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坷高清澄》 第一章山里有座泥菩萨 总有些地方偏僻到连战争都波及不到,所以注定了和锦绣繁华无关。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中间有一条大概七八里宽的豁子,都说这是一道神仙也过不去的天堑。 天堑这头是中原,那头是渤海国,这里过不去但五十里外的边关原来能去渤海,可是不久前东韩兵马已经夺取渤海城关截断与中原往来。 一辆马车在十二匹雄俊战马的护卫下在大慈悲山的这边停下,车夫下车的时候往四周仔细看了看才打开车门。 马车看起来寻常无奇,可留在雪地上深深的车辙印却足以说明这辆马车堪比移动的堡垒。 那十二名骑士看起来都高大雄壮,他们身上弓,弩,短刀长刀齐全,所以冷傲,强势,甚至还有些睥睨一切。 可都才二十来岁的年纪脸上依然还有偶尔流露出来的稚嫩,以及眼神里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茫然和担忧。 车夫年长,四十岁左右,眉毛上都是冻霜,这让他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像是一双寒潭。 “到了。” 山脚下有个小村子叫无事村,也许是这村名保佑了这里的百姓们在中原连绵不断的数十年战乱中都平安无事,也许这村名是个封印让这村子里的人一代一代穷困潦倒。 无事村里的人已经有几十年没人走出去过,最大的原因简单到只是因为这里无事。 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件是女人的打扮,穿着一套很厚实的棉衣,一双很厚实的鹿皮靴,戴着一顶同样很厚实的翻毛帽子。 所以显得她的脸有些娇小,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毛领也遮住了半壁江山应妩媚,露出来的双眼,则是剩下的半壁江山尽英豪。 她有寻常女人少有的英气眉眼,也有那十二名强悍骑士眼神里都没有的淡然和坚定。 她看了一眼车夫,又看了看那十二名骑士中的领队。 “陆吾,你去,客气些。” 年轻冷傲的骑士队正随即跳下战马,大步朝着这个在帝国版图上但似乎注定了永远不会出现在陛下书房里那张巨大舆图上的小村子走去。 不远处的土墙上坐着两个看起来雄壮而又呆傻的汉子,一个歪着头看那十二名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像是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个手里拿着个冻萝卜啃的咯嘣咯嘣响,等陆吾走过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就咧开嘴傻笑,露出满嘴黄牙。 气质独特的女子缓步走到村口,这个全是木屋篱笆院的小村子外居然有一座显得格格不入的泥塑。 做工很粗糙,粗糙的让人觉得还有些用力过猛,似乎是想大声告诉人这泥塑很了不起,偏偏塑造出来的就像个衣衫褴褛也样貌模糊的家伙。 他们大概是想塑一位将军出来吧,因为泥塑手里有一杆木头做的长枪。 这泥塑就在无事村的风水口上,村子里没人懂风水学说,年纪最大的那位老猎户总说,泥塑会为无事村招惹来大事。 没多久,这位老猎户就被请到了村口泥塑旁,村子没有正经的里正,老猎户就是村子里的主事。 村民们自然也不懂得威望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没人不服他。 队正陆吾用他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和气问老人家道:“我打听过,说这村子里您做主?” 老猎户点头:“是。” 然后补充:“小事做主。” 陆吾问:“那大事呢?” 老猎户回答:“大事占卜。” 陆吾有些想笑,这种穷乡僻壤里的人往往更为迷信,明明连个大字都不认识,偏偏还喜欢装的高深莫测。 他不打算浪费时间,所以微笑着说道:“我们想进山打些猎物,最好是大一些的,所以得进山深一些,他们说您是最好的猎人,您能带我们进山吗?” 老猎人低头看了看他的瘸腿,那张有一道贯穿上下伤疤的脸上表情微妙。 陆吾心急,想催老人回答,气质独特的女人却在这时候上前,声音轻柔的问道:“老伯,这泥塑是谁?” 老猎人回答的很快:“菩萨。” 年轻女子又看了看那持枪的菩萨泥像,眼神飘忽了一下。 陆吾却忍不住笑道:“哪有供奉泥菩萨的道理。” 老猎人回答的还是很快:“因为我们村子穷苦,只供奉的起泥身,菩萨不会因为你供奉的是金身就多护佑你,也不会因为你供奉泥身就不护佑你,菩萨护佑,只看你供奉之心诚不诚。” 陆吾听完这番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同时对这刁蛮之地的老猎户多了几分敬佩。 年轻女子则问了一声:“老伯读过书?” 老猎户脸色微变,摇头道:“没读过,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陆吾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菩萨,为何还要持枪?” 老猎人回答的依然快:“不是枪,是拐棍儿。” 陆吾还要问,年轻女子看向他说道:“说正事。” 陆吾心说自己竟是被这老猎户带偏了,所以连忙说道:“老伯到底能不能带我们进山?” 老猎户摇头:“前年进山遇到了头兴许能有近千斤的沙里干子,我命大,只断了一条腿毁了半张脸,但再也上不了山了。” 陆吾问:“沙里干子是什么?” 始终沉默寡言的车夫此时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人熊,若真有千斤重,一巴掌人就能没半截,遇着了,活下来不容易。” 陆吾掏出钱袋子说:“我们愿意出一百两,就奔着那头人熊去,万一遇着了,还能为你老人家报个仇。” 老猎户还是摇头。 陆吾道:“那就二百两,二百两还少就三百两?” 老猎户依然摇头。 年轻女子忽然问道:“老伯能从熊王嘴里逃生,应该不是一个人上的山?” 老猎户道:“是我一个人,我命好,赶上沙里干子不饿,没祸害我。” 旁边围观的一个小孩儿疑惑道:“不是大傻哥二傻哥跟你一起去的吗?我瞧见了,还是大傻哥二傻哥抬你回来的。” 老猎户一回头,眼神凶狠:“你年纪小记得什么!” 小孩子被吓了一跳,瞬间脸白,在他印象中老猎户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哪有过这般面露凶相? 年轻女子声音很轻的对陆吾说道:“老伯家里人能斗得过熊王还把老伯抬回来,本事应不比老伯差。” 陆吾点头,上前道:“老伯,只带我们进山别的不用管,五百两,您看行不行?” 老猎户问:“我拿你五百两去哪儿花?” 陆吾道:“出去花啊,五百两可以在长安置办两座不差的宅子了,你让家里人带你去长安见见世面,比你这里好的多。” 老猎户摇头道:“无事村的人,不出去。” 就在这时候,有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听着还有些稚嫩,还有些这偏僻之地不该有的玩世不恭。 “你给多少银子他都不会答应,和他谈也没用,不如和我谈。”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已有寻常男子身高,身上衣服旧但不破,和长时间不洗澡的村民相比脸上也干净的多,说话的时候带着些油滑,可看向那貌美女子的时候眼神纯澈。 在他身边是看着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比少年高了有小半个头,穿着的衣服一样旧而不破,比陆吾身形还要修长强健,一身臃肿皮袄也遮不住虎背猿腰。 刚才被吓坏了的小孩儿看到他俩出现立刻就笑起来,挥着手喊:“二傻哥,大傻哥。” 年轻女子心里微微一动。 先喊的是二傻哥。 少年走到近前,从补丁套补丁的衣服里口袋里摸出来一块干硬肉块递给那孩子,贴着孩子耳边说:“阿爷老糊涂了,你没记错是阿爷记错了,但咱不和他争,就让他糊涂着。” 小孩子立刻开心起来,比拿了肉干还要开心。 大傻哥就站在那,像是个木头人不苟言笑。 这是两个太不像傻子的人,大傻看起来雄健异常,面容冷峻棱角分明。 二傻,不管是脸型还是眉目和大傻都不一样,相比来说五官柔和许多,人秀气一些。 老猎户看到他们表情明显异常起来,眼神里有埋怨也有气愤。 二傻朝着老猎户嬉皮笑脸,老猎户瞪着他:“你敢去,打折你腿。” 二傻道:“回来再打。” 他看向年轻女子说道:“五百两说好的价钱不能变。” 年轻女子点头:“好。” 二傻又说:“只进山不出山,不管往哪边儿都不出。” 陆吾等人表情有细微变化,但年轻女子神色不动的再次点头:“好。” 听到二傻这句话,老猎户似乎态度也稍显缓和。 二傻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大傻:“老大你去收拾东西,明早出发。” 陆吾此时插嘴道:“明早不行,今天就得出发。” 见二傻略显犹豫,陆吾道:“可以加钱。” 二傻摇头:“谈好的价哪有随便改的。” 陆吾想着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村民叫他二傻。 但很快他就觉得二傻不傻了,因为二傻忽然问了一句:“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再提个条件吗?” 陆吾刚要问什么是什么,年轻女子回答道:“可以。” 二傻笑起来,牙齿真的很漂亮。 他问:“你们是从长安来?” 年轻女子回答:“是从长安来。” 二傻再问:“那你们还回长安去吗?” 年轻女子回答:“回长安去。” 二傻又笑了,笑的更灿烂,有点莫名其妙,看得出来他是真开心,有点像是含辛茹苦的老父亲总算盼到了傻儿子娶媳妇的那天。 陆吾提着防备之心的问:“什么条件?” 二傻指向那个已经走远的木头人:“记住他的名字,他叫叶扶摇。” 原本以为这二傻不傻的陆吾此时忍不住在心里稍显自嘲的笑了笑......他暂时理解不了为什么二傻提出的条件是记住大傻的名字。 以至于暂时忽略了,为什么这般地方的人名字不是铁蛋不是土生而是扶摇? 年轻女子却郑重起来,像是答应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回答道:“记住了。” 二傻学着年轻女子的样子抱拳,一样很郑重的说:“谢谢。” 年轻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二傻的回答和他这个人一样莫名其妙:“一个就够了,贪心遭报应。” 年轻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又看向那座泥塑,此时阳光照在泥塑上,隐隐约约好像能看出一片一片的鳞,又或是一片一片甲。 二傻说:“丑是丑了点。” 陆吾略显讥讽的笑道:“菩萨不在乎美丑。” 二傻撇嘴:“菩萨这也不在乎那也不在乎,能成菩萨?” 他也看那泥菩萨:“只是手里没钱的百姓觉得菩萨就该这样,什么都不在乎还能普度众生,有钱人大概都希望菩萨应该在乎点什么,最起码得在乎钱,不然何必争头香?心诚不就够了?” 老猎户瞪了他一眼。 年轻女子觉得二傻有些矫情,大概底层人都会有的那种矫情,可是,这样偏僻落后的村子里本该连这矫情都没有才对。 因为那些村民们看他们乘车骑马只有好奇和惊讶,连嫉妒都没有。 她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读过书?” 二傻点头:“读过些。” 她有些不像她似的追问:“谁教的?” 二傻回答:“我娘。” 她更不像她似的再次追问:“你娘呢?” 二傻看着那泥菩萨笑:“丑是丑了点......我娘塑的,塑完就走了,病殃殃十几年,最后剩下的那点力气九成都在这了,还有一成力气,喊了喊我哥,喊了喊我......” 隐隐约约的,那有气无力又震耳欲聋的声音好像回来了,或者,一直在他脑子里就没消失过。 “蒜头啊,你得护着姜头。 第二章一山不容二虎 泥菩萨也就是在这个苦寒的地方才能命长些,换做温热多雨的南方早就一层一层被剥开,从身到心。 小名叫半夏的少女在听到老猎户朝着那少年叫了一声姜头的时候,莫名其妙多了几分懊恼。 她不喜欢懊恼,更不喜矫情,在她察觉到自己竟是因为个巧合而矫情的时候,她把视线从那个姜头身上挪开转移到了蒜头身上。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有着东北极寒环境下的棱角分明和让人不愿靠近的淡淡危险气息。 蒜头和姜头似乎才更符合这个地方的人取名的习惯,而不是扶摇这样的字眼。 因为知道了大哥叫叶扶摇所以少女对叶姜头的名字更为好奇,但她从来都是一个忍得住好奇的人,从她才刚刚懂得好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开始,她就学会如何藏起好奇。 藏起好奇很难,必须有极强的自制和敏锐的察觉以及不断的反思,然后付诸于行动......闭嘴。 因为刚才想到生姜与半夏所以瞬息而生的懊恼,少女忽然间又敏锐的抓住了蒜头和姜头这两样东西在这苦寒之地的重要。 这样冷的地方对人格外不友好,蒜可以让血液流动的更顺畅些,医书上是这么写的,而生姜除了可以中和半夏的毒之外还能驱寒。 于是,少女的好奇心逐渐转移到了那位母亲身上,那该是一个有学识又朴素的女人,敬畏严寒,所以只是用蒜头和姜头这样的名字来帮孩子自保而非对抗。 那她对命运的态度也是这样敬畏吗?若是,那为何在这穷乡僻壤却给长子取名扶摇?若这是对长子的期盼,那她对次子又期盼什么? 就在这时候陆吾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咱们的东西足够,可要是带上更多的绳索之类就只能放弃一部分兵器装备。” 少女看着那个越看越像是一位将军的泥塑像是走了神,片刻后回答道:“先应付山。” 陆吾嗯了一声,回身吩咐道:“尽量多的带上绳子!” “后边追来的人大概也快到了,前边的路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看起来冷静且有些傲气的陆吾在自言自语这些的时候,明显有些退意。 少女像是在听他的话,可视线却飘忽在不远处的那一老一少身上。 老猎户坐在那看着收拾东西,脸色绷着。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贪财的孙子。” 叶姜头一边认真的绑腿一边回应:“没钱将来怎么给你风光大葬,前年你带我去镇上的时候我见过富户出殡,有纸马纸楼,还有几个看着就水灵的纸人,那时候我就给你相中了。” 老猎户愣了一下,然后骂:“小王八蛋。” 叶姜头绑好绑腿然后瞄了一眼大哥那边,然后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子走过去。 老猎户看着他喊:“相中几个啊?细说,细说哪儿好。” 少女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走神。 而此时陆吾还在喋喋不休般说着:“自从咱大宁立国之后黑武就一直压着周边各国不许与大宁建立邦交,原本东韩和渤海都想给黑武当走狗,只不过渤海紧挨着咱们所以摇摆不定,现在黑武指使东韩要把渤海灭了,渤海真若灭国大宁就被东韩钳制住整个东北......” 少女看到叶姜头走到叶扶摇身边伸出手:“猜错的背。” 叶扶摇回答:“单。” 他收拾出来两个行囊,一个大一个小,相对来说,大的那个人若背着该像是背起个小山包一样。 叶姜头则得意的笑起来:“每次你都错。” 叶扶摇没回应,看起来他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态度和对外人的态度并无多大区别。 少女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知道这不对劲和自己无关可就是想看。 她根本就没有在听陆吾说什么,又或许那些话她比陆吾还要清楚的多。 陆吾则还一脸深沉的说着:“渤海国君本来也想给黑武当狗,可黑武嫌弃不要他,渤海丞相韩元载劝他向大宁亲善他又觉得大宁不如黑武,韩元载说,世人皆知太阳光盛而月光弱,我们这些晒不到太阳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挑剔月光够不够亮?” 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见识般说着:“韩元载是个聪明有见识的,一路艰难险阻到了大宁却只剩他一个了,他才到咱这家却快没了,病重临死还向陛下哀求救救渤海......” 这一刻陆吾看向少女眼神里都是钦佩:“鸿胪寺那边一直想通过谈判施压,兵部已经在调集人马,可都来不及,兵马到了渤海都灭国了,咱们出兵又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若真能把渤海国君或是太子救出来,那就师出有名了......” 说到这他才发现,少女的眼神一直都在那对傻兄弟身上。 于是他看那两兄弟更不顺眼起来,尤其是那个明明土里土气可还总表现的很冷傲的大哥。 少女此时却看到大傻把明显更重的那个行囊挂在叶姜头身上,而他自己却背起来一个小的。 猎户家里只有一柄猎叉也被叶扶摇拎在手里,叶姜头就像个背起一座山的可怜虫。 叶姜头说:“我赢了。” 叶扶摇看了看他,没说话。 而那个看起来像是更疼叶姜头一些的老猎户对此却毫无反应,只是喊了一声:“蒜头,照顾好姜头。” 叶扶摇依然没回应,微皱的双眉之间似乎还有些淡淡的厌烦。 他步伐从容的往前走,甚至没有和雇主说过一句话。 而背着大行囊的叶姜头还在傻笑,吃的喝的御寒的都在他身上压的他弯了腰他却依然没心没肺。 “蒜头......呵呵。” 陆吾忍不住冷笑起来,本以为会激怒叶扶摇,可叶扶摇却连点反应都没有,率先朝着山里走去。 叶姜头走过的时候陆吾忍不住问:“你哥是个哑巴?” 叶姜头居然笑呵呵的回应说:“小时候听到他哭过,应该不是哑巴。” 陆吾愣住。 叶姜头说:“走吧,走到山顶最少也得两天,再耽误会错过宿头。” 陆吾嗯了一声招呼他手下那些精锐骑士跟上,战马和马车不得不暂时留在无事村。 少女像是漫不经心的走在叶姜头身边问:“我们没有说过要去山顶。” 叶姜头笑:“那更好。” 明明从小就知道应该收起好奇心的少女,在认识这兄弟二人后却好像逐渐控制不住了她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森严戒律。 在她成长起来的那个环境之中,好奇真的会害死人,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在乎的人。 她看起来像是淡然从容可她终究也只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女,她从不愿意强行去认识什么人更不愿意被什么人认识。 也许是到了这样一个和她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她很想认识一下这个叫姜头的家伙。 “你为什么想把你哥送走?” 叶姜头以斜上角度看着天空说:“因为一山不容二虎,他走了,家业都是我的!” 在他俩身后的陆吾忍不住就笑了,心说自己在某个时间段里竟然还怀疑过这小子的傻都是装出来的。 走在最前边开路的叶扶摇应该是也听到这句话了,但依然毫无反应。 叶姜头背着个重重的行囊走的却并不吃力,相对来说那些看起来精悍强壮的骑兵下了马开始登山之后还远不如他。 不是冬天但这里依然冷的让人怀疑自己能不能熬过黑夜,为了印证这一点黑夜很快就来了。 大慈悲山对于想要征服她的人来说一点都不慈悲,她的挣扎抵抗足以让任何想爬上她的人万劫不复。 黑暗降临后十二个锐士很快就搭建起来一个简单的防御圈,少女和那个沉默寡言的车夫在最里边。 哪怕他们以为自己准备的足够充分,大慈悲山的夜还是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自不量力。 夜风袭来,那些穿着皮甲的锐士一个个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陆吾使劲儿往火堆里又扔了几根干柴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老子宁愿和那个什么狗扯的沙里干子干一架,最起码不至于冻死在这。” 说到这他看向那车夫问道:“器叔,你觉得我打得过人熊吗?” 器叔看了看脸色明显发白的少女,把自己身上的皮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但,似乎无济于事。 她从小体寒,知道的人不多,冬天大部分时候她都守着个火炉窝在廷尉府的案牍库里看那些卷宗,或是在某个地方一次一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练出汗水来。 “若真是能活到千斤重的熊王,皮毛上都是蹭的树脂和沾上的砂砾比你们的皮甲还要坚韧,说刀枪不入也许过了些,但寻常的羽箭根本打不穿。” 或许是想分散一下少女艰难御寒时候的注意力,不怎么爱说话的器叔明显话多了起些。 “莫说你自己,你带个五人队联手作战的话,工具齐全,再配合默契,兴许能赢。” 陆吾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凭我们手里的黑线刀和连弩,还需五人队联手?” 器叔说:“还要折损一半,因为这是山里。” 陆吾更不服气了。 他侧头看向那防御圈之外的两兄弟,心说那样两个傻货都能抬着个受伤的老家伙在熊王掌下脱身难道自己还不如他们? 他朝着叶姜头喊:“人熊真的很厉害?” 叶姜头回头看他,一边打开那巨大的行囊一边笑着回应:“厉害的很,有一个半你那么高,皮子扒下来能做两件大皮袄,风都打不透。” 陆吾冷哼着道:“那你们是怎么逃的?” 叶姜头掏出来一件很大的皮袄扔给大傻,叶扶摇伸手接住后迅速穿好,手里拿着猎叉,注视着黑暗的山林。 叶姜头又掏出来一件大皮袄自己披上,然后才回答:“没跑。” 陆吾笑道:“又吹牛逼,不过也对,一山不容二虎,你俩都虎,俩虎打熊瞎子应该能行。” 他手下的锐士全都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似乎在这一瞬间,山里刺骨的风都没那么可怕了。 叶姜头只是笑,笑的时候好像看了看那个蜷缩在火堆旁的少女。 器叔的眼睛里,有光闪烁。 陆吾也在笑,笑着笑着就发现叶姜头把那件大皮袄脱下来,走进火堆旁边后把皮袄放在少女身边:“穿上吧,风打不透。” 少女拒绝:“你呢?” 叶姜头笑起来的时候,火光照亮了他洁白的牙齿和纯澈的眼神。 他说:“我没事,你可别冻死了,你死了谁给我钱?我阿爷那纸人还指望着你们呢。” 他一边往防御圈外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可别骗我,我们没见过银子,其实也不知道,五百两有多少。”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少女:“皮袄有帽子,可以戴上。” 少女莫名其妙的听话,穿上皮袄的时候往后翻了翻,果然翻出来个连在皮袄上的帽子,在戴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帽子,是一个巨大的熊头。 叶姜头出了防御圈之后在行囊里翻出来个满是补丁的破棉衣裹在身上,而叶扶摇在这一刻回头看了他一眼,丝毫也不掩饰那看一个白痴一样的眼神。 嫌弃的很。 第三章最是年少不矫情 或许是因为陆吾觉得叶姜头不可能有威胁,所以他对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没什么戒备心。 见叶姜头从包裹里摸索出来一块干硬的饼子配着冷水吃,陆吾起身离开火堆。 他把热水递给叶姜头后又把自己带的肉干递过去些,叶姜头接过热水后满眼都是欢喜,却把肉干塞进衣服口袋里,显然没打算吃。 陆吾问:“你为什么叫姜头?” 叶姜头笑着回答:“因为我娘让我叫姜头。” 陆吾心说这算什么答案,然后想了想好像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还想问什么的时候,只捧着水杯暖了片刻的叶姜头就起身将热水递给了他哥。 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家伙也没有任何表示就把热水接过去,一口一口的喝着。 “我给他的!” 陆吾莫名其妙的恼火起来,大声朝着叶扶摇喊了一声。 这次叶扶摇回应了,简短且生硬。 “他不需要。” 听到这四个字陆吾立刻就按捺不住火气,上去一把抓向叶扶摇的肩膀:“把水还给我!” 叶扶摇纹丝没动。 在长安城那座新建的集合了许多青年才俊的学院里也小有名气的陆吾脸色一变,更生出好胜之心。 他持续发力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暴起,而叶扶摇站在那完全无视他依然一口一口的喝着热水。 直到这一杯水喝完后叶扶摇把杯子扔给叶姜头,叶姜头接住后趁着杯子还有余热温了温手心。 火堆旁边的少女本想让陆吾回来,可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念头最终并未开口。 被叶扶摇无视了的陆吾莫名发狠,另一只手朝着叶扶摇的后颈抓过去。 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叶扶摇的瞬间,叶扶摇忽然弯着腰往前冲了出去。 “想跑?!” 陆吾发力要追。 然后他就看到叶扶摇朝着黑暗之中伸出手,下一息那只大手就攥着什么东西扯了回来。 陆吾在看清楚后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下意识迅速后撤。 叶扶摇左手攥着一头狼的嘴巴硬生生把狼拖出来,那狼张不开嘴发出呜呜的闷声四腿乱蹬又无济于事。 也许是因为恐惧,那狼在挣扎的时候还洒出来些尿液。 陆吾此时才反应过来立刻喊了一声:“戒备!可能有狼群!” 十一名锐士立刻起身,左手抓了连弩右手抽出横刀。 “没狼群。” 叶姜头看了看那狼说道:“母的,夜里还找食儿,应该是孤狼还要养崽儿,它听到声音踅摸过来的。” 叶扶摇左手一抖一扭,那母狼的脖子先是折了个弯又旋转了一圈,他随手把尸体扔向火堆那边,然后又变回了那个木头人。 陆吾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烫,在这样的环境下别说叶扶摇他好像连姜头都不如。 越如此,越是火气大。 他怒问:“你想砸谁?!” 器叔在他身后说道:“趁着还没凉透把血放一放,剥皮留肉没准用的上。” 陆吾这才醒悟过来,转身看向那母狼的尸体抽出匕首,走了两步后把匕首扔给手下一名锐士:“按器叔说的办。” 接了匕首的锐士脸色格外难看,犹豫了好久最终想到了叶姜头应该能干这事。 他看向那叶姜头所在,一怔。 叶姜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少女看到了,就在叶姜头说完那句这是一头孤狼之后就猫腰冲进黑暗中。 她还看到了,叶扶摇也看到叶姜头冲进黑暗但没阻拦。 这个大哥对自己的弟弟,似乎有些不在乎? 可叶姜头很快就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叫声奇怪的小东西,他把那小东西塞进自己怀里暖着,那小家伙把头从领子里伸出来的时候被叶姜头捂住了眼睛。 此时,那锐士正在给母狼放血。 “奇怪了,孤狼还有个孤崽儿。” 叶姜头看向叶扶摇:“我就先带着。” 叶扶摇没回应,好在这不回应也不算反对,所以叶姜头又笑了笑,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没心没肺。 而此时器叔递给少女一杯热水后压低声音说道:“是个又累又不讨喜的大哥。” 少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实则在想的还是那座泥塑。 她当然早就看出来叶扶摇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冷硬的闷葫芦在表现炽热的时候用的方式都那么不讨喜,又或许,他不屑于讨喜于别人。 他让叶姜头背着那个很大的行囊当然很讨厌,可吃的喝的御寒的东西都在那个行囊里,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背着这些的叶姜头反而是最容易活下来的人。 陆吾递给叶姜头一杯热水而叶姜头给了叶扶摇,叶扶摇理所当然的喝了且还说了一句他不需要。 是因为他确实更需要这杯热水,他一直都在时刻准备着应付一切突如其来的危险。 “当弟弟的也好,他是觉得,他大哥不该为了他埋没在这深山老林里。” 器叔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小名叫半夏正经名字叫高清澄的少女眼睛里忽然有些光闪烁,因为她好像猜到了那个泥塑可能是谁。 她从六岁就开始在廷尉府里看卷宗,十年来是那些卷宗里的文字陪着她一起长大。 所以当她再次看向那两兄弟的时候,心情更加复杂。 她知道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明天一早就让那两兄弟回去,自此之后也不该再有任何牵连。 算算时间,十几年前那个持枪将军掀起来的风浪现在还有余波。 恍惚着她低头看着身上这件熊皮袄,到嘴边的话又消散于在一念之间。 她答应过那个叫姜头的少年,要记住他哥的名字。 那少年心中关于他哥最美好的向往,也都在那两个问题里了。 你是从长安来吗? 你还回长安去吗? 高清澄闭上眼睛,器叔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也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高清澄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让她生平第一次犯错的话。 “回长安之后任何人不能提起那座泥菩萨。” 叶姜头微微怔住,叶扶摇骤然回身平静眼神里竟罕见的出现了些许感激但一闪而过。 “叶姜头你过来。” 高清澄轻轻叫了一声。 叶姜头猫着腰到近前,把闻到血腥味想要钻出头的狼崽子按回怀里。 他问:“什么事?” 高清澄问他:“你想过离开大山吗?” 叶姜头笑着点头:“想过啊。” 高清澄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大山?” 叶姜头没回答。 高清澄平静又郑重的对他说:“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但我也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等叶姜头问是什么,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除了长安之外的任何锦绣繁华我都能给你们,唯独长安不行。” 她不想骗这个少年,她不想让这少年眼神里失去纯澈。 不等叶姜头回答,叶扶摇已有回应。 “好。” 高清澄微微松了口气,没有继续去等那个被人喊做叶姜头的家伙也给她答案,因为她刚才的话,本来就不说给叶姜头听的。 叶姜头看看高清澄,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像是刚打了一场仗一样满目疲劳,他看看大哥,大哥已经转过身去背影更加孤寂。 到了第二天一早众人继续赶路之后,大家都很默契的好像忘了昨天晚上高清澄说过的那些话。 就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们上山之前说的话......他们只是来打猎的。 她没说过她要来山顶,可她的目标就是山顶。 大慈悲山的这一侧好像被利刃削断了似的,悬崖之上的人似乎还能感受到不知几万年前劈山那一刀的森寒冷冽。 “把绳子接上看看能不能够着底!” 陆吾兴奋也紧张的喊着,他往下看的时候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弃他而去了。 “叶姜头。” 在众人忙碌着接绳索的时候,高清澄把熊皮袄脱下来递给那个话痨少年,可是这个话痨,已经快一天没怎么说话了。 人总能预感离别,所以预支悲伤。 叶姜头摇头:“你穿着吧,那边更冷。” 高清澄说:“我不想骗你,我们确实是必须去那边,我......” 叶姜头笑容依然坦荡纯真:“我知道你不想骗我,你只是不能说。” 高清澄没矫情着把熊皮袄还回去,她从那个漂亮的鹿皮囊里取出一块牌子递给叶姜头:“礼物唯有交换的时候才能让人开心。” 叶姜头也没矫情,把那块不知道什么材质漂亮且沉重的牌子贴身收好。 高清澄笑了笑:“你保重。” 叶姜头看了看那些锐士后眼神里闪过一抹担忧:“你更该保重。” 就在这时候陆吾脸色难看的说道:“绳子好像够不到悬崖下边,这可怎么办?” 他们背着很多绳索,连起来却依然不够长。 叶扶摇看了看峭壁上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横松,他将绳索一头绑在自己腰上:“我先下,所有人依次下到那棵树上,然后我再下,到崖底接你们。” 高清澄道:“你没必要过去。” 叶扶摇回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凭你手下这些人,真能办成你想办的事?” 他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语气凌厉:“不管你们想去那边做什么,你们都不可能是朝廷选派出来的,这些人装备齐全对你也忠诚,但他们是一群新兵没错吧。” 说到这他先是看了看器叔又看了看陆吾:“除了年长的也就他还强一些,只是一些......选这样一群人冒险去渤海,除非朝廷能用的人都死绝了。” 陆吾张了张嘴,罕见的没有怼回去。 话痨的叶姜头今天话少,话少的叶扶摇今天话多。 “我只是不想欠谁的。” 叶扶摇绑好了绳索走到叶姜头面前,弯腰,额头顶着额头,手勾着叶姜头的脖子。 “到今天你整十六了。” “嗯,十六了。” “以后别人问叫什么,你就正经的告诉他们说......你叫叶无坷,不是叶姜头。” 这一刻,高清澄终于明白了那位有学识又朴素的母亲对抗命运的选择......长子扶摇而上,保佑次子无坎无坷。 以至于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的觉得做大哥辛苦。 叶扶摇站直了身子,叶无坷抬头看着大哥,这时候阳光在大哥身后,大哥的脸有一圈金色的环。 叶扶摇轻声说:“只有你知道我是多不想听到那句话,蒜头啊,照顾好姜头,好像不提醒我就忘了一样......可是现在我忽然明白过来,阿爷是在跟我道别,老狐狸总是能猜到所有人前边。” 他抬手揉了揉叶姜头的头:“记住,只能我回来接你。”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下了悬崖。 高清澄是最后一个下去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这座陌生的山有些不舍。 抓好绳子的那一刻她想问叶姜头,真的只有你哥来接你你才会离开这座大山吗? 但她真的是不喜欢矫情的人,所以她朝着叶姜头扬起一个大拇指也扬起一个灿烂到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嘴角,然后顺着绳索滑下去。 叶姜头站在那棵绑着绳索的树旁边,抬着头的样子像是以为这样就能战胜眼睛。 可就在这一刻那绳子忽然间断了,叶姜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只手都伸了出去,右手一把攥住下坠的绳子,左手一把攥住树上的断绳。 少年仰头发出一声咆哮,怀里的懵懂小狼钻出来跟着嗷呜一声。 骤然下坠又骤然停住的少女知道自己只转瞬间就已在鬼门关里一进一出,她看向高处看不到那少年于是心念如刀刻下那个名字。 「【萌新小知白给诸位大大们拱手作揖,请大家记得加入书架和评论哈~】」 第四章上上签下下签 少年心思单纯到连见色起意都没有任何邪念,他只是觉得那个好看的小姑娘可别真冻死在大慈悲山上。 至于那件在长安里可能价值百金的熊皮袄叶无坷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也更不在乎那件熊皮袄若是在大城市里卖了不止他收陆吾的那五百两银子。 就算他知道有多值钱也不会在乎,送了就是送了,若自己还想要,有机会再去猎一头熊。 那个小姑娘送他的牌子到底有什么用他现在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牌子是小姑娘给他的回礼。 礼物,就该是在交换的时候才最有意义。 怀揣一头小狼的少年从大慈悲山上下来的时候已是漫天风雪,看见无事村里冒起来的炊烟他就忍不住想笑。 村子里人叫他二傻,是因为他总是那么喜欢笑,还话痨,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分给别人,他是无事村里唯一一个能和村子里耳背的吴奶奶唠半天的人。 村子里的人叫他哥大傻,是因为他是二傻。 到村口的时候叶无坷看到大奎兄弟正在堆雪人,于是他挥手打招呼。 那个看起来样貌有些丑陋的大奎性子也又狠又犟,他爹打断三根棍子他都不求饶一句。 大奎是老大所以叫大奎,以此类推但不连贯,因为七奎实际上是老九,中间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就叫大丫头,二姐就叫二丫头,没有大名。 大奎已经二十七八岁,七奎才七八岁,整日黏在这个大哥屁股后边,像是大奎腰带上的挂件。 “二傻你干嘛去了?” 大奎一边问一边堆雪人。 叶无坷笑着回答说:“带客人上山打猎,客人走了我就回来了。” 大奎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大傻呢?” 叶无坷道:“我哥跟客人一起走的,去长见识了。” 大奎又点了点头,然后猛的直起身子:“你哥走了?那我大妹二妹怎么办?” 大奎是早就把叶扶摇当妹夫的人,因为大妹二妹从来都不会掩饰她们对叶扶摇的爱慕。 叶无坷道:“等那个负心汉回来干他。” 大奎很炽烈的说道:“要不你当我妹夫吧,俺娘说过,等他们不在了,世上我最亲的人就是弟弟妹妹,其次是妹夫。” 叶无坷一脸好奇:“弟妹呢?” 大奎立刻摇头:“弟妹不行,俺娘说离弟妹远点。” 叶无坷很认真的说道:“可是大妹二妹不喜欢我,她们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才行,不能凑合,所以我做不成你妹夫。” 大奎道:“她们爱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就是我妹夫,我跟她们论妹妹,跟你论妹夫。” 叶无坷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转移话题:“这雪人堆的真好,就是小了些,你看这雪人堆的,有鼻子有眼有小鸡儿的。” 大奎道:“就这么大。” 他一把将七奎从雪人里拉出来:“再大得拿二奎堆。” 叶无坷点头:“在理。” 大奎忽然问:“大傻走了你不会也走吧,二傻,你要是走一定得带着我,我跟你一起见世面去。” 叶无坷道:“大娘不会答应的,你......” 话没说完,就看到阿爷在家门口朝着他招手,叶无坷说大奎你让七奎快把衣服穿上吧,然后就朝着阿爷跑了过去。 阿爷一眼看到叶无坷怀里还有一头小狼,叶无坷立刻说道:“靠它暖着我回来的,阿爷不是说过吗,心口是暖的,人就冻不死。” 阿爷道:“狼崽子养不熟。” 叶无坷道:“试试,万一呢。” 阿爷没阻止,而是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道:“我给你哥连续卜了三卦都是上上签,他命里有风终究是要走的。” 有风,就能扶摇直上。 叶无坷问:“阿爷你在见到那些人的时候,就断定我哥要走了?我哥也真是的,说走就走也不和你道个别。” 他倒是希望阿爷骂两句,骂两句应该就不会记恨哥不辞而别了吧。 阿爷瞪了他一眼:“是哪个把他往外推的?” 叶无坷笑着把小狼掏出来,找干草弄个窝,一边干活儿一边问:“没给我卜一卦?” 阿爷道:“你也想走?” 叶无坷嘿嘿笑了笑,然后摇头:“等你入土为安。” 阿爷骂了一声小王八蛋,然后回屋取东西,他是用三个小小的龟壳卜卦,反正神神叨叨的叶无坷也不懂阿爷的那番道理。 等阿爷把三个龟壳取出来,叶无坷蹲在阿爷身边笑呵呵的说道:“大哥出门了,你这手艺只能传给我,以前问你怎么看卦象你不说,今天能说了不?” 阿爷点了点头后郑重的说道:“总得有个传人才行,本来是传给你哥了,但他不信鬼神那一套,不信就不灵。” 他看向叶无坷,见叶无坷满眼都是期待。 “这是传自上古时期的秘术。” 阿爷把三个小小的龟壳捧在手心里,闭上眼睛后念念有词,片刻后,他将三个龟壳抛在地上。 叶无坷立刻仔细看,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阿爷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中上签,还行,虽不如你哥命好,也是不错了。” 叶无坷刚要问这是如何解的,阿爷又捧起来抛了一次,然后又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中上签。” 叶无坷急切道:“阿爷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阿爷还是没理会他,又把三个龟壳捧起来,依然是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往地上一抛。 “还是中上签。” 阿爷眼神迷离的说道:“以前给你哥卜卦也都是上上签,给你总是下下签,这回三次中上,该是你哥出去的对了。” 叶无坷撇嘴:“我每次都是下下签?” 阿爷嗯了一声:“我给你们哥俩每年卜卦一次,你每次都是一样,现在三签中上,你将来该有个小福贵才对。” 叶无坷对小福贵是什么不感兴趣,他往前凑了凑:“现在可以教我怎么看了吗?” 阿爷点了点头后认真说道:“首先你得心诚,卜卦的时候一定要想着那个人,不能有一点杂念,只能是想着要卜卦的人才行。” 叶无坷嗯了一声,把三个龟壳捧起来,心中想着自己,确定没有什么杂念后把三个龟壳抛了出去。 阿爷眼神一亮:“中上签,想的是谁?” 叶无坷道:“还是我自己......阿爷你快别卖关子了,你告诉我吧,怎么看出来是什么签?” 阿爷坐直了身子,脸色肃穆的说道:“这是咱们家的秘术,你要记住以后不能随便传授给别人,一个人最多就能有两个弟子,再多就不灵了。” 叶无坷越发期待起来,眼神里都是明亮色彩,他使劲儿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快说。” 阿爷身子坐的更直了些,神色也更肃穆了些。 他说:“你看啊,三个小王八壳子有六个面,三个正面都朝上就是上上签,三个正面都朝下就是下下签,两个朝上就是中上签,两个朝下就是中下签,明白了吗?” 叶无坷:“......” 阿爷深吸一口气后:“你哥悟性比你好,奈何他不信。” 叶无坷:“我哥也是你讲完就不信了吧,也不比我悟性好多少。” 阿爷道:“你哥七岁时就看出来我这玄妙之术了,你十六了还在叭叭的问我。” 说完这句话老人家起身道:“等你也出门了,村口的那泥人也就该拆了。” 语气之中,略显沉重。 叶无坷把三个龟壳揣进口袋里,跟着阿爷进屋的时候问:“以前你不是总说不许我出门的吗,现在怎么忽然就答应了?” 阿爷道:“你娘偏心你,你知道吗?” 叶无坷点头:“知道。” 阿爷又道:“所以你娘希望一辈子庸庸碌碌但只要能好好活着的那个是你,你知道吗?” 他坐下来,点上烟斗抽,吧嗒一声,然后屋子里就多了道缭绕烟气。 “你哥早就知道了,不告诉你也是想让你就在无事村平安无事的过一辈子。” 阿爷视线往门外飘忽了一下,那是村口方向。 他说:“泥人是你爹。” 叶无坷猜到了。 阿爷继续说道:“你娘临走之前把泥人塑在村子风水口上,是想护着你们兄弟两个,她咽气之前说,出去一个就得拆......” 叶无坷问:“他是谁?” 阿爷道:“原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是个大将军,他一杆枪把兖州杀了一个对穿,还杀到了渤海去,那一来一回,横尸百万。”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传说死了,还犯了大错,被免去了所有官职,一家处斩,好在是没株连。” 阿爷看向叶无坷:“可没株连,谁敢赌呢?外边的人心,从来都不好猜,哪天皇帝想起来你爹的事一个不开心,株连谁还不是一句话?” 叶无坷点了点头。 阿爷道:“你哥出村是上上签,你是中上签,我想着,大概是天意了,我和你哥说过,出去不准提那个名字,你想出去也一样,永远不许提......” 他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叶无坷深深的把这个名字刻在心里。 阿爷抽了一口烟袋,又吐出一口浓烟。 “你哥对我心里有点怨恨,总觉得是我偏心你多些,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从没说过啥,那孩子心思重,我说了啥他都压心里......” 阿爷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他一心想出去,那就随他,大概是因为你娘说他该扶摇你该无坷,可我和你娘想的不一样,都是一样的娃儿,凭啥谁就该多委屈些?姜头啊......你哥若真的该命里扶摇,你就在暗中守着他,保他,保你自己,都无坷。”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十六岁的少年心里第二次有了山一样的责任感。 第一次,是哥说让他照顾好阿爷。 可少年并没有想到,阿爷也没告诉他,就像有些话不和他哥说一样,都是一样的娃儿,凭啥有一个就注定要平庸? 阿爷揉了揉叶无坷的脑袋:“其实你命该更好些才对,你从来不争......傻乎乎的天天就知道笑,唉,那泥人真该早点拆了,拆了你哥就会晚几年走。” 他眼神越发迷离。 “哪想到会有人从长安来,哪想到那妮子会一直盯着泥人看。” 叶无坷低着头说道:“阿爷知道那是娘的念想,所以一直不拆。” 阿爷瞥了他一眼,然后摇头叹道:“你果然还是傻乎乎,那泥人在村子风水口上,我不拆,村子里的人为啥都不拆?” 叶无坷心里触动了一下,少年心事果然还是太简单了些。 阿爷起身道:“别急着出村,我多给你准备些东西......至于照顾我,我用你们照顾?” 叶无坷因为阿爷的这些话想了很多很多,然后才发现从小到大这村子里的很多事其实都是自己忽略了。 阿爷去收拾东西,小狼崽子在外边嗷呜嗷呜叫着。 叶无坷看了看手中三个龟壳,想起来阿爷说的那个妮子,于是心中默念虽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人对了就成,然后抛了出去。 下下签。 少年心说这果然不准,于是执拗的连抛三次。 下下签。 。。。。。。 「是加入书架还是说爱我,怎么选?】 第五章人见人爱 老猎户看到孙子蹲在门口看着三块肚皮朝上的龟甲怔怔出神,他就知道这个小家伙要做出个很大很大的决定。 叶无坷抬头看着阿爷喃喃道:“我哥都是上上签,她为何就是下下签,明明都在一起.......” 老猎户道:“你放心不下的不只是下下签的那个丫头,连上上签的你哥你也放心不下。”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小孙子。 “你七岁那年我去镇上请郎中,给你娘看过后开了个方子,他照方抓药见家里日子清苦连钱都没收,吃了那药你娘身子确实好了些,你就觉得那郎中是好人,从那年开始你每年都要拎着东西去看郎中两次,一次中秋一次过年,从这到镇上走四十几里山路,你没断过。” 老猎户一边说着,一边取了把颜色奇怪的小猎刀出来,竟是能把银子切开,分成了一堆小块。 “你九岁的时候掉进冰窟里是大奎二奎把你捞上来,从那年开始大奎家里有什么活儿你都去帮忙,逢年初一第一个去磕头拜年的也是你,去年大奎娘生病,大奎兄弟和他爹都进山了,你连拖带拽的用雪拍子拉着大奎娘走四十几里去镇上看郎中,救回她一条命后,你比大奎他们笑的都开心。” 老猎户把装了碎银子的荷包递给叶无坷:“身上带着些银子但别轻易漏出来。” 老猎户在门槛上坐下来,手放在叶无坷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着。 “这些事没人教过你,你自己心里都懂,你哥七岁的时候看破我如何卜卦的道理,你七岁的时候明白别人对你好你就一定要对别人更好的道理。” 他点上烟斗,眼神迷离。 “那个小丫头答应了给你哥找前程,你把熊皮袄都送出去了还觉得是你欠着人家的,事事处处想以好心报好心,累......” 他说完这番话拿起那把小猎刀,一尺来长,是那年老猎户从山上捡到一块奇怪的石头后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龟甲卜卦这东西你哥不信是真不信,你说不信可你又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看看也好,心里踏实。” 老猎户把小猎刀递给叶无坷:“阿爷就一句交代......对别人好别搭上命,活着就能对更多人好。” 叶无坷结果小猎刀后起身朝着阿爷笑:“说的好像我不回来似的,我就去看看,人好着呢我就回来,人不好......我安顿好也回来。” 老猎户嗯了一声后说道:“若需要帮手,喊上大奎。” 叶无坷摇头道:“不喊。” 少年也有少年才有的执拗,年长者善有的审时度势在这执拗里分毫不见。 长者可能也只是简单的觉得此去有凶险最好带上帮手,叶无坷只是简单的觉得此去有凶险最好谁也不带。 他用了半天的时间又搓又接的弄了一条长长的绳索,约莫着够用了之后就出门而去。 土坡上二奎拿着个又硬又冰的萝卜咯嘣咯嘣啃着,见叶无坷出来二奎立刻就大声喊起来:“二傻真要走!” 二奎不聪明,大奎也不聪明,只是因为大奎回家后跟老娘说二傻没准要走,那位不认识一个字的村野大娘就给自己儿子下了死命令。 “换班去盯着,不能让那孩子一个人出山。” 大病一场后身子骨还没完全恢复的大奎娘,一只手拄着拐一只手拎着个布包快步出门,走的急也走的颤,生怕自己晚一点就让那傻孩子跑掉。 “姜头。” 大奎娘将布包递给叶无坷:“刚蒸好的枣儿窝头带上,不管你去哪儿娘不拦你,但你得听娘的,让你大奎哥二奎哥跟着你。” 叶无坷接过枣儿窝头就笑着回应:“娘,不用,我就进山一趟很快回来。” 大奎娘眼睛微红:“跟娘也说瞎话?” 叶无坷无言以对。 大奎娘说:“出山就出山,我听说世道不一样了,没了兵荒马乱,太平着呢......可娘还是得交代你几句,大奎二奎力气大有事你让他们干,他们也只有一把子力气。” 叶无坷还没回话,大奎娘看向两个儿子大声说道:“看好了你们弟弟,你们俩累死了别累着他,出力气的事都得你俩来,他若受了委屈,你们俩把他带回来,你们俩别犯莽也别让他莽,带回村,天大的事回村说。” 大奎点头:“我记住了娘。” 二奎也点头:“大奎记住了娘。” 老太太郑重的又问了一遍:“能记住吗?” 大奎也再次点头:“能!” 二奎仔细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后觉得可能有点悬,但他还是使劲儿点头:“大奎能!” “去吧。” 老太太拄着拐往回走:“不用惦记着你阿爷,咱家里人口多着呢,没有哪个敢不孝顺,还有啊姜头,你要是敢甩开大奎二奎自己跑以后别认我,我死不见你。” 叶无坷使劲儿喊了一声记住了,然后大步向着大慈悲山走去。 没走两步,大奎一把将他肩膀上沉重的绳索拿过来,叶无坷刚要说不用,大奎一瞪眼:“娘的话你敢不听?” 二奎拿了两把猎叉后一边走一边问:“二傻,咱们去哪儿?” 大奎一巴掌扇在二奎后脑勺上:“叫妹夫!”st 二奎揉着后脑勺:“为啥?” 大奎无比认真的说道:“我和二傻说好了,不管他娶不娶大妹二妹他都是咱妹夫。” 二奎想了想觉得好像没道理,可是......很开心啊。 他哈哈笑:“妹夫!” 然后他问:“那你跟娘说了吗?” 大奎:“没说,回来再说。” 二奎又问:“和大妹二妹说了吗?” 大奎:“关她们屁事?” 二奎想着应该是关她们的事吧,但大哥比他聪明,大哥说不关,那就肯定是不关了,毕竟大哥最聪明。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叶无坷把要去干什么很仔细的和大奎二奎说了一遍,但显然大奎二奎并不是真的关心他要去干什么,他们只关心他们一定得跟着。 叶无坷说可能会打架,大奎说那你就看着就得了,你会打个屁的架,你那身子板细长的跟个黄鼠狼子似的。 二奎说打架你就看大奎的,咱家里从我二奎到七奎哪个不是大奎揍大的! 三个人上山比上次叶无坷带着高清澄上山速度要快的多,甚至在夜里都轻车熟路一样。 叶无坷带着高清澄上山的时候住了一晚,只是因为夜里走山路他不怕但高清澄那些人可能会摔死几个。 但是到了山顶就不能急着下山,仨人找地方眯了半宿后起身,煮了雪水化开冻的梆硬的枣儿窝头喝粥一样吃了,恢复力气才到悬崖边做准备。 悬崖横松上的绳索还在,他们只需要下到横松上即可。 大奎吩咐二奎先下去,到了横松上接着叶无坷,而他在最后边,他觉得这样对二傻最安全。 二奎没有丝毫犹豫,绑好绳子就要下去,结果叶无坷比他灵活的多,直接就滑了下去把那兄弟俩吓得嗷嗷叫。 到了下边大奎就把叶无坷骂了一顿,还说再不听话就不让他当妹夫了。 二奎觉得,大哥不该用这么重的话吓唬妹夫。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中间是一条宽好几里的山谷,基本上没人来过,雪很厚,温度比山顶上还冷。 二奎望了望远处后问往哪儿走,叶无坷仔细辨认了一下,经过风雪,依稀还能看到些脚印。 他把翻毛帽子压了压:“跟我走。” 山谷里的脚印还在,但进了小慈悲山之后脚印就消失不见了,这边的风雪更大,而且叶无坷相信他哥一定处理过。 走了一天之后才到小慈悲山另一侧,大奎和二奎一路都在问是不是和叶扶摇走的不同路,叶无坷执拗坚持,谁能想到在走了一天后真就被叶无坷又找到了痕迹。 十几个人的队伍总会有人不小心,陆吾他们看着厉害但缺少经验。 叶无坷从痕迹判断他哥应该是一直沿着山脚走,他看了一眼远处在林子里若隐若现的村子若有所思。 “肯定是大傻告诉过他怎么走!” 二奎笃定了说了一句。 大奎则看向叶无坷问道:“妹夫,咱们现在还怎么走?” 叶无坷蹲在那个小山坡上看着村子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回身对大奎二奎说道:“我去探路,你们俩就在这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大奎摇头:“那不行,娘让我们跟着你。” 叶无坷道:“要么你们在这等我,要么你们爱找谁当妹夫找谁当妹夫去。” 大奎看向二奎,二奎说:“别人当妹夫我不乐意。” 大奎道:“那娘说的话呢。” 二奎:“咱不告诉娘。” 大奎看向叶无坷,一脸担心叶无坷回去之后就会告密的表情。 叶无坷立刻就发誓道:“回去后谁告诉娘谁是傻狍子。” 大奎点了点头:“那行吧妹夫,我们就等你会儿。” 叶无坷随即笑起来,也不隐藏行迹,直接朝着村子那边过去,这把大奎和二奎看的两脸茫然。 他俩以为叶无坷回去偷个人出来问路,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就在大奎已经按捺不住的时候,却见叶无坷从村子里出来了。 非但他出来了,还有几个人送他,其中有个看起来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路拉着叶无坷的手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显得那么亲密。 那老太太稀罕叶无坷的样子就好像无事村里的吴奶奶,俩人坐在干草堆上晒着太阳拉着手说话能说上整整半天。 吴奶奶从三十几岁就开始守寡且没有子嗣,她对村子里的孩子们格外好。 远远的也能看得出来,那位渤海国小山村里的老奶奶真是把才刚认识的小家伙当亲人了。 大奎满脸都是疑惑:“难道妹夫认识那村里的人?” 二奎此时倒是一脸理所当然:“老太太们都喜欢妹夫。” 没多久叶无坷就回来了,和那位老奶奶还有个四十来岁的大叔一起回来的。 叶无坷回来后就笑呵呵的用渤海话介绍:“这两位是派给我的护卫,都不爱说话,战场上下来的,本事很大。” 大奎二奎本来就长的凶,那位渤海大叔一听说还是战场上下来的连忙陪着笑脸客气了几句,时不时偷看一眼,明显怕他俩。 叶无坷道:“这位是姜奶奶,这位是崔叔儿,他们帮我们办事。” 连大奎看的出来,这个崔叔儿看叶无坷的眼神里满是敬畏。 叶无坷看向那位姜奶奶一脸真诚和期待的说道:“姜奶奶,都靠你了。” 这位姜奶奶一脸慈祥的说道:“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我看谁敢不出力!” 她这慈爱表情让大奎心里满是担忧,他真想问问这老太太家里有没有孙女,如果有,那得把妹夫看紧点! 「。。。。。。 【加入书架还是加入书架,怎么选?】【下一章晚上八点更】」 第六章三选一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跟着叶无坷,一定会想尽办法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无亲无故的渤海国村野老太太会指挥全村百姓去做事,全村百姓还没有一个推诿的,全都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 二奎就觉得这很正常,哪个老太太不喜欢叶无坷? 大奎本来觉得有点不正常,可连二奎都觉得正常大奎没敢说不正常,他怕让二奎看出来,他其实不比二奎聪明。 他们三个就在这个小山村里住了下来,非但有热炕热水这群渤海人还会想尽办法给他们做点好吃的。 而叶无坷对大奎和二奎就一个要求......别说话,就装作冷漠无情就够了。 因为紧邻着渤海国,所以大奎二奎从小就知道渤海人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宁立国之前渤海人就曾大举入侵兖州,但最终入关的数十万渤海兵都变成了东北沃土的一部分。 所以妹夫把渤海人指挥的团团转,大奎二奎都觉得很厉害。 也是因为紧邻着渤海,所以大家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渤海话,大奎二奎不怎么会,叶无坷精通,整天和那些渤海人叽里咕噜的说事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大奎二奎都觉得叶无坷好像忘了他们是要找叶扶摇的事,但他俩都憋着不问,因为叶无坷让他俩别说话。 只是,每天来往这个小山村的人越来越多,还都神神秘秘的,且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正在进行某种神圣事业的自豪感和舍我其谁的责任感。 叶无坷每天就在那个很大的土炕上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渤海人,然后在纸上不停的写写画画。 那些渤海人会认真的指正他哪里画的不太对,而那位姜奶奶则始终像是看着自己乖孙子一样满目慈祥的看着他。 她家里没有孙女让大奎放心了,可大奎总觉得老太太孙媳妇看叶无坷的眼神里都能拉丝。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叶无坷才会站在窗口看着远方发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眉宇之间才会出现淡淡的担忧。 渤海国其实没多大,从小慈悲山再往东边走上不到一百五十里就是渤海都城仙土。 而此时东韩的军队已经围困仙土城半月有余,猛攻之下这座并不算多坚固的都城摇摇欲坠。 后半夜的时候,一支渤海军打开了仙土城的北城门开始疯狂反攻。 东韩大将尹穗猜测是渤海国君要突围逃走,于是调集重兵围堵,北城之外,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把的海洋。 一个时辰之后,一支百十人的队伍从仙土城的南边用吊篮下来,全都穿着黑衣,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往西边狂奔。 一直跑到天亮之后他们进了山,藏在林子里喘口气。 林子边缘处,器叔往四周看了看后吩咐陆吾亲自带人在暗处戒备,他收集了一些还算干净的积雪,准备回到林子深处给高清澄烧些热水喝。 渤海这边气候更冷,从小体寒的高清澄在这种地方每一息都可算是煎熬。 可才捡了些干柴的器叔还没来得及堆起来,就被叶扶摇一脚踢开。 器叔皱眉。 叶扶摇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那么看着他,良久后,其实知道这样做容易暴露的器叔选择了妥协。 “器叔,没事。” 高清澄看起来倒也还好,因为她身上还有那件凛冽北风都无可奈何的熊皮袄。 那个原本狰狞的巨大熊头,在她身上都显得可爱了几分。 器叔嗯了一声后问高清澄:“能不能撑得住?” 高清澄拍了拍熊皮袄昂着下巴说:“风,打不透。” 说到这话器叔就想起来那个话痨少年,那个小家伙和器叔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叶扶摇就不像是一家人。 可就在这时候叶扶摇看到渤海国君权在相休息的地方,竟是有人点起火堆。 叶扶摇转身朝着那边过去,器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留在高清澄身边。 没多久,就听到渤海国军那边传来一阵骂声。 大概意思是国君快要冻死了想点火取暖怎么了,你这个宁人难道还敢给国君下命令之类的话。 器叔摇了摇头心说渤海国君蠢成这样亡国也就说得过去了,可想到自己刚才也差一点点火所以话就憋了回去。 叶扶摇面无表情的站在那,渤海国那个侍卫长朝着他大吼大叫,换做别人可能会忍上片刻,叶扶摇则直接把侍卫长拎起来当灭火器用来回摔打灭了那堆火。 一群侍卫冲上来想要动手,那烧的灰头土脸的侍卫长爬起来抽刀在手。 下一息,侍卫长的刀就抹断了侍卫长的脖子。 叶扶摇扫了一眼那些侍卫,眼神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可就是让这群渤海人不寒而栗。 渤海国君权在相本来也要发火,在看到侍卫长脖子喷着血倒下去后选择了闭嘴。 叶扶摇没有离开太远,而是拿着那把带血的刀就在能看到他们的地方盘膝而坐。 距离能让那些渤海人稍微踏实些,可叶扶摇只是又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渤海国君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权在相的长子权恒也跟着挪了挪。 次子权结手里拿着个脏兮兮的布偶,时不时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完全不在乎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像那布娃娃才是他最离不开的人。 渤海人都听闻过,太子权恒年少便有聪明过人的名声,而二皇子权结自幼愚笨,据说到七八岁还不能把话说利索。 静坐了片刻后太子权恒见那冷面家伙离得不近,于是压低声音用渤海话说道:“还没到宁国便受此羞辱,贼子敢在父皇面前杀侍卫长,若到了宁国,还不是如坐牢一般随便任人摆布!” 权在相立刻瞪了他一眼,权恒又道:“此人是个哑巴,儿臣之前便已试探过了,再说,距离这般远他也听不见。” 权在相道:“那也不许再胡言乱语。” 权恒叹了口气,声音极轻的自言自语道:“都是因为听信了韩元载的那些蠢话父皇才会想着与宁人结盟,若早些听儿臣的把权结送去黑武做质子不就好了?这几个人来仙土城儿臣也一再劝阻父皇,父皇只是不听......” 他看了看权在相,权在相脸色复杂,再看看那个冷面家伙,那家伙竟在闭目养神。 良久后,权在相轻叹道:“无论如何现在也别无选择,我们还要到长安去求见宁帝,只希望他不要言而无信,能得宁军杀回渤海才最重要。” 权恒眯着眼睛说道:“还请父皇明鉴,宁人多半是不可深信,就算是借了宁军复国......复国之后该如何应对还需三思。” 权在相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必须先借了宁军再说其他。” 权恒道:“我只怕那宁帝心思深沉,未必对我们放心,若他将我们扣留在长安只是派兵出征,却不准我们回渤海......” 权在相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看了看次子权结。 “你刚才说,你曾向我谏言什么来着?” “什么?” “就是你说当初为了取信于黑武,谏言什么来着?” “把权结送去黑武啊。” 说到这权恒眼睛忽然一亮,他看向那个拿着个布偶傻笑的弟弟。 “倒是忘了我这好弟弟。” 权恒坐到权结身边,捏着权结的脸笑问:“大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到了之后你自己留下来玩没人打扰,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怎么样?” 权结连连往后缩:“疼......大哥,脸疼。” 权恒松开手,权结脸上都被拧的红了一片。 权在相道:“别欺负他,一想到要把他单独留在宁人那边,作为父亲,我心中着实有些难过。” 权恒笑道:“宁人定会善待我这好弟弟......” 说着话的时候,又在权结脸上狠狠拧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他们见那个冷面家伙忽然起身便不敢再说什么,好在是那冷面家伙是朝着宁人队伍过去,权在相等人全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叶扶摇面无表情的走到高清澄身前,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若我能把你们要的人安全送到长安,你们可能放心我单独走?” 高清澄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想兵分两路。” 叶扶摇道:“贼有骑兵,想要追上咱们并非难事。” 高清澄思考片刻后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带一个单独走,我们带着其他人一起走,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有一个送去长安。” 叶扶摇点头,连个好字都懒得说,他转身就走,就听到身后高清澄问道:“你要带哪个?” 叶扶摇一边走一边说道:“二皇子。” 高清澄回答道:“也好。” 她才回答了两个字,就见叶扶摇伸手把一名宁军身上挂着的连弩摘下来,脚步从容之间,抬手就是连发点射。 距离比较近的几个渤海侍卫立刻就被放翻,个个都是命中咽喉。 器叔看到这一幕眼神惊讶,因为他知道叶扶摇在出山之前根本就没见过连弩。 只是在来的半路上,叶扶摇借了连弩仔细看了,器叔当时跟他说了一下连弩如何操作,叶扶摇听完后便把连弩还给了宁军士兵。 宁军连弩能装填六支弩箭,叶扶摇抬手之际便有六名渤海侍卫倒地身死。 等到渤海人反应过来叶扶摇迅速近身,刀如流芒又连杀数人,他跨步到了权在相面前,一刀就剁掉了权在相的头颅。 下一息,叶扶摇追至权恒身后,左手探出去抓了权恒头发往后一拉,权恒倒地的瞬间叶扶摇一刀将他脖子剁开。 连杀国君和太子之后,叶扶摇伸手抓了权结胸前衣服直接把人拎起来,权结却只是死死抱着个布偶不撒手。 叶扶摇单手拎着权结,一脚将靠近的渤海侍卫踹出去丈许,第二个渤海侍卫才靠近被他左手捏住脖子来回一扭,侍卫倒下去的时候叶扶摇顺势接过他的佩刀。 在众人惊诧注视下,叶扶摇带着那个傻子二皇子直接掠了出去,人如猎豹在山中腾挪,转瞬而已便没了踪迹。 而此时,听到喊声的陆吾等人才刚刚赶到,这一幕,把陆吾等人吓的脸都白了。 器叔沉默片刻伸手从身边战兵身上抽出横刀,身形一掠就冲进了剩下的渤海侍卫之中,若虎入羊群。 没多久,数十名渤海侍卫就被屠戮了九成,剩下三四个跪在那吓得瑟瑟发抖。 器叔拎着刀回来后看向高清澄:“得拿个主意。” 高清澄缓了片刻后说道:“选两人换上权在相和权恒衣服,咱们往另一边走。” 此时赶过来的陆吾等人才看到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有些惊讶迷茫。 高清澄话音才落,负责在外线戒备的人急匆匆跑回来:“骑兵,东韩骑兵!” 一刻之后,掠出去二三里的叶扶摇将手中权结直接摔在地上,权结像是吓坏了的小狗一样蜷缩起来。 “不必装了。” 叶扶摇语气平淡的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自己跑,我不想再浪费力气。” 权结颤抖着的身子逐渐的平复下来,几息之后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右手始终拿着那个脏兮兮的布偶,只是神态和之前早已不同。 叶扶摇声音清冷的说道:“那里边藏的短刃......进大宁后你最好扔了。” 权结思考片刻,将那把匕首从布偶中取出来抛给叶扶摇:“送你了。” 。。。。。。 【是说爱我还是说爱我,怎么选?】 第七章少年血性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大奎和二奎站在村口看着远处高坡上负手而立的叶无坷,两人都有些错觉,妹夫今天好像是个大人了。 那高坡四周站着不少渤海村民,来自四面八方。 按照叶无坷的要求,这些村民分成了四队,每一队都任命了队正和队副,看起来在严阵以待着什么。 等人到齐后叶无坷用渤海话大声吩咐道:“风雪又起,大家多去准备红布,多折些树枝,我听闻宁军战旗为烈红颜色,咱们就假扮成宁军吓唬吓唬贼人。” 大奎和二奎都不懂叶无坷到底是要干啥,可是他们也都明白叶无坷能指挥这么多渤海人真是太厉害了。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那些渤海村民脸上都有一种难以理解的郑重和敬畏,仿佛叶无坷带着他们做的事,无比神圣,无比光辉。 而且每个人都是又紧张又期待,似乎辉煌前程就在眼前。 距离这里大概十几里外,一处林子边缘,在最前边探路的陆吾气喘吁吁跑回来,嘴里一口一口的往外吞吐着白色的热气。 “出了林子就是一马平川,咱们怕是撤不出去了。” 一直以来陆吾表现的都有些不尽如人意,可是在这一刻他说出的话里却没有一丝畏惧。 “长安大营新兵教导队的!” 陆吾喊了一声,除了他之外的十一名年轻人立刻站直了身子。 “咱们断后,让器叔护着高姑娘先走。” 随着陆吾一声呼喊,十一名士兵整齐回应。 “呼!” 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年轻,年纪最大的陆吾也不过才二十一岁,他们在长安城里本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甘心那样享受。 他们是年轻的大宁帝国的年轻人,每个人心中都有着无比崇高的理想和抱负。 陆吾转身看向器叔说道:“器叔,你带她往西北方向走,你们两个目标小应该能出去,我和兄弟们带上那假的渤海国君和太子往西南方向冲。” 高清澄立刻说道:“你们是跟着我来的,来之前就说过要听我的!” 陆吾咧开嘴笑:“是,来的时候是那么说的,但那是来的时候,现在不听了......你安排在渤海负责接应咱们的廷尉府暗谍多半是折了,现在轮到我们这些穿军服的站在最前边。” 他看向器叔:“器叔,她不听话你得管。” 器叔沉默了片刻,点头:“我带她走。” 陆吾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在这道选择题中他选了注定了结局的那个答案。 “大宁战兵!” 陆吾朝着西南方向一指:“跟我走!” 十一名年轻士兵带上那两个假扮国君和太子的渤海人开始向前冲,高清澄要追却被器叔直接扛了起来。 跑出去一段距离后陆吾回头喊:“郡主!你很了不起,兄弟们,都喜欢你!” 这一路上,他们私底下不止说过一次,哪个敢向高清澄表白哪个就算纯爷们儿,他们回长安后轮流请客喝酒。 可是这个年纪的汉子们,哪个会不喜欢高清澄这样的女孩儿? 高清澄眼睛发红,没来得及回应什么就被器叔扛着往西北方向奔了出去。 陆吾一边跑一边和手下兄弟们喊道:“别怕,就算真的交代在这了,消息传回去,你我的老子脸上都有光,咱没丢他们的人!” “冲!” 陆吾挥舞着手臂,也不知道是在给兄弟们加油打气,还是在向那个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的少女挥手告别。 就在他们身后大概三四里处,亲自带着六百名骑兵追过来的东韩大将尹穗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陆吾他们。 这位以铁血无情著称的东韩战将眼神里有几分钦佩,因为他看得出来那些宁国的年轻人其实根本没有多少经验。 这样的十几个人,就敢跑到渤海这来把渤海国君和太子偷走。 如果真的让渤海国君到了宁国,宁人就有借口向渤海出兵。 “边关在咱们手里,他们要想回宁国只能往西北方向找机会翻山过去,往西南的城关跑......想以此来诱惑我们追击,幼稚。” 在东韩领兵二十年未尝败绩的尹穗回头吩咐道:“韩尚勋,你带三百骑兵往西北方向追,其他人,跟我去会会那些勇敢的宁国年轻人。” 东韩将军韩尚勋立刻应了一声,分兵三百往西北方向而去。 另一名东韩将军李挽昊问道:“大将军,你不是说那十几个人是诱饵吗?为何,为何还要亲自率军去追?” 尹穗微笑道:“他们是诱饵不假,可不妨碍我想亲手抓住他们。” 他将马鞭往前一指,数百名骑兵随即催马向前。 陆吾他们正在狂奔,最后的那个年轻士兵忽然喊了一声:“不好!东韩人分兵往西北去追了!” 陆吾脚步骤然停住,回头看时,只见一队骑兵脚下如同踩着翻腾的白浪一样,在雪原上往西北而去。 这时候陆吾心里的那种骄傲感荡然无存,在绝对优势兵力面前,所谓的分兵诱敌,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帅旗往我们这边来了!” 又有人喊了一声。 陆吾看看西北方向,再看看那面刺眼的东韩帅旗,他咬着牙,表情逐渐狰狞。 “就算我们现在去追郡主也来不及了,在雪原上跑等于敌人弓箭的靶子。” 陆吾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一片高坡:“跟我上去,在这和东韩人拼了!” 十一名年轻士兵没有一个人迟疑,立刻往高坡那边转移。 陆吾见那两个假扮国君和太子的东韩人不断挣扎,他一怒火气,抽刀出来,一刀一个直接都给斩了。 马背上,尹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虽早已猜到这边的人带的渤海国君是假的,可没猜到这群年轻人会如此愚蠢,勇敢和愚蠢,果然密不可分。” 若陆吾不杀那两个假的,尹穗就算明知道那两个是假的也难免稍有顾忌。 若生擒按渤海国君,接下来很多事都能变得容易起来,对于那些还在顽抗的城池来说,当尹穗让渤海国君走在最前边的时候难道守城的人还敢放箭? “尽量生擒。” 尹穗微笑着下令:“我要把这些勇敢的宁国年轻人送到他们家门口去转一转,让宁人知道我把他们留下来做客了。” 数百名骑兵随即将弓箭收起来,只管伏低身子催马疾冲。 高坡上,陆吾深吸一口气后喊道:“就是这了,风景好地方不错,回头看,还能看到咱们来时的大慈悲山,那里就是咱大宁。” 他将连弩摘下来:“放近些打,能杀几个是几个!” 这个距离对于骑兵冲锋来说实在用不了多久,战马在向高坡上冲的时候速度才减缓下来。 “杀!” 陆吾第一个将弩箭击发出去,最前边的东韩骑兵身子压的很低所以躲过一劫,弩箭再从被后背上空飞出去后击中了另一名骑兵的肩膀。 十二名大宁战兵交替发箭,六个人射空弩匣后立刻装填,等那六个人也射空弩匣后,他们六个已经换好了新的。 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和敌人实战,可他们平日里付出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头前冲锋的二十几个东韩骑兵摔落马下,他们的哀嚎声让年轻的勇士们更多了几分凶狠。 “换箭!” 陆吾第二次打空弩匣后蹲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天色一暗,抬头看时,一名东韩骑兵已经飞骑而过。 没有丝毫迟疑,陆吾抽刀往上一捅,战马被豁开肚子后哀鸣倒地,陆吾扑过去在那东韩骑兵没起身之前抹开了他的脖子。 他抓起连弩刚要射击的时候,又一名骑兵直接控马朝着他撞过来。 陆吾横翻出去,回身一箭将那名骑兵的后颈射穿。 他没来得及再发一箭,一名东韩骑兵纵马狠狠的撞在他身上。 翻滚了几圈之后陆吾才勉强起身,胸口剧痛的同时脑袋里也嗡嗡的响着。 那个骑兵拨转战马第二次朝他冲撞过来,陆吾等着战马快到身前往旁边一闪,同时挥刀将马腿斩断,在战马扑倒的瞬间陆吾也扑过去一刀将敌人戳死。 “知道老子是谁吗!陆吾!老子一出生就有勋爵,老子可是大宁皇帝陛下看着长大的!” 像是发泄着什么似的,陆吾嘶吼着,然后一刀将那已经咽气的东韩骑兵头颅剁了下来。 他抓起头颅把头发往腰带上一别,转身还想再战的时候一根狼牙棒重重的砸在他后背上,这一击,将陆吾砸出去将近一丈远。 陆吾只感觉天旋地转,挣扎起身的时候没压住那口血张嘴喷了出来。 “老子叫陆吾!来啊!” 满嘴是血的陆吾面对那名持狼牙棒的骑兵再次冲撞不闪不避,在战马近身的时候一把抱住马脖子往下狠狠发力。 战马竟是被他掰的往前扑倒,翻滚一圈后陆吾起身一刀将那骑兵的头颅旋了下来。 第一批冲锋的五十名东韩骑兵,竟然被他们十二个人全都杀了。 这一刻,骁勇善战的尹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那些宁人。 “值得尊敬。” 尹穗伸手往前一指:“李将军,你压上去。” 他手下将军李挽昊一招手,带着两百名骑兵催马而出。 和兄弟们相互搀扶着再次回到高坡上,陆吾看到更多的骑兵席卷而来他发出一声震裂嘶吼。通天阁小说 “来啊!”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看到那冲到了半路的骑兵忽然减速了,紧跟着东韩人那边开始吹响号角,那支骑兵竟然在主动后撤。 “他们怕了!” 一名年轻的大宁战兵咆哮着,哈哈大笑着。 “咱们把他们吓住了!” 另外一个年轻人也压不住喜悦的大声呼喊,而陆吾则兴奋的眼睛都变得越发鲜红。 “来啊!” 他一声一声的喊着。 直到这一刻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雪原上翻起来一层白色的海浪,在雪气席卷之中,一面一面红色的旗帜若隐若现。 马背上的尹穗眼神疑惑,他举起千里眼仔细观察,可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出来到底有多少人马在靠近,他是大将军,身边只有这二百余骑,所以他选择暂时后撤。 他敏锐的怀疑那些看起来来势汹汹的宁军援兵是假的,但他不是很敢去赌这一把。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叶无坷看到东韩骑兵退回去后,实在有些压抑不住,手都还在轻微的但急速的抖着。 “继续往前压,不要跑,就趁着风雪往前压,别用渤海话喊出声,就往前压!” 叶无坷喊完之后就将注意力转向另外一个方向,那边还有一支东韩骑兵似乎在追逐着什么。 只片刻后,叶无坷伸手拿过来一把猎叉,朝着那边疾冲而出,大奎和二奎看到他动了也跟了上去。 「【新书才刚刚开始,急需朋友们的各种支持,请大家记得将新书加入书架,然后多留下评论,还有推荐票哈,我真诚希望这是一本你我共创的作品,爱你们呦。】 【打赏了盟主的读者朋友,请私信联系我,我会邮寄一份天下长宁的周边和一份精美礼品哒。】」 第八章腿盘好 在这空旷之地三百骑兵追两个人就不可能追不上,被追的人是强是弱也只有被追上的快慢之别罢了。 此时高清澄已不让器叔继续背着她,两个人速度都很快只是高清澄明显体力上差了不少。 她自幼身子就弱,这些年全靠毅力支撑练功,可她所擅长,也绝非这种考验耐力上的事。 两人奔跑之际,见骑兵已快至身后,高清澄回身打出几颗锥镖,形如枣核,精钢打造,去势极快。 最前边的追兵毫无防备,锥镖直接打穿了他的眼窝。 器叔回身用连弩点射,其精准不下于高清澄的锥镖。 眼见前边有一道裂谷,宽至少数丈,别说是人,便是善于跳跃的鹿也过不去。 器叔一把抓了高清澄腰带:“我先带你跳起来,到一半你以我借力跳到对面去。” 高清澄道:“宁同死!” 扭身避开器叔,手里已多出一把比寻常佩剑短上能有小半的剑来。 此时追兵已经看出来她是女子,那呼喊之中还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高清澄屏气凝神,手中如碧潭寒水一样的短剑上隐隐约约有铮鸣之声。 东韩将军韩尚勋看清楚那女子样貌之后贼心顿起,他大声吩咐不可伤了那女子性命。 两名骑兵朝着器叔冲撞过去,而韩尚勋则自己催马直奔高清澄。 一道寒芒炸起,宛若流星坠地。 抽出刀的器叔,在这一刻气场瞬变。 两名靠近的东韩骑兵以及那两匹战马竟然被一刀先后斩断,血才落地的时候那抹寒光已经斩至韩尚勋马前。 韩尚勋大惊失色。 这一刀来的如此凶如此快,韩尚勋完全没有料到。 他只能向一侧避让,惊慌失措的从马背上摔落下去,而这一刀将战马的脖子直接切开,血液喷洒中器叔跨步而出。 血中一刀,势如长虹。 韩尚勋跌跌撞撞后退避开,身前甲胄却被这一刀裂开一条口子,再深毫厘,就可能将韩尚勋开膛破肚。 几名骑兵冲过来救下韩尚勋,用马刀围着器叔劈砍。 器叔身若游龙在几匹马之间来回穿梭,于缝隙之中出刀杀敌。 有东韩骑兵欲从背后偷袭,被高清澄一镖击穿咽喉坠马。 “杀了他们!都杀了!” 韩尚勋被器叔那两刀吓得肝胆欲裂,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管那美人儿。 得到命令的东韩骑兵纷纷摘下弓弩,他们人多势众,完全没有必要上前和那两个宁人搏命,之前不用弓箭导致死了几个人还不都是韩尚勋好色的缘故。 眼看着那几个东韩士兵已将弓箭拉满,一道黑色流光从侧面笔直飞来。 