,毕竟九公主在玉妃娘娘面前常提起你。” “玉妃娘娘的脾性很好,她虽帮不了你什么,却绝不会对你不利。” “对了,后宫里还有一位娘娘你值得注意。” “她便是沈昭仪。” “在后宫里,这位沈昭仪是皇上最亲近的一个。” “她也是六皇子的母亲,就是这河西道沈家的人。” “当然,还是前面杂家给你说的,在京都,真正能将你保护起来的,只有长公主!” 顿了顿,魏公公又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 “皇上有九个皇子三个公主,长公主殿下唯一喜欢的就只有九公主!” “这,才是简北游连长胜候的爵位都不愿继承的真正原因!” “京都有句话,叫得九公主得三世富贵荣华!” “现在你总该知道如何取舍了吧!” 魏公公这番话确实又让白少秋吃了一惊。 他有些怀疑。 九公主为何能得长公主如此厚爱? 他正要问问长公主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能耐。 就在这时, 窗外, 月光之下, 有人踏月色而来! 于是, 有人高呼“有刺客……” “射……!” 有惨叫声。 有刺客的惊呼声。 也有刺客的怒吼声。 白少秋起身死死的盯着窗外。 何晓峰已开门快步走了进来。 二人几乎同时向窗前跑去。 便见月光下有森寒明亮的刀光闪烁。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一刀, 穿过箭雨, 向他们所在的这扇窗劈了过来。 第180章 月光下的刀 下 那是泛着寒芒的一刀。 刀芒竟然有三尺长! 那一刀将射向它的箭悉数给劈飞,劈断,它气势不减的向白少秋所在的这扇窗而来。 那一瞬间,白少秋连退五步。 何晓峰“锵锵”两声拔出了他的两把银钩! 他一声大吼“小贼,拿命来!” 他一家伙撞破了那扇窗,双钩向那一刀劈了过去。 白少秋一瞧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是一个憨憨! 这特么的! 这厮怎么一打架也如此冲动? 说好的守护在自己身边…… 就在白少秋惊诧的时候,那扇门“砰!”的一声开了,碎了。 东方猛这个小舅子提着棍子就冲了进来,那如春雷般的声音在房间里陡然炸响 “姐夫!” “莫慌!” “有我在!” “这次……我不出去!” 他不叫还好。 驿站有那么多的房间,刺客并不知道白少秋在哪一个房间。 东方猛这一声吼,顿时给那些刺客指名了方向! “姓白的在二楼!” “快上,他们埋伏的弓箭手正在换箭!” “别特么去一楼,一楼也有埋伏!” “所有人,攻二楼左三房!” “……” 混乱。 一片混乱! 赵破山没有料到真有刺客。 他确实按照白少秋的吩咐去做了,甚至还认认真的去做了。 但那些侍卫们却觉得这事儿……实在荒唐。 天可怜见的。 埋锅造饭搞了那么久,这热饭还没吃上一口就说有刺客! 特么的哪里来的刺客? 这一百大内侍卫皆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他们的纪律性还是可以的,哪怕心有不甘,亦按照赵破山的吩咐去执行了。 真有刺客来! 二楼五十人执弓。 一楼五十人执刀。 刺客来的突然,幸亏月色明亮,二楼的弓手也及时的发现了刺客飞来,虽略显慌乱,也算及时的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但他们没有料到这些刺客的身手很高。 第一轮箭雨射杀射伤了几个刺客。 其余那些刺客还真向一楼的房间冲了去。 第一批破窗而入的刺客也没有料到一楼的房间里藏着人! 他们刚一落地,迎来的就是兜头一刀! 这一家伙又弄死了十几个刺客。 可就算是白少秋也没有料到刺客会如此之多…… 赵破山站在二楼的一间房子的窗前,看着月光下飞来的人瞪大了眼睛。 “射……!” “拔刀……!” “迎……!” 当又一轮箭雨射出,在赵破山的狂吼之下,二楼的侍卫收弓,拔刀,与一楼的侍卫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就在长亭驿的后面,就在那条小溪畔,一百大内侍卫与来袭的刺客战斗在了一起。 何晓峰也在这里。 他挡下了那一刀。 却挡不住那到处都是的刀! 他手里的一对银钩翻飞,左一钩格挡,右一钩剖腹。 敌人的血溅在了他的脸上,热呼呼的。 他竟然没有丝毫恐惧! 他内心的战意似乎被这热血给点燃! 他兴奋的一声大吼“贼子……吃你小爷一……” “哎呦……!” 他的肩膀中了一刀! 这一刀划破了他的衣裳,将他的右肩胛给劈出了一条口子。 血顿时染红了衣裳。 幸运的是未伤及筋骨。 他眼睛顿时一红,手里双钩化成了两条银色的弧线。 他对面的刺客倒了霉。 被他那双钩切成了片! 这厮,这一刻如死神一般! 有个声音响起“我来收拾他,你们……去二楼取白少秋狗头!” 一刀如银,朝何晓峰劈了过来。 许多的刺客与赵破 山的一百侍卫混战。 还有更多的刺客一飞而起,向二楼左三房杀将过来。 他们,如飞蛾赴火一般。 