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起撑伞吗》
1. 第一个夏天
《夏天一起撑伞吧》
两只陈橘\文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
九月。
微风裹挟淡绿蕾丝窗帘,缠绕在半开的雕花窗户,胡桃木的床头柜上,玻璃盏内栀子香膏散发着浅淡香味。
勾手从床缝掏出午觉时被踹下去的漫画,蒋京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往外冲,刚下两阶楼梯才想起手机没带,赶紧又折回去,人字拖在木地板上碰撞出跳跃的“哒哒”声。
开着空调的室内并不炎热,夏天的躁动却明显会传染。
“蒋京津!你再磨蹭一会儿就别吃了!”听见动静,楼下老妈吼得不留情面。
被吼的人倒是不恼,加快脚步急匆匆跑,雀跃的声音配上羊毛卷,像活泼的马尔济斯小狗:“妈妈,西瓜要冰的哦!”
“……他怎么在我家?!”话没说完,还没站定就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她眉头一竖,骤然变调的声音透着股显而易见的别扭劲。
林女士正在厨房切西瓜,随口回道:“什么你家我家的,你俩又吵架了?”
面前的人黑T加破洞牛仔裤,衬得皮肤更冷白,额前碎发有些长,隐约露出的眉骨硬挺,眼尾微微上翘,偏双眼皮又是向内收窄,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显得整个人又野又傲。
不像写实油画细细勾勒的精致,反而更似素描黑白分明下的凌乱线条——
当然,蒋京津一般管这人的面无表情叫装X。
听见她过来,坐姿随意的傅元初闻声抬头,面无表情冲着蒋京津的方向歪了下头,招牌式的欠揍表情。
又!在!挑!衅!
“谁跟他吵架,”她不服气嘟囔着强调,“这是绝交!绝交!!!”
宽敞的真皮沙发,蒋京津非要舍近求远坐到另一头,一人一端,像是隔着楚河汉界。即使距离这么远,她还是听见了傅元初发出的不屑轻嗤。
蒋京津烦死,站起来骂一声“死绿茶”,又自己气哄哄挪到更远的单人沙发上。
谁也不跟谁说话。
林女士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把西瓜不偏不倚放到茶几中间,司空见惯的家长眼也不抬,端着自己那盘,不掺和这趟浑水:“我去看剧了,吃完记得洗盘子。”
林婷和傅元初的妈妈顾蕊是大学室友也是闺蜜,两人几乎同时段恋爱、结婚,丈夫互相是同事。后来各自创业,两家的关系依旧还是很亲近,买第一套房子的时候就是邻居。
怀孕时候家长们一块儿去寺庙祈福,找了大师求签,据说两个孩子以后会是一辈子分不开的命格。
后来,傅元初和蒋京津相差四个月,在同一家医院的产科出生,上同一所幼儿园,升同一所小学,住相邻的学区房,又上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
甚至如今连大学都是同一所,一个学物理,一个念美院。
的确是没分开过,只是。
世界上确实有青梅竹马这个词,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但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做鸡飞狗跳。
从出生到现在,两人认识了十八年,吵架次数就是十八的N次方。
什么破算命的,一点也不靠谱。
蒋京津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毫不客气把一整盘西瓜都扒拉到自己这边。
昨天发生的“绝交”事件,也终于有机会在她脑子里占据那么一点空间。
-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人来修空调啊?”
京市炎热,阳台落地玻璃门大开,若有似无的风把底下聒噪的环境音送进三楼。小风扇用纸巾盒垫高,空气流转中吹得蒋京津散下来的几丝刘海乱飘。
好不容易熬到军训最后一天,只剩下下午一场安全讲座就能解脱,正要午休空调却突然罢工。
舍友孟水在宿舍群里又艾特宿管催了一遍,抓狂道:“要疯,我人都快被热化了!”
看论坛今天估计是空调扎堆故障日,好多宿舍都在吐槽,师傅也半天不见人影。
蒋京津搬着椅子和小风扇往孟水那边又移了点:“阿水,快来跟我一块吹会儿。”
刚还在暴躁的阿水立马开始嘤嘤嘤,看着蒋京津挪不开眼:“天呐京津,你简直是我的拯救天使吧。”
“嗐,夸张了夸张了,”被捧的人言语故作谦虚,表情却透着恰到好处的小骄傲,“日行一善嘛!”
蒋京津是实打实的真甜妹,巴掌大一张脸,笑起来两个梨涡,圆圆的狗狗眼说话时候总是认真看着别人眼睛,透着吸引人的蓬勃生命力。即使已经一个生活了半个多月,在那头羊毛卷的搭配下,即使为了散热只穿着简单的短款睡衣,阿水还是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得有些害羞。
已经是午休时间,这么热的天谁也睡不着。正在看书的罗芷柔问道:“京津,我记得你家是本地的对吧?那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家?”