器叔正把高清澄往自己身后拉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一杆铁叉从自己面前飞了过去。 铁叉将一排弓箭手的弓全都打落,那少年宛若苍鹰一样飞掠而来。 “大宁战兵来了!” 叶无坷用东韩人的话大吼一声,而在他身后大奎二奎挥舞猎叉来势汹汹。 东韩人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宁人救兵到了,还非要用他们的话喊上一嗓子。 可这一嗓子确实把包括韩尚勋在内的所有东韩人都吓了一跳,韩尚勋下意识往远处看,只见雪浪翻滚,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杀了过来。 叶无坷飞身而起将一名东韩骑兵踹落马下,他直接跨上战马试图追击。 这家伙第一次骑马完全不知道如何摆弄,可竟然在片刻之后便能催马而出。 器叔看到这一幕没来由想起之前没见过连弩的叶扶摇,拿起连弩就能精准点射杀人。 这两兄弟,越发令人好奇。 叶扶摇骑马追,大奎二奎大步流星都跟着追,这三个人竟然一点也不像是虚张声势,就在那几百名东韩骑兵后边死死咬着。 高清澄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快喊他回来。” 器叔连着喊了几句,那三人却完全听不到一样只管往前撵,要说叶无坷无师自通的骑马已足够让人惊奇,再看大奎二奎兄弟飞奔的速度竟然不落奔马! “杀!” 叶无坷大声呼喊,嗓音略显沙哑。 器叔从军多年,都没有见过三个人靠虚张声势吓走敌人还敢紧追不舍的。 叶无坷往旁边摸了摸,马鞍桥一侧挂着骑弓和箭壶,他随手抓了一支箭搭上,发力一拉,用力过猛,嘣的一声将弓拉断。 他将骑弓随手扔了,抓了一支羽箭出来,稍微瞄准一下后就往前投掷,这般做法明显是菜鸟之中的菜鸟了。 然而惊慌失措的韩尚勋一回头正好看到那宁人小将拉断了骑弓,只一眼他就确定自己不是那家伙对手。 再看那家伙拿着羽箭一支一支往前投掷,竟然投出弓弦之力,后边的几个骑兵,接二连三的被羽箭集中落马。 那两个凶悍的犹如夜叉的步将,速度快的居然稳稳超过战马半头,只是奔跑起来,着实难看。 大奎奔走急追上一名东韩骑兵,伸手抓住战马后腿发力一拉就将战马放倒,二奎顺势一叉,那骑兵脑壳洞穿。 被叶无坷飞箭打落的骑兵皆被两人所杀,二奎的猎叉戳在东韩骑兵脑壳上,一时之间竟然抽不出来,那家伙索性插着个死尸往前奔,极其凶残。 “大奎哥!” 叶无坷喊道:“猎叉给我!” 大奎毫不犹豫的就把猎叉递给叶无坷,马背上叶无坷单手握着猎叉卯足力气狠狠一掷! 那把猎叉极速旋转着飞去,一叉正中韩尚勋后心。 这位东韩正四品骑兵将军,死都想不到他是被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所杀。 主将落马,剩下的东韩人更不敢恋战。 二百多名骑兵被三人追出去能有五六里,那三人才好像一脸不怎么过瘾的反身回来。 叶无坷牵着马往回走,故意走的从容不迫,那些逃走的骑兵回头看他如此放肆,更不敢怀疑那伏兵真假。 大奎拖着猎叉,猎叉上还戳着一个穿铁甲的将军,二奎也拖着猎叉,因为那脑壳实在不好甩掉他干脆连尸体也给拖了回来。 这两个家伙本来就生的高大面相又凶,此时模样就更像是索命的厉鬼一样。 “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 高清澄快步迎上去,质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哪有什么气愤。 叶无坷笑道:“我若不敢追,敌兵必很快看出我们虚实,我越是显得胆大包天,敌人就越是觉得我们是真的无所顾忌。” 器叔点了点头:“不错,但若无胆色谁敢如此。” 叶无坷笑着说道:“只是吓住了敌人而已,不过现在咱们就得快快跑路了。” 器叔问:“你哪里找来的那些援兵?” 大奎道:“我妹夫了不起的很,附近十几二十个村子的渤海人都听他的!” “妹夫?” 高清澄下意识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朝着她摇头笑了笑。 “咱们快走吧,我骗那些渤海百姓,说我是从他们都城出来打前站的,我说他们皇帝要来这里避难,让他们分派人手替我打探情报,若是看到有从东北方向来的队伍,不管是什么人都要向我报告。”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在是没漏了破绽,但现在真的没空说这些要抓紧跑才行。” 高清澄往另外一个方向看了看,陆吾他们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 不见那两个假扮成渤海国君和太子的人,高清澄马上就反应过来叶无坷为什么说要赶紧跑才行。 “你说你是渤海国君派来打前站的,那些百姓就信了?” 器叔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不等叶无坷说话,二奎接话道:“我妹夫最会哄老太太,这些村子里的老太太都被他轻松拿下!” 高清澄又一怔:“老太太?” 大奎道:“妇女都喜欢他。” 高清澄:“?” 叶无坷哪里有空解释这个,见陆吾等人到了之后就率先往西北大慈悲山方向过去。 别说那些渤海百姓会反应过来,之前逃走的那些东韩骑兵用不了多久也会反应过来。 叶无坷是不知道领兵来的是东韩大将军尹穗,若知道他跑的会更快些。 他不知道尹穗有多厉害,但能做到大将军的必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见高清澄一边跑一边看向自己,叶无坷道:“你给我的银子我带了些来,分给那些村子里的人,就说是渤海国君赏给他们的,等国君到了,凡出力者都是有功之臣。” 高清澄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轻声说道:“谢谢。” 叶无坷道:“谢什么,回头记得把银子补给我。” 高清澄笑道:“十倍百倍补给你。” 叶无坷道:“十倍百倍倒也不用,花了能有一百两左右你如数给我就是。” 高清澄侧头看着那少年,忽然发现这家伙明眸皓齿笑起来真的有些好看。 器叔此时说道:“那一百两是上次给你的酬劳,这次理当再给。” 叶无坷道:“上次是你们请我帮忙,这次是我自愿来的,请我自然要给钱,我自己要来凭什么再要钱。” 器叔心说果然是二傻。 但对这个少年,真是越看越喜欢。 众人一口气跑到山崖下边,此时绳索还在,从痕迹判断,叶扶摇带着那个二皇子权结应该已经先一步上去了。 “那家伙连等都不等!” 陆吾不满的哼了一声。 高清澄道:“说好分开行动,他不等也没有什么错处。” 陆吾又哼了一声,看向叶无坷时眼神立刻柔和了,他咧开嘴傻笑起来:“你比你哥好,以后我们就是兄弟。” 叶无坷摇头道:“我比我哥差得远了......大奎哥二奎哥你们两个先上去。” 大奎二奎应了一声,顺着绳索灵活的爬了上去。 那两兄弟看似愚笨可动作快如灵猿,而且丝毫也不害怕似的。 “你是他们两个的妹夫?” 高清澄一边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一边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他们有两个妹妹。” 器叔眼神一亮:“两个?” 陆吾嘴角一扬:“不错噢。” 可再想到大奎二奎那个样貌,他又立刻替叶无坷难过起来。 叶无坷一边把绳子在自己腰上绕了一圈,一边朝着高清澄伸手:“看你气力已经尽了,靠你自己万万爬不上去,稍有闪失,死个屁的,你趴在我背后,我背你上去。” 高清澄看向器叔,器叔道:“攀爬来说,我应该不如他。” 高清澄心说自己怎么又有些没道理的矫情,这样哪里还像是自己了,于是往叶无坷后背上一趴,然后就就听到叶无坷那令她脸一红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来。 “腿盘我腰上!” 「【这本书写的极慢,每一章都是斟字酌句的来写,接下来的日子会先保证每天两更,状态好的时候就多更,也会为打赏了盟主的读者大大加更。】 【加入书架,推荐票,月票,还有七猫的必读票,我贪心的都要,爱你们。】」 第九章相逢已是上上签 从大慈悲山下来之前他们费力将绳索收了上来,砍断了当然也行但叶无坷觉得过于浪费。 从小就明白勤俭持家是什么意思的少年,脚上的袜子补丁就有六七处。 回到无事村,来时的车马还在,高清澄她们似乎就可以直接离开此地赶回长安。 可陆吾等十二人却不会随高清澄走,他们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商量什么似的商量了好一会儿。 原本以为小姜头离开就会很久才回来的老猎户倒是喜出望外,然后他才醒悟过来,老大离开之前交代的那句照顾好爷爷已经刻在小姜头心里了。 高清澄将叠整齐的熊皮袄双手捧着递给叶无坷,叶无坷看到后就眼神一亮:“从有这件皮袄它就没被叠的这么漂亮过。” 高清澄因为这句话而开心起来,这个时候的她好像才是本该就因为简单快乐就快乐起来的小姑娘。 她说:“收起来吧。” 叶无坷一边摇头一边问:“我没有说过把它送给你了?” 高清澄学着他的样子摇头:“你没有,你说的是穿上它风都打不透。” 叶无坷道:“我记得我不止说了这句。” 高清澄嗯了一声后说道:“是,你还说可别把你冻死个屁的了。” 叶无坷一挠头:“原话?” 高清澄:“差不多吧,就跟你在悬崖上说可别把你摔死个屁的了差不多。” 这个从小在那种庄严肃穆环境下长大的丫头,因为说了两句不算粗话的粗话心里居然还有些许雀跃。 叶无坷道:“那我现在正式一些,请你收下这件礼物。” 高清澄想了想,点头:“好的。” 她看到器叔在朝着她招手,突然之间心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浓烈可就是有些难受的感觉来。 “长安挺好看的。” 她说。 叶无坷点头:“那有空去看看?” 用的语气像是在请示,这让小姑娘觉得反倒是自己小家子气了。 她说:“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我平时就在两个地方,要么是雁塔书院,要么是......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叶无坷道:“那我若是到了长安就雁塔书院找你,找不到我就等着。” 高清澄笑,眼睛亮晶晶的。 她说:“我送你的那块牌子你收好,万一到了危险的时候能有用,当然,只是在大宁之内。” 叶无坷拍了拍胸口:“贴心收着呢。” 小姑娘因为这句随口而出的话心里砰了一下,她不能确定这个家伙是不是故意逗她的。 “走了。” 她从来都不是个扭捏的人,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况且她还猜测,叶扶摇会在长安城外等她。 上了马车之后高清澄拉开车窗,风灌进去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裹紧大氅。 本想和那个有意思的家伙再说一句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还能说句什么。 然后就听到那个家伙一边挥手一边喊:“快把窗户关上吧,别把你冻死个屁的了。” “嘁......” 高清澄将车窗关好,坐在那,两条修长的腿伸直了,两个脚丫在那一勾一勾的动着。 侧头看了看放在旁边的熊皮袄,小姑娘伸手拍了拍,眼睛微微眯着,手上动作轻柔。 器叔似乎是感受到了高清澄在过往完全没有过的情绪,他忍不住笑了笑但并没有点破什么。 这辆看起来普通但实则连重弩都轰不穿的马车离开了无事村,在村口小姑娘再次看到那泥塑的时候心口微微一沉。 师父曾说,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毒叫快乐,沉迷快乐,就会忽略很多很多本该沉重的东西。 所以在长安城她总是让自己看起来很庄重肃然,因为她觉得那该是师父希望她该有的样子。 心情忽然就又沉重下来的高清澄轻轻吐出一口气,车厢里的火盆似乎感受到了小姑娘的郁结,于是呼哧呼哧的更为努力的燃烧起来,该是想暖一暖小姑娘的心窝。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又停下来,高清澄疑惑的抬头问道:“怎么了,器叔?” 器叔回答:“你听。” 高清澄侧耳,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她打开车窗探出头往后看,就见那个傻小子已经追到村口还在大声呼喊。 “要不要吃个饭再走啊!” 高清澄心里刚刚出现的郁结没有被车厢里的火盆消融,却被这车窗外的寒风和寒风中那傻小子的笑脸融化了。 她喊:“吃什么啊!” 叶无坷喊:“上车饺子下车面,吃饺子啊。” 高清澄喊:“什么馅儿的啊!” 叶无坷喊:“没想好啊。” 高清澄嘟起嘴自言自语:“一点儿也不像是诚心诚意的样子,连吃什么馅儿都没想好就瞎追......” 器叔噗嗤一声就笑了:“有时候什么都想好了的礼遇周全,未必及的上什么都没想好的仓促诚意,如果不诊视这样的仓促诚意,反倒是显得我们高高在上不懂礼数。” 高清澄背着手下车:“器叔你就是想吃人家一顿饺子。” 器叔点头:“嗯嗯嗯,是我是我。” 这不苟言笑的汉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话突然也多了起来,他板着脸的威严和肃杀,都在咧嘴笑的时候荡然无存。 高清澄喊:“有肉吗!” 叶无坷喊:“难搞噢。” 高清澄再喊:“萝卜白菜呢?” 叶无坷:“有的啊!” 高清澄背着手往回走点点头说:“我还挺爱吃萝卜白菜的。” 器叔不走:“连肉都没有,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我看,这饺子吃不吃也罢。”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有些时候什么都想好了的礼遇周全,未必及得上什么都没有想好的仓促诚意,不诊视这样的诚意,反倒是显得我们高高在上不懂礼数。” 器叔撇嘴。 其实肉还是有的,真的是难搞而已。 当高清澄看着叶无坷拎着一个镐头出屋就好奇的跟了上去,叶无坷走到院子一侧堆起来的雪堆旁边,挽起袖口哈了哈气,然后朝着那冻瓷实了的雪堆一镐锛了下去。 “肉都冻在雪堆里,原本是留着过年吃的。” 叶无坷很艰难的锛开冻雪,从里边拽出来一大块冻肉,他捧着冻肉回身的那一刻,笑容灿烂。 “这一大块肉二十个人也够吃了的。” 在说话的时候,却看到高清澄的眼角微红。 她轻声问:“那你们过年的时候怎么办?” 叶无坷很诚恳的回答:“再刨啊,这样的肉雪堆里冻着十七八块。” 高清澄转身往回走,仰起头的样子是在想这一颗眼泪你要是敢掉下来老娘就敢给你吞下去。 仓促诚意? 他特么就是仓促...... 此时天空还飘着雪,纯洁无瑕,高清澄走着走着莫名其妙想起来叶无坷在无事村里仰头看雪的时候,她正在渤海的雪原上逆着风雪飞奔。 于是更莫名其妙的事发生了,那句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从脑海中冒出来,也许是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总会因为这样的词句而心有所触。 然后她又想到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个什么东西...... “其实......喊你回来,不是因为想请你吃饭。” 这时候她身后传来叶无坷的声音。 小姑娘回头看他义正辞严:“肉才刨出来的你还想放回去?” 叶无坷这才醒悟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阿爷教我卜卦,我给你卜了几次都是下下签,果然就在渤海那边遇到了危险,我还想提醒你,也许回到长安你该更小心些才行。” 高清澄微微一怔。 片刻后她忽然笑起来,微微扬起的嘴角全是能把这寒冬按在地上摩擦的温柔,眼睛里的光彩则能让璀璨星辰黯然失色,她一本正经的问:“你给我卜了下下签,所以就跑去渤海那边接应我?” 叶无坷道:“主要是我哥也跟你在一块儿呢,我怕你运气这么差连累他。” 高清澄微微扬着的嘴角微微的抽了抽。 她回身走,又怕显得尴尬,于是问:“给你自己卜过没有?” 叶无坷抱着大块冻肉在她身后跟着:“卜了,是中上签,我哥是上上签。” 不等高清澄说话,叶无坷就一边走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想,你的下下签是怎么来的?我阿爷说,在我遇到你之前这么多年,他每次给我卜卦都是下下签......是因为我遇到了你所以才有的中上签,而你遇到了我所以才有的下下签,必是我连累了你,我得去找你。” 小姑娘脚步再次停住,回头仔细看着那少年的脸,她试图在这张脸上看到虚伪,看到市侩,看到逢迎,可看到的只有平淡,平淡的就好像这里的冬天就该下雪,冻肉就该埋在雪堆里。 风雪大的时候你就该穿上那件熊皮袄,想吃肉就得把冻雪一镐一镐的锛开,而我连累了你我就该救你。st 至于你穿上我的熊皮袄我可能会冷,你想吃肉我刨开冻雪我可能很累,你下下签我去救你我可能会死,他反而不在乎。 对于叶无坷来说,这好像就该是天经地义。 她就那么看着叶无坷,把原本一脸平静的叶无坷看的有些迷茫起来,看的时间稍显久了些,以至于这少年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可这苦寒天气连一只鸟儿都不曾飞过所以断然不可能有鸟屎,但大奎好像不久前挖过鼻孔还甩了甩,若脸上真的是鼻屎......那真的是丑爆了啊。 于是他问:“我脸上是有鸟屎?” 高清澄微微摇头。 叶无坷自语:“死大奎......” 看着那少年被雪白了头的片刻之后,小姑娘心里莫名其妙又出现了那句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然后她在心里把这两句话擦掉,提笔写上:白头岂是雪可替,相逢已是上上签。 她深呼吸,然后无比认真的对叶无坷说道:“我从小到大运气一直好,遇上你变成下下签,这是很严重的事啊......” 叶无坷稍显局促起来,他想问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 “肉多些!” 高清澄盯着叶无坷怀里抱着的那好大一块冻肉凶残残恶狠狠的说道:“吃纯肉馅儿的,你要是敢放一点萝卜白菜这仇就不共戴天!” 「新书期每天两更确实应该感到羞耻,大家的催更我也都看到了所以更是深感内疚,所以我先不看了,只要我不要脸,内疚和羞耻就伤害不了我。」 第十章该去的地方 星空好像从来都一样,尤其是对于抬头远望的人来说,不管怎么看,往哪儿看,每一颗星辰都叫思念。 高清澄本以为长安的星空会比别处更亮些也更大些,原来站在这个渺小村落的渺小院落里抬头看到的才更浩瀚。 而站在高清澄身边的叶无坷此时此刻也在专注的看着星辰,却没有抬头。 他看到的星辰和高清澄看到的星辰用的是同一双眼睛,但偏偏叶无坷看到的星辰就比高清澄看到的星辰,多两颗。 更璀璨,更清澈,也更迷人更醉人的两颗。 “你是在想念什么?” 叶无坷应是读懂了那两颗最璀璨的星,所以话痨的他就一定会忍不住问出口。 高清澄还是那样抬着头看着星,坦然回答了一个字:“家。” 然后她随口问叶无坷:“你呢?” 叶无坷也坦然回答:“我在家呢。” 高清澄的视线从星辰上收回来,侧头看叶无坷的眼神已经纯澈到只剩下想对这个家伙刀一下。 叶无坷应是又读懂了那两颗璀璨的星里藏刀,于是自觉的滑步后撤。 第一次在还算陌生的地方与还算陌生的少年一起看星星的少女,没办法心如止水。 但她无法做到的心如止水和暧昧没有一根发丝的关系,她只是诧异于自己为什么在这少年身边会没有丝毫防备。 “你家一定很暖吧。” 叶无坷忽然问了一声。 高清澄反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叶无坷说:“因为值得想念的都是暖的。” 高清澄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本以为你家很暖的暖这个字单纯的只是暖。 她想到了那个巨大到让第一次进去的人会有些害怕的房间,哪怕寒冬腊月也不会点上一点炉火的地方。 那里有犹如浩瀚宇宙一样的文献典籍和各种档案卷宗,其中蕴含的力量亦如星河。 那里还有一位严肃刻板冷若冰霜的妇人,给了她稍微出错就会有的苛责教导,也给了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没缺失过的陪伴。 “呼......” 高清澄想到了师父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露出笑容的脸,于是她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满是暖意的笑容。 轻轻吐出一口气的少女问身边的少年:“你家里有没有一个......一直对你要求很严格的人?” 叶无坷脑海里瞬息之间就冒出来那个家伙的脸,那个从小到大他稍微懒惰些就会拎着耳朵把他拽回去练功的可恶家伙。 “有。” 叶无坷回答。 高清澄问:“那你......怕他吗?” 叶无坷摇头:“为什么要怕他?一个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为你好的人,就算他看起来冷冰冰的甚至不愿意搭理你,但他不可怕啊......从不应该去害怕对你好的人,哪怕他有一张总是板着的臭脸。” 高清澄深深点头:“嗯,臭脸。” 叶无坷道:“相信我,都是装的,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有装出臭脸的必要,但像我们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一定要清楚他们是装的!” 她很开心。 因为叶无坷的话其实正是她心里但是从没表达出来的想法,但她在长安的时候确实很怕师父。 所以她问:“那,你是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的?” 叶无坷回答的理所当然:“粘着他,像尾巴一样粘着他,他看起来讨厌抱抱你就偏时不时的抱抱,他看起来不喜欢说话你就偏总在他身边絮絮叨叨,他看起来总是板着个臭脸......难道你不会做个鬼脸攻破他的臭脸?” 说到这的时候叶无坷抬起头看向夜空,那繁密星辰之下的少年眼神亦如星辰璀璨。 是想念。 “做个鬼脸攻破她的臭脸?” 高清澄喃喃自语。 “对啊。” 叶无坷抬起两只手,用两根食指勾着嘴角:“像我这样,吐出舌头,然后......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高清澄别过头:“幼稚!” 叶无坷:“看你那臭脸。” 高清澄:“你才臭脸!” 叶无坷:“无知无畏的女人,那你敢面对我吗?” 高清澄:“有何不敢?” 叶无坷:“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高清澄别过头:“幼稚......就是幼稚。” 她想,这臭脸果然是能装出来的。 她还想,莫非这样做真的能有用?若她在师父面前有这般举动,师父她老人家......大概会去请老真人来看看她是不是被什么夺了舍。 蠢蠢欲动。 叶无坷张开五指又握拳:“没有人能够抵抗撒娇,除非他真的厌恶你。” 高清澄哼了一声。 蠢蠢欲动逐渐升级。 高清澄冷静了好一会儿后才问:“你撒娇的时候,你哥怎么应付你的?” 叶无坷道:“臣服于我。” 高清澄看向他:“真的?” 叶无坷一本正经的说道:“撒娇一次扎马步半个时辰,稍有反抗,倒吊半个时辰,但这只是表象,他内心臣服于我。” 高清澄抱拳道:“受教了,听君一席话困的睁不开眼。” 叶无坷道:“把熊皮袄放在身边,火炕后半夜就凉了会很冷。”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挥手:“晓得了,明天见。” 她没回头,声音很轻的说了声谢谢。 走路的时候两只小手莫名其妙的握拳,心里已经吹响了挑战师父那张严肃脸的号角。 叶无坷看着高清澄回屋后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夜空,想着那个总是板着臭脸的家伙也不知道现在睡了没有。通天阁小说 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叶无坷在每天夜里固定的时间回到屋里烧水,然后端着热水到爷爷面前,一脸硬气:“我数到三,是你自己把鞋袜脱了还是我跪下来给你脱?” 阿爷一边左右脚踩着鞋跟脱鞋一边问:“怎么不去照顾客人?” 叶无坷道:“他们应该不用我给洗脚......嗯,她应该也不用。” 阿爷笑道:“我也不用你每天都帮我洗脚,阿爷又不是老的动不了。” 叶无坷道:“你老的动不了的时候还指望我给你洗脚?我那时候肯定已经出人头地富可敌国,随随便便,请几个老太太伺候你。” 阿爷摇头:“我不要老太太碰我。” 叶无坷:“怎么还羞涩了起来?” 阿爷再摇头:“我想要年轻的。” 叶无坷哈哈大笑,搬了个马扎坐下,俯身给阿爷洗脚,动作轻柔。 阿爷小腿上的伤疤依然触目惊心,那头千斤重的沙里干子一巴掌就扫掉了半个小腿肚子的血肉。 “刚才陆吾陆大哥找我好好聊了一会儿。” 叶无坷一边给阿爷洗脚一边说道:“他说,他们这次其实并不是专程去渤海那边,本是要去青州洞泽山,他说去渤海是借着这次机会,不然就算他们有心也无力随意离开长安。” 阿爷道:“看得出来都是富贵出身,真的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叶无坷知道阿爷是什么意思,前朝大楚时候,别说像是陆吾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富贵的官家出身的人,就算是那些小富的商人之子哪个不是飞扬跋扈鱼肉乡里? 镇子上那个不入品的小吏就能把人命当草芥,什么样的坏事没做过什么样的坏事不敢做? 阿爷感慨这句话是因为,陆吾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愿意主动找到他孙子好好聊几句,这就是不一样的世道,阿爷开心。 “想让你跟他们走?” 阿爷问。 叶无坷道:“他说朝廷在青州洞泽山那边正在兴建东疆武库,他们都要去那边进武库修行学问和本事,如果我想去的话,他可以想办法带我一起。” “陆大哥还说,若能在东疆武库修行有成,一出门就能进东疆边军,最低也是什长,若能成绩优异,说不得出门就是个校尉呢。” 阿爷问:“你想去吗?” 叶无坷道:“想去。” 阿爷道:“那就去。” 叶无坷道:“所以我问陆大哥东疆武库招人是不是会有个考核,若有的话我就去。” 阿爷听到这,抬起手在叶无坷的头顶轻轻拍了拍:“你总是不想欠下人情,不过你这样是对的,阿爷也觉得,人家能给你指一条路就是恩德,再让人家带着你走上一段就过分了。” 叶无坷道:“也不都是我欠着人情的事,陆大哥他们帮我去说也是欠着别人的人情。” 他拿了布给阿爷擦脚:“陆大哥一直都在说现在大宁和楚时候不一样了,可若靠人情带我进东疆武库那岂不是又和楚时候一样了?” 少年就是少年,单纯在每一个志向里。 阿爷笑道:“你还小,再大一些就明白人情和人情不一样。” 叶无坷道:“以后若懂了再说,若不懂......就不懂。” 阿爷道:“陆吾和你说这些的时候,那个高姑娘知道吗?” 叶无坷摇头:“不知道。” 阿爷想了想后说道:“那她应该是不希望你去的。” 叶无坷立刻就想问阿爷你怎么知道,但还没问就已经反应过来,如果她觉得去东疆武库是个好选择,她应该会比陆吾还要早些跟他说。 在大慈悲山上,她曾经说过除了长安之外的荣华富贵她都能想办法给,哪里都行,唯独长安不行。 可是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又说......长安其实挺好的。 想到这叶无坷明白过来,高姑娘那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客套话,她只是想告诉他,也可去长安。 叶无坷扶着阿爷坐到土炕上去:“高姑娘说长安很漂亮。” 阿爷这次沉思了好久后才问他:“那你想去吗?” 叶无坷回答的还是依然快:“想。” 阿爷说:“那就去。” 叶无坷摇头道:“长安很漂亮,我想自己去。” 他把被褥给阿爷铺好:“陆大哥说东疆武库明年开春就招收学生了,只要清白出身的年轻人都可去报名。” 阿爷又是沉思了好久后才说道:“可高姑娘的意思,是不想让你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你要拒绝的可是人家的好意。” 叶无坷笑道:“是哪个从我小时候就一遍一遍告诉我,自己种的粮食吃着不嘴短,自己赚来的银子花着不手软?” 阿爷叹道:“你这样的性子,大概不会讨人喜欢了。” 他扶着阿爷躺好后说道:“讨人喜欢有很多种方式,最好的方式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最不好的方式肯定是利用讨人喜欢去讨人喜欢。”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坷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她......应该是真的有一言一行就改人命运的能力,但她其实很不喜欢那样做吧。 他是要去长安的,一定要去,去那个叫做雁塔书院的地方去找她,走一走看一看,大大方方的。 而不是出现在长安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他是靠她来长安攀高枝走门路,所以看他的眼神怪异,看她的眼神也怪异。 少年就是少年,单纯在每一个志向里。 「我在努力码字了,除去作者朋友们的打赏之外,读者大大们的盟主都会加更,我攒攒,一章一章还,然后继续求加入书架和各种票票。」 第十二章正式介绍一下 在转过巷子口的时候先生两个字已经到叶无坷嘴边,这残垣断壁满目焦黑把先生两个字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 二奎看着废墟咧开嘴。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找人问问。” 叶无坷转身离开,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颤,袖口里缩着的手也在发颤。 半刻之后,叶无坷扶着一位老者回到赵先生家门外。 “一把火都没了,老天没眼,没眼!” 老者颤巍巍的,说话的时候嗓音里还带着恨,复杂的恨,恨天恨地恨人恨不公,都在这老天没眼四个字里了。 “肯定是刘隶让人干的。” 老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恨意也到了极致。 叶无坷听说过刘隶是谁,原本是这镇子上的乡丞小吏,楚时候的旧官,是个不入品的边角料。 大宁立国之后,如双山镇这样的地方其实还顾及不到,这里闭塞而又穷苦,连县衙那边用的人还多是楚时候的旧人,刘隶也得以留用。 这个刘隶在双山镇无恶不作,没有哪家的姑娘能逃过他和他手下那群人的毒手,其他百姓哪怕是背地里骂过他的,被他知道了也会当众活活打死。 大概两年之后,大宁选派的新官到任开始清查旧弊,刘隶作恶多端自知难以活命,索性纠集了当初的一群手下跑进山里做了匪寇。st 新来镇上的乡丞李在研得知刘隶恶贯满盈之后,组织乡勇追捕,身先士卒,杀山贼数人,不幸落入贼人之手,被贼人开膛破肚,趁夜将尸体丢弃回镇子上。 刘隶让人在镇里传话,不管是谁来双山镇做官,再敢有人追查他的,都是如此下场。 第二任乡丞苗新秀到了之后便听人说了这些话,百姓们都觉得新来的乡丞不会再去追捕刘隶,可这位年轻的乡丞第一句话就是......大家愿意帮我的就跟我一起去,没人愿意跟我也要去,我敢孤身前来,就敢孤身进山。 第二天一早,这位乡丞竟然真的收拾好一身装备便一人扎进深山老林。 鸭山比大慈悲山要危险的多,别说去擒凶,就算是孤身进深山走一圈,多半也是回不来。 乡亲们商量之后,选了数十名青壮结伴进山去寻苗新秀,走了三天,在深林里总算找到了他,已是奄奄一息。 在苗新秀身边有六七具贼人尸体,他身中数刀无力继续追赶,靠坐在树边,一把横刀还在他手中死死握着。 乡亲们把苗新秀带回镇子上,是赵先生救回他一条命。 有人问苗新秀为何如此大的胆子,一个人就真敢进山抓贼,苗新秀回答说......我是宁军战兵出身,上一任乡丞李在研也是,我们当初从军是因为听陛下说,宁军,就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建的。 有贼不抓,有恶不除,这样当兵做官,我们丢不起陛下的人。 后来双山镇的百姓才知道,苗新秀原本是被分派到县衙做捕头,当时旧楚时候的捕快因为受不得辛苦拿不到好处纷纷离开,县衙里只有苗新秀和李在研两人撑着。 没多久李在研被调到双山镇做乡丞,又没多久就死在了双山镇。 捕头苗新秀就自己请命到双山镇来,捕头都不做了。 可是之后好多年都没能抓到刘隶,这里山连着山想找人出来难如登天。 老人嗓音发颤的继续说道:“前几日来了几个外人找赵先生出诊,走到半路才说是要进山,赵先生觉得有些不对劲,半路想办法脱身回家来了,只隔了一天的夜里,赵先生一家......” 说到这,老人家掩面而泣。 叶无坷问:“一个都......” 老人点头,竟是哭的说不出话来。 “是谁在那儿!”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见一人提着灯笼大步过来,至近前才看出来,是个大概四十几岁留着络腮胡的汉子。 老人家连忙擦了擦眼泪后说道:“是无事村来的后生,本是想看望赵先生的......” 那汉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叶无坷,又多看了大奎二奎两眼。 “无事村的人很少出村来。” 汉子问叶无坷:“你为什么突然来?家里有人病了?” 叶无坷摇头:“路过,顺便来看看先生。” 粗犷汉子却心细如丝,这少年提起郎中说的不是赵先生而是先生,去了姓氏的叫法,显然更亲近。 “你是无事村那个姓叶的小子?” 粗犷汉子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下来,同时把灯笼举高了些仔细看叶无坷的脸。 叶无坷道:“是我。” 粗犷汉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后说道:“仔细些还是能认出你,你每年都要来两次,赵先生和我也提过,说你是难得的好苗子......以后也年年来吧,日子是三天前。” 说完他转身要走。 叶无坷跨一步:“我想进山。” 粗犷汉子道:“不是你的事。” 他绕过叶无坷还是要走,叶无坷第一次显得有些失礼的再次拦住对方。 “请您帮我一个忙。” 叶无坷无比郑重的说出这句话。 粗犷汉子犹豫片刻后问道:“什么忙?” 叶无坷回答:“指个方向。” 粗犷汉子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显然是有些吃惊,片刻之后眼神里又出现了些欣慰和赞赏。 但他还是摇头道:“不是你的事。” 迈步欲走的那一刻,大奎二奎同时跨步拦在他面前。 大奎瓮声瓮气的说道:“他说,请您指个方向!” 粗犷汉子微微皱眉道:“你们是想和我动手?” 叶无坷抱拳道:“您是苗大人吧,我也听先生提及过您很多次,他说您本可以在县衙做官,可以一路升迁,可您留在双山镇做乡丞快二十年了......” 粗犷汉子打断叶无坷道:“老赵想和谁说这些我管不着,但谁和我说这些我管的着,现在,让路。” 叶无坷道:“苗大人是为同袍,我是为先生。” 他俯身一拜:“请大人指个方向。” 大奎和二奎学着叶无坷的样子,也抱拳俯身行礼,笨拙,真诚。 就在这时候,驿丞领着陆吾他们三个快步过来,离着还远,陆吾就已经开口喊:“叶无坷是不是你?” 到近前,陆吾又急切道:“驿丞把那位赵先生的事和我们说了,你没事吧?” 叶无坷道:“我得进山,不能陪陆大哥去澄潭关了。” 陆吾道:“说的什么屁话,你要进山,我还去什么澄潭关,当然是跟你一起进山。” 徐柯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管?二十几年前陛下就说过,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做什么官!” 谢长逊道:“不灭了这伙贼再去澄潭关,这就是心里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儿。” 粗犷汉子在听到徐柯说出那句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的时候,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两眼。 认出陆吾身上穿的是战兵校尉军服,后撤一步后肃立行礼:“见过校尉!” 陆吾看向这汉子,上下打量,见他应有四十几岁年纪,于是问道:“老兵?” 粗犷汉子身子拔的笔直回答道:“双山镇乡丞苗新秀,从冀州开始跟着陛下的兵。” 陆吾三人明显一震,不约而同的站直了身子。 “老团率!” 三人整齐的行了军礼。 叶无坷此时还并不明白,这一声老团率是什么意思。 “脱军服二十年了。” 苗新秀沉默了一会儿后自嘲的笑了笑,笑容之中还有让人心里生出些痛感来的苦涩。 他说:“我也不配让你们叫一声老团率。” 他绕开几人缓步往前走,灯笼照在地上的光有些颤。 “老团率!” 陆吾转身喊道:“给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打个样!” 苗新秀脚步骤然停住。 陆吾喊道:“大宁的兵没变,立国之前的战兵要干什么,现在的战兵还是一样,刚才徐柯说过一遍了,我再向老团率说一遍......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苗新秀肩膀发颤着转身,他看向这些年轻人,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冲锋陷阵的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雪夜孤身杀贼的自己。 他咬紧牙,肃立,行军礼。 然后喊:“那就跟我进山杀贼!” 陆吾三人整齐的将右臂抬起来敲打胸甲,砰,砰砰! “呼!” 叶无坷看着他们,只觉得心胸之中燃起来一团火,毫无征兆的出现,越烧越烈。 呼! 这一个字,让他觉得血一个劲儿的往头上涌。 这个声音像是打开了他身体里的一道闸门,将他骨血之中的某种力量第一次释放了出来。 这种感觉,哪怕是在渤海国接应陆吾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那个时候的叶无坷感觉到了兴奋,激动,也有紧张,甚至还有些害怕。 唯独没有如这一刻从身体深处向外溢出来的血液沸腾,所以叶无坷有些失神。 如果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这句话,在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出现。 “我近二十年来,前后一百六十次进山。” 规模很小且简陋的镇衙里,举着油灯的苗新秀照亮了他铺在土炕上的一张张手绘地图。 “刘隶那群人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我已经能把范围缩小到这三个地方。” 说到这些的时候,苗新秀嗓音稍稍有些沙哑。 “最开始我心急,到澄潭关请求出兵剿匪,边关多次派兵,可进了山却总是无功而返,前后还折损了十几个战兵兄弟,再后来我才想明白,这其实是我的失职。” 苗新秀道:“鸭山过于险恶,这三个地方都是易守难攻,就算只有几十人守着,便是几千人的队伍也上不去,有些地方就算只一个人守着,大队人马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把位置标出来,很用力。 “我本来想着,等我找出刘隶藏身的地方,我就自己进山最后一次,那本来就是我该干的事......” 苗新秀说到这停下来,神情有些恍惚,或许是想到了那个被贼人所杀的同袍李在研,或许是想到了前几日还偷偷跑到他这里来讨酒喝的赵先生。 陆吾道:“老团率,最后一次进山你不可能是一个人,就算这次不是我们来,也会有其他战兵兄弟来。” 苗新秀道:“你们其实根本想象不出鸭山有多险,当年几次进山,十几个战兵兄弟都是失足摔下去了,尸首都没能带回来。” 陆吾点了点头后说道:“老团率说险,那肯定是真的险,我爹说,知道要打危险的仗就把最后一个准备也做了......让活下来的人把信儿送回各自的家。” 他看向叶无坷:“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陆吾,四品云麾将军,晋城候陆昭南的儿子。” 徐柯起身:“我叫徐柯,四品云麾将军,永新候徐正的儿子。” 谢长逊起身:“在下谢长逊,军屏道道府谢焕然的儿子,家父也有封爵,方城候。” 这一刻,不只是叶无坷脸色变了,苗新秀的脸色也变了,只有大奎和二奎还是老样子,因为根本听不懂。 陆吾坦然笑道:“活着的,给家里带个信儿。” 「求书评」 第十三章错的就是错的 叶无坷的眼神里有不可压制的震惊,因为他从没想过不久之前深入渤海险地的这些年轻汉子全都出身显赫。 他也更没有想过,出身显赫的人也会在双山镇这样的小地方坦然的留下遗言。 陆吾觉得叶无坷眼神里有些震惊是正常的,但身为一名老兵的苗新秀眼神里也有这样的震惊不应该。 “陛下说,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只要穿上大宁战兵的战服,就该为大宁百姓而活也该为大宁百姓赴死。” 苗新秀知道这句话是在提醒他,所以他脸色肃然。 陆吾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平静且柔和,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也穿上大宁的战服,记得永远不要忘了这句话,而且,也永远不要怀疑陛下只是说说而已。” 他说:“跟你说一件事吧......去年开春的时候,西域白支国的贼兵劫掠了咱们边疆上的几个村落,把所有百姓都杀了,人头割下来挂满了村外的胡杨树。” “西疆边军奉旨出征,历时三月灭白支国,第一个冲上白支国都城城墙,斩断白支国旗,身中四箭血战不退,亲手抓了白支国王回来,按着白支国王的脑袋,跪在咱们百姓坟前一下一县磕头的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说到这,陆吾看向叶无坷:“他叫李持念,是太子殿下。” 叶无坷呼吸微微一乱。 二奎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大奎抬起手在他脑壳上给了一下:“这你都听不懂?” 二奎不服气道:“大锅你听懂了,你说是什么意思。” 大奎道:“就好比假装咱爹是村长,我是老大,我就是村太子,咱村的人被外村人欺负了,我第一个就冲上去干他们!” 二奎挠了挠头发说道:“那不是应该的吗?” 苗新秀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陆吾三人。 陆吾却坦荡笑道:“就是这个意思,白支国那一仗打完之后,朝廷里有人给太子殿下请功,陛下说,他是大宁太子,干的是他该干的事,请什么功?” 叶无坷若有所思。 陆吾继续说道:“陛下在大朝会上说,大宁皇帝的儿子为百姓出头冲锋在前不该被表功,若是寻常人家的儿子为百姓出头冲锋在前才应该表功,大宁的太子为受了屈辱的家人打一架,打输了朕得罚,打赢了正常,最多,朕陪着他一起吃顿好的。” 叶无坷记住了这些话,忽然间就想起高清澄离开前说,长安其实很好,现在叶无坷脑海里还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长安很好是哪里好。 二奎问:“大朝会是什么意思?” 大奎抬起手又给了他一下:“就差不多是咱村全都聚一块商量事。” 陆吾笑着解释道:“应该说是村里所有能扛事的人,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扛事。” 二奎领悟了,他点了点头:“那应该有咱。” 大奎道:“废话,那肯定有咱。” 二奎说:“咱村里红白事端托盘上菜的,哪次少了我?” 大奎道:“烧火的哪次不是我?” 俩人在那争论倒是烧火的出力大些还是端菜出力大些,争论的脸红脖子粗。 陆吾则看向苗新秀道:“这里我军职最高,上山的事我来下个决定。” 苗新秀他们几个随即肃立。 陆吾道:“这次进山剿匪由苗新秀指挥,其他人务必服从。” 苗新秀刚要说话,陆吾道:“老团率,没人比你更合适。” 苗新秀再次肃立:“领命!” 叶无坷一直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然后深深的记住,告诉自己大宁的这身军服没那么容易穿。 陆吾见叶无坷好像在发呆,他拍了拍叶无坷肩膀轻声道:“不管你有多想报仇,请你务必走在我们身后。” 叶无坷嗯了一声,然后推测道:“刘隶可能不行了,所以山里的贼才会冒险下来想骗先生进山为刘隶诊治。” 陆吾问:“你说他们冒险的意思是,这次他们下来就可能暴露藏身处,这两日没下雪,咱们顺着痕迹上去,也许没有那么难?” 叶无坷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陆吾:“那是?” 叶无坷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快些......在他活着的时候杀他。” 陆吾表情一变,苗新秀眼神一凛。 鸭山的险确实让来自长安的三个汉子大开眼界,也让从大慈悲山来的三个汉子心生敬畏。 虽然只隔着几十里,可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从来都没有进过鸭山,大慈悲山的险是你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殒命当场,而鸭山的险则是你提着十二分小心也可能一命呜呼。 装备了钉鞋和铁钩的苗新秀在前开路,先上去找地方固定绳索,再把叶无坷他们一个一个拉上去,如此反复,所以第一天进山也没走十五里。 一路上他都很少说话,看得出来是憋着一口气。 休息的时候二奎嘀嘀咕咕的说:“那些坏人干鸡毛要躲到这种地方来。” 一路沉默寡言的苗新秀自言自语似的回答:“因为他们进山是可能死,留在山下是一定死。” 二奎听完这句话忽然咧开嘴笑起来,莫名其妙的,笑的可开心了,就像是听到个最好的笑话。 大奎抬起手给了他一下:“你乐个屁?” 二奎揉着脑壳说:“哈哈哈哈,坏人也没想到,躲在这跑不了啊。”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眉角扬了一下,他看向苗新秀说道:“快二十年了,当初进山的那群贼年纪都不小了。” 苗新秀道:“除了刘隶的儿子刘敢为和侄子刘敢做之外年纪都应该不小了,刘隶上山的时候就有四十岁左右,其他人少说也有三十几岁。” 他问叶无坷:“怎么了?” 叶无坷道:“只是觉得你们可能会觉得麻烦。” 苗新秀道:“我们觉得什么麻烦?” 叶无坷道:“他们都五六十岁了。” 苗新秀正色道:“五六十岁怎么了?五六十岁也是该死的罪人!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每个人都该被凌迟!” 或许是因为赵先生一家的死让叶无坷心事沉重,所以他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 苗新秀只是觉得,这个少年似乎有些不该有的妇人之仁。 休息了一夜之后一行人继续往上爬,有苗新秀的地图,再加上偶尔还能看到贼人留下的痕迹,所以方向倒是不难确定。 贼人应该清理过痕迹,可他们来去匆忙显然没有那么仔细。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叶无坷他们才明白过来,贼人没有那么仔细的清理痕迹,是因为到了这,痕迹自然就消失了。 这地方连苗新秀都没到过,前边是一条峡谷,峡谷上方只有一线光亮,平日里的雪基本进不来,峡谷之中还有一条小溪流过,根本没有足迹。 踩着水继续往前走了能有三四里远就豁然开朗起来,这里竟然和外边如同两个世界一样。 进山的时候冷的滴水成冰,越往里边走越是看不到积雪,眼睛适应了白茫茫的天地,进了这峡谷最里边后竟是有些不适应。 这里也冷,比起山外却好了不少,叶无坷刚才走过的时候就闻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味,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冒着热气的泉水。 再往前走了能有二里左右重新变得狭窄起来,在这只容一人经过的小路上居然还建造了一个吊门,吊门往下一放便无法通行。 吊门在大概一人多高的位置悬着,再往上是用几根粗木横在那做的门梁。 门梁再往上还修了一个极小的箭楼,勉强也就是能站下两个人,在这箭楼里应该是能斩断挂着吊门的绳索。 有个人,就蜷坐在那逼仄的地方打着呼噜,抬头看,只能看到花白头发。 苗新秀明显脸色变了变,他轻手轻脚过去,一跃后双手就攀住了箭楼边缘,翻身上去的时候那里边睡着了的人这才惊醒。 苗新秀一把抓着那人扔下来,以防此人斩断吊门绳索。 那人落地之后疼的哀嚎一声,待看清楚把他抛下来的人并不认识后,这花白头发的本能想喊,然后就看到了一身戎装的陆吾等人。 这一刻,这骨瘦如柴头发花白的家伙愣住了,然后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起来,众人也才发现他满嘴里也只剩下两颗灰黄的牙齿。 只一刻之后,叶无坷他们就到了这群悍匪住处,这个类似于庭院的地方聚集了十几个人,几乎个个都和外边放哨的人差不多。 衣衫褴褛,头发稀疏而又干枯,脸色焦黄,双目无神,看到外人来了,他们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抗也不是惊慌,只是迷茫。 叶无坷侧头看向苗新秀,这个为报仇准备了二十年的汉子此时才是满目震惊。 唯有两个勉强还算强壮的家伙正跪在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旁边,看到叶无坷他们进来后就猛的起身。 “抄家伙!” 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暴喝一声,顺手将旁边的石斧抓了起来。 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家伙拿了把已经满是锈迹的刀,或许挥舞的力气大些都能把刀震断。 可是那十几个年纪大了形同朽木一样的家伙,没有一个去拿所谓的家伙。 就这样对视了大概四五息之后,一个几乎掉光了头发,骨瘦如柴的人跌跌撞撞往前走,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带我走吧,抓我回去,求求你们了,抓我回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磕头,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腥臭气息能喷出来老远。 “你们在干什么!” 络腮胡的汉子嘶吼着:“他们是来抓咱们的!上去杀了他们!” 而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人却只盯着那个跪下来哭泣的家伙,不久之后,第二个跪下来的人出现了,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我们当年就不该跟着刘隶进山,我们错了。” 一个枯瘦的老者跪下来嚎啕大哭,可是哭了半天竟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不是在假哭,只是没有泪。 另一个人跪着挪到苗新秀脚边:“我们认罪,把我们都抓回去吧,关进大牢里,关进大牢里都行。” 一心报仇的苗新秀看着这些跪着的半人半鬼的家伙,眼神里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痛苦。 “怎么会是这样?” 良久后,苗新秀喃喃自语。 他为了报仇为了抓贼准备了二十年,二十年来他想过无数次自己会怎么死在这些恶人手里,也想过无数次自己怎么手刃这些恶人,唯独没有想过当年的恶人会变成这样。 不远处,徐柯压低声音问陆吾:“贼人目前没有反抗,杀不杀?” 陆吾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也没能给出个答案来。 叶无坷默默的走到苗新秀身边,扶着苗新秀转身面对来时路,然后他从苗新秀手里接过来已经上弦的连弩,也喃喃自语了一声。 “就知道会有些麻烦啊......可是,犯死罪的,就该活着的时候杀。” 转身往里走。 “大奎哥二奎哥,帮我关下门。” 。。。。。。 【如果,我,喊一声,爹们,那大家可否给我二月的第一张月票?】 第十四章他撑到了那时候 陆吾看着苗新秀手发颤的把烟斗从腰带上摘下来,更为发颤的把烟斗点上使劲儿的连续的嘬了好几口。 陆吾他们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这位老兵对自己的深深恨意。 本该毫不犹豫抽刀向前的事,他却真的犹豫了,这犹豫就好像毫无道理,又好像合情合理。 “我想过很多种。” 苗新秀说。 “我二十年来不敢有一点儿松懈,坚持练功,我快五十岁了,可我觉得我应该比三十岁的时候还要强壮还有能打。” “我想过很多种。” 苗新秀絮絮叨叨的说着。 “被他们杀了或是杀了他们,我下刀的时候应该先砍哪儿,应该怎么去折磨这些人渣败类,他们都该被凌迟。” 苗新秀抬起头,眼神里有些空洞。 “我想过很多种......唯独没有想过,我自己会犹豫,会......没能直接一刀一刀砍下去。” 陆吾拍了拍这位老兵的肩膀,可没能说出些安慰的话。 在看到那些半人半鬼的家伙的瞬间,陆吾也被震惊了,其实当时只有三个人没变化,大奎二奎是不在乎,叶无坷是想到了。 那个情况别说是苗新秀,陆吾在上山之前也一直都在想着面对如此一群凶悍的恶匪厮杀会有多惨烈。 不然的话,他们在山下又怎么会留遗言? “从始至终,只有叶无坷一个人脸色没有变化。” 徐柯站在陆吾旁边轻声说了一句。 谢长逊道:“他在半路上和苗大哥提起那些凶徒都差不多五六十岁的时候,应该就已经都想到了吧。” 徐柯叹道:“我在长安城,从没有对任何一个同龄人服气过,包括你们......” 他说完这句后看向那关起来的门,大奎二奎就站在门口,像是两尊门神一样,可门神看起来真没有那么凶。 谢长逊道:“他不是我们同龄人,他比我们小。” 徐柯苦笑一声:“何必最后一点遮羞布也不留?”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在门开的那一刻众人看到那个类似于庭院的山洞里浓烟滚滚。 叶无坷缓步出门,这个总是笑嘻嘻的话痨少年此时脸色依然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可是,当他脸上失去笑容也不再话痨的时候本身就是不平静的表现。 门被叶无坷又关上了。 “都杀了?” 陆吾问。 叶无坷点了点头。 陆吾又问:“怎么这么久?” 叶无坷回答道:“每个人都有他们该得到的下场,所以时间用的多了些。” 陆吾沉默了片刻后问道:“那个躺在石床上快死了的家伙,就是当初在双山镇无恶不作的刘隶?” 叶无坷道:“是他。” 陆吾又问:“那两个看起来年轻些的,就是杀害赵先生一家的凶手?” 叶无坷回答:“是他们。” 陆吾道:“我去看一眼。” 叶无坷伸手拉了他一下:“别去了。” 陆吾犹豫片刻,选择听了叶无坷的话不进去看了,那道门不是很严密,烟气还在往外涌。 不必去看,也能知道里边的人都是什么下场,陆吾能想到,刘隶的儿子和侄子一把火烧死了赵先生全家,那两个家伙的下场也一定如此。 因为那少年让大奎二奎关门的时候说过一句......这世界应该很简单,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该怎样就要怎样。 刘隶在双山镇的时候祸害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多少人家的姑娘出阁时候他都会假惺惺拎着些贺礼到场,当天夜里,就会闯进闺房。 不是没有气愤难平的少年去找他报仇,刘隶和他手下数十凶徒会把这样的少年开膛破肚。 “走吧。” 陆吾看着满手是血的少年轻声说道:“回镇子上去,我陪你喝两杯酒。” 少年摇头:“再等等。” 陆吾问:“还等什么?” 少年语气平淡的回答:“等火烧尽,看看灰。” 陆吾心里猛然一震。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道门里边的烟气似乎已经散尽,少年让大奎二奎离开门口,他独自打开门看了看。 待看清楚后,他又把那扇门关上。 “走吧。” 说完这两个字,少年便低着头下山,他的沉默寡言似乎就是在诉说,报仇本该有的快意也绝不可能冲淡仇恨本身带来的悲伤。 报仇,也许连快意都没有。 赵先生一家没了,报了仇也是没了。 走在半路上天就已经黑了,大家寻了个能避风的地方准备过夜。 叶无坷坐在那发呆的时候,苗新秀过来挨着他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苗新秀把腰带上挂着的烈酒摘下来递给叶无坷。 “谢谢。” 他说。 叶无坷接过酒,没喝。 少年觉得,该靠内心去面对什么的时候若靠外力外物能帮自己度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成为依赖。 他在渤海国的时候就杀了不少敌人,但那样的杀敌和这次的复仇似乎完全不一样。 “很难吧。” 苗新秀自己喝了一大口烈酒后问出这三个字,他能想象出来那少年动手的时候要过的第一关是少年内心的善良。 赵先生不止一次和苗新秀说过,叶无坷是他见过的心中善念最重也最执的人。 赵先生还不止一次说过,这样心性的少年简直就是天生就该做医者的人。 但赵先生从来都没有和叶无坷说过想让这少年叫他一声师父,因为赵先生也说过他总觉得叶无坷的人生不该困在这大雪山中。 赵先生每次路过无事村都会去叶无坷家里讨酒喝,他不是馋那口酒,他是一次一次的去劝老猎户,让叶无坷走出大山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有多大。 这里山连着山看起来很大,和外边的世界比起来也只是一粒一粒沙。 赵先生还说,无事村很好,他这么多年走过那么多地方,都没有见过比无事村更好的村子了。 可再好也只是村。 他说很羡慕无事村里里永远都风平浪静,他还说可少年骨血里就该有风也有浪。 赵先生不求师徒之名,也不想让少年怀太重的感恩之心,所以每次都像是路过一样,去叶无坷家里传授一些医术。 每次都会讨酒喝,他是想告诉少年,那二两老酒,可抵束脩。 我教了你一些东西,也喝了你家老酒,这就不该再有谁欠谁,可算两厢情愿。 赵先生说,孩子你记住,你情我愿,才是这世上最舒服的相处,师徒父子夫妻亲朋,不外如是。 赵先生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才懂得善良的孩子内心之中总是怀有歉疚之心不好。 所以他每次见到叶无坷都会说上一遍......世上对错本该简单,将心比心就不亏心。 他还说你总觉得欠着别人的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事是你会越来越善良,不是好事是,你不该善良的时候也会善良。 赵先生还说,你哥比你强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在你哥心里,对错之间永远都是一条直线。 苗新秀和赵先生关系极好,每次赵先生喝的多些就会提起那少年,每次提起都会满眼得意,如同那少年是他亲生的一样,又或许,恰是因为每次都会提起以至于每次才会喝的多些。 所以他说,孩子,你哥能直达对错,而你能摆清善恶。 “以后,我大概不会留在双山镇了。” 苗新秀又喝了一大口酒。 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好像是空的。 有些人一开口的时候,就能听出他的喜悦或悲凉。 叶无坷依然沉默。 有些人不开口的时候,是因为他只有悲凉。 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吝啬于分享喜悦的人,他只是不分享悲伤,这大概就是懂事的孩子从一懂事就学会的东西。 苗新秀一口一口的喝着酒,这一壶老酒很快就见了底。 见少年不说话,苗新秀准备起身离开。 手刃仇人这种事如果是在故事里讲出来应该会有些爽才对,可十五六岁的少年满手鲜血哪会有这样的爽? “苗叔。” 叶无坷忽然叫了一声。 苗新秀停下,他问:“怎么了?” 叶无坷抬头看向那眼神落寞的络腮胡汉子真心问道:“能做我师父吗?” 苗新秀的眼神在这一刻骤然就明亮起来,像是夜晚云层后边的那颗星突然就飞到了云层外。 “你想学什么?” 他问。 叶无坷很真诚的说道:“我听闻明年东疆武库要招收第一批学员,我想进。” 苗新秀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道:“以你的本事,不难。” 叶无坷道:“该更稳妥些才行,苗叔是老兵,经历过那么多生死之战,知道怎么把我变成一个合格的兵。” 苗新秀问:“你是突然想做成为一个兵的?” 叶无坷道:“东北十万山,山山有贼寇,就算我进不得武库,当不了兵,也该做些该做的事。” 苗新秀点了点头后说道:“我不会留在双山镇了......以后你去哪儿,师父跟去哪儿。” 叶无坷起身,先是肃然一拜,然后跪下来叩首,行认师礼。 陆吾看到这一幕后心中感慨的无法平静,他声音很轻的说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叶无坷心地更善良。” 谢长逊点头道:“这件事有个了结之后苗新秀心里都空了,离开双山镇,不管走到哪还有什么信念,多半是活不长,叶无坷此时拜他为师,是再给他一份信念。” 徐柯道:“这样的家伙若是不拉他到长安去,以后回想起来可能悔的肠子都青了。” 谢长逊道:“越是这样的家伙,越是不容易被我们拉走,他不想欠人情,好在是靠他自己也一样能走到长安。” 三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欣慰。 下山之后叶无坷帮苗新秀收拾东西,苗新秀则准备亲自去一趟县衙将此事详细说明后再走。 “我还是得问问......” 苗新秀道:“杀害赵先生一家的那两个人......” 叶无坷回答:“烧死了,绑在一起烧死的,师父说过先生一家是被绑在一起烧死的,其他人是先斩首,然后烧成灰。” 苗新秀眼神里都是心疼,他抬起手拍了拍叶无坷肩膀:“难为你了。” 叶无坷又怎么会不明白,师父想问的并不是要告诉县令大人的,师父想问的也不只是刘敢为和刘敢做那两个凶徒的死法,师父更想问的是刘隶的死法。 因为刘隶不是师父亲手所杀,所以他终究是心里有些空荡。 所以少年语气平和的诉说:“是凌迟,陆大哥问我怎么会那么久,是因为刘隶该凌迟,我下刀再快,也得够足刀数。” 苗新秀怔住,片刻后喃喃自语道:“那恶贼病入膏肓撑不到你割够刀数再死,也是这狗娘养的最后的运气。” 叶无坷回答:“他撑到了。” 苗新秀再次怔住。 叶无坷看起来依然平静:“我和先生学过些医术。” 。。。。。。 【呼呼要月票,我就是呼呼。】 第十六章好秀气的牛...... 大奎和二奎在出城之前买了两兜肉包子,两个人同时拿出来一个递给叶无坷:“妹夫,吃!” 陆吾伸手:“我的呢?” 大奎问道:“你娶我妹吗?” 陆吾道:“我就只是想吃个包子,还得拿我身子换?” 二奎:“那不给。” 陆吾道:“小气,路上还说你们到了长安城吃喝玩乐我们几个都包了,现在要吃你个包子你都不给,那你们到长安也别找我。” 二奎:“不找你,我找徐柯和谢长逊。” 徐柯和谢长逊顿时笑起来,徐柯笑道:“看吧,谁是好人,人家二奎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长逊笑道:“二奎慧眼如炬。” 他俩同时伸手:“也正好饿了。” 二奎摇头:“不给......除非你俩给我当妹夫。” 谢长逊:“不吃也罢。” 徐柯:“倒也不饿。” 陆吾哈哈大笑。 大奎把包子给大家分了分,一边走一边问:“将军那么大的官,还要去给老百姓修房子?” 陆吾道:“再大的官也是老百姓的官,没有老百姓要官做什么?” 他一边走一边吃还一边说话,觉得这平常无奇的包子竟是这般美味,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在大街上边走边吃的行为就不该发生,他们都是家教森严,平日家里约束极高。 “我父亲说陛下曾经在朝堂上问文武百官,为什么要有官?有人说若无官约束,令不能行则无秩序,无秩序则天下乱,国家需要有官员所以有官。” 虽然他知道大奎二奎听不懂,但他还是很仔细很认真的继续解释下去。 “陛下却说,你们说国家需要有官所以有官没错,但在我看来,是百姓们需要有官所以才有官,百姓们需要什么样的官?是为他们办事解决问题带着他们过好日子的官。” “陛下说,百姓们对于官员的期望排在最前的是什么?是过好日子吗?不,过好日子一定是排在排忧解难之后。” “陛下说,只要你们做官的把为百姓排忧解难这一件事做好了,你们就已经是百姓们心中的好官,所以为民排忧,就是做官之人要做到的最基本的事。” 大奎二奎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大概意思懂了,俩人谁也没有如以往那样打断陆吾的话,都很认真的听着。 叶无坷在听着这些话的时候,脑海里仿佛已经有了大宁皇帝陛下的模样。 缓步走在那恢弘的大殿之内,语气平和但掷地有声。 陆吾继续说道:“陛下说,你们这些做官的,包括我这个做皇帝的都要仔细想想,百姓们的要求高吗?他们朴实到连希望官员带着他们把日子过好都觉得是过分要求了!” 他看向大奎二奎说道:“所以陛下说,如果大宁做官的人连最基本的为百姓排忧解难都做不到,那就先不要做官了,去做百姓体会一下百姓的难,体会到了再去找当官的看能不能排忧解难,不能的话,你们看看你们自己骂不骂娘!” 大奎脸色发红的喊了一声:“好!” 二奎也喊了一声:“干!皇帝真不孬!” 陆吾道:“我记得我说过,陛下说什么不只是说说而已,大宁开业十三年的冬天长安城也有一场暴雪,下了几天几夜,也有民房被压垮。” “早朝的时候陛下问人都到齐了吗?到齐了就领上家伙给我一起去除雪修房,那天,才十一岁的太子殿下和八岁的二皇子,六岁的三皇子全都上街干活儿了。” “陛下说,百姓们若都能做到自扫门前雪,那百姓就已是好百姓,我对百姓们没有要求,百姓们能顾好自己我就高兴,若能再顾及别人,那我就是天大的高兴,如果到了人人都能顾及别人的时候,那可不只是盛世,那是自古以来都未曾有过的无双盛世!” “我给你们做官的提的要求多,就是因为得需要你们给百姓们打个样,告诉百姓们怎么做才会越来越好,况且我对你们要求多了,就能把无能的人筛选下去,把优秀的人提拔上来。” “至于你们几个皇子我要求更高,是因为我是皇帝你们是我儿子,他们做官的恪尽职守就够了,你们几个要把天下事都当成家里事,为家里做事,自然要出力更大,也理所当然。”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陆吾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红。 “陛下,是我等心中的高山。” 陆吾说:“陛下在,我们就能看着高山出发,高山在哪儿,我们就往哪儿走。” 大奎二奎还是不能都听懂,但他俩却都已经激动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着,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光。 “对了。” 陆吾笑道:“那次除雪修房的时候陛下还说,除了我媳妇不必去谁都要去,我媳妇我心疼,我就偏心,可皇后娘娘抓起一把铁锹就出去了,皇后说,陛下心疼我,但我不只是他媳妇儿我还是皇后,我也得给天下女子打个样,难不成还要让天下女子都认为女人就没力气做不了事?”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吸入胸腔却让体内的血液更为沸腾。 徐柯在旁边说道:“就在我们来之前的大朝会上,陛下说,大宁要建成什么样的大宁?就得是大宁百姓让其他各国百姓嫉妒的咬牙切齿还得恭恭敬敬的大宁,凡天下人,以身为大宁人而骄傲自豪,以能成为大宁人而骄傲自豪,陛下说,我不希望大宁的百姓走出去都高高在上的往下看人,但我希望大宁的百姓走出去会被人抬头仰望。” 他们在提到大宁皇帝陛下的时候,每个人眼神里的光都和叶无坷眼神里的光一模一样,那么真挚,那么炽烈。 谢长逊道:“太子殿下十四岁就被送出长安历练,而且是隐姓埋名,陛下说,大宁各地的百姓都想来长安看看,是想看向上的繁荣,你们必须走出去看看,是要看向下的苦难,多去和更优秀的人接触,是为了让你们明白,你们是皇子,但皇子也会平庸......” “陛下对皇子们说,我生而优秀不代表你们生而优秀,要证明你们如我一样,那你们就得走出去证明,皇城很大也只是一口井,长安更大也只是一口更大的井,走出这两口井,才不是井底蛙。” 谢长逊道:“我们这些人其实有些时候真的自负,觉得自己出身不错且学的多会的多,可是在雁塔书院见过太子一次后我们就醒悟过来,连太子那般优秀到让我们望尘莫及的人都那么谦逊,我们有什么值得自以为是的......” 陆吾道:“是不是觉得听完这些话,长了一些见识?” 叶无坷点头。 徐柯道:“那再送你们一句话,一定要记住。” 叶无坷立刻肃然道:“请说。” 徐柯道:“要学会一心多用,再专注的时候也要保持警惕,尤其是若要做军人,更该如此。” 谢长逊道:“刚才听的专注吗?” 叶无坷点头:“专注。” 陆吾道:“所以你并未注意到......包子被我们三个一边说一边吃完了。” 说完后那三人哈哈大笑,加快脚步朝着城外走去。 叶无坷看向大奎,大奎看了看自己手里空空的纸包,再看看二奎手里一样空空的纸包,三人对视一眼,也哈哈大笑着跟了上去。 二奎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说的真好。” 叶无坷回应道:“真的好才能说的好,若是假的好说的再好也能知道是假的,她说长安真的好,并没有骗我。” 二奎道:“妹夫什么意思?” 大奎给他后脑勺一下:“你真不懂?” 二奎揉着后脑勺道:“前边懂,后边那句话听着像是他想女人了。” 叶无坷脸色微红,脚步更快。 大奎楞了一下后问二奎道:“我怎么没听出来妹夫想女人了?” 二奎哼了一声:“你连女人都没碰过,你当然听不出来。” 大奎道:“我怎么没有碰过,前些日子打雪仗的时候,前院妹子拿着个雪球哇哇乱叫,还不是被我一个转身背跨甩出去个屁的了。” 说到这他楞了一下,然后一把拉住二奎:“你什么时候碰过女人?” 二奎说:“我也没碰过。”通天阁小说 大奎问:“那你是怎么就听出来妹夫想女人的?” 二奎道:“我也不是听出来的,我就看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神挺骚的。” 大奎挠了挠头发,然后加快脚步:“我也看看去。”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叶无坷他们总算找到了正在鹅毛河边村子里干活的将军。 这位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将军看起来个子不算高,但一身彪悍气息,这般冷的天气只穿着一件单衣干活,身上的头发里的热气不停的冒着。 叶无坷跟着陆吾到近前的时候,见那位武将军正抡着镐头挖雪,应是渴了,也不招呼手下人拿水,随便抓了一把干净些的雪放嘴里。 陆吾紧走几步喊了一声武叔,澄潭关边军将军武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把镐头往旁边一放:“少将军!” 他如今累立军功已与陆吾的父亲同为正四品,可见了陆吾还是脱口而出的少将军。 陆吾嘿嘿笑,就像是个与父亲阔别许久的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扭着跑过去,一把就把武栋将军抱住转了几圈。 武栋哈哈大笑,退后两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陆吾:“竟然这么魁梧了,不赖不赖,这个头儿,比我高了。” 陆吾道:“不比你高,对得起我吃那么多肉吗,再说,你也不高啊。” 武栋大笑道:“臭小子,是特意来看我的?” 陆吾摇头:“要去青州东疆武库看看,顺路来看看你。” 武栋道:“顺路?” 陆吾:“也就绕了一千来里,毛毛雨洒洒水。” 陆吾用自己袖子给武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儿?!干嘛非得亲自跑出来这么卖力气!” 武栋道:“谁不来我他妈都要来,澄潭关谁官职最高?这关外的百姓与渤海就隔着一条河,他们本来就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连续几次让他们暂时搬进关内,他们不舍家园,我和王大人都理解......再说,我不许外人让他们受委屈,难道能让自己人让他们受委屈?他妈的我官儿最大,他们看见我就踏实。” 他在陆吾肩膀上给了一下:“臭小子,这些话都得记着!” 陆吾笑道:“记着呢记着呢,就故意那么一说。” 他说话的时候看到了武栋叔叔额头上那道伤疤,于是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很快他的视线就从那道疤痕上离开,如同逃离。 他岔开话题似的回头指向叶无坷:“武叔,给你介绍个牛逼的!” 武栋是个粗人,他侧头看了看叶无坷笑道:“好秀气的牛逼啊。 第十七章难民潮 澄潭关将军武栋听陆吾把叶无坷在关外如何惊走辽律人,还干掉了一个辽律将军的事仔细说完后,不由自主的多看了这少年几眼。 他虽是武夫,没读过多少书,可他从来都不是个粗糙之人,能累立军功至正四品云麾将军,哪是光勇猛就行的。 按照大宁军制最高品级的将军是为正三品,称大将军,云麾将军和大将军之间,也只隔着一个从三品 卫将军。 如今驻守各道的战兵称卫,楚时候这里叫做兖州,如今称渔阳道,驻一卫战兵,总计兵力三万六千人。 不过边军不在各卫战兵之内,边军将军武栋也不受卫将军节制。 “杀了辽律一个将军,有何感觉?” 武栋问了叶无坷一个问题。 叶无坷仔细想了想后回答:“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当时只顾着虚张声势,后来又只顾着跑,虚张声势时候只怕自己追的慢,撤退的时候也只怕自己跑得慢,没顾得上有什么感觉。” 武栋又看了他一眼:“不曾回想?” 叶无坷道:“回想的时候只觉得当时冒失了些,该有更好的法子才对,若辽律人没有被唬住,别说救人,大家都会死。” 武栋问:“可想到更好的法子了?” 叶无坷摇头道:“没想到。” 武栋道:“我也想不到。” 陆吾笑问:“武叔,若这事是我干的你觉得牛不牛?” 武栋坦然道:“既说若是,便是你干不出。” 陆吾一撇嘴。 他回头看了看,伙夫已经挑着担子过来,于是把铁镐放在一边,蹲下来用雪搓手:“先吃饭。” 堂堂四品将军,这动作神态和田间干活儿的老农毫无区别。 伙夫把盖着竹筐的棉布掀开,热气一下子就升腾起来,白馒头个顶个的又大又圆又弹又软,一只手根本握不住。 武栋蹲在那一手抓了馒头,一手抓了一个腌的齁咸的芥菜疙瘩,左一口右一口,腮帮子吃的鼓鼓囊囊。 “几年前还吃不上白面馍馍,那时候我带着边军在城外种苞米,还得把苞米棒打碎了和苞米面混在一起吃,即便那样也不敢顿顿吃干饭,一是因为不够吃,二是因为吃那玩意拉不出屎。” 武栋三两口下去,馒头就已经没了一多半。 他指了指河对岸。 “看见那边了吗,现在你要是拿着一袋子苞米面过去就能换个媳妇回来。” 他说完这句后看向叶无坷:“从前年开始,府台王大人就安排咱们这边的人时不时给对面穷苦村子送去些苞米面,可咱不要他们的女人,啥也不要,他们那边有人管王大人叫菩萨。” 叶无坷道:“所以不管对面有什么风吹草动,菩萨就能未卜先知。” “哈哈哈哈哈!” 武栋大笑着说道:“你确实很好。” 说完这几个字武栋就把视线转向陆吾,似乎是在等着陆吾说些什么,而陆吾却只是嘿嘿笑,好像叶无坷被武将军夸一句比他自己被夸还要高兴。 武栋示意叶无坷继续吃,他给了陆吾一个眼神,陆吾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起身跟着武栋走远。 “武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陆吾笑呵呵的说道:“刚才武叔说你确实很好那句话的时候看我,就等着我直接向你举荐叶无坷对不对?” 武栋道:“你带着他见我,不就是想向我举荐?” 陆吾摇头道:“我带着他来见见武叔,是提前让武叔记住这个人,武叔还不了解那个小家伙,虽然我认识他也没多久,可他什么性情我已算深知......” 他感慨道:“那是一个你对他一分好,他就时刻想着十分报答你的家伙啊......刚才我若直接提出来,武叔定然会把他留下,而他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会驳了我的面子选择留下,可这样不好。” 武栋笑起来,眼神里都是欣慰,是那种长辈看着熊孩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的欣慰,满眼都是喜欢。 陆吾继续说道:“他家里还有个年迈多病的阿爷,那是个孝顺的家伙。” 武栋道:“你是觉得这个家伙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不想让他将来落在别人手里,提前介绍认识,是为了让将来好先下手为强。” 陆吾嘿嘿笑道:“这么好的苗子,我肯定先想着武叔你。” 武栋点头:“我本想把他留下做亲兵,你从长安来,应该比我消息灵通,而我只是揣测......” 他看了看渤海那边:“朝廷应该快有个决定了,尤其是碰上你们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把渤海二皇子带回大宁,那朝廷出兵也就名正言顺......只要动兵,边军先出,我手下的人功劳自不会少了。” 陆吾知道武叔是还想留下那小子,他不好明着再替叶无坷拒绝,而是打岔道:“做亲兵?那小子好大的福气,我想给武叔做亲兵都没那好命......哼,嫉妒让我嘴脸丑陋!” 武栋瞥了他一眼:“我给将军写信要你过来怎么样?” 陆吾笑道:“你写,只要你写了我就来。” 武栋道:“我先写信跟你爹说你私自去渤海的事,你看他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陆吾道:“我爹什么干不出来,但是武叔你和他不一样啊。” 武栋笑了笑后说道:“将军就你一个儿子,你就老老实实去东疆武库,学业两年,到时虽赶不上渤海之战,将来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好好的学,别辜负你爹期望。” 陆吾笑道:“我知道。”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道:“那小子也想去东疆武库,不过不想让我举荐而是想自己考取。” 武栋看向陆吾,陆吾笑道:“他在他们村叫二傻,我觉得他不是二傻,他是大傻。” 武栋恍然大悟道:“这小子真的那般好?你绕来绕去,原来是想让我悄悄的和东疆武库打个招呼,你不想让叶无坷感念你的人情,所以让我帮他,想帮人还不想让人念着你好,你也是二傻。” 陆吾道:“果然啊,我这从小跟着武叔长大的,什么小心思也瞒不住你,一眼就能把我看的清清楚楚。” 说完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武叔,是救命之恩。” 武栋沉默片刻,点头:“你该知道大宁立国之后严禁私情授受,但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与你那救命之恩倒也不相干。” 陆吾使劲儿点头,然后抱着武栋胳膊嬉皮笑脸道:“求我爹都不如求武叔,下辈子选爹我就选你,我那个爹,咱不要他!” 武栋抬脚在陆吾屁股上轻轻给了一下,陆吾嘿嘿傻笑。 他拉着武栋手臂说道:“还有件事得求武叔,我们来时马给了同袍,要去青州那么远,得向武叔借三匹战马。” 武栋微微一怔,然后叹了口气道:“大宁战马奇缺,东北边关更缺,我若说只有我一人有战马你信吗?” 陆吾听完这句话脸色都变了:“边关,只有武叔一人有战马?” 武栋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有阵阵示警号角,这位领兵多年的将军立刻快步走向高处,手搭凉棚往东边眺望。 叶无坷也听到了示警立刻起身,喊了大奎二奎往陆吾他们这边汇合过来。 到近前出叶无坷问道:“怎么回事?” 陆吾摇头:“还不清楚,示警号角是最外围警戒所发。” 叶无坷道:“不应该......若渤海那边有变,王大人安排的内应怎么没有报信?直到外围示警我们才知道?” 他话才说完,就听到武栋已经在大声下令了。 “吹角,让巨鹿营,陷阵营,两营兵马出前结阵戒备。” 声音一落,号角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正散落在各处休息吃饭的两营边军立刻就聚集起来,速度之快让叶无坷看的心中震撼无比。 一营三百六十余人分散在村落各处,短短时间内就已归建。 “传令!” 武栋继续下令道:“让破阵营把所有百姓都向城关方向转移,力求不漏一人。” “呼!” 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出。 武栋转身看向陆吾和叶无坷道:“去帮忙,让乡亲们入关。” 不等陆吾和叶无坷两人答应,武栋已经大步走向不远处的战马,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聂璞,骑我的马赶回城关,让铁虎营和辅兵全都上城戒备!” 短短片刻武栋就已经安排妥当,话说完的那一刻人已经走到战马旁边。 他的两名亲兵动作极为利索的将战甲从马背上搬下来,武栋张开双臂,两人迅速为武栋将甲胄穿戴整齐,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武栋穿甲之后,一名亲兵已经将他陌刀递过来,伸手接过兵器,武栋大步前行。 “跟我去看看!” 亲兵队三十几人,除了回城传令的队正聂璞之外尽数跟了上去,看起来随意,可行走之际三十几人已成锋矢阵列。 叶无坷看着那位个子不高但威望无匹的将军逆着人潮向前的时候,心中那股热血又一次被点燃起来。 无法说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该如武栋将军那样豪迈壮阔。 陆吾拉了叶无坷一把:“这里不用你和大奎二奎,可能有敌情,你们随乡亲们一同入关,半路上也能帮助维持秩序。” 叶无坷笑道:“就算真有敌情需要到我跑的时候,纵是比你后跑也比你跑的更快。” 他招呼大奎二奎去劝说乡亲们往城关方向撤离,只是一时之间怎么可能那般顺利。 村民们习惯了跑之前先要带上家里比较贵重的东西,有些人甚至还特意往墙头上爬想先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 最前边,武栋大步而行,几名斥候喘着粗气赶回来,为首的斥候队正见到武栋立刻汇报:“从渤海方向来了数不清的难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倒是杂乱无章并无队列。” 武栋自然清楚自己手下这些斥候是什么实力,所以没有急着发问,斥候既然示警,必然有示警道理。 斥候队正大声道:“属下仔细看过,那么多难民,跑的极快,而且,未见一个女人和孩子。” 武栋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百姓们好像并不是尽全力在加速离开,所以要把这附近三个村子的百姓都转移到关内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继续吹角,催促破阵营转移百姓。” 武栋说话的时候伸手拿过来千里眼,斥候所说的大批难民已经出现在鹅毛河对面。 鹅毛河河面已经大冻,直接跑过来不是问题,这个距离,跑得快的难民只需一刻就能冲到河这边来。 “放鸣镝!” 武栋一声令下。 三支带着尖锐声音的羽箭斜着爬高,声音穿透的速度快的天空都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那三支鸣镝落在对面,这声音确实让渤海国难民速度为之一顿,可只片刻后,随着那边有人呼喊了几句什么,那些难民再次加速。 “赌我不敢放箭?” 武栋眉角一扬。 “两营弓箭手向前,刀兵在后,放标箭,越线者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巨鹿营和陷阵营七百多名战兵立刻行动起来,两营弓箭手出前,大概二百余人将硬弓拉开。 就在这一刻,武栋忽然回头问道:“左右两出的斥候回来没有?” 话音才落,就看到南北两侧都有黑压压的人群过来,更多的难民竟是已经从远处过河,三个方向的来人朝着这边涨潮一样卷了过来。 「【前两天在群里聊天的时候,步步精心和我聊到了关于新书节奏的问题,如何在保证文字,故事,人物塑造以及画面感都完整的情况下,加快节奏。聊了很多,我尽量往更好的方面去追求,大家如果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我,书评区留言,我想想怎么让大家加群,另外说一句,这个糙汉虎逼纵横id叫知白第一女粉,我呸。】」 第十八章三个平平无奇的老百姓 白茫茫的河面上好像被无穷的污垢覆盖起来一样,从渤海方向过来的难民若瘟疫迅速蔓延。 被玷污的不仅仅是纯粹的冰和洁白的雪,还有这界分你我也界分敌友的国境线。 看起来没有一面旗帜,也瞧不见兵器外露,甚至无人发出喊声,只是衣衫褴褛的人在沉默着朝着温饱狂奔,似乎只是为了求一个活着。 可这群人,眼神如野兽。 叶无坷在醒悟到事情有变的那一刻就没有继续留在村子里,他朝着边军方向极速冲了过去。 就在不久之前武栋将军才刚刚和叶无坷说过,府丞王大人这几年都在对岸收买人心。 可难民来的如此凶猛对面却没人报信,这必然是出了巨大变故。 “姜头!” 陆吾一回头正好看到叶无坷朝着河道方向疾冲,他立刻大步跟了上去。 “怎么了?!” 陆吾一边追一边问。 叶无坷喊道:“对面村子可能都被屠了!” 陆吾一愣,然后也反应过来。 鹅毛河对面有那么多渤海村子,若真是都被屠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指挥大军杀入渤海的那位东韩大将军尹穗亲自到了。 陆吾摘下来一把短刀扔给叶无坷:“拿着防身。” 叶无坷伸手接了:“必须让武将军立刻回去,东韩人突然假扮难民冲击城关,说不得是和咱们去渤海有关......” 他速度奇快,话音随着风在陆吾耳边往后飞远。 陆吾心里一震。 叶无坷的话不无道理。 “得护住武将军!” 在陆吾稍微愣神的时候,叶无坷的声音已经在前边更远处了。 按照正常来推测,如果东韩人没有发现渤海国君和太子已经死了,那么就或许会认为他们藏身在边关等着大宁皇帝召见。 尹穗就算再狂傲也不敢让东韩人身穿军服攻打澄潭关,所以就屠掉了附近所有渤海村落假扮难民。 武栋将军是澄潭关定海神针,他必须尽快回到关内主持大局。 而且,东韩人这般算计一定还有别的图谋,只是想抓回渤海国君,他们不敢冒险攻打大宁边关。 若是扮作渤海人杀了大宁一位边关将军,再杀一批边军,如此一来,消息一旦传扬出去时局立变! 短短片刻之间,叶无坷的脑海里已经想到了许多可能。 前些日子大雪纷飞让尹穗看到了机会,因为大宁边军历来都有帮扶关外几个村子的习惯。 尹穗应是在几日前就到了,尽屠渤海人后,只等着澄潭关内的大宁边军出来为百姓们清雪修屋。通天阁小说 一念至此,叶无坷心中更急。 若被他猜中的话,东韩人的目标就不是杀进澄潭关内,目标,就是杀武栋将军。 大宁派人把渤海国君救走是为了出兵名正言顺,而若是大宁百姓都得知边军主将被渤海难民所杀,边关死伤无数,那出兵之事举国上下都会有人反对。 与此同时,鹅毛河西岸,大宁两营边军严阵以待。 两百名弓箭手在得到号令之后,先是放出一排标箭,箭羽染成了红色,落地之后就在河道正中清晰的标出来一条界限。 飞奔而来的难民在冲到那条标线的时候全都慢了下来,红线似乎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怕什么,上啊!” 一名假扮成难民的东韩军官怒极,抬脚把挡在前边的人踹出去。 即便如此,这群难民在迈过那条红线的时候还都是小心翼翼,看起来那一条标线是万丈深渊,一步迈过去,就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第一个迈过标线的人等了片刻,不见有什么异样随即欢呼起来。 “没事!” 话音还没落下,几支羽箭从对岸飞过来,噗噗噗几声,那才笑出声的东韩人就扑倒在地。 “宁人杀人啦!宁人越界杀人啦!” 那个东韩军官大声喊着,然后催促手下人冲过去。 “他们只有几百人,你们怕什么!” “杀,往前杀!” 隐藏在各处的军官都在催促,越来越多的东韩人越过了位于河道正中的这条标线。 呼! 一排羽箭飞来,刚刚提速起来的一个东韩人被一箭擦破了耳朵,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抬起手在耳朵上抹了一下:“操,老子运气这么......” 他自言自语的那一刻,一支羽箭从他嘴里钻进去,嗤的一声,箭簇从他后颈靠上位置钻出来。 第一排越线的东韩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倒下去的,大宁边军射术之强可见一斑。 武栋往左右看,南北两个方向都有大批难民席卷而来,粗粗估算,现在出现的扮作难民的敌人也至少五千人以上。 武栋回首看向村落那边,大宁的百姓们还在陆续离开。 “连放三箭!” 武栋大声下令。 两百名弓箭手迅速拉弓,三排羽箭几乎是首尾相连的飞了出去。 对面中箭倒地的东韩人一层一层扑倒,很快河面上就多了一道更宽的红线。 “交替后撤!” 武栋下令之后要过来一张硬弓,连发两箭随即后撤,两营弓箭手与他同步,一排后撤一排放箭,两箭之后立刻换位。 一边移动一边攻击的大宁边军在不到两刻的时间内,就至少放翻了四五百名扮作难民的东韩人。 可是敌人的数量多到损失四五百人根本就不在乎的地步,且两侧合围过来的敌人正在试图将边军退路截断。 “巨鹿营向后突进打开通道,陷阵营断后。” 随着武栋军令下达,两营边军立刻分离开,巨鹿营边军向后疾冲,陷阵营依然面对着敌人倒退后撤。 高坡处,东韩大将军尹穗举着千里眼看着战局,见大宁边军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阵型不乱他不由得心中钦佩。 这样的兵,对于任何一个领兵之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 “给北边的李砚传令,如果一刻之内堵不住宁军退路,那他和他的兵,当场自尽吧。” 尹穗又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让崔正直去堵住宁国百姓退路,多杀一些,放走一些,得让一部分宁人回去说是渤海难民攻击了他们。” 两个传令兵一左一右冲出,上马直奔两翼。 尹穗的视线回到正面,片刻之后下令:“把黑旗立起来。” 他带兵有个习惯,设黑白两旗,黑旗出现则代表务必全力进攻,若不能胜,进攻的将领以及麾下所有亲兵都要自杀谢罪。 白旗则是退兵信号,见白旗兵败也不追究。 带着三千东韩步卒正面冲锋的将军赵克成听到手下人报告,说见高处黑旗耸立,他心中一震,咬牙将藏在破袄里的刀抽出来。 “杀过去!” 东韩蛮卒见将军冲在最前,他们随即呐喊着疯狂加速。 而此时叶无坷和陆吾等人已经快要支援过来,而从北侧过来的一支东韩蛮卒也差不多到了。 这支东韩蛮卒更为精锐,有三五百人,身上披着白布,显然之前就埋伏在北侧了。 “他们要断武将军退路!” 叶无坷毫不犹豫的转向那群蛮卒,陆吾他们一咬牙跟了上去。 少年都没有那么琐碎的瞻前顾后,所以多壮烈之举。 陆吾徐柯和谢长逊三人身上有连弩,以一处矮墙为掩体朝着那些蛮卒放箭。 三人射术精准,正在疾奔之中的东韩蛮卒顷刻间就被放翻了十余个。 叶无坷没有连弩,蹲下来一拳砸在青砖上,青砖顿时四分五裂,捡了其中一块叶无坷起身砸了出去。 那拳头大小的砖头急速旋转,正中一名蛮卒额头,其力度之大,砸的蛮卒脑袋猛的向后仰,身子往后栽倒。 陆吾看叶无坷用砖头砸人如此精准,忽然就想起另外一个善用此术的大人物。 只是,那位大人物他只见过一次,也并没有什么机会,领教其百发百中的神技。 叶无坷一块青砖砸成五六块,竟是连续把五六人砸翻在地,倒地的,没有一人还能起身。 若到近处才能看清楚,被击中的皆是额头凹陷直接震死了。 大奎二奎学着叶无坷的样子,捡了砖头石块砸那些蛮卒,二奎见叶无坷打碎青砖于是也一拳砸下去,纹丝不动,他瞬间怒极,还想发力再砸,大奎一脚把他踹开:“那他妈的是石头!” 二奎看着拳头上破皮流血,那股子凶悍劲儿随即上来,骂了一声石头操-你-妈,双手抱起那块石头就冲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东韩蛮卒眼前忽然一黑,见一个黑大个抱着块石头出来,还没有什么反应,黑大个狠狠往下一砸。 噗的一声,脑壳爆裂! “打不碎?操-你-妈的打不碎?石头打不碎我打你们脑袋!” 二奎抱着个石头见人就砸,连续把四五个蛮卒的脑壳直接砸的粉碎。 大奎一叉将面前蛮卒戳死,怒吼道:“二奎!娘说不许骂街!你骂的太脏了!” 二奎双目赤红的回头,声音却有些胆怯:“不骂了,不许告诉娘。” 这些蛮卒为了隐藏身份带的都是不到二尺的短刀,此时纷纷将兵器抽出来围攻二奎。 二奎又连着砸死了两个,那块石头都已经红了,还粘着一块带着头发的头骨,以至于二奎再砸的时候手滑,往上一发力的时候石头脱手而出。 大奎正要过去帮忙,忽然见血糊糊的石头朝着自己飞来,他吓得一缩脖子,石头贴着头皮飞到他身后去了。 “你-他妈的!” 大奎骂了一声后才发现,二奎胸前被人劈了一刀,发了狠的二奎一把攥住刀背,另一只手死死掐住敌人脖子。 又两名蛮卒挥刀朝着二奎砍来,刀锋已至的瞬间,叶无坷像是一道残影般比大奎快一步到近前,左手短刀右手匕首,同时刺进那两名蛮卒的脖子。 快进快出。 这个看起来淳朴无害的少年,像是一条在水中避让水草的游鱼,每一个看到他的敌人都被一刀戳透脖子,每一刀都精准的切开动脉。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花哨可言,只有简单直接,可连陆吾他们这样从小习武的人也不曾见过,如此高效的杀人技。 每一刀都是脖子动脉处,一刀进去就迅速抽离,当人们的注意力还在那喷涌而出的血液时,叶无坷已经把下一个敌人送进地狱。 陆吾看到这一幕脸色都有些发白,他下意识的自语道:“无事村的人......真的是平平无奇的老百姓?” 他们三个看着无事村出来的那三个杀人如麻,本该杀人如麻的他们心情都有些恍惚。 徐柯道:“哪有空想这个,上去杀!” 说完跃出矮墙。 六个人发了狠,很快就都变成了血人一样。 一刻之后,巨鹿营退到这设立防线的时候,只见到六个站在那气喘吁吁的血人,还有满地的尸体。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是一少年衣袖浸透看似双臂垂血,身侧血已成洼。 两个大个子站在他左右,左边那个拎着个人头,右边那个倒提一具尸体。 损失了上百名精锐后依然不能越过那道矮墙阻击大宁边军,这支蛮卒队伍只好暂时退走。 更远处,尹穗看到这一幕脸色变得暗淡起来。 “五百精选出来的悍卒,被六个人挡住竟不能过? 第十九章破绽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直到找到其中的密切关联人们还是不敢轻信是真的。 屋顶上滑落下来的积雪正巧落在一个路过的人头上,路人一边拍打着落雪一边抬头看,没注意脚下有一块冻住的砖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头破血流。 一个路过的小孩子正好看到,连忙把人扶起来,又一路跑去医馆,请了郎中来包扎,受伤的路人对孩子连连道谢,众人也夸孩子懂事。 时间往前推移一点点,这个孩子用弹弓瞄准了屋顶上的一只麻雀,嗖的一声,石子打在麻雀身上,麻雀没有马上就死掉,而是跌跌撞撞的飞了一段才掉下来。 掉在屋顶上,扑腾的翅膀导致积雪滑落...... 如果事情的真相被人正好看到,那人们还会夸赞这个孩子热心肠吗? 也许不会,但应该夸。 如果不是高清澄带着陆吾他们去了渤海把国君和两位皇子救出来,那就没有今日尹穗冒险也要杀一位大宁边军将军的计划。 这种近似于掩耳盗铃一般的冒险,对于东韩人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黑武人支持他们灭掉渤海,可是战争打的并不是那么顺利,看似东韩人势如破竹已经占据了半个多渤海,但他们也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别说黑武人答应的直接出兵支援,就算是黑武人答应给的钱粮支援也没有。 有的,只是派来个人指手画脚。 这个时候如果大宁真的名正言顺出兵了,翻过身来且满心仇恨的渤海人能把东韩撕成碎片。 尹穗调集了上万兵力来完成这个冒险的计划,如果再失败了的话那他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 “尹将军。” 一个身材高大卷发有着蓝色眼球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高傲的黑武人在笑的时候让人觉得自尊心都在被他抽打。 “我警告过你,不要轻视宁国的边军,驻守澄潭关的将军武栋是有二十多年领兵经验的人,你真的认为你能随随便便杀掉他?” 黑武人道:“如果你失败了,武栋就会把今天的事如实上奏到宁帝那里去,那时候,你们东韩人靠什么度过灭顶之灾?” 尹穗站在高坡上看着战局,对于黑武人的讥讽他似乎没有一点心情上的波动。 黑武人等着尹穗的回答。 良久之后,尹穗才放下千里眼看向那个黑武人,这个高高在上着嘲笑他的家伙,其实不过是个六品小官。 尹穗语气平和的说道:“我家是一个很小的村子,村子里有两户人比较富有,一户姓赵,一户姓李,村子里的田产,多数都是这两家人的。” “我家是给赵家种田,隔着一个田垄就是李家的田,我们这些穷人都不敢偷田里的东西吃,也就相安无事,忽然有一天,我们之中出了一个聪明人,他偷了主人家的菜,然后向主人报告说是另一家的奴仆偷的。” 黑武人皱眉:“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尹穗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赵家的人没有去找李家,而是狠狠的打了奴仆,逼问他,到底是谁偷了东西,那个聪明人一口咬定,就是李家的人过来偷的。” “但这个聪明的奴仆知道他早晚会被发现,于是他胆大包天的又去偷了一次,只不过这次没有去偷主人家的,而是悄悄到对面偷了一把镰刀。” 尹穗看向黑武人说话,语气依然平静。 “聪明人把镰刀藏在赵家的菜田里,在干活的时候假装不注意被割破了脚,他流了不少血,谁也不会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时候赵家的人注意到,这把镰刀不是他们家的农具......于是,赵家的人相信了聪明奴仆的话,丢失的东西都是李家的人偷的。” 说到这他问黑武人:“这个故事怎么样?” 黑武人皱着眉头说道:“你说的这些和今天的战场有什么关系?你又是想表达什么?” 尹穗道:“我是想说,那个聪明的奴仆害怕饿死所以偷了东西,如果被主人发现那他必然会被活活打死,而他嫁祸给了李家的人,赵家发现了镰刀,派人送了回去,但什么要求也没提,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黑武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尹穗问道:“你是觉得你的口才很好?是想用这样的故事让我明白什么?尹将军,你的口才比泥巴还烂,我听不出你到底要说什么。” 尹穗微笑着说道:“所以你不是那个聪明的奴仆,你是那把镰刀。” 黑武人一愣,他以为尹穗是在骂他比奴仆还卑贱,暴怒的他刚要回骂,才张嘴,尹穗抽出匕首捅进了他的脖子。 就如同刚才尹穗透过千里眼看到的那个少年杀人的方式一模一样,一刀戳进大动脉,快进快出,简单直接。 黑武人捂着脖子倒了下去,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里喷涌。 尹穗把匕首上的血迹擦了擦后吩咐道:“把他的尸体扔到鹅毛河对岸,就是敢死队被拦住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后尹穗看向澄潭关那边,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宁军真的是太他妈能打了。” 然后他指向前方下令:“让队伍去追杀宁国百姓,杀的越多越好,我想看看,那位武将军是带着他的兵回城还是去救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充了一句:“让骑兵去追那些宁国百姓,现在已经不必再担心暴露什么了。” 而此时,村口,先退回来的巨鹿营已经设立好防线,弓箭手持续发箭,接应武将军和陷阵营撤了回来。 “陆吾!” 看起来格外激动的武栋大笑着走过来,一拳敲打在陆吾的胸膛上。 “我会给你父亲写信,我要告诉将军他的儿子长大了!如果不是你们阻敌合围,我的两营边军就不好回来了。” 陆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是叶无坷先看出问题的,也是他先上去阻敌的。” 武栋看向叶无坷点了点头,叶无坷也微微颔首。 可是很快,武栋的视线就转移到了大奎二奎身上。 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大声问道:“你们两个,愿不愿意跟着我当兵!只要你们点头,我就把你们留下进我的亲兵队!” 二奎看了看武栋,又看了看大奎:“大锅,他说你们两个,说的是你和妹夫,还是我和妹夫?还是没有妹夫?” 大奎道:“又不是我说的,你问我干鸡毛,谁说的你问谁。” 二奎随即看向武栋问道:“你谁啊。” 武栋:“?????” 陆吾:“......” 武栋咳嗽了几声后又问了一遍:“我是澄潭关的将军,你们两个愿意跟我当兵吗?” 问完后,这位性格果决强势的将军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二奎。 二奎急了。 急得跺脚。 一边跺脚一边喊:“都说了不知道你说的那谁俩,你们俩你们俩你们俩,你是瞎吗?我们是仨!是他妈仨!” 武栋手下亲兵立刻上前喊道:“大胆!” 大奎抬手给了二奎一个耳掴子:“不许骂街!” 亲兵上前,武栋伸手一拦。 叶无坷跨步到了二奎身前。 二奎道:“妹夫咱走吧,咱不跟傻子玩。” 叶无坷朝着武栋抱拳道:“二奎哥性子单纯说话直率,我向将军道歉。” 说完俯身行礼。 武栋伸手扶着叶无坷道:“我没那么小气,只是瞧着这俩这么好的苗子眼馋了。” 大奎问:“你馋什么?我们又不能吃!” 他也拉了叶无坷一把:“这里没意思,人都傻不拉几的,而且到了就打架,累了,咱们走吧。” 叶无坷点头:“好,咱们走。” 此时武栋已经回到村子里,距离入关的地方并没有多远,叶无坷打算跟着队伍护送武栋进城之后,他们就告辞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远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 只见一支马队斜刺里杀出来,人数不多,大概三五百骑,他们不是朝着武栋他们这边过来,而是朝着快要撤进关内的百姓冲杀。 “救人!” 武栋一把抓起陌刀,带着亲兵率先冲了出去。 高坡上的尹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有些感慨。 “虽然猜到了是这样,可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 他自言自语一声,眼神都有些飘忽。 那个武栋让他敬畏,两营七百余边军结阵边战边退,他麾下数千人马竟是不能将其击溃。 东韩人以几乎七八倍的兵力围追堵截,却反被人家杀了至少七八百人。 尹穗不惜暴露骑兵,就是因为他猜中了武栋一定会去救那些在他看来卑贱的边民。 尹穗的数千兵力撕扯不开人家的阵列,那就只好用骑兵冲杀百姓来将武栋的边军撕扯开。 那三五百骑兵如果直接冲击武栋的阵列,也一定会损失惨重,而冲击边民,就能让武栋将他的两营兵力阵列打乱。 “宁军将领皆善战,可惜破绽都太大。” 尹穗又自言自语一声后大声下令:“让全军出击,把宁军都围在城外!” 随着号令传达下去,东韩人开始潮水一样往澄潭关方向席卷过去。 数百名冲在最前边的东韩骑兵在大宁百姓人群里横冲直撞,百姓们哀嚎奔逃。 叶无坷和陆吾他们冲锋最快,陆吾飞身将一名东韩骑兵扑下来,一只手按着那东韩人脖子,另一只手抽刀在其心口连续猛戳。 起身的时候他被一匹战马撞了一下,这让他想起来在渤海,他们兄弟十二个面对骑兵冲锋,准备死战的时候。 “操......老子又不是没打赢过!” 陆吾骂了一句。 那骑兵调转再次朝着陆吾冲过来,陆吾等到战马靠近的瞬间一把抱住战马脖子,身形飞转,一脚将东韩人踹了下去。 上马之后陆吾欢呼一声,然后朝着徐柯他们大喊:“武叔边关没有战马,正好咱们抢东韩人的,有了马,好去青州!” 徐柯他们应了一声,没多久竟是真的一人夺了一匹战马过来。 上了马的三人气势都不一样了,在东韩人马队里来回冲杀,连续杀了七八人,三人越杀越是开心。 指挥马队的东韩将军怒极,摘下弓箭瞄准陆吾,弓才拉满,忽然间看到有黑影晃了一下。 叶无坷眼见着那东韩将军要射杀陆吾,他立刻喊了一声大奎哥帮我。 大奎心领神会,一把抓住叶无坷腰带往前猛的一甩。 叶无坷身形如电,人在半空用陆吾给他的短刀横扫,东韩将军人头飞起的那一刻,血液直喷上去。 红雨中,少年宛若流星。 。。。。。。 【今天有加更。】 第二十章谁都有遗憾吧 又被叶无坷救了一次的陆吾勒住战马,朝着那少年咧开嘴笑,唇角齿间的灿烂,亦如桃李与春风初见。 在大慈悲山的相遇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成为彼此的贵人。 叶无坷对高清澄说过,这个世上的没有谁可以抵抗撒娇,除非这个人,本身真的很厌恶你。 陆吾也记住了这句话,所以再见到武栋叔叔的时候他不再隐藏自己的情感。 他会挽着武栋叔叔的手臂,会勾着武栋叔叔的肩膀,会撒娇,会耍赖,会贫嘴,会让武栋叔叔知道他的想念。 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两只手拉高自己的眼角,然后朝着武栋叔叔做个吐舌头的鬼脸,噗噜噗噜那种。 但陆吾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短短相处,第一个被那灿烂少年改变的人不是离开时嘴里念念有词的郡主殿下,而是他这个自诩糙人的男子汉大丈夫。 “得把骑兵引开!” 陆吾朝着叶无坷喊。 叶无坷也正是这般打算。 他抢了一匹战马,从马鞍桥一侧摸到箭壶,摘下弓,拉开弦,控制好力度,朝着那些东韩人发出爱心之箭。 一箭一个心,主打就是爱心。 大奎和二奎不会骑马,两个人跟着叶无坷跑,叶无坷的战马冲到什么地方,他们两个就跟到什么地方。 他们六个人在东韩马队里横冲直撞,来回切割,杀了十几人后,终于引起了众怒。 当然,引起众怒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叶无坷好学。 他在渤海的时候和那些村民聊天,学到了一个很有用的知识,渤海人告诉他,如果你想激怒一个东韩男人很简单,朝着他比划一个手势就够了。 一捏捏。 渤海人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他们只是知道,东韩的男人受不了那一捏捏的手势,你捏的越小他们越受不了。 虽然马队将军死了没人指挥,东韩骑兵还是因为一捏捏而变得空前团结起来,一个人因为这个手势生气没啥,都因为这个手势生气你就想去吧。 陆吾他们一看叶无坷比划一下比他们骂街都管用,于是全都学了起来。 数百名东韩骑兵随即汇聚起来,追在叶无坷他们身后不放。 二奎一边跑一边问:“妹夫比划的那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回答:“应该是说他们小!” 二奎又问:“什么小?” 大奎喊:“鸡儿吧?” 叶无坷:“儿化音加的不对,应该放后边。” 然后脸一红,心说自己怎么这么脏了......然后脸再一红,儿化音放最后也不是很行。 二奎听完后若有所思,片刻后竟然停下来,把大棉裤往下一褪,朝着那些追兵晃荡起来。 陆吾他们三个比二奎慢,正好看见二奎在那甩,陆吾心说操蛋,这个画面以后忘不了了。 谢长逊喊了一声别晃了快跑,二奎提着裤子就加速,就算这样,速度依然不落奔马。 可他是真把东韩人激怒了,那些人脸红脖子粗的一边追一边骂。 陆吾见东韩人追的急,他朝着叶无坷喊:“分开跑,绕一个大圈再回去!” 叶无坷喊了一声知道了,招呼大奎二奎往左侧冲,陆吾徐柯和谢长逊他们三个往右侧冲,如此一来,后边的东韩人也分兵追赶。 他们六人将东韩骑兵引开,武栋将军带着三营边军就在澄潭关外列阵防御。 死死挡住蜂拥而至的东韩兵,掩护百姓进入关内。 眼看着计划就要失败,东韩人那股天生的狠劲儿全都爆发出来,他们疯狂的冲击大宁边军,犹如巨浪拍岸一样。 此时汇聚了三营兵马的武栋将军丝毫不慌,大部分百姓已经撤进关内让他底气更足。 三营结阵,千余名边军形成的堤坝和澄潭关的城墙一样坚不可摧。 数以千计的东韩人猛冲几次之后,大宁边军阵列纹丝不动。 “教教他们怎么冲锋!” 武栋将军见东韩人的狠劲儿已经被打的几乎散了,他抓起长槊往前一扬:“弓箭手三箭连发,刀兵随我进攻!” 三轮羽箭之后,武栋将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以他为首,冲锋的边军立刻形成攻击阵列。 他们就是一把巨型的刀,武栋将军就是刀尖,从东韩人正中切进去,后续跟进的大宁边军将这口子撕的越来越大。 一杆长槊在前上下翻飞,无一人能当挡住武栋将军槊锋一击。 面前的东韩人只看到明晃晃的槊锋一闪,长槊就在他身前挑了起来,自下而上,从白切鸡到深喉出,一刨两开。 下一息,槊锋又从下往上劈落,自面门到胸膛切开,敞胸漏怀,所以内脏都流了一地。 这位已经多年没有正经杀敌的将军杀的兴起,一条大槊开路挡者必死。 东韩的队伍在短短一刻之内就被击穿,士气顿时就散了,负责指挥军队正面进攻的东韩将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槊锋之下,没了主心骨的东韩人四散奔逃。 武栋将军杀了一个对穿回来,再看时候哪还有敌人敢在面前晃。 他回头看去,见陆吾他们已经将敌人骑兵引的很远,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下令队伍后撤准备去接应。 刚才若是敌人骑兵前后夹击,他这反攻打的不可能那么顺。 大宁立国之后,北边的草原诸部受不了黑武压迫不敢再与大宁交易。 立国之初大宁拥有百战百胜的无敌骑兵,可立国二十年后骑兵的规模已经缩减到不及鼎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这仅有的骑兵队伍也不得不布置在正北和西北方向,用以防备草原诸部和西北羌敌。 想想当年立国时候,大宁拥有重骑满万,轻骑十万,横扫南北,势不可挡。 二十年过去,重甲已经只剩三百骑,轻甲不过一万余。 澄潭关这边真正的战马确实只有武栋将军的坐骑,剩下的都是中原土产的驽马或是骡子。 所以此时武栋将军就算想把陆吾他们接回来,一时之间也追不上。 与此同时,东韩大将军尹穗看到骑兵被引走,如此低级甚至愚蠢的举动,比兵败让他更难接受。 “亲兵营分派几个人骑马去把骑兵追回来,另外,再调集两千兵力接应......举国之力也只有那不足六百的骑兵队伍,别再丢了。” 吩咐完之后的尹穗再一次看向澄潭关那边,他知道因为这一战的失利可能很多人的命运都要被改变。 “收兵。” 下令之后,尹穗缓步走下高坡,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悲喜,似乎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北风迫不及待送客一样驱散着光明,黑暗在一点点露出面目,风声也逐渐变得狰狞。 陆吾,徐柯,谢长逊三人一路急冲,顺着鹅毛河往南也不知道跑了多少里。 听到东韩人收兵的号角声三人松了口气,可回头一看,那疯了一样的东韩骑兵还在紧追不舍,这让陆吾连着骂了几句。 “前边有片林子!” 徐柯伸手往前一指。 陆吾道:“先进林子甩开他们,再绕回去入关。” 三人同时催马,很快就进了树林。 至少有三百骑是追着他们过来的,陆吾看到追他们的人数多还开玩笑说东韩人是真瞎。 冤有头债有主,追大吊儿郎当的二奎去啊。 可是他们三个也有些开心,敌军骑兵主力追着他们过来,那叶无坷他们三个应该就安全些,毕竟那三个家伙没有经过真正的训练。 进了林子之后他们一口气冲到另一边等着,直到看见东韩骑兵跟进来他们才催马冲出。 东韩人是真的发了狠,一点儿也没有放弃追杀他们的迹象。 “马上天就黑了。” 陆吾笑道:“等天黑他们就不敢再追,看到前边的村子了吗!” 陆吾指了指正前方:“进村再绕几个圈子,让那群混账东西知道知道什么才是马术。” 三人哈哈大笑,朝着村子过去。 绕出林子的东韩人更加的气急败坏,眼见着那三个宁人往回跑,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把人放了,嗷嗷叫唤着继续追。 三人到了村口之后还故意等了一会儿,见东韩人追近才拨马进了村子。 这村子里的百姓应是都已经被转移近了关内,不见一处有灯火,好在是天黑之前最后的余晖还在为他们三个照亮前路,所以三人心情越发舒畅起来。 “他们几百骑进了村路反而跑不快,咱们还能多杀几个敌人。” 徐柯笑着喊了一声。 陆吾道:“不杀了,摆脱之后尽快回去,不知道叶无坷他们怎么样了,咱们得去看看。” 谢长逊道:“对,那臭小子和大奎二奎可别有什么事。” 三人利用村路地形引诱后边的追兵分散堵截,可敌人哪有他们熟悉这里。 白天的时候他们还在这帮忙修缮房屋,怎么走都清清楚楚。 想堵截他们的东韩人反而被分散了兵力,三人大笑着往村口方向过去。 出了村,敌人骑兵还要汇聚起来,而他们三人轻骑,自然是扬长而去。 可就要出村的那一瞬间,陆吾眼尖,一眼就看到角落处有几个女人蜷缩在那,还有两三个孩子,被那些女子护在最里边。 陆吾猛的勒停战马,他看向那些女人,那些女人则惊恐的看着他,一时之间全都愣住了。 “不能让追兵往这边来,不然她们都得被祸害死。” 陆吾一咬牙,拨转战马:“从另一边走!” 徐柯下意识道:“咱们再绕也不好脱身了。” 陆吾道:“咱们是战兵!” 徐柯深吸一口气,和谢长逊两人离开跟上,谢长逊回头朝着那几个百姓说道:“别出声,别管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三人往另一个方向突围,东韩马队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正前方有数十骑拦路,陆吾一马当先。 各自连杀数人后三人竟是突出重围,他们回头看,那些嗷嗷乱叫的东韩骑兵全都追着他们出了村,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说过,当兵从来都不是为了杀多少人,而是为了救多少人。” 陆吾大笑道:“这不比杀敌爽?” 正说话间,忽然间面前嗡的一声,数百支羽箭迎面而来,三人全都来不及避让,皆身中多箭。通天阁小说 接应东韩骑兵的两千步卒出现在黑暗中,三人不得不勒住战马。 “这下玩大了。” 徐柯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几支箭,他们身有甲胄所以箭伤不重。 后边数百骑兵,前边黑压压的敌军。 陆吾回头看了看那村子,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只是有件事还是没敢和武叔说......当年他摔的头破血流脸上留了疤......我一直没敢说声对不起。” 他将横刀抽出来,指向前方。 徐柯和谢长逊同时抽刀,三人一排,刀锋一排,寒光压迫月色。 “爹!放心,终究没给你丢人,儿今日为国尽忠,就不给你尽孝了!” “娘,孩儿对不起你!” “大宁万岁!” “大宁万岁!” “大宁万岁!” “战兵!攻!” “呼!” 。。。。。。 【几乎一晚上没睡写出这章加更,感谢书友59292019的盟主打赏,是一位温柔漂亮的小姐姐。】 第二十一章能做的不多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陆吾,四品云麾将军晋城候陆昭南的儿子。” “我叫徐柯,正四品云麾将军永新候徐正的儿子。” “在下谢长逊,军屏道道丞谢焕然的儿子,家父也有封爵,方城候。” 叶无坷蹲在三具破碎的尸体旁边,手很平稳的为他们将眼睛抚合。 他从陆吾嘴里扣出来一只耳朵,随手扔掉,陆吾脸上的口子翻着,他自言自语说得找针线,找针线...... 三个人的脖子上挂着的军牌都还在,凿刻着他们的名字和籍贯。 陆吾,长安。 徐柯,长安。 谢长逊,长安。 “小姜头,你可知道我爹封爵怎么来的?不是他领兵作战杀了多少敌人,是因为晋城一战我爹大胜,救了三十二万晋城百姓!牛逼不?” 陆吾在和叶无坷说这些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那是他爹带给他的最大骄傲。 侯爵没什么,可我爹是救了三十二万百姓你说厉害不厉害? 叶无坷将陆吾脖子上的军牌摘下来,握在手心里。 “我爹说,如果知道要打危险的仗就把最后一个准备也做了,咱们说好,活下来的,给各自家里送个信儿。” 三块军牌都在叶无坷手里了,军牌上的血液那么黏,早已没了温度的血液,和铁制的军牌一样冰寒。 “都怪我们,都怪我们,那几位将军本来能走的,是看见我们了,他们怕那些敌人也看见我们,所以他们才会往回折......” 不远处,那几个女子跪在地上一边说一边朝着磕头一边说话,因为找贪玩的孩子而耽误撤进关内的女人,按着孩子的头一下一下的磕。 仿佛没了魂魄一样的武栋将军将那几个女子逐个拉起来,吩咐手下亲兵护送她们进城,找个暖和地方,吃些热乎饭菜。 她们没犯错,就好像那个用弹弓打麻雀的少年一样没犯错。 “都怪我,都怪我......” 女人嘴里还在说着这几个字,不是因为恐惧只是因为后悔和心疼。 “别怕他看。” 一个年级大一些的女子对那两个孩子说:“你们看到了吗,那几位将军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你们看到他们了吗,记住他们的样子了吗!”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没回应,那血糊糊的尸体吓得他不敢看。 妇人在他脸上连续抽了几个耳光:“记住了吗?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男孩子喊:“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妇人拉着男孩子又跪下来,朝着三具尸体的方向又磕头。 “不知道是谁家的娃儿,才长大吧,为了救我们都死了,是我们对不住你们,等我家这娃儿长大了,我也让他去当兵。” 她拉着儿子站起来声音颤抖的有些尖锐:“咱们村里的人记恩,也记仇,报恩报仇,你能记住吗。” 那半大的孩子哭着喊:“我能记住!” 那孩子的哭声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人默默无言。 二奎一直都在四周转,大奎终究忍不住了就骂他:“你别他妈转圈了!烦!” 二奎不搭理他,继续转,时不时的弯腰,不知道在看什么。 大奎气的起身,大步过去就给了二奎一脚,二奎扑倒在地后摸索到了什么,然后猛的爬起来。 “找着一个,找着一个!” 他捧着找到的东西跑到三具尸体旁边,滑到的时候掌心里捧着的那根断指掉在地上。 二奎连忙捡起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的往陆吾的手掌上比划。 “我给你找着一个......” 二奎哭了。 “没了四个,我就给你找着一个。” 这壮如熊罴的汉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鼻涕眼泪同时往下淌。 大奎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也去寻找,地上还有很多东韩蛮卒的尸体,大奎拎起来一个随手扔出去一丈多远,弯腰仔细检查地上有没有。 二奎见大奎也去找,他不哭了,抹了把鼻涕起身又去找,跪爬在地上找。 兄弟俩不放弃,四周的大宁边军士兵们也都动了起来,他们举着火把四处寻找,很快就找到了不少断指,一根一根的放在二奎手里。 二奎捧着一大捧手指回来,然后哇的一声又哭了。 “谁的啊,都是谁的啊。” 这个没心没肺的爷们儿,上次哭的这么伤心是他以为他娘就要死了的时候。 他嗓音沙哑哭声如驴,却化成了刀在所有人心里一下一下的割着。 三个人最后那一刻都经历了什么?敌人把他们的手指都斩断才能让他们松开大宁的横刀。 叶无坷没有擦去军牌上的血迹,他将三块军牌都贴心收好。 在那个位置,还有高清澄送他的一块牌子。 “武将军。” 叶无坷起身看向武栋将军:“三位兄长的牌子我带走,我们之前说好的,谁没了,活着的给家里送个信儿。” 武栋将军沉默了许久,点头:“好。” 他回头吩咐手下亲兵:“别在这冻着了,带回去,我回去拼......” 尽量平静的嗓音里,隐隐约约的都是心如刀绞。 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的将军,没敢直接迈步,他知道自己这步迈出去,就一定会倒在这。 两腿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的好像骨头都碎了。 叶无坷等亲兵们去抬尸体的时候走到武栋将军身边,一只手扶着武栋将军后背,没说话,只是站在那。 武栋将军微微松口气,重量随即压在了叶无坷的掌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栋将军嗓音微颤的轻声说道:“谢谢,你能看出我没了力气。” 叶无坷轻声回答:“我看不出,我娘没的时候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武栋将军看了看这少年,又是好一阵沉默后他才开口:“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写封信你帮我带去长安。” 叶无坷也沉默了很久,然后点点头说:“将军写三封吧。” 月亮洒下来的光是清冷的,让地上的残雪看起来恢复了白,让血迹,变成了黑。 默默无声的回到澄潭关里,在武栋将军根本没力气拼上尸体的时候,叶无坷扶着他坐到旁边,一直到天快亮叶无坷才出门来,在将军府后院的台阶上坐下来。 他的手放在心口位置,一直。 大奎站在已经掉光叶子的柿子树下,一下一下的用拳头轻轻砸着树干。 二奎蹲在叶无坷身边,从腰带上挂着的皮囊里翻出个冻萝卜,想递给叶无坷,片刻后又默默的放了回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奎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笨,我记不住他们叫什么。” 大奎看向二奎,张了张嘴又闭嘴。 他也没记住。 二奎说:“要是能记住他们叫什么,我回去的时候就说一路,逢人就说,他们是大英雄。” 大奎又张嘴:“姜头,你记住了吗?” 他没叫妹夫,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多想,只觉得这会儿不该叫妹夫。 叶无坷点头:“我记着呢。” 大奎说:“那咱们回去的时候,说一路吧,你多说几次,我和二奎笨,你多说几次我们兴许就记住了。” 二奎使劲儿点头。 叶无坷喃喃自语似的一遍一遍说:“一个叫陆吾,一个叫徐柯,一个叫谢长逊,陆吾的父亲叫陆昭南,徐柯的父亲叫徐正,谢长逊的父亲叫谢焕然......” 不知道说了几遍的时候,二奎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抽打起来,啪啪啪的,连着三下。 “记不住,我叫你记不住!” 叶无坷伸手攥住二奎的手腕:“二奎哥,打自己没用。” 二奎转头看向叶无坷:“妹夫,打谁!” 叶无坷到嘴边的话突然停住,从门外进来几个人,叶无坷抬头看,第一眼只觉得这几个人身上的衣服让人心里有些压迫。 进来的三个人都是一身黑色锦衣,火把照亮下,衣服隐隐约约还能见到银线流纹。 年纪应该都不是很大,后边的两个二十多岁,为首的那个看起来年长些,也就三十岁左右。 “请问是叶公子吗?” 为首的那个中年汉子抱拳问。 叶无坷起身回应:“是我。” 中年汉子道:“我叫契苾烛,廷尉府在澄潭关的分司百办,关于......关于陆吾,徐柯,谢长逊三人的死,我想请你详细说一下。” 契苾烛不等叶无坷搭话就紧跟着解释了一句:“廷尉府有这样的职责,我们上报的消息会直达天听。” 叶无坷因为这句话心中微震,他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所以立刻问道:“他们是为大宁百姓战死,这事难道还能有什么质疑的?” 契苾烛道:“叶公子你误会了,廷尉府是不容得不该出现的事出现,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容混淆,也不容质疑,这是廷尉府职责,刚才我的话叶公子应该听清楚了,我们的上报可直达天听。” 叶无坷选择相信。 他将自己知道的在澄潭关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契苾烛也仔仔细细的记下来,等叶无坷说完后他又问道:“听闻陆吾等人在来澄潭关之前,还曾偷偷出过边境?” 叶无坷回答:“他们偷偷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凡我所见,没有偷偷的事,他们正大光明。” 契苾烛写完后收起本子然后抱拳道:“多谢。” 三人转身往回走,到门口的时候契苾烛又回身:“如果叶公子以后需要我帮什么忙,我个人不遗余力。” 叶无坷抱拳。 走了几步后契苾烛又回头:“对了,叶公子在战场杀敌的时候,可曾见过一个身高体壮的异域人?” 叶无坷回答:“没有见过。” 契苾烛再次抱拳,离开这个院落之后他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聪明,聪明的让我有些担忧。” 他手下汉子问道:“百办大人,属下愚钝,没明白,他聪明在何处?” 契苾烛道:“他说凡他所见陆吾等人皆正大光明,而不是说他亲眼所见陆吾等人没有偷偷做过什么。” 那汉子自嘲的说道:“属下真是笨到家了,还是没明白这其中区别,听着,倒像是推脱的意思。” 契苾烛道:“推脱?你这么说也没错,将来若有人问他,你既是亲眼所见陆吾等人没有犯错,那你就证明出来,而他说的是没见过,既证明了陆吾等人没犯错,将来谁也逼迫不了他证明什么。” 契苾烛回头看了看那院落方向:“想证明谁犯错还是没犯错,没见过就够了。” 他感慨道:“一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少年郎,从来没和我们打过交道,可一见我们就提着防备心......这小家伙是个人物。” 手下汉子道:“大人啊,谁见着咱廷尉府的人没防备?除非是傻的。” 契苾烛想了想,也是。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天亮后去买些纸钱,记住找没人的地方烧了,烧的时候嘴里念叨着点是烧给谁的......咱们廷尉府的人不能有任何情绪,也不能有任何偏袒,还不能有任何私心......”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将钱袋取出把里边的碎银子和铜钱都倒在手下手里。 “多买些,路校尉他们三位到了下边,别因为钱受瘪。 第二十二章打劫个人 还没进腊月,天亮的就早了些。 冬月二十一那天离开了澄潭关的叶无坷以晚辈之礼向武栋将军告别,带着大奎二奎出关而去。 他怀里放着的几块军牌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响,听着像是在悄悄告别,只是不知道是要就此去了,还是就此随他去了。 以前鹅毛河上的雪盖了一层又一层,现在冻的像是干硬的砂糖,走在冰面上的脚步被沙沙声尾随,往东南西北都看一看,除了冷森森就是白茫茫。 站在澄潭关城门楼上的将军两眼微红目送少年远行,待三人身影远如淡墨,将军抬起右手在胸膛上轻轻敲了三下,表情肃凝。 手下人问他,为何不阻止他们三个? 将军沉默良久后回答:“此心坚定,山海可平。”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身边副将:“就算澄潭关的门关上了,翻山越岭也是要去的。” 副将张了张嘴,也肃立行礼。 已年近五旬的将军缓步走向城墙,将士们在他身后跟着,他们发现,将军这几日一直微微佝偻的身躯,越走越挺直。 走过鹅毛河到对岸的时候,叶无坷看到了河边被染白了也压弯了的芦苇,他轻轻弹一下,雪落之后,芦苇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朝着芦苇点了点头,芦苇朝着他挥了挥手。 昨夜里武栋将军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去? 叶无坷说,换过来的话也一定会去。st 武将军说,会死。 叶无坷看着炉火回答说:“人不怕死其实就那么几年,恰好我在这几年里。” 炉火映红了少年的脸,也燃烧在少年的澄澈双眼。 “我不想只送回去一块军牌。” 他看向武栋将军说:“阿爷跟我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最是少年时候笃定,年岁越大,该与不该就越模糊。” 他还说:“我不想骗将军说我不出关,说我去长安,就算说了将军未必信我,我也不想翻山越岭的绕路,时间有点赶。” 那位老人还说过,在模糊的岁月里回望当年,别说该不该,对和错都能找借口两圆。 听了少年的话,武栋将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问这少年需要什么。 澄潭关武备库的大门第一次对外人开放,那两个雄壮汉子进去的时候眼神明亮,出来的时候,手拿肩扛。 但离开澄潭关的时候,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嘴里嘟嘟囔囔的,明显带出来的东西没那么多,只是够用。 走了半日之后叶无坷他们进了一个村子,没有任何意外,这里的人已被屠戮殆尽,地上都是白花花的尸体,衣服都被剥掉。 进村之后不久,叶无坷就看到一面土墙上用血写了一行字......触怒大宁,寸草不生。 那个叫尹穗的东韩大将军,比预想之中还要狠毒些。 大奎问叶无坷这写的是什么,叶无坷说过后大奎就要上前把土墙推倒。 叶无坷拉了大奎一把后说道:“时不时会有斥候过来看一眼,墙倒了他们就知道来人了。” 大奎嗯了一声,又看了看那土墙后呸了一声:“他们写咱家字,真丑。” 二奎则问:“他们为什么跑的那么快?” 其实二奎不笨。 这也是叶无坷在思考的事,为什么东韩人跑的那么快? 就算他们害怕大宁报复,也很清楚大宁的报复不会来的那么快,澄潭关里兵力有限,大宁的渔阳卫战兵要来最少需要一个月。 所以叶无坷更清楚,东韩大将军尹穗这个人比预料之中的要阴险,更大的阴险,还在后边。 三人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更大发现,于是决定继续朝着远方出发。 走了几步后叶无坷回头看了看,然后助跑加速一脚把写着血字的那堵土墙踹翻。 上去一顿踩,把有字的地方都踩的粉碎。 踩完了拍拍裤子上的土,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忍不了,确实丑。” 二奎嘿嘿傻笑,大奎则很认真的点头回应:“二奎说了,是真他妈的丑。” 二奎说:“我没说,你说的为什么说是我说的。” 大奎说:“娘说不许说脏话,我说是你说的就不是我说的了。” 二奎委屈的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安慰说打不过就忍忍,二奎带着哭腔的说从小就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叶无坷说忍到他八十你七十七的时候干他,二奎就开心起来。 出了村之后再走几十里就是渤海的边关,和澄潭关一样是依险而建,易守难攻,如今早已被东韩人控制。 前朝楚国时候渤海寇边,楚国反攻的六万雄兵就被这座名为见石的边关挡住,从春到秋不可破。 叶无坷他们在一片林子的边缘处遥遥看了看见石城,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山走去。 想都不要去想从城门进入见石城,好在是叶无坷不久之前曾在这里认识过许多人。 再见的时候,他们已经是白花花的尸体。 叶无坷从怀里掏出来一沓羊皮纸,上面勾勒出来的线条在他眼中便是山川河流。 “当初见石城里的渤海人偷偷和咱们大宁的人做生意,有一条很难走的山路能绕进见石城。” 叶无坷找到这条路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一句:“这他妈也叫路?” 大奎脸一板:“不许说脏话......你拿的图好像不是以前画的?” 叶无坷:“嗯......” 这条所谓的路确实隐秘,在峭壁的缝隙里,需要用到冰镐钉鞋,崖壁上有不知道多久之前留下的一些铁环,锈迹斑斑。 爬上去一段把绳索绑在铁环上,再爬一段再绑,如此反复,足足一个多时辰他们三个才到山顶。 这般苦寒天气,三个人到了山顶的时候都出了一身汗,坐在那喘息着,热气从他们身上蒸腾起来。 二奎闻了闻身边大奎,咧嘴:“大锅你身上都臭了。” 大奎眼睛一瞪:“放屁,我出城的时候换了衣服。” 叶无坷笑道:“内衣也得经常换。” 二奎犹豫了片刻后问叶无坷:“跟谁换?” 大奎一巴掌扇在二奎脑壳上:“蠢死你算了!还跟谁换?你说跟谁换?!妹夫的你能穿?” 二奎看了看叶无坷的身板,摇头道:“那肯定不行,放不下,勒的慌。” 叶无坷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又撇嘴:“嘁......” 二奎先是看了看大奎,然后蹑手蹑脚的凑过来说道:“娘说我们俩笨,出门在外都听你的,不光是我,是都得听你的。” 叶无坷见二奎突然说起这个,一时之间没理解二奎这是怎么个意思。 于是他试探着问:“二奎哥你是想让我说什么?” 二奎又看了看大奎,然后拉住叶无坷的胳膊:“妹夫你说说他,他要跟我换裤衩子。” 叶无坷:“他闹呢。” 说完看了看大奎,大奎挠了挠头发说道:“你要是真说了,我不跟他换也行。” 叶无坷:“你闹呢!” 大奎:“那就是换?” 叶无坷:“大奎哥你为什么就盯着二奎的裤衩子了?” 大奎压低声音说:“你别告诉他,我就没穿,他跟我换,我有了,哎嘿,他没有!” 叶无坷道:“走走走,天黑之前想办法混进见石城,怎么也得先给你们俩买两条新的,如果没有现成的咱就买布缝两条。” 二奎说:“妹夫你真好,就想着我们俩,都舍不得给自己买。”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带着呢。” 大奎都愣了:“谁出门带裤衩子啊。” 二奎:“是啊。” 叶无坷掩面疾走。 从山另一边绕下去的时候已经下午,在山坡上叶无坷用借武栋将军的千里眼往见石城方向看了看。 然后叶无坷就断定,那个叫尹穗的东韩将军应该已经不在这了。 见石城其实不大,五千人就能把这座边关塞的满满当当,正常情况下,见石城内的守军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两千。 此时见石城外不见连营军帐,就说明东韩大军已经撤走。 叶无坷思考片刻后让大奎二奎在山下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他先想办法进城去打探一下。 大奎和二奎本不答应,叶无坷说他俩目标太大,一进城就没准被人认出来,所以他俩跟着反而不安全。 大奎二奎还不答应,叶无坷就把大奎娘的话搬出来镇压他们俩,说他们不听娘的话就是不孝顺,俩人立刻就听话了。 在咱无事村,不孝顺三个字等同于天打雷劈。 叶无坷走两步就回头:“说好了在这等,不管我多晚回来你们也不能离开,你俩要是等不及去找我,我回去就告诉娘,我让娘把你们逐出家门怕不怕?” 大奎二奎频频点头:“不走不走。” 安排好了之后叶无坷这才放心离开,在路边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有一支拉货的队伍经过,叶无坷悄无声息的滑到车下,抓着车梁藏身。 这支队伍进了见石城后叶无坷寻了个机会脱身,等到天黑后他抓了一个落单的东韩兵,逼问出见石城东韩将军的住处,让那东韩兵带他到将军府后院墙外后,这个东韩士兵也就完成了他最重要的历史使命。 见石城对外封锁许久,东韩人怎么也没想到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能从另一边进来。 叶无坷跳进后院后沿着暗影往前搜寻,又见着一个也往暗影处过来撒尿的家伙后,如同看到了指路明灯。 又小半个时辰后,见石城东韩将军朴有根摇摇晃晃的回到住处,尹穗在见石城的那些日子,可是把他给憋坏了。 尹穗率军离开之后,朴有根连着喝了几天酒依然觉得自己没补回来。 进了房间,朴有根就把自己大字型扔在床上,亲兵进来给他脱了鞋子,给他把被子盖好后才退出去。 迷迷糊糊的,朴有根觉得口渴要起身的时候,屋顶上贴着的叶无坷飞身而下,捂住朴有根的嘴,叶无坷 一膝盖轰在朴有根的有根上。 小半刻之后,朴有,跪在那,满眼都是惊恐的看着叶无坷,他嘴里塞着的是他的袜子,在他脖子旁边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杀你。” 叶无坷用东韩话问:“能听话吗?” 朴有根立刻点头。 叶无坷问:“直到尹穗率领大军去了什么地方吗?” 朴有根又立刻点头。 叶无坷道:“一会儿你跟我走,让人开城门,就说我是尹穗将军的人,有紧急的事请你单独去见他,你带我找到地方,我保证不杀你,如果愿意你就点点头,不愿意我就把你头割了。” 朴有根再次连连点头。 叶无坷把袜子从朴有根嘴里抽出来,让朴有根换好衣服,然后他紧跟在朴有根身后,匕首顶着朴有根的后心。 朴有根胆战心惊的往外走,刚要出门的时候叶无坷忽然一把拉住他。 “还有件事。” 叶无坷把匕首放在朴有根咽喉旁边:“你有裤衩子吗?” 。。。。。。 【继续求大家加入书架,多写书评,以及关注卫信工众号:作者知白】 第二十三章逼供以及盯梢 阳光穿透云层刺在地面上的时候,叶无坷他们已经远在见石城三十里外。 一夜跋涉,大奎二奎只顾跟着叶无坷跑,直到此时才有空问问,被叶无坷抓来的那家伙是个什么身份。 找了个比较合适的地方点上一堆火,二奎把带上的干粮加了些雪熬粥,回头看朴有根像个鹌鹑似的蹲在旁边忍不住问:“这脸皱的跟蛋皮似的家伙是谁?” 叶无坷用雪搓了搓脸后指了指朴有根背着的那个包裹,二奎过去把包裹拽下来一看就乐了。 “你把卖裤衩子的给绑架了啊。” 大奎不信,过来瞄了一眼:“那个花布的归我。” 叶无坷盛了一些热粥递给朴有根,朴有根吓得往后缩了缩。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片刻后朴有根连忙将那碗粥接了过来。 说实话,朴有根一时之间也没搞懂这三个人是什么身份来路。 那两个高大魁梧的一脸凶相,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可是又没见过,哪个悍匪出门还把锅碗瓢盆都带着的。 朴有根也算身材魁梧,比起那两人不遑多让,可是他觉得自己虽然人高马大终究是个人,那两个家伙看着如同熊罴兽性十足。 尤其是那个头最大的家伙,不是人一样,竟在这奇冷无比的早晨把衣服脱的精光,用雪在身上一顿搓洗后,把他崭新的内衣挑了一套穿好。 他那几套新衣服,里里外外的,都被叶无坷给打劫了,还点名要新裤衩子。 那个稍微小一些的凶徒见样学样,也脱光了蹲在雪地里一顿搓洗,一边搓一边发出噢吼噢吼的声音,听的人果丹皮一阵阵的收缩。 而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眼神明亮笑容灿烂的少年,竟是首领! 那两个凶徒,对这少年言听计从。 少年说:“最好吃一些,不然你没力气应付......另外,少装,经常打猎的人最会看眼神,山里的野物除了狍子之外都比你会装。” 叶无坷给自己盛了一碗热粥,就在朴有根对面坐下来。 “尹穗大军是不是没有去渤海国的都城?” 叶无坷一边吃一边问。 昨夜里叶无坷问朴有根的时候,朴有根坚定回答说尹穗就是带着大军去了仙土城。 见朴有根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回答,叶无坷继续说道:“见石城外的渤海村落看起来都被尹穗屠戮殆尽,村中尸体为数不少,可绝非全部,昨夜里我进见石城后也发现,城中民居不见灯火。”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睛直视着朴有根:“我现在还是和颜悦色的与你说话,希望你珍惜一下。” 朴有根被面前少年眼神里一闪而逝的凌厉吓了一跳,这有着不输于二奎体魄的家伙又把身子缩了缩,这次,不是装的。 叶无坷问:“尹穗是不是让大部分村民假扮成东韩军队往仙土城去了,而他自带大军去了别的地方?” 朴有根立刻摇头:“我不知道,尹穗告诉我的就是他要去仙土城。” 叶无坷点了点头后看向二奎:“二奎哥,给他溜溜鸟。” 二奎立刻就大步过来,朴有根心一横就站了起来,他身上也没被捆绑,又自觉习武多年,想着与其这样被羞辱不如殊死一搏。 见二奎近身朴有根一拳轰向二奎面门,二奎竟是不躲不闪,那一拳打在二奎脸上,二奎的脑袋也只是微微一动。 下一息,二奎一巴掌扇在朴有根脸上,蒲扇大的手掌呼上去的那一刻,朴有根脸上的肉好像都被扇飞出去了一样。 “娘们儿似的。” 二奎将朴有根扇倒在地之后,一脚踩着朴有根胸膛,伸手就把朴有根的腰带给抽了出来,紧跟着就开始扒朴有根的裤子。 朴有根堂堂东韩将军,竟是吓得尖叫连连,两手死死的抓住裤腰不断挣扎,二奎气的一只手按着朴有根脑门,另一只手朝着朴有根脸上就连着给了三巴掌。 砰砰砰这三下,朴有根脑袋下边的冻雪都被震的成了沙土一样。 见朴有根眼睛都往上翻了,二奎把朴有根腰带一抽裤子一扒,然后抓起朴有根的两个脚踝,让朴有根脸朝下,他拉着朴有根在雪地上飞奔起来。 所过之处,留下浅痕。 跑了一圈之后二奎回到叶无坷面前,叶无坷看着脸都扭曲了的朴有根问:“尹穗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朴有根竟是硬气的哆嗦着摇头:“你们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叶无坷继续喝粥。 二奎回头看向大奎:“坐雪橇吗。” 大奎端着一碗粥就坐在朴有根身上了:“坐!” 二奎嘿嘿笑,拉着朴有根两条腿就开始加速跑,大奎坐在朴有根身上安安静静的喝粥,所过之处,地上留下深痕。 二奎说:“上次不是这么玩的,你都没有一边抽一边说驾驾驾。” 大奎无奈,捡起来朴有根的皮带抡起来,往朴有根的朝天大白腚上抽打起来,一边抽一边喊驾驾驾,二奎跑的更快了。 二奎说:“上次就是这么玩的,那个家伙没他能扛,那家伙是嗷嗷叫唤,这个家伙都不吭声。” 大奎回头看了看:“停停停,操,好像昏死了。” 两年前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伙土匪,进大慈悲山后想占山为王,见山下有个寻常无奇的村子,于是就想先用这小村子立威,分派了十几个人进无事村打劫。 头进村的时候还说,如果遇到不听话的先杀几个再说,结果刚到村口,就看到有个傻大个蹲在那咯嘣咯嘣的啃着冻萝卜。 为首的那个也是嘴硬,怎么问都不说其他人藏在山里什么地方,于是二奎就拉着他遛鸟来着,那人还嘴硬,大奎就坐了上去,也是这样地上的鸟痕从浅到深,那家伙就招了。 大奎下来后一看朴有根真的疼昏过去了,于是一巴掌呼他脸上,这一下打的朴有根的脑袋都震的离地了,朴有根也瞬间就清醒过来。 “弄死我!你们现在就弄死我!” 朴有根嗷嗷叫唤着,看起来骨头还真是有点硬,昨夜里被叶无坷生擒的时候瞧着有些怂,原来都是装的。 大奎说:“他比上次那些人好玩......二奎你别玩了,我玩会儿。” 说完就又一巴掌呼在朴有根脸上,朴有根瞬间进入深层睡眠。 大奎拎着朴有根走:“上次进村的土匪有两个是从村后绕进来的,碰见吴奶了,上去就抓了吴奶头发,还抽了吴奶一个耳光......” 他把朴有根拎到小溪边,一巴掌下去拍碎了冰层,抓了一把碎冰按在朴有根脸上:“那次我就给他们这样洗了洗脸,我也给你洗洗。” 朴有根立刻就醒了。 半刻之后,朴有根蹲在火堆旁边不断的抖着。 “大将军......尹穗他确实没有带兵去仙土城,确实是让关外那些渤海人假扮成我们东韩大军往仙土城去了,他应该是去了三圣山......还把劫掠来的粮草也都运往三圣山了。” 叶无坷问:“见石城里你的部下,是不是大部分也被尹穗带走了?如今守着见石城的,多数是渤海青壮百姓?” 朴有根像是看魔鬼一样看了叶无坷一眼,很快就把头低了下去。 “是......” 他低着头说道:“见石城中的粮草也多数被尹穗带走了,他说若宁军来了务必死战,但城破之前我可以逃走。” 叶无坷又问:“如今在仙土城的,是不是还有一支东韩军队?” 朴有根再次点头:“是,是将军崔响石。” 叶无坷问:“他与尹穗是否不和?” 朴有根嗯了一声。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拎着朴有根起身,片刻后将朴有根绑在一棵树上:“我说过,你若配合我就不杀你,把你留在这,运气好的话能被后边追来的人看见。” 大奎问:“干啥不直接弄死算了?” 叶无坷道:“有人杀。” 说完收拾了一下东西,招呼大奎二奎再次出发,二奎拎着朴有根的包裹追上来,一边走一边问大奎怎么分。 大奎说当然是分三份,叶无坷表示他带着呢所以不用分给他。 二奎就说你是不是嫌弃啊,我看都是新的没穿过的你不用觉得腌臜,叶无坷说没有没有,我没嫌弃。 二奎又说那你客气什么,叶无坷说不是客气,我就是带着呢用不上,二奎说用不上也得平分啊,他说娘说过好东西都要平分,叶无坷就急头白脸了。 “大!大!我穿着大!穿着大行了吧。” 二奎看向大奎,大奎就提了提裤子说,这也妹多大啊。 叶无坷脚步更急。 距离此处大概二三里外的雪坡上,几个身披白色披风的东韩斥候一直都在看着叶无坷他们。 这几个人爬伏此处已有许久却能一动不动,似乎连气息都已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看着叶无坷那三人走远,为首的那斥候队正这才缓缓侧头吩咐道:“向大将军报信......应该是大将军让盯着的人来了。” 两名斥候往后爬退到坡下,然后转身疾走。 等叶无坷他们走了之后,那名东韩斥候队正从雪坡上下来,他走到朴有根面前的时候,朴有根眼神立刻就明亮起来,原本是冻得发抖,此时激动起来抖的更厉害了。 他疾声喊道:“快!快把我解开!” 见那斥候队正没理会,朴有根瞬间急了:“你还在等什么!先把我解开,再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给我!” 东韩斥候却面无表情的问他:“你是不是出卖了大将军?” “没......我没有!” “你知道大将军最恨叛徒。” 斥候依然面无表情的说道:“他们没有往仙土城的方向走,你敢说没出卖大将军?” 朴有根强撑着大声呵斥道:“他们往哪边走关我什么事,我怎么可能出卖大将军!你小小队正,竟敢对我无礼?!” 斥候队正眼神复杂的看了朴有根一眼,其中有厌恶也有些许怜悯。 然后一刀戳进朴有根心口。 刀子在心脏里来回扭了几次后,斥候队正抽刀出来,他往叶无坷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踩着叶无坷他们留下的脚印跟了上去。 距离几里外的另外一处雪坡上,还有一队披着白色披风的东韩斥候随之起身,这队斥候的气息更为森寒,动静之际,若穿梭于幽冥人间。 第二十四章陷阱 每一个山水相逢的地方都值得多看两眼,所以山强水柔被赋予了许多生搬硬凑的道理。 反正看也看了,说点什么总比不说点什么好。 此时叶无坷他们所在的地方左边是一座山,右边是一座山,中间有一条河,王正前方看能见瀑布垂悬。 在瀑布一侧就是绵延城寨,与山水相搭仿若仙宫所在。 二奎站在山口看着这一幕就想说点什么,憋了好久也没憋出一个字来。通天阁小说 他看向大奎,大奎也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了,但是大奎比他强,嗯嗯了半天后憋出来两个字:“好屌!” 二奎也不知道就那么看了多久大概是憋不住了,进林子里撒了个尿回来继续看着这风景发呆,一边看,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快碎了的点心递给叶无坷:“妹夫,给你。” 叶无坷微微一怔:“点心?” 二奎嗯了一声后问:“冻梨吃吗?” 大奎过来在他脑壳上给了一下:“又把人家坟头前边的贡品拿走了?” 叶无坷觉得有些不对劲,进了林子查看,果然见有一座大坟才填过土,坟前摆着一些贡品,瞧着还算新鲜,说明祭拜过的人走的时间并不久。 二奎又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大奎,大奎上去就给了二奎脑壳一下:“没礼貌!” 二奎朝着土坟鞠躬:“谢谢。” 大奎这才接过来吃。 二奎:“你说谢谢,我都说了。” 大奎瞪了二奎一眼,然后真的对土坟说了一声谢谢。 二奎说:“你跟我说谢谢,我递给你的。” 于是脑壳再添一包。 叶无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该是大户的供奉。” 大奎说:“村里人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点心,肯定是大户。” 叶无坷道:“东韩的大军该是才进城,这户人家能踏踏实实出来上坟上供......” 大奎:“东韩人没拦着,一伙的。” 叶无坷看向大奎笑:“大奎哥聪明,看来这城里村里的说不定有尹穗的什么亲戚。” 二奎:“我也聪明。” 大奎:“你聪明个屁,数到十都费劲。” 二奎:“娘都夸我聪明,还说我吹拉弹唱都会呢。” 大奎:“是,娘说你一天净吹牛逼,一天净拉屎,一天净被我弹脑瓜崩,一天净跟娘唱反调。” 二奎:“你一天净打我。” 大奎说:“我一天净打你,是因为叶阿爷说过你,你哥打你,你没他壮,你得学会借力打力,你又不跟我借,我当大哥的就主动借给你。” 二奎:“我不借!” 大奎一个脑瓜崩敲过去:“那你给我存着。” 叶无坷在他俩闹的时候已经爬到高处,取出千里眼往前边那座城看过去。 那城就在瀑布旁边,看起来规模不小,城外能看到一片片营帐,仿若起伏不定的丘陵。 这里就是三圣山,尹穗率领的东韩大军已经转移到了此地。 观察了好一会儿后他下来,见大奎还在敲二奎呢。 叶无坷道:“一会儿打傻了。” 大奎说:“二奎打小就犟,我不打他,他气就消不下去。” 叶无坷:“......” 他坐下来后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大奎二奎叫过来商量着怎么找尹穗。 “不远处有个村子,我得进村去找人打听打听那坟是谁家的,只要打听出来,说不定有机会找到尹穗。” 二奎问:“为什么?” 大奎敲了他一下:“妹夫说你就听着,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二奎揉着脑壳:“你能不能少打我,叶阿爷都说我有佛相,你就算不怕我,也该怕佛,你再打我,我让佛干你。” 大奎说:“叶阿爷说你有佛相,是因为脑壳上包多。” 二奎看向叶无坷:“妹夫,你说他!” 叶无坷伸手轻抚着二奎的脑壳:“阿爷确实说过二奎哥有佛相,不过这包也真不少......大奎哥,以后真得少敲,再敲就比佛还多了。” 大奎挠了挠头发:“听你的。” 叶无坷道:“一会儿我先进村......” 说到这的时候叶无坷停顿了一下,然后声音压低了许多继续交代,他说了许多话,大奎二奎连连点头。 叶无坷交代清楚之后收拾了一下装备,然后又和大奎二奎确定了一遍他俩有没有记住后,这才朝着那个山下村落走去。 与此同时,山村之内的那座看起来早已破败的祠堂中,东韩大将军尹穗就端坐在主位上,眯着眼睛听手下人在汇报。 一名斥候单膝跪在他面前说道:“三个人已经进山,而且已经看到了有贡品的坟。” 尹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又一名斥候从外边快步进来,也是单膝跪倒后抱拳道:“大将军,其中一人下山朝着村子过来了。” 尹穗这时睁开眼睛自语道:“他们比我预计的慢了些。” 站在一侧的副将俯身问道:“大将军,要不要暂避?” 尹穗看了他一眼,说话的副将立刻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尹穗看向坐在旁边的一名身穿锦衣的文官问道:“李大人,听说你来找我路上只走了五天,家里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 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文官连忙回答道:“回大将军,其实一切都在大将军预料之内,大将军率军北上之后,陛下就开始清理朝堂,大将军旧部,多数都被免职......” 说到这他看了看尹穗脸色,见尹穗并无异样后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朝中主张议和的人占多数,所以陛下已摇摆不定,我等猜测,或许不久之后大将军就要被调回国内了。” 尹穗微笑道:“我出兵之前便早已猜到了会是如此,陛下先是让崔响石带一军与我同出,我军大胜之后,陛下又让他镇守仙土城,只让我去守见石城......” 尹穗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节奏分明。 “咱们陛下没有宏图大愿,夺渤海一半疆域他便开心的睡不着了,若是再能趁机拿下我的兵权,陛下怕是要大庆三日......” “趁着我不在国内,先将我旧部都免去官职,调出都城,过阵子再把我调回国内,却只让我孤身回去,手中兵马尽数交给崔响石,我回去之后,还不是任人宰割。” 那文官名为李元进,他劝说道:“不如大将军直接带兵回去,这江山与其被那昏君祸害还不如大将军自己来坐。” 尹穗摇头道:“陛下他,毕竟是我妹夫,妹妹还在宫中,我若率军回去,陛下自然会拿我妹妹要挟,我若被他要挟而退兵,对不起跟随我的将士,我若不被他要挟,我妹妹或许被他所害,所以我左右为难。” 李元进问道:“所以,大将军在见石城故意激怒了宁人?” 尹穗道:“世人皆知,宁人睚眦必报,我本意是杀了武栋来触怒宁帝,武栋一死,宁帝必然调兵报复。” “只是没想到宁军善战远超我预料,武栋竟是没被我所杀,不过......依着宁帝的性格报复还是会来的。” 李元进立刻附和道:“到时候宁军攻东韩,大将军率军在此地暂避,崔响石又在仙土城,国内无兵可用,宁军灭国该是没有多难才对。” 他看了看尹穗脸色后继续说道:“可如今东韩困顿,对于宁人来说,拿下东韩犹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所以宁帝不可能长久驻军,待宁军退走,大将军便可杀回国内了。” 尹穗闭着眼睛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陛下终究是我妹夫,我也终究不能背负弑君造反的恶名。” 李元进脱口而出道:“到时候宁人杀了陛下,大将军再率军杀回去,以为陛下报仇为由将那些逆贼全都处死,百姓们还会称赞大将军忠义。” 尹穗眼睛猛然睁开,李元进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他原本还想说,如此一来,纵然大将军的妹妹死了,也和大将军无关。 见尹穗眼神发寒,李元进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尹穗沉默片刻后说道:“李大人还是要回国内去的,到时候还需你来接应。” 李元进连忙俯身道:“大将军交代的事,臣必倾尽全力。” 尹穗道:“我妹妹是皇后,她......” 李元进心说幸好刚才的话没说,原来大将军对妹妹还是在乎的。 他立刻俯身道:“臣回去之后就开始做好准备,想办法在必要时候营救皇后娘娘......” 尹穗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更为复杂。 李元进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尹穗重用,这一眼,他顿时感觉背脊发寒。 “臣......会安排好,国内那些逆贼为了谋权篡位,竟先是架空大将军兵权,然后软禁陛下,连皇后娘娘竟然都给害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元进的嗓音都微微发颤。 尹穗叹道:“那他们确实狼子野心,也狼心狗肺。” 李元进悄悄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他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尹穗往外看了一眼后问道:“那个宁人到哪儿了?” 手下人连忙进来俯身回应道:“斥候看着呢,快到村口了。” 尹穗侧头看向李元进:“李大人觉得,那几个宁人为报仇来杀我,我该如何处置?” 李元进哪里敢随便回答,思考一会儿后小心翼翼说道:“是不是该把尸体送去宁人边关?” 尹穗笑了笑道:“李大人心善。” 李元进就知道这答案尹穗不满意,又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送去仙土城?” 尹穗这次哈哈大笑起来。 李元进又暗自松了口气,可他看尹穗眼神,更是多了几分惧意,只是不敢表露出来,所以连忙陪笑着低头。 “把人头挂在仙土城的城墙上。” 尹穗道:“我给崔响石也送一份礼,他可是说过许多次,一直都想和宁军碰碰。” 这时候斥候来报,说其中一个宁人已经到村口了。 尹穗又问李元进道:“李大人,你觉得那宁人胆魄如何?” 李元进立刻说道:“胆魄是有,人也够聪明,所以才会因为一座有人上贡的土坟想到进村来问问,只是这人再聪明,也早已被大将军拿捏住了。” 尹穗道:“那日在澄潭关外我认出他了,就是以一群渤海百姓将我逼退的宁人......澄潭关外,又是他带着几人阻挡我数百死士,不然武栋必死。”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臂。 “这样的聪明人,得让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找过来这才行,李大人也是聪明人,堆个新坟这种主意别人就想不到,多谢你了。” 尹穗迈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让山里的斥候把剩下那两个宁人杀了,人头割下来送到村内,至于进村这个......我亲眼看着他死。 第二十五章手刃 叶无坷走到这个小村的村口便驻足不前,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了这村里危机四伏。 他所在的位置也有些特殊,而这特殊寻常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看出来。 从这到目测到的村中能藏弓箭手的最高位置,刚好是一箭之地。 所以在某个暗处看着叶无坷东韩大将军尹穗忍不住赞叹一声,这样出彩的少年他在东韩好像一个都没见过。 让尹穗都不得不佩服起来的,不只是对于距离的精确感觉,还有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所以尹穗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少年不是来村子里打探消息的。 但是又如何?这村子里又不是只在那高处藏了一个弓箭手。 所以他也从容不迫的从暗处走出,一步一步的朝着叶无坷靠近。 然后他就听到那少年笑着说道:“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我会抵挡不住诱惑给你一箭。” 少年背上有弓,腰畔有箭。 尹穗驻足,两个人之间大概有十丈左右。 尹穗问:“你既然猜到了我在这等你,为何还要来?” 叶无坷道:“我不来,又怎能确定你就在这?” 尹穗抬起手往四周指一圈:“所以你安排了其他人杀我?是你那两个极为强壮的帮手么?” 叶无坷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尹穗笑道:“一会儿你也就知道了。” 他好奇问道:“你我并不熟悉,甚至连认识都不算,为何你就能猜测,我大概会在这里等你?” 叶无坷回答道:“上次来渤海的时候,你身边只有几百骑兵,那应该就是你能调动的所有骑兵了吧,即便如此,身为大将军,你还是要亲自带兵去追。” 尹穗想了想后点头:“我这样的人确实容易暴露性格,凡事总是要亲眼看到才算放心,有些事,要亲手做才能踏实。” 叶无坷道:“大将军在山里能观察营地的最好位置堆了一座土坟,摆好贡品,算到了我必会发现,也算到了只要我发现就必会来此探查,大将军已有九分把握,当然还是来这亲眼看着踏实些。” 尹穗道:“以你的年纪能有这般心思,你不死我后半生都睡不踏实。” 叶无坷笑的灿烂起来:“大将军说笑话了,你哪有后半生。” 尹穗缓缓抬起左手,埋伏在四周的东韩劲卒纷纷起身,至少一百张弓瞄着叶无坷,这些人都是东韩军精锐中的精锐。 尹穗道:“其实我没必要再和你啰嗦,可我又真的好奇你到底想怎么杀我。” 叶无坷道:“我这样的人,身边只有两个朋友,虽然有些能打,可就算三个都疯了也不会觉得能横扫大将军麾下数万大军。” 他站在那,看起来完全不在乎那些已经箭在弦上的东韩蛮卒。 “从我们离开澄潭关开始,大将军的斥候就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一路走来,都在大将军斥候的眼睛里看着呢。”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很平静的看着那位以善战和多谋著称的东韩大将军。 尹穗抬起手揉了揉眉角:“所以在村子里推倒土墙是你故意为之,为了骗我你还演了一场戏,阻拦了一下你的朋友,最终又装作实在忍不了自己动手。” 叶无坷没有回答,微笑以对。 尹穗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在见石城里你掳走朴有根,其实更稳妥的做法是第二天一早你再胁迫他出城,但你看似等不及的让他半夜下令开城门,其实也是故意演给我的人看?” 叶无坷还是没有回答,还是微笑以对。 尹穗来回走动着说道:“在野外你逼问朴有根后却不杀他,是因为你知道那里也有我的斥候监视,把他绑在原地,是你确定你不杀我的人也会杀他。” 叶无坷这次给了回应:“大将军看的准,一样都没说错。” 尹穗猛然驻足。 他问:“即便如此,你能骗我什么?” 叶无坷往山那边看了看,然后笑而不答。 尹穗的脸上看似没有什么波动,可 心里却在不停的推算着这个宁国少年到底是要干什么。 那少年如此平静的气度,又是哪里来的底气? 叶无坷见尹穗不说话,他反而开始说话了。 “大将军为什么还不下令把我射死?大将军是在等你手下将我那两个朋友的人头送来?” 尹穗心中一震。 叶无坷再次看向山中营地方向,表情里已经多了些好像什么事马上就要成功的畅然。 “我们多聊几句吧。” 叶无坷道:“我出澄潭关之前就在想,如果我出关的话一定会被东韩斥候发现,可是大将军又怎么敢留下太多斥候?也没必要留下太多斥候。” “大将军精于算计,攻于人心,推测来自大宁的报复最快也要数月之后,从澄潭关到长安来回再快,鸟飞也要飞一个月。” “那大将军可否知道,大宁皇帝陛下很早之前就曾下令,若大宁边境受到侵犯,边军可以不必等旨随时反攻?” “大将军,杀你一人是我报仇的方式,因为我是为我朋友报仇杀你一个就够了,可那不是大宁的报仇方式。” 