他们没有料到这房间里有一个令他们绝望的杀神! …… …… “姐夫,” “莫慌!” 东方猛这个猛人手里那镔铁长棍一棍子就朝着从窗户冲来的刺客砸了过去! “轰……!” “啊……!” 窗破。 人死! 东方猛似乎嫌这地方有些小,他那棍子噼里啪啦一阵乱砸,那面墙碎了。 那些冲来的刺客一瞧,我了个去! 上面没说白少秋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猛人啊! 现在怎么办? “从另一面进攻……两面夹击……!” 于是,有人飞跃了屋顶。 有人在正面与东方猛缠斗。 正面的刺客一击就走,没有一个与东方猛硬刚。 东方猛这一身蛮力就使不上劲了,他气得哇哇大叫,白少秋一瞧,这特么不行啊,眼见着就要被包围了。 就在这时,赵小树冲了进来。 他就像一个难民。 背上背着个黑箱子,腰间挂着一把剑,还别着一把朴刀,肩膀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褡裢。 这些,都是白少秋的玩意儿。 “少爷,我来保护你了!” 他将身上的这些东西一股脑丢在了白少秋的面前,拔刀…… 刺客已出现在了门前! 赵小树一瞧,他顿时就咽了一口唾沫。 白少秋并没有打开那口箱子,他拿起了那把剑。 门外一刺客一刀向赵小树劈来。 赵小树提起朴刀一挡, “铛……!”的一声,他手里的刀应声而断! 他蹬蹬蹬连退三步,那一刀如影随形,白少秋没有拔剑,他举起了手。 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已握住那把十字弩。 就在那一刀就要将赵小树两断的时候,他扣动了机扩。 “啊……!” 一箭, 准确命中了那刺客的喉哝。 他捂着脖子仰头倒下。 他的身后,又出现了十来个刺客! 白少秋心里一紧,豁然站起,拔剑…… 一剑挥出, 门口的十来个刺客纷纷倒地! 白少秋顿时就傻了眼。 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莫非这就是杀人于无形的剑气? 难道我已练成了‘无上练气诀’和‘万剑归一’剑法? 就连赵小树也惊呆了! 他坐在地上,看着白少秋的眼里满是佩服。 没有人注意依旧坐在茶桌旁的魏公公刚才挥了挥手,他的那张老脸依旧云淡风轻。 门口又有刺客来。 白少秋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内力! 就在这时, 门外有个声音响起 “放火!” “将他们给我统统烧出来!” 这驿站是木头建的房子! 白少秋万万没有料到空气中竟然有火油的味道! “快走……!” 他话音未落,一楼火势顿起! 赵小树慌忙爬起,将白少秋的那些玩意儿又赶紧挂在了身上。 东方猛一瞧,转身,举棍,率先冲了出去。 白少秋也转身,将魏公公一把给抱了起来,他一手握剑一手抱着魏公公紧随东方猛冲了出去! 站在了走廊上。 大火已蔓延了开来。 他想跳下去。 却突然发现楼下站着许多的刺客! 还有他们手里的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刀! 东方猛扭头看向了白少秋,“姐夫,” “怕是活不成了。” “青楼还没去过,” “这死了不瞑目啊!” 那是泛着寒芒的一刀。 刀芒竟然有三尺长! 那一刀将射向它的箭悉数给劈飞,劈断,它气势不减的向白少秋所在的这扇窗而来。 那一瞬间,白少秋连退五步。 何晓峰“锵锵”两声拔出了他的两把银钩! 他一声大吼“小贼,拿命来!” 他一家伙撞破了那扇窗,双钩向那一刀劈了过去。 白少秋一瞧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是一个憨憨! 这特么的! 这厮怎么一打架也如此冲动? 说好的守护在自己身边…… 就在白少秋惊诧的时候,那扇门“砰!”的一声开了,碎了。 东方猛这个小舅子提着棍子就冲了进来,那如春雷般的声音在房间里陡然炸响 “姐夫!” “莫慌!” “有我在!” “这次……我不出去!” 他不叫还好。 驿站有那么多的房间,刺客并不知道白少秋在哪一个房间。 东方猛这一声吼,顿时给那些刺客指名了方向! “姓白的在二楼!” “快上,他们埋伏的弓箭手正在换箭!” “别特么去一楼,一楼也有埋伏!” “所有人,攻二楼左三房!” “……” 混乱。 一片混乱! 赵破山没有料到真有刺客。 他确实按照白少秋的吩咐去做了,甚至还认认真的去做了。 但那些侍卫们却觉得这事儿……实在荒唐。 天可怜见的。 埋锅造饭搞了那么久,这热饭还没吃上一口就说有刺客! 特么的哪里来的刺客? 这一百大内侍卫皆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他们的纪律性还是可以的,哪怕心有不甘,亦按照赵破山的吩咐去执行了。 真有刺客来! 二楼五十人执弓。 一楼五十人执刀。 刺客来的突然,幸亏月色明亮,二楼的弓手也及时的发现了刺客飞来,虽略显慌乱,也算及时的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但他们没有料到这些刺客的身手很高。 