军训完就是周末,蒋京津点点头:“回的,到时候给你们带好吃的欧。”
话语末尾的语气词也延续到微信里,番剧恰好在播中插广告,她百无聊赖,轻车熟路打开某个微信聊天框。
啾啾啾:【敲敲,明天回家叭?】
她微信两个置顶,一个是“幸福一家”,另一个备注“一一”。
不出意料,那边并没有立即回复。蒋京津捡了发绳把头发束起来,桌上手机恰好震动。
一一:【?】
啾啾啾:【帮我搬个箱子,谢谢您嘻嘻嘻。】
一一:【你没手?】
死破折号,拽什么。
蒋京津面色不变,反问那头:【你没手?】
一一:【?】
啾啾啾:【有手为什么不给我搬:)】
刚开始的软乎言语撕开一个口子,露出骄纵又不讲理的一面,另一头的人轻嗤一声。
一一:【没病?】
啾啾啾:【~】
一一:【……】
故意恶心人的波浪号,傅元初看一眼就把手机扔到床上。
莫名其妙的符号交锋,蒋京津致力于恶心人,而傅元初无语的话,就是表示答应。
中插广告刚好播完,她干脆放下手机,看在天气这么热的份上,很有良心地决定到时候要给傅元初买水喝。
下午的结训是线上讲座,各班集中在教室看录制好的视频。华大是top的综合大学,专业多、人也多,整个年级的新生占满三栋毓秀楼,物电学院和美院并不在一起。
偷偷摸摸在角落补完之前落下的各种心得体会,和舍友们说了一声,蒋京津提前给傅元初发消息,得到他一如既往的简短回复,约好在二栋楼下见。
她是容易中暑的体质,在人群中站久了都要喝藿香正气水那种。从小到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阳光,有讲座之类的活动两人都是这么操作的,完全轻车熟路。
啾啾啾:【我在一楼咯,你在二栋外面等我吧。】
阴凉的一楼走廊,发完消息没等回复,她对着自动贩卖机正准备扫码,突然被人喊了名字。
“蒋京津!”那人的声音不小,她被吓一跳,转过去看。
是班上一个男生,在军训时候表演过rap,还算是小有名气。不过两人之前没有说过话,蒋京津也并没有一下就想起他的名字。
她性格活泼,向来擅长和人打交道,就打了个马虎眼:“哎,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啊?”对方饶有趣味,并没有接她寒暄的套话。
这话任谁都会觉得尴尬。
蒋京津强迫自己保持笑脸:“哈哈,怎么会呢,呵呵……”
“嗯……没有就太好了,不过我名字确实难记,那我再自我介绍一下,”他顿了一下,嘴角上扬,“你好蒋京津,我叫徐子尧。”
这倒是也不难记,就是没什么必要……
费劲回忆了一下他表演rap的场景,蒋京津觉得他们过度开朗的人可能都是这样:“嗯嗯,你好。”
大脑飞速运转,已经开始想要怎么婉拒这场莫名其妙的聊天。
不过徐子尧显然很不会看眼色,又开始了新的话题:“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他轻咳一声,补充道:“我正式开学可能要竞选班长……”
“啊——”蒋京津恍然大悟,原来是来拉票的。
眼看楼上的班级估计也要散了,她赶紧调出二维码递过去,只想着赶紧结束:“那你扫我……”
新的好友提示很快跳进来,她瞄了一眼手机,傅元初果然已经在聊天框里轰炸问号。
徐子尧看着身边女孩想走,又要顾忌礼貌的表情,有些好笑,起了逗弄人的心思:“那作为报答,我请你喝个水?”
罗芷柔好像也有意向要竞选班长,她当然不会给徐子尧投票。
急着脱身,蒋京津慌忙道:“那个,要不我请你喝吧?祝你竞选顺利啊!”
不过徐子尧更快,仗着身高和本来就更近的距离,直接上前挡住了二维码。
他转头过来,笑得有些狭促:“怎么能让女孩儿请呢?”
多媒体播放讲座的声音停了,已经有班级在陆陆续续出门,蒋京津皱了皱眉,看向聊天框。
一一:【健在?】
啾啾啾:【……算了你找个空旷点的地方等我。】
一一:【。】
蒋京津按熄手机屏,眼看徐子尧已经扫码成功,下定决心速战速决:“那麻烦你帮我点两瓶吧,我给你转钱,谢谢啊!”