说完这句话后叶无坷开始缓缓后退,张开双手的样子像极了在说我很抱歉。 他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说道:“大将军今日杀不了我,也杀不了我朋友,我也不追求一定要亲手杀你,因为有人比我更合适。” “你的斥候从我一出澄潭关就只顾着盯我,哪里还有余力盯着别人?我来的是不是比你预计的慢了些?那是因为我得让你的斥候一直都看着我。” 说完后叶无坷猛的转身后撤,速度快的像是骤然加速的猎豹。 也就是在这时候尹穗发现,山中东韩大军营地方向升起来浓浓的烟气。 “大将军!” 在高处的斥候大声呼喊起来:“营寨那边似乎着火了!” 尹穗眼神阴狠的看了看叶无坷逃走的方向,片刻后他转身发力:“回营!” 数百名亲兵也在这一刻从村子里各处出来,跟着尹穗往营地方向狂奔。 村子在山脚,营地在山腰位置,中间隔着林子,只能看到浓烟滚滚。 尹穗一边疾掠一边思考,那宁人小子的话多半是虚张声势,就算他的斥候只顾盯着那小子,宁人大军杀到这里又怎么可能一点示警都没有? 宁人善战不假,可终究不是天兵天将,从澄潭关到此地这么远,大队人马行军怎么可能隐藏的那么好。 所以十之七八,那宁人少年就是来村里打探情报的,到了村口才察觉到不对劲,刚才那番话的作用如同两人的第一次交锋,那少年就是靠着一群渤海村民将他惊退。 那次他身边只剩下不足三百骑兵,所以哪怕他看出来不对劲也还是不得不退走。 他是什么身份?是数万大军的大将军,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去和敌人赌命。 这次,那个少年故技重施,还是因为他是数万大军的大将军,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去赌营地有没有遇袭。 远处确实浓烟滚滚,隐隐约约也确实听到了有此起彼伏的喊声,所以尹穗暂时放弃杀那少年,可那少年在他心中也不过是晚死一会儿罢了。 就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尹穗忽然看到面前的雪地好像动了动。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在这一刻骤然停住,而他的亲兵没能停下来瞬间就到了他前边。 雪突然炸开,两个人熊一般的壮汉从雪下跃起,两人手中都有一杆猎叉,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就已同时刺出。 大奎二奎破雪而出,猎叉不分先后刺中了那名超过尹穗的亲兵,两杆猎叉,同时贯穿。 尹穗避开一劫,心说原来如此。 那少年知道在村里根本杀不了他,所以虚张声势引他往回跑,从村子到营地之间的这段路,才是杀他的唯一机会。 那两个壮汉一击失手,同时抽出猎叉再次攻来,尹穗后撤两步,身后亲兵已经挥舞着兵器围攻过去。 他身边有数百亲兵,就算大奎二奎勇武无敌也不可能杀的了他。 “好算计,只是可惜。” 尹穗往四周看了看,他知道那少年应该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藏着,有这般算计的人,当然不会真的逃走。 “你杀不了我,不管你是为谁报仇,你今日都没机会了,以后也没机会。” 尹穗往四周看的时候大声喊话:“澄潭关外你有朋友被我杀了?那今日你这两个也被会我所杀。” 他喊话的时候仔细观察,他刚才注意到了那少年背着弓箭。 如果那少年足够心狠,就会用这两个壮汉做诱饵,在那两个家伙被围攻的时候,那少年找机会朝他发箭。 就在他喊声落地的瞬间,一队东韩斥候从附近林子里掠了过来,尹穗在看到人的时候心里一惊,待看清楚来人后心里又一松。 然而只转瞬间尹穗就醒悟了这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二三十个斥候? 他立刻就往前一扑,同时大声提醒亲兵注意。 然而还是晚了些,那二十几名斥候端起连弩一阵急射,个个射术准的可怕,这个距离,每一箭都几乎命中要害。 所有人几乎同时把连弩打空之后就迅速抽刀,五人一队杀进了尹穗的亲兵队伍里。 东韩兵完全没有与这样的敌人交过手,完全不了解这样的战术小队配合起来有多可怕。 五人队犹如旋转着的铡刀,砍瓜切菜一样将东韩兵迅速放翻。 尹穗起身刚要动手,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个宁人少年出现在远处,硬弓已经拉开,箭朝着他。 尹穗没有丝毫迟疑再次往前疾冲,现在他已经不敢确定那少年是不是真的虚张声势了。 突然出现的宁军精锐,让他方寸大乱。 一箭飞来,尹穗立刻闪身避开,那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去,破空之声却仿佛钻进了脑子里。 “大将军何故如此狼狈?” 叶无坷再发一箭。 尹穗又是堪堪避开,但他却早已观察好了退路,再往前几步就能进林子,进林子宁人的箭就没用处。 只要再冲出那片林子,营地近在咫尺。 “大将军下辈子应该改一改,别那么喜欢亲眼看着敌人死,你若不出营地,如何才能杀你?” 叶无坷喊着话的时候,三箭连发。 可是这三箭都被尹穗避开,其中一件刺破了尹穗的披风,只差分毫,这位东韩大将军被吓得冷汗湿透衣衫。 叶无坷最后一支箭飞来的同时,尹穗跨步冲进林子里,他往那合抱粗的树后边一转,心中总算踏实了些。 可就在他转向树后,那口气还没呼出来的时候,他眼睛骤然睁大,脚下急停也根本停不住了。 一个身材不高但气质强悍的中年人就在树后等他,双手握着横刀往前一推戳进他的脖子。 刀锋没入之后,右手握黑线刀横向一转,左手抓着尹穗头发一提,人头在手。 第二十六章孩子 跪下去的无头尸体还在仰天喷血,像是迫切的想在这个冬天用一场雨来祭奠即将过去的年份。 杀人之后的武栋将军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摸出来一个响笛,屈指一弹飞上高空,那声音尖锐的,像是把别人清梦强-暴了的蝉。 正在和尹穗亲兵交手的人在听到这尖锐声音后立刻抽身,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们分成了五个五人队交替掩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撤出了战斗。 与此同时,叶无坷招呼了大奎二奎也迅速撤离,残存的东韩兵都有些茫然,因为他们以几百个人的优势兵力其实是一直被人家几十人压着打。 现在人家说走就走,他们非但没有想起来要追,反而人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们之中很多人甚至不敢去看撤走的宁军,似乎就怕去看了,人家回头问一声你瞅啥? 叶无坷一边疾掠一边问大奎二奎有没有受伤,大奎说没有,二奎说如果不算大奎敲他脑壳的话,也没有。 他们迅速到了刚才到过的那个小山村,叶无坷在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武栋将军的身影在一座木屋旁边一闪而过。 木屋后边,从东韩国内来的李元进正在来回踱步,一看到武栋他马上就站直了身子,准备行礼的时候却被武栋一把抱住。 “兄弟,总算见面了。” 武栋的大手在李元进的后背上使劲儿拍了拍,李元进的眼睛在这一刻已经湿润起来。 “上次见到将军还是七年前。” 李元进还是坚持给武栋行了一个军礼,虽然他怎么看都是一个文人。 “行军参事洪胜火,给将军行礼了。” 武栋肃立回礼。 “七年没见了。” 武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元进,眼神里的热烈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多年,他们是有生死交情的同袍。 武栋问:“我这样突然把你喊过来,会不会让你暴露。” 李元进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我都混成正二品了,将军别抬举他们的智力。”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继续说道:“不用担心,原本我也打算除掉尹穗,我在东韩筹谋几年就是在干这个,不过我的法子复杂了些,其实整个东韩也就尹穗一个人还算对手,剩下的不足为虑。” 他努力的笑着,可是老友重逢又马上就要分别的那种感觉,让这笑容之上,藏了不少滚烫的泪水。 “将军快走吧,咱们应该是很快就能再见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元进再次给武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宁军礼。 武栋却再次上去使劲儿的拥抱:“不会很久了,等我们把你接回家。” 李元进鼻子抽了抽,努力抬着头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又使劲儿点头:“知道,等你接我。” 说完后他后撤几步,指了指大宁方向,武栋点头,慢慢转身。 李元进揉了揉鼻子笑道:“接我可别太晚,不然我在东韩就混到一品了。” 武栋也笑,背对着李元进挥手。 七年未见的老友,就这样短暂的相见之后各奔东西。 在暗处,六名李元进的仆从也朝着武栋将军离开的方向行礼,他们也一样阔别家乡七年了,他们也都是大宁最精锐的兵。 其中一名仆从等李元进回来后问道:“大人,现在尹穗死了,计划是不是得变一下?” 李元进道:“不耽误,回去之后我会告诉那个东韩蠢皇帝,是崔响石派人假扮宁人暗杀了尹穗。”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加快脚步:“趁着尹穗的人没到咱们马上走,去仙土城,得让崔响石尽快过来接手尹穗的兵马,如此一来东韩蠢皇帝才会相信我的话,崔响石就是下一个尹穗。”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回头,已经不见了武栋他们的身影。 他的仆从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释然了什么。 “之前有一队廷尉府的兄弟在渤海这边失联了,九成是死在尹穗手里,武栋将军报了仇,我们也一样。” 李元进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轻声说了一句兄弟们走好,仇,咱报了。 “有个好消息。” 李元进一边走一边说道:“应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大宁了......很快。” 因为这句话,所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已在黑暗中潜伏七年,可他们嘴角上的笑依然灿如阳光。 “大人,你去过长安吗?” “还没有。” “大人,若回大宁了,咱们去一趟长安吧。” “好,一起去。” “咱长安的名字真好听。” “咱大宁的名字也好听啊......大宁长安。” 他们和叶无坷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可终有一天他们都会到达同一个地方。 原野上,大奎找了一处有齐腰高的干草丛中撒尿,然后才注意到,叶无坷坐在高坡上发呆。 叶无坷手里拿着那三块军牌,风一吹,军牌晃起来轻轻碰撞,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风铃。 “妹夫。” 大奎提上裤子过去,在叶无坷身边蹲下来问:“想陆吾他们了?” 叶无坷说:“本来想着应该能松口气吧......以报仇雪恨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可眼见着仇人死了我才明白,告慰的不是他们的在天之灵,告慰的是我们自己。”通天阁小说 大奎说:“娘说你这娃儿心事重,总是乐呵呵的可也总是比别人想的多。” 叶无坷起身道:“还是想的不够多,若想的足够多了那就能一直乐呵呵。” 他往四周看了看:“二奎哥呢。” 大奎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坡:“去那边方便去了。” 叶无坷道:“有一会儿了吧,看看他去。” 俩人快步到了土坡那边,往下一看,二奎还蹲着方便,一只手在自己脑壳上摸,另一只手在计数。 叶无坷:“大奎哥,以后还是少敲二奎哥脑袋吧。” 大奎道:“没事,他数不过来。” 正说着,从另一个方向撤回来的武栋将军带着他的亲兵队到了。 看到叶无坷武栋就使劲儿招手,叶无坷大步迎了过去。 他看到了武栋腰带上挂着的那颗人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叶无坷却一点都不觉得吓人,仿佛大宁的兵腰带上挂着敌人的人头就天经地义。 “咱们得尽快赶回去。” 武栋拉了叶无坷到身边:“三圣山东韩大营里至少有三万兵,还有几百骑兵,尹穗死了,他的人会发疯一样追上来。” 叶无坷道:“还是分开走吧,将军你们回澄潭关一路小心。” 武栋微微一怔:“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你不去澄潭关了?” 叶无坷道:“我们从另一边走,然后绕到大慈悲山回村里。” 武栋很想说你难道真的不想留在我军中?可这句话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好好歇几天,若得空了就到澄潭关来看看我。” 说着话的时候武栋把腰带上那颗人头接下来,他递给叶无坷:“怕吗?” 叶无坷摇头,但没接。 武栋将军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要亲手把他们三个的军牌送回长安,你也不想只送回去三块军牌......若你不怕,带上这个,现在天冷,再用石灰保存,带到长安不是问题。” 叶无坷还是没接,他把三块军牌递给武栋:“将军该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奏折上,把军牌和人头一块送去长安。” 武栋刚要再说什么,叶无坷已经把军牌放在他手里了。 “我当时要带着,是因为我想报仇的时候得带着。” 叶无坷道:“可他们是为大宁百姓战死的,是为国战死的,士兵为国战死该有国誉,将军该让他们的名字在朝堂上被人记住。” 武栋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他问叶无坷道:“那天夜里廷尉府的人去见过你,和你说了些什么?” 叶无坷如实回答:“其实他们也没有明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想告诉我什么。” 他把那天夜里廷尉府三人找到他说的话说了一遍,武栋就更确定了叶无坷的担忧。 他拉叶无坷坐下来,缓了缓后说道:“在认识陆吾之前你没有离开过山村,很多事你也就未曾听闻也不曾思考,可仅仅是凭着廷尉府的人找过你一次,你却能想到了这些,你很了不起。” “大宁立国到现在才刚二十年,而在咱大宁立国之前,中原已历数十年战乱,楚人口最多时候有过千万户,过五千万人口,大宁立国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五百万户了。” “大宁立国之后,各地官员奇缺,所以不得不启用了一批楚时候的旧官,当然也都有过筛选,然而即便筛选过,楚旧臣和跟随陛下打天下的新臣之间就必然有重重矛盾。” “二十年来,大宁恢复科举,选贤才入仕,逐步替换,可正因为如此,那些旧官反而团结起来,他们不想被驱逐出去,他们依然想攥着权力。” 他身为将军能和叶无坷说这些话,其实就足以说明他对叶无坷的认可。 武栋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就没停过,他们那些人疯了一样想尽办法攻击新臣。” “廷尉府的人找到你不是为了问话,而是为了提醒你,你也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证明你明白了。” “那些人自诩言官,像是苍蝇一样四处闻味儿,陛下也难,他们那些人专挑错处攻击,这本身倒是挑不出毛病来,他们不犯大错,陛下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他们怎么样。” “言官啊......难缠的很,他们不但盯着我们这些人的错处,还时时刻刻盯着陛下的错处。” 说到这武栋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咱不怕,对的就是对的。” 武栋把军牌接过来揣进怀里,他看着远方说道:“你说的没错,他们的事就该由我这个边军将军来说,就该在朝堂上当众来说,他们的名字就该出现在各地的告示里让天下人都知道。” 他看向叶无坷:“你的名字,也该被人知道。” 叶无坷摇头:“我的名字将军不要上报了,我得回村子里去,得去照顾阿爷。” “孩子。” 武栋将军还是看着远处,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你应该还没明白陆吾他们说过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战场上的同袍,活下来的,给死去的家里报个信儿......不只是报个信儿,是死了的把自己爹娘托付给活着的人了。” 他的视线从天际回来,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缓缓说道:“孩子,如果廷尉府的人三言两语让你看到了这世上的一些真相,所以你不想惹麻烦了,那你错了......武叔告诉你一句话,世界从来没变过,你越强,坏人越少,你越弱,坏人越多。” 武栋说完这句话起身,他招呼所有亲兵过来。 “给三位小兄弟行军礼!” 他肃立行礼:“谢谢你,让手刃仇人的人是我。” 就在分别的时候,他们见有一人孤身而来,风尘仆仆,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过,脸色发黑眼圈更黑,眼睛里布满血丝。 一见到众人他愣在那,然后就一屁股坐下去再也难站起来了。 叶无坷连忙上前:“师父。” 。。。。。。 【今天有加更,但是得晚上七点左右了,继续求票,求收藏。】 第二十七章春风见 小桥护着流水,篱笆娇惯青草,羊儿在山腰,惹的鸟儿叫。 河边上还有薄薄的一层冰,或许是见它透亮,小河流水一遍一遍的擦,越擦越透亮,擦到太阳暖的时候,嘿,没了。 叶无坷坐在马扎上用毛刷给那只小狼洗澡,小狼来回甩的叶无坷浑身都是水点。 都说狼难驯,那是肉给的少。 洗干净的小狼就在叶无坷身边转,毛发闪着银亮,二奎就坐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叶无坷和小狼傻笑。 “妹夫妹夫。” “怎么了二奎哥?” “昨天前院大妹说看你养的小狼和狗儿也没什么区别,她就问我若到了山里怎么分辨狼和狗?” 叶无坷道:“用手指摸一下它鼻子,鼻子是湿的那就是狗,手指没了那就是狼。” 二奎楞了一下,然后又傻笑起来。 大奎挑着个担子从村外回来,一见到大奎,二奎就立刻在土坡上盘膝坐好,一只手摸着自己头顶,一只手指着大奎:“孽畜!” 大奎弯腰捡了一块土坷垃朝着二奎砸过去,叶无坷也捡了一块随手一甩就把大奎的土坷垃在半空拦截。 二奎嘿嘿笑:“啐啐,真准。” 两个土坷垃在他脸前边撞碎,土溅了他一脸。 大奎喊:“滚下来,给吴奶家里挑水去。” 二奎从高坡上出溜下来,大奎抬手要敲他脑壳,二奎连忙弯腰,大奎一脚踹在二奎屁股上,二奎就来了个飞扑。 还没落地被人一把扶住,二奎一抬头见是妹夫的师父,他立刻笑起来,咧着个嘴打招呼:“驴叔。” 苗新秀一松手二奎就趴地上了,等起身的时候苗新秀抬手就给二奎脑壳上来了一下。 苗先生在无事村已经住了一阵子,因为看起来像是不苟言笑,所以大奎娘说他是个驴脸,二奎就喊人家是驴叔。 大奎傻笑着给苗先生道歉,又一脚踹在二奎屁股上,才起身的二奎又飞出去了。 大奎还笑:“苗先生,再见。” 二奎趴在地上回头笑:“驴叔再见。” 苗新秀弯腰捡石头,二奎手脚并用的跑了,小狼一见人弯腰,也撒丫子跑了。 得益于二奎言传身教,有人弯腰捡石头你就跑,二奎教的好,小狼学的好,就是跑起来的样子,也像是撅着屁股跑的二奎。 “师父。” 叶无坷伸手把师父拎着的东西接过来,自然而然。 苗新秀道:“有话和你说,跟我来。” 叶无坷跟上苗新秀,到了住处叶无坷就先去给师父泡了一壶茶。 苗新秀看了看象棋棋盘:“陪我下两盘,边下边说。” 叶无坷随即在对面坐下,把两人的棋子都摆好后问道:“师父今天出村,是遇到什么事了?” 苗新秀点了点头:“去了一趟镇里,答应过那些老街坊时不时回去看看......” 他走了一步棋后继续说道:“新来的乡丞和我说,从长安来了人,御史右台的一位行使,前日到县衙把他喊去了,问你来着。” 叶无坷点了点头:“算计着也该来人了。” 苗新秀问:“你若不想见就进山几天,我来应付。” 叶无坷道:“总是要见的,今日躲了明日还会有人来,除非风浪过去,可他们又想拿我当风吹浪用。” 苗新秀道:“那就见,没什么可担心的。” 叶无坷往前推了一步棋:“将军。” 苗新秀微微一愣,然后叹道:“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下棋都下不过后生了。” 叶无坷一边重新收拾棋局一边安慰道:“人都说下棋的事越老越妖,越老越高,师父你下不过我不是你不中用了,你就是纯臭棋篓子,跟你老不老没半根鸡毛的关系。” 苗新秀抬手在叶无坷脑壳上敲了一下,叶无坷揉着脑袋说道:“师父你再这么敲我就位列二奎之上了。” 苗新秀端起茶抿了一口后说道:“少贫嘴,多想想,遇事,不管什么话在脑子里过几遍再说。” 叶无坷:“过几遍那你也是臭棋篓子。” 苗新秀瞪了他一眼:“我是说你见右台的人!” 叶无坷把棋盘摆好:“我知道了师父,再来一盘?” 苗新秀:“来个嘚儿。” 他端着茶杯起来装作要走,才迈一步就转身回来敲叶无坷的脑壳:“我当了半辈子兵才学下棋,下不过你怎么了?!” 叶无坷轻巧躲开:“你学下棋找谁不行找我阿爷,你问问他从我六岁起他赢过?” 苗新秀哼了一声:“我找你阿爷下棋去,他不好赢我。” 叶无坷笑着把棋盘收拾好递到苗新秀手里,苗新秀作势要打,叶无坷又避开,苗新秀瞪了他一眼:“去把今日的功课做了,有一箭不中罚马步一个时辰。” 叶无坷笑道:“得嘞。” 等他到后边空地的时候,大奎已经在这等着了,见叶无坷到了,大奎连忙起身。 他从竹筐里拿了几个草靶子出来,形如蒲团,中间点了红心。 叶无坷检查了一下连弩后朝着大奎点头示意,大奎随即将一个草靶子抛出去,不等落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连抛出。 叶无坷身子微微弓着,等草靶子飞出后就用连弩点射,四个草靶子落地之后大奎上去检查,每个草靶子的红心都有两支弩箭。 叶无坷将弩箭都抽回来递给大奎,大奎一如既往的摇头:“练不得这个,我还是喜欢那个。” 他指了指靠在墙边的几支猎叉,叶无坷随即将四个草靶子捡起来,等大奎准备好后他便急速将草靶子抛出去,大奎连掷四叉,全都命中。 “加点难的。” 叶无坷让大奎拿着两个草靶子蹲在矮墙后边,然后变换着把两个草靶子举起来,大奎举起落下的速度很快,而且举的高度也不相同,叶无坷连续试了几次,还是箭箭命中。 练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准备去做饭,走到前院,正好看到阿爷和师父那一盘棋才刚下完,一盘棋足足下了半个时辰可见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巅峰对决。 阿爷输了。 他看着苗新秀收拾棋盘感慨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不是你们小辈的对手了。” 苗新秀一边把棋子放回盒子里一边说道:“阿伯啊,下棋这个东西是越老越妖,越老越高,你输给我能是你不中用了吗,你就是纯臭棋篓子。” 阿爷:“......” 苗新秀舒服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叶无坷往门外看去,只见六七名绿袍武士正勒停战马,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 这人大概四十岁上下,留着长须,看起来文质彬彬有书卷气,所以腰畔上挂着的那把长剑就显得只是装饰,如书房里挂的画。 这人下了马,他手下人要上前问话被他抬手拦了一下。 中年男子上前两步,抬手抱拳道:“我从长安城来,是右都御史门下小吏,我叫赵康,这次来是想拜访一下叶无坷。” 叶无坷迎到门口抱拳道:“草民就是,见过赵大人。” 赵康仔细打量了一下叶无坷后忍不住赞叹道:“非但年少有为还一表人才,我大宁后起俊秀着实不凡。” 说完后他笑着问道:“方便许我进院聊一聊吗?”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大人请。” 赵康客气的道了声谢,回头吩咐手下人:“就在门外等着,看好牲口不准惊扰百姓,若有惊扰,按右台律例处置。” 那几名绿袍武士同时俯身:“是。” 赵康这才进院,一边走一边问道:“这两位是?” 叶无坷随即介绍道:“这位是我阿爷,打猎受过伤腿脚不方便,这位是我师父,教我打猎。” 赵康抱拳道:“阿伯好,这位就是原来双山镇的乡丞苗大人吧?” 苗新秀回礼道:“回赵大人,草民正是苗新秀,因为身子不好,辞官修养。” 赵康道:“苗大人在双山镇二十年,你的事我都知道也是来了才知道,这二十年有多不易,我能体会一二,所以今日就斗胆代表御史台同僚,向苗大人说一声辛苦了。” 说完后,这位六品御史行使竟然一揖到底。 苗新秀连忙道:“大人使不得,草民也只是尽了乡丞本责而已。” 赵康言真意切的说道:“苗大人能坚持的事是我所不能,所以我对你心怀敬意,待我回长安后,苗大人的事我会尽我所能上奏天听。” 苗新秀又客气了几句,然后就让叶无坷请赵康进屋去坐。 赵康却先是把叶阿爷扶了起来:“阿伯腿脚不好,我扶阿伯走。” 叶阿爷连忙道谢,也不好不从,只能是由着这位正六品行使大人扶着他进了屋子。 赵康把叶阿爷扶到主位上坐了,自己在客位坐下。 “大人该坐这边。” 阿爷扶着桌子起身要让开位置,赵康连忙过去又扶着他坐下。 “今日不论官职,只论长幼,阿伯年长,该坐主位。” 赵康坐下后往四周看了看,见这屋子里陈设简朴忍不住感慨道:“阿伯不容易,家中这样条件,还能教导出无坷这样的好后生,令人钦佩。”st 说着话的时候他摘下钱袋放在桌子上:“拜访长辈理应带些礼物,可来的急,在县城也没准备,想着到镇子再采买些,可镇子上竟是也没什么东西可带......这些银子阿伯收着,回头若无坷得空了让他去给您买些补品。” 阿爷连连拒绝,赵康却执意坚持。 两人闲聊起来,多是问些叶无坷从小到大的事,看得出来,这位行使大人对叶无坷确实很欣赏。 “不瞒阿伯。” 赵康聊了一会儿后笑着说道:“我这次是专门来抢人的,无坷的事现在长安城里不少衙门都知道,尤其是兵部的大人们也惦记的急。” “右都御史大人说无坷这样的人才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大人一句话,我便昼夜兼程的从长安一路赶来,一刻不敢耽搁啊。” 他笑道:“骑马骑的,屁股都磨破了皮,阿伯你看我心诚,愿不愿意把无坷交给我?” 叶阿爷刚要说话,赵康笑道:“不急着答复,阿伯你和无坷商量商量再说。”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不经意的问道:“刚在村口见路边有个啃萝卜的大个子,一脸凶相,是村里人?” 叶阿爷笑着回答:“傻二奎,村里人,天生笨,整天都在村口蹲着。” 赵康笑道:“怪不得,看着他确实好像不大聪明,对了,我进村的时候见村口有个泥像奇怪的很,那是什么菩萨?” 说话的时候,抬眼看了看叶阿爷。 阿爷叹了口气,看向叶无坷道:“你去给大人准备饭菜,我和大人聊一会儿。” 叶无坷应了一声就起身出门,他到院子里的时候往门外看了看。 他家在路边,门朝青山。 看那一眼的时候,见远处山坡上有个少女负手而立,穿一身柳芽儿黄的长裙,和山色绝配,像是微微昂着下颌,春风里,裙带飞扬。 。。。。。。 【为盟主少侠请喝酒加更。】 第二十八章私事 风从青山来,她在青山。 叶无坷看青山的时候风吹过她长发和裙带,轻轻柔柔,到叶无坷近前那风力度明显大了些,似乎还夹杂着风言风语......看什么看,戳你眼睛。 只一个恍惚,再看时,山坡上已没有那道风景,叶无坷晃了晃脑袋,心想那个娇弱丫头应该是被风吹的滚到山坡下边去了吧。 像风滚草一样。 叫你戳我眼睛! 此时叶阿爷点上了烟斗,深深吸一口再重重吐出,烟气一下子就在屋里缭绕起来,右台行使赵康下意识的抬手轻挥。 “大人问那泥像是什么菩萨,其实不是菩萨。” 阿爷似乎没有看出来赵康眉宇之间对于烟气的淡淡厌恶,他低着头说话的时候语气沉重。 “是无坷的爹。” 听到这句话,赵康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不知道是没想到那泥像居然是叶无坷的爹,还是没想到老人家说话竟是这么不遮掩。 阿爷道:“早些年战乱,我们这来过不少逃兵,说不出是哪支队伍的,他爹就是那会儿来的。” “受了伤,藏进我家柴堆里,我姑娘抱柴火的时候才发现,他求我姑娘救救他,我姑娘心善,就把他带回家包扎。” “这一住就是一年多,我姑娘傻,竟是与那混账东西私定终身,生了两个娃儿,双胞胎,老大还好,老二无坷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看着比老大差了三四岁似的,实则一样大。” 阿爷又重重的嘬了一口烟斗,在缭绕烟气之中眼神也飘忽起来。 “后来那混账东西说是要回家看看他爹娘,这一走......再也没回来。” 阿爷看向赵康:“怎么能有这么狠心的人?” 赵康跟着叹了口气:“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人心看不准,也多不可信。” 阿爷继续说道:“后来我姑娘就病了,一开始还好,只是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那混账东西,后来整日在村子里胡乱走动,多亏了乡亲们都帮忙看着。” “人头走的那几个月,也不知道她发了什么疯,就用泥巴在村口堆了个人像,然后整日坐在泥像旁边胡言乱语......没撑多久,人就走了。” 赵康听完后又是一声长叹。 他问:“阿伯,怎么没把那泥像拆了?” 阿爷道:“我姑娘临走之前说别拆别拆,她那会儿大概是清醒了,知道我看着那东西就来气,她一走,我肯定要把泥像扒了。” 说到这他看向赵康:“怎么拆呢?我看着再膈应,可一看那泥像就全是我姑娘的样子,我下不去手。” 赵康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又放下,这山村里的茶又苦又涩,实在是喝不惯。 “以后就好了。” 赵康笑道:“无坷这次为大宁立了大功,连陛下都听过他的名字了,所以右都御史大人才会遣我马不停蹄的赶过来,阿伯你放心,无坷跟我走,在右都御史门下不会亏待了他,他前途无量。” 阿爷道:“不瞒大人说,这孩子虽然从小体弱可心眼多主意大,跟不跟大人走,还得他自己拿主意。” 赵康顺势起身道:“那我去和无坷聊几句,若能顺利随我回长安是最好不过了。” 阿爷扶着桌子起身:“那大人就和他去说,我腿脚不方便......” 赵康道:“阿伯你坐着,我出去找他。” 赵康走到门口的时候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是被叶阿爷说的那些话压的心里不舒服。 见叶无坷在棚子里准备做饭,他脸上堆起笑意迈步过去。 “无坷是你大名吗?” “回大人,是。” 叶无坷听到赵康的话连忙回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有表字么?” “回大人,没有,之前倒是和镇子上的郎中先生读过几天书,可先生他也没赐个表字。” 赵康嗯了一声后笑道:“无妨......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是想带你去长安。” 叶无坷连忙道谢:“多谢大人抬举,我确实很想去长安见见世面......” 赵康笑道:“那好......” 叶无坷:“可是阿爷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哥出门在外,我若不在家阿爷没人照顾。” 赵康笑容微为有些发僵。 叶无坷一脸真诚歉然的说道:“等过几年吧,到时候我去长安投奔大人。” 赵康来回走了几步后说道:“你久在山村,极少出门,所以见识少了些也情有可原,朝廷征召,你其实不能拒绝。” 叶无坷也表情微僵:“就是......一定要跟大人走?” 赵康点了点头:“一定要跟我走。” 叶无坷问:“是这样吗?” 赵康道:“是这样。” 叶无坷转身道:“我去问问我师父,我师父当过村长。” 赵康嘴角都抽了抽:“无坷,你师父当的是乡丞不是村长,虽然是官,可他也久在深山,见识也稍稍差了些,我是六品御史行使,难道还会骗你?” 叶无坷道:“我认识的做官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师父,另外一个就是澄潭关武将军,我师父若是不清楚,我想去问问武将军。” 赵康眼睛微微眯起来:“为什么要问武将军?” 叶无坷道:“武将军也让我跟他走,我没答应,武将军就没说不能不跟他走,这和大人你说的不一样,所以我想去问问武将军他为什么撒谎。”st 赵康缓一口气,依然很平和的说道:“武将军是边军将军,他请你去只代表他自己,你拒绝,他也不能把你怎样,我从长安来,你拒绝我,我虽然不愿意那样做却能强行把你带走,武栋将军的话代表不了朝廷,而我......” “赵大人能代表御史右台。” 话音在门口。 众人都转头看过去,束着高马尾的少女就在那里站着,远看的嫩黄色长裙到近处才看分明,那是一套款式特殊的道袍。 对襟高领让她洁白修长的脖子显得更高贵优雅,腰间束带则让那盈盈一握更荡人心弦。 说这道袍特殊,因为她腰下是一条长至脚踝的百迭裙。 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适合这套衣服的女人了,最起码叶无坷是这样认为的。 赵康在看到高清澄的那一刻就知道带走叶无坷的计划难了,可他却从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不试过就认输的事,他没做过,右都御史门下的人都没做过。 “见过郡主殿下。” 赵康俯身行礼。 高清澄背着手走进柴门,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从未有过郡主封号,御史台的人最讲持真求正,别人可以尽量少说错话,御史台的人还是尽量不说错话。” “我身边的人喊着玩,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宽仁,没计较,但,因此事左右都御史两位大人曾在朝堂上奏谏言,赵大人应该还记得?” 赵康身子压的更低了些:“高姑娘教训的是,下官谨记于心。” 高清澄脚步一停:“称呼这么随意?似乎不符合右都御史大人严谨作风。” 赵康第三次俯身:“下官御史右台御史行使赵康,见过千办大人。” 高清澄微微颔首。 她问:“赵大人是来办案子的?” 赵康犹豫片刻后如实回答道:“是办案子,御史右台职责监察地方,这次下官奉命来带叶无坷回长安,协助查个案子。” 高清澄问:“什么案子?” 赵康站直了身子回答道:“按照大宁律例,台狱的案子纵是廷尉府也不能过问,千办大人身份特殊,若想知道,可回长安发通文给御史右台,都御史大人该会回复。” 高清澄点头:“在理。” 赵康俯身道:“多谢千办大人,那下官就先继续把案子的事和叶无坷说说?” 高清澄道:“赵大人为台狱办案,不必跟我商量。” 赵康又客气道谢,然后转身面对叶无坷。 “叶无坷,现在我正式向你说明,本官赵康,奉右都御史之命带你回长安协助办案,在本官表明身份说明来意之后,若你不从,本官可按照大宁律例强行拿人,若你抗拒,本官也可按大宁律例当场格杀。” 他问叶无坷:“你可明白?” 叶无坷还没说话,在旁边负手而立抬头看天的高清澄淡淡道:“大宁百姓可要求办案官员出示身份凭证,这也是写在大宁律例之内的。” 叶无坷笑着点头,整齐的洁白牙齿格外讨人喜欢,讨赵康不喜。 叶无坷问:“大人可以出示一下吗?” 赵康摘下来一块腰牌道:“这是本官御史行使的腰牌。” 然后他招了招手,一名绿袍手下随即从院外进来,双手拿着一本册子似的东西交给赵康,赵康接过后又给叶无坷看。 “这是台狱驾帖,御史台拿人的时候需持驾帖,若没有驾帖,那自然就是假的。” 赵康说完这句话后问叶无坷:“叶无坷,你可看清楚了?” 叶无坷点头:“看清楚了。” 赵康道:“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走了。” 叶无坷道:“可我不知道你给我看的东西是真是假,我久居山村确实是没什么见识。” 高清澄轻轻咳嗽了一声:“赵大人给你看的东西,当然都是真的。” 赵康都忍不住开始感激高清澄了。 也因为这句话,他有些拿不准高清澄忽然在此现身到底是什么目的。 叶无坷问道:“那我若是不愿跟赵大人走,赵大人就能下令拿我,若我反抗,赵大人就可下令杀我?” 赵康点头:“按律如是。”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嘿,问你呢。” 高清澄依然背着手看着天空,像是嘟嘟囔囔的说道:“人蠢起来连自己身份都忘了,蠢死的都是无药可救的。” 叶无坷恍然大悟似的,从怀里摸索出来一块铁牌,高清澄偷偷侧头看了看,还真是从贴心位置拿出来的,于是莫名其妙有些开心,于是那小巧圆润的下巴抬的更高了些。 他把牌子递给赵康:“这个有用吗?” 赵康疑惑的将那铁牌接过来看了看,竟是一块廷尉府百办牌子。 高清澄还在那微微昂着下巴摆着架势:“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赵大人你是廷尉府的人?若赵大人早些知道又何必浪费这么多口舌?若早些知道,赵大人来之前就一定会先去长安廷尉府说一声,现在好了,赵大人还得回长安去说一声。” 她终于把下巴放低了些,看着叶无坷微笑道:“给赵大人道个歉。” 赵康脸色微微发白,片刻后又笑容满面:“千办大人不是在这吗,既然叶无坷是廷尉府的人,所以,我和千办大人商量一下......” 高清澄笑道:“赵大人,我是私事出京。” 然后背着手走进木屋:“访友。 第二十九章我教的有用没? 赵康犹豫了片刻后便俯身行礼道:“既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然后他朝着叶阿伯抱拳道:“阿伯,叨扰了。” 又转身看向苗新秀抱拳道:“苗大人,再会。” 最后看向叶无坷肃然道:“御史台做事历来问迹不问心,也许会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可若连御史台都不坚持对错,世上便少了许多分明。” 他朝着叶无坷微微点头:“但愿你以后明白,咱们还会再见。” 说完转身离开。 叶无坷把赵康礼送到门口后说道:“大人的话不错,我读书少道理懂得也少,山里人看事或许也看的浅,只是觉得论心若无错,论迹该是也错不到哪里去。” 赵康上下仔细看了看叶无坷,只笑了笑后随即上马离开。 叶无坷揣着手往回走,到屋门口刚要进的时候,却见高清澄拎着个铁镐从屋里出来,把镐头往外一递:“挖肉去!” 叶无坷没接:“为何?” 高清澄一双大眼睛就那么看着他,叶无坷气势便弱了几分。 他:“有新鲜的......” 高清澄拎着铁镐又回去了。 叶无坷在门外伸着脖子往屋里看:“还要纯肉的?” “嗯!” 叶无坷点头:“噢......” 他揣着手刚回头要去剁肉馅包饺子,却见阿爷一个箭步从屋子里出来:“别光包饺子,炒几个菜!” 叶无坷:“阿爷你腿脚不方便。” 说话的时候朝着村口方向努了努嘴,阿爷人已经到木棚那边拿了鱼竿在手:“我去钓一尾鱼来,红烧。” 高清澄背着手从屋里也出来:“阿爷,我也去,还有鱼竿吗?我钓鱼可厉害,阿爷你未必是对手。” 阿爷连忙道:“你快回屋里坐着,让那臭小子给你换新茶,还有瓜子和枣子,你回去你回去,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高清澄道:“坐了一路的车难受的厉害,不如跟阿爷去溜达溜达。”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叶无坷一眼:“偷什么懒?” 叶无坷道:“没有客人干活钓鱼的道理,就有客人指手画脚的道理?” 高清澄道:“我听闻你是无事村里最会花言巧语讨老人家欢喜的人,怎么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变得讨人嫌了?” 叶无坷顺口而出:“你老了我也讨你欢喜......嗯,你又不老。” 高清澄还没说话,阿爷瞪着叶无坷说道:“把拐杖给我。” 叶无坷噢了一声,颠颠儿的过去把阿爷的一根拐杖拿过来,阿爷瞪他:“双拐!” 叶无坷又噢一声,颠颠儿回去又拿了一根拐杖回来。 阿爷两根拐杖在手,撑着双拐两脚离地给了叶无坷一记飞踹。 踹完了把拐杖递给叶无坷:“给我收起来!” 阿爷和高清澄并肩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臭小子总是嘴比脑子快,以后他再话痨你就直接抽他嘴。” 高清澄笑着说道:“嘴硬,打不坏。” 阿爷道:“一会儿把我拐杖给你,他一张嘴你就往他嘴里捅。” 光听着叶无坷就哕了一下,看见二奎拿拐杖往嘴里比划他又哕了一下。 走到村口的时候,高清澄故意落后半步,在阿爷身后她抬起手轻轻一挥,村外林子里数不清的甲士就开始缓缓后撤。 而与此同时,已经走小路出去二里远的赵康回头看,林子里有多少人他看不见,但林子外边官道上密密麻麻都是甲士。 一名绿袍武士有些不满的说道:“都传闻高姑娘脾气古怪,我看何止是古怪,简直跋扈。” 赵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就是她,换个人是她,不知道会有多跋扈......” 他回望无事村方向,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座好丑好丑的泥像。 “回去好好查查这个无事村,那泥像有问题。” “大人,你不是说叶无坷的阿爷说的很清楚吗?” “就是因为清楚,他说的一切都很自然,不管是表情语气还是故事都很自然,该快时快,该慢时慢,哪个字该轻一些哪个字该重一些,没有一点破绽......像是练过几百几千次了。” 赵康道:“高清澄......也有问题,院长大人的关门弟子,夫子的唯一传人,从小在廷尉府长大......她不是不该来保叶无坷,而是不该这么没分寸。” 他手下人忍不住问道:“大人,陆吾等人之前偷偷出关是不是真的与敌勾结?廷尉府那队人在关外被杀是不是被陆吾等人出卖?” 赵康皱眉怒道:“他们怎么可能出卖同袍?” 他手下人连忙闭嘴,头也不敢抬了。 赵康道:“你们是御史台的人,不要和外边的人一样说些毫无道理也毫无根据的话!” 所有绿袍武士同时应了一声。 良久后,赵康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他骂了人,可他心里很不爽。 “报到都御史大人那里的消息,武栋收了东韩人的银子泄露军机,给东韩人提供情报甚至是地图,所以渤海军才会败的那么快,东韩人想知道大宁的动向如何都是找武栋买......”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有些他这个身份不该有的迟疑。 他手下人叹道:“武栋将军也是个传奇人物了,按理说不该。” 另一人道:“有什么该不该的,当初那些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功勋重臣,这二十年来,因为贪这个字倒下去几个了?” 之前说话的人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武栋将军和陆吾的父亲云麾将军陆昭南是至交好友,朝廷里的风吹草动可能都是陆昭南向武栋输送消息。” 另一人道:“武栋再把消息卖给东韩那个叫尹穗的将军,这么说的话似乎通顺了。”st 赵康道:“其实,更大的怀疑是尹穗想要自立,所以才会收买武栋帮他,武栋又联络到了陆昭南。” 他手下人道:“可是尹穗被武栋所杀,这事就有些解不开了。” 赵康道:“都御史大人说,有可能是因为在渤海的那队廷尉发现了秘密,所以被尹穗灭口,而陆吾突然去了澄潭关,可能是替他爹传递什么消息。” “至于武栋为什么非要亲手杀尹穗,陆吾他们死在东韩人手里又有什么隐情......” 赵康再次回头看向无事村方向。 “叶无坷一定知道些什么。” 说到这他又自言自语一声:“高清澄又知道些什么?如果高清澄知道些什么,那都廷尉......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一念至此,赵康的心里莫名的紧了紧。 与此同时,叶无坷的心也紧了紧。 因为他师父苗新秀在他包饺子的时候用肩膀撞了撞他,然后问:“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位姑娘?” 叶无坷看向师父:“岁数这么大了怎么满脑子都是男欢女爱,自己去找个地方反思。” 苗新秀道:“我为什么反思,我是你师父难道不该关心你?” 叶无坷道:“为什么反思?你一把年纪了还满脑子男欢女爱,结果到现在我连个正经师娘都没有,你不反思?” 说完看了看苗新秀的手:“要不你就给我师娘个正经名分。” 苗新秀问:“什么师娘?” 叶无坷只顾着笑就是不说话,苗新秀两手掐住叶无坷的脖子摇晃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叶无坷喊:“师娘锁我脖!” 苗新秀忽然间醒悟过来,先是脸一红,然后抬手给叶无坷脑壳来了一下。 “小兔崽子......” 苗新秀咳嗽了几声后说道:“我和你说正经的,虽然我不熟悉刚才那位姑娘,但一眼就能看出你小子居心叵测,其实早些成家也好,让你阿爷早些抱上孙子。” 叶无坷道:“我没想过成家的事。” 苗新秀道:“你不想成家的事怎么行,将来年岁大了也就不好找了。” 叶无坷笑道:“不好找就不找,师父你一样一个人自由自在。” 苗新秀道:“不成家,没有子嗣,将来你没了,连个给你烧纸的人都没有。” 叶无坷道:“我早想好了,我啃老。” 苗新秀问:“啃老?啃什么老?” 叶无坷道:“我将来就多给我阿爷烧,给我爹娘烧,给你也多烧,多多的烧,等我到了那边,我直接就富家公子,那还不都是我的,你们苦着自己还能苦着我?” 叶无坷本以为师父还会敲他脑壳,结果却见苗新秀沉默良久,然后就点点头:“如此说来,也不是没道理......” 他一边擀饺子皮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不然我也早点烧,先在那边存点。” 叶无坷道:“存也是给我存啊。” 正说着,阿爷和高清澄说说笑笑的回来了,一进门,阿爷就听到叶无坷说存什么,于是笑问:“要存银子?” 叶无坷道:“师父说多给我存点,疼我,说以后就让我游手好闲,花他的。” 阿爷哼了一声:“胡闹。” 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过来扶着他坐下。 然后叶无坷问高清澄道:“鱼呢?” 高清澄回答:“阿爷说今年气候不好,水冷,虽然开春了,可鱼还在最深处猫冬呢。” 叶无坷看向阿爷,阿爷抬头看屋檐:“今年是冷,鱼......不爱起。” 叶无坷笑了笑,问高清澄:“会煮饺子?” 高清澄:“不会。” 叶无坷:“学吗?” 高清澄:“学。” 她挽起袖口后问:“先干什么?” 叶无坷朝着铁锅努了努嘴:“先放水。” 高清澄用叶无坷递给她的葫芦瓢往铁锅里舀水,叶无坷则蹲下来把火点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苗新秀扶着阿爷进屋去了,原本想来帮忙的二奎被大奎一脚撅飞,大奎也跑到屋后去了。 “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给你的牌子拿出来?一直没有取出来过?” 高清澄忽然问了一句。 叶无坷一边往灶里填柴一边回答:“怎么会没取出来过,我又不是不换衣服......” 高清澄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回答第一个问题。” 叶无坷站起来看着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里那个待你严苛的长辈,会不会是因为你小时候问题太多才假装板着脸不爱说话的?” 高清澄回答:“我从小就不问别人问题。” 叶无坷:“后来呢?” 高清澄:“什么后来?” 叶无坷问:“撒娇了没有?抱着她摇那种。” 高清澄直起身子,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好一会儿后问:“不是噗啦噗啦那种?” 叶无坷一愣,然后急切问:“挨骂了没?” 高清澄摇头。 叶无坷笑:“那挺好。” 高清澄说:“嗯......给了我一脚。” 然后也笑:“像阿爷打你那样。” 叶无坷一惊:“架双拐踹的?” 高清澄:“......” 。。。。。。 【请大家关注一下卫信工众好:作者知白,关注后能看到如何进-群-的信息,也能得到一批天下长宁的周边礼品,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第三十章处处好 “今天日子真好。” 站在村口河边被春风撩了一下的高清澄心情很好,所以吃饱喝足后嘴角一直都在微微翘着就没下来过。 蹲在不远处正在挖蚯蚓的叶无坷头也没抬的问她:“何处好?” 高清澄没回答。 今日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见君。 脸色微红,是叶家阿爷新做的桃花酒极美,满眼春柔,是山野村色极美,阿爷说饺子配酒越喝越有,想想好像也极美。 她看向那个还蹲在那不停挖着黑土的家伙,两手泥巴的少年总算挖到了一条蚯蚓朝着她傻笑:“嚯嚯嚯嚯嚯嚯......大不大!” 少女轻舒一口气,想着......嗯,傻是傻了些,也不差。 她喜欢极了这里的恬淡自然,喜欢极了这里的淳朴厚重,真要说这次来单纯是因为这挖蚯蚓的傻小子?谈不上都是,只是一部分。 硬要说是什么一见钟情那更谈不上,甚至都不切实际,她只是不想这傻小子被卷进纷争洪流里一命呜呼,人没了,名声也没了,可能连村子都没了。通天阁小说 那还不属于这傻小子世界里的纷争洪流,哪怕只是漏下来一滴水也能让他掉进大海里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是有些挂念,对于别人来说经常会出现的对谁谁谁的有些挂念,对她来说就不寻常,若让人知道了她会对外边的人有些挂念,说不定能引起长安城某个圈子的巨大震荡。 她来,还因为她猜到叶无坷已经尽他最大的努力准备好应付这洪流了。 无事村的人是看重清白二字,所以赵康说论迹不论心的时候,那少年才会说一声,论心不差,论迹也差不到哪里去。 赵康说的是谁其实不明确,因为赵康怀疑任何人,叶无坷说的是谁很明确,不是他自己,而是陆吾他们。 若叶无坷心机城府深沉些为人也阴柔些,就不会对赵康说出那句话。 因为赵康是怀疑任何人的人,这句话已经足够引起赵康的怀疑。 所以高清澄有些钦佩这山野小子,嗯,不是有些,是很钦佩。 叶无坷从来都不傻,比起长安城里那些从小就开始接受各种教导的富家子弟来,应该不只是不落下风。 他难道自己不知道对赵康说出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是对的,就不退。 他在乎清白,他自己的,陆吾的,徐柯的,谢长逊的,武栋将军的,每一个人的,也包括她的。 从陆吾他们上山剿匪之前留遗言开始,从陆吾他们为了保护几个妇女孩童而赴死开始,叶无坷就在准备了,不计代价的准备。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来应付他根本不了解的纷争洪流,什么都想过了,唯独就没想过我躲起来试试,思谋万千都是......我顶一下试试。 “去长安吧。” 远观山色的少女忽然说出这四个字,有些突兀可转瞬就自然而然。 叶无坷一边把蚯蚓埋回去一边问:“什么时候?” 以为他挖蚯蚓是为了钓鱼的少女微微一怔,才醒悟他大概只是想证明他说过的话......我们村的蚯蚓,很大。 她说:“我离开村子之后你就可以启程了,可以带上阿爷,带上大奎二奎,还有那只小狼,暂时不能更多。” 叶无坷又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村子?” 高清澄看向官道那边,她已经让很多人等她好一会儿了。 她回答:“现在。” 说完这两个字后她看向叶无坷问:“你为什么不问你哥怎么样?” 叶无坷笑起来:“你没说,就证明他好着呢,他应该是在长安城外等你回去的,一个等你的人你待他又怎么会差。” 高清澄听完这句话后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不喜欢为别人安排什么,哪怕我可以安排的很好,十岁那年我和师父辩论过这些,她赢了,但我不服,后来我越来越大,也逐渐服了......或许,是认了。” “希望你理解......” 她说,语气中带着歉意。 换做别人说这句话还带着歉意,大概意思应该是对不起帮不了,而她说这句话则是对不起,我得干预你的人生了。 十岁那年她和师父吵了一架,她说她不喜欢人有云泥之别,凭什么有的人可以随随便便用手指划一下,就能抹掉别人辛辛苦苦才留下的命运轨迹。 师父当时看着面红耳赤的少女满眼欣慰,因为她知道孩子已经开始看懂这个世界了。 所以她选择吵一架,用最激烈的方式让孩子看的更真切些。 师父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这随随便便能抹掉别人命运轨迹的手指,也可以在别人曲折命运里划一条直线出来? 师父说,你不喜欢但必然存在的东西,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变好,你可以一直不喜欢它,但要会用它,然后变好。 师父还说,有一种很大的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像小孩子遇到危险就会扑进长辈怀里。 区别在于,那种鸟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如此,但人小时候可以如此,长大了就不该如此,长大的人该学会穿上铠甲拿起兵器,把头昂起来。 十岁的她喊:“可有的人一辈子身上也不会有兵器铠甲!” 师父问:“那心里呢?” 此时此刻的高清澄回眸看向叶无坷,语气歉然。 “希望你理解......我很厉害,但大宁很大,长安很好,我很厉害。” 她还想说在我很厉害的地方,其实没几个人比我厉害,她没说,一是不喜欢吹牛,二是师父说过吹牛的时候少说真话。 她迈步走出村子,叶无坷像是真的傻了一样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远。 其实没多少分别失落,这个年纪的男人盯着一个漂亮姑娘背影一直看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真喜欢,二是真好看。 高清澄出村的那一刻,一直没露面的器叔从村外走来。 赵康离开的时候选择走小路且一直如芒在背,不是没原因。 器叔走到叶无坷面前,看着这曾并肩作战过的少年笑了笑,他本不苟言笑,可少年那么喜欢笑他也就喜欢。 器叔说:“长安,我引路。” 叶无坷说:“器叔你该在她身边,我们能走到长安。” 器叔笑道:“傻孩子,是我引路。” 叶无坷还是看着高清澄离开的方向,器叔无奈的叹了口气后说道:“你是在担心?那你多看会儿。” 叶无坷就多看了会儿。 他看到有人迎接那少女,给她披上披风,扶着她骑上雄俊战马。 他看到少女催马前行,雄兵漫道。 “这世上没有东韩了。” 器叔问少年:“咱们走吗?” 叶无坷看着如龙绵延浩荡无尽的队伍,喃喃自语:“再看一会儿。” 他说:“真好看。” 器叔站在他身边陪着他看,回应他说:“到了长安你能看到更多的好看,也能看到不容易看到的不好看,多看看不好看的,才更珍惜好看的。” 他说:“大宁立国二十年走到今天,没有一天是容易的,大宁不是老大,灭楚也继承了楚,一直都是老二,老二多难啊,楚跪着,我们不跪,就更难。” “老大想直接动兵灭了老二难,但想祸害老二容易,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一大群小弟献计献策甚至上场撕咬,他们是老大养的狗,他们还养了一群狗,这些都是你在村里看不到的,到长安都能看到。” 这些话不是器叔能说的话,是她没来得及对他说的话。 “她是怕我不去长安?” 叶无坷问。 器叔点了点头。 她是怕少年有少年骨气,会觉得容易得来的是施舍。 叶无坷转身往回走:“收拾东西去,带阿爷看长安。” 器叔笑起来。 叶无坷快步走了几步又回头:“器叔,你带马车了吗?” 器叔点头:“带了。” 叶无坷掰着手指头算:“器叔,阿爷,师父,大奎哥,二奎哥,我......还有一头小狼,那一车还能装得下锅碗瓢盆以及狗盆吗?” 器叔道:“一车肯定装不下。”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愁。 器叔说:“车有的是。” 不久之后,器叔就缓缓的跟在叶无坷和大奎二奎身后走了整个村子。 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挨家挨户的走了一遍,挨家挨户的磕头。 器叔可以在村口等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跟着走走,看那少年叫着大伯大娘,叫着大哥大嫂,看着他和大奎二奎在门口就跪下,器叔就想,原来拜别是这样的,村子里的拜别是真拜别。 器叔真的可以安排好多车,但两辆就足够了。 叶无坷也真的带上了锅碗瓢盆,因为他觉得长安城的物价应该高过双山镇,到了长安之后什么都可以买,但钱不是这么花的。 器叔故意没告诉那少年到了长安什么都不用买,只要他开口要就什么都会有,高姑娘亲自请的客人,长安城里不怠慢。 然而器叔也很清楚,叶无坷是一个不会随便开口要的家伙。 他甚至没有动手帮忙,只是看着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装车,装上枕头被褥,锅碗瓢盆以及狗盆。 车夫们都在笑,不是嘲笑,是他们都懂为什么要装上这么多东西,看着亲切,因为家在车上了。 阿爷上车的那一刻,村子里的人都在村口了,他们没有喊话没有人哭,仿佛每个人都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们只是笑。 阿爷也只是拜了拜手:“都回吧,不是什么大事,大事在后边呢,等着吧。” 大奎娘带着一群奎儿和奎爹站在最前边,她说:“你们俩要是照看不好阿爷和姜头,我呼死你们。” 奎爹说还用的着你?我呼。 奎娘说你呼个蛋。 我看你像个蛋。 马车缓缓启程,一前一后,和绵延不绝的大军走向相反。 叶无坷坐在堆满了杂物的车上看着大宁战兵那边,似乎想穿过层枪如林看到想看的那个人。 那个人也在此时回头。 高清澄能看到的只是半白头的大慈悲山,看不到那两辆在大慈悲山下顺风路上西行的马车。 雪山巍峨,飞鸟盘旋。 她收回视线的时候自言自语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说完撇嘴。 “错的。 第三十一章何以为家 入关才两日,风土人情大为不同。 苗师傅说,他老家就在入关走上二百里即到的津唐,只是家里已经一个亲人都没了。 他十七岁那年兖州兵进犯冀州,结果被当时镇守幽州的大将军罗耿坑了,兖州兵马溃如退潮,一路上烧杀劫掠比瘟疫还狠百倍。 也是那年失去所有亲人的苗师傅选择加入幽州军,开始四处征战,不久之后,幽州军并入冀州。 叶无坷一边毛绳编织着什么一边问:“师父,明日是不是就到津唐郡了?” “是,明日就能路过。” “师父,要回去看看?” “不看了,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也不是家里,当年整个村都被败兵杀光了,人没了,屋也都烧了。” 坐在旁边的器叔接话道:“现在不一样了,原来这里归属幽州管辖,咱大宁立国之后划入渔阳道,幽州也还在,划入军屏道了。” 他看向苗新秀道:“去看一看也好,我们曾三次路过津唐,现在很繁华,民风也好......过而不入,将来想起来或许会后悔,等到了长安再想看看这里,未必还有几次机会。” 大奎问:“苗叔,津唐有什么特产吗?” 苗新秀想了想后回答:“山里的板栗不错的,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和家里人去山里捡。” 说完微微一怔:“双山镇山里也有的,也挺好。” 大奎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原本是想不想让苗师傅心情低落所以才问了句特产。 二奎却看不出这个,他问:“毛栗子有什么好吃的,驴叔,津唐有什么好玩的吗?” 苗新秀想了想,笑着回答:“真要说好玩的,也就我们津唐人说话好玩,在我老家,对不是亲人的女人称呼是一样的。” 二奎脑筋没转过来,想着不是亲人的女人那是什么女人。 大奎问:“怎么都能是一样的,管没成亲的小姑娘叫什么?” “杰接。” “成亲的呢?” “杰接。” “年纪大的呢?” “杰接。” “老太太呢?” 苗新秀想了想,回答:“老杰接。” 二奎问大奎:“那咱要是学会了津唐话,除了咱娘和大妹二妹,咱村里的,都叫杰接。” 大奎道:“别人管咱娘也叫杰接。” 二奎:“那不能,咱娘彪。” 大奎:“彪杰接。” 叶无坷眯着眼睛看他俩,这两个作死的人这作死的样子。 离他们大概三四里远,赵康带着手下人催马上了路边的高坡,掏出千里眼看着前边那两辆马车,赵康眉头紧锁。 手下人轻声说道:“这些人难道是要去长安?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本就是想把人带回长安去的,结果他们自己要去。” 赵康道:“咱们带他去的长安,和别人带他去的长安,不是一个长安。” 他放下千里眼,心中有些烦闷。 那个叫器叔的人竟然一路护送,这确实出乎预料,长安城里谁都知道器叔是高清澄护卫,实力深不可测,如今为了一个山野小子,高清澄竟是把器叔都派出来了。 “加速绕过去,咱们去迁平县城等着。” 赵康吩咐一声后,催马前行。 马车上,大奎好像还是有些内疚,他看起来数他最粗糙,也数他最见不得别人难过。 “大奎,想什么呢?” 苗新秀应该是看出了大奎的心事,笑着问道:“想女人?” 大奎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想那玩意儿干嘛。” 二奎问苗新秀:“驴叔,你有女人吗?” 苗新秀往后一趟,枕着胳膊看着天,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回忆着什么。 他总说自己年轻时候比叶无坷还要漂亮,可是几十年来的风餐露宿让他已经变成个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的粗糙汉子。 “我去幽州当兵的时候才十七,只要闲下来上街,你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追着我看,那时候我常去的一家包子铺,老板的姑娘一天看不见我就着急。” 二奎:“欠钱了?” 苗新秀瞥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连跟我一起常去吃包子的老兵都看出来她待见我,还教我怎么撩拨她......” “那天我鼓起勇气跟她说,你这手儿可真白,她就把手伸出来说给你摸摸,我又说你这腰儿可真细,她就 说等没人的时候给你抱抱,我就说你这么白白净净的女人生孩子也肯定白白净净的,她就说你等着我抱出来给你看看。” 大奎眉头紧锁似乎是听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确定,二奎是云里雾里觉得脑子里贼乱于是使劲儿挠了挠头发。 叶无坷嘴角发颤,器叔抬头看天,阿爷点了三下都没把烟斗点上。 苗新秀笑道:“别不信,我当初在幽州的时候,每条街上最少有一个姑娘想跟我好,等到了冀州......每条街至少有两个。” 叶无坷见师父说的认真,倒也不完全像是吹牛,而他脑海里莫名其妙又出现那个总是喜欢背着手走路的小姑娘。 于是他就问苗新秀道:“师父,那你当时是怎么讨女孩子喜欢的?” 苗新秀甩了甩头发说道:“我当时是纯凭着帅,但是讨女孩子喜欢的手段我也不是一点不会。” 叶无坷道:“细说。” 苗新秀问:“哪方面?” 叶无坷:“就是......有没有什么是女孩子招架不住的?” 苗新秀认真想了想后回答道:“让女孩子招架不住的?我觉得应该是扫堂腿,一般来说女孩子大多反应快但下盘不稳,你若一拳打过去,她有可能避开,但你突然一个扫堂腿,她还招架个屁的了。”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 大奎则回头看向二奎:“二奎,你记一下。” 二奎:“好,下次娘揍咱,给她一个扫堂腿。” 阿爷则舒舒服服的躺好,心说我刚才还竖起耳朵听,听个屁啊听...... 器叔当场点了点头,他觉得苗新秀说的有道理。 其实叶无坷和大奎提起要去津唐看看,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苗新秀心里是想回去看看的。 路上苗新秀已经提过好多次,说不想回去看看大概也只是怕看到太多物是人非。 思乡之情人皆有之,路过而不回,以后每每想起来,大概真的会后悔吧。 看过之后觉得白来一趟的后悔,和想去而最终没去的后悔不一样,前者是一时,后者是一直。 众人商量得当就准备去津唐,晚上找个宿头休息,第二天再走半日就能到津唐地界,晚上就能宿在津唐城里。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队伍正好进了津唐郡治下的迁平县城。 以前楚时候连年大战,中原战乱打的最狠死人最多的也是冀州。 大宁立国之前,兖州军和冀州军大战死了上百万百姓,黑武趁势南下的那一场大战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最多的时候这片大地上有几十股势力互相厮杀来回争夺,到大宁立国,冀州人口十不存一。 如今冀州幽州的属地已经归为军屏道,在军屏道生活的百姓,九成都是从各地迁过来的,其中从京畿道迁过来的人数最多。 当年朝廷决定从各地往军屏道迁民的时候,陛下特意和随他一同打天下的功勋老臣们聊了聊,喝了一顿酒,聊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一早,不少功勋老臣就主动上书,愿为表率,举家迁往军屏道安居。 那时候人人都往京畿道跑,但凡有些能力的谁都想在京畿道安家,若能在长安安家自然更好,而诸多功勋老臣举家迁出长安,迁出京畿道的事,震动了不少人心,从者如流。 迁平县城看起来很新,从城墙到城内建筑都没有任何沧桑,这里的人也没有统一的口音,天南地北皆有。 本以为能听到满大街的杰接,结果走了一路一句都没听到,叶无坷能够察觉到,师父的表情已经越发凝重,也越发落寞。 器叔决定住官驿,虽然他没有多解释什么,可叶无坷知道,器叔是在尽可能的避免麻烦。 高清澄为何让器叔一路护送? 如今在暗处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 高清澄并没有和他说起过会有什么凶险,会遇到多大麻烦,叶无坷觉得,高姑娘是觉得他现在知道的越多反而越不好。 高姑娘或许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么多不好看的事,因为这个才决定走出大山的少年对大宁已经燃起热爱。 陆吾他们用死来证明,大宁是多么的值得热爱。 而这些不好看的东西,或许会把叶无坷心里的热爱浇灭。 他想了很多,就在于他想的太多。 因为高清澄根本没想那么多。 高清澄让器叔一路护送,也没和叶无坷交代太多,只是因为她很清楚,叶无坷应付不来。 那个世界的人掌心到手背的轻轻转动,就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能承受的翻云覆雨。 大宁正处在一个立国以来即将发生第一次阵痛的时期,这个时期会发生多大的变故连高清澄这个级别的人都无法预料。 这次阵痛必然发生,不可阻止,发生的原因有大宁自身的问题也有外来的力量在干涉。 叶无坷现在还不可能理解的了也想象不出,他这样原本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会催动多大的风起浪涌。 两辆马车先后进了官驿后院,叶无坷和大奎他们都是第一次住进如此干净舒适的地方。 二奎甚至都不去床铺上坐一下,深怕自己的衣服把被褥弄脏,最终他连椅子都没坐,在屋门口台阶上蹲着的那一刻他总算松了口气。 舒服了。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确定萝卜没了,于是心里刚刚压下去的抗拒和失落再次升腾起来。 “我想睡炕......” 二奎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声音含糊不清。 “我也是。” 叶无坷在二奎身边蹲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后说道:“一会儿把被褥搬下来,咱们睡屋地,他们的床和被褥太软乎,咱睡屋地应该和睡炕差不多。” 二奎笑了:“妹夫,那现在就去搬。” 叶无坷应了一声,俩人跑去后院把被褥搬了回来。 二奎说,这官驿的屋地都比咱家炕还平,叶无坷说比咱家炕还大呢,能打滚睡,俩人就跟赚大了似的傻笑起来,满地打滚。 就在这时候,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从门外经过,应该也是住在官驿,见二奎和叶无坷在屋地上铺被褥,两个人脚步都停了停。 一个嘴里像是漏了气似的嘁了一声,片刻后又忍不住笑出了一个呵字,另一个表情凝重,片刻后则眼神疑惑起来。 第三十二章颠倒黑白 人间有灯辉映星河,杯中有酒可拒仙阁。 小城也无宵禁一说,只是县衙里的巡夜辛苦些。 第一次见到夜里灯火通明的叶无坷,站在官驿的门口看着大街上依然有人来人往发了好一会儿呆。 在大慈悲山下生活了十六年的少年,小城夜里的屋明街亮是他对天下承平四个字最直观的理解。 提着小桔灯的丫头在叶无坷身前跑过,看着也就四五岁,还穿着厚实的棉衣棉裤,小桔灯洒在地上的光星星点点,小姑娘追着光一边跑一边笑。 叶无坷看着追光的小孩儿跑远,看着小孩儿的父亲伸着双手弯着腰在后边一步一步护着。 脑海里忽然冒出来四个字......平安喜乐。 再想起刚才出现在门口的那两个年轻人,叶无坷原本闪烁着光的眼神里随即暗淡了一下。 那两个年轻人一共只说了三句话,就让叶无坷心里好像被埋进去一根刺。 第一句是那个说话稍带着些讥讽意味的年轻人说的,原话是:这家的主人应该很照顾下人,仆从不去偏房大炕而是睡在客厅地板。 第二句也是他说的。 这家的仆人也不错,睡地板还这么开心说明懂得知足。 第三句是另一个气质长相深沉内敛的年轻男人说的,话说的一点也不深沉一点也不内敛。 声音不算太大,语气不算太重,但很愤怒,无比的愤怒。 他说:仆从都懂得知足,有些封侯拜将的人却干着出卖良心和祖宗的事! 叶无坷心里的刺就在这第三句。 他走出屋门,是因为他看到门外当值的驿兵在听到第三句话的时候还点了点头。 所以叶无坷心里的担忧越发的浓烈起来,像是河中的暗流突然翻涌到了河面上。 “这位大哥。” 叶无坷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炒花生递给当值驿兵:“这夜里冷,辛苦你了。” 驿兵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常年迎来送往已经让他学会了对谁都保持客气也保持距离。 他的信条就是凡住进官驿来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仆从,都要热情对待,不惹麻烦,广结善缘。 如果叶无坷递过来一壶酒,他肯定不敢接,当值的时候喝酒,这差事别想干了。 可一把炒花生,不接就显得有些不礼貌。 “谢谢谢谢。” 驿兵连连道谢,然后客气的问:“小哥是要去长安?” 叶无坷道:“是去长安。” 驿兵又问:“去玩的还是公干?” 叶无坷道:“应该是去......求学。” 驿兵的表情里明显更尊敬了些,哪怕在他看来叶无坷真的就只是个仆从。 “家里公子去求学?前途不可限量啊,今夜也住在这的严公子宋公子一样是去长安求学,我听说初夏时候雁塔书院开学,你家的公子和那两位公子应该都是去一个地方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后问道:“大哥你可知道刚才那两位公子是哪儿人?” 驿兵回答道:“好像是沈城的,你们呢?是从哪儿来?” 叶无坷道:“无事村。” 驿兵没听懂,但他绝对不会再问一遍,而是随口应承道:“那应该不近,路上辛苦了吧?” 叶无坷道:“还行,反正一路坐车......大哥你要当值到天亮?” 驿兵道:“不是,几个人轮值,一个时辰换岗一次,这么晚了,小哥你怎么还不睡?” 叶无坷嚼着花生像是很随意的说道:“刚要睡着,刚才进去的那两位公子说话,我听着好像吵架生气了似的,好奇出来看看。” 驿兵道:“不是他们吵架,那两位公子看着关系可不赖,是去对面茶楼了,回来给气的。” 叶无坷问:“什么事啊,能把人气的骂骂咧咧?” 驿兵往左右看了看,笑着摇头道:“这事可不敢乱说,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个事。” 叶无坷从兜里又往外掏了好几把花生塞进驿兵兜里,笑呵呵的说道:“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乱说话,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长安了,我就算想说,我跟谁说去啊。” 驿兵想了想也是,于是压低声音说道:“今天茶楼里有个先生,喝了几壶酒后忽然就破口大骂,说是......朝廷,咳咳,大概意思是,出了坏人了。” 说完就只是摇头叹息,显然是不打算再说什么。 叶无坷也没再问,看了看对面茶楼已经在上门板要休息了。 他闲聊道:“听大哥你口音像是辽城那边的?” 驿兵一喜:“能听出来?” 叶无坷道:“我有一位干哥哥是辽城人,我们俩对脾气,每次见面都得喝两盅,一聊一个通宵。” 驿兵问:“辽城哪儿的?” 叶无坷来时路过辽城,以他的性格,到哪儿都要学学当地话,打听打听风土人情。 “辽城葫芦郡大鱼镇的。” “啊?那不远啊,离我老家也就二十来里,说不好还认识呢。” 驿兵的眼神都亮了。 叶无坷没接话,而是问:“大哥你还有多久换岗?我回屋给你拿件厚衣服披上吧。” “不用,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换岗了,后半夜不用我当值,谢谢了兄弟。” 叶无坷又客气了几句,把口袋里炒花生都翻出来塞给驿兵后回到屋里。 算计着时间,等那驿兵换岗回屋的时候,叶无坷装作要去茅厕两人再次遇到,又寒暄了几句。 叶无坷道:“我这臭毛病是换地方且睡不着呢,大哥你困吗?”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后压低声音说道:“不困的话,陪我闹两口?我这还带着些家里的腊肉,只是没地方喝,回你屋的话,我又怕被人看到了对你不好。” 驿兵想了想,指向旁边偏房:“那屋没人,你先去等我。” 叶无坷随即回去拿了酒,悄默声的到了偏房等着,没多久,驿兵大哥就蹑手蹑脚的来了。 一进屋,驿兵就压着声音说道:“可别吵吵,闹两口就睡去。” 叶无坷应了一声,给驿兵倒了酒,俩人一开始聊的还有稍显有些拘束,聊着聊着就热络起来,风土人情天南地北,脸蛋儿小腰儿胸以及腿。 又几杯酒下去,叶无坷道:“你这个哥我是认下了,以后我在迁平就多了位哥哥,将来路过还得来找你,咱俩这性气对路,聊一宿也聊不完。” 驿兵道:“兄弟你放心,只要你来迁平就来找我,你要是不来,让我知道了那铁定跟你没完!” 两刻之后,驿兵叹了口气。 “你要问这个,我也来气!”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今天茶楼里那位先生生气的不是没道理,我虽然没在当场,可说了什么,我人缘好,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他拉着叶无坷的手说道:“咱大宁立国才二十年,坏人就出来了......你可知道,前阵子在澄潭关打了一仗的事?” 叶无坷装作醉醺醺的摇头:“母鸡啊。” 驿兵一愣:“什么母鸡?” 叶无坷道:“南方话,就是不知,我有一个在南疆海边的干哥哥,与我投脾气,每次我俩都能聊一宿。” 驿兵道:“你可不许出去胡咧咧,这话到你这就打住。” 叶无坷立刻说道:“放心,大哥你还信不过我?” 驿兵道:“那我铁定信的过你,不然我能跟你说?” 他搂着叶无坷的脖子压低声音说道:“说是朝廷里,几位将军的儿子,早就被东韩人收买了,把长安城里的大事小事卖给东韩人,这就他妈是出卖情报,结果被咱廷尉府的人查到了。” “这几个将军就让他们的儿子悄悄去了一趟东韩,竟然勾结东韩人把咱们廷尉府的兄弟都给害死了。” “结果这几个混账东西也是倒霉,不知道怎么又和东韩人干起来了,全都被东韩人杀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原本是狗咬狗的事,结果这几个混账东西成了英雄了,上报朝廷,说他们是为了保护边疆百姓战死了......还说,长安城里已经贴出告示,要嘉奖!” 驿兵坐直了身子,吐出一口酒气:“百姓们怎么看?你们这些当官的,当大官的,公侯之子,明明是出卖大宁的叛徒,就因为家里有些势力,就能变成大宁的英雄?” 叶无坷坐在那,脸色发白,他握着酒杯的手越发用力,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毕露。 才入关,事就已经被人谣传成这样?! 这说法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关,再用不了多久就能到澄潭关! 驿兵大哥脸红脖子粗的说道:“楚是怎么亡国的?!就是被这群混账东西给祸害的,现在大宁的日子刚好过,这群王八蛋又出来要祸害大宁了!” “你说他们凭什么?就凭他们是大官?是当初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老臣?就敢这么出卖良心?” 他看向叶无坷:“别的我也管不了,兄弟,咱们这样的人什么都管不了,就管好自己,咱别做那畜生。” 叶无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大哥说的......不都对,如果该管的不管,那大宁岂不是越来越坏?” 驿兵道:“那,谁能管?我跟你说,澄潭关的边军将军,保不齐......也是......” 叶无坷问:“澄潭关的将军怎了?” 驿兵大哥:“母鸡啊。” 他说完这句话就趴了下去,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叶无坷就这么端坐在桌子后边看着正前方,这没点灯的屋子里仿佛有两束寒芒。 原来有些人,真的能随随便便就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利用百姓们心中本就存在的不平和不甘,迅速就能让谣言传遍天下。 这种传闻不是随意搞出来的,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深思熟虑,斟字酌句,往心窝里戳。 有些人,太知道如何利用百姓,太知道如何激起民愤,太知道如何引起对立。 就在这时候,器叔推门而入。 他走到叶无坷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 “高姑娘想让你去长安,你现在就只管去长安,其他事......” 说到这,后边的话器叔没能说出口。 良久后,器叔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在无事村和你说过,想要直接动兵灭了大宁很难,可是恶心大宁,祸害大宁,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也什么都会。” 他看着窗外道:“高姑娘曾经说过,圣贤教导弟子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害人的人他们穷尽心思还无约束,防人的人却是被害一次才长一次记性。” “我们疼一下,记一次,他们是让我们疼一下,就换个地方......” 叶无坷看向器叔:“内外勾结,怎么解?” 器叔刚要回答,叶无坷又问了一个问题。 “高姑娘的意思,是想让我和她做一样的事?” 器叔摇头道:“高姑娘的意思是,你现在需要看,走到更高处去看。” 器叔还说:“高姑娘说,现在没的解,只要大宁还不是天下第一这种事就越来越多,天下第一的那个不能直接灭你国就让你的百姓恨你国......所以大宁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 叶无坷问:“器叔你多大了?” 器叔回答:“四十二。” 叶无坷看向器叔说道:“器叔,你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几岁了......你们这代人苦难很多,屈辱很多,流泪多,流汗多,流血也多。” 器叔沉默。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看向星空:“先看后干来不及,边看边干争朝夕。” 。。。。。。 【明天大年三十啦,祝大家都牛逼,求票,求收藏,求评论。】 第三十三章再颠倒回来 清晨的阳光伸个懒腰就把自己拉长了,于是阳光下的东西就都变得蓬勃起来。 大奎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位置是空的,他猛的坐起,回头看门外,见叶无坷就在院子里使劲儿把自己也拉长了些。 听到动静的少年回头看,脸上的灿烂被阳光加了个倍。 “大奎哥,起来洗漱,今天有的忙。” 