第一轮箭雨射杀射伤了几个刺客。 其余那些刺客还真向一楼的房间冲了去。 第一批破窗而入的刺客也没有料到一楼的房间里藏着人! 他们刚一落地,迎来的就是兜头一刀! 这一家伙又弄死了十几个刺客。 可就算是白少秋也没有料到刺客会如此之多…… 赵破山站在二楼的一间房子的窗前,看着月光下飞来的人瞪大了眼睛。 “射……!” “拔刀……!” “迎……!” 当又一轮箭雨射出,在赵破山的狂吼之下,二楼的侍卫收弓,拔刀,与一楼的侍卫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就在长亭驿的后面,就在那条小溪畔,一百大内侍卫与来袭的刺客战斗在了一起。 何晓峰也在这里。 他挡下了那一刀。 却挡不住那到处都是的刀! 他手里的一对银钩翻飞,左一钩格挡,右一钩剖腹。 敌人的血溅在了他的脸上,热呼呼的。 他竟然没有丝毫恐惧! 他内心的战意似乎被这热血给点燃! 他兴奋的一声大吼“贼子……吃你小爷一……” “哎呦……!” 他的肩膀中了一刀! 这一刀划破了他的衣裳,将他的右肩胛给劈出了一条口子。 血顿时染红了衣裳。 幸运的是未伤及筋骨。 他眼睛顿时一红,手里双钩化成了两条银色的弧线。 他对面的刺客倒了霉。 被他那双钩切成了片! 这厮,这一刻如死神一般! 有个声音响起“我来收拾他,你们……去二楼取白少秋狗头!” 一刀如银,朝何晓峰劈了过来。 许多的刺客与赵破 山的一百侍卫混战。 还有更多的刺客一飞而起,向二楼左三房杀将过来。 他们,如飞蛾赴火一般。 他们没有料到这房间里有一个令他们绝望的杀神! …… …… “姐夫,” “莫慌!” 东方猛这个猛人手里那镔铁长棍一棍子就朝着从窗户冲来的刺客砸了过去! “轰……!” “啊……!” 窗破。 人死! 东方猛似乎嫌这地方有些小,他那棍子噼里啪啦一阵乱砸,那面墙碎了。 那些冲来的刺客一瞧,我了个去! 上面没说白少秋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猛人啊! 现在怎么办? “从另一面进攻……两面夹击……!” 于是,有人飞跃了屋顶。 有人在正面与东方猛缠斗。 正面的刺客一击就走,没有一个与东方猛硬刚。 东方猛这一身蛮力就使不上劲了,他气得哇哇大叫,白少秋一瞧,这特么不行啊,眼见着就要被包围了。 就在这时,赵小树冲了进来。 他就像一个难民。 背上背着个黑箱子,腰间挂着一把剑,还别着一把朴刀,肩膀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褡裢。 这些,都是白少秋的玩意儿。 “少爷,我来保护你了!” 他将身上的这些东西一股脑丢在了白少秋的面前,拔刀…… 刺客已出现在了门前! 赵小树一瞧,他顿时就咽了一口唾沫。 白少秋并没有打开那口箱子,他拿起了那把剑。 门外一刺客一刀向赵小树劈来。 赵小树提起朴刀一挡, “铛……!”的一声,他手里的刀应声而断! 他蹬蹬蹬连退三步,那一刀如影随形,白少秋没有拔剑,他举起了手。 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已握住那把十字弩。 就在那一刀就要将赵小树两断的时候,他扣动了机扩。 “啊……!” 一箭, 准确命中了那刺客的喉哝。 他捂着脖子仰头倒下。 他的身后,又出现了十来个刺客! 白少秋心里一紧,豁然站起,拔剑…… 一剑挥出, 门口的十来个刺客纷纷倒地! 白少秋顿时就傻了眼。 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莫非这就是杀人于无形的剑气? 难道我已练成了‘无上练气诀’和‘万剑归一’剑法? 就连赵小树也惊呆了! 他坐在地上,看着白少秋的眼里满是佩服。 没有人注意依旧坐在茶桌旁的魏公公刚才挥了挥手,他的那张老脸依旧云淡风轻。 门口又有刺客来。 白少秋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内力! 就在这时, 门外有个声音响起 “放火!” “将他们给我统统烧出来!” 这驿站是木头建的房子! 白少秋万万没有料到空气中竟然有火油的味道! “快走……!” 他话音未落,一楼火势顿起! 赵小树慌忙爬起,将白少秋的那些玩意儿又赶紧挂在了身上。 东方猛一瞧,转身,举棍,率先冲了出去。 白少秋也转身,将魏公公一把给抱了起来,他一手握剑一手抱着魏公公紧随东方猛冲了出去! 站在了走廊上。 大火已蔓延了开来。 他想跳下去。 却突然发现楼下站着许多的刺客! 还有他们手里的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刀! 东方猛扭头看向了白少秋,“姐夫,” “怕是活不成了。” “青楼还没去过,” “这死了不瞑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