大奎立刻起身,三步两步到了门外问道:“什么事?” 叶无坷笑着回答:“花钱。” 说完这两个字的时候阿爷正好出门,看起来睡的并不是很舒服,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揉着太阳穴。 “早知道就和你们一起睡地板。” 阿爷也伸了个懒腰,也想把自己拉长些,但是拉了拉,腰疼的让他又把自己缩了回去。 二奎也醒了,站在阿爷身边的他就像是站在老松鼠旁边的熊。 “阿爷。” 叶无坷伸手:“给点钱。” 阿爷仔细打量了一下宝贝孙子,然后把钱袋子打开,数出来几十个铜钱:“找地方吃早饭?这些应该够了。” 叶无坷笑道:“官驿里有早饭,何必花钱出去吃......我是要花大钱,特别大的钱。” 说着话的时候就把阿爷的钱袋子拿了过来,打开看了看,除了铜钱之外就只有两三粒碎银子,加起来也没二两。 叶无坷再伸手:“给大钱。” 阿爷往后退了一步:“要我棺材本?” 叶无坷道:“棺材本用不到,你先把水灵灵的纸人姑娘和纸马纸车的钱借给我。” 阿爷又退一步:“要我命?” 叶无坷一摆手:“大奎哥二奎哥,上!” 大奎二奎同时跨步过去,一左一右将阿爷架着胳膊抬起来,叶无坷这个不孝孙子上去一顿乱翻,很快就把银票翻了出来。 器叔和苗新秀听到声音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叶无坷在老爷子大棉裤里掏,掏出来两个东西的时候,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然后才看清楚,是掏出来两个银锭。通天阁小说 “开个会。” 叶无坷银票到手之后就蹲下来,示意众人都围过来蹲好,不明所以的器叔和苗师傅学着大奎二奎样子蹲好,几个人围成个圈。 正好昨夜里那两个锦衣公子要结伴出门,看到这一幕两人脚步又停了下来。 那个看起来有些轻佻的宋公子笑问:“这是什么仪式?” 总是一副忧国忧民样子的严公子摇了摇头,他因为昨夜里听来的事还在愤懑,哪有心情理会这些,拉了宋公子一把后就出门去了。 两人走了几步之后宋公子忽然回头,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看着眼熟,以为是什么仪式呢......丢手绢!” 严公子瞥了他一眼,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院子里,叶无坷蹲在那解释计划和分派任务。 “昨夜里那个所谓的喝醉酒的老先生,就是想抹黑陆吾他们的人,这种人可恶就在于谎话随口就来,你较真他就说自己喝醉了,你问他要证据,他反过来还跟你要证据。” 叶无坷道:“我打听过,他在茶楼从下午装醉直到天黑才走,也就是说他已经领先我们半天一夜的时间,但这半天一夜是蓄力,今天这件事才会迅速宣扬出去。” 器叔问:“你是打算抓了那个所谓的老先生,想办法让他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叶无坷道:“没用的,就算抓到了,让他改口了,他若说自己是被逼的,乡亲们就更信他的话了。” 他把匕首掏出来,像是切菜一样把阿爷那两块银锭给切碎了。 “昨天下午在茶楼里的人如果有一百个,他们各自回到家里把事一说,按一家四口算,今天往外宣扬这事的就有四百人。” “一传十十传百,上午半天就能让半个迁平县城的人都被谎言蒙蔽,他们气愤之余,就会传的更广......” 叶无坷把银子分开:“我们得比他们快。” 器叔摇头道:“现在我们怎么干也不可能比他们快,消息传出去的速度比骑马还快,尤其是坏事,坏事传出去的速度比传好事还要快十倍。” 阿爷看向叶无坷问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可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老百姓对于坏事是不分辨的,对好事往往质疑,你就算现在去宣扬陆吾他们真正做了些什么,大家也就听听的居多,愤怒会让人变得话多,感动不会。” 叶无坷点头:“我都记着呢,可是阿爷,人都有助人之心,帮助别人再得到感谢,人会更积极,乡亲们因为坏事愤怒很正常,说明人心里都明白是非。”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大奎二奎:“大奎哥二奎哥,你们拿上银子去买鸡蛋,能买多少买多少。” 然后他把一部分银子交给苗新秀:“师父,帮我去买肉,分成二两左右一块,能买来多少就买多少。” 他把一张银票递给器叔:“器叔,帮我去换铜钱,都换了。” 分派完之后叶无坷起身:“一个时辰之后,正街菜场门口集合。” 阿爷看向叶无坷:“我呢?我干点啥?” 叶无坷想了想,笑着搂住阿爷肩膀:“抹眼泪,能干不?” 一个时辰之后,迁平县城正街的菜场门口,叶无坷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多为妇人孩子,于是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开春的时候,地已经逐渐化冻,大街上能见到的壮年汉子不多,妇孺多些。 叶无坷见准备妥当,大奎二奎和师父他们都回来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要开始了。 几个人都大眼小眼的看着叶无坷,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准备如何表演。 “没天理啊!” 叶无坷忽然就仰天咆哮了一声,把刚领着孩子从他面前路过的一位大娘和小孩儿吓了一跳。 “苍天没眼啊,没天理啊!” 叶无坷嗷嗷的喊了几嗓子,然后伸手抓了两把器叔换来的铜钱就撒了出去。 “大家谁能给我评评理啊!” 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人畜无害的少年,嚎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可怜。 一个老妇人率先停下脚步,看了看叶无坷,给了他一个这可怜孩子的眼神,然后抓紧捡钱。 “求乡亲们帮帮我啊!” 叶无坷见效果不错,聚过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刚刚洒出去的铜钱,这片刻就被人抢光了。 “有没有好心人啊!” 叶无坷就不说干嘛,一个劲儿的喊着苍天没眼,喊着没天理,喊着求求好心人帮帮他。 第一个停下脚步的那个老太太看他实在可怜,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小伙子,这是怎么了?” 叶无坷立刻哭喊道:“阿奶啊,我快愁死了啊,阿奶啊,帮帮孩子吧。” 说着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盖快速挪动就到了那老太太身前。 “阿奶啊,你可怜可怜我吧。” 老太太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看了看手里的铜钱,再看看叶无坷,犹豫再三,一伸手:“要不给你?” “阿奶,我真的太难了啊阿奶,我阿爷因为这事,眼睛都快哭瞎了。” 叶阿爷:“?” 低头抹眼泪。 啜泣! 老太太见这漂亮孩子真是伤心,扶着他问:“傻孩子,你倒是说怎么回事啊。” 叶无坷看了看聚集在这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于是朝着人群就开始磕头了。 “请阿爷阿奶大伯大娘叔叔婶子大哥大嫂们帮帮孩子吧,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家里遇着灾了吧?” “这是受了多大委屈啊。” “这孩子委屈受的......不像是缺钱的委屈。” 叶无坷大声道:“是这样的。” 说完噌的一声就站起来了,嗓音洪亮的大声诉说。 “我是澄潭关外渔村的人,就在几个月前,东韩的贼兵假扮成渤海国的难民冲进我们村子,见人就杀啊!” “有三位咱大宁的战兵在场,为了保护我大婶子,我大伯娘,还有我那几个小妹小弟,引开了几千贼兵,杀到最后,三个人全都战死了!” “咱大宁澄潭关的武栋武将军,为了给百姓们报仇,为了给我那三位恩公报仇,带着咱大宁的勇士把东韩大将军尹穗给干死了!” “我回到家才知道这事,那三位恩公,一位是咱大宁云麾将军陆昭南的儿子陆吾,一位是云麾将军徐正的儿子徐柯,还有一位是咱军屏道道丞谢大人的儿子谢长逊!” “他们三位都是侯爵的儿子啊,为了救我那几个亲人,引走了几千贼兵,三个人还杀了上百贼兵,最终寡不敌众全都战死了。” “我为了报恩,赶去求见这三位恩公的家人,可是他们不接受我的报恩,他们家人说,我们的儿子是大宁的战兵,大宁的战兵就该保护咱大宁的百姓,他们为大宁百姓战死,是他们的光荣!” 听到这的时候,全场都是安静的,安静到......肃穆。 叶无坷看向阿爷:“我阿爷说,咱不能当忘恩负义的人啊,所以就千方百计打听,这才打听到有一位恩公的老家就在咱迁平县!” 叶无坷大声喊道:“我求迁平的父老乡亲们,帮我找找恩公老家的亲人,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在恩公祖坟上一炷香,烧点纸钱,叩谢救命之恩啊!”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大奎二奎:“给大家把东西分分,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感谢帮我的父老乡亲。” 大奎给了二奎屁股一脚,二奎立刻上前:“愿意帮忙的父老乡亲,可以来我这领三个鸡蛋二两肉,女人优先,老爷们就先让让!” 大奎在后边低声提醒:“哭。” 二奎回头:“啥?” 大奎一伸手在二奎鼻子上使劲按了一下,二奎哭了。 “求求大家了,帮我找找恩公祖坟。” 叶无坷不停的作揖。 不少人都被感动哭了,尤其是老太太们。 之前那老太太拉着叶无坷的手:“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啊,为了报恩找人家祖坟,不容易啊。” 叶无坷抱着老奶奶的胳膊说道:“阿奶,我一路从澄潭关走到长安,又从长安走到迁平,脚底都磨破了,我不容易啊阿奶。” 器叔被挤到了人群后边,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片刻后就笑了笑,眼神都越发明亮。 他旁边一个汉子皱着眉头说道:“不对啊,我昨天还听说那几个人是叛徒啊,说是出卖了咱大宁......这事不对劲,搞不好是骗子。” 他婆娘看了看手里的鸡蛋和三两肉,腾出来一只手,朝着老爷们就给了一个大耳瓜子:“你放他妈什么屁!你看看人家那孩子,又哭又鸡蛋的,能是假的?!” 那老爷们躲了一下:“虎-逼娘们儿,骗子才给鸡蛋呢!” 婆娘急了上去一脚:“你还是不是人!” 此时听到叶无坷大喊:“父老乡亲,鸡蛋没了肉没了,愿意帮忙的可以领五个铜钱!” 婆娘朝着自己爷们儿又一脚踹过去:“磨蹭他妈什么呢!还不去拿! 第三十四章你村不小吧 那少年眼见着颠倒黑白,也学会了颠倒黑白。 而眼见着他又把黑白颠倒回来的人,此时眼神有些闪烁。 就在不远处的借口,换了一身便装的御史行使赵康看着面前的闹剧已经沉默良久。 他手下人也是看的目瞪口呆,一个个的很震惊也好像正在疯狂的吸收知识。 “大人,这小子什么意思?” 有人压低声音说道:“搞出这般动静来,就不怕当地官府的人找他麻烦?” “他不怕。” 赵康道:“官府没道理因此抓他,再说......这里是军屏道地界。” 说完这句话后赵康回身道:“去把昨日在茶楼的人带回来,这种事以后他不能再做了。”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没多久,一队官府来的衙役就赶到现场,先是劝散了百姓,然后把叶无坷等人全都带走。 赵康一直看着叶无坷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良久之后他才迈步离开。 他之前就注意到在对面有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也一直都在看着叶无坷组织的这场闹剧,从头至尾,寸步未离。 在那两人身边路过的时候,那两人也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当回事,依然在低声议论着叶无坷他们。 总是忧国忧民状态的严淞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错了?那少年所言不似作假。” 而那一脸玩世不恭的宋公亭却不以为然:“真真假假又有什么,与你我何干?不过在我看来,若是真的,何必这般大张旗鼓宣扬。” 严淞想了想,点头:“贤弟所言也极有道理,只是想起我昨夜里的失态还是颇感自责,我等读书人不该未做证实就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事,该为警戒。” 宋公亭笑道:“严兄历来嫉恶如仇我还能不知道?你又没什么坏心,走走走,咱们喝酒去,喝了酒下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早还要赶去长安呢。” 严淞摇头道:“我想去县衙看看,那少年方才情真意切,我想等他出来问问仔细,若是真的,我定是要帮他一帮。” 宋公亭撇嘴:“严兄你处处都好,唯有这多事的毛病.....罢了罢了,我跟你去一趟,谁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严淞难得的笑了笑道:“多谢贤弟。” 说罢,两人便往县衙那边去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宋公亭突然一捂肚子,连着说了几声不好不好,五脏庙要闹事,他让严淞先行,自己找地方解决去了。 昨日在茶楼里酒醉的那个看似极有学问的老先生,却早已在一家客栈里将脸上易容都洗了去。 看着也就二十几岁年纪,长的颇为俊美,肤白无须,气质阴沉。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他自言自语道:“童锦啊童锦,你把前程都赌上了。” 他走到后窗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随即翻了出去,轻功身法不俗,只片刻就又翻出了后墙。 现在的他身上穿着一件道袍,步伐也放缓下来,看神色气度,就像是个要云游天下的求道之人。 走到拐角处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咳,于是转身进了巷子。 巷子里,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蒙上了面孔,见冒牌道人过来,他从袖口里摸出一沓银票递过去:“速速离开此地,但事还得接着办,你该知道大人们对这件事格外在意,你办好了,将来自然会有你个好前程。” 童锦接过银票后问道:“我只是有些不懂,死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叫谢长逊,乃是军屏道道丞谢焕然的儿子,为何要我在军屏道内各地宣扬?” 年轻公子道:“不必多话,大人们如此安排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童锦还是有些不理解,但自己前程都赌在这事上了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问:“我去何处?” 年轻公子道:“前边津唐郡城。” 童锦又是一愣:“那几个人显然也要去津唐,我去岂不是又要碰上?” 年轻公子道:“让你去你就去,不必多问,我从未为难过你,愿去就去,不愿去你拿了银票就走。” 说完这句话年轻公子转身走了,显然有些厌烦,童锦脸色阴沉的思考了片刻,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与此同时,县衙。 迁平县县令姚阜成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叶无坷等人,然后故意板着脸问道:“何故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喧闹扰乱治安?” 叶无坷俯身道:“回县堂大人,草民虽是想要报恩,但聚众喧闹,确实是草民的错。” 姚阜成脸色缓和下来后问道:“你所言之事本官知道,你的心情本官也能理解,但这般行事却不可取,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他回头看向手下人:“去把东西取来。” 不久之后,县衙的师爷捧着一个小木盒,看起来倒是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姚阜成道:“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要找的三位恩公祖籍都不在本县,不必在本县继续寻找了......” 他把盒子递给叶无坷:“这里有些银两,当做你的路费,是本官私人资助,你可去津唐问问,津唐是大城......人多。” 叶无坷连忙道:“多谢大人照顾,这路费就......” 姚阜成:“是念你赤诚,所以我也想帮你尽一份心意,你就不要拒......了......手劲儿真大。” 他说到拒字的时候,叶无坷已经把木盒接了过去,甚至还当面打开点了点,然后抱拳道:“草民会记下大人资助之恩,我给大人写个收据?” 姚阜成嘴角微微一抽:“倒也不必......” 他回头吩咐县衙捕头:“明日一早,安排几个人送他们一程。” 然后他又忍不住问:“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想到要给妇人发鸡蛋这一招的?” 叶无坷道:“只是胡乱想到的,也没料到竟是真的有些作用。” 姚阜成点了点头道:“很有想法,我喜欢你们年轻人做事总有奇思,但凡年长些的,思与行皆有桎梏不如你们自由。” 叶无坷想了想,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但凡是个上岁数的也干不出你这事来。 他微微俯身致谢:“多谢大人。” 姚阜成道:“倒也没别的事了,可回去好好休息,噢对了......你们住在官驿,此去长安是?” 叶无坷回答:“求学。” 姚阜成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就祝你前程似锦,诸事有成。” 叶无坷再次道谢,然后带着阿爷他们准备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又传来姚阜成的声音。 “叶公子。” 姚阜成道:“大米好买些,也比鸡蛋便宜......送大米与送鸡蛋,其效相当。” 叶无坷抱拳:“受教了。” 出了门之后大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得把咱们抓紧大牢呢,吓我一跳。” 二奎道:“干他。” 大奎抬手给了二奎一下。 器叔道:“怎么可能会把咱们拿了下狱,这是在军屏道,谢大人是军屏道道丞,三品大员......” 叶无坷点了点头,这位姚大人显然是想结个善缘,一来是因为谢长逊的父亲是道丞,二来他应该也看不下去某些人颠倒黑白想激起民愤,三则是姚阜成需有个表态给道丞大人看...... 只是那个在茶楼里挑拨是非的人并没有直接点名是谁,甚至没说是当朝为官的人如何如何。 姚阜成若要处置,最多把人抓起来讯问一番,最终结果,也是没几日就要把人放了。 器叔见叶无坷沉默不语,于是问道:“在想什么?”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米确实会比鸡蛋好些。” 器叔道:“米也不便宜。” 苗新秀道:“若想不花钱把事办了,要不卖艺试试?” 大奎点头:“我跟二奎卖。” 叶无坷笑道:“用不着,其实一共也没花多少银子,这一路去长安我来想办法赚钱就成了......实在不行先卖二奎。” 正说着,就见有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迎面而来,叶无坷一眼就认出来,就是也住在官驿的那两位公子。 严淞看起来性子有些沉闷,而且似乎还不太善于交际,走到叶无坷面前后张了几次嘴,最终只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无坷点头。 严淞沉默片刻,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张银票塞在叶无坷手里,他朝着叶无坷重重一点头,然后转身大步就走。 叶无坷一边把银票揣起来一边问:“这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宋公亭笑道:“他瞧着你们顺眼,想和你们交个朋友,收着就是了,咱家严公子不差钱。” 说完要走,却见严淞又回来了:“他说的不对。” 严淞回到叶无坷面前,又是张了几次嘴,脸憋得通红,鼓了好几次劲儿才说道:“我错了。” 叶无坷问道:“我没有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淞后撤一步,抱拳深深一拜:“我昨夜里听了些酒后的胡话竟是信了,我还跟着骂了街,这便是我的不对。” 叶无坷看了看银票,严淞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表示,这点银子还请你收下,之前你所花费,算我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请问公子尊姓大名,我好记下来公子这番资助的恩义。” 严淞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我先走了。” 说完就走。 宋公亭一把将他拉住:“严兄何必急着走?这位小兄弟问你姓名你却不答,显得咱们没礼数,这可不是读书人风范。” 严淞犹豫片刻后,朝着叶无坷又是俯身一拜:“在下严淞,渔阳道江城人。” 叶无坷抱拳回礼:“在下叶无坷,无事村人。” 宋公亭哈哈大笑:“无事村人?好大个村吧,哈哈哈哈哈......噢,没事没事,我这人就这样爱笑,不要见怪。” 大奎二奎怒视宋公亭,宋公亭见那两个黑大个着实凶悍也就闭嘴不笑了。 严淞问:“叶公子也是要去长安吗?若是的话,咱们可以一路同行......对了,这位是宋公亭宋公子,滨州人,虽与我是半路相识,但志趣相投,可称知己。” 叶无坷抱拳:“宋公子。” 宋公亭却脸色不悦起来:“若一路同行,我倒是无妨,只怕是我这脾气要惹人不喜,我就不与诸位同行了,告辞。” 他说着话转身就走,被严淞一把拉住。 严淞急切道:“贤弟这是何故?是为兄话急了些,未与贤弟商量,让贤弟生气了?” 宋公亭耸了耸肩膀:“那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人不怎么好与人相处,与其得罪人,不如自己走远些。” 严淞只觉得是他办错了事,连连道歉,宋公亭无奈之下只好点头道:“那就一路走,毕竟我也说好了与严兄结伴到长安......” 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叶无坷:“只是希望我这性子,可别惹到了大村里出来的人。” 叶无坷笑呵呵的伸手:“不会不会,还没感谢宋公子与严公子合资赠我银票,是我失礼了。” 宋公亭:“合资?” 他一下子怒了:“你看不起谁你?! 第三十五章你根本不懂 叶无坷与严淞,宋公亭三人在前边走着,虽然气氛有些诡异,但好歹还能看似和谐的走着。 大奎他们几个在跟的不紧不慢,二奎一路上都在嘟嘟囔囔。 二奎说:“我不喜欢他......” 大奎问:“哪个?” 二奎:“们。” 大奎抬手要敲,二奎抬起手做佛祖状:“孽畜,住手。” 见大奎手抬的更高了些,二奎语气变得哀求起来:“饶人一命......胜造七个佛头。” 大奎一个爆栗敲上去:“造一个就够了。” 敲完了之后大奎问苗新秀:“苗叔,姜头应该也不喜欢那个油腔滑调的家伙,为何还要走在一起?” 苗新秀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看着他长大,应该比我了解。” 大奎挠了挠头发后说道:“我一直都不懂他,可能因为姜头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我虽然是村里第二聪明,还是比他差了些。”通天阁小说 二奎举手:“我第三。” 苗新秀笑道:“你们想想,他和喜欢的人走在一起会做什么,他和不喜欢的人走在一起又是会做什么......悟去吧。” 大奎没明白,二奎又觉得脑子里开始痒了,就是有什么苗要破土而出,但土实在是太硬了的那种感觉。 器叔的脚步却顿了一下,片刻后释然一笑。 今天叶无坷收了两个人的银子,第一个器叔理解,第二个器叔不理解,此时听苗新秀说完后他也就理解了。 第一个给银子的人是迁平县县令姚阜成,他给银子,一是表达善意要结善缘,二是希望他给银子的事能被道丞谢大人知晓。 而第二个给银子的人是那个严淞,完全是个陌生人,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贪财的人,这一点器叔亲身经历过所以无比笃定,所以叶无坷毫不迟疑的拿了银子,器叔才有些看不懂。 此时醒悟只有一个答案了......叶无坷觉得那两人有问题。 走在前边的叶无坷一直在和严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只是随口应付,可不管严淞聊的是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这让严淞大为惊喜。 而走在旁边的宋公亭因为插不上话而有些懊恼,走着走着眼见有处灯红摇曳的地方他随即停了下来。 “严兄。” 宋公亭笑了笑道:“到了这迁平县也没消遣过,要不咱们去玩玩?” 严淞正和叶无坷聊的投入,随意应了一句:“不去了吧,咱们回去秉烛夜谈岂不更好。” 宋公亭撇嘴:“你爱去不去,我自己去。” 说完要走,严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拦了一下:“贤弟要去何处消遣?” 宋公亭道:“寻一下这城中是否有善口技者。” 叶无坷听这句话并无异样,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此话有点不要脸。 严淞脸微微一红:“不可不可,咱们还是回去多聊一会儿的好,你看叶贤弟年纪尚浅,那种地方尽量不要带他。” 叶无坷:“哪种地方?” 宋公亭道:“你村没有的地方。” 严淞见宋公亭又要欺负叶无坷,他便随口答应下来:“去也可以,我与叶贤弟聊天,你消遣你的,我们等你就是了。” 宋公亭道:“随你们就是了,难道我还要求着你们陪我?” 说完就朝那红灯笼摇曳生姿的地方大步走,才到门口就被迎客的请了进去。 严淞歉然道:“宋公子虽然说话刻薄了些,但人其实不坏,你们两个若多接触些时日,也就了解了。”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正巧我也想与贤弟把酒言欢,他自玩他的,咱们两个边喝边聊,你我一见如故,便是聊上一个通宵这话也说不完。” 叶无坷心说这词我熟。 他让阿爷他们先回官驿等着,然后跟着严淞进了这家叫同林鸟的楼子。 这种小地方的青楼,不管是规模还是规格都差了些,楼子里大部分姑娘都是从渤海过来的,也有些东韩女子。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娱乐场所宋公亭看不上才是,可他一进门就选了个姑娘急匆匆的回房去了。 “咱们只管闲聊。” 严淞随手递给老鸨一张银票:“选个安静雅致些的房间,我与贤弟要把酒长谈。” 老鸨一看这银票上的数目立刻就堆满笑脸,没片刻就把房间安排出来。 进屋之后,严淞吩咐老鸨道:“备些精致酒菜,再请两个清秀些的姑娘来为我贤弟倒酒。” 老鸨立刻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选人。 叶无坷和严淞面对面坐下来,这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散发出来的香气让叶无坷有些不适,似乎闻着这气味,就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不多时,先上来了八样干果点心,老鸨领着两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女进门,严淞直接让那两个少女都坐到叶无坷身边去。 叶无坷拒绝道:“严兄,若如此我便不能陪你了。” 严淞道:“我虽刻板,也懂入乡随俗,到了这般地方就该放松些,贤弟不要拘束。” 叶无坷只是不肯,严淞也就没过分强求,随意赏了那两个少女一些银子打发出去,当真是不把钱当钱。 本以为就这样了,结果严淞又吩咐那老鸨道:“这两个姑娘我贤弟看不上眼,劳烦你再请两位更好的过来,银子上的事,你不必替我算计。” 话音刚落,就见宋公亭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进门:“两个不够,选三个好的来陪酒。” 严淞略微诧异道:“贤弟倒是......不愿耽搁了与我们两个聊天。” 宋公亭一屁股坐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女人们不懂,严兄莫非也不懂?” 严淞:“这......是何道理?” 宋公亭此时也不把叶无坷当外人,笑了笑道:“我花银子找女人,那是我享受还是她享受?” 严淞:“当然是你。” 宋公亭道:“对啊,花银子的是我,我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大的享受自然最好,她们爽不爽关我屁事。” 叶无坷虽然并不是很理解,但他都觉得宋公亭的话有那么点道理。 宋公亭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对这快其实也不满意,将来若遇名医我就让他给我瞧瞧,吃些药调理,争取能让我再快些,再爽些,就一下便欲仙欲死,省时省力,那才极致。” 严淞:“咳咳......” 叶无坷忍不住抱拳。 宋公亭丝毫也没觉得说这些有什么不妥,捏了块点心吃:“我花钱还要我费力气,哪里来的道理。” 叶无坷刚要说话,忽然间这雅间门口有个人经过,那人往屋里看了一眼就走了,只有正对着屋门的叶无坷看的仔细。 宋公亭瞟了叶无坷一眼:“怎么,你村是不是美女无数?我见刚才出去的那两个女子倒也不俗,还瞧不上?” 叶无坷笑了笑道:“两位兄长稍坐片刻,我先去方便方便。” 宋公亭端着酒杯看叶无坷出门:“你们村方便,是不是找个旮旯即可?” 严淞板着脸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公亭笑了笑,大模大样的坐着:“就是瞧不上,你也知道我脾气,我瞧不上的,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严淞微怒道:“早知道就不和你来了。” 宋公亭一指门外:“你还因为这么个山野村夫真和我生气?” 严淞起身:“我去找找他,别是被你气着直接回官驿去了。” 宋公亭无所谓:“你也跟他回去呗,我还能求你留下不成?” 见严淞真的去了,宋公亭坐直身子:“你还真走?” 此时老鸨带着三个清秀水嫩的姑娘进门,本郁闷的宋公亭眼神立刻就亮了:“来来来,都坐过来,到哥哥身边来。” 与此同时,后院茅厕。 叶无坷进来后就见刚才路过门口那人在,于是抱拳道:“赵大人,有话和我说?” 赵康往四周看了看后语气肃然的说道:“叶无坷,你其实到现在为止也不清楚你会面对什么,不管是我职责所在,还是我良心所向,我都要再劝你一句,你最好跟我尽快回长安。” 叶无坷道:“赵大人,我是要去长安。” 赵康道:“你该跟我走。” 叶无坷道:“赵大人看到今天的事了?” 赵康点头:“看到了。” 叶无坷道:“所以我还不能马上跟赵大人走,还有事要办。” 赵康皱眉:“你还真打算一路宣扬到长安去?你可知道会有多凶险?我今日派人去寻那在茶楼里胡言乱语的人,竟是完全没有踪迹,我的人身经百战尚且找不到人,你觉得你能应付?” 不等叶无坷说话,赵康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身为右台行使,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更不该在事情没有明确之前就有所倾向......我在右台多年,从未有过这般不自律的行为。” 叶无坷俯身一拜:“多谢大人能与我说这些肺腑之言,我......” 话刚到此,他身后传来严淞的喊声:“叶贤弟,那边是你吗?” 叶无坷回身道:“是我,严兄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说完一回头的时候,却见赵康已经不见了。 严淞低着头踅摸着路过来:“我一到晚上这眼神就更不好了,连路都看不清楚,叶贤弟,你等我过来。” 叶无坷迎过去道:“严兄在那儿等我就是了,我过来找你。” 等到了近前,严淞语气愧疚道:“贤弟不要生气,宋公亭就是那般嘴脸,你不要往心里去,大不了以后少与他来往。” 叶无坷笑道:“没有没有,确实是肚子里不舒服,并非是躲了。” 严淞道:“那就好,你若不愿留在此地,我陪你一起回官驿,这里乌烟瘴气的,我本也不喜。” 叶无坷道:“不去和宋公子说一声?” 严淞道:“不必,让他自己快活就是了,你我回官驿去,我方才买了两壶酒,咱们回去安安静静的聊,有他在,确实聒噪了些。” 而此时,二楼走廊窗口处,刚才还在屋子里和那几个姑娘动手动脚的宋公亭就站在那看着,窗子打开了一半,人在窗后只露出一只眼睛。 夜色阴沉,宋公亭脸色阴沉,眼神更为阴沉。 。。。。。。 【祝大家吉祥如意】 第三十六章都在人心 还是一样的夜里,还是一样的地方,还是一样的两人对饮。 叶无坷恍惚的觉得距离上次这样喝酒,好像已经足足有一天了。 几杯酒下肚之后,严淞变得比之前要话多了不少,谈到某些话题时候,言辞也变得犀利起来。 “有些人总是见不得自己国家好。” 严淞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震的酒都洒出来不少,叶无坷看着这个动作觉得有必要记下来,又表达了情绪上的波动又少喝半杯。 上次和驿兵大哥喝酒还要背着人,这次在严淞这喝酒显然就没那么多顾忌。 “你可知道,上次我与一群老先生喝酒,原本觉得他们皆是饱学鸿儒我心怀敬畏,可没多久他们便将本性暴露无遗。” 严淞看向叶无坷气愤的说道:“说起大宁越来越好,便有一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嗤之以鼻,他说,越来越好有什么用,你表现的越好越强,就会招惹更强的来打你压你。” 叶无坷没接话,心里却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 严淞继续说道:“他们满嘴道理,说大宁就是过于自信,你看楚时候,国力不弱于大宁,但懂得示弱,向黑武称臣,黑武便不来欺负你。” “大宁呢,与黑武针锋相对,黑武绝不能眼见着你变大变强自然打压,这天下第二的位子,最是尴尬也最是凶险。” 叶无坷抿了一口酒后说道:“我虽然是山野村夫,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也知道楚时候黑武没少南下,一次比一次凶残。” 严淞道:“他们又说了,黑武南下一次,楚朝廷就认错一次,不管有错没错先认了,大不了赔款割地,黑武拿了些好处也就打发走了。” 叶无坷笑了笑,又没接话。 严淞缓了缓后说道:“这些人,思想陈旧不谋进取......不过话说回来,大宁初立百废待兴,他们觉得大宁该示弱,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你有兵人家打你,你没兵人家打你干嘛。” 叶无坷又笑了笑,点头道:“嗯,也不是没道理。” 严淞摇头:“你我虽是位卑人轻多说无用,可一样是盼着大宁安定长久。” 说完后举杯:“敬国泰民安。” 叶无坷举杯:“敬国泰民安。” 严淞喝完这杯酒后长叹一声,他看向叶无坷问道:“贤弟你觉得,大宁如今对待黑武的态度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叶无坷道:“我哪知道,我村里出来的。” 严淞肃然道:“贤弟何出此言?你学识品位皆是一流,出身这个东西,不必看的那么重。” 叶无坷道:“我都是装的,严兄你看我话也不多,便是怕在严兄面前露怯,肚子里只这么多学问,哪敢胡言乱语。” 严淞道:“位卑未敢忘忧国,贤弟该有此志向才对。” 叶无坷道:“严兄的话我记住了,来,喝酒。” 严淞举杯,又放下。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刚才贤弟说出身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起身,打开自己的箱子后取出来一袋银子,看着鼓鼓囊囊,少说也有百两。 “你我一见如故,可为知己,所以还请贤弟不要推辞,这些银子你暂且拿着,若能用到就用,用不到将来再还给我就是了。” 叶无坷疑惑道:“严兄这是何意?” 严淞坐下来后叹道:“我听闻,长安城里如今风气不好,比如那天下知名的雁塔书院,你若不打点也没人愿意真正教你本事,尤其是贤弟出身寒微,怕是更会举步维艰,若被人为难,这银子是俗物,但却能帮你走的顺利些。”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严兄如此仗义,不过这银子......” 严淞道:“你只管收着,我家中宽裕不缺这些,刚才不是说了吗,用不到你再还给我就是了。” 叶无坷道:“严兄误会了,我哪能不要啊,我是想问,严兄赠我这些银子到雁塔书院打点......够吗?” 严淞一怔。 叶无坷道:“严兄不要笑话,你也知道我是村里出来的,没什么见识,总觉得都城里的人,眼界都会很高。” 严淞略显尴尬的起身,又取了一袋银子给叶无坷:“那就多备些,有备无患嘛。” 叶无坷接过来后起身抱拳:“多谢严兄仗义相助,若以后用的着我只管开口。” 严淞笑道:“我应该是用不上你帮我什么,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若拒绝显得我小气了,以后真要是需要你帮忙我定会找你。” 叶无坷略显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除了没钱之外,严兄找什么帮什么忙都可以。” 严淞一摆手:“银钱不过身外之物,我更看重志趣相投的情分。” 叶无坷端起酒杯:“那我敬严兄一杯。” 严淞马上端杯道:“共饮此杯!” 叶无坷喝完酒后叹了口气,严淞立刻问道:“贤弟是还有什么烦心事?” 叶无坷手扶着额头说道:“不瞒严兄,我这次进长安还带着家人,也不知道长安城内的房子贵不贵,租一个不大的院子又要花费多少。” 他说完这句看向严淞:“严兄不为花钱的事烦恼,着实让人羡慕。” 严淞表情不变,但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 他举杯笑道:“贤弟放心,到了长安后若还需银钱上的帮助你只管找我就是。” 叶无坷立刻抱拳道:“严兄恩义,我永世不忘。” 严淞凑近笑道:“那若以后我真的需要贤弟帮忙,贤弟也该尽心尽力才是。” 叶无坷道:“你找我,我不帮,你,以后生孩子没屁-眼儿。” 正说着,宋公亭一推门进来了:“呵呵,两位倒是好兴致。” 严淞连忙起身道:“贤弟快来坐,我们三人边喝边聊畅谈到天亮!” 宋公亭摇了摇头:“我累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话看了看叶无坷身边的两袋银子,嘴角一挑:“什么村出来的人真是了不得,财大气粗啊。” 叶无坷不想搭理他,拿了钱袋起身道:“也不早了,严兄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赶路,我就先告辞了。” 严淞道:“贤弟不必急着回去。” 宋公亭斜靠在不远处冷笑道:“银子到手了,人家还不赶紧回去数数?” 叶无坷道:“严兄,告辞。” 也不搭理宋公亭,他直接出门走了。 身后传来严淞埋怨宋公亭的声音,宋公亭则像是个发现男人移情别恋的女人似的喋喋不休,严淞说一句,他有五句怼回去。 叶无坷心说严公子真累,而他则拎着银子脚步轻快的回到住处。 他才到门口就见器叔已在等着了,叶无坷能猜到,从县衙出来后再到现在,器叔一定都在暗中保护他。 所以在青楼见到赵康的事,器叔也必然知晓。 “收获不小?” 器叔倚着门问他,脸上带着些笑意。 叶无坷点头:“出村之前我阿爷就给我卜了一卦,阿爷说我还是中上签,不过运气更好,总是会遇到贵人。” 器叔跟着叶无坷进门,却没有把门关上。 叶无坷看到这一幕又在心里记下来,关起门来说话其实更容易被人偷听,开着门说话,想偷听的人反而不敢轻易靠近。 都是知识点。 器叔问叶无坷道:“你是怎么察觉到那两人之中的某一个有问题的?” 叶无坷道:“我没觉得他们俩其中有一个有问题,我是觉得他们俩都有问题。” 器叔一笑。 叶无坷把银子放在桌子上,二奎过来打开看了看后眼睛都亮了。 “妹夫,刚才驴叔还说去青楼要花不少银子,你这没花钱,怎么还带回来不少?” 二奎说到这楞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惊恐起来:“你接客了?” 叶无坷:“......” 大奎一巴掌拍在二奎脑壳上:“苗师傅刚才不也说了吗,第一次去青楼的男人叫雏儿,那些青楼姑娘,是会给雏儿包个红包的。” 叶无坷:“......” 苗新秀看着那两袋银子发愁:“话是这么说,可这给的也太多了,头一回是有人给红包,也不见这么多啊,我那次就得了个小......” 说到这脸色一变,敏锐的住嘴不说了。 大奎认真替他妹夫解释道:“苗师傅你那是一回的,我妹夫一人一回,人人都给,那当然就多了。” 二奎点头:“在理。” 苗新秀退出群聊。 阿爷道:“还是得小心些,给了这么多银子不可能都是好事。” 二奎:“那肯定不都是好事,累,想想就累。” 大奎:“你能想出个屁来,你知道怎么回事你就累?” 二奎:“没见过配人,还没见过配猪?” 大奎:“你有我见得多?” 阿爷退出群聊。st 叶无坷笑着把事情经过解释一遍后说道:“我从未与人说过要去雁塔书院,连高姑娘都没与我说过雁塔书院......看来他们的消息,比我还要灵通。” 他看向众人道:“这事先到这,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津唐城,我总觉得在津唐会发生什么大事。” 众人应了,各自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洗漱之后,收拾好了东西众人出门。 马车才刚刚出了官驿叶无坷就不得不停下来,大街上竟是有不少人等着,将路都给堵上了。 一个老太太住着拐杖上前,从口袋里摸索出来几个铜钱放在叶无坷手里。 “孩子,阿奶没帮上忙,你到别处去问的时候总是还要花钱。” 她抬头看着叶无坷那张年轻清秀的脸,眼神里有几分慈爱。 “你这孩子懂事,懂事都活的累,迁平这没能找着,你去别处找,可听我一句话,也别太辛苦。” 叶无坷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 一位大嫂从人群里出来,把一个包裹塞给叶无坷后大大咧咧说道:“肉我吃了,鸡蛋也吃了,这馒头给你路上吃,咱迁平你也认路,将来再回来,嫂子给你烙肉饼吃。” 说完给了她男人一脚:“跟小兄弟说一声,咱不是不出力!” 她男人上前,脸带歉疚的说道:“没能帮你打听着......抱歉了小兄弟。” 他把几个铜钱掏出来递给叶无坷:“收着,下次来迁平要找人帮忙,不用干这个,就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哪有不帮的?” 一个颤巍巍的老先生上前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一会儿。 “县令大人说了,你就是那个给三位英雄报仇的叶无坷,三位英雄救了你的乡亲,你就远赴渤海杀东韩大将军给他们报仇,你也是英雄,少年大英雄!” “经常来迁平看看,渴了饿了随便到谁家推门就进。” 人群分开,县令姚阜成带着县衙一众人等都上前来。 “三位英雄并非迁平祖籍,可中原是每一个中原儿女的祖籍,这次征讨东韩,迁平籍被召回的老兵有三百二十二人,他们去给战死的人报仇雪恨,也是给中原百姓出一口气。” “域外诸国欺压我中原数十年,为尊严而战的英雄都是憋着这口气战死的,现在我们把这口气打出来,告慰千百年来的先烈,为争这口气,前有人,后亦有人。” 姚阜成抱拳道:“小英雄此去路远,姚阜成与迁平百姓一起,愿你一路平安,诸事顺利。” 。。。。。。 【为盟主土匪哥加更!上一章也是!我每本书土匪哥都一直支持,感激不尽。】 第三十七章私藏禁品 津唐历来都是战略要地,从兖州入关之后津唐就是第一座拦在进军路上的要塞。 二十多年前,兖州数十万兵马围攻津唐城十几日,最终也没能攻破,不得已绕开津唐直奔幽州。 结果在兖州兵战败后撤的时候,津唐就成了他们的噩梦。 插在兖州兵退路上的这根钉子变成利刃,非但截断了从兖州来的粮草补给,还将溃退的兖州兵阻拦于此,最终导致不少败兵都不得不投降幽州。 大宁立国之后津唐重修城池,这座大城变得更为坚固也更为挺拔。 津唐府的府治衙门就在东西正街上,此街名为昭阳,城有重修,府衙并未重修。 上一任府治大人说,府衙修的堂皇富丽并没有什么意义,城墙城门修的高大壮阔是可保护百姓,而府衙重修的高大壮阔只会让百姓望而却步。 这一任府治大人王治棠到了之后也有人向他提议重修府衙,王治棠的回答是......可以,刷刷大门。st 王治棠说,重修府衙没必要,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宁富强,衙门看着太寒酸也有损朝廷体面,所以有必要大门重新漆一下,其他的一概不用。 王治棠是大宁立国后首次科举的进士,后拜在中书右丞崔荀门下,五年前从长安外放,补津唐府治。 津唐府衙很老,也幽静,后院这边有不少过百年的巨木,老树盘根形态万千。 王治棠的书房就在一棵老树下,只三间,一正堂,一书房,一卧室。 御史行使赵康被引领着一路走过来,忍不住心有感慨。 正五品府治大人日常办公的地方格外简朴,屋内屋外都不见任何贵重陈设。 才到门口,王治棠就一脸歉意的迎接出来:“赵行使还请恕罪,你千里迢迢从长安到津唐,我本该远迎才对,实在是琐事压身抽不得空。” 赵康连忙上前行礼:“右台行使赵康,见过府堂大人。” 王治棠一把拉住赵康的手:“你我旧识哪里那么多繁文缛节,快进屋来坐。” 赵康笑道:“是你先跟我客气的,说别人先自己照照镜子。” 王治棠道:“还是原来一样说话不讨人喜欢,怪不得你进了御史右台。” 赵康道:“这话我要是带回长安,以后你都不能有安生日子过。” 王治棠撇嘴道:“你们御史右台还能参死我?不犯错你们也只能干瞪眼,心底有鬼的才怕你们,我是从来不怕。” 他拉了赵康进门后就吩咐手下人道:“赵大人是我同窗旧友,你们上茶后就不必在门外候着了,我们两个多年没见要好好聊聊,到吃饭的时候再来提醒。” 下人退走之后,王治棠笑道:“你们右台的京官儿没公差不出门,我这却未见公文,所以目标并不是津唐。” 他笑眯眯的看着赵康说道:“你来津唐怕是私事找我吧?说吧,求我何事?说的时候最好态度摆端正些,二十年旧识你第一次求我,我得好好享受享受。” 赵康指了指他:“瞧你这嘴脸。” 喝了口茶,赵康坐直身子后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脾气臭嘴巴也臭,我从未因私事求过谁,长安城里那么多权贵我都不求,又怎么可能跑来求你。” 王治棠端着茶杯顿了一下:“公事?” 赵康想了想后说道:“公私参半吧......” 王治棠也坐直了身子:“我还不了解你?别说私事,公私参半的事,对你来说应该都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他问:“到底什么事?” 赵康端坐道:“我确实是因公事出京,校尉陆吾他们三个在澄潭关战死的事你知道吧。” 王治棠道:“看过邸报。” 赵康继续说道:“御史右台接有人举报,陆吾三人的死可能另有隐情,至于到底是什么隐情,我不能与你说......” 王治棠点头:“我知道。” 赵康道:“有个叫叶无坷的少年,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证人,我本来要把他带回长安,不曾想他身上竟有廷尉府的腰牌。” 王治棠皱眉:“涉及到了廷尉府,那你也不好办了。” 他声音压低着说道:“说是左右御史台监察百官,实际上真正监察百官的可是廷尉府那些虎狼......” 说到这,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赵康道:“不谈这些,这个叶无坷很可能被人利用了,我甚至怀疑廷尉府内都出了问题......现在他虽然也往长安去,但身边有廷尉府的人跟着,我人手有限带不走他,一路上看,暗中不知道还有几方势力也一直盯着......” “你应该明白,叶无坷本是个小人物,可一旦他的证供出了问题,牵扯到的是多位四品上的将军,还有军屏道的道丞,甚至牵扯其中的人比预想的还要多,还要大,一旦被人利用,朝堂就会被掀起轩然大波!” 听到这王治棠坐的更直了些:“你是想让我怎么帮你?” 赵康将他在迁平县所见之事仔细说了说,王治棠脸色都变了。 “有人想造势攻击陆昭南等人?若是真的,那目标指向的就是兵部,是吏部,甚至是诸多功勋老臣......” 王治棠急切道:“此事不可掉以轻心,我劝你还是赶回长安去早做准备,这叶无坷你暂时不要管,如你所担心是真的,那没人会杀他,还会让他顺顺利利到达长安。” 赵康摇头道:“叶无坷必须在我手里,唯有在我这他才能真正的安全。” 王治棠问:“你担心是有人利用他家人胁迫?” 赵康道:“他带着家人往长安走,显然是高清澄也要保他,但这一路上,哪有那么平安。” 王治棠道:“你就说你想怎样。” 赵康道:“人进津唐之后,你以府治身份请他来这,他没道理不来,到了这之后,我就以右台名义跟你借兵五百,把他们押送进京。” 王治棠点了点头:“此事不难,我现在就可先把人马给你调拨过来。” 赵康摇头:“不可,我都是撇开队伍便装来找你,是因为暗中的势力绝不容小觑,你若提前调兵,必会被人察觉。” 王治棠皱眉道:“你到底在担心谁?谁敢如此放肆?” 赵康道:“不好说......这沿途上我能信得过只你一人,只能靠你了,你等人到了再调兵来,我拿了人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耽搁。” 王治棠问:“你和那个叶无坷没聊过这些?” 赵康道:“没什么机会,在迁平县我找了个时机跟他聊了些,但并未点明,那孩子有几分聪明应该能想到不少,他身边廷尉府的人是器叔,高清澄高姑娘的贴身护卫,实力叵测,我不敢太过冒险。” 王治棠不解道:“既然是高姑娘的贴身护卫,你为何连他都信不过?” 赵康道:“我连高姑娘都不敢信,她也去了渤海。” 王治棠一怔:“什么?!” 赵康自知失言,摇头道:“没什么,你只管等人到了帮我就是。” 王治棠道:“等人到了,我请他们进府衙来,就在我这里你和叶无坷仔细聊聊,你们聊的时候我便调兵。” 赵康起身抱拳:“多谢!” 王治棠笑道:“这次是你先跟我客气了,不过说多谢就很无趣,你记得欠我一顿好酒,待我去长安的时候你要还了。” 赵康大笑起来:“那不如我今日就请了吧,你该知道,御史台的人在长安城和外官私下喝酒是多大的罪。” 王治棠道:“你真累。” 赵康看了看书桌上厚厚的几摞卷宗,又看了看王治棠鬓角白发:“你好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府堂大人?” 王治棠看向门外:“什么事?” 门外人俯身道:“大人,有人来求见,让我转告赵行事,人到城门口了。” 赵康立刻看向王治棠,王治棠笑了笑道:“看来今晚这酒你也请不了了......算你欠我两顿。” 赵康笑道:“先把正事办了,欠你五顿也不怕。” 王治棠走向门口:“派人把府丞刘大人请来,就说我有要紧事找他商议。” 赵康道:“我就在你这书房里等着了。” 王治棠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等着就是,别动我屋里的好茶。” 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他们的两辆马车都在城门口排队等着检查。 大奎抬头看前边排着的队伍还有多少,却见门口当值的那个军官正看过来。 叶无坷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问大奎:“看什么呢?” 大奎往前指了指。 只见那名校尉招呼了一声,不少当值的士兵随即朝着叶无坷他们这边过来。 叶无坷再往前看,却见没与他们同路走的宋公亭正在回头冷笑,显然是他和那名校尉说了些什么,此时还朝着叶无坷示威似的挥手打招呼。 “都不准乱动。” 校尉近前,一手扶着腰刀一手指向叶无坷:“全都下车来到这边并排站好!” 叶无坷抱拳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校尉道:“有人说你们车上藏了禁品,所以我要检查一下。” 站在叶无坷身边的严淞眉头一皱,伸手拦了一下:“有人说藏了禁品你们就信?” 校尉见他身穿锦衣,知是有功名在身,于是缓和语气道:“若检查没有什么禁品,马上就会放行。” 严淞微怒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人说我们车上藏了何种禁品?” 校尉回答:“私盐。” 严淞笑了:“私盐?你真是会讲笑话......若查不出又当如何?” 校尉道:“还请先让开些,待我查过了再说。” 严淞还要说话被叶无坷拦了一下,这才愤懑的挪开地方。 第一辆车上只是坐人并没有其他东西,查也好查,所以当值的士兵先奔着第二辆车过来,这车上装的都是叶无坷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一路上叶无坷坐的都是这辆车,会不会被人动过手脚他当然有把握。 仔细搜过,连被褥都打开看了,这车上并没有私盐。 第一辆车上的人都下来后,车上一目了然。 校尉围着马车走了一圈后弯腰往车下看了看,似乎是有些疑惑。 片刻后他抽刀在车下撬了撬,车下竟是掉下来一个很大的箱子,箱子扁平,几乎与车底等长。 校尉凑近看了看,见那箱子密封极好,找手下拖出来,用刀子戳进封板里用力撬开。 一瞬间粉尘飞出来不少,呛的人不住咳嗽。 校尉挥着手靠近,俯身一看后脸色大变:“全都拿下!” 箱子里,躺着一具被石灰埋住的尸体。 第三十八章风云际会 “阿爷说过,大慈悲山里的林子光秃秃的时候,就像是一根一根铁栅栏,瞧着是有空隙的,可实际上密不透风,想进来的人能进来,想出去的人却出不去。” 叶无坷自言自语的说着。 “这些密不透风的铁栅栏就变成了锁住大山的牢,可大山又不会动,也就不是山被困在牢里,而是山里的人被困在牢里。” 叶无坷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冰冷冰冷的铁牢回头说道:“阿爷,说的真准,你看这些真栏杆,邦邦硬,嘎嘎直。” 盘膝坐在最里边的阿爷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退一步崴脚摔跤忍一时头疼脑热,于是脱鞋就砸了过去。 叶无坷嘿嘿笑着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铁栏,有些感慨:“听着是好铁,打猎叉应该不赖。” 二奎问:“那这一根得多少钱?” 叶无坷道:“怎么也得一两银子吧?毕竟是官方出品。” 二奎上前想掰下来:“出去的时候带走卖几根,这看着是好,确实是嘎嘎直流......” 大奎撇嘴:“你掰下来我跟你姓。” 咔吧! 二奎看着手里的半根铁棍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大奎,你以后跟我一个姓!” 大奎:“唉......” 二奎忽然又一愣,他看着手里的半截铁栏杆迷茫了,就那么盯着铁棍看,然后递给叶无坷:“妹夫给你看看,这官府是不是被坑了?如果是,咱得提醒人家一声。” 叶无坷不接:“我不要......” 听到声音,两个狱卒快步过来,一看到大奎手里拿着根铁棍,其中一个刷的一声就把刀抽出来了。 “竟敢越狱!” 二奎啪一声把铁棍扔出去:“我没有,我就碰了碰它就断了。” 那狱卒怒了:“你放屁!” 另一个狱卒怒道:“它能一碰就断?!” 叶无坷:“他不是碰的,是掰的。” 狱卒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片刻后又一脸怎能如此的表情。 叶无坷道:“掰断也不应该啊。” 那两名狱卒对视一眼,他们两个似乎也有些迷茫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快步从外边进来,是之前被带走问话的严淞,他脚步急切的还没到近前就喊道:“叶贤弟不要惊慌,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叶无坷道:“严兄你没事吧?” 严淞道:“我没事,他们查了我的路引文凭,知我是在迁平才遇到你们,所以可以不做收监,但不能离开津唐。” 二奎:“你运气真好。” 苗新秀则微微摇头。 哪里是什么运气好,这严淞虽然是和他们半路相识,但车上藏有尸体这算大案,若非严淞出身好,身上应该还有功名,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出去。 可就算严淞家世显赫,这么就被放出去也不合道理,藏尸大案啊,牵扯其中的人不可能轻易放走。 叶无坷问道:“严兄你可曾看到我的同伴?” 严淞摇头:“没见到。” 他们被关进津唐郡城大牢之后不久,器叔就被提审出去了,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回来。 而且,到现在为止只有器叔一人被提审出去,叶无坷他们被关进来后竟是没人理会,这就更显得有些诡异。 严淞道:“叶贤弟你们不要担心,我出去之后便会竭力奔走,我不信你们会是杀人的凶徒,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帮你们查个水落石出!” 叶无坷道:“多谢严兄仗义。” 严淞抱拳大声道:“只管等我消息,我绝不会让你蒙受冤屈。” 叶无坷也抱拳大声道:“是我杀的。”通天阁小说 严淞:“是......你杀的?” 叶无坷点头道:“一看那尸体就知道是我杀的,一刀毙命又狠又准,若不信就去找找,在我被收走的行囊里有一把匕首,用匕首插进那尸体伤口试试,该是相当的吻合。” 严淞脸色变幻不停,嘴角都在一下一下的抽搐。 他上前两步:“贤弟是不是受人胁迫?你只管告诉我,你清清白白的人,怎么能蒙不白之冤?” 叶无坷肃然回答:“没有,那人就是我杀的,有天地良心在,说谎话要遭雷劈。” 二奎跟着点头:“娘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我傻,就是因为我小时候撒谎被雷劈了。” 严淞站在那,不知所措。 大奎则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觉得不准,如果二奎说的是真的,撒谎就遭雷劈,那娘怎么没事。 “咳咳......” 就在这时候,津唐府治王治棠走进大牢,后边跟着一些官员,其中就有津唐府丞刘满。 几人一进来,刘满就板着脸咳嗽了几声:“闲杂人等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严淞只好俯身一拜后急匆匆的走了,看得出来叶无坷的话让他对人性产生了怀疑。 王治棠走到近处仔细看了看叶无坷:“你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回答:“是。” 王治棠问:“我刚才正好听到,你承认那具尸体与你有关?那人,是你杀的?” 叶无坷道:“人是我杀的,只是没想到杀了人之后还能与我有关。” 王治棠脸色一寒:“大胆!” 他怒声吩咐道:“杀人重犯怎能与人同监,把他提到重犯的牢里去。” 狱丞立刻应了一声,吩咐手下打开牢门将叶无坷带出去。 王治棠寒着脸说道:“本官都没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犯人,对杀人之事竟然视若儿戏,言语之中,毫无悔意。” 叶无坷却一脸认真的反问道:“骄傲得意都还来不及,为何要心生悔意?” 王治棠一摆手:“带下去!” 说完转身要走,忽然看到那铁牢栏杆上缺了半根,他盯着那看,二奎后退一步且张开双手。 “怎么连铁牢都能坏了?!” 王治棠像是要把刚才的火气全都释放出来一样,朝着狱丞等人咆哮一声。 那狱卒连忙指向二奎:“他掰的!” 另一名狱卒也急切道:“刚掰的!” 王治棠:“你放屁!” 瞪着眼睛扫视一圈,然后拂袖而去。 他这没接着骂,比骂出来还要吓人。 狱丞把那两名狱卒骂了一顿,然后急匆匆的追府堂大人去了。 那两个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委屈巴巴。 其中一人深吸一口气后走到近处,指着铁栏对二奎说道:“我也不骂你,我也不打你,今儿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能把铁栏掰断的。” 二奎:“哦。” 咔吧一声,又掰断一根。 那两名狱卒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同时抽刀:“退回去!往后退!不许你再碰这牢栏!” 不久之后,王治棠气鼓鼓的回到书房,一进门他就看向赵康埋怨道:“你说那叶无坷有过人的聪明,我倒是真没看出来!” 赵康连忙问道:“怎么了?” 王治棠道:“他竟然当众承认杀人。” 赵康脸色也一变。 片刻后赵康说道:“可是单独安排了?我去找他问问。” 王治棠点头:“单独关押,你只管去就是,那叶无坷要么就是装傻充愣,要么就是包藏祸心,你别被他骗了。” 赵康道:“这事,必有隐情。” 没多久赵康就到了叶无坷单独关押之处,他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迈步进门的时候,见叶无坷盘膝坐在那闭目养神。 “为何承认杀人?” 赵康开门见山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睁开眼回答:“因为确实是我杀的。” 赵康皱眉:“为何杀人?” 叶无坷道:“我不会记错,那具尸体是数月之前我在澄潭关外杀的一名敌人,赵大人可见过那具尸体了?” 赵康道:“还没有,不过我听闻你在关外随武将军御敌的时候杀了许多人,当时情势必然紧急,你如何还能记得清楚?” 叶无坷道:“大人若是见到那具尸体就明白我为何记住了,比我中原人高大,棕发蓝眼,我是村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也有耳闻,黑武人大抵如此。” 赵康眼神骤然一凛。 “黑武人?” 他快步走到叶无坷身前:“你是说,当初东韩人假扮渤海难民冲击澄潭关的时候,是有黑武人参与?” 叶无坷道:“只是我推测,我并未见过黑武人,赵大人以前若是见过的话就去看看尸体,不知道是用什么秘术保存,时隔数月竟然没有腐坏。” 赵康道:“若如此,东韩攻打边关就可能是黑武人唆使......可又不对,为何不见上报?” 叶无坷看着他耸了耸肩膀......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对劲。” 赵康来回踱步:“若是发现有黑武人参与,这么大的事必然上报朝廷,我从长安来却并未听闻,且尸体为何还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你车上。” 他脚步一顿,看向叶无坷说道:“如果真是黑武人,礼部,鸿胪寺也要牵扯进来,现在因为你一个人,御史台,廷尉府,吏部,兵部,军屏道道府衙门,地方官府全都牵扯进来,再加上礼部鸿胪寺......” 叶无坷提醒道:“马车上有长安雁塔书院的标识,这么说的话雁塔书院也能牵扯进来,那车应该已经拆了吗?” 赵康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无坷道:“赵大人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我还未曾与你说过些什么。” 赵康急道:“叶无坷,你现在还不清楚你到底陷进什么局里了,因陆吾三人之死而涉及到的人已经多的超乎想象,你忽然之间就成了那个最关键的人。” “你如果再不和我说实话,我就算有心护你周全也护不住了......你告诉我,陆吾他们是不是私自出关去过渤海,是不是与东韩人私下接触过?” 叶无坷道:“我没见过。” “叶无坷!” 赵康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有多少人想利用你谋害他人?!” 叶无坷看向赵康:“难道赵大人就不是被人利用了?御史右台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赵康道:“都御史大人没有告诉我,但既然他派我带你回去就必然是有确凿证据。” 叶无坷道:“若有证据,我还重要吗?” 赵康刚要说话,就见王治棠的一名手下急匆匆跑过来,到近前,这人压低声音说道:“府堂大人让我来告诉赵大人,刑部的人刚刚到府衙了。” 赵康猛然站直了身子。 上午才发现叶无坷车上藏了尸体,下午刑部的人就到了?津唐距离长安三千里,刑部的人飞过来的? 赵康沉思片刻后伸手去拉叶无坷:“你现在就得跟我走,不然的话必有危险。” 叶无坷还没动,又有人从外边跑过来。 “赵行使,府堂大人说,鸿胪寺有人来了,已经进城......与鸿胪寺的人同来的,还有一辆雁塔书院的马车。” 叶无坷忍不住笑起来。 赵康一怒:“你还能笑?” 叶无坷笑着说道:“你们把人家车拆了。 第三十九章好大的道理 夜里的地牢仿佛变得大了不少,黑暗把砖墙,地面,人和牢里的一切融为一体,墙外是边界,触碰到自由就戛然而止。 大奎看着厚重的墙像在凝视深渊一样安静,小孩子才看不到看不到的真实世界,每一个长大的人都能看到,有人近有人远,所以有人累有人更累,有人坚挺着有人硬挺着。 黑暗中隐隐约约能听到轻声叹息,不知道是来自阿爷还是来自苗师傅。 大奎倒是不觉得怎样,大奎也不会思考这些,大奎更不会发出那样的叹息,他真的只是愣神,他不是看深渊的人。 对于大奎来说,真有人要杀姜头,那他就和二奎掰开牢栏杀出去,能杀多远就多远。 血溅五步是他,血溅五百步亦是他。 大奎和二奎的全部可以是看不到边的外面世界,也可以只是大慈悲山下那个小小的无事村。 “大锅,妹夫不会被杀吧?” “不会。” 大奎说:“妹夫说过,从离开无事村的那一刻开始事就会变得多事,但就是不会有人着急想杀他。” 二奎问:“妹夫怎么那么肯定?” 大奎摇头:“妹夫说,因为高姑娘很厉害。” 二奎不理解,脑袋里又开始痒痒起来,他使劲拍了拍脑壳,心说幸好及时阻止,不然就开始思考了。 大奎问二奎:“你怕死吗?” 二奎摇头,坐直身子说道:“我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这话让坐在不远处的苗新秀为之一振,他觉得好像很牛-逼,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不是很牛-逼。 “你睡得着吗?” 大奎问。 二奎摇头:“睡不着,担心妹夫。” 大奎说:“还是睡会吧,养足精神。” 二奎:“好。” 呼,呼,呼...... 二奎就枕着大奎的腿睡,大奎笑着轻轻的拍着二奎的后背。 叶无坷也在睡,好像睡的还很踏实。 他知道今天夜里会有很多人睡不着,但他必须好好休息,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可能要疲于应付,别看现在是在地牢里,未必不是到长安前最踏实的一夜。 距离津唐千里之外的关外,月色下,高清澄披着貂绒大氅看着远处的陌生山河,不是那件皮袄,也不是那么冷的天气了。 站在她身边的人,正是叶无坷时刻惦记的叶扶摇。 “姜头会不会有事?” “不会。” 高清澄回答的很快。 叶扶摇没有再问,他莫名相信这个看起来应该还没有完全摆脱稚气的少女。 高清澄看着远方语气很平淡的说道:“在长安城外你问我,帮我把人带回来能得几分前程,我没回答的时候你又说不必告诉你,都给姜头。” 她回头看向叶扶摇:“你说不必告诉你,是因为你并不在意自己得到的少不少,你在意的是叶无坷得到的够不够。” 叶扶摇依然沉默,而他沉默的时候像是气息全无。 别人在黑暗之中能小心隐藏自己,而叶扶摇......他就是黑暗。 “比你预想的要多,会有些坎坷,他叫叶无坷,但谁也不能真的毫无波澜就前程远大。” 高清澄道:“你们不离开无事村,大宁二十年来未有之大变局便与你们无关,这变局会让很多人成为过去,也会让很多人成为未来。” 她说:“叶无坷到长安的那天,他的未来就来了。” 叶扶摇道:“他还单纯,也总是轻信别人。” 高清澄道:“小孩子蹒跚学步的时候,家里大人总是会伸着手弯着腰在后边紧跟着保护着,这没错,可如果他已经能自己跑起来,家里大人还这样紧跟着保护着......对谁都不好。” 她看向叶扶摇:“我只和他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去长安,一句是我很厉害,他比你预想的要跑得快。” 叶扶摇难得笑了笑,虽只是嘴角略显生硬的咧了咧。 高清澄道:“他想把你送到直路上,你却把直路让给了他,现在你要绕路,你就得跑的更快些。” 叶扶摇问:“给我多久?” 高清澄回答:“最多三年......三年之后,要么变局过去,要么大宁趴下。” 叶扶摇道:“大宁立国后,最快从士兵做到将军的人用了多久?” 高清澄道:“西疆薛千彻,从士兵到将军用了四年三十战从无一败,还有他父亲的半生戎马。” 叶扶摇沉默片刻后问:“哪里比西疆打的仗更多?” 高清澄回答:“哪里打,去哪里,从这开始。” 她把拎着的小小包裹递给叶扶摇:“换个名字身份,三年之内你只管上阵,去哪里上阵,我会安排。” 叶扶摇接了包裹后便准备转身离开,迈了一步又回头:“我不太会说话,谢谢。” 高清澄点了点头,没回头,抬起手挥了挥。 看着澄清的夜色,高清澄的嘴角也微微的扬了扬。 怎么会少呢? 他可是给了我一件袄呢。 东韩的这个夜里如此安静,让人一点都察觉不到天亮后会有多不安静。 津唐郡城的夜里不安静,让人能预感到天亮后会更不安静。 他们,在吵架。 刑部主事典从年轻轻敲打着桌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实际上,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 与他同来的还有刑部军屏道清吏司的主官李尽,一个很精悍硬朗的中年男人。 楚时候天下十三州,大宁改为十三道,刑部设十三清吏司,主官正五品。 典从年保持着和气但毋庸置疑的说道:“我奉命提点军屏道重案卷宗,恰好就赶上了津唐这里出事,既然我在这呢,那这案子自然是刑部接了。” 他看向典司李尽:“军屏道清吏司李典司正好也在,我看就先把人交给李典司带走查问吧。” 刑部主事从四品,典从年是这屋子里官职最高的那个,清吏司典司正五品,与府治同级。 不过这是在津唐地界,所以王治棠的话还是最有分量。 他的分量,也在话里了。 “典大人的安排其实很好。” 王治棠道:“只是这案子出在津唐府,按照规程,需府衙先过堂,审理完结之后,再将案件卷宗移交刑部清吏司,如今津唐府衙没过审就直接把人交出去,似乎不符朝廷规矩。” 典从年皱眉道:“王府堂的话也没错,不过我刚才也说了,我人既然已经在这,把重案犯提走审问不是什么问题吧?” 王治棠道:“那刑部以后会追问吗?” 典从年问:“追问什么?” 王治棠道:“没有刑部用印的批文就调走案犯不合规矩,如果刑部将来追问,负责的是我,刑部追问,吏部也会追问。” 典从年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他确实是比王治棠官职高一级,且是京官,但这事也确实不合规矩。 他没有刑部用印的批文就带走人,这事追究起来也确实能问责。 纠结再三,典从年忽然提高嗓音:“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大不了王府堂回头到长安去告我,就说是典从年不守规矩直接把人抢走了,与你王府堂无关。” 王治棠笑道:“这话说的,好像典大人能抢走似的。” 典从年哼了一声:“若我真的硬抢呢?” 王治棠指了个方向:“大牢在那边,此时有刘府丞亲自带五百厢兵守着。” “典主事何必为难王府堂?” 鸿胪寺知事郎关外月笑呵呵的说道:“刑部是最讲法纪的地方,刑部的主事大人要是都不讲法纪了,那将来还怎么让别人守着法纪?” 他看向王治棠道:“我不过是七品知事郎,抢人是不敢的,尤其是当着刑部主事大人的面更不敢不守法纪,只是大宁律法明文写着,涉及外务,以鸿胪寺为准。” 他起身道:“死的极有可能是个黑武人,这事搞不好就是外交争端,外交无小事啊......所以这人还就得我带走。” 典从年也起身说道:“你不说,谁知道死的是不是黑武人?你不说,谁知道是不是涉及外务?” 关外月:“我就说。” 典从年怒道:“你说了就可能打仗,打仗就要死很多人,为大宁计较,你可以不说!” 关外月:“主事大人从四品,我七品,您大,按说我得遵您的话办事,好巧不巧......您管不着我。” 典从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偏偏还不知道该怎么顶回去。 鸿胪寺就是有点特殊,他就是管不着人家。 “咳咳咳......” 这时候赵康起身,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后从怀里取出来一份公文。 他展示一周后清了清嗓子:“这是御史右台的公文,有都御史大人用印。” 说完这句他看向王治棠:“我有公文。” 王治棠点了点头:“看见了。” 典从年立刻就察觉出又问题,这王治棠显然是和御史右台的人穿一条裤子。 赵康又看向典从年:“我有公文。” 典从年扭头。 赵康又看向关外月语气平和的说道:“我比诸位都早不少要带叶无坷回长安问话,是因为有人向都御史大人举报重案,这叶无坷,就是关键人证。” “外务固然重要,但御史台有监察百官职权,这案子又牵连甚广,内务事也很重要啊......再说,得有个最起码的先来后到。” 关外月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这人若先交给御史右台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但明显看的出来,他觉得人交给御史右台比交给刑部要好的多。 见关外月没有马上反对,赵康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里的人看起来关外月官职最低,但也最不好应付,鸿胪寺这种衙门,特殊的让其他衙门都有点讨厌。 刑部主事虽然官大,但没有刑部批文王治棠就能顶回去。 所以局面虽然混乱,但赵康觉得还是十拿九稳了。 他看向典从年很严肃的说道:“主事大人若要提人犯,可回长安后来御史右台,只要有批文,右台在合适时候自然配合。” 典从年没说话,但明显看得出来他抱定了抢人的心思。 所以赵康立刻对王治棠说道:“之前就和王府堂说过,我以右台名义向津唐借兵五百押送人犯,此事右台会上奏陛下也会知会吏部兵部,王府堂不必担心。” 王治棠道:“还望赵大人不要忘了上奏,不然我这府治也就到头了。” 典从年立刻质问道:“他借兵就合规矩了?!” 王治棠:“他有公文。” 典从年:“公文又没写借兵!” 王治棠:“您有,我也借给您。” 典从年气的使劲儿一跺脚。 赵康缓了口气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一早我就把人押回长安了。” “还请稍等。” 就在这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那位中年书生缓缓起身。 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身儒衫,气质淡雅举止温文。 王治棠问道:“沐先生有话说?” 中年书生微微颔首道:“是有些话说,诸位大人不都认识我,我叫沐山色,雁塔书院教习,我.....也要带走叶无坷。” 典从年板着脸问:“你雁塔书院的教习凑什么热闹?为的是哪般!” 沐山色郑重,认真,理直,气壮,在座诸位都是弟弟的说道:“他,弄坏了书院的马车。” 。。。。。。 【给所有朋友们拜年啦,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吉祥如意,大年初一,也希望大家打赏一些推荐票,月票,感激不尽啦】 第四十章诸位都是弟弟 叶无坷第一次听到雁塔书院这个名字,是来自高清澄貌似不经意的随口一说。 她说若你到长安,可来雁塔书院寻我。 叶无坷觉得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书院,若只是有一丢丢了不起,都不可能让高清澄把人生一半的时间留给这个地方。 书院也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到地方,因为高清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一个地方有意思能吸引人这不算稀奇,一个地方能有意思到二十年一直吸引人那就稀奇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当叶无坷看到大牢里来了一个气质独特的读书人,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九成可能是来自那座能霸占一半高清澄的书院了。 这位先生身上穿的不是锦衣,一套月白色长衫,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显得单薄了些。 不是锦衣但布料也绝非一般,穿在身上除了显得大方得体之外,更有一种朴素到让名贵都黯然失色的感觉。 在一群官员之中,这位先生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哪怕他是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锦衣华服的诸位大人却仿佛是他的陪衬。 叶无坷之所以能看到这么多大人物齐聚一牢,是因为发生了一件荒谬到说出去都没人信的事。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想把叶无坷带走,但谁都没有把握真的抢得过对方,所以大人物们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当官的准备让犯人自己选。 原本还局面占优的赵康在典从年开始耍无赖后,似乎也没办法把优势化为胜势。 典从年说,你就算带着五百厢兵押送叶无坷去长安,我也能带着我的人躺在官道上让你过不去,要么你把人让给我,要么你踩死我。 这种无赖行为和他身上从四品的官服......相得益彰。 别说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发生过这种事,前朝楚国数百年里也绝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一个犯人因为牵扯的衙门太多,导致各衙门不得不让犯人挑跟谁走。 所以在听这些事的过程之中,叶无坷竟然从态度良好的站着改为态度稍屌的坐着,他觉得自己现在但凡还有一丢丢站起来的念头,都是对自己分量的不尊重。 他大大咧咧的盘膝一坐,等赵康作为代表将事情经过讲完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说:“我想提个请求。” 王治棠问:“什么请求?” 叶无坷道:“我想回到我之前被关的那间牢房里,我的家人都在那边,既然选了就肯定是所有人都被一起带走,那不如回去和他们一起选。” 典从年道:“哪有那么麻烦!” 叶无坷:“那就不选了,你们谁能带走我都行。” 赵康咳嗽了几声后劝道:“典大人,不麻烦,不用走几步路。” 典从年哼了一声,没再阻拦。 回到了之前被关押的地方,阿爷大奎他们一见叶无坷回来了全都站起来。 叶无坷进门后就把手往下压了压:“坐,大家都坐,坐下听他们说。” 他居中坐下,面朝牢门:“现在开始吧。”通天阁小说 赵康问:“开始什么?” 叶无坷道:“陈述你们的优势,直接,简单,有效,且真实的告诉我你们各自的优势,我多听一听,看一看,然后再决定跟谁走。” 赵康:“你......疯了?” 脾气最为火爆的刑部主事典从年立刻就一巴掌拍在旁边墙壁上:“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叶无坷斜坐着问道:“这位大人是?” 赵康回答道:“刑部主事典大人。” 叶无坷道:“他刚刚失去被我优先选择的机会了,另外他陈述自身优势的顺序也要往后靠一靠。” 典从年:“开门!把这个罪犯给老子拉出来!” 叶无坷叹道:“典大人这样的态度,让我很难有理由选择你啊。” 典从年刚要接着骂,鸿胪寺知事郎关外月笑呵呵的说道:“我是鸿胪寺的人,鸿胪寺这边没有那么凶,我们向来都是以礼待人,你可以和我同乘一车,可以不带枷锁,甚至可以一路上与我烹茶聊天,我读书很多,见闻很广,一路上总是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典从年哼了一声:“以礼待人......去年西疆谈判,也不知道是谁把泊迟国的使臣当场就给气死了一个。” 关外月道:“第一,他被气死了不是因为我没礼貌,他死在谈判桌上吓人一跳倒是显得有些失礼了,第二,他死了之后我们随礼了......葬礼也是礼,以礼待人总是没错的。” 叶无坷有点喜欢这个人了,连带着有点喜欢鸿胪寺了。 典从年道:“你自己想想吧,总是装的温文尔雅但心肠歹毒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口蜜腹剑,你敢不防?” 关外月没理他,而是看向赵康:“赵行使,劳烦记下来,刑部主事当众羞辱鸿胪寺官员,我回去之后也会和寺卿大人仔细说说,寺卿大人应该会去拜访一下刑部尚书大人。” 典从年一想到鸿胪寺卿赵泛舟那张嘴,心口都不由自主的刺痛了一下,堂堂刑部主事,下意识后撤半步。 关外月再次看向叶无坷问道:“我的优势是不是很吸引人?而且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比我有优势,能在不得自由的时候得最大自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不一定。” 赵康上前一步说道:“叶无坷你该知道,我从一开始也是以礼待人,自长安千里迢迢到无事村,我可曾有过任何不礼貌的行为?” 叶无坷回答:“没有,大人对我一家都极客气。” 典从年:“呵呵......要说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虚情假意,鸿胪寺也比不上御史台。” 赵康:“典大人是觉得我真的不会记下来吗?都御史大人也不是不能去拜访尚书大人。” 典从年又扭头。 赵康继续说道:“最主要的是......” 他取出公文。 “我有公文。” 赵康展示一周。 他说:“刑部典大人是凑巧到这的,当然是不是真的凑巧也不好说,就算是真的,他也没公文......没有刑部批文他无权从津唐府把你带走。” 说到这赵康看向王治棠说道:“府堂大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王治棠心说你不连累死我是不肯罢休了,但他还是坚定的站在同窗老友这边。 赵康继续说道:“你知道有公文的意思是什么吗?意思是我必须按照都御史大人的要求,把你安安全全毫发无损的带到长安,如果我做不到,我也会受罚,丢官甚至坐牢。” “我手里拿着公文和驾帖,就能借调沿途官府衙门的人手保护你,甚至,可以借兵保护你。” 他再次看向典从年:“如果你跟着典大人走了,就算你半路出事他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带的人不算多,他非但不能借调各地官府衙门的人,他连各道清吏司的人也无权跨域调动。” 典从年怒道:“事可从权,我就算调动了又能如何?!” 赵康:“你调不动。” 典从年:“你怎么知道我调不动!” 赵康:“你没公文。” 典从年:“我-操-你大......概说的还是有点道理。” 气鼓鼓的扭头。 赵康用前四个字就足够我参你一本的眼神看了看典从年,然后转头看向叶无坷继续说道:“当然,你还有别的选择。” 他走到王治棠身边说道:“你车里藏了死尸,案子是在津唐府,所以府堂大人可以把你留在这,他可以在津唐审判你,他当然也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直到你被砍头的那天。” 叶无坷点了点头:“合理的让人没话说。” 赵康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因为你牵扯到的人事太多太大,津唐府也可以只扣押你但不过堂审问,等待有资格的衙门过来将你提走,比如在场的刑部典大人和鸿胪寺关大人。” 他走到牢门前很严肃的说道:“如此安排,府堂大人他谁也不得罪,而在场的典大人和关大人,就能昼夜兼程的回长安请示批文再昼夜兼程的赶来。” 他说到这没有继续看叶无坷,更没有看典从年和关外月,而是看向站在靠后位置的书院教习沐山色,用的是一种终于轮到我的眼神。 他郑重,认真,理直,气壮,诸位都是弟弟的说道:“我就不用,我有公文。” 津唐府治王治棠都替他有些羞臊的扭头看向别处,与典从年看了个脸对脸。 而书院沐山色的脸上则出现了一种半数欣慰半数得意的神色,大概就是果然还是书院教得好的自豪感。 赵康说到这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说这他妈果然很爽。 叶无坷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最有优势的就是赵大人了,只一句可以调动沿途兵马保护,就足够让人动心。” 赵康道:“实事求是而已,御史台的人不骗人。” 叶无坷道:“我似乎已经没有不选赵大人的理由了。” 赵康:“你确实没有。” 叶无坷道:“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更公平些,典大人虽然看起来真的是一点优势都没有,可他还是应该说一说,我未必就不会选择跟他走。” 典从年猛的转头看向叶无坷,这位脾气火爆的主事大人双目之中竟然微微有些湿润了。 典从年快走几步,回到牢房门口,双手握着栏杆大声说道:“叶无坷......我操?” 他双手握着两根牢栏,两根都断了。 王治棠羞臊的扭头看向别处,和羞臊的津唐府狱丞看了个脸对脸。 最外边,那两个狱卒也羞臊的低下了头,因为还没来得及补上新的,所以他俩只能用浆糊粘了粘怼在断口处,浆糊干了之后,也就保持个牢栏不掉。 典从年怒道:“你们这津唐府的大牢是怎么回事!连牢栏都是坏的怎能关押犯人!” 王治棠抬头看屋顶:“就两根。” 二奎:“确实是。” 典从年一回头看向二奎:“你是哪根葱?!” 二奎站起来瞪着他:“无事村的葱,怎么了!” 叶无坷劝道:“二奎哥,坐下听他说。” 二奎和典从年对瞪着坐回去。 叶无坷道:“典大人说说你的优势?” 典从年:“我......我!我......反正你选我没错,我肯定把你带回长安好好关起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果然没优势。” 典从年:“不是,是好好把你带回长安关起来。” 叶无坷都没理他,当场总结了一下:“鸿胪寺的优势是自在些,没约束,我觉得很好,我也喜欢这位关大人。” 关外月:“谢谢。” 叶无坷继续总结:“御史右台的优势是......有公文,可以足够安全的把我们带到长安。” 赵康道:“没错。” 叶无坷道:“还是赵大人这边优势最大。” “请稍等一下。” 书院沐山色缓步上前,微笑着说道:“既要公平,怎么不问我书院有何优势?” 叶无坷起身行礼道:“请问先生,书院有何优势?” 沐山色在说之前特意看了赵康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你学得很好,这次不要学了。 他说:“书院的院长大人,是皇后娘娘的爷爷。” 。。。。。。 【今天是农历的大年初一,万物更始气象万千,大家吉祥如意万事顺心,希望天下长宁这两天的更新也能为朋友们带来一些好运,也希望大家能给我带来一些好运,大家都越来越好。】 第四十一章孺子可教 不知道是谁脚欠踢了踢地上的半截牢栏,咕噜噜叮叮当,打破了这大牢里暂时的宁静。 众人的视线全都从书院沐山色的身上收回来转移到那根牢栏上,然后才注意到典从年脚下的砖都被踩的裂开了。 叶无坷的视线被碎砖吸引,典从年的实力因此可见一斑。 但很快叶无坷的注意力就重新回到沐山色身上,众人的视线也都随着叶无坷的视线转移回来。 叶无坷犹豫片刻后问道:“沐先生的意思是,书院没人敢惹?” 沐山色微微摇头:“书院怎么会无人敢惹?若书院犯了错自然也有人能收拾书院,我的意思是,书院谁都敢惹。” 这句话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反驳,就连怼了鸿胪寺和御史台的典从年都选择忍了。 但叶无坷显然觉得还不够。 他问:“还有吗?”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叶无坷这不要脸的脸上。 见大家都看他,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后说道:“我是村里人,大利不敢取,小利不会让,所以......” 沐山色点了点头:“你说。” 叶无坷肃立,深吸一口气后说道:“车我不想赔。”st 众人再次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已经没人觉得他不要脸,而是都觉得他应该是哪儿病了。 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纠结一辆不值几个钱的马车,再说书院是纠结一辆马车的地方? “不好说。” 沐山色却很认真的说道:“书院的规矩之一,就是损坏东西要赔偿。”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赔吧。” 然后补充:“马车是器叔和书院借的?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想替他争取一下,若书院坚持那就找他好了。” 说到这他装作才醒悟过来的样子,扫视一周后问道:“器叔被关到哪里去了?” 王治棠有些疑惑的反问:“你不知道?” 叶无坷摇头。 王治棠道:“他不是被关押到别的地方去了,而是把你们丢在这自己走了。” 叶无坷思考片刻后问道:“那他离开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王治棠道:“他说他是廷尉府的人,你也是廷尉府的人,你涉案,他该回避。” 叶无坷忍不住在心里给器叔挑了个大拇指......如此说来那尸体肯定也是器叔他老人家藏进马车里的。 一开始叶无坷就在思考这件事,除了器叔之外好像也没谁能把尸体藏上去。 现在器叔抽身而去,是说明廷尉府暂时不打算管他了? 叶无坷又问了一句:“请问府堂大人,他只留下这一句话?” 王治棠回答道:“不是,还有一句,你若不问我也不好说出来......他临走之前说不要顾及你廷尉府的身份,廷尉府的人犯了案子就更该严查才对。” 叶无坷还没说话,二奎已经骂了:“这个老东西!” 叶无坷朝着二奎摇了摇头,示意二奎不要骂街。 苗新秀:“老东西!” 叶无坷:“......” 他看向沐山色像是任命了的说道:“那我只能选择跟书院先生离开了。” 沐山色微笑道:“赔车的钱可以先欠着,但去长安的车费要给现银。” 叶无坷忍不住问:“这也是书院的规矩?” 沐山色语气平静也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不是,是我个人要的,我想赚点黑钱。” 于是,叶无坷他们打了一辆黑车离开了津唐府。 而沐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解释一下,作为书院教习他为什么会赚这点黑钱。 至于其他的东西本该由府治王治棠安排人送到长安去,但没有抢到人的赵康决定把东西先抢走,虽然看起来那真的只是不值钱的枕头被褥和锅碗瓢盆。 沐山色的马车并不大,所以大奎和二奎只能坐在车外,而且,还要担任车夫。 二奎就觉得不公平,马车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下来的时候,他等沐山色下车就问:“同是花钱坐你的马车,为什么我和大奎就要在外边?” 沐山色问:“那你交钱了吗?” 二奎道:“没有。” 沐山色:“那还有话说吗?” 二奎道:“有,虽然说了花钱但大家都没给,那凭什么我们坐外边。” 沐山色取出钱袋抓了一把铜钱放在二奎手里:“车夫可以收钱,这是我预支给你的,等到了长安他们给了车费,我再分你,还有话说吗?” 二奎看了看钱,摇头:“没了,叔儿你还让我干点啥?” 沐山色迈步向前:“路上一切听我安排,吃喝住行都是。” 他指了指前边:“我来时路过这里,记得前边有一家羊汤味道很好,咱们就在这里吃,你们吃十五文钱一碗的还是吃二十文钱一碗的?” 二奎:“我得问问妹夫。” 大奎一把将二奎手里的铜钱抓过来:“问什么,肯定吃二十一碗的。” 他把铜钱数了数,发现居然是正好四十文钱。 沐山色把钱收回来装进钱袋,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等到吃饭的时候,二奎看看自己面前的羊汤,再看看别桌客人的羊汤,他忍不住问:“二十个钱一碗的和十五个钱一碗的,有什么区别?” 沐山色一边喝汤一边回答:“没有,全看你们想给多少。” 叶无坷对书院先生的理解,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得不说,这家的羊汤确实滋味鲜美,叶无坷一碗喝完后觉得不够,阿爷也觉得不够,苗师傅和大奎二奎他们当然也不够。 他见摊主端着羊汤出来后问道:“老板,你家羊汤怎么卖?” 老板道:“你喝十个钱一碗的还是八个钱一碗的?” 叶无坷看向沐山色,沐山色面不改色的继续喝汤。 叶无坷道:“十个钱的再来五碗......不,来四碗十个钱的,再来一碗八个钱的。” 等上来后叶无坷脸上是果然如此的表情:“老板,这十个钱的和八个钱的有什么区别?” 老板面不改色的回答:“汤没有区别,有的人愿意给十个钱,有的人愿意给八个钱。”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问沐山色道:“先生来时喝的十个钱的?” 沐山色微微颔首。 叶无坷:“老板才要十个钱八个钱,先生要二十个钱?” 沐山色道:“嗯,赚差价总会辛苦些。”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书院先生在叶无坷心里的高大形象就破了。 连带着他心中书院的形象,也在逐渐崩塌。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沐山色侧头看了看是赵康的队伍跟了上来,于是他对老板说道:“后边来的人多,你可以都按二十个钱收。” 老板问:“要就给?” 沐山色笃定点头:“要就给。” 然后伸手:“给钱。” 老板懵了:“我给你什么钱?” 沐山色道:“因为我在,他们才会给你二十个钱一碗,没有我他们最多给你十个钱一碗,所以每碗我都要五个钱。” 老板瞪着沐山色:“你,是不是有点病?” 沐山色起身:“那我现在告诉他们,羊汤八个钱一碗。” 老板瞪着他盘算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按照后边来的人数算好,给了沐山色不少铜钱,别人都觉得沐山色不要脸,唯有叶无坷敏锐的察觉到,按照沐山色收回来的铜钱算......这顿饭他们一文钱没花。 先是精准的一把抓给二奎四十文钱,片刻后那四十文就回到他手里了,又在这短短片刻之内,把花出去的铜钱一文不少一文不多的要了回来。 而本来觉得自己赚了不少的老板,在察觉到到被这几个人白吃了一顿饭后陷入沉思。 沐山色看向叶无坷,眼神里的意思是少年你是不是学到了什么? 叶无坷现在开始体会到一点书院的有意思了,也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高清澄那么喜欢在书院里呆着了。 见叶无坷若有所思,沐山色微笑着把小狼抱起来问道:“为什么要养一只狐狸?” 叶无坷道:“狐狸抱一天十文钱。” 沐山色问:“若不给呢?” 叶无坷道:“若不给它就是一只狼。” 沐山色数出来十文钱交给叶无坷,一边走向马车一边说道:“十文钱涨的见识,不亏......车费从现在开始每天加十文。” 就在这时候鸿胪寺的关外月也从后边追上来,他笑呵呵的问:“沐先生的车里还有地方挤挤吗?” 沐山色道:“是叶无坷他们包了车,关大人不该问我。” 关外月顿时明白过来,给了沐山色一个感谢的眼神后又问叶无坷:“叶公子,可否同乘一车?” 叶无坷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为难起来,欲言又止。 关外月道:“若叶公子是在为难,我也就不与你们挤在一辆车了。” 叶无坷道:“不是这样的道理,沐先生说车是我们包的,将这让不让关大人坐车的矛盾,从他自己身上转移到了我身上。” “原本是沐先生不想让关大人上车,现在反倒是成了我不想让关大人上车,这事,着实是让人难堪。” 关外月道:“不是什么大事,叶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叶无坷的眼睛闪着光的说道:“关大人误会了,我想说的是......沐先生说车是我们包的,所以我们说了算,可这车若是关大人您包了,那岂不是关大人说了算?让谁坐车不让谁坐车,我们都要看关大人的脸色了。” 关外月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从叶公子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鸿胪寺诸多同僚。” 叶无坷道:“那鸿胪寺可真是个好地方。” 关外月笑道:“和你很配,若到了长安后诸事解决,我倒是希望叶公子来鸿胪寺里看看,说不定会喜欢。” 叶无坷:“包车吗?” 关外月点了点头:“包。”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东家上车,多谢东家雇车带我们去长安。” 此时此刻的沐山色忽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小丫头会说她在一个叫无事村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还说若沐先生见了他也一定会喜欢。 喜欢个屁。 第四十二章一见如故 一辆欢快且拥挤的马车在官道上哒哒哒哒的奔腾向前,在这辆马车的后边各方势力哒哒哒哒的紧跟不舍。 他们好像很害怕叶无坷突然就跑了,也很害怕叶无坷突然就嗝屁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却好像依然摆脱不了小人物自带的属性......生死不由己。 刑部主事典从年催马赶上马车,并行的时候眼神阴沉的看过来,然后抬起手用双指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了指叶无坷。 “你逃不掉,哪怕你在书院的马车里,只要让我察觉到你有一丝想逃的迹象,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后典从年就催马加速,一群刑部的人陆续经过,每个人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浓浓的不友善。 大奎道:“那个丑种是什么意思?指指他眼睛又指指妹夫是要干嘛?” 二奎道:“丑种可能是想跟妹夫说,我抠俩眼珠子你要不要?” 叶无坷笑道:“不要。” 二奎道:“那是,咱不要,他想抠给咱咱就要?咱想要不会自己抠去?” 坐在叶无坷旁边的关外月则在想,这个黑大个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叶无坷倒是没被典从年影响,哪怕每天典从年都会故意从马车旁边经过一两次。 叶无坷就像是个移情别恋比放屁还快的渣男浪子,不停的爱上沿途不同的风景。 上午还在说这山河是他所见风景之第一,下午就指着一片湖说这简直就是人间绝色。 他完全没有逃离的心思,也完全不像会担忧未来,他像是一只终于长大了可以四处去玩且还没被嘎蛋的小公猫,眼睛里都是美好。 每到一处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典从年就会出现在叶无坷不远处,那双眼睛带着仇恨似的死死盯着少年,某些时候他眼神里如同佩了刀一样想把这少年当场杀死。 哪怕叶无坷只是想找个隐秘些的地方撒尿,刑部的人也不会让他离开视线。 叶无坷忍不住想,如此盯着,那会不会连鸟儿的尺寸都被刑部记录在册? 御史右台赵康的队伍则始终在稍远些的地方跟着,没有靠近但同样盯得很紧。 而消失的器叔一直都没有露面,不知道去了何处。 天快黑的时候马车在一个镇子里停下,这里没有官驿,鸿胪寺的关大人照例带着两个随从离开,去寻合适的住处。 叶无坷看到村边旧屋外的篱笆墙上蔷薇已生出花苞,他走到近前仔细看,清晰处是篱笆与花,迷离处是少年与她。 高清澄一定是在布局什么,叶无坷是这布局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但这并无谁利用谁一说,不入局的少年如何能从无事村一步就跨到长安城? 就在叶无坷愣神的时候,沐山色迈步过来,直接掐了一枝将开未开的花苞,插在一个空酒罐里。 叶无坷看向沐山色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还没开。” 沐山色回答:“我喜欢嫩些的。” 叶无坷看向这位正经书院出来的先生,怎么都觉得这话不正经。 沐山色一脸无所谓:“花泡在水里才会开的更鲜艳。” 叶无坷问:“先生是想指点我什么?” 沐山色无动于衷道:“你又没给钱,我为何要免费指点你什么?” 叶无坷笑着摇头,他在算计钱与沐山色孰轻孰重,虽然他觉得沐先生来接他和高清澄一定有关,所以他猜测,沐先生也一定和他有些话要说,但......他一个铜钱都不想掏。 沐山色见这少年摇头的样子却莫名其妙的懊恼起来:“蠢。” 然后转身就走了。 叶无坷心疼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银子扔在地上:“先生,你的银子掉了。” 沐山色回头一看,慢悠悠回来,叶无坷俯身把银子捡了递过去:“先生真是不小心。” 沐山色嫌弃道:“银子小了就会容易不小心掉,大的谁会不小心?” 他说:“你想请教的事,我就随意指点一下......人生在世,就是不断在可否之间取舍。” 沐山色一边慢走一边说话,他回头看向叶无坷:“长安城里小淮河大部分地方都是可的,否的不多,若是否的,不去就罢了,没什么意思。” 叶无坷迷茫起来:“先生指点的,我不是很明白......” 沐山色道:“你不明白什么?唔......不明白可否的含义?可拆开是口丁,否拆开是不口,你为何连这都不懂?” 叶无坷更迷茫了:“先生......到底是在说什么?” 沐山色仔细看了看叶无坷,大概是想看清楚这少年是在装单纯还是真的单纯。 “你让我指点的,不是长安城里哪里最好玩?” 沐山色问他。 叶无坷持续迷茫。 沐山色叹了口气:“我可能对你有什么误解,你可能对我也有什么误解。” 他拿着花瓶走了,留下了迷茫到不止对书院产生怀疑,甚至对文字都产生怀疑的叶无坷一人继续迷茫。 “刚才他和你说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典从年的阴寒声音从叶无坷另一侧传来。 叶无坷侧头看过去,看到了典从年那张死板的脸。 叶无坷回答道:“说一个叫小淮河的地方,还有可否的问题,典大人知道什么是可否吗?” 典从年显然也迷茫了一下。 但他明显觉得叶无坷是在胡说八道,他再一次抬起手用双指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叶无坷:“千万别让我看到你想逃。” 叶无坷看到大奎二奎都快步过来,他朝着那两个壮阔的汉子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典大人似乎很想杀我?” 叶无坷问道:“是怕我说什么还是怕我不说什么?” 典从年没有丝毫遮掩:“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死。” 说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他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你这一路上都在宣扬陆吾等人在澄潭关的事,是谁的主意?!” 问完了这句话之后他紧跟着跨前一步,与叶无坷近在咫尺。 叶无坷没回答,不想回答。 典从年道:“如果陆吾他们真的通敌,你这样做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裹挟民意,被我查出来,你没什么好下场!” 叶无坷依然不答。 典从年道:“我倒是看你能装到几时,别让我逮到你,你可千万别露出破绽!” 叶无坷忽然开口问道:“大人带纸笔了吗?” 典从年哼了一声:“想向我告密?你不妨直接说!” 叶无坷有些纠结的从自己鹿皮囊里取出来一本小册子,一根炭笔,翻开到空白页开始书写,见他如此,典从年的眼神里已经满是轻蔑。 “给你。” 叶无坷写完之后撕下来递给典从年:“不该用我的纸,我又没收你钱。” 典从年接过来看了看,竟是一张药方,最后一句写的是......一日一副,可解气血上冲火旺尿黄。 “叶无坷!” 叶无坷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道:“说谢谢。” 典从年怒道:“你记住,你早晚死在我手里。” 叶无坷背着手走了,连情绪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二奎迎着叶无坷过来问道:“那丑种又来欺负你了?” 叶无坷笑道:“没事,咱们回去。” 天黑之后不久关外月就找到了借宿的地方,叶无坷他们吃过饭后就坐在院子里闲聊,他察觉稍有异样随即往门口看了看,见有个人影朝他招了招手就快速离去。 叶无坷起身说了声去茅厕,没多久便跟上了黑影。 到了村边,黑衣人见叶无坷到了后急切问道:“叶贤弟,你没事吧?” 这人,正是叶无坷在迁平县认识的严淞。 叶无坷道:“严兄不必担心,我与书院先生同行倒也相安无事。” 严淞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请了些江湖高手来帮忙,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能把你救走!若有追兵,我自会安排人挡着。”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严兄仗义,只是我现在随你走了岂不害了我的家人。” 严淞道:“我当然会想到这些,若你点头,大不了多杀几个人罢了,自然不会让你家人受累,手脚干净些,不会有任何麻烦。” 叶无坷惊愕道:“杀官?一旦事发那把你也连累了。” 严淞肃然起来:“咱们一见如故,便是拼了性命救你我也愿意,说实话,我一直都想有个弟弟,当初看你就觉得投缘,今日事成,我便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自此之后绝不会让人害你。” 他往前靠了靠:“有些事我本不想说,现在事急,我便告诉你......我家在长安颇有些势力,所以你不必担心善后的事,家里人,都会为你摆平。” 叶无坷问道:“严兄说现在事急是什么意思?” 严淞道:“刑部那些人中有我一位旧识,他想办法告诉我,典从年要在到长安之前杀你,这个人有大问题!” 严淞再次往四周看了看:“我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一会儿你回去就让家人不要出门,其他事,我来解决。” 叶无坷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叶无坷!” 严淞一闪身到了暗影处,叶无坷回头去看,却见是典从年带着几个随从冲了过来,几人已是抽刀在手。 典从年急匆匆到近前用刀指着叶无坷怒问:“你和谁在说话!” 叶无坷此时看清楚,在典从年身后还有个熟人,竟是原本和严淞结伴而行的宋公亭。 叶无坷都还没回答典从年的质问,宋公亭先说话了:“不必听他胡说八道,我能证明有人要把他救走,而且,还想把典大人你们都杀光!” 典从年用刀指着叶无坷鼻子说道:“我现在要把你绑了带回去,由我押送至长安刑部受审,若你反抗,现在就杀了你。” 沐山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叶无坷背后出现,这位正经书院的先生身边竟然还跟着着一个妙龄女子,火把下那女子容貌清秀,怀里还抱一个漂亮的罐子,罐子里插着一朵漂亮的蔷薇。 沐山色柔声对那姑娘说道:“多谢姑娘陪我夜游赏星,今日受益匪浅,他日,我登门致谢。” 那姑娘娇羞的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走了,叶无坷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沐山色,因为这位姑娘是他们进村时候才见过的,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沐山色就与人家一起去赏星夜游了。 书院先生,贪财好色。 “他可以去任何地方,被任何人带走,但......必须是从书院的大门走出去之后。” 沐山色缓步走到典从年面前:“典主事,我给你指指书院的方向?” 典从年沉默片刻,一咬牙走了。 看到沐山色转身也走了,叶无坷一咬牙掏出一块银锭扔在地上:“哎呀,先生又不小心啦。 第四十三章赌注换来的 沐山色看了看地上的那块银子,比上一次掉落的要大些,于是眼神微亮,看叶无坷也觉得孺子可教了起来。 世道公允,有付出就有收获,做任务,总是会掉落金币。 他接过银子收好,背着手往前走的时候语重心长的说:“你可知道我作为书院教习经历过多少次被人收买的事?你可知道我又有多少次不为所动?” 叶无坷这么善谈的人,都觉得这话不好接。 沐山色道:“如果这是上天对书院教习的考验,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包括你在内,我一次都没有让你们失望过!” 叶无坷抱拳:“先生大义。” 沐山色道:“你也大气。” 他说:“趁着我心情好,你有什么想问的尽快问。” 叶无坷想都没想的直接问道:“高姑娘不会有事吧?” 沐山色脚步一停,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疑惑。 叶无坷安安静静的等着沐先生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 良久后沐山色反问一句:“你了解她吗?” 叶无坷摇头:“只了解一点。” 沐山色再问:“多大一点?哪一点?” 叶无坷回答:“她人很好,待我很好。” 沐山色看叶无坷那眼神里的:你这个色胆包天的混账东西的意味逐渐淡了些。 沐山色又问道:“所以你问她会不会有事,只是因为她好?” 叶无坷道:“对啊,就像是先生你把摘下来的花儿送给那位姑娘,难道不是因为她好?” 沐山色道:“她好?我怎么会知道她好不好?她好看就够了。” 叶无坷:“高姑娘也好看。” 沐山色因为这句话再次警惕起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警告一下这个刚刚走出大山还涉世未深的少年。 山很高,能挡住眼睛。 所以这位书院教习正色肃然道:“你真的不知道高姑娘什么身份?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会胡乱说话,她......” 叶无坷笑着回答:“谢谢。” 沐山色微微皱眉:“谢谢?” 叶无坷背着手走了,一脸银子花的物超所值的样子,他阿爷是那种一两银子买来十两银子东西也不会觉得物超所值的人,他是阿爷教出来的又能好到哪儿去,但他满足了。 因为他已经从沐山色的话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高姑娘应该不会有事,因为听起来高姑娘真的很高啊。 虽然沐山色还没有说出什么,可从沐山色的表情和语气叶无坷就能猜到了。 “你真的只想知道她会不会有事?” “是啊。” “为什么?” “因为她很好,待我很好。” 沐山色问他:“你不担心自己?” 叶无坷回答:“不担心。” “为什么?” “因为高姑娘很好。” 沐山色一时之间都不太能分辨出来,这个少年到底是因为太信任高清澄还是单纯的花痴。 又或者,只是单纯? 他是书院的教习,他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但从来就没见过一个脑子好使的人,心地纯澈。 “高姑娘确实很好,但高姑娘不是无所不能。” 沐山色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会下象棋吗?” 叶无坷点头:“会些。” 沐山色又问:“卒为何用?” 叶无坷脚步一停,眼神恍惚起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虽然他还没有回头,可沐山色从他背影就能看出来,这少年,终于知道了处境有多艰难。 沐山色本以为叶无坷这次会认真起来,问一些对他自己比较有用的问题。 可没想到这家伙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声,就再次迈步向前。通天阁小说 他说:“那我得走快些,她才能快些。” 沐山色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大笑起来,莫名其妙的,笑容之中有一种原来真的如此的释然。 那天在长安城里,高清澄说过......只请沐先生保护叶无坷一路平安,其他的事一概不要提,沐山色问她,你是害怕那少年知道自己是一枚小卒? 高清澄摇头道:“我不是怕他知道他是一枚小卒,我是怕他知道他是一枚小卒后就明白......我才是那一枚小卒,那样他就会不顾一切的走的更快。” 沐山色当时笑道:“一个深山小村里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能一眼看穿这些?” 高清澄的回答是:“赌十两?” 沐山色斟酌良久后说:“二十两。” 然后他问高清澄:“你们只见过一次,为何相信他那么在乎你?” 高清澄道:“他在乎的是他哥,他相信我会帮他哥,无事村的人村里村外都平安无事,是因为他们最懂怎么将心比心。” 所以此时此刻的沐山色有些相信了高清澄离开书院时候说的那句话......有些人需要靠见识来撑起眼界,而有些人天生眼睛里就有世界。 沐山色一边走一边问:“我今天掉了多少银子?” 叶无坷回答:“先生掉了十五两呢,可真多,掉在地上,砸的地颤心疼。” 沐山色道:“若是我能再掉五两银子的话,那我可能会难过的像喝醉了一样乱说话。” 叶无坷回头看向沐山色:“那......要是直接喝醉呢?” 沐山色正色道:“那会像掉了五两银子一样难过。” 啪嗒。 叶无坷揉着心口:“先生......你醉掉了。” 沐山色这次没用叶无坷动手,而是主动上前捡了银子边装兜儿边说道:“什么是我的醉掉了,分明是你的难过掉了,我捡走你的难过,你就不难过了。” 叶无坷:“先生大义......” 沐山色道:“昧良心的话也不是非得说。” 他和高清澄赌了二十两,赢了是他的,输了是叶无坷的,所以心情大好。 “前朝楚国时候。” 沐山色说出这样六个字,而且语气格外的重,似乎是让人信服,他说的就是前朝楚时候。 “开国不到二十年,看似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楚就危机四伏。” 沐山色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时候中原久经战乱,人口十去四五,而人才,十去六七。” “楚开国皇帝虽然痛恨前朝,但也不得不启用了一批前朝旧臣,而这,就是楚开国二十年就危机四伏的起因。” “经立国争战,楚皇身边追随的人才都得封赏,自然是瞧不上那些前朝旧臣,一开始,这些旧臣也当然是要夹起尾巴做人。” “然而过了十几年,原本该势强的新臣却逐渐势微......” 说到这他看了叶无坷一眼:“可知为何?” 叶无坷回答道:“新臣更容易犯错,旧臣为了不被排挤到朝权之外,应是会利用这一点,不留余力的针对新臣。” 沐山色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 他说:“楚皇原本是想逐年替换掉那些旧臣,也觉得这并非是一件难事,然而后来才发现,新臣的手段比起旧臣来真的是粗暴简陋,反而搞得自己险象环生没了招架之力。” 叶无坷道:“新臣多是直接率真之人,而旧臣早已明白如何将权势玩弄于掌中。” 沐山色道:“虽然你说的很肤浅,但道理终究是有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些旧臣给新臣挖坑,设套,无所不用其极,新臣进坑,入套,一个接着一个嗝屁......” 他问叶无坷:“明面上还毫无破绽,为何?” 叶无坷回答:“挖坑设套者让进坑入套者死于法。” 沐山色点了点头,他掏出来那二十两银子递给叶无坷,叶无坷有些吃惊的问道:“只是回答了先生几个问题,先生何以如此厚赏?” 一边收一边为难:“这怎么好意思。” 沐山色:“赏个屁,等你下次见到高姑娘替我转交给她。” 叶无坷装兜儿的动作一停:“先生为何不自己给高姑娘?” 沐山色道:“因为我要脸。” 叶无坷小声说道:“要脸还用别人的银子给她?” 沐山色:“嗯?你在鬼扯什么?” 叶无坷把银子收起来:“先生放心,银子我会如数交到高姑娘手里。” 沐山色白了他一眼后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该如何破解这般险境?” 叶无坷道:“既然是楚时候发生过的事,照题来抄就是了。” 沐山色笑问:“那楚时候的题,若是都答错了呢?” 叶无坷回答的理所当然:“那不更好?” 沐山色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后他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如果咱们都能活着回到长安,你一定要留在书院......别以为上了书院的马车就不会死,书院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而我,只是个书院的小教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说道:“刚才我说的话很多,有用的就一句。” 叶无坷沉思着回答:“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沐山色嗯了一声,继续迈步:“古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实际上,若是无害人之心的人只想着怎么防人,死几代才能把防人之心炼成铜墙铁壁?” 叶无坷轻声道:“学了太多的害人之心,也就成了害人之人。” 沐山色道:“人啊......总是与自己纠缠的难解难分,你为了防人而学害人,最终可能学成了别人的样子,而你不学,就可能连人的样子都没了。” 他看向叶无坷:“况且,被害一次再学一次,人哪有那么多条命让你吃一堑长一智?照题抄要用的墨汁,都是血。” 叶无坷沉默着。 “看到了吧。” 沐山色笑道:“山外的世界,是不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 叶无坷道:“阿爷说,到了山外如果让人觉得你有用,那最后才是要你命,在要你命之前,你会见识到无数的美......我问阿爷那怎么办?阿爷说,不知道,因为他没出过山,不知道美和要命之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沐山色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山里的世界也没那么单纯,要么就是有人看到过山外的世界。” 叶无坷没接话。 见他不接话,沐山色问他:“你阿爷读过书?” 叶无坷摇头道:“他听过很多故事。” 沐山色笑了笑,没接着问,而是自言自语道:“那就是......故事不单纯。” 山里的世界确实没那么单纯,可在没有那座泥塑之前的无事村,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到美竟然是死的伴生花? 。。。。。。 【继续求收藏和票票,记得给个评价哈。】 第四十四章旋涡来了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 发随风舞的少年盘膝坐在马车最高处,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民谣,曲调轻快,亦与风和。 马车前后的蹄声都很急,这可能是每一名骑士都有的梦,成为风,超越风。 刑部主事典从年路过马车的时候,再次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目然后指向叶无坷。 从未有过回应的少年,在这一刻朝着典从年比了个心。 老典杀气腾腾的眼神都僵硬了一下,少年的回应给他整不会了。 可他终究还是杀意太重,不宣泄就会憋得难受,杀意凌厉,憋着伤己。 “你活着到长安就会让很多该死的人死不了,让很多不该死的人去死。” 典从年第一次如此露骨的说出他的想法,经过昨夜之事后似乎他对书院的顾忌都已经放下不顾了。 “该死的人一定要死,不该死的一个都不能死。” 典从年说。 然后催马向前。 可谁又是该死的人呢? 少年坐在马车顶上想着这个问题,人生下来是为了生,哪有一个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的? 父母予之命,他人岂可轻取? 那个叫宋公亭的年轻人在典从年身后跟着,路过叶无坷身边的时候丝毫也不吝啬他的厌恶,恶狠狠的看了叶无坷一眼,这一眼骂的很脏。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看到稍稍有些胖的关大人费劲的爬上来,这个为了帝国的荣誉而长年在外的外交官员像是快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仅仅是爬上来,气喘吁吁。 “距离长安不足三百里了。” 关外月挨着叶无坷坐好,不忘将自己的衣袍整理的平整舒展。 他说:“高姑娘让我在半路接你一下......” 他依然喘着粗气,所以语气有些懊恼:“当然不是因为我能打......是因为,我从东韩回来。” 这位鸿胪寺的七品知事郎是大宁常驻东韩国的使臣,他回来了,接替他去东韩的是六万战兵。 “我虽然只是个七品知事,哪怕是在鸿胪寺常驻在各国的使臣之中级别也是最低的......可我品级再低,代表的也是大宁。”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问道:“这些话,你应该能听懂?每个出现在你去长安路上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是,未必相同。” 叶无坷刚要回应,关外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回应。 “你真的很该死啊,这世上真的很少有你这样正反都该死的人。” 关外月说。 这是今天第二个说叶无坷该死的人,而且明显是立场不同的两个人。 叶无坷很清楚为何是这样,想证明陆吾他们乃至于陆吾的父辈们被东韩收买的那些人,如果不能让叶无坷证明这些,那叶无坷就得死。 想保护陆吾父亲他们的那批人对于叶无坷的态度也一样不稳定,他们希望叶无坷来证明陆吾等人的清白,但他们也深知一件事......陆吾他们真的去了渤海。 他们去渤海抓回了渤海国君和两位皇子,这对于大宁出兵来说当然有巨大的意义。 可在他们去渤海的时候死了整整一队廷尉府的暗谍,而且传闻这一队暗谍查到了什么秘密。 所以现在无法说清楚,到底是谁更希望叶无坷死。 想扳倒陆吾父辈那一批人的人,似乎更希望叶无坷能活着到长安,他们甚至无需逼迫叶无坷说谎,只需让叶无坷证明陆吾他们偷偷去了渤海即可。 可是,这一点何须证明?回过长安的高清澄,不会隐瞒。 这其中还有个关键处叶无坷没想明白......那就是杀东韩大将军尹穗的过程似乎过于顺利。 尹穗完全可以待在他的大营里不出来,那样的话想杀他比登天还难。 参与了这些事的叶无坷却完全看不懂,他就在这些事里但又被蒙在鼓里。 “长安三百里......” 关外月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群魔乱舞,你会大开眼界。” 叶无坷点了点头:“多谢大人提醒。” 关外月笑道:“我很喜欢你,你的性格是那么适合来鸿胪寺做事,如果可以的话,你不死多好。” 这句话好像就给叶无坷写了人生的结语......死的可惜。 他最后提醒了叶无坷一句:“别太相信别人的话,立场这种事......总是没人能说的太清楚,包括我自己在内,我都不知道我会站在什么立场。” 说完这句话后关外月就笨拙的爬下车顶,叶无坷想扶他却被他拒绝。 一个常驻在大宁之外还必须完全代表大宁尊严的人,习惯了不随意接受别人的帮助。 哪怕看起来他真的很笨拙,往下爬的时候硕大的腚朝着天空,这样的姿势让叶无坷莫名其妙笑起来,因为他脑海里有句话冒出来就收不回去。 关大人,朝天翻了一个屁眼儿。 又走了半日之后,马车进了肃顺县,如今这已在京畿道内,所以处处看起来都显得那么悠然有序,春和景明。 肃顺还是佑安郡的郡府所在,才进城,刑部主事典从年,鸿胪寺知事关外月,还有御史右台行使赵康就被府堂范周担盛情邀请去了府衙。 当然,书院教习沐山色也在受邀之列,但沐山色拒绝的很干脆直接......喝酒不解愁,我要去青楼。通天阁小说 这位先生完全不在乎他的言行举止会给书院带来什么影响,在他的人生中排在前两位的也绝非教书育人。 而是搞钱泡妞。 大人们都去赴宴,先生带他二弟要去赴淹。 临行之前他问叶无坷要不要去见见世面,还说去青楼是要紧的事,叶无坷笑了笑回应:“我也有很要紧的事做。” 在这些人都离开之后,好像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所以这一刻,叶无坷就知道进长安之前的最大的一次危险即将到来。 师父苗新秀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危机四伏,所以劝叶无坷不要离开官驿。 叶无坷却没有听师父的话,招呼大奎二奎收拾好东西就朝着肃顺城里最繁华的地方走去。 他出门前交代师父一定要守着阿爷,不要走出官驿半步。 苗新秀问他,为何非要去? 叶无坷说,没有为何,只是该去。 苗新秀说你也看得出来,今日怕是要有凶险,留在官驿,才最稳妥。 叶无坷知道师父说的对,可少年心中有个信念永远不会崩塌,永远排在前列......对的,就是对的,对的就要坚持。 他说过,要把陆吾他们的事一路说到长安去。 从大慈悲山走到肃顺历经近两月,早已春暖,眉清目秀的少年特意换上了一身长衫,仔细将长发束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去赴这人间一场必然聚齐了牛鬼蛇神的宴。 他选了一家生意极好的茶楼,客气的问了问需不需要能说书的先生,掌柜的上下打量着他,最终因为这少年如春风和煦的样貌而请他进门。 这世上实在是少见这般女客必然会喜欢,男客也一定不讨厌的少年郎。 但少年不进门,而是在茶楼门口让大奎摆了个桌子,啪一声敲了醒目,未说,眼微红。 “我家在东北边疆的大慈悲山下,是个叫无事村的小村子,没读过书,很土气,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离无事村几十里的双山镇。” 少年朗声开嗓,没有什么定场诗。 “我没有见过绫罗绸缎,没有见过高楼广厦,无事村里的人躲战乱几十年都不敢出门,更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已经这么美了。” “我这样一个村里人,是家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出几个钱的出身,除了过年能吃些白面馍馍之外,一年四季吃的都是粗面,我现在这件衣服是借来的,因为我的衣服都是补丁压着补丁,可这样的我,却有三位义父,一位是侯爵,一位是侯爵,还有一位也是侯爵。” 旁边的一位客人忍不住笑起来:“我当是什么稀奇故事,原来只是吹牛皮。” 叶无坷说:“我敢说,你敢查吗?” 那大哥哼了一声:“你敢说我就敢查,你敢编就不怕死?” 叶无坷道:“一位是晋城候陆昭南,一位是永新候徐正,一位是方城候谢焕然!” 众人全都惊了。 如此点名道姓的报出是谁,这少年当真是疯了不成? 可毫无疑问,叶无坷成功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有个围观的人大声喊道:“我现在就去报官,你敢不逃吗?” 叶无坷不回应,继续讲他的故事。 又有人喊:“你若真有那几位义父,你还能落魄到这里说书?” 更有人笑道:“这说书的倒是有些新奇,头一回听到如此开场的。” 大奎掐着腰一跺脚,瓮声瓮气的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一听要钱,围观的人就要散去。 二奎也学着大哥的样子一跺脚:“我有钱!” 然后一把一把的往外洒着铜钱:“都给老子听!” 刚才说话那汉子都懵了:“怎么个事儿?这非但开场新奇,连捧场也新奇啊......”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师爷打扮的人就急匆匆的走到府治范周担身后,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范周担的脸色随即有稍许变化。 但他却笑了笑说道:“如此小事,该谁去管去管一下就是了。” 那师爷得了令,急匆匆又走了。 那人才走,原本就板着个脸的典从年猛然起身:“今日有些不舒服,范大人,这酒我不能再喝了,告辞。” 说完起身离席。 赵康见他起身也随之起身:“我也有些不舒服,也告辞了。” 典从年怒视他:“你哪里不舒服?” 赵康微笑面对:“你哪里不舒服,我就哪里不舒服。” 关外月轻轻敲着桌面打拍子,还没喝倒像是有三分醉了,眼神迷离,脸色微红。 而在青楼靠着面貌学识以及书院教习身份而成功进了花魁闺房的沐山色,答应了花魁求一副墨宝的请求。 他让花魁躺好,轻轻撩起纱裙,裙边卷至腿根,两条笔直修长又白嫩到发光的长腿,展现眼前。 先生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握笔,一口酒,一落笔,快意潇洒。 笔尖在光滑的腿上轻轻游走,左腿上写了一个格字,右腿上写了一个局字。 先生示意花魁姑娘格局大些,他一本正经肃穆凛然:“请你相信我,我今日不是快,是真的急。 第四十五章凭什么? 忽而传来怒骂,忽而传来叫好,街上里三层外三层,这一刻全都屏气凝神,下一刻就发出阵阵欢呼。 当听到陆吾三人发现了百姓藏身处,而身后便是东韩骑兵的时候,不知几人握紧了拳头,不知几人掌心里冒汗。 又听闻那三人直冲敌阵,战马都被砍的四分五裂,有人牙关紧咬,有人青筋毕露。 最后时刻,知那三位英雄下马步战,步步淌血,最终全都战死的时候,场面安静的甚至可闻落针。 片刻后,对面卖肉的屠夫一刀剁在案板上:“操他妈!干了东韩!” “干了东韩!” “杀我英雄,血债血偿!” “东韩贼,还我英雄命来!” “碎了他们!” “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喊了这样一声,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尖锐。 喊话的人从后边挤过来,用一种怀疑一切的眼神看着叶无坷问道:“为什么你说的事,和真实的事完全不同?!” 这人忽然一跃上了桌子,朝着围观的百姓抱拳道:“诸位乡亲,这个人说的固然好听,但颠倒黑白,他把诸位都骗了!” “据我所知,他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本就是东韩人收买的走狗,他们死有余辜!”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大,甚至称得上声嘶力竭。 而叶无坷却并没有阻拦,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人卖力的表演,他甚至好像还有那么一丢丢......期待。 “东韩有个大将军叫尹穗,此人想自立为王,东韩国君让他带兵去打渤海,他却想趁机自己做皇帝!为了能成事,他派人到大宁来收买了一些人,此人所说的陆吾,徐柯,谢长逊,都是被收买的!” 这人往四周扫了一圈后继续说道:“什么狗屁的英雄,他们是因为收了东韩人的银子,但没能帮东韩人把事办成,那尹穗想让咱大宁承认他的地位,但大宁不认!” “那陆吾等人本是要去青州,却绕路到了渤海,根本就是悄悄去见尹穗,结果两边没谈拢,尹穗觉得自己被骗了,这才把那三人都杀了!” 说话的人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穿一身灰色长衫,身形矫健,说话声音中气很足,显然是个练家子。 “我从长安来,我可是听闻,朝廷现在已经在查这件事了!” 这人大声说道:“陆吾他们三个只不过是小卒而已,尹穗收买的可是他们背后的大人物!” 人群中有人喊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灰衣男子道:“我有个朋友在朝廷里做官,这些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叶无坷心中想到,果然是有个朋友这般说法。 灰衣男子用手一指叶无坷:“此人是个犯人!是陆吾等人的同伙!他就是被带去长安受审的,为了自保,才编造谎言迷惑大家!” 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依然还保留着对那人接下来会如何表演的些许期待。 而此时大奎和二奎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尤其是二奎,双手握拳,下一息就可能扑上去直接将那灰衣男子锤成烂泥。 灰衣男子指着叶无坷问道:“你敢说你不是犯人吗!你敢说你不是被朝廷的人带去长安受审吗!” 人群之中又有一人挤出来,伸手指向叶无坷问道:“我听闻陆吾他们偷偷去见东韩大将军尹穗的时候,找了一个人做向导,没走边关,翻山越岭出去的,你就是那个向导吧!” 这一刻,鸦雀无声。 这人身穿布衣,也朝着叶无坷怒问道:“你敢说你不是吗!” 刚才沸腾起来的人,不少人已经在用冷静且怀疑的眼神看着叶无坷。 “回答他!”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喊了一声,但显然这沉不住气也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的。 喊话的人是个络腮胡,看起来相貌有几分凶狠。 有人带头,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朝着叶无坷发出呼喊。 “回答他啊!” “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一身长衫的叶无坷这一刻站起身来,缓缓解开衣领,里边的两块军牌轻轻碰撞,铮铮作响。 他把两块军牌握在手里,缓缓转身看向那个灰衣男子。 他说:“我出生在山村,村子里历来和睦,我们从不和村外的人吵架,也不会吵架。” 灰衣男子哼了一声:“你在胡扯什么?你怎么不敢回答我的话!” 叶无坷道:“我小时候阿爷问我,如果你是对的别人是错的,但你没法证明你是对的,别人也没法证明你是错的,但他比你声音大,知道你没法证明就非要你证明,这时候该怎么办?” “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爷就教我两个办法......第一就是诅咒,看谁诅咒更狠,看谁接不住,谁怂谁没理。” 他对灰衣男子说道:“你对着这两块军牌大声说一遍,如果你是在污蔑他们,你爹娘暴毙,你生儿为奴生女为妓,你两代之内断子绝孙。” 灰衣男子显然没有料到叶无坷根本不去辩解,而是用这种村野匹夫对骂时候才会用的诅咒。 他犹豫了片刻,张了张嘴,然后喊道:“你敢说吗!” 叶无坷点头:“那好,我先说,如果陆吾他们是走狗叛徒,那他们几个人全家惨死断子绝孙,我也全家惨死断子绝孙,如果陆吾他们三个是真正的英雄,那你和派你来的人都全家惨死断子绝孙。”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视线慢慢转移到旁边,看看那个布衣男子,再看看那个带头喊话的络腮胡。 “如果陆吾他们是真的大英雄,你们也全家惨死断子绝孙。” 布衣男子眼神闪躲,不与叶无坷对视,络腮胡眼神凶狠,似乎忍不住就要动手。 叶无坷才懒得理会他们,他说完后再次看向灰衣男子:“该你说了。” 灰衣男子脸色变幻不停,他告诉自己这般诅咒当然不会真的灵验,可努力了几次,话确实很难喊出口。 二奎此时上前一步:“他妈的你倒是说啊!” 大奎指着他喊道:“大家一起让他说,看他到底敢不敢!” 于是不少人跟着大奎二奎一起喊,让那灰衣男子当众发下诅咒。 灰衣男子结结巴巴的说道:“这算的什么?难道犯了法因为敢对自己家人诅咒就能被原谅了?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犯人,你到底是不是要被带去长安受审!“ 叶无坷道:“好啊。” 他说:“阿爷教过我的第二个法子,就是相信大宁律法。” 他抱拳道:“现在我让人去请这里的大人来,就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请诸位乡亲帮我看好,今日我与这两位从长安来的朋友谁都不能走,谁走了就是谁心虚。” 他问围观百姓:“诸位乡亲可以告诉我,我该去请哪位大人吗?” 有人立刻喊道:“请府堂大人来!” 大奎立刻喊道:“去请府堂大人来!把府堂大人请来!” 二奎:“我去把他背来,我跑的快。” 大奎:“......” 他抬手给了二奎一下:“妹夫说了,咱们都不能走,谁走了谁心虚,让这里的乡亲们去请!” 此时此刻,那灰衣男子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而之前那个带头喊话的络腮胡想挤回人群里,叶无坷伸手指了一下后,他就被百姓们又给推了回来,此人大声喊只是过路的,与他无关,但此时谁还能让他走了? 看热闹的,什么时候嫌过事大? “大宁律法公正。” 叶无坷说道:“虽然我是个山村里长大的孩子,从未见过什么世面,但我也知道,如果有人冤枉你,你就要报官,如果有人想陷害忠良,那更要报官。” 此时还站在桌子上的灰衣男子如骑虎难下,站在高处就被无数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若下来,气势上立刻就输了。 一时之间,局面僵持在这。 可是显然,百姓们现在更愿意相信叶无坷说的是真的,连发毒誓下诅咒都不敢的人,必然是心里有鬼。 就在十几丈外的凉亭里,有几个人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看着热闹。 为首的那个二十几岁年纪,身形修长,气质冷峻,虽是与几人站在一处却犹如山崖孤松,质傲且独。 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不是锦缎但布料名贵,脚上一双崭新的靴子,一尘不染。 这人背着手站在那看热闹,却仿佛是透过一面无形的墙壁冷眼旁观。 如此一个面无表情仿佛世界都与他无关的人,在听到叶无坷连发诅咒的时候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幼稚,粗鄙,没教养......但有用。” 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就是他的准备么?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在百姓们眼里看着......” 自语之后,他又问随从道:“刚才被人连番质问之下,若把你们换成他,你们可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自证清白?” 他身边的人全都摇了摇头。 白衣男子沉声道:“这世上所有让人自证清白的事都是错的,自证清白这四个字本就无耻。”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身边几个人连忙跟上。 “若那三个废物能活着脱身,杀了吧。” 走了几步他又停住,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叶无坷,他那几名随从随即向前将人群分开。 白衣男子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叶无坷的长相,似乎很不满意。 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叶无坷在看到这人看他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的眼神苛刻的比老丈人挑女婿还狠些。 叶无坷甚至觉得,自己读懂了这个人的眼神。 稍微矮了些,不过也还好,毕竟还没长大,应该还会再高些。 只是这面相过于清秀,眼神里也没有什么凌厉。 叶无坷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二三分眼熟。 但叶无坷可以确定,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 “请问,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白衣男子忽然开口。 叶无坷回答道:“可以。” 白衣男子问:“若你和陆吾等人无关,那你还会如此拼尽全力的维护他们吗?” 叶无坷道:“会。” 白衣男子点头:“第二个问题,为什么?” 叶无坷沉默了片刻后,给出答案。 “在澄潭关外有一块很大的石碑,粗糙,坚固,就立在鹅毛河边,这块石碑,是纪念过去因守护边关而战死的人,今年的,去年的,往前十年的,百年的,千年的......” “没有陵园,只有这孤零零一座碑,如果有人愿意去那边看看,第一眼就会看到石碑上刻着两行字。” 叶无坷看着那白衣男子说道:“这两行字是......诸君之名不详,诸君功业不朽。” 他问:“你问我为什么要维护陆吾徐柯谢长逊,就是因为诸君之名不详这六个字,为国为民战死的人,凭什么是名字不详?” 他抬起手指向边关方向:“凭什么不是在史册!在人心! 第四十六章口供 一句凭什么不能在人心,让人心沸腾的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看向那少年,几乎每一双眼睛里都逐渐有了和那少年一样的炽烈。 唯有那个白衣男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后转身就走。 也是在这一刻,各方各有决断。 一位儒衫打扮的中年男人微笑到近前,十分客气的和叶无坷打了招呼,然后问了一声,可否能随他到别处好好谈谈。 叶无坷等到了该等的,于是点头跟了上去,大奎二奎也要跟上,却被叶无坷阻止。 “大奎哥二奎哥,你们回去照看阿爷,只要阿爷不出事,没人能把我们怎么样。” 大奎道:“我和二奎分开,我跟你,二奎回去守着阿爷。” 叶无坷道:“无事村的规矩,敬长者。” 大奎犹豫片刻,点头道:“好。” 原本来请叶无坷的人还在思考怎么把这三人分开,此时见叶无坷主动让那两个黑大汉走了心中甚喜。 不多时,叶无坷跟着那位中年男人到了一处店铺,这铺子里摆着各种古董珍玩,墙上还挂着不少字画。 中年男人进门后才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林,名东升,欢迎东家。” 叶无坷一边往四周打量着一边问:“东家是我?” 林东升道:“这是一位贵人的意思,只要叶公子答应一件事,这铺子以及铺子里的一切,都是叶公子的了。” 他微笑着说道:“粗粗估算,这铺子的总值也该在两万两以上。” 说到这他还特意指了指站在屋子里的四名妙龄女子,大概都在二八年华,不管身材还是样貌,皆为上上之选。 “两万两啊。” 叶无坷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能给我们村每一户都分上不少呢......噫?这根拐杖看起来不错,若是送给阿爷应该开心。” 林东升温和说道:“这根杖是金丝楠乌木的材料,其实倒也不贵,只是雕工极佳,是大家手笔。” 叶无坷问:“卖多少钱?”通天阁小说 林东升道:“五百两还是要的。” 叶无坷叹道:“五百两都能铸跟银棍了,要让我选老木棍还是老银棍,我肯定选银棍。” 林东升陪着笑说道:“刚才我说过了,都是叶公子的。” 叶无坷道:“行吧,地契呢?” 林东升倒是一怔:“叶公子的意思是,答应了?” 叶无坷道:“答应,两万两啊,什么事不能答应?莫说你一件事,百件事我也答应。” 林东升没想到会是如此顺利,立刻朝着手下人吩咐道:“去把地契取来。” 其中一名少女立刻就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就端着一个托盘出来,这托盘里除了一份地契之外,还有一沓银票。 林东升道:“到了长安之后,不管是谁问起公子,陆吾他们几个是不是私自出关去见了尹穗,叶公子只管说是。” 他接过来托盘递给叶无坷:“这些也只能算是小小的见面礼,只要叶公子办好此事,将来在长安城里还有厚礼。” 叶无坷一把将地契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揣进怀里。 又拿起银票仔细数了数,足足五千两。 他抱拳道:“我也拜托你一件事,这铺子我应该是不会来经营,既然你说值两万两,那自然是不虚,我再把铺子卖给你,你尽快把两万两银票准备好。” 林东升眼神恍惚了一下。 “叶公子的要求其实不过分,既然不愿意留下这铺子,折现当然不是问题,但叶公子,总得留下些凭证。” 叶无坷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枚铜钱递过去:“这是我人生之中得到的第一个钱,我阿爷给的,对我来说珍贵无比,给你留做凭证够不够?” 林东升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发寒:“叶公子,是在开玩笑?” 叶无坷问:“林先生觉得这样还不够?” 他开始脱鞋。 “再押给你一双鞋。” 林东升脸上寒气外泄。 “叶公子这是在取笑我?” “我这鞋可是熊皮的。”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表情都变得无奈起来:“若这还不够的话,请问林先生到底想要什么凭证?” 林东升道:“不如叶公子留下一份手书,写明陆吾等人去渤海就是私会东韩大将军尹穗,过程随叶公子发挥,只要写明他们身份和目的即可。” 叶无坷问:“有字数要求吗?” 林东升道:“自然是多多益善。” 叶无坷又问:“那若我发挥的好,润笔的费用是否还能多给些?” 林东升笑了:“当然可以。” 叶无坷当机立断:“拿纸笔来。” 林东升回头吩咐一声,那几个妙龄少女不多时就把笔墨纸砚准备妥当。 叶无坷在桌前站好,等其中一个少女将笔递给他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在白纸上画小人。 原本笑眯眯的林东升看到这一幕,脸色陡转直下。 “叶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写字啊。” 叶无坷一脸认真:“我在无事村没读过书,也没人教我写字,不过你放心,我画画极好。” 他指了指刚画出来的一个火柴头小人儿:“这是陆吾。” 然后又画了一个火柴头小人:“这是我,你看我把我画在前边了,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我的在引路。” 又画了一个:“这是二奎在撒尿,这些点点点点你能看懂吧?” 林东升铁青着脸说道:“叶公子这样胡乱画些什么东西出来,谁能认出来都是谁?” 叶无坷道:“我能啊,到了需要我指证的时候,我一一指出来就是......” 他一边画一边说话,接下来画了一只看不出来是狗还是猫的东西:“这是一匹狼,我们进山的时候猎杀的。” 他回头看向林东升:“纸不够,你再去取些来,我要画很多,得把事情前后都画出来,这该称之为......连环画。” 说完后见林东升没动地方,他先不悦起来:“怎么,我在满足你的要求,为何你这般不上心?” 林东升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拍了拍。 其中一名少女将铺子的门关了,然后就守在门边没动。 从里屋缓步走出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叶无坷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刑部主事典从年的手下之一,是刑部一名员外郎。 “叶公子,咱们两个也是熟识了。” 刑部员外郎邓放皮笑肉不笑的走到近处,先是看了看叶无坷的大作,然后笑问:“我听闻叶公子最会逗人开心,今日总算领教你逗人开心的本事了。” 叶无坷伸着脖子往里屋看了看:“典大人不在?” 邓放道:“无需典大人出面,我来和叶公子谈就足够了,叶公子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今天这局面如何。” “与你一路同行的几位大人都被请去府衙做客,所以我才能代表典大人来这和叶公子好好谈谈。” 邓放坐下来后说道:“叶公子应该知道,典大人性子火爆,若真的由他来和你谈,场面怕是不会这般温和。” 叶无坷笑道:“唔......刚才给钱,现在吓唬人,这一套我懂,我阿爷都会。” 邓放也不生气,依然笑呵呵的说道:“典大人的态度无需我多说什么,你若配合,典大人不会对你怎样,若不答应,典大人不会让你活到长安。”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摇头否定自己:“不,是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叶无坷道:“那典大人直接杀了我岂不更好?何必拿这么多银子出来让人心痒痒的很......两万多两,最起码能买两万多个水灵灵的纸人......” 他看向那几个少女:“就如这般水灵的......若我阿爷知道了,指不定会开心成什么样。” 邓放笑道:“你就不要再耍贫嘴了,这里没人吃你这一套。” 他看向林东升说道:“替叶公子写一份口供,一会儿让他按上手印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向叶无坷:“典大人赴宴回来之前你按了手印,许你的一切都是真的,你不按,你和那两个黑大个,还有你阿爷,都死。” 叶无坷道:“我还有个师父叫苗新秀,你没算进去。” 邓放:“?????” 叶无坷又指了指刚才画的那连环画:“我好歹也动笔了,润笔的钱说好了也要给的。” 邓放:“?????” 叶无坷斩钉截铁道:“不给我就不按手印。” 邓放缓了一口气,点头:“都是小事,你若按了手印,铺子,银子,都给你。” 叶无坷显然开心起来,他好像很好奇的问:“为什么你们如此有钱?我们村子里忙活一年也见不到几个铜钱,你们是怎么赚来的?” 邓放沉着脸说道:“这无需叶公子操心。” 叶无坷的眼睛忽然睁大,恍然大悟道:“典从年是贪官吧!” 邓放选择不搭理他。 叶无坷见邓放不说话,又回头对那个叫林东升的说道:“你写快些,我等着急了。” 林东升一边写一边抽空登了叶无坷一眼。 不久之后林东升把那份口供写完,吹了吹墨后先拿给邓放看,邓放看完后微微颔首,林东升随即把口供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接过来后忍不住问道:“可是......这样的口供朝廷会认吗?” 邓放笑道:“叶公子是忘了我的身份?还是忘了典大人的身份?刑部的口供朝廷若不认的话,还能认谁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就是怕你们做事粗心,我拿了你的银子就得替你考虑周到。” 然后问:“我签哪儿?” 邓放:“你签......你不是不会写字吗?” 叶无坷道:“我会画小人儿啊,我画出来,到时候朝廷问这是什么,我就说这是我啊。” 邓放深吸一口气:“不必签字,你只管把手印按了即可。” 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正在仔细的看那份儿口中,邓放实在是忍不住怒气,猛的起身:“你又不认字,你看什么!” 叶无坷没回应他,却开始一字一句的读起来,邓放脸色随之一变,眼神里的杀气都要收不住了。 “叶无坷,你真的以为你能躲得过去?你是在拖延时间?是想让谁来救你?” “我只是看看你写的怎么样,确实文笔不俗,就是不接地气儿,这满篇华丽一看就不是村里人能想出来的词儿。” 叶无坷把那张纸折好收起来,整整齐齐仔仔细细。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来另一张纸,也是折叠的很整齐,慢慢展开后放在桌子上:“我这也有一份儿口供,比你们写的接地气儿,来,你们也来签字按手印。” 他把那张纸往邓放面前推了推,邓放低头一看,纸上只有五个字...... 王八蛋名单: 第四十七章今日拿你 邓放看到这五个字后被气的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 “好好好好好......大山里走出来的人果然骨头硬。”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退:“刑部最喜欢有骨气的人,典大人更喜欢有骨气的人,刑部最擅长的,就是让人又没骨又没气。” 退到里屋门口,邓放一摆手:“杀了他。” 叶无坷真诚劝道:“买卖不成仁义在......” 话音还没落,林东升的袖口里就滑出来一把短刀,在叶无坷说话的时候,他一刀刺向叶无坷心口。 叶无坷向一侧闪身,左手伸出去攥住林东升手腕,右手顺势将短刀夺过来看了看:“这个值钱吗?” 林东升脸色一白,还没容得他把手挣脱出去,叶无坷手中短刀一旋,林东升左手就被割破了一条口子。 叶无坷拿着这只手往白纸上一按,王八蛋名单就有了第一人。 下一息,叶无坷将短刀对准了林东升的脖子。 四名妙龄少女已经围了过来,见林东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制住显然都吃了一惊。 里屋门口,邓放大声喊道:“动手杀了他,若让他走了典大人不会饶了我们!” 那四名少女随即再次向前,看她们四人步伐身法显然久在一起训练,可攻可守,配合无间。 叶无坷拖着林东升后退:“小心刀剑无眼,我来保护你。” 林东升抬脚朝着叶无坷的脚面狠狠的踩了下去,叶无坷却好像早已看破他的内心,脚往后一撤,林东升一脚躲在地上。 脚后跟疼。 “你们城里人打架也这样?” 叶无坷眼看着一名少女挥刀刺来,他把林东升往前一推,噗的一声,这一刀刺进林东升肩头。 另一个少女从侧面袭来,手中短刀横扫,叶无坷拉了林东升回来,这一刀又扫在林东升的肩膀。 第三名少女已经绕到了叶无坷身后,一刀戳向叶无坷后腰。 叶无坷把林东升往身后一抡,转了半圈的林东升还没停下来的时候,刀子到了,噗的一声就捅进林东升屁股里。 叶无坷都一咧嘴:“林先生好一招空肛接白刃!” 那刀子拔出来,又红又黄的,惊的叶无坷连连后退:“卑鄙!竟然在刀子上下屎。” 那四名少女配合默契,攻势连绵不尽,叶无坷左躲右闪,勉强用林东升接了三十多刀,刀刀都不在要害。 “林先生不要怕,我也粗通医术,一会儿我给你配些药粉堵一堵伤口......” 他倒是毫发无损,林东升已是个血葫芦一样。 叶无坷抽空看了看林东升:“我虽然粗通医术,但你屁股上那一下被通的太粗,药粉怕是不大好堵,若你不嫌弃......” 叶无坷一脚将身边桌子踹飞,正要近身的少女挥刀将桌子劈开,桌面两开的那一瞬间,叶无坷一拳打在她面门上。 “女孩子这么凶!” 叶无坷一拳得手之后顺势拎起来半个桌子扫向第二个少女,那少女急忙闪避,桌子砸在柱子上哗啦一声碎了,叶无坷手中只剩下一根桌子腿。 他用桌子腿荡开一刀,然后把桌子腿往林东升粗通的伤口上一戳:“用这个顶顶,先止血。” 林东升:“嗷~!!!!!” 四名少女围攻之下,叶无坷觉得自己可真牛逼,非但没受伤,还抽空给林东升治了治伤。 就在这时候,躲在暗处的邓放用弩瞄准叶无坷,趁着叶无坷背对他的时候,扣动机括,一支弩箭猛然射出。 叶无坷却仿佛生了后眼一样,那弩箭才出,他就把林东升往上一提,咄的一声......弩箭正中林东升股间的桌子腿,又向内推入寸许。 林东升:“嗷~!!!!!” 叶无坷回头看了邓放一眼:“歹毒!” 然后问林东升:“你同伙为何对你下手如此歹毒!” 然后才看到林东升好像快不行了,眼白都已经翻了起来。 叶无坷道:“看来今天他们是一定要你的命了,林先生不要慌,我带你杀出重围,我总不至于见死不让。” 他推着林东升往外冲,林东升每一次迈步都是钻芯的疼。 两名少女横掠过来,一人直刺叶无坷咽喉,一人直刺叶无坷心口。 另外两个少女从背后追至,一刀刺向叶无坷后颈,一刀刺向叶无坷后背。 叶无坷忽然拔地而起,还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林东升调整了一下角度,四刀全中,还不中要害。 “林先生你还好吧?这四刀要想都不避开可真是太难了。” 叶无坷踹向稍微远一些的那个少女,这一脚带着呼呼风声正中面门。 一脚将人踢的撞在门板上,直接撞穿了出去。 “四个里你最丑。” 叶无坷提起林东升就往外冲,因为林东升实在是没法跑了,两腿沉重的,好像灌了腚一样。 眼看着叶无坷就要冲出铺子的瞬间,两名把守在门口的伙计堵了上来。 这两人同时甩出飞镖,这个距离,那两支镖可谓瞬息而至,如果叶无坷再慢半息,都不可能用林东升接的住。 两镖都中,分别在左右两胸凸-点。 叶无坷眼神一凛:“准的可怕!” 那两个伙计见飞镖没打中叶无坷,分别取出兵器迎着叶无坷扑来。 呼的一声! 一块足有百八十斤的磨盘飞过来,直接将一个伙计拍死,人在磨盘下边,血很快就流了出来。 “贤弟莫怕!” 严淞自不远处掠来,一伸手从旁边挑夫肩膀上把扁担抽了出来,人在半空,扁担横扫,正中一名伙计太阳穴,一击之下,脑壳都被砸的塌进去半边。 严淞大步上前:“贤弟没事吧?” 叶无坷笑道:“没事,多亏了这位林先生舍命相救。” 严淞看了看林先生,林先生白眼都快翻到眉毛上边去了。 他急切来看叶无坷的时候,他身后的几名刀客如同猎鹰扑兔一样冲进铺子里,只片刻,那四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就都成了刀下亡魂。 这些刀客下手又狠又准,杀人都是一刀毙命。 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邓放已经转身跑了。 “替我照顾我恩公!” 叶无坷将林东升往严淞怀里一推,然后朝着邓放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想不到的是这邓放轻功身法竟然极好,而根本没有经受过轻功训练的叶无坷显然在动作上比邓放差得远了。 邓放是轻如风筝一样,一发力人就能飘出去好远,而叶无坷的动作则是大开大合,一步一丈,跑起来......当真是难看。 邓放一边疾掠一边回看叶无坷,他以为自己会把那山村少年甩开,哪想到那家伙竟很不正常的追来,目测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比最初近了些。 之所以邓放觉得叶无坷不正常,是因为他发现叶无坷的呼吸方式极为特殊。 吸一口气便大步迈出,这一口气内可以连跑几十步,竟是不换气,哪有这样反人类的吐纳之法? 几十步后叶无坷吐出一口气浊气再猛吸一口,然后又能加速追来。 哒哒哒哒一连几十步后,脸都能憋得通红,所以看起来,又快又丑。 邓放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么多年在刑部做事当然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但这么不正常的不像个人的,叶无坷还是头一个。 邓放越看越心境,若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山村少年追上,于是他调整方向,不再顺着街跑,而是选择翻越墙头屋顶。 连续翻了几座民居之后邓放再回头看,不见那少年身影,这一刻,邓放总算能稍稍松一口气。 可气还没松完呢,就看到一个鼓囊囊的人弹了起来,那少年像是个气球一样冲天而起,一冲数丈。 邓放这种变态都觉得叶无坷变态。 一个坏人在前边辗转腾挪但姿态潇洒轻灵,哪怕是逃命,看着还有几分飘逸之感。 一个好人在后边以极其丑陋的姿势追赶,路人看一眼都会觉得他才不是个好人。 情急之下,邓放从鹿皮囊里摸索出来两个黑球,如鸡蛋般大小,眼见着叶无坷追近他将黑球砸了出去。 那两颗黑球在半空之中突然爆开,瞬间就蔓延开两团黑雾。 叶无坷担心黑雾之中有毒,一张嘴松了胸腹之中的气身子笔直坠了下去。 借此机会,邓放立刻加速逃离。 为了能够尽快脱身,他丝毫也不吝啬带着的装备,接连又掏出来几个黑球甩出去,黑雾封住了叶无坷追他的路线,也挡住了叶无坷的视线。 为了迷惑叶无坷,他又从另一边的鹿皮囊里摸索出来几个白色的球,形状大小,与黑球相当。 把这几颗白球往四周乱甩,白雾随即升腾起来。 不得不说,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的叶无坷确实有些无奈,避开黑雾之后再看,四周又弥漫起白雾,邓放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半刻之后,一身汗水的邓放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他这样的实力,都累的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息。 好在是甩开了那变态少年,邓放缓了一会儿后就要继续逃离。 刚要出巷子,却见典从年迈步从巷子口外进来,邓放脚步急停,脚底在地面上搓出痕迹。 “大......大人。” 邓放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然后猛的往后一指:“那无事村的叶无坷疯了,竟然追杀属下!” “唔?” 典从年跨前一步:“那你快到我身后来,我且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竟敢追杀朝廷命官!” 邓放连忙上前,在两人擦肩的瞬间,邓放袖口里滑出来一把匕首,凶狠的刺向典从年脖子。 典从年哼了一声,左手一抬将邓放的手腕震开,左腿起脚,一脚将邓放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之力,让邓放直接撞穿了旁边的砖墙! 典从年挥了挥手驱散烟尘,迈步走进那院子里。 邓放倒在地上已经动惮不得,身上也不知道断了多少处骨头。 “不与叶无坷演戏这么久,又怎么能让我知道,我这队伍里哪个是贼?” 典从年眼神森寒的看着邓放:“你跟我也有多年,若非这一路上戏做的足,我还真看不出,居然是你。” 他缓缓抽刀:“邓放,我以刑部主事之名,拿你入狱。” 刀锋划过鞘口,磨的人耳膜与骨头都疼。 踩着碎石砂砾的脚步声打断了锋芒凛冽,典从年身后,有一袭白衣。 第四十八章跟我说谢谢 典从年慢慢转身,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绷的很紧,他不知道身后是谁,但他知道如果身后人动手的话他尚未转身就已经死了。 他回过身的时候,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还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 白衣男子有一张挑不出任何瑕疵来的脸,俊朗和冷傲在他脸上融合的也毫无瑕疵。 见过他的人好像完全不用了解他的过去,只是看一眼他的眼睛,就能理解到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但他不厌恶这个世界,也许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配不上自己。 典从年直视着白衣男子的眼睛,而白衣男子看着典从年手里的兵器。 “一把好刀。” 他说。 典从年的眼睛不敢有片刻的移开,身经百战的他,在这个气息平静而又冷冽的年轻人面前,竟然紧张的呼吸越发急促。 这个白衣男子就像是腊月末的天气,就该是这样冷的平静而又杀人无形。 他朝着典从年伸手:“我可以借你的刀吗?” 典从年问:“借刀杀我?” 白衣男子嗯了一声。 这个随意而又平常的态度,仿佛他借典从年的刀来杀典从年的举动......是天意如此。 典从年问:“你是他们的人?” 白衣男子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他该是谁的人,但他没法给典从年答案,大部分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谁的人。 或许不只是不是谁的人,更该不是人才对。 他微微侧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迈步向前,典从年在他迈步的那一刻浑身肌肉紧张的都要炸开一样。 典从年最初从军,屡立战功,后调入刑部任职,擒贼无数。 他杀过太多人,所以他才能感觉到那个白衣男子身上有多大的煞气,而这种煞气又那么自然,所以典从年怎能不怕? 此时此刻,叶无坷距离此地还有不到二十丈,他已经看到了白衣男子,也看到了被白衣男子挡了半边的典从年。 “典主事速退!” 叶无坷人一边疾冲一边呼喊。 白衣男子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那么无情无欲的一个人,第一次见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是不满意,这次见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了些许欣慰。 因为离着还远,叶无坷根本看不到白衣男子眼神里细微的变化。 也就是在白衣男子回头看叶无坷的那一瞬间,典从年跨步劈刀! 这是一位百战老兵毕生能劈出的最快最猛最有杀气的一刀,在人才济济的刑部武力也能排进前十五的典从年,在这一刀出手的时候也找回了刚刚丧失的自信。 噗的一声。 脖子上被切开一条口子的典从年往后仰倒,而他的刀竟然已经在白衣男子手里了。 “一把好刀。” 白衣男子手腕轻轻一震,啪的一声那百炼钢刀竟然直接断裂。 叶无坷在这一刻到了,一拳轰向白衣男子后脑。 在拳头即将击中的瞬间,这一拳竟然已裂空之声,可是白衣男子仅仅是一歪头,那拳便打空,擦着他的耳朵过去。 与此同时,他左臂抬起来曲肘向后一撞...... 叶无坷心口位置被击中,一阵窒息感传来,紧跟着就是全身麻痹,四肢瞬间失力。 这个过程在电光火石之间,而白衣男子连身都没回。 捂着心口蹲下去的叶无坷大口大口喘息,唯有如此才能缓解心脏一下一下的剧烈痛感。 这时候白衣男子才缓缓转身,站在那俯瞰着这片刻就已经额头布满汗水的叶无坷。 居高临下,眼神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无事村出来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弱?” 他问。 不等叶无坷有所回应,他微微摇头:“不该这么弱。” 叶无坷疼的全身都在不由自主的微颤,最可怕的是麻痹让他现在和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区别。 “你......咳咳......是谁?!” 叶无坷抬着头问,这短短的几息之间他双目都已经完全充血。 白衣男子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为何姓叶?” 叶无坷忍着疼回答:“我就该姓叶!” 白衣男子缓缓的抬头看着天空,根本就没把此时此刻的叶无坷放在眼里。 哪怕他察觉到叶无坷右手已经握住了一把异常锋利的匕首,哪怕他知道叶无坷在暗暗的积蓄力量,看起来叶无坷连站起来都不能的样子,至少有六分是伪装。 “你接下来会更惨吧。” 白衣男子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让刚要动手的叶无坷动作为之一滞。 “叶无坷?其实也算个好名字,你的母亲对你的期望都在这名字里了,所以......你为何要离开无事村?” 问完这句话后,他俯瞰叶无坷。 叶无坷迎着他的目光问:“你是谁?” 白衣男子依然是那样与世界疏离的站着,风,树叶,沙,大地,除了本该与他格格不入的叶无坷,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这不是多精妙无解的计划,可惜你太弱小。” 白衣男子声音平淡的说道:“你看起来很重要,可又一点儿都不重要,典从年揪出了他身边的内鬼,所以他就一定要死。” “典从年死,你就牵扯进了更多的案子里,没有人知道邓放做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典从年发现了什么。” 他平静的诉说,与他自己都那么格格不入的诉说。 好像说很多话,就不该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你知道一切,但没人给你证明,你以为你重要,是因为你觉得他们想利用你扳倒几位将军,可他们做事如果如此肤浅哪能骗得过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白衣男子微微摇头。 “活着就会感受厌恶。” 这句话,好像是他很想和叶无坷说的。 他蹲下来,就在叶无坷面前蹲下来,轻而易举的从叶无坷手里将那把削金断玉的匕首拿了过去,这个过程轻松到让叶无坷怀疑匕首是他自己递过去的。 “我先带走,你还不配拥有它。” 白衣男子与叶无坷近在咫尺,他很认真的看着叶无坷的双眸。 “村子里很好吗?” 他问。 叶无坷没回答。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看来很好,你不愿在敌人面前提及的只言片语,该是你在乎的一切......很好就好。” 他起身的时候,一只手扶着叶无坷站起来,然后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在叶无坷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砰地一声! 在叶无坷被这句话震撼到的时候,白衣男子一拳轰在叶无坷的小腹,一拳,叶无坷倒飞出去。 “我看不出,你怎么才能不再弱小,那座叫大慈悲的山,最高处也触及不到长安城墙最下边的砖。” 说完这句话白衣男子转身走了,和所有人离开的感觉都不一样,世上的人只要活着,离开也依然在这个世上,而白衣男子的每一次离开,仿佛都是退出了这个世界。 也是在这一刻,挨了一记重拳的叶无坷却发现自己浑身的血脉重新通顺起来,刚才那让他几乎窒息的麻痹感,潮水一样退去。 他艰难的扶着墙壁起身,然后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竟然握着杀死典从年的那把刀,那把断刀。 “叶无坷!” 就在这一刻,赵康带着御史右台的人急匆匆赶来,在他身后还有当地官府的人,以及剩下的刑部的人。 “你干了什么!” 赵康一声咆哮。 刷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尖遥遥指着叶无坷:“放下你手里的刀!不要乱动!” 刑部的人已经冲过去,围在典从年的尸体旁边,有人猛的回头看向叶无坷,眼神能杀人一样。 “叶无坷!” 一名刑部官差起身朝着叶无坷扑过来,腰刀出鞘。 当的一声,那把刀被一股极为诡异的力度挑飞。 赵康跨步拦在叶无坷身前:“谁也不要轻举妄动,典大人的死未必和他有关。” 那名被击飞了佩刀的刑部官差嘶吼起来:“他手里就是典主事的刀!不是他杀了典主事又是谁!” 刷,刷刷刷...... 刑部的人全都过来了,一边走一边将佩刀抽出。 “谁也不能动他。” 赵康道:“你们都是刑部的人,不该执法违法,别说没人能证明是叶无坷杀了典主事,就算是他杀了,也要把他带回长安受审。” 可哪怕他这样说,全都红了眼睛的刑部官差依然在围拢过来。 “人不是我杀的,我见到凶手了,但我不是他的对手,他穿一身白衣,我不久之前在茶楼门口见过他一次......” 叶无坷机械似的说着,脑海里却在急速的回忆着关于那个白衣男子的一切。 “赵行使。” 一名刑部官差以刀指向赵康:“请你让开,就算我们现在不杀叶无坷,也得是我们刑部的人把他拿了带回长安。” 赵康寸步不让:“你们带不走他,除了右台的人谁也带不走他。”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一步一步靠近的沙沙声。 “别说大话。” 一道人影像落叶一般旋过来,轻飘飘的落在叶无坷身边。 “右台也带不走他。” 书院教习沐山色侧头看了看叶无坷,他第一次在这个双目纯澈的少年眼睛里看到了世界本该如此的复杂。 他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复杂一旦完全占据这少年双眸,那连大慈悲山上的雪都不再干净了。 他想拍拍这个少年的肩膀,告诉他,你真的不该离开那座山,不该离开那个村。 可是这个少年,已经离开那座山那个村了。 所以他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告诉他:“你是要去书院的客人,没有人能在你到达书院之前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 他看似随意的把双臂抱在胸前,宽袍大袖便遮住了一侧肋部的淡淡血迹。 “沐先生!” 赵康率先说道:“现在书院还要插手,确实有些过分。” 一句话,让原本与他针锋相对的那些刑部官差,瞬间就变成了他的盟友,所有人都站在了沐山色的对面。 沐山色对于这样的质问,只是很随意的耸了耸肩膀,在耸肩的同时,更随意的撇了撇嘴。 赵康深吸一口气,但依然让剑尖指着地。 他说:“沐先生之前可以不给理由,但现在不给个理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理由么?” 沐山色想了想后说道:“我记得他是从一个叫无事村的地方出来的,无事村真是个好名字,理由就是这个名字大概能保佑村民平安无事?” 赵康摇头:“这不是个好理由,什么村也保佑不了任何人平安无事。” 沐山色微笑道:“那我换一个理由......我粗通拳脚,够不够?” 赵康沉默良久,收剑转身走了:“我希望沐先生把他带到长安后,他能去他该去的地方。” 刑部的人怒视了一会儿,最终也抬起两具尸体离开。 沐山色笑了笑说:“谢谢。” 然后看向叶无坷:“说谢谢。” 三个字才出口,身子忽然歪了一下,再看时,肋部的血已经浸透了半边长衫。 第四十九章搅局者 官驿。 大奎二奎一个在屋前一个在屋后,两座防御塔一样夹着这片不该被侵犯的建筑。 叶阿爷就坐在客厅里,在阿爷身前则是始终挺立如松的苗新秀。 “阿伯。” 苗先生问叶阿爷道:“离开村子的时候,你是否想过会遇到这些事?” 叶阿爷闭着眼睛说道:“你猜我为什么答应姜头一起去长安?如果我不出村,那就不是咱们来遇到这些事,而是整个村子。” 苗新秀点了点头:“果然是这样。”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就一直想问,坚持了几十年不离开无事村的叶阿爷,这次为什么能被轻易说服? “小孩子不能也不该被困在村里。” 叶阿爷语气柔和的说道:“不管无事两个字是保佑还是诅咒,都不能成为走出去的绊脚石,村子里的老一辈也就那样了,如我,如吴阿奶,如再小些大奎爹娘,可孩子们不该就那样一辈子庸碌,哪怕只是出去看看再回来,眼里也就不只是白的雪绿的树和黑的土。” “我之前一直阻止姜头他们出村,是因为他们还没到可以出村的时候,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就让年青一代如我们一样困在那村子里一边无事一边无为。” 叶阿爷说:“只是连累了你。” 苗新秀哈哈大笑:“阿伯,你可小瞧了我......你是在山里几十年没有走出去,而我是在外边几十年后进了山,所以我应该比阿伯你更清楚,山里的娃应不应该走出去。” 叶阿爷睁开眼睛,有些话想对苗新秀说,可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怕说了会连累人。 对于苗新秀本不该再有任何隐瞒,然而有些事隐瞒了并非是对苗新秀的不信任,而是保护。 “无坷,行的。” 苗新秀道:“如果他不行,那个姓高的姑娘就不会让他一路往长安,如果他不行,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围上来。” 叶阿爷微微摇头:“其实......还是早了些,比我预想的早了些,姜头啊......还不行呢。” 苗新秀回头问:“阿伯在你眼中,什么样的孩子才算行?” 叶阿爷没回答,脑海里想起来那个纵马持枪的将军。 “姜头自幼身子骨弱,外人谁能瞧出来他和蒜头是孪生兄弟?他前十二三年都在调理身体,后几年才开始习武练功......” 叶阿爷说:“若不是高姑娘突然到了无事村,我想着,应该再过三五年姜头才能出山,倒是蒜头,早就该出去了。” 苗新秀道:“年轻人出门遇到些挫折也好,无坷......怎么能呢?神仙都不是一路无坷的成了神仙。” 就在这时候后院里人影一闪,原本眯着眼睛打瞌睡的二奎骤然睁大眼睛,在这一刻,笨拙愚蠢的二奎像是酣睡中突然醒来的熊王。 “是我,二奎哥。” 叶无坷背着沐山色从后院掠进来,和二奎说了一句话后直接掠入客厅。 “阿爷,药箱。” 叶无坷落地之后,把沐山色放下来扶着这位脸色发白的书院先生坐下。 叶阿爷立刻取了药箱过来,叶无坷已经在为沐山色检查伤口了。 “不妨事,流血多了些罢了。” 沐山色自嘲道:“这些年在书院着实懒散,一旦懒散就会有人让你长长记性。” 而此前经受了巨大打击在某个时间段内甚至连自信都丢了叶无坷,竟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里,再次呈现出让人欣慰的纯澈。 “沐先生和我遇到的是同一个人。” 叶无坷一边为沐山色清理伤口一边说道:“二十二三岁年纪,比我高些,穿一身白衣,身上不带兵器,但任何人的兵器他似乎都能随手拿过去用。” 说到这他看向阿爷:“阿爷,我的匕首被抢走了。” 阿爷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丢了就丢了,不是什么必须在乎的东西。” 叶无坷道:“只是没明白,他可杀我但为何不杀我,我问他是谁,他也没回答。” 沐山色打断他问道:“你能看出我伤口是被什么兵器所伤吗?” 叶无坷道:“应是钝器,具体看不出来。” 沐山色回答:“是树枝。” 叶无坷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 “随手折下的一根树枝。” 沐山色眯着眼睛回忆:“要杀你的局是假的,要杀典从年的局是真的的,典从年的死和你有关,但一定不只是和你有关。” “我们还是低估了对手,我故意离开官驿是想引暗处的人出来,可是没料到对方竟然用出这么大力气,拦截我的刀客有十四个,个个武艺都不俗,所以我料理完再去找你的终究迟了一些,还遇上了那个家伙......” 叶无坷把伤口包扎好后说道:“有个突破口,是个叫林东升的商人,我人交给严淞了。” 沐山色问:“为何把人给严淞?” 叶无坷道:“因为突破口是林东升,但林东升不重要,那个级别的人,不可能知道什么秘密,我一直看不出严淞的来历,那个重伤的林东升交给他,如果他把林东升送回来,他和今日埋伏的人便不是一路,如果他没把人送回来,或是说林东升死了......” 沐山色道:“所以突破口是严淞。” 叶无坷点了点头。 沐山色问:“那个穿白衣的人,让你吃了多大的亏?” 叶无坷又点头:“实力差距太大,我不是他对手......最起码,一年之内。” 他回忆了一下白衣男子的所有动作:“简单,实效,每一个动作都能杀人。” 沐山色想问叶无坷,你真的是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可是这个问题最终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 他不相信叶无坷这样的人没有任何保命的准备,这样的准备当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接下来会有很多戏。” 叶无坷回头看向苗新秀:“师父,你还是和大奎哥二奎哥在官驿里守着阿爷与沐先生。” 少年直起身,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外边......果然比进山麻烦些。” 沐山色道:“麻烦是麻烦,人活着本来就会被大大小小的麻烦纠缠,不同的是有的人怕麻烦所以一生碌碌无为,有的人什么麻烦都不怕所以可能死的快。” 叶无坷笑道:“不愧是书院的先生,安慰人的话也说的这么别致。” 沐山色深呼吸来感受伤势,他看向叶无坷说道:“你对白衣人如何看?” 叶无坷道:“一个......搅局者。” 沐山色道:“为何这么说?” 叶无坷回答:“如果能震住刑部和右台的书院先生,都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打伤,那就说明这个人,没有任何顾忌......” 沐山色道:“为何觉得书院就那么厉害?为何不会觉得只是我这个人比较鲁莽?” 叶无坷回想起那个初春的清晨,发丝随风而动的少女说,她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书院里,另一半的时间是在一个还不能告诉他的地方。 “无事村外有一座山叫大慈悲山,在村子里抬头看,那山高的让人有些害怕,可是放在整个大宁东北来看,那山就变得不入眼。” 叶无坷看向沐山色:“所以从大慈悲山走出来的人,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不会被人高看一眼。” 沐山色笑了笑,不置可否。 少年是想说,如果书院不是一座更高的山,那从书院里走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被长安城里林立的山头高看一眼? 东北有很多山,是真的山,长安城里也有很多山,不是真的山但更高。 叶无坷道:“我特别喜欢说话,也特别喜欢听别人说话。” 就在这时候,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急匆匆回来的鸿胪寺知事关外月回来了。 大奎并未阻止他进门,因为叶无坷说过关大人是自己人。 正巧听到这句话的关外月一边进门一边说道:“他想知道长安城里有多少座山,总是在我这里旁敲侧击。” 看起来,这位知事大人已是醉醺醺的,出事之后,客人里唯独是他吃完了整场酒局。 而那位做东的府堂大人,就不得不陪着他吃完整个酒局。 叶无坷笑道:“大人说话滴水不漏,想知道有多少座山实在是不容易。” 关外月道:“想知道有多少座山不容易,可长安城里何处山高却被你套了去。” 长安城里最高的山有两座,一座当然在未央宫,那不只是长安城里的最高峰,也是整个大宁的最高峰。 另外一座高峰就是书院,不仅仅是因为书院的院长身份特殊,还因为大宁立国之后,从筹备立法到制定国策,如此功劳,书院独占八成。 沐山色的手在包扎着伤口的纱布上轻轻触碰着,一下一下,像是个手欠的少年。 “你说的没错,是个搅局者。” 沐山色回想着那个白衣男子的树枝剑法,同意了叶无坷的判断:“他出手的时候应该是真想杀了我。” 叶无坷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高清澄既然把鸿胪寺和书院的人都请来,那就说明这两个地方的人最不好得罪,一个是因为书院真的不好得罪,一个是因为关外月要回京述职。 “也没准是个疯子。” 沐山色自言自语,而关外月则趴在桌子上快睡着了,他眯着眼睛看向叶无坷,没来由的说道:“搅局者?搅局者还不知道自己是搅局者呢。” 就在这时候,一群衙役到了官驿外,为首的是名捕头,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谁,哪怕现在都在说叶无坷杀了刑部主事,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人对于本地来说都是过客,发生再大的事也是过客。 所以捕头赵星海在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也还是客客气气的态度。 “请问你是不是叶公子?府堂大人请您到府衙那边说话。” 叶无坷抱拳道:“有劳捕头大人带路。” 赵星海手下的衙役上前就要给叶无坷上了铁索,赵星海立刻回头瞪了一眼:“干什么!” 叶无坷道:“也无妨,如此捕头大人也好说些。” 赵星海摇头道:“不必了,若是叶公子想离开这何必还要回官驿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衙役退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公子,随我来吧。” 叶无坷刚要迈步的时候,忽然有个黑影从远处掠过来,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就直接摔下去。 叶无坷眼神极好,立刻上前:“器叔,你也受伤了?” 。。。。。。 【今天初六,初六日子很好,因为六啊】 「求票求收藏求评论」 第五十章西行劫 器叔受伤。 伤在一块瓦片之下。 叶无坷扶着器叔回到官驿,而那位捕头大人一点也没有为难,他带着人就在官驿门口等着,不催不请,安安静静。 直到叶无坷给器叔把伤口包扎好之后,捕头赵星海才让人进来通报了一声,说是府堂大人明日上门拜访,今夜叶公子就不必去府衙那边了。 “很离谱。” 器叔侧头看了看右肩:“我才跟上去没多久就被他发现,然后他摘了一块瓦片,以瓦片为刀,我不能挡。” 器叔是高清澄的护卫,只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可是那白衣男子以瓦片为刀的一击,器叔竟然连躲都没能躲开。 “该只是想警告我,若真想杀我,这一刀就不是奔着肩头来。” 器叔回想起那个白衣男子劈出一刀后看他的眼神,睥睨,冷傲,但对器叔却没有丝毫的轻蔑。 他是看不上,而不是看不起。 所以沐山色在这一刻眼神恍惚了一下,若那个白衣男子对器叔只是警告,那以树枝刺他的一剑,该也是警告而已。 叶无坷看过器叔肩膀上的伤口,整齐的根本不像是瓦片切出来的,像是最锋利的刀留下的伤口,这让他对那个白衣男子更为好奇。 一想到那个人,叶无坷就不得不想到那句话。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叶无坷回过神后问道:“器叔也从未见过那个人,甚至没有耳闻?” 器叔反问:“你是想知道,这个人的出现和高姑娘是否有关?” 叶无坷点了点头。 器叔道:“我无法清楚高姑娘到底安排了些什么,现在我能确定的事其实和你已经知道的差不多,我知道沐先生和关大人是高姑娘请来照看你的,而典从年和赵康应该与她无关。”st 他看向少年的双眸郑重的说道:“不管这一路上发生什么,请你务必坚信,高姑娘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哪怕你会遇到一些凶险。” 这些话他其实没打算说,因为高清澄不希望这少年会觉得是他亏欠她的。 似乎每一个有志向的少年都会对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有所抵触,无论这安排到底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我知道。” 叶无坷回答的时候,眼神明亮的像是无云的晴空。 他说:“我也许还想不出她都安排了些什么,但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包括我。” 器叔道:“她是想着,在你需要一些筹码的时候,你能够拿得出来,一样一样的摆在那里,都很有分量。” 其实这句话器叔更不该说。 因为叶无坷太聪明,这句话一说出口器叔就后悔了,他刚才忘了高清澄的交代...... 高清澄说过,只要有一句话不够谨慎,叶无坷都会猜到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世。 她不想让叶无坷觉得一切都是施舍,哪怕明知道那少年永远都不会以阴暗的心来看待世界。 尤其是,不会以阴暗的心来看待她。 “呼......” 叶无坷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器叔问道:“她在安排这些的时候是不是皱着眉头?她应该还会担心她的安排会刺激到我的自尊吧......” 脑海里出现那个本该潇洒快意的少女因为他而皱起的眉头,叶无坷就觉得那样子又好看又让人心疼。 越想越好看。 他挠了挠头说:“我哪有那么不懂道理,会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施舍。” 他想着,那个能在长安里厉害的一塌糊涂的明媚少女,看似柔弱娇小,可行事作风大开大合,却因为他,在布局的时候盘算的小心翼翼。 当她的模样越发清晰,叶无坷才醒悟道自己真的有些花痴,因为他发现自己刚才差一点伸手,去轻轻抚平脑海里那个她微微皱着的眉头。 所有人都在看着叶无坷,因为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心思全都暴露在脸上了。 而且,其实,他真的伸手了。 已经回到屋子里的大奎看着叶无坷那个样子,轻轻的说了一声......骚。 二奎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又低头看了看是不是尿裤子了。 “典从年的死不是意外,他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秘密。” 叶无坷连忙用这样一句话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但他发现根本没有用。 阿爷看着他叹了一声:“长大了。” 苗新秀则笑着点了点头:“陷进去了。” 器叔不好搭话,毕竟在他看来叶无坷配不上高姑娘,哪怕叶无坷再优秀一百倍也配不上,毕竟在器叔眼里就没人配得上高姑娘。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这山村少年对高姑娘有些爱慕他能理解,但看那少年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在爱慕那个层面了吧。 沐山色则一脸欣慰,他觉得这少年颇有些胆色。 “有件事不对。” 叶无坷这时候从腰畔皮囊里取出来一件东西递给器叔,器叔看了看后脸色为之一变。 那是一枚印章,刑部的印章。 在那间铺子里,叶无坷问林东升和邓放,就算有了我的口供,朝廷也未必采信的时候,邓放说,朝廷怎么可能不采信刑部的口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邓放取出来这个印章交给林东升,让林东升在叶无坷按手印之后,在那份口供上用印。 器叔把印章还给叶无坷:“收好,千万不要丢了。” 他对叶无坷说道:“府堂范周担应该不会掺和进来,明日一早他最多例行问问,能走之后就要加快行程,咱们快起来别人就会跟着暴露的快起来......毕竟,只剩下三百里了。” 叶无坷道:“那大家都去休息,我来守夜。” 器叔点了点头,等众人都离开客厅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对高姑娘......” 叶无坷:“很敬重!” 器叔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还在一个劲儿的叹息......这个不会说谎的孩子啊,连转移话题都显得那么笨拙。 他说:“嗯,她也敬重你。” 叶无坷双目放光:“真的?” 器叔:“唉......” 远在几千里外的高清澄忽然间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心里想着,应该带上那个家伙送她的皮袄才对。 可是那件皮袄,已经被她锁进长安城她的房间里,那个装着好多重要东西的木箱里了。 她坐在高大雄俊的战马上,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她又忍不住想,那个熊头帽子虽然吓人了些,可真的很暖。 然后她又莫名其妙想起那个少年对她说的话......所有的想念一定都是暖的,一想到这些,脑海里那少年咧嘴傻笑的样子突然就清晰起来。 “呸呸呸......” 失神的少女忽然连着呸了好几声,这让旁边的几名黑衣高手全都看过来。 高清澄:“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有飞虫,嗯......飞虫,飞进我嘴里了。” 然后竟是有些脸红,脸热。 因为她也真的不擅长撒谎。 就在这时候,面前那座燃烧着的城里出来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大概几百人,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甲胄的校尉。 他带着他的三百多骑兵从城门出来的时候,让人错觉出来的是一股汹涌的血浪。 头发上,脸上,甲胄上,乃至于坐骑都被血染满的年轻校尉到近前停下战马。 这个短短两个月就从一名士兵靠杀戮而迅速升任校尉的年轻人,像是一个散发着妖气的魔。 他身上的血还没有凉透,所以升腾着淡淡的白气,月色下看到这样的人,谁不错觉那是来自地狱的魔? “你可以进去了。” 叶扶摇对高清澄说完这几个字,催马向前。 数百名浴血骑兵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却煞气腾腾。 高清澄把围巾拉起来遮住口鼻,然后催马进入了这座还在燃烧中的城。 此地距离东韩都城已经不足一百里,这座城就可以看成是东韩人守卫都城的最后一座堡垒。 她进城门之后就看到了无数的尸体,火烧焦了东西的气味都压不住这街上的血腥味。 当她在一座很宽敞的宅院门前停下的时候,大宁战兵正在将无头的尸体一具一具从院子里拖出来。 即便用围巾遮住口鼻,血腥味还是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高清澄下马后,几名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将她迎接进门。 她一边走上台阶一边问:“人在哪儿?” “就在院子里。” 高清澄进门之后就看到了,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被钉在木桩上,双臂被拉直,两把刀穿透胳膊钉进木桩。 “卢运。” 高清澄叫了一声,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随即艰难的抬起头。 当他看到一群身穿黑色锦衣的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即便已经惨成了这样他还是吓得颤抖起来。 高清澄道:“让我看清楚他的脸。” 两名廷尉随即上前,一个将卢运的脑袋抬起来,一个分开了卢运披散的长发。 “大宁廷尉府验明正身。” 高清澄靠近些,看着那张凄惨的脸问道:“你就是大宁原礼部侍郎卢运,两年前你告老还乡,但在中途失踪,刑部的人奉旨追查却一直没有你的下落,是不是?” 卢运没回答,使劲儿的想别过头不看高清澄,可是他不管怎么用力,也敌不过那名死死扳着他脸的廷尉。 高清澄再问:“不到一年前,廷尉府安排去渤海的一队暗谍失踪,这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卢运明显又躲闪了一下,哪怕被扳着脸也不敢与高清澄对视。 “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让你稳妥的回到长安,如果我不能让你开口,那回到长安之后,副都廷尉大人就会接手。” 卢运眼睛猛的睁大,副都廷尉四个字像是什么恶毒至极的诅咒似的让他感到无比恐惧。 “我不!” 卢运立刻挣扎起来,似乎已经忘记了双臂上的剧痛。 火光下他像个快要魂飞魄散的鬼一样凄厉嘶吼:“我不能落在张汤手里!” 高清澄点了点头:“那就回答我的问题,第一,你告老还乡之后失踪,是否在那时就已被东韩人收买?” 卢运点头:“是......” 高清澄道:“第二个问题,廷尉府一队暗谍失踪,你知情不知情?” 卢运再次点头:“我知情......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高清澄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转身离开:“这个人务必活着带回长安,他在东韩能知道咱们渤海的人都死了,那他也能让害死咱们兄弟的人,都死。” 她的步伐开始加快:“派人求见夏侯大将军,告诉他,我在东韩的事已经办完,要即刻赶回长安,不能向他辞行了。” 她越走越快。 那个家伙,去长安的路上应该不会出事吧,西行是一个劫,过去了,说不定能为你挡住将来更大的劫。 第五十五章伏乱 “过鹰嘴峡去长安是最近的路,鹰嘴峡里也修有官道,最宽的地方有十余丈,最窄的地方四五丈。” 关外月向叶无坷介绍着即将经过的那险要之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入鹰嘴峡了。 叶无坷有些好奇的问道:“距离长安这么近的地方,难道也有山匪出没?” 关外月微微摇头道:“我已经不在大宁多年,但我离开长安之前似乎是听闻过鹰嘴峡有山匪放肆,仗着地势,偶尔下来劫掠商队。” 叶无坷道:“那地方,山势险要易守难攻?” 关外月回答道:“鹰嘴峡居中位置容易设伏,往上攻却难。” 叶无坷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昨夜我才向大人请教过,若不走鹰嘴峡要绕路多远,大人说,最快也要晚四五天到长安。” 关外月道:“确实如此,少则四五天,若遇阴雨,晚上七八日也是正常。” 叶无坷再次沉默下来。 其实按照他的本意,他是想搞个突袭,快到鹰嘴峡的时候忽然换路,走那条远但平坦的路去长安。 但现在显然不必了,有陆昭南将军派来的一营战兵接应,理论上就算是再不开眼的人,也不会在鹰嘴峡里动手。 叶无坷往马车外边看了看,车窗外已经满目葱绿。 进鹰嘴峡前还是一片平原,正是春忙时候,田野里都是弯腰劳作的农夫,这景象,路过的人看着真美,干活的人也是真累。 “自言今岁春耕早,腊雪消来水一犁......” 坐在旁边的关大人自言自语一声。 这位中等身材且明显已经发福的外交官员,一路上看过来满眼都是回忆和欢喜,只是今日这语气里,似乎还多了一二分的近乡情怯。 “东韩那边几乎看不到这样整片整片的田野,山多气寒,偶尔能见一片稻田,也是病殃殃的干瘪枯瘦。” 关外月觉得屁股后边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摸索了一会儿把东西拿出来看了看,是那皮裤衩,连忙又塞了回去。 一个恍惚,竟是忘了这东西。 刚刚才起来些的文人忧郁气息,因为这个举动而荡然无存。 叶无坷忽然伸手把车窗关小了一些,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若有事,大人在我身后。” 关外月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没刀。” 他把刀抓起来想横放在自己身上,因为肚子太鼓那刀滑了下去。 “在你身后就在你身后......” 关外月道:“非我怕,只是......该给你们年轻人多一点机会。” 就在这时候,马车外边传来那名战兵校尉的喊声,叶无坷透过窗缝往外看了看,见那些战兵显然变化了阵型。 前边开路的那些战兵开始加速,似乎是有意拉开了和马车之间的距离,后边的战兵则开始分为两列向前,试图把刑部和御史右台的人从车边挤出去。 与此同时,鹰嘴峡最狭窄的地方,山坡处一片茂密林子里,一群蒙面人已经在此埋伏许久。 为首的蒙面人举着千里眼往峡谷口看了一会儿,见有战兵护送的队伍进来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两辆马车居然会有战兵接应。 三百左右武装到牙齿的战兵,放在战场上就算是被十倍的敌人围困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搞不好,还会反杀一阵。 前几年西域战场上,一营三百多名负责穿插切断敌军退路的战兵,因为地势不熟悉走过了预定地点,不小心就穿插到了敌军后边的辎重营,有五千重兵守护的辎重营硬是被这三百多人给掏了。 黑衣人首领手下只有一百余人,就算是埋伏,让他直面硬刚一营战兵,他也觉得无异于以卵击石。 片刻后,他回身吩咐道:“一会儿马车过来,放过前边的战兵,待车马到下边,巨石瞄着第二辆马车砸!”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只要杀了第二辆马车里的人马上就走,不要逗留。” 首领深吸一口气,伸手要过来一张硬弓。 马车在战兵的前后保护下进入峡谷,战兵队伍明显放慢了速度。 叶无坷凑近车窗往外看了看,两侧山势逐渐放缓但峡谷越来越窄。 他往前看,两侧山坡处林子很密,叶无坷随即将一个哨子取出来放在嘴边,关外月看起来倒是还好,躺在那的林东升紧张的嘴角都在发颤。 山坡处,有一块凸起的巨石下边已经被挖空,用两根木桩顶着,若挪开木桩巨石就会滚落下去。 计算着时间距离,黑衣人首领忽然一挥手,两队蒙面人分别合力拉起绑在木桩上的绳索,两根木桩被拉倒,巨石瞬间滚落。 在巨石滚下去的前一息,叶无坷猛的吹响了叼在嘴里的哨子。 与此同时,叶无坷一脚踩了下去,林东升嗷的一声率先从碎裂的车里漏了下去,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车底的惨呼。 “踩我腿了!” 随着车底破裂,叶无坷拉着关外月两人直接沉了下去,到车底后叶无坷左手将关外月推到车外,右脚让林东升闭嘴。 三人几乎不分先后的从车底钻出来,那块大石头也到了。 “抓叶无坷!” 御史右台的队伍里传来一声呼喊。 “杀叶无坷!” 刑部队伍里也传来一声呼喊。 叶无坷抬头看的时候,前边马车也已经破裂,大奎二奎架着阿爷已经冲出来,师父苗新秀和器叔两人在一左一右护着。 沐山色回头看着空荡荡碎裂裂的车厢:“好好下车也来得及......没砸咱们......” 按照叶无坷事先已经交代过的,大奎二奎他们带着阿爷出来后就往一侧山坡上冲,这一侧的山坡上也有埋伏的黑衣人,立刻朝着大奎他们放箭。 苗新秀掠到前边,一把横刀开路,刀密不透风,羽箭纷纷斩落。 有他们照顾阿爷叶无坷也比较放心,他一把抓起林东升往另一侧山坡掠了过去:“关大人你自己小心。” 关外月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哪个王八蛋说让我站在他身后的!” 叶无坷还管那个...... 敌人的目标就是他和林东升,他只要远离众人,大家就都安全,况且那些人不敢对一位回京述职的鸿胪寺官员下手。 大宁正在对东韩动兵,陛下一定会亲自见见从东韩回来的驻外使臣,那些人若杀了关外月,大宁皇帝必会震怒。 林东升只感觉自己在飞一样,因为叶无坷在那颇为陡峭的山坡上如履平地。 他只能是闭着眼睛听天由命,但还是得自己也努力一下:“求你别用我挡刀挡箭了。” 叶无坷说了一声放心,然后用林东升的屁股挡住一支弩箭。 不知道他在林东升裤子里垫了什么东西,那疾势而来的弩箭竟是没能打进去。 林东升吓了一跳,想骂街硬是没敢。 这变故太的如此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倒也不是没反应过来那滚落的巨石,而是没反应过来叶无坷他们居然主动弃车而走。 刑部缉司廖春雷眼见着叶无坷冲向山坡,他立刻摘下来弩箭瞄准过去。 手指刚要扣动机括的瞬间,一柄长剑从斜刺里过来,当的一声,连弩直接被挑飞出去。 “廖春雷!” 赵康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 廖春雷没理会他,向后退了一步,让手下人去挡住赵康,他又拿过来一张硬弓瞄准叶无坷后背。 赵康吩咐一声:“拿下刑部廖春雷!” 他身后绿袍武士随即向前突进,赵康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忽然间腰间一凉,他猛然转身,却见一名手下绿袍迅速后撤躲进人群里。 赵康往自己身后看,后腰位置戳着一把匕首。 剩下的绿袍武士见到了纷纷过来,围成一圈将赵康护住。 “刚才是谁......” 赵康问了一声。 可是他那几名亲信随从都在身边,不少一人。 就在这时候,山坡上埋伏的人之中,一批身穿绿袍的右台武士冲了出来,为首的那人疾呼道:“抓刑部通敌叛国的人!拦路者死!” 而另外一侧靠近路边的树上,一群身穿刑部官服的人纵身而下:“御史右台的人通敌叛国,把赵康拿下!” 这场面混乱的,一时之间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战兵校尉李长嗣看着叶无坷上山的方向,又看了看另一侧大奎二奎上山的方向,略微沉思,他双手往两边一分:“一个不能少。” 战兵随即分开追上去。 李长嗣将他的马槊挂好,抓了横刀后跳下战马,十几名亲兵跟着他迈步上山。 不管面前的人是穿刑部官服的还是御史台官服的,只要挡路一个不留。 一下子,似乎更乱了。 到了山坡上,叶无坷见迎面有几个蒙面人过来,他把林东升往地上一放:“你们要的人在这!” 说完转身就走。 林东升:“???” 几个蒙面人追到近处,几乎同时低头看林东升,叶无坷却又出现在侧面,手中连弩点射几下,三名蒙面人当场中箭身亡。 剩下的两个抬手要用弩打叶无坷,叶无坷却又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这山里,叶无坷好像进入了他的武界。 下一息,叶无坷从另外一侧闪现出来,刀锋一扫,一名蒙面人的脖子直接被抹断,刀势在半空之中稍稍偏下,又戳进另一名蒙面人的心口。 一式双杀。 叶无坷把林东升又拎起来,低头一看,林东升哭了。 叶无坷道:“看把你吓得。” 林东升:“你放下的时候能不能,硌我腰了。” 叶无坷:“小孩子哪儿来的腰!” 硌着林东升是一块臂盾,被叶无坷塞他裤子里了。 叶无坷提着林东升往另外一侧掠了出去,数十名蒙面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可却被拎着个重伤员的叶无坷带的团团转。 进了山的叶无坷,仿佛归林的兽王。 这些蒙面人若不分开去寻他,自然是无法找到,若分开去寻他,指不定被他用什么方式杀死。 叶无坷仿佛集合了山中所有猛兽的特性,或是暴起偷袭,或是直接猎杀,如豺如狐,如狼如虎。 而此时,带着一队亲兵进入山林的李长嗣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尸体,眼神里已满是欣赏。 一群倒霉的蒙面人寻找叶无坷的时候,迎面碰上李长嗣,李长嗣手下亲兵抬手就打,不用李长嗣出手,打空了弩匣的亲兵就把那几名蒙面人乱箭射死。 远处的一棵树后边,叶无坷悄悄探出头看着这一幕。 而就在他身后不到三丈远的地方,刑部缉司廖春雷转出来,抬起握着连弩的手,瞄准了叶无坷后心。 第五十六章你死定了 叶无坷藏身在一棵大树后边,悄悄探头往外看着,见李长嗣带着一队战兵上来,他却没有出去相见。 该出现的人绝对没有全都露面,所以叶无坷现在也不想那么早露面。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刑部缉司廖春雷藏在身后,撤回身的时候拉了林东升一把。 “主动些。” 叶无坷忽然说了这样三个字。 说这话的时候,叶无坷往下一蹲。 本已经瞄准好的廖春雷只好把连弩往下压,然后连发三箭。 林东升一咬牙,把屁股撅了起来。 当当当三声。 一腚接三箭。 叶无坷笑着拍了拍林东升的肩膀:“主动些功劳大,我才能保你。” 说完这句话他把林东升往下一压,借力身子腾空而起,半空之中转身往廖春雷所在回了三箭,三箭连珠。 廖春雷闪身到树后,那三箭品字形戳在树干上。 他本以为叶无坷会趁势而上,没想到叶无坷拎了林东升转身就走。 他也没想到那少年体力竟然如此充沛,拎着个百多斤的人在山林里穿梭速度竟然不弱奔狼。 廖春雷一咬牙追了上去,瞧着叶无坷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就是追赶不上。 不知道追了多久,林子越来越密,廖春雷已是有些气喘吁吁,他靠在树上喘息了一会儿,再往前看,哪里还有叶无坷的身影。 懊恼之下,廖春雷啐了一口准备撤离。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时,却发现叶无坷竟然倒挂在他头顶树杈上,一脸笑容的看着他。 廖春雷大惊,后撤几步抬手用连弩要打,可这片刻,叶无坷竟然不见了。 下一息,他听到动静猛然转身,正看到一棵树后露出身影,他毫不犹豫的就连续点射过去。 这次那人没能避开,哆哆哆的几声弩箭全部命中。 可此时廖春雷才看清楚,那竟是个把屁股朝着他高高撅起的家伙,也不知道那人腚怎么就如此坚韧,箭戳在屁股上,那人看起来竟是一点事没有。 就在这一刻,廖春雷知道完了,他的连弩打空,而他的后背大空。 一把横刀从他背后探过来,刀放在他肩膀上锋刃朝着他脖子。 叶无坷站在廖春雷身后:“刑部的人都这么想杀我,是怕我真的知道些什么?” 廖春雷道:“你杀了刑部主事,你就该死。” 叶无坷微笑道:“刑部主事是不是我杀的你心知肚明,你非要杀我,只是你觉得杀了我你再回去,应该就能换一条命活着,我不是说你蠢,你这样想也没错,我只是提醒你,连典从年都死了,就算你杀了我,你凭什么能活?” 廖春雷眼神里寒芒闪烁:“你确实有些本事,但你不该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秘密,你应该直接杀我,而不是啰里啰嗦。” 叶无坷还没回话,廖春雷忽然抬脚往后一踹,他鞋跟里弹出来半截匕首,直刺叶无坷小腹。 叶无坷后撤避开,廖春雷抽刀劈砍:“你让我知道了,你不想杀我。” 刀刀落下,叶无坷不断退让。 就在廖春雷一刀力劈的时候,叶无坷抬刀夹住:“你有没有想过,从始至终你身后的主子就不是想杀我,而是想利用杀我这件事,把你们都除掉?你们都死了,他就干净了。”通天阁小说 廖春雷根本不听叶无坷的话,狠狠往下压刀:“那你也得死,你死了,天高海阔,我自有去处!” 叶无坷道:“转做证人才是出路,你总不至于连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廖春雷冷笑:“做官的,哪个不是卸磨杀驴,我背后的人要杀我,你背后的人难道会留活口?也包括你!叶无坷,你太不了解长安城的水有多深!” 他说话的时候连续猛攻,一刀接一刀,一刀比一刀快,连绵不尽,宛若流星。 叶无坷似乎是没了招架之力,连格挡的力气都不如之前足了。 “我是好奇!” 叶无坷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到底我是惹到了多大的人物,竟让这么多人杀我!” 廖春雷还是一刀一刀劈砍:“太高估你自己了,大人物们才不会盯着你不放,只是恰巧你可以被利用,只是没想到,你非但不能被利用,还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叶无坷道:“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你也是一样狗屁都不知道。” 他被压制的没有还手之力,背靠在一棵树上的时候连退路都没了。 廖春雷又是重重一刀劈落,叶无坷双手架刀挡住:“其实我知道是谁,我和关大人请教过......刑部里那几位大人物,只有一个令人怀疑!” 廖春雷眼神一变:“那你更该死!” 叶无坷却眼神明亮了一下:“多谢你印证。” 他单手一发力,竟是将廖春雷的刀震开,紧跟着他一刀横敲,刀背打在廖春雷太阳穴上,廖春雷闷哼一声向一侧歪倒。 就在叶无坷要生擒廖春雷的时候,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从廖春雷身后伸出来。 那只手勾住廖春雷的脖子往旁边一扒拉,看起来并没有发多大力度,可廖春雷竟是横飞出去,一头撞在树上,咔嚓一声,树断了,廖春雷的脖子也断了。 让人无法相信也无法预料到的是,那只手扇飞了廖春雷的同时将廖春雷的刀接住了。 然后,一刀落下。 这一刀,比廖春雷之前疯狂猛攻的上百刀加起来还要狠厉。 这一刀落下,叶无坷的刀来不及挡。 可就在这一刀即将劈在叶无坷脖子上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刀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握着刀的白衣男子微微低头,眼神里难得出现了几分赞赏几分惊喜和几分释然。 叶无坷的左手在他胸前,其中四指弯曲中指伸直,指尖已经贴着他的衣服,比刀锋距离叶无坷的脖子还近些。 “枪法。” 白衣男子随手将横刀丢出去,那刀旋转着飞到远处,噗的一声,将廖春雷的脖子剁开。 他依然是以那般居高临下,却并不盛气凌人的姿态看着叶无坷,如世外人,看向入世的少年。 “原来那天你没用的,是一招枪法。” 白衣男子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似乎已经满足。 叶无坷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脚步停住,回头看向叶无坷道:“你知何为束脩?” 叶无坷:“弟子敬先生之礼。” 白衣男子摇头道:“只是学东西要付出的代价罢了。” 说完迈步而行。 叶无坷要追,没想到白衣男子非但武功深不可测,轻功身法也让人惊骇,几个腾挪,人已消失不见。 叶无坷没继续追下去,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只是还无法理解,三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白衣男子目的是什么,更不能理解,他为何要问束脩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掠回林东升身边,伸手把林东升腚上的弩箭一根一根拔下来。 而此时,十几名甲士已经从四面围过来,校尉李长嗣从正面过来,步伐不急不缓,看起来格外从容。 “叶无坷。” 李长嗣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用躲,你出来随我下去,我会带你亲眼看着,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叶无坷指了指林东升:“我就不跟去了,这个人有用,他是证人,你可把他带走。” 说完后向后退了七八步。 林东升回头看叶无坷,眼神复杂的让人心疼。 李长嗣缓步走到林东升身边,低头看了看这个浑身是伤包扎的像个粽子似的可怜虫,眼神里尽是不屑,这种货色还真是不入他眼。 他路过的时候顺势在林东升脸上踩了一脚:“废物。” 骂了这一句,他继续迈步跟上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是从一见面?” 叶无坷一边退一边说道:“我本意是在那个路口耍个出其不意,不走鹰嘴峡绕远走大路,可你莫名其妙的带着一队兵在那等我,还说是陆昭南将军派来的......看似好心,实则是逼我不得不走鹰嘴峡。” 李长嗣想了想,点头道:“确实突兀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也算不上没道理,陆昭南派人来接你,难道不应该?” 叶无坷道:“应该,但不合理。” 李长嗣抬起手,他手下的那些甲士随即用连弩瞄准了叶无坷。 他没有急着下令,而是好奇问道:“为何不合理?” 叶无坷道:“如果陆将军是个公私不分的人,那他独子陆吾去东疆的时候就会调派一批人保护了,况且,你说奉命领兵围剿山匪,这也不合理,陆将军坦荡,就算真想派兵来接我,也该是直接请旨派兵接应,而不是让人以剿匪的名义来等我。” 李长嗣又想了想后说道:“确实是有些画蛇添足,我若说就是奉旨在此接应你也就不会怀疑了,多谢赐教,以后我注意些。” 说着话的时候,他手已经要往下压,只要压下来,十几把连弩就能无死角的把叶无坷打成刺猬。 “就算你说是奉旨来接我,我也会怀疑你,所以你为什么就觉得,我在这毫无准备?” 叶无坷此时的话,显然又刺激到了李长嗣的好奇心和戒备心。 那只抬起来的手,暂停了下压的动作。 叶无坷道:“如果陆将军真的想派人接我到长安,他应该会在我没出无事村的时候就派人去了,况且,澄潭关将军武栋是陆将军旧部,陆将军就算不派人,也可以写一封信去......” 他很耐心的说道:“让武栋将军分派一些人沿途保护,只要是请旨而为,那就没人可以挑出边军调动的不是,我不了解陆将军,但我了解陆吾,看到陆吾,我就知道陆将军的为人,凡涉及公器,陆将军必会请旨而不是自作主张。” 李长嗣这次有些佩服的说道:“合情合理,可是漏洞这么多......还是因为低估了你,低估你,还是因为你本该不入流,若早知你这样,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那个什么狗屁村?” 叶无坷道:“你骂我村子,那我就直接点出你在兵部有个主子。” 李长嗣脸色一变:“你在胡说什么!” 叶无坷道:“你这些兵是假的,但装备是真的,如果没有兵部的人是你靠山,你从哪儿能搞来这么多好东西?” 他不等李长嗣说话就又补充了一句:“再告诉你一声,我不是从看到你这些假战兵才开始怀疑兵部有坏人的,在澄潭关发现武栋将军的边军之中,连斥候都没有配备战马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了,兵部一定有人在故意克扣为难他。” 李长嗣脸色发白的厉声喊道:“射死他!” 几乎是同时,叶无坷也喊了同样的三个字。 噗的一声! 一只弩箭洞穿了李长嗣的咽喉,箭头从脖子前边钻透的时候带出几滴血。 趴在李长嗣身后的林东升,举着从裤裆里掏出来的还带有些许余味的连弩:“操-你-妈,踩我脸,还骂我废物,老子干-死你! 第五十七章你好倒霉蛋 李长嗣倒下去之前尽力的回身看了看是谁放的箭,当看清楚是那个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林东升后,他眼神里最后给人留下的含义是......我本想留你一条狗命。 然而他后悔已经没有意义,这一箭又快又准又狠,洞穿咽喉之后,李长嗣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四周围着的那些假战兵在看到李长嗣倒下去之后,明显都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们就几乎同时朝着叶无坷放箭。 而叶无坷在李长嗣被射死的那一瞬间就往前一扑,一点也不顾及姿势美不美丑不丑,翻滚着顺着山坡往下去了,十几支弩箭竟然全都......没有射出来。 精准打击。 十几支弩箭从十几个人的后方出现,每一箭都准到令人窒息,每一箭都击中了那些假战兵的手臂,紧跟着就是一片连弩掉在地上的声音。 叶无坷翻滚出去很远,第一反应是要爬到树上去,管他什么狼狈不狼狈,总好过被射成刺猬。 可也是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气息。 哗啦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叶无坷在无事村无数次的向往。 甲片摩擦。 叶无坷刚要起身的时候,四支羽箭飞来,前后左右钉在地上,像是带着什么画地为牢的魔法,让叶无坷觉得自己必须乖乖站好。 哗啦哗啦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叶无坷抬起头的那一刻,一杆大槊迎面过来,槊锋在距离叶无坷下巴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下,那大槊在掌中握着,犹如插在磐石之中一样纹丝不动。 槊锋上的寒意,似乎已经侵入叶无坷的毛孔。 峡谷中,被围攻的赵康让手下撕掉一条衣服当做绷带,把后腰伤口狠狠勒紧。 “这些战兵都是假的!刑部和右台的人也都是假的!” 赵康红着眼睛吼了一声,身边几名绿袍武士与他肩并肩形成一个防御的小圈。 “全都灭口,一个不留!” 那群假的战兵中有人喊了一声,若是叶无坷在的话,马上就能分辨出来,那声音颇有些熟悉,正是已经消失了一段日子的宋公亭。 假的战兵蜂拥而上,脚步声混合着呐喊声像是来自地狱鬼魂被折磨的哀嚎,铁板上的挫骨,油锅里的烹炸。 嗡! 天空忽然暗了一下。 紧跟着大批的假战兵倒了下去,从后排往前排倒,一层一层,被割掉的稻子一样。 赵康有些茫然的往四周看,只看到箭如飞蝗。 不知道过了多久,满是白羽的尸体几乎铺了一地,赵康看到了一群人押着叶无坷从远处过来,他此时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里看到的世界却依然是红色的。 “叶无坷!” 摇摇欲坠的赵康把长剑指向叶无坷:“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话,陆吾他们到底是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远处传来叶无坷的回应,斩钉截铁。 “不是!” 赵康仰起头喊了一声:“好!老子信你!” 迷迷糊糊的赵康握紧掌中剑,朝着那群迎面过来的人低头冲了过去,像是一头受了伤也发了疯的蛮牛,一往无前。 “那老子死也把你救出来,救不出来老子跟你一起死!” “大人!” “大人!” 他身后传来手下的疾呼,可这种状态下的赵康哪里还听的到这些,就算听到了,他也顾不上去回应。 状若疯魔的赵康拼尽力气冲过去,朝着最前边那个看起来高大魁梧的家伙一剑刺出。 砰地一声。 槊杆在那剑刺出之前先到了,在赵康的脑壳上撞了一下,赵康身子骤然一僵,然后就摇摇晃晃的扑倒在地。 另一边山坡上,大奎二奎手持猎叉戒备着,只要有人再多靠近半分,他们才不会管来的是人是鬼是仙是魔,照杀不误。 器叔和苗新秀对视一眼后,把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 阿爷示意大奎二奎也把猎叉放下,因为这次围上来的不一样,那层甲如林,铜墙铁壁。 乌云总有散开的时候,阳光会挤满每一个窗缝。 当窗缝足够大的时候,阳光就会一排排的进来,整整齐齐的把小手张开,朝着人洒出一束一束温暖。 无聊的日子连叶无坷这样的人都会时不时发呆,每过一天他就在墙壁上划一道,一个正字是五笔,写下一个正字就说明已经过去五天。 在叶无坷身边的墙壁上写了......我想吃炖肉,吃火烧,吃大鸡腿,吃盐水豆腐,吃白面馍馍,吃糁子粥,吃二奎的冻萝卜,狗贼吃我一个大比逗,正经是一个正字都没有。 上次鹰嘴峡一战已经过去一个月,他们被分开关在这样并不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也足足有一个月。 叶无坷以为很快就会到来的审问一直都没来,好像连调查都要等一个吉祥日子似的,吉祥不来,那就什么都不来。 每天都有人按时送来一日三餐,其实饭菜也还不错,可叶无坷就是怀念山里的食物,粗糙香腻。 所以叶无坷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矫情的人,吃着白米饭想着玉米饼子,噫!这好像不是矫情,这好像是滥情! 想到这叶无坷就打了个哆嗦,心说难道自己是个渣男? 想到这叶无坷又打了个哆嗦,心说自己果然是快精神病了。 每一天都很安静,安静的连叶无坷都开始期盼着每天固定时间出现的给他送饭才会有的脚步声。 只有脚步声,因为那个狱卒大哥傲娇的很嘞,你和他说什么,他看都不看你一眼。通天阁小说 也是一个话痨,可他真的不愿意和自己聊的太久,聊太久,也就一定会真的成了精神病。 偶尔飞过的鸟儿会让他起身看向窗外,飘窗很高,高到他能看到阳光洒在地上和墙壁上的宽阔痕迹,而直接看那窗户光明就只剩下一条线。 这是一间干净到让叶无坷有些讨厌的牢房,便盆都每天有人来清理三次,所以这里连异味都没有,这正是叶无坷最讨厌一点,因为没有异味,他身上的异味就变得明显起来。 一个月没有洗澡了,以至于他可以用从胳膊上搓下来的大力丸排兵布阵。 就在整一个月的那天,正午的阳光在牢房里投下最直接的探视和最热烈的问候,傲娇狱卒进来,放下厚厚的一摞纸和书写所需的一切东西后,居然主动说话了。 “写。” 狱卒留下一个字就转身走了。 叶无坷看向那狱卒的背影问道:“写什么?” 狱卒一边走一边回答:“我哪知道,让你写的人就告诉我明天再来取。” 叶无坷挥手:“谢谢。” 第一天,他在纸上认真写下:需要毛巾一条,肥皂一块,热水一桶【凉水也行】,换洗衣服一套,最好内外都有,对了,还有一把梳子,一把剃刀...... 第二天一早,那位狱卒大哥就真的来了,叶无坷把写好的清单递过去,狱卒直接折好,写的什么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叶无坷看着狱卒离开,挥手:“谢谢。” 半个时辰不到那狱卒就又回来了,道牢门口朝着叶无坷招手:“你过来一下。” 叶无坷笑呵呵的凑过去问:“这位大哥我听你口音像是渔阳郡流冲那边的人?我有一位流冲县的兄长,虽然年纪相差不少,却与我一见如故,我们两个有说不完的话,只要见面就必然会聊上个通宵,我见大哥你慈眉善目甚是亲近,若大哥不嫌弃,不如我们.......” “你闭嘴!” 狱卒道:“你走近些,有人让我交代几句话。” 叶无坷随即又靠近了些,但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不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狱卒把刚才叶无坷给他写好的那张清单取出来,然后咔咔的撕碎了,特别碎,碎的跟叶无坷的心似的。 “第一句就是,让我当着你的面把纸撕了。” 狱卒看着叶无坷:“第二句需要你再近些来听。” 叶无坷只好又靠近些:“是什么话?” 狱卒把碎纸往前一掷:“呼你脸上。” 说完这句话狱卒转身就走了:“继续写,写到满意为止。” 叶无坷啐了一口嘴里的纸屑:“是要谁满意?” 狱卒一边走一边说道:“反正不是我,我哪有空跟你逗闷子,不过......如果是我让你写,你给我拉个单子,我也呼你脸上。” 叶无坷:“什么叫你也呼我脸上,那就是你呼我脸上的。” 狱卒一转身,叶无坷微笑温和的说道:“马上就写。” 狱卒:“我明日一早再来取。” 下一个清晨,狱卒大哥果然如约而至,他眼神只是一扫而过,就觉得叶无坷这次写的好像要好很多,页面字迹工整,干净爽洁。 他还是如上次一样,接过来纸张就折叠整齐,多一眼都不看,捧着纸就出去了。 叶无坷等他走了之后就到牢房最里边的个角落里坐着,这是到牢门的最远距离。 这次狱卒回来的更快,脚步声听起来都气冲冲的。 到了牢门口狱卒一指叶无坷:“你给我过来!” 叶无坷:“我不。” 狱卒想把纸撕了再呼叶无坷脸上,叶无坷就是不过去,他气的把纸揉成一团往叶无坷脸上呼:“谁让你写个治脱肛的方子!写个治脱肛的方子你还写用法是呼嘴上!” 叶无坷一把将纸团接住,然后把纸团打开平整:“多好的方子。” 狱卒:“你过来。” 叶无坷:“我不。” 狱卒:“你过不过来?” 叶无坷:“我就不。” 狱卒:“你不过来我喊人打你。” 叶无坷:“那我过去你不打我你就是我孙子。” 狱卒:“我不打你,你过来。” 然后:“呃......你他妈过来,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叶无坷:“就不去。” 狱卒狠狠的说道:“你等着!” 转身走了。 没多久叶无坷就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和狱卒的脚步声大不相同。 这次的脚步声轻柔,欢快,像是带着些小雀跃,但还要保持几分小矜持。 他往牢门处看,率先进入叶无坷视线的是走路时候扬起来的裙角,像堤上能垂到河面画出涟漪的柔柳,像春风吹着就会翩然起舞的花瓣。 脚步在叶无坷能看到也看不全的地方停下,墙壁挡住了要来的人,然后,那个清纯娇柔的少女背着手往前一弯腰,眉目如画的脸以及那双明媚璀璨的眼,突的一下,闯进了叶无坷的世界。 她笑起来,漂亮的大眼睛就眯成了一双弯月:“嗨!倒霉蛋。” 。。。。。。 [为盟主社会我良哥加更] 第五十八章请上达天听 高清澄背着小手在前边走,步伐轻盈,又长又直的头发在脑后一甩一甩,也很轻盈。 “带你去个地方,到了之后有人问你什么问题就只管答,不可隐瞒,不可藏拙,不可乱说,不可不说......” 她说话的声音在叶无坷身前,也在叶无坷脑海里,余音绕梁一样轻飘飘的转着,怎么转都好听,这让叶无坷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了,竟然花痴到了这般地步。 他的视线有点不听话的在高清你的腰肢上停留片刻,然后连忙抬起头看着屋顶走路。 他觉得自己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人家的腰,那该是一种十分无礼的行为,甚至称得上......亵渎。 可是好好看。 于是又瞟了一眼。 真的好好看。 高清澄的衣服剪裁的十分得体,若是站着不动,这身衣服契合她的样貌身形,是清纯而不失端庄。 她走动的时候腰肢和腰肢往下的轮廓就清晰起来,其实说不上是妩媚气质,少年脑海里也没有什么婀娜妩媚之类的词语,翻来覆去只是那两个字纠缠着他的思想和眼睛......好看。 阿爷说过,色批才盯着人家姑娘的腰臀看,若是喜欢,哪怕看背影也是先看后脑勺。 我该是先看的头发?是的是的是的,先看的头发,不是先看的腰臀,我不是色批。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叶无坷是正人君子,别他妈看了,好的好的......又瞟一眼。 叶无坷脑子里在打架,他其实读过许多书听过许多圣贤故事,非礼勿视的道理他也早早就记住了,在没有遇到高清澄之前他觉得非礼勿视此乃基操,现在觉得是这四个字就是人性上限。 所以他只好把视线尽量往两边看,然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宝藏。 走廊两侧全是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各类书籍,人走在这样的长廊里,时而感觉是在检阅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时而感觉是一群圣人在俯身观察你的灵魂。 不知不觉间叶无坷的呼吸都平顺起来,他一边走一边看那些书架,走马观花一样,来不及看那清楚那些书籍腰封上的字,但能看得清书架上的分类。 他越看眼神越是迷离,只觉得给他一壶水,他就能在这走廊里度过冬夏,走着走着,仿佛看到的已不是一排一排书架,是层林尽染,是山河天下。 高清澄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脚步一停,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少年的眼神全在书册上,偶尔还会在路过某一个书架的时候微微点头,似乎是在心中做着标记。 大概是在想着,若有机会再来,这架子上的书一定要看,不对,是这里的书他都想看,做标记的想优先看。 差一点撞在高清澄身上,叶无坷才察觉到高姑娘停下脚步,他连忙后撤,然后站直了身子。 傻小子真傻,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 “前边那间屋子。” 高清澄道:“我不能陪你进去,你不要担心,也不用紧张,该说什么自会有人提问。” 叶无坷使劲儿点头:“记住了。” 他迈步往前走,路过高清澄身边的时候又停住,纠结了半天后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你今天真好看。” 高清澄正想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因为这个傻小子进去之后应该不会太快出来。 听到这六个字,她回头看向叶无坷,小巧的鼻子上微微一皱,大大的眼睛微微一瞪:“你在胡说什么?!” 叶无坷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见高清澄质问他道:“是我哪天不好看了?” 叶无坷咧开嘴傻笑,笑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要多便宜有多便宜,很不值钱的样子。 高清澄朝着那扇门努了努嘴:“快进去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看着那扇门,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仿佛那扇门后边坐着的不是道祖就是佛陀,他这个小妖精进了门就会被压的修为尽失屁滚尿流。 在他迈步的那一刻,高清澄忽然往前一伸手,朝着叶无坷比了一个大大的拇指:“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上吧!无事村扛把子!” 一句话,叶无坷这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腾的一下子就挺直了腰板,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踹门而入。 推门而入,乖巧的很。 进门之后他才发现这间屋子很大,大到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背对着他坐在那的人,椅背很高,所以只能看到那个人的头顶。 可仅仅是看到了个头顶,那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瞬间就又充斥了叶无坷的内心。 片刻后,叶无坷抱拳俯身:“后学晚辈叶无坷,拜见先生。” 背对着他的人好像微微笑了笑,然后问他:“为何称我为先生?” 那声音如春风和煦,虽略显低沉且有独特威压,可依然像是慈祥长辈朝你投来鼓励的目光一样,让叶无坷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他回答:“因为这里是书院,是大宁独一无二的雁塔书院。” 背对着他的人问道:“你进长安的时候被蒙着双眼,直到被关进牢房才摘下眼罩,你又怎么知道,这里是雁塔书院?” 叶无坷如实回答:“晚辈虽然是蒙着眼睛进长安,可在老家无事村的时候,曾问过一位挚友,进长安后如何走能找到书院,挚友曾仔细告知,晚辈进城之后印证走过的路线,所以知道进的是书院。” 那人略一沉吟,问出了一个让叶无坷没想到的问题。 “你为何要问如何找到书院?” 叶无坷心里又紧张起来,就很莫名其妙。 但他还是如实回答:“因为她说,若我到长安可来雁塔书院寻她。” 那人像是点了点头。 “她,挚友?” 那人像是在提问,又像是不是。 叶无坷还是回答:“是高姑娘,待我有恩。” 那人又问:“既然是有恩,称一声恩公不过分,为何偏偏是挚友?” 叶无坷刚要回答,忽然听到很清楚的吧嗒一声,他往前看,见一颗石子儿在那人脚边滴溜溜转着。 那人咳嗽了一声后说道:“现在问你关于案情的事,你不可隐瞒。” 叶无坷俯身:“晚辈明白。” 那人问:“知道为何到书院足一月后,才提审你?” 叶无坷回答:“该是在等高姑娘回来。” 那人嗯了一声后继续问道:“你这一个月来在牢里一定已经思考过前因后果,只管把你想到的说出来。” 叶无坷缓缓呼吸了两次,然后把他所想一一道来。 “高姑娘第二次到无事村的时候,御史右台的赵行使也到了,那时候晚辈在想,该是有人拿陆吾他们的死做文章。” “一开始,晚辈只觉得可能是某些人要构陷忠良,所以想着越是有人颠倒黑白,晚辈越是要把黑白再颠倒回来。” “走到半路的时候晚辈忽然醒悟,右台行使赵康若是奉命前来,那刑部的人为何急匆匆的也来,而赵康不止一次提醒晚辈,刑部典从年并无批文。” “再想起出无事村后,马车上被藏了一具尸体,该是个黑武人,所以看似只是受高姑娘之邀来照看我的鸿胪寺关大人,该是也有别的事想从我这里知道。” 背对着叶无坷的那个人,此时微微点头。 “后来晚辈逐渐理顺,这件事可按做两部分来看,第一部分,因为陆吾三人战死,且去过渤海,所以有人想趁机陷害他们,从而打击朝中对手。” “这些人的第一选择是收买晚辈,只要晚辈说陆吾等人私会东韩大将军尹穗,那这便可称之为铁证,但他们小气了些,竟然只给两万两。” 那人问:“两万两还嫌少?” 叶无坷道:“晚辈分文不值,但陆吾他们是为国战死的大英雄,无价!” 那人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然后纠正道:“英雄无价,你也不是分文不值,他们收买你确实小气了些,只用区区两万五千两。” 叶无坷大惊失色。 暗道五千不保。 那人道:“分两千五百两来,我不与外人说。” 叶无坷咬着牙,把怀里那都捂馊了的五千两银票取出来,小心翼翼上前,全都放在了桌子上。 那人道:“说一半儿就一半儿,你那一半儿拿回去,是你该得的,踏实收着。” 叶无坷犹豫了片刻,上前数出来两千五百两塞回自己怀里,塞的很快,唯恐那人反悔似的。 那人道:“现在说第二部分。” 叶无坷道:“第二部分,可能比第一部分更早些......不,一定比第一部分更早些,在得知陆吾他们三个在澄潭关战死后,就有人猜到了他们会被陷害。” “于是晚辈就必须要来长安,不管晚辈会不会被收买,只要晚辈来,那些想陷害忠良的人就会冒出头,要么收买晚辈,要么逼迫晚辈,总是会露面的。” 那人嗯了一声:“你能想到这么多着实不易......你在家里读过许多书?” “回先生,读过一些,但说不上多,东北边疆毕竟贫乏苦寒,连知识都比别处生长的少些,也慢些。” 因为这句话,背对着叶无坷的那个人似乎思考了许久。 “以后会好的。” 良久后,他说出这样五个字。 然后他为叶无坷这一趟做了个总结:“以你的年纪,出身,学识,阅历,能看清楚这两部分就证明你很好,以后再多读些书会更好。” 说完,那人似乎有起身要走的迹象,叶无坷抬起头眼神明亮的说道:“其实是三部分。” “嗯?” 那人要起身的动作停了:“说说看。” 叶无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往门外方向看了一眼,那个明媚正直的少女就在那里看书,他知道她就在那等他。 不久之前她朝着他比了个大拇指,说无事村扛把子你行的。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然后语速平缓且肃穆的说了下去。 “第三部分,与第二部分同时,有人在得知陆吾三人战死之后,就猜到了他们要被陷害,所以先出手布局,非但要借我来长安这一趟宣扬陆吾三人事迹,还忠良清白,还要趁势把那些蛀虫挖出来,尤其是通敌叛国的蛀虫!”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古语说,君子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那些坏人要诬陷忠良,就得让天下百姓都相信,百姓不信,他们就不能得逞,所以他们狠毒,忠良陷之以法,固其万世骂名......” “这位布局要保护忠良的人,对付那些坏人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贼以国法害人,他以国法把群贼打出原形!” 叶无坷撩袍跪倒:“对的,就明明白白是对的,错的,就明明白白是错的!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请先生上达天听,以誉表忠,当昭天下,以法杀贼,亦当昭天下!” 「开工大吉,祝大家新一年顺风顺水,财源广进【求推荐票,必读票,以及评论收藏】」 第五十九章小算计大心思 叶无坷以为高清澄又会带他去见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人物,比之前见的还大些才对,因为之前那个高清澄都没让他沐浴更衣,现在却要洗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他是个绝对的聪明人,无事村里能排进前三的聪明人,最起码,好几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阿爷说他老人家最聪明,蒜头第二,他第三。 二奎说,蒜头第一聪明,大奎与他并列第二,二奎本人仅次他俩。 但叶无坷对之前见过那位最大的推测,也只是传闻中被称作白脸阎罗的都廷尉张汤。 他在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张汤,阿爷跟他提过这个名字。 阿爷还说,若有一日你因身世受累,最该防备的便是廷尉府的都廷尉。 阿爷从未说过他怎么会知道张汤这个人,叶无坷问过,阿爷只是不说,每次问,阿爷都顾左右而言他。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叶无坷跟在高清澄身后,到了一间也很空旷的屋子里,高清澄指了指屏风后边:“在那边坐着就好,不需要你说话,只是该给你一个交代,亦是给陆吾他们一个交代。” 叶无坷肃然起来,点点头,安静的走到屏风后边,然后才注意到屏风后边已经有个穿黑衣的病殃殃的中年人在。 这个人瞧着仿若大病初愈,已经这么暖和,还披着一件貂绒大氅,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帕子,坐在那闭目养神。 叶无坷抱拳行礼,黑衣男子只是微微颔首便又闭上眼睛,像是睁着眼睛都要浪费他很大力气似的。 叶无坷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笔直端正,像是个害怕先生的小学生。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显然来的人不止一位,这些人同时到了门口脚步都停了下来,叶无坷从脚步声就能推断出这几个人看到彼此都在惊讶。 进门的人听声音年纪应该都不小,对高清澄却都很客气。 大概片刻后,叶无坷就根据听到的判断出来,被请进来的几位,身份都可称之显赫。 一位是刑部尚书元尚,一位是大理寺卿陆光礼,一位是右台都御史赵卓,一位是左台都御史谢无章,还有两位,分别是刑部左侍郎肖进腾,刑部右侍郎范海。 四品红袍,已是读书人眼中难开的天门,三品紫袍,则是天门之内也独占一方的大豪。 众人几句寒暄之后便要落座,高清澄此时开口,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一张嘴就咄咄逼人,一丝一毫的客气也没打算留。 “把刑部尚书元尚,右都御史赵卓两位大人的椅子撤了吧。” 小姑娘声音中带着寒气,也不只是寒气,极寒之地的寒气能杀人,寒气之中亦有杀意,小姑娘的极寒心境亦如是。 她没打算再兜圈子,今日便要一个直截了当。 已经在朝为官二十年的刑部尚书元尚也脸色一寒,虽目光有些许闪烁,可他却没丝毫退让,手中拐杖砰地一声戳在地上。 “高姑娘好大官威,我记得你还只是个千办?” 元尚冷声道:“老夫在未央宫东暖阁里也有座位,到高姑娘这里却只能站着?噢,这里还不是高姑娘任职的廷尉府,这里是雁塔书院......” “既如此,老夫就不奉陪了,老夫还有诸多公务等着去办,也有奏章要亲呈陛下,今日在这的遭遇,老夫也会在陛下那要个公道。”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廷尉已经奉旨在你家里查抄了。” 已经年过七旬的尚书大人身子一颤,然后突然发疯似的朝高清澄过来,扬起他的光棍就打:“你竟敢假传圣旨!” 高清澄伸手把拐棍拿过来,咔吧一声撅了。 “既然你不想站着听,那就跪着听。” 高清澄眼神示意,两名黑衣廷尉跨步上前,左右一按,元尚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高清澄你怎么敢!” 元尚大声喊道:“老夫为官一生,竟然受你这后辈欺辱!” 高清澄道:“在大宁你算半生为官,你另外半生是在楚。” 她看向右都御史赵卓,赵卓扭头不与她对视。 小姑娘不依不饶:“你能站着吗?” 赵卓依然不说话,可他也知道走是不能走了。 沉思片刻,他看向高清澄说道:“纵然高姑娘怀疑我与元老有些过错,也不该是这般办事的规程,廷尉府职权再强横,也在国法约束之下。” 高清澄没理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师父,对不起。” 然后一记勾拳打在赵卓下巴:“没国法约束,我已经活剥了你个老王八蛋!” 赵卓被一拳打的双脚离地,然后重重摔落。 屏风后边叶无坷嘴角微微一抽:“老王八蛋......” 张汤微微睁眼看了看他,竟是罕见的嘴角带笑:“小姑娘家家的经常说脏话确实不好,好在我是第一次听。” 这语气,听起来好像还有几分满意。 高清澄缓一口气后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两名廷尉从门外架着个人进来,扑通一声就给扔在元尚面前,跪在那的刑部尚书看清楚那人面貌后,腿一软连跪都跪不住了。 “我不是来审判谁的,我只是单纯的泄愤。” 高清澄微微昂着下巴说道:“原吏部侍郎卢运,当年称病回乡,半路却走丢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刑部奉旨查这件事,数年来毫无进展。” 她低头看着元尚这个瞬间沧桑到快成朽木的老贼:“他被东韩人收买,泄露了不少大宁的机密,当年大宁与东韩谈判,东韩早早就知道了大宁底线,此事之后不到半年,卢运就辞官离京。” “他被东韩人接去,在东韩做了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妻妾成群,一把年纪了又生了三个儿子,三个竟都是车夫的。” “当年追查卢运的刑部官员就是典从年,刑部缉司廖春雷其实也是东韩人,说什么典从年对他有救命之恩,实则是收买典从年后趁机留在刑部做内贼。” “这些年廖春雷在刑部与谁都没有交往,说是性格孤僻没人喜欢,还不是因为他害怕露了破绽......” 高清澄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你当初被陛下留用,拟定大宁律法的时候出力甚巨,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办你的,恰是你参与定下的国律?” 廖春雷抬起头看了看高清澄,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典从年收了东韩人银子后,廖春雷借着他又巴结到你,我猜着,一开始你也许抗拒过,但后来想想,东韩人也无需你做什么,只是对典从年和廖春雷所作所为装作看不见,每年就有大笔银子入账。” “你把典从年提拔为刑部主事,他利用职务之便,帮助东韩人在长安安插密谍,刑部一些追查此案的忠义之辈,还被典从年出卖所杀。” 高清澄深呼吸,缓和自己的情绪。 “刑部里的内贼和在东韩的卢运勾结,原本你们觉得可以这样一直踏踏实实的发财,可是你们没想到,廷尉府居然会一直追着卢运不放。” “一队暗谍被派去东韩追查卢运下落,那时候还没人怀疑你们和外贼勾结,因刑部查办过卢运失踪,所以廷尉府调走了当年卷宗。” “典从年从而推测,卢运身份已经暴露,所以他立刻派人向东韩那边告密,当然也一定向你请示,那时候我们就已怀疑典从年,却没有怀疑过你,还暗中与你接洽,请你指派人配合廷尉府暗谍去东韩调查。” “老贼,你一转头就把我们的人出卖给了东韩!后来我去渤海,担心国内调动被人察觉,于是派人通知在东韩的暗谍来渤海支援,此时才知道,那队暗谍已尽数被杀。” 高清澄说到这,再也压制不住怒气:“把他架起来!” 她抡圆了胳膊,在元尚的脸上抽了四五个耳光,打的她手掌泛红,老贼嘴角见血。 打完了之后她看向右都御史赵卓:“你也是前朝遗留的旧臣,为何不念陛下天恩?” 赵卓抬起头:“我不想多说什么,要杀就杀,但我从未通敌叛国,我还派人倾力调查此事,甚至还下令赵康务必保护叶无坷安全,你如此诬陷,我不能自辩,也绝不认罪,死则死矣,陛下之恩,我来世再报。” “唔!” 高清澄缓步走到赵卓面前:“你为何要去无事村把叶无坷带回来?” 听到这,屏风后的叶无坷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赵卓道:“本官收到匿名举报,陆吾等三人之死另有隐情,案件涉及大批官员通敌之事,本官因此也密奏陛下,陛下许我派人调查!” 高清澄道:“第一,你派赵康,是因为你察觉赵康似乎在暗中查你,你让他去,是想灭口。” “第二。” 高清澄上前一步:“你现在猜猜,那封信是谁写给你的?” 赵卓先是一怔,紧跟着脸色就变得彻底白了下来,他死死盯着高清澄的脸,眼神里逐渐只剩下恐惧无措。 “架好他!” 高清澄一声轻喝,两名廷尉立刻将赵卓架了起来,高清澄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脚正蹬将赵卓踹飞出去。 “住手!” 就在这时候,张汤起身,他披了披大氅,走到前边来寒着脸说道:“身为廷尉府千办竟然知法犯法!案还未审办,人尚未定罪,你怎么敢私设公堂?” 他一摆手:“你出去,这个案子你无需再管,回去之后自囚一月,好好反省!” 高清澄哼了一声,大步出门去了,屏风后边的叶无坷连忙跟上,回头看向屋子里,真是人间众生相。 张汤等高清澄出门之后,他这才抱拳行礼,那几位如坐针毡的大人们,纷纷起身还礼。 “这案子陛下吩咐了,大理寺,刑部,御史左台,与我廷尉府一同查办,还请诸位大人同心同力。” 那几位连忙回应,看起来脸色都比之前要缓和不少。 张汤回身对元尚和赵卓语气温和的说道:“清澄太粗糙莽撞,不可取,两位放心,我办案历来公正,你们两个谁先说,谁说的多一些,交代出一人,就免去你们家中一人凌迟之刑,从孩子开始排,不愿说的,也从孩子开始排。” 叶无坷追上高清澄:“你别气坏了,缓一缓。” 高清澄回头看他:“怎么就傻了呢?看不出我故意的?” 叶无坷问:“为何?” 高清澄耐心解释道:“办这案子,廷尉府没有与刑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的人接触过,现在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涉案,那这两个衙门还不人心惶惶?” 她笑了笑:“现在是我莽撞些,被都廷尉大人踢出局,这未曾事先沟通,做事不按规矩的黑锅,当然也是我顶了,不然的话,那几位大人怎么好参与办案?” “陛下是想铲除国贼,又不是想把刑部和御史台都抹掉,该办的办,该用的也要用,我出局,他们就能踏实些入局,办案也会出大力气。” 叶无坷道:“我刚才真的以为你被气着了,这些完全没想到,你不气就好,接下来交给......我操?” 他回头:“刚才那是都廷尉张汤?!那之前我见的是谁?!” 高清澄一抬手,学着大奎的样子在叶无坷脑壳上给了一下:“不许说脏话!” 她打完了,又叹口气:“还是有些气啊......打少了。” 叶无坷揉着头:“还打?” 高清澄看了看他,叹息:“有时候你真的挺蠢的。” 背着手走了。 。。。。。。 【明天新一卷,已肥,狠宰。】 第六十一章可难死孩子了 清雨敲着龟背竹,噼噼啪啪的,不知雨自在不自在,但知它自如不自如。 看似南来的物种在西北干燥之地也能长的好,终究是不如在南方温热地方正常长的好。 叶无坷觉得这东西丑的有些好看,在东北连绵不尽的雪山里就没见过长成这样的。 二奎没觉得它好看,两头儿总得占一头儿吧,不好看就罢了,还不好吃。 他试过了,叶不好吃,梗也不好吃,根更不好吃,水倒是不少。 当客栈掌柜看见黑大汉蹲在那啃龟背竹的茎,就跟吃甘蔗似的还在吸溜吸溜的喝汁水,一吸一咧嘴,险些把他当场吓死。 若非这里是帝都,换做个偏僻的地方寻不到个医术好的郎中,二奎可能就饮恨长安了。 郎中问他不好吃为什么还要吸汁水,二奎说反正都咬开了。 雨已经下了足足半日,叶无坷蹲在那看着重伤未愈的龟背竹被雨水敲打,二奎蹲在叶无坷身后好像也在沉思,难得见他动脑子。 “炒一炒是不是能好吃点?” 二奎嘟嘟囔囔。 叶无坷也嘟嘟囔囔。 “咱们得有个自己的房子,住客栈太贵了。” 二奎:“爆火炒一炒应该行,炒老了就不脆了。” 叶无坷:“只是不知道长安这房价如何,我们手里的银子够不够。” 二奎:“可惜那小气的掌柜不给炒,找借口说不好吃,不能吃,绿叶菜还有炒着不好吃的?”通天阁小说 叶无坷:“买个稍微大一些的,要有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三间,院子里不种树不种花,平平整整的就极好。” 二奎:“买房在家炒?” 叶无坷回头:“大奎哥,二奎哥拉裤子了。” 大奎从屋里蹬蹬蹬的出来,一脚踹在二奎屁股上:“多大了你!显眼玩意儿!” 眼见着大奎不顾二奎喊叫把人给拎走了,叶无坷又开始仔细盘算他现在手里的钱到底应该怎么用。 房子要买,可又不想花自己钱。 “那个贼到底是谁?” 他一想到自己被硬生生黑走了两千五百两,就觉得城里的人真是太坏了。 他又怎么能知道,当初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下手能这么温和?还给他留一半,能给他留根毛就不错了。 一般坏人也就是雁过拔毛,大宁陛下那会儿是什么?是雁过拔秃,再把雁吃了。 就在这时候客栈的掌柜一溜小跑过来,见叶无坷在连忙堆起笑脸:“叶公子,又有官家的人来找你了。” 从叶无坷住进来那天开始,就有不同衙门的人不停的寻过来。 所以这位掌柜对叶无坷等人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就连二奎与那头长相有些奇怪的小狗儿啃他龟背竹他都忍了。 那天,二奎和那只狗儿都是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嘴里都往外吐泡泡,可把人吓坏了。 当时他感慨说人吃也就罢了,狗怎么也吃,大奎说狗怎么可能那么蠢,都是人带的。 听闻又有人来,叶无坷起身道:“多谢掌柜,把人请进来吧。” 掌柜的应了一声,又一溜小跑着回去了。 不多时,两名随从搀扶着赵康出现在客栈门外,在门口等着的叶无坷一见是他连忙迎接过去:“赵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赵康脸色还略微有些发白,不过看起来伤势恢复的应该还不错。 “我再不来,说不定你就被谁抢走了。” 赵康示意手下出去等,他拄着根手杖往屋里走,叶无坷上前扶着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你也不用亲自来,让人来喊我一声我就去找你了。” 赵康道:“我不亲自来,能请得动你到右台做事?” 叶无坷道:“赵大哥想的太多,派个人来问一声总比你亲自跑一趟的好,你来,我也不去右台。” 赵康似乎早有预料,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说你狂妄?先是兵部那边有人来找你的吧,问你想不想进兵部做事。” “然后是刑部,传说那两位侍郎大人分别派了人来,你都拒绝了之后,那两位大人又在考虑是不是亲自来见你。” 他看向叶无坷:“在那两位来之前我务必要来见你,倒也不是逼着你非进右台不可,而是我要试试,若我亲自来你都不答应,那两位侍郎大人见你,你该也不会去刑部。” 进了屋,赵康坐下后说道:“只要你什么衙门都不进,将来我就还有机会,万一我没来你又拒绝不了侍郎大人的邀请,到时候我再想把你要出来可就难了。” 他伸手攥住叶无坷的手腕:“说好了的,你不答应我,也不能答应别人!” 叶无坷道:“不去不去,兵部不去,刑部也不去,御史台还是不去。” 赵康松了口气,然后试探着问道:“你哪里都不想去,是因为条件给你开的不够好?” 叶无坷道:“赵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这种人只要给的钱差不多我就去了,只要我不去,就说明不是钱的问题。” 赵康这口气这才真正松下来。 他笑呵呵的说道:“不管你要先去做什么,将来若要做官,御史右台的大门始终向你开着,毕竟你赵大哥现在能说了算......咳咳,我已暂代右都御史。”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关外月的声音。 “右都御史好大的排面噢。” 关外月也是笑呵呵的进来,手里还拎着些礼物。 一看到他带礼物,而自己是空手来的,赵康看关外月的眼神都敌视起来,瞥了一眼又一眼。 关外月不理会他,进门后说道:“我们鸿胪寺的人不管去哪儿,登门拜访总是要带些礼物,不像某些人,仗着排面大就来空手套白狼。” 赵康道:“你说谁是空手?” 关外月:“回大人,卑职说叶无坷是白狼。” 赵康哼了一声,然后想了想,那他妈还是说我空手来的啊。 关外月落座后说道:“寺卿大人只是让我过来看看,代他向叶无坷表示问候。” 然后又看向赵康:“不像某些排面大的,看朋友都看的那么目的不纯。” 赵康道:“目的不纯的人才会拎着点不值钱的礼物上门,好让人收了礼物就不能拒绝。” 他看向叶无坷道:“有些人看着礼数周到,其实一肚子没安好心,你还年轻,一定要记住面目可憎的敌人不可怕,精心伪装的朋友才最该提防。” 叶无坷这么健谈的人,都觉得这局面有些过于坎坷了。 看似是赵康和关外月之间在互相讽刺,明争暗斗,可实际上最难的是夹在中间的叶无坷。 他能向这谁? 关外月道:“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笑话谁骚,但是吧......说我们鸿胪寺的人一肚子坏水我认,可我们的坏水是一致对外,而御史台的人那点坏水,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了。” 他看向叶无坷:“用一肚子坏水整治外人,那是爽,用一肚子坏水整治自己人,那是......” 他耸了耸肩膀,接下来的话不说了。 赵康道:“听起来像是有点道理,可实际不过是诡辩罢了,御史台整治的,恰恰是一肚子坏水的所谓自己人,心里没鬼一身正气的,哪有一个把我们御史台放在眼里的。” 关外月道:“赵大人这最后一句说的对极了,你看我怕吗?” 叶无坷:“要不都先喝口茶润润?” 换做别人夹在中间肯定难受,唯恐把两边都得罪了。 叶无坷能难受? 叶无坷都想抓把花生边吃边看了,这不比茶楼里说书的先生好看多了? 他递给赵康一杯茶:“喝口茶,想想词儿。” 又给关外月倒了一杯:“关大人也润润嗓子。” 就在这时候,门外又有人来,人还没进门,爽朗的声音就先飘了进来。 “叶无坷叶公子可是住在此处?” 正巧大奎和被强迫换了一条裤子的二奎从另一个房间出来,那人看到他俩,说话的嗓音更大了,透着一股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我认识你们两个,咱们见过面的,在渤海!” 大奎看看这人,没印象,二奎看看大奎,大奎不认得他也就懒得想了。 叶无坷到门口的时候,只觉得此人像是有些眼熟,但细看面容,却又没什么印象。 “叶无坷!” 那人一见叶无坷出来,那喜悦更浓了几分。 “好久不见!” 他大步上前来,一把拉住叶无坷的手:“距上次见你才有半年,怎么你个子还长了些?” 叶无坷礼貌问道:“前辈是?” 他见此人四十几岁年纪,虽然没穿官服,但从身上锦衣判断也是有官家身份,只是无从推断是何衙门。 “我叫洪胜火,你认不出我正常,毕竟上次见面我也是没敢露面,那时候我身上穿的还是东韩人的二品官服,怕你一箭把我干掉。” 他抱拳道:“咱们见面,是杀尹穗的时候。” 叶无坷还是一脸茫然。 杀尹穗之后他们就与武栋将军告别,武栋并未告知他杀尹穗其实还有人相助。 简短了聊了一会儿之后叶无坷才明白过来,当时杀尹穗后就一直都有的疑惑,也总算是解开了。 他客气的问道:“洪将军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洪胜火笑道:“我已调回长安,奉旨组建一支新的队伍,陛下许我在长安内选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俩人在门口聊了这么久,屋子里的赵康和关外月都有些坐不住了,同时起身,赵康先开口道:“恭喜洪将军调职长安,只是叶无坷已经答应了我,若要入仕,先来我御史右台。” 关外月道:“攻韩之战如此顺利,洪将军功不可没,如今调回长安,前途无量,恭喜洪将军了。” 说到这话锋一转:“不过叶无坷要去的是鸿胪寺,洪将军此时抢人着实晚了些。” 洪胜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晚了吗?” 他又看向叶无坷:“我要和你说清楚,陛下让我组建的队伍可比右台和鸿胪寺好玩的多。” 叶无坷后撤一步,抱拳道:“称三位为大人生分了,我更愿意将三位看做长辈,三位叔伯都想让我过去帮忙,我受宠若惊,这既是对我的认可,也是对我的偏爱,无论如何,三位叔伯我都不该拒绝,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后,朗声说道:“我想去上学!” “上学?” 那三人全都看向叶无坷,一个个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不可思议。 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叶无坷忽然很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从无事村来,村中长辈如三位一样对我偏爱有加,知我要去长安,家家户户慷慨解囊,但......无事村确实穷苦,凑不齐我所需学费。” 赵康只觉得有些不对劲,洪胜火觉得这孩子真是不容易。 关外月觉得事有蹊跷,眉头一皱,退至众人身后。 第六十二章不像她 长安城的清晨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显得格外安静,薄雾中的亭台楼阁,把这安静衬托的又多了几分缥缈。 走在其中,难免错觉这是修士穷极一生也到不了的仙宫。 雾气把少女额前发丝微微打湿,这让她原本就娇柔秀气的脸多了几分出水芙蓉般的净美。 叶无坷一路上左顾右盼,虽然已到长安多日可他依然觉得这里是个陌生的世界。 长安这一座城,有人一生都走不进来,有人走进来了却一生都探索不完。 叶无坷很期待。 高清澄这样的女孩子能带着他走上几条街去吃的早饭,那该是一种抵抗不了的期待。 走在路上的每一步,都是香飘飘轻飘飘的。 前边的少女回头看了他一眼,仅仅是一回眸,叶无坷心口就窒息了一下,仿佛遭受了什么不可抵挡的魔法攻击。 他和阿爷说过,为什么每次见高姑娘都会觉得心慌,阿爷问他是怕吗?他说不是。 阿爷说那就坏了,比你怕她还可怕。 他问阿爷这是什么情况,阿爷说可能是情窦初开。 他问阿爷怎么办,阿爷说你看你问这人,我还没情窦初开呢就被你阿奶霸占了,我知道个屁。 说到这的时候阿爷想起来姜头的母亲,他那个望眼欲穿望了十几年望而不得的可怜女儿。 阿爷使劲儿抽了一口烟斗说:“一眼就让你陷进去的人,能争取就争取,成了就千万别撒手,不能争取就别招人烦,咱没讨人喜欢,也不能讨人厌对不?别信死缠烂打那一套,又作践人家又作践自己。” 然后又补充了几句:“别因为你喜欢人家就觉得人家必须喜欢你,人家高姑娘在长安能见多少比你强百倍千倍的人?” “这世上什么都能将心比心,唯独这男女之间的感情不能,你付出了就想人家也付出?你喜欢了就让人家也喜欢?凭什么......” 叶无坷问:“那你和阿奶呢?阿奶那么早就把你霸占了,你后来又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 阿爷用烟斗敲了他一下。 “那年我才十四,你阿奶十六,下田干活儿的时候她一把揪着我脖领子,问我处不处?我说我还小呢,她一抬手就给我一个耳刮子,说小怎么了,我先养大你,你再养我。” 他看向叶无坷:“我说我还小呢,就是怕养不了她,你太爷太奶走的早,我十岁就一个人活,你阿奶家在隔壁,有口吃的就分我半口。” “咱家房子又老又破,三间屋两间屋顶都塌了,你阿奶家境要好不少,最起码五间房子规规整整,我凭什么养你阿奶?” “到我十七那年,你阿奶问我,稀罕她还是不稀罕她,我说稀罕,但不能娶她,她说年纪不大扯的蛋还挺大,然后给自己扯了一块红布,盖上头就住过来了。” “从和泥到脱坯,从伐木到上梁,你阿奶一身泥巴一身汗,让咱家变了个样子......” “你问我心慌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在你阿奶身边就没心慌过,只有她不在的时候我才心慌,到现在也是。” “姜头啊,每个人都见过菩萨,你阿奶就是我的菩萨。” “如果你阿奶还在,她会说孙儿,喜欢了就去试试,连试试都不敢的错过,又蠢又怂。” 说到这的老人家看向叶无坷,笑着摸了摸叶无坷的头:“就像那年你阿奶一把薅住我脖领子。” 脑子里翻书似的一页一页把阿爷的话过了一遍,叶无坷随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正巧高清澄回头,叶无坷的视线就逐渐落在她下巴再往下的地方。 来来回回,就一个念头。 薅她脖领子。 高清澄回头的那一刻见这少年眼神有异,脚步停下来,看着面前呼吸都稍显急促的少年,张嘴就问了一句。 “喜欢我?”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叶无坷这一刻头皮都炸了,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高清澄道:“你这个眼神我见过许多,但你是第一个,让我在看到了少年爱慕的同时,还想摔我一背跨的。” 叶无坷疯狂寻找地缝,哪怕再小的应该也能钻进去。 “你好像很慌?” 高清澄凑近他,就那么歪着头看叶无坷的眼睛,叶无坷哪里敢让她看,不停的左右扭头躲避视线。 高清澄轻轻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叶姜头,你被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吸引很正常,你是个很优秀的少年,肯定也会有漂亮小姑娘被你吸引。” 她说:“坦荡些!” 叶无坷直起腰板,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应该坦荡些,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只是被你识破一时之间有些难为情。” 高清澄道:“这样才对。” 她继续往前走:“如果有一天你优秀到被许多漂亮小姑娘围着的时候,我希望你还能如今日一样坦荡。” 叶无坷一时之间没有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跟在高清澄身后的时候难免还是有些局促不安。 这和出身有关。 他再优秀,也会和出身有关。 高清澄知道身后少年的局促不安,能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细微心思,于是轻声道:“今天喊你出来,其实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叶无坷马上缓了缓神:“问吧。” 高清澄背着手在前边走,小姑娘的路走的稍显老气横秋。 “你答应我来长安是为什么?不能乱说,不能不说。” 叶无坷回答道:“在渤海的时候武栋将军问我要去哪儿,我说回家照顾阿爷,他问......你知道陆吾他们说过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哪个战死了,活着的回去报个信儿......我当时觉得,最重要的是报个信,武栋将军说,最重要的是托付,所以我后来把给武将军的军牌又要了回来。” 他说:“陆吾大哥他们的家都在长安,我也该在长安,他们家世都好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是一回事,但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必须在是另外一回事。” 高清澄点头,没回头。 因为她不想让那个家伙看到她的动容,哪怕她早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你最初想去的地方是哪儿?” 叶无坷还是如实回答:“在没有认识你们之前,我没有最初想去的地方,阿爷什么时候走了,我再去考虑想去的地方。” “后来认识你们了,陆吾大哥在带我去澄潭关的路上和我提起东疆武库,我动心了,那时候就想着,等阿爷走了我就去武库,从当兵开始。” 高清澄此时回头问他:“你为什么不跟我并肩走?” 叶无坷加快脚步跟上去,然后回答:“不是不敢跟你并肩走,是因为我觉得你是要请我吃饭的,我若走的急,显得我好不体面。” 高清澄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和寻常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什么笑不露齿,在她这根本就没那回事。 她问:“哪里当兵都是当兵,你想去东疆武库,是因为从武库出来,就能守着你的家乡?” 叶无坷道:“是啊,但不全是。” 高清澄道:“别等我问你不全是的意思,一问一答非常不自然。” 叶无坷道:“我觉得我得厉害起来,特别厉害的那种,因为你特别厉害,我不能始终都有那种被家世出身压迫着心愿的念头。” “我觉得,当感情到了的时候门当户就没那么重要,可当感情到了的时候门当户对一定更美好。” 高清澄皱着漂亮的小眉头,看着叶无坷问道:“你这个年纪怎么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因为心有凌云志......” 叶无坷说:“我得坦荡,我从小到大都没人给我灌输须有凌云志的想法,他们对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无病无灾的活着,至于我自己,在没遇到你们之前最大的心愿只有两个,一是伺候阿爷,二是......走出去。” “无事村里的绝大部分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村名那两个字,而我伺候走了阿爷也就无事了,无事,出村。” 然后补充:“其实你第一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完,你问我为什么要来长安,除了因为陆吾大哥他们三个之外,还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我来长安。” 高清澄道:“我今天对你判断的第二个失误,是没想到你表达起来这么猛。” 不等叶无坷问,她继续说道:“第一个判断失误是,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否认,因为男人其实比女人脸皮薄。” 叶无坷笑起来,他觉得坦荡真的是让人能身心愉悦的事。 不管坦荡之后得来的结果怎样,没有什么好与坏,只有好与更好。最起码,绝没有阴沉阴暗。 几乎封闭的山村也不可能封闭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对于美好的喜欢,也不特指他这样的少年,也和读没读过书无关。 哪有十几岁的少年对漂亮小姑娘不动心的,除了二奎。 高清澄问他:“倒数第二个问题,你选择去了东疆如愿从军,若你不能达到你认为的门当户对的地步,你还会来长安吗?” 叶无坷回答:“会。” 然后他说:“我能不能插一个问题进来?” 高清澄点头:“说。” 叶无坷道:“你对我这么照顾,是因为那天在悬崖上你掉下去的时候我抓住了绳子吗?” 高清澄回答的极快:“是的啊。” 然后她也做了补充:“你也很优秀,不然也不必让你来长安,这个世上,大部分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而且解决后,都可自我安慰到问心无愧。” 叶无坷道:“其实,绳子的事你不用太在意,那天如果不是你,我也会抓住绳子。” 高清澄笑的很明媚的说道:“对啊,所以你得来长安。” 叶无坷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吃饭的地方还有多远?” 高清澄道:“没几步路就到了。” 叶无坷笑道:“那你赶紧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想在吃东西的时候还得腾出嘴来说话,你说今早一起吃饭,我昨晚都没吃,现在快饿死个屁的了。” 高清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我回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你想摔我?” 叶无坷揉了揉太阳穴:“有时候坦荡确实也让人难为情......” 他把阿爷跟他说阿奶薅脖领子的事讲了一遍,很仔细。 高清澄听完后先是愣住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再然后忽然一伸手薅住叶无坷的脖领子,在叶无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他背跨摔了出去。 被摔了的少年,依然没有醒悟到这个从来都不会表现出好奇的少女,为什么会问他那么多问题,她在他面前,不像她。 才是她。 第六十三章一个懒人 她答应过邀请他吃饭,在长安。 但请的并不是她答应过的油泼面,只是在一个平常无奇的清晨选了一个平常无奇的早点铺子。 “这是什么?” “甑糕。” “好吃吗?” “也就那样。” 叶无坷尝了一口,眼神微亮:“明明很好吃,我从小就喜欢吃甜的东西,我也一直觉得世上的好吃不外两种,糖和肉。” 高清澄若有所思的说道:“降低期待,容易获得满足。” 已经吃掉了四个肉夹馍一碗胡辣汤的叶无坷,又轻轻松松的搞定了一大块甑糕。 他问:“你是想告诉我在长安处事的规则?” 高清澄没回答,而是问他:“你在无事村的时候,最大的期待是朝堂还是江湖?” 叶无坷如实回答:“想过做官,想的更多是行走江湖。” 高清澄道:“江湖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不能低头看。” 有人说江湖的至高处也不过朝廷鹰犬,不全对,也错不到哪儿去。 这样的话如果是别人说,哪怕也是显贵出身,总会显得有些装,可高清澄说这句话,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她像是无意间看到了叶无坷的嘴角,还有米粒大小的一点甑糕黏着。 “我师父说,不要用你的见历和判断去帮别人谋划未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朝堂也就那样。” 她取出来一块手帕递给叶无坷,示意叶无坷把嘴角擦一擦。 叶无坷用大拇指抹了一下,然后舔进嘴里,高清澄递过去手帕的手还在半空,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继续递过去。 “谢谢。” 叶无坷把手帕接过来,又把那块廷尉府的铁牌取出来,用手帕包了,再塞回怀里。 高清澄道:“没打算还我?” 叶无坷:“为什么要有这样吃亏的打算?” 高清澄也没打算要回来。 她说:“我其实还不算很了解你,而你也不了解什么是朝堂,你总是面面俱到不想伤害谁,这样的性格......容易被人欺负。” 她面前放着吃了半个的肉夹馍,她很喜欢吃这家,一直喜欢,她甚至觉得这家可以代表长安城肉夹馍的最高水准。 叶无坷在听她说话的时候伸手把那半个肉夹馍拿过来,三口两口又给吃掉了。 她有心事,所以胃口不好。 她其实准备一会儿用油纸包起来带回去,在某种性格上她和叶无坷是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两个同样都有的坚持之一,就是别人的信任与食物都不可浪费。 这和出身家境都无关,只和做人有关。 若是换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会认为叶无坷这样很没有礼貌,又或许觉得他是在变相的表现亲近,以满足某种虚荣心态。 但才说完不是很了解叶无坷的高清澄却那么那么了解这少年,所以对她来说叶无坷这样的举动没有丝毫冒犯可言。 “昨日赵康他们去见你,你和他们说缺银子交学费?” 叶无坷点头道:“是啊,每人敲诈了五十两,连见势不妙溜之大吉的关大人也没能逃掉,每人五十两确实不少,可又不能少,我总得拿他们一些东西......” 叶无坷说:“若总是被一群大人们惦记着欠我些什么,他们难受,我也难受,连无关的人都觉得难受。” 高清澄笑道:“恭喜发财。” 她担忧,但她没有说。 是她把叶无坷从无事村带出来,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困难交给叶无坷自己去解决。 哪怕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定认为吃亏是福的人,但不贪不占在狼群环伺的世界里本身就必定吃亏。 叶无坷则把昨日黑来的银子取出正好一半儿递给高清澄:“分你的。” 高清澄问:“这是什么道上的规矩?” 叶无坷问她:“这难道不是长安道上的规矩?”通天阁小说 高清澄忽然想起来皇帝黑了叶无坷两千五百两的事,然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把银子收过来:“这确实是长安道上的规矩,我就不客气了。” 从来都没有存钱概念的少女,决定把这七十五两存起来,要仔细问问利息是多少,不能随随便便的。 “想去书院?” 她问。 叶无坷道:“只是借口,如果我不说想去书院的话,那几位大人们还会在我去哪个衙门的事上纠缠,书院是一块又大又好的挡箭牌。” 高清澄道:“为何不想去书院?” 叶无坷回答:“我打听过,书院每年春三月招生,已经过了,我等明年。” 这个少年,有些时候轴的让人觉得可恶。 他只需点头,高清澄必然会把他进书院的事安排好,甚至他无需和高清澄说,找一下沐先生也一定能进书院。 可少年永远都记得陆吾那句话......现在是大宁,和楚不一样了。 在触及规矩的时候,哪怕是模棱两可的行与不行,叶无坷也会选择不行,所以他也确实算不上聪明,正如高清澄第二次见他的时候想的那样,傻是傻了些,还行。 他提要求去书院其实都算不得是走后门,但他就是不想提这个要求。 陆吾他们如果在澄潭关外不去救那几个村民就都能活,可他们还是救了。 因为他们是大宁的军人,就该做军人该做的事,年轻人该有信念,国家才会更好,这是他们用命来证明的事,叶无坷亲眼看到了。 “我明春三月会考书院。” 叶无坷说:“在这之前哪里都可以读书。” 高清澄终究低估了他,所以有些愧疚。 叶无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到长安就进雁塔书院,他来长安原因有两个,但没有一个和他自己的欲求有关。 他要来长安守着陆吾他们的家人,他要来长安帮高清澄把该办的事办完。 无事村的人都有个朴素又高贵的习惯,不能答应的事就不答应,答应了的事就不变卦。 悟到了这些,所以高清澄只是问道:“那你打算靠什么营生?” 说到这个叶无坷眼神就亮起来,显然早有打算。 “我看过,东市那边有很多生意可以做,我想好了,我师父去卖艺,我阿爷去算卦,大奎哥二奎哥忙一些,一会儿去给我师父当托,一会儿去给我阿爷当托。” 他说:“他们四个养我一个,应该行,实在不行,等小狼再大一些让它也去东市卖艺。” 高清澄试探着问他:“你什么都不做?” 叶无坷回答:“做啊,我读书。” 连高清澄都没有想到叶无坷所说的读书真的就是读书,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每天都真的把读书当做最主要的事来做。 她也没有想到叶无坷说的话真的不是开玩笑,苗新秀和阿爷真的去了东市,一个卖艺一个算卦,大奎和二奎真的两边当托。 生意都不好。 因为苗新秀不是真的卖艺,他是战兵出身,他不允许自己去卖艺,他所谓的卖艺就是搬把椅子坐在那,让别人在他面前打拳,他做指点。 没有人来找他指点武艺,于是他就指点旁边卖艺那个......那位大哥以为他是来找茬的,一怒之下也就一怒了之,因为真打不过苗新秀,后来这位大哥发现,苗新秀指点他一是出自真心二是格外无聊。 而阿爷的生意更不好。 第一个因为找他算吉凶的人才说完就被他赶走,他说你好好的一个人信这玩意干嘛,大宁国运昌隆,只要你不走邪路哪有什么凶的,都吉都吉。 第二个来找他问姻缘的人他问了问人家岁数,人家说六十了,他说你都这岁数了你算鸡毛姻缘,有给我的钱你去小淮河不好? 他没去过小淮河,但听说小淮河是人间极乐境。 大奎和二奎就蹲在旁边看热闹,一蹲就一天过去了,回家的时候,俩人都是一身土。 有一天两人实在是闲得蛋疼,于是决定摔跤来活动活动,结果被围观的人扔了一地的铜钱,装满了两人的衣兜。 这个长安啊,所有想看着从无事村一步登天到长安的少年该作何选择的人,都是一脸茫然。 叶无坷从贫苦到繁华,又被那么多大人物看好,按理说就该好好利用这寻常人修八辈子也修不来的机缘,可他就不。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在一条街上想买个院子,长安地贵,可他买得起,寻常院落再贵也不可能贵到两千五百两。 然而没有找到,这条街上的那些做官和做生意的不会卖宅子,就算是寻常百姓日子过的也都富足,没人会卖房子玩。 而他也不可能为了在长安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哄抬房价,价值一百两的院落加价到五百两买不到,那加价到一千两自然能买到,可他就不。 冤枉钱,一个铜钱都不花。 他还有些执拗,就只在这条街上找,找不到卖的就找租的,最终租下了临街的一家店面。 房东原本是自己做生意,年纪大了,儿女又不在身边,在继续辛劳和吃房租之间做选择,显然后者更有性价比。 房东问叶无坷打算做什么,他不接受做那种会脏污了店面的生意。 叶无坷说什么生意都不做,就住。 房东觉得他是骗子,不打算租给他了。 叶无坷无奈之下就只好说了个谎,他说卖字画。 卖字画当然不会把房子弄脏,于是房东这才答应下来。 可叶无坷会个屁的字画,正如他在书院里对那个黑了他银子的人说的那样。 东北边疆的知识都比别处生长的慢些,产量也低,穷尽一个无事村再加一个双山镇,也比不过长安城最偏僻角落里因为学问不好而开不下去的私塾。 大慈悲山里没有书,阿爷穷尽心思给他淘换来的书册有一多半还因为尺度过大被阿爷又封存起来。 叶无坷很清楚哪怕他从小用木棍在地上练出来的字,和书册上的印刷体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也卖不了钱。 他只是要在这条街上,哪怕暂时没有好的营生也要在这条街上。 对他好奇的人不会一直好奇,观察了几天之后他的表现也就让人失去了兴趣。 住进铺子的第一天,他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里到外打算一遍,又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东市淘换到了一些旧家具。 他最喜欢那把瘸了一边弯轨的摇椅,哪怕这把椅子是他买的旧家具中最便宜的一个,买马扎,送摇椅。 配上相同的木材要花费不少,这摇椅的材质其实很好,必然是大户人家不要的东西,若是配上一边不同色不同材的弯轨就很丑,叶无坷觉得只要能摇起来就足够完美。 降低期待,容易得到满足。 他每天都会有至少三个时辰坐在这把破摇椅上读书,喝着五个铜钱就能买二斤的茶碎,幸福满足的好像已经得道成仙。 一个几乎可以确定能在长安城里走上捷径的少年,却慢慢的让人觉得他暴露了本性......一个懒人。 别说那些只是对他好奇的人,就连高清澄都已经有一个月没来找过他。 他像是被遗忘在长安了。 盛夏的某个傍晚,皇后想起来小丫头已经许久没有提及叶无坷这个名字。 于是问她那少年在书院表现如何? 皇后以为,那少年终究会不尽如人意,所以高清澄才会逐渐不再提及。 高清澄回答后,皇后沉默了许久。 那条街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和长安城里无数条街道相比也一点都不出奇。 当初并非是因为关系好所以选择住在一条街上的三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却注定了一起长大。 一户姓陆,一户姓徐,一户姓谢。 。。。。。。 新书期马上就要过去啦,上架之前收藏推荐请求走一波,收到请回答。 第六十四章全家吃饱 每天至少有三个时辰用来读书的叶无坷感觉人生真的是有趣,能从不同的渠道获取不同的知识,看不同的书,就能明白不同的道理。 每一个能写书的人都会讲道理,读书明理这四个字也可以理解成是在看别人人生的阶段总结。 一个三十岁的人写出来的道理,在他六十岁的时候未必觉得对,阶段性的总结在后来看也许幼稚可笑,但在那个阶段绝对是最高光的领悟。 每本书都有道理在,哪怕叶无坷偷偷淘换到一本带插画的禁书看后也能领悟出来......还得是实践出真知。 他合上这本书,脑海里把插画回忆了一遍,告诉自己要记住这些深深浅浅的道理,以后总有实践的时候。 依然还是有不少人会装作不经意的来他这铺子里看看,带着什么的目的也就不得而知。 叶无坷倒是不在乎,那些人若假装随便看看,他就把人当过客,若是那些人愿当顾客,他就把人当肥羊。 叶无坷也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大概意思是说陆家徐家谢家的人真的是没有一点人情味。 从他在这条街住下开始,陆续有人猜到了他的意图,可那三家始终没有人与叶无坷接触,所以有人说那三家薄凉有人说那三家市侩,还有人说那三家谨小慎微的没人性。 除了读书之外,叶无坷每天还有几件很重要的事做,他看似清闲实则忙碌,把每一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要给阿爷他们做饭,一日三餐朴素且营养均衡,最近这段日子补贴家用全靠大奎和二奎,二奎辛苦些,毕竟挨揍的是他。 还要每天依然保持着至少一个时辰用来练功,剩下的时间要洗衣服收拾卫生以及教小狼一些实用的捕猎技巧。 在这条街居住到了第二个月的时候,叶无坷开始把读书的时间缩减到两个时辰,节省出一个时辰用来赚钱,因为大奎和二奎的打戏没有多少创新所以收入越来越少。 阿爷依然不争气,师父比阿爷还不争气。 靠写字赚钱分很多种,直接卖字对于叶无坷来说依然有些难,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行各业都有大家,有谁会对叶无坷的字感兴趣? 当然,有人乐意买他肯定乐意卖,都是上赶着的羊,他还能嫌人家膻? 叶无坷把陆吾三人的故事写出来,从头至尾也不过巴掌厚的一本册子。 他计算过刊印的费用,精打细算的控制着成本,但书册不能粗糙,用纸不能低劣。 打定主意之后他又缩减了练功的时间,买来粗厚的帆布自己裁剪缝制成挎包,平时出门用来装装东西很合适,而且款式很漂亮。 每一个帆布包上都有他亲笔写下的四个字...... 无出 事村 从左往右是无事出村,从右往左是出村无事,这是少年心中最美好的愿望,是出入平安的世道,是生活富足的闲情。 斜着念一边是无村出事,一边是出事无村,这是少年给自己的提醒,也是警示。 买一个帆布包,赠送一本陆吾他们三人的故事。 这些事他干的很专注也很热烈,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他浪费了人生最大的机缘他也不在乎。 某一个清晨,叶无坷给阿爷他们装好午饭,一如既往的给每个人许愿:好好干,早晚请你们吃顿好的。 家里又只剩下叶无坷一个人之后不久,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携一位看起来十七八岁温柔似水的姑娘到了铺子门口。 这个年轻男子的气质就是个标准的读书人,是那种哪怕他换上一身农夫装扮也能一眼看出读过不少书的人。 而跟着他进门的那个姑娘,则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不是长安人,长安城的姑娘都有一种无可比拟的端庄大气,而这个姑娘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江南的小桥流水诗情画意。 “请问是叶公子吗?” 年轻男子进门后就语气客气的问了一声,正在缝制帆布袋的叶无坷头也没抬的回答:“叶公子放羊去了。” 而已经半大的小狼则在那男人靠近家门的瞬间就警惕起来,好像到了一种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 “叶公子很喜欢开玩笑。” 年轻男子道:“在下童锦,慕名而来。” 他进门后抱拳道:“可否求幅字?” 叶无坷此时才抬头,视线在童锦脸上一扫而过,然后有些不礼貌的看了那姑娘一会儿。 那姑娘的婉约气质有一半体现在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来的脸上,有一半体现在她的举手投足,而一身漂亮合体的衣服,只算锦上添花。 “叶公子好。” 姑娘微微压了压身子,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她的礼貌,而她那些许闪躲又些许迎合的眼神,则像是随时能挂在大好男儿身上的红绣球。 叶无坷抱拳回礼:“两位好,都好。” 然后问:“这位兄台说慕名而来,倒是让我有些猜不着缘故。” 童锦道:“是我的一位至交好友,每次提及叶公子都恨不得把所有夸人的词都用上,今日我与妹妹上街采买,忽然想起来,实在按捺不住就过来打扰了。” 叶无坷一本正经的说道:“提熟人第一次买卖也不打折。” 童锦微微一愣。 那个叫童绣球的婉约女子忍不住抬起衣袖遮着嘴,微微低头笑了起来。 她觉得这少年,有点有趣。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好看且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叶无坷问:“写什么字?” 童锦见这家伙真能忍住好奇不问那位至交好友是谁,心说山下野村出来的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他回答道:“想求两幅墨宝,第一幅字是......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叶无坷因为这几句话再次看向那年轻人,但并没有问什么,他选了一张尺寸合适的宣纸,中规中矩的把这几句话写下来。 他问:“可有赠言?” 童锦回答:“赠己。” 叶无坷又是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被赠己两个字触动了些什么。 叶无坷把写好的字放在一边晾着,然后问:“第二幅字写什么?” 童锦回答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叶无坷提笔写完,一气呵成:“赠言?” 童锦回答:“赠无坷公子。” 叶无坷道:“这两句词选的好,童公子费心了,只凭这两句,我觉得童公子是知己。” 童锦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两句词与叶公子绝配,仿佛就是为叶公子写的一样。” 叶无坷道:“真好真好。” 童锦:“客气客气。” 叶无坷:“十两。” 童锦:“?” 叶无坷道:“你若让我随便写几个字,两幅也就五两,但你这算定制,定制贵些。” 听他说的认真,让童绣球心里生出几分难以描述的情绪来,刚才觉得叶无坷有点有趣,现在觉得是本性暴露。 她、第一眼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只觉得这少年真是俊美,且不是那种柔气的俊美,看着就阳光开朗格外顺眼。 第一眼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只觉得这少年真是俊美,且不是那种柔气的俊美,看着就阳光开朗格外顺眼。 但这一说话,骨子里那种土气好像就蹭蹭的往外冒,越想,越喜欢不起来。 “十两不贵。” 童锦取出来十两银子放下:“能顺利求得叶公子墨宝,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若回去和我那位挚友提及,怕是要把他羡慕坏了。” 他一脸和煦,心说这你还不问我那位挚友是谁? 叶无坷显然开心起来的说道:“若你那挚友也想要的话让他随时来,算回头客我给他打折,人是你介绍来的,我也可以你提成。” 童锦:“?” 童绣球失望之极。 来之前她听闻这叶无坷是个世间少有的奇男子,现在看来却是个没什么教养的贪财家伙。 一时之间,这话说的让童锦完全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就是没见过叶无坷这样不该市侩却市侩到了骨子里的人。 这样的叶无坷,怎又身世显贵么可能连那位高姑娘都颇有青睐? 那位高姑娘平日里见的都是什么人?哪个不是丰神俊朗且有真才实学? 难道说高姑娘对这个叶无坷只是好奇?就如那些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偶尔会心血来潮去挖些野菜尝尝? “还有事吗?” 叶无坷问。 童锦依然温和的笑道:“上门求字已属冒,若是再想请叶公子吃酒......” 叶无坷道:“那自然好。” 童锦神一亮:我“真的?那请问叶公子何时有空?地方由叶公子来定,我随时恭候,我真的是太开心了,若被我挚友知道邀请到了叶公子他一定嫉妒死。” 叶无坷:“那你让他也请我啊。” 童锦:“?” 童绣球已经忍不住扭头看向门外,她对这个少年已经失去了九成兴趣。 若不是童锦还在,她只好早就已经扭头走了。 叶无坷笑呵呵的说道:“择日不我受宠若惊不若随缘,童公子盛情邀请,我却之不恭。” 童锦抱拳道:“叶公子如此看得起我,我今日真的是开心,叶公子你说想去什么地方,我来安排!” 叶无坷道:“我白天事多,不如安排在晚上,至于地方......我听闻两条街外的有一家银杏楼极好,只是贵的很,我平日里舍不得去吃,你请客,那就在银杏楼如何?” 童锦显然是第一次和这样有礼貌又没什么礼貌的人打交道,但他好像确实很开心,很愉快的和叶无坷约好时间,带着那位童姑娘告辞离开。 出门之后不久,童锦一边走一边寒声说道:“你若再敢表现出些许不屑来,你知道我有什么手段处置你,若被东家知道,你下场更惨。” 童绣球连忙低声下气的说道:“只是一时没忍住,再也不会了。” 童锦道:“今夜在银杏楼我会定下包房......你......”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童绣球:“你回去换一身衣服,不管你多不自愿意也要拿出十分本事来,山村出来的人没见识很正常,没见识恰恰是他弱点,你只管让他沉迷于你,东家会许你厚报。” 童绣球点头答应了,虽然不喜叶无坷性格,想了想,好歹是个美少年,只说享受的话,也是个不错的人儿。 到了夜里,她换上一身薄纱长裙早早等在包房,婀娜妙曼的身躯在灯火下若隐若现,这包房一应俱全里间连床榻都有,且已被精心布置过。 屋子里还点了些让人容易醉的熏香,那没见识的少年只要来他就逃不出她手掌心。 到了时间,听到有人推门,童绣球面带春色的起身迎接,故意将身姿摇曳出个弱柳样子来,心说这还迷不死你? 结果就看到两个黑大汉一前一后进来,一个扣着鼻孔,一个舒展着裤裆。 后边还有个络腮胡的汉子,一进门就往她胸脯上扫。 最后才是叶无坷扶着一个腿脚不好的老头儿进来,那老头儿的眼神比那络腮胡还不老实。 这么一对比,叶无坷真是浊世佳公子。 第六十五章有新手一剑灭双雄 夏天的风再柔和也带着些许躁动,或许是被叶无坷那一身犹如被太阳晒烫了的岩石一样的肌肉撩拨。 很难想象出来叶无坷这样一个面貌清秀俊郎的少年,在脱下上衣之后会有如此炸裂的身材。 胸肌如铁,腹肌如钢,看他样貌身材本该是个很清瘦的人才对,谁能想到别人穿衣服是为了御寒好看而他是为了封印身材。 衣袖下藏着的胳膊在一发力的时候粗了几乎一倍,肌肉线条仿若游龙。 烈日下的叶无坷只穿了一条单裤,赤着的上身让他散发出一股极为浓烈的雄性气息。 他身上的衣服就是大慈悲山上的树林,遮挡住了大慈悲山上岩石本来的棱角分明。 他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的回忆着那让他几乎无法抵挡的一刀。 路上遇到的那个白衣男子,一刀就让叶无坷看到了什么是江湖险恶。 此时他右手拿着一根竹条,面前是一个用稻草绑出来的假人。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世界里只剩下黑暗,当脑海里出现那道犹如闪电炸起的刀光,叶无坷骤然侧身,右手的竹条从下往上斜着撩起。 啪! 叶无坷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了稻草人被开膛破肚。 一根竹条打出来的伤害,却像是利刃切割一样,稻草人上留下的痕迹笔直且深邃,连稻草人内部的木桩都被扫出来同样笔直的痕迹。 看到这样的出手,苗新秀就知道自己在武艺上其实没有什么能教叶无坷的了。 “我是军伍出身。”st 苗新秀上前,检查了一下稻草人的伤口。 “军伍出身的人出手几乎都差不多,如果用江湖上的说法就是外力为重。” 苗新秀看向叶无坷道:“你这样的刀法,已经接近军武极致,快,狠,直接。” 叶无坷微微摇头:“可我还是没有破那一刀。” 苗新秀没有见过那一刀,可从叶无坷的语气就能判断出来,那一刀虽然没有伤到叶无坷的身体,但在叶无坷心里留下的痕迹太重。 所以他补充一句:“我说的是我能看到的极致,我看不到的极致连想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子,军中真正的高手,踏足江湖也是山摇地动。” “还有就是,除了外力之外的内劲更是我没怎么见过的......” 苗新秀道:“如果你现在找不到破那一刀的办法,或许应该去请教一下修行内劲的高手。” 叶无坷想到了沐山色。 那天在林东升的铺子里遇袭,严淞带着一群刀客来救他,那些刀客出手叶无坷全都看到了,符合军武刀法,快,准,狠,又配合默契。 同一天,沐山色也遇到了刀客伏击,沐山色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连斩多人,但这轻描淡写背后则是沐山色超绝的身手。 沉思片刻后,叶无坷点头道:“我去找找沐先生,我能想到修行了内劲的只有他了。” 苗新秀道:“若你已是书院弟子的话找他还方便些,回长安后他始终没有露面,显然是刻意与咱们保持距离,你此时去,或许他不愿见你。” 一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再印证沐先生也没有与他们往来,叶无坷就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有些事看似给了结局但还远没到结局的时候。 陆家,谢家,徐家,都在这条街上,始终没有与叶无坷有过接触。 沐先生回来后就再没出现过,而比沐先生的不出现更让叶无坷担心的,是高清澄。 他来长安这一趟看似功德圆满,刑部尚书与右都御史这样两个几乎位极人臣的高官落马,也就宣告陆吾他们的案子已经结了,不会再起波澜。 然而,叶无坷总觉得还有什么人在暗中酝酿着什么更大的事。 如果看做两军对垒,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无疑就是对方军中上将,甚至地位仅次于元帅,如此折了,敌人能不反扑? 可敌人的反扑,会来自何处?目标,又是何人? 敌人被斩者是为上将,那若要报复,最少也要斩掉己方上将才行,能让敌人觉得分量足够的,还会是陆家,谢家和徐家吗? 而叶无坷不去书院,也不去寻高清澄,在这个铺子里已经闲了差不多两月时间,他就是在等。 昨天,有个叫童锦的人莫名其妙出现,一直想用所谓挚友来引起叶无坷的好奇,但叶无坷偏偏就不感兴趣。 该来的,总是要来。 叶无坷穿好衣服后说道:“师父,告诉阿爷还有大奎哥二奎哥,最近都不要出门。” 苗新秀问:“要出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可能要,小心些最好。” 他出门之后准备去书院求见沐山色,想找沐山色请教武艺上的事是其次,他更想通过沐山色转告高清澄,坏人来了。 这两个月来叶无坷把事情做了个完整的复盘,然后才想明白其中很多关键的地方。 第一个最大的疑点,为什么能把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这样的高官打下来?为什么是这个节点把那两人打下来,之前就没有想过要打下来? 高清澄,渤海,东韩密谍,黑武人的尸体,以及对陆吾等人的诬陷。 仔细思考之后叶无坷把其中这些关键人物串联起来,发现还是有些不通畅。 于是他仔细回忆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最终想到了陆吾在大慈悲山上说过的一段话。 那天陆吾和高清澄聊起来的时候,高清澄并没有怎么接话,更多的是在观察叶无坷和叶扶摇,但后来叶无坷才醒悟,那是高清澄故意不接话,陆吾随口说的话里一定带出来了什么秘密。 就算高清澄对大山里的两个少年再感兴趣,也不会耽误了她的正事。 陆吾提及的,恰恰就是正事。 在陆吾的话里有个人的名字一闪而过,叶无坷当时完全没有在意......渤海使臣,韩元载。 陆吾他们去渤海,起因就是韩元载到长安,苦求大宁皇帝陛下出兵救援渤海,但皇帝并没有马上准许。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皇帝无动于衷的原因只有一个......师出无名。 韩元载代表不了渤海,且是在东韩侵入渤海之前就来大宁的。 于是高清澄和陆吾他们就去了一趟渤海,目标是把渤海国君救到大宁来。 回程的时候,却被东韩大将军尹穗带兵围堵。 高清澄从东韩调回来的一队廷尉府暗谍是要接应他们的,但在那时候才发现这一队人全军覆没。 难道渤海之内,就无廷尉府暗谍? 如果没有,高清澄他们又如何快速准确的找到渤海国君等人? 想到韩元载这个人,叶无坷才明白事情的关键,就是整件事中两个最不起眼的人物。 一个就是韩元载,一个是那具莫名其妙被叶无坷带回长安的黑武人的尸体。 因为这具尸体叶无坷才被地方官府注意,从而被关进了大牢。 因为这具尸体,刑部典从年,鸿胪寺关外月,以及书院沐山色纷纷登场。 但这具尸体,后来起到了什么作用? 并没有! 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而来问询叶无坷,哪怕是走个过场都应该有人来问问才对。 这具本该有着巨大作用的尸体,后来又去了什么地方? 这两个月来,叶无坷一直都在试图把全部线索都接起来,从而找到这件事的起因,唯有找到起因才能推算出真正的结果。 到了长安之后他被各方亲近,有那么一个瞬间,叶无坷简直就是长安城里罕见的红人,可各方对他的亲近,又都是点到为止。 看起来想要热烈的亲嘴儿,实际上都只是给了个飞吻。 尸体没有作用,各方势力也没有真的想让叶无坷成为自己人。 如果非要说是谁最为真诚,那就是一同面对过危局的御史右台赵康。 在回长安的途中叶无坷也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也许不起眼的人才会有大作用,所以他才会拿下林东升,并且用林东升试探各方的反应。 那么,那具尸体的出现,是不是也是高清澄为了试探各方的反应? 现在林东升与尸体,都没有任何音讯。 童锦带着那个漂亮姑娘突然出现在叶无坷铺子里,就似乎在宣告,这个故事的第二篇章已经开始了。 所以,第二个疑点越发清晰起来。 第二个疑点只有一个人......高清澄。 为什么右都御史与刑部尚书那样的高官会因她而落马,能达到那般高位的人对高清澄为何没有丝毫戒备? 这两个人的地位,高的可怕啊。 能到那么高的位置且能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坐那么久,他们两个会是庸才吗? 高清澄对他们,一击必杀。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了解高清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把高清澄放在眼里,当然他们也根本没把陆吾等人放在眼里。 高清澄之前十六年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事,她的人生就由两个地方组成,一是雁塔书院,二是叶无坷还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在那些大人物们眼中,高清澄就是一个毫无能力但又一腔热血的后生晚辈。 看看高清澄的人设,自幼体弱需要静养,所以始终都在读书,和外界几乎没有接触。 这样一个丫头冒冒失失的跑出长安城,根本就不会让人觉得他有威胁。 然后是陆吾他们。 在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就看出来,那十二个人个个都很优秀,但就是事事生疏,他们没有任何经验,根本算不上合格的战士。 就是这样一支根本不会被人看得起的队伍,真的就把渤海国君带出来了,而且,在叶扶摇的帮助下,真的就把那位渤海二皇子带到了长安。 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打个比方,他们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在他们眼中,高清澄和陆吾等人,就是根本不值得他们亲自出手的江湖新手。 后来,渤海二皇子被叶扶摇带走,叶扶摇出手杀了不少渤海侍卫,陆吾他们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可器叔却接替叶扶摇出手,将剩下的渤海人斩尽杀绝。 在高清澄回来之后,那些没把她放在眼里的人才知道事情可能要坏了,于是开始补救,补救的第一步就是让陆吾他们成为罪人。 他们一定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但叶无坷并没有看到,因为接下来的那几步,与叶无坷无关。 叶无坷从来都不是这个局的关键,高清澄才是。 高清澄还说过,大宁二十年,正在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变,如果成功了,大宁将会一飞冲天势不可挡,若败了,大宁就会沦为第二个楚国。 一名江湖新手,一剑就干掉了两个一等一的高手。 那这个新手的下场? 走出铺子的叶无坷深呼吸,他必须知道高清澄现在的情况,去找沐先生请教武艺,只是个借口。 就在他铺子对面的铺子里,有人透过窗缝看了看出门的叶无坷。 这个身穿锦衣的公子笑道:“他把绣球儿戏弄了?” 然后声音一寒:“那就让他身边也不好受。” 。。。。。。 【有哪位盟主大大的加更我还没写,请在评论区提醒我一下。】 第六十六章我没看到 有人想知道再次不见世人的高清澄到底在干什么,但高清澄就像是一个完成使命的刺客再也不现身。 所以,现在的叶无坷忽然变得再次重要起来。 去书院的叶无坷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了他的铺子。 在东市上和大奎二奎混熟了的一个卖菜小哥急匆匆跑来,到铺子门口就大声喊:“大奎哥二奎哥,快来帮帮我!” 这人叫王树林,经常在东市卖菜,平日里经常和大奎二奎闲聊,算是熟人。 大奎拉开门出来看了看,见是王树林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王树林擦着汗说道:“有人来我摊子上捣乱,明明没给钱非说给钱了,我跟他们理论,他们把我摊子都掀翻了!” 刚出门的二奎听到这话立刻就气的上头了:“走,我跟你去看看,是谁敢欺负你!” 王树林拉了二奎:“二奎哥你快跟我去,我打不过他们。” 大奎伸手拉了二奎一把,然后问王树林道:“你报官了没有?东市上有巡防武侯,你去找他们,必然会管你的事。” 王树林道:“大奎哥,他们和那些武侯相熟,我就算找了,武侯也不会站在我这边,我不求你们帮我打人,只求你们帮我撑撑场面,只需往我身后一站,他们也就不敢欺负我了。” 二奎听到这大声说道:“你放心,我们管了。” 大奎想了想,只是给王树林撑场面的话应该也不会出事。 这王树林知道二奎爱吃萝卜,每天摊子上的萝卜都会拿给二奎一些,二奎念着他的好,大奎若是不准二奎去的话,二奎指不定要埋怨他多久。 想了想后大奎说道:“我去和阿爷说一声,你们等我。” 王树林立刻说道:“大奎哥你快些,再晚我那摊子都被砸烂了。” 二奎道:“你去说你的,我先跟他去。” 然后和王树林一起往东市那边跑,大奎回头看了看屋子里,阿爷和苗师傅在后院闲聊,他犹豫片刻还是担心二奎就跟了上去。 到东市的时候,七八个汉子围着王树林的摊位,大奎看到有两名武侯就在不远处看着,显然没打算管,所以他对王树林的话又信了几分。 王树林一口气跑回来,掐着腰喊道:“我看你们谁敢砸我的摊子!” 二奎气势如虹,一步跨过去也掐着腰喊道:“我看谁敢砸他的摊子!” 为首的疤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二奎几眼,确实是被二奎的气势给吓着了。 二奎黑铁塔一样的身材,还有那一脸横肉,再加上说话瓮声瓮气犹如闷雷,着实让人害怕。 但疤脸仗着人多还是强撑气场问道:“你是哪儿来的傻大个,我们的事用你管?” 大奎伸手就要去抓疤脸衣领:“我就管了你能怎样?!” 手都伸出去了,那疤脸明显吓得眼神都在闪烁,可就是没退,只等着二奎上来动手。 可二奎的手没能抓到他,大奎从后边赶来一把抓住二奎衣领把人拉了回去。 疤脸一看这后来的黑大汉更黑更大,心里一阵阵打鼓,这样两个凶汉,鬼来了都怕。 “仗着个大欺负人?!” 疤脸大声喊道:“大家都来评评理,这人卖菜缺斤少两,我和他理论,他却找人来想打我!” 大奎皱眉,问王树林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王树林听到这话显然急了:“大奎哥,你还不知道我?这么多天了,你何时见我给人家小份量了?” 大奎点了点头。 王树林虽然有些市侩但做生意还算干净,确实没见过他卖菜缺斤少两。 大奎上前道:“你说从他这里买了菜份量不够,可有证据?” 疤脸把拎着的一袋子菜举起来:“才买的,他说五斤,我就觉得少,换个地方一称才三斤六两!” 王树林立刻喊道:“那菜就不是从我这里买的!” 疤脸也急了:“大家都来评评理啊,这家伙坑人还不认,我才在你这里买的菜,你怎么敢说不是你卖的!” 这时候他的帮手围上来,都作证说就是在王树林这里买的菜。 大奎看向旁边卖东西的小贩:“你可看到了?” 那小贩摇头:“我没看到,我才来,我到这他们就在吵架了。” 另外一边那个修脚的老头儿则慢悠悠的说道:“我倒是看见了,但是少没少份量我不知道啊,我就看到这几个人确实是在他这买的菜。” 王树林马上就急了:“你这老头儿怎么帮外人说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卖给他的了!” 修脚老头儿耸了耸肩膀:“当我没说。” 可那疤脸却不干了:“人家都说了看见是你卖我菜的了,你还敢抵赖!” 王树林道:“就不是我卖给你的!” 疤脸一伸手抓住王树林的脖领子:“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坑人!” 王树林一回头:“二奎哥,他要打我!” 二奎一步就过去了,那蒲扇般的大手攥住了疤脸的手腕:“你松开他!” 大奎过来又拦了二奎一下:“问清楚再说,妹夫说了这几天不要出门,咱们已经不听妹夫的话了,你还要打架?” 二奎一听到大奎提叶无坷瞬间也清醒几分,他松开疤脸手腕:“你松开他。” 疤脸却忽然嗷的叫唤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黑大个打人了!他把我手打断了!” 二奎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我就攥了你的手一下!” 疤脸往四周看了看,他帮手心领神会纷纷上前,一群人围着大奎二奎指责,场面立刻就乱了起来。 王树林被夹在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一拳,他鼻子离开就破了,血从鼻孔里噗的一下就喷了出来。 “二奎哥,救命啊!” 王树林一声哀嚎。 二奎一转身看到王树林挂了彩,他这脾气立刻暴涨起来,一伸手就把面前几人扒拉开,然后过去看王树林:“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候,王树林看到有人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把短刀:“二奎哥,他们有刀!” 二奎猛一转身,见其中一个络腮胡拿着刀朝他过来,而另外七八人则围的更严实了些,外边的人根本看不到。 就在二奎要伸手夺刀的瞬间,络腮胡忽然一刀捅进了疤脸的心口。 这一下,全都愣住了。 别说是大奎二奎和王树林,连疤脸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低着头看着心口,眼神里的惊疑比恐惧还要浓烈。 可络腮胡却根本不给他开口机会,左手捂着疤脸的嘴,右手的刀子在疤脸心口来回转了几下。 等疤脸软倒下去,络腮胡抽刀出来,一转身就朝着二奎刺来,二奎一巴掌拍向络腮胡面门,络腮胡竟是不躲不闪。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拍的实实在在,那人立刻就口鼻冒血往后仰倒,眼见着眼白往上一翻就昏了过去。 大奎见势不妙过来救二奎,一拉二奎的时候看那人已经倒地不起。 再看时,有个瘦猴似的男人迅速从络腮胡手上摘下来手套,揣进怀里后钻出人群走了,大奎马上就感觉到了不妙。 他拉了二奎向后退,可这群人哪里会让他们走。 “杀人啦!” “这两个黑大个杀人了!” 一群人死死把大奎二奎堵住,还有人朝着那两名武侯跑了过去。 不多时,两名武侯分开人群进来,一见地上躺着两个顿时脸色都变了,两人同时抽刀:“都不准动!” 就在这时候,那瘦猴似的汉子又钻回来,指着二奎喊道:“就是他,杀了我兄弟!” 二奎怒道:“不是我杀的他,是他杀的他!” 他伸手指向那个倒地不起的络腮胡,那络腮胡像是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兄弟杀我兄弟?” 瘦猴儿情绪爆炸似的喊道:“哪有这样恶人先告状的道理!他先一刀捅死我兄弟,又一巴掌打倒了我这个兄弟!” 大奎道:“两位官家大哥,我弟弟没有杀人,是那个络腮胡子的杀了那个疤脸,但确实是我弟弟把那络腮胡子的打倒了。” 瘦猴立刻喊道:“我王兄弟为什么杀我赵兄弟?我们都是好朋友,你这话说的哪有什么道理!” 他一指络腮胡:“再说,若人是我兄弟杀的,那他手上该有血迹,刀呢,还有刀在哪儿呢!” 然后他像是突然看到了,一指二奎:“他身上还有血!杀人的凶器也一定还在他身上!” 那两名武侯见大奎二奎如此雄壮,没敢贸然动手,其中一个用刀指着他俩说道:“你们两个先抱着头蹲好,不许乱动!” 二奎急道:“人不是我杀的!就是他杀的!” 瘦猴喊道:“凶器一定还在他身上,就在他口袋里,他衣服口袋上还有血迹!” 众人都看过去,却见二奎一边衣服口袋处竟然真有血迹,二奎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脸色大变。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片刻后,将那把杀了人的匕首从口袋里拿出来,此时的二奎眼神里都是疑惑。 “小心啊,他有刀!” 瘦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那两名武侯立刻紧张起来,一边后撤,一边讲腰带上挂着的手-弩摘下来瞄准二奎:“放下刀!不要乱动!” 二奎往前走:“人不是我杀的!” 一名武侯立刻把手-弩对准二奎的心口:“不要再动!” 二奎下意识还要往前走,大奎一把拉住了他,可此时武侯也扣动了机括,弩箭砰地一声击发出来。 大奎一伸手挡在二奎胸前,那支弩箭深深的打进了他的胳膊。 这时候哨子声此起彼伏,东市内的武侯迅速的驰援过来。 不多时,数十名武侯将他们团团围住。 武侯尉沉着脸上前,仔细看了看现场后问道:“怎么回事!” 瘦猴立刻道:“我们来这家买菜,那家伙缺斤短两,我们与他理论,他就找来两个黑大个欺负人,吵闹起来,那黑大个急了拿刀杀人!” 二奎怒吼:“我没杀人!” 武侯尉一怒:“给我闭嘴!” 他又看向王树林:“事因你而起?” 王树林脸色发白的回答道:“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是他们打起来的。” 武侯尉一指二奎:“你可看到了是不是他杀人?!” 王树林看看大奎二奎,又看看地上尸体,犹豫再三,他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看清楚,我吓坏了,我不知道怎么就死人了。” 大奎猛的睁大眼睛:“王树林!” 王树林被吓得哭起来:“我真没看见,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有人跑到叶无坷的铺子门口大声喊大奎二奎出事了。 阿爷和苗新秀两人急匆匆出来,问明白了怎么回事后就要往东市那边赶。 迎面过来四五个看起来身形壮硕的汉子,看起来全都喝醉了酒似的,走路歪歪斜斜,其中一个踉跄着就往阿爷身上撞过来。 。。。。。。 【今天有盟主加更,加更照例是在晚上七点之前】 第六十七章整整齐齐一家人 苗新秀和阿爷刚出门没多久,看到迎面过来四五个喝醉了的壮汉,苗新秀见他们走路歪斜,于是扶着阿爷往旁边让了让。 哪知道其中一个稳不住步伐,一头朝着阿爷胸口撞过来。 苗新秀手疾眼快,在那人撞到阿爷之前一把把人推开。 那人四仰八叉的往后一趟,也不知道是脑后磕着什么,躺在那才片刻,身下竟是流出来一滩血。 苗新秀一惊,连忙上前查看,结果剩下那几个人把手里拎着的酒壶朝着他乱泼,阿爷也没能幸免,都被泼了一身。 那几个明显喝多了的家伙忽然就都清醒了,其中三个拦住阿爷和苗新秀,另外一个用极快的动作把几个空酒壶扔进铺子里。 “喝醉酒打死人了!” 其中一个男人扯着脖子大喊起来:“快来人啊,快报官!有人喝醉酒打死人了!” 苗新秀和阿爷对视一眼,都知道不能莽撞。 阿爷最是老道,扑通一声就躺地下了:“哎呦哎呦,哪里来的莽撞人可撞死我了!” 苗新秀则立刻喊道:“街坊邻居快来看看,这几个人把老人家撞倒了还要讹人!” 阿爷这般反应,比起东市那边的大奎二奎也不知道要好多少。 这事,人家泼了酒,还把空酒壶丢进铺子里,这显然是有备而来,计划妥当。 若由着对方来,那当然就是苗新秀和阿爷醉酒打伤了路人,那几人都是装醉,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 现在阿爷往地上这一躺,就说是对方鲁莽撞倒了他,老人家哎呦哎呦的躺着,比那后脑都摔破了的壮汉可怜程度也差不到哪儿去。 与此同时,对面铺子里那锦衣公子看到后脸色明显不悦起来。 他知道叶无坷难缠,没想到这瘸了腿的老家伙也这么难缠。 大宁律例严苛,喝酒伤人是重罪。 结果老头儿往地上一趟,就变成了走路没注意彼此撞在一起的纠纷。 从刑事案件,没准就变成了交通事故,搞不好,还会被那老头儿反讹一回。 锦衣公子身边跟着的,正是昨夜里才刚刚请过叶无坷一家的童锦。 “东主,无妨。” 童锦道:“东市那边已经成了,大奎二奎脱不了关系,至于这个老东西,不算什么,依着叶无坷的性子,大奎二奎被算计他就不可能不救,他能找到的也就必然是高清澄。” 锦衣公子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我只是觉得没把老的也弄进去,终究差了些分量。” 他转身往后门走去:“记住,锦上添花尚且比不上雪中送炭,更何况是上赶着巴结。” 童锦俯身道:“属下记下了,东主妙算无双,属下佩服。” 那锦衣公子一边摆手一边说道:“拍马屁没用,做好你自己的事。” 童锦回到窗口往外看,正看到数名巡街的武侯赶过来,没多久,苗新秀等人就全都被带走了。 童锦看了看对面那空无一人的铺子,他忍不住笑了笑。 “一条山里来的野犬到了山外边还没学会夹起尾巴,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他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那是一箱金子,折算成银子的话至少万两,真是可惜了。 这箱子里除了有金子之外再无他物,若要栽赃当然塞进去几封书信更好,但这就过于明显,反而让人觉得刻意。 不久之后,这箱金子就放在了叶无坷的床底。 不久之后,童锦一瘸一拐的从那铺子里出来,显然有些狼狈,身上衣服还被撕烂了几条。 叶无坷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书院正门对面的茶楼里和沐山色说话。 “你不该来见我。” 沐山色看了一眼这眼神里带着担忧的少年,这娃儿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你既然察觉到了我与高姑娘都是故意不去见你,你就该明白自然有其道理。” 叶无坷道:“我明白,但若担心朋友都能沉得住气,久而久之,朋友便步是朋友了。” 沐山色因为这句话而有些震动。 这话说的和叶无坷出身那个的山村一样朴素,可偏偏就能让久居繁华的沐山色心神一震。 朴实无华无事村,朴实无华叶无坷。 “是我错了。” 沐山色道:“高姑娘没有去见你是因为她不在长安,我没去看你是因为我觉得少接触是保护你,可你的话让我明白,担心谁就去看谁,才是大道理。” “她去哪儿了?” 叶无坷问。 沐山色道:“既然你猜到了那具黑武人的尸体是关键之一,也猜到了渤海使臣韩元载是关键之一,那你再猜猜,高姑娘能去哪儿?”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深挖。” 沐山色道:“能伪装一天的人已经是高手,能伪装几十年的人是何等的厉害?” 他还是没能忍住:“为何不直接来书院求学?” 叶无坷道:“因为我在外边,他们想对高姑娘下手就会从我开始,高端的敌人,从哪儿跌倒大概就会从哪儿反击。” 沐山色沉默。 这个山村少年在短短时间内震撼了他两次,两次的回答都是那么朴素。 担心谁就去看谁。 我能分担就不躲起来。 嘴里说着我好担心你但就是不来看你的人,最好不要深交。 能同享乐也能共吃苦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你猜测他们会怎么下手?” 沐山色问叶无坷。 叶无坷回答道:“他们已经看出来我太狡猾,属于那种光拿好处不出力的渣男,给多少银子我都敢拿,给多漂亮的女人我都敢......” 沐山色:“嗯?” 叶无坷:“敢看都不看一眼。” 他笑了笑道:“谁都觉得我好收买,我距离发家致富也就不远了。” 沐山色道:“敌人费尽心机还花销巨大的收买你,你只拿银子不办事,他们当然恨你?恨之入骨,久而久之,你都可能是排在必杀名单上的第二个。” 叶无坷问:“第一个是谁?” 沐山色道:“还能是谁?” 叶无坷没想到还能是谁,但从沐山色的语气之中听出来,无人可以撼动那排在第一那人的地位。 沐山色看他疑惑,忍不住点醒:“除了陛下之外,还能是谁。” 叶无坷想着那还行,皇帝老大他老二也是很能拿出去吹牛皮的事啊。 但这话也就是说说,叶无坷还远远不到排第二的地位,别说排第二,他还远远没到上那份必杀排行榜的地位。 “你已有应对办法?” 沐山色问他。 叶无坷点头:“有,但是不太礼貌。” 沐山色好奇起来:“为何不太礼貌?” 叶无坷道:“这个最后再说,先说我猜测敌人下手的方法,他们知我不好对付,所以优先下手的一定是二奎哥。” 沐山色嗯了一声,想到二奎那个单纯的九尺高的孩子就有些头疼。 二奎才是真的浑身都是破绽。 叶无坷说:“他们不敢杀了二奎哥,出了人命就没回旋余地,我这两个月一直在想,若要收买我这样的人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怎么能收买我,我实在是太不要脸。” 沐山色认真的点了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所以他们既然不能故意巴结,那就只能是选雪中送炭那一招,大概会让二奎哥遇到事,然后我解决不了,他们出手帮我解决,我感恩戴德。” 说到这他看向沐山色:“他们始终没出手,是因为高姑娘一直都在长安,何时出手,就证明高姑娘何时不在长安。” 叶无坷问沐山色:“高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长安的?” 沐山色回答:“昨天。” 叶无坷:“她昨天才离开,先生却说她不看我是因为她不在长安?” 沐山色:“给你台阶最好就下。” 叶无坷撇嘴。 沐山色道:“她昨日才离开长安,但为了离开长安而准备了近两月,和大事比起来,看你实在不能排上号。” 叶无坷道:“话太直白果然让人不舒服。” 沐山色道:“刚才说过了,给你台阶你最好下。” 叶无坷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因此去埋怨什么,本来就真的没到那个地步,也没到那个分量。 “还有一件事。” 叶无坷问沐山色道:“先生可知,如何修内劲?” 沐山色点头:“略知皮毛。” 叶无坷问:“外力与内力,孰优孰劣?” 沐山色反问:“我一刀砍死你,和一剑刺死你,孰优孰劣?”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高不可及的什么。 “你听闻过大宁武将第一是谁吗?” “唐大将军!” 叶无坷回答的极快。 沐山色道:“世人皆知大宁第一战将是唐大将军,从立国之前到现在大将军不败数十年,这期间,多少人想杀他?” “大将军应付过的你说的那种内家高手有多少?从无一人能伤及大将军分毫,更何况,大将军还不是军中第一高手。” 叶无坷眼神一亮:“那是谁?” 沐山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候有数名长安府的捕快找到了这里,大概是问过了阿爷他们才知叶无坷来了雁塔书院。 又去雁塔书院问过后才知道,叶无坷和沐山色在这茶楼里见面。 因为是来书院找人不敢也不能轻慢,所以领头的正是长安府的总捕雷雷。 这个四十几岁的汉子也是军伍出身,做了八年总捕身上的彪悍气质依然还在。 雷雷看起来身材是小一号的二奎,相貌也有几分凶,肚子微微发福,但依然精悍。 他先和沐山色见礼,客气了几句后才对叶无坷说道:“叶公子,陈大奎和陈二奎可是你的随从?” 叶无坷道:“大奎哥和二奎哥不是我的随从,是我兄长。” 雷雷道:“你那两位兄长涉嫌命案,你得跟我回府衙协助调查。” 叶无坷问:“命案?” 雷雷嗯了一声:“命案。” 叶无坷:“也不是亲兄弟,就是同村,真说起来,都不熟。” 雷雷眼神一变,沐山色捂住了脸。 雷雷哼了一声后说道:“那两人你可以不熟,你阿爷和你师父涉嫌伤人,也在府衙了。” 叶无坷肃然道:“亲阿爷我也不熟,师父是半路捡的。” 雷雷寒声问道:“那你还打算不去?” 叶无坷道:“去,当然要去,一家五口四个都进去了,我不去显得不合群。” 雷雷道:“那走吧。” 叶无坷点头,然后看向沐山色问道:“先生你刚才问我是否已有应对之策?” 沐山色嗯了一声:“问了,你说不礼貌。” 叶无坷:“先生靠近些我告诉你。” 沐山色靠近,叶无坷一拳打在沐山色鼻子上,这一拳,就真的是又突然又没礼貌。 叶无坷往后坐直:“你告我?” 沐山色捂着鼻子看向雷雷:“当街殴打书院先生,抓他!” 雷雷一把将锁链拽出来:“你好大的胆子!” 叶无坷伸出双手客客气气的问:“请问,一家人,都是打人进去的,能关一起吗?” 他妈的我都进去了,我看你怎么雪中送炭。 。。。。。。 「【为盟主云书尘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