徐子尧只当她是要给室友带,没多想,自然答应。
一楼已经有人涌出来。
支付成功,水掉下来,蒋京津急匆匆地迈步向前,伸手拿了两瓶,想赶在人群集中出来赶紧离开。恰好,估计是看她久不回消息,傅元初那边弹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蒋京津草草用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挥了挥:“……我还有事,下次见啊!”
“蒋京津,你等等我啊!”徐子尧懵了,拿了自己的那瓶水,下意识跟着她跑出去。
班上注意到蒋京津的男生还挺多的,徐子尧就是其中一个。之前军训她一直和舍友待在一起,几乎没什么偶遇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加上微信,当然要趁热打铁。
身高优势,追上她并不用费什么劲。
看到花坛旁边的傅元初,出于某种直觉,不管两人是什么关系,徐子尧都留了个心眼,松了脚步慢慢走过去,故作熟稔:“你怎么走得这么快?”
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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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津皱了皱眉,再次感叹这人简直外向得过分,不过她不是那种会让别人的话落在地上的人:“我朋友在等我。”
她指了指就在前面一点的傅元初,尽管没正眼看,但想也知道他脸色肯定不好。
毕竟等这么久。
徐子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动声色提了点声音:“那谢谢你请我喝水了,下次见啊蒋京津。”
这次倒是干脆,还没等蒋京津反驳,人已经转身走了。
“所以你不接电话,是在那请人喝水?”没来得及多想,目睹全程的傅元初已经走过来,勾了点嘴角,眉眼低沉。
傅元初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蒋京津简直不要再熟悉,本来下意识要反驳的话顿在嘴边,罕见有良心地反思了一下,这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地道。
但她的沉默在傅元初看来就是默认,他点点头:“挺好。”
刚才跟人磨磨蹭蹭还想着接话,现在对着他倒是讲不出话来了,挺好。
完蛋完蛋,蒋京津逐渐心虚。
把人忽悠出来去给自己搬东西,结果自己先失踪,怎么想都是应该生气的。
何况傅元初本来就小肚鸡肠,难搞得要死。
顾不上后面已经涌上来的人群,蒋京津很有眼力见地赶紧把水塞到傅元初手里:“那个,其实我是去给你买水了!”
心虚中语气也依旧理直气壮,因此蒋京津也忘记要否认,自己并没有请徐子尧喝水。
得,还拿自己当挡箭牌。
这委屈又理直气壮的语气,他还没做什么呢,又成恶人了。
看着这姑娘昂起的下巴,傅元初是真乐了:“你怎么不让刚才那男的给你搬?”
语气凉飕飕的,又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挺意味不明。
蒋京津被他问住,下意识道:“嗯?那男的?啊,你说徐子尧啊?”
她恍然大悟。
果然就像阿水说的那样,人在进入一个新阶段的时候多少会有些烦躁,没有安全感。虽然两人的家就在学校五公里外,但多少也能适配这么个道理。
估计是傅元初怕自己有了新朋友就不再搭理他了。
“你别生气啊!”思及此,蒋京津,毫不吝啬露出自己招牌式的笑容,捏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一一,我怎么跟你说的,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
而她如此用心良苦,话音刚落,就换来傅元初毫不犹豫的一声冷笑。
冷笑!
冷笑!!
冷笑!!!
空调房里,又咬了一口西瓜,蒋京津越想越气不过,蹭一下从沙发跳下来,光着脚“哒哒”两步跑到傅元初面前。
盘腿在沙发上划拉手机的傅元初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面前抽风又炸毛的蒋京津:“啧,穿鞋。”
他话音刚落,地摊上的鞋就被蒋京津一脚踢飞,附带一句抓狂感慨:“烦死了你!”
傅元初皱眉:“蒋京津,你又犯什么病?”
“死破折号!你才有病!”
看出来她确实是突然发病,被骂的人重新低下头开了盘贪吃蛇,毫无波澜,不疾不徐:“哦,尖叫鸡。”
两个人简直就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一礼拜闹一次绝交。
按理来说,再没有天赋的人吵这么多次,也该总结出经验来的,但每次吵到最后,他们还是只会用对方的名字,来试图进行魔法攻击。
傅元初的大名来源于他一月一号的出生日期,由此看似郑重实则敷衍地衍生出了一个小名,叫“一一”。当然,蒋京津一般只有故意犯贱或者狗腿的时候会这么喊。
更多时候,她心情好就连名带姓喊他,心情不好就喊人死破折号。
十分随性。
至于蒋京津这个,数次被陌生人客气夸赞过叠字叠得很好的名字,来源当然也经不起深。不过是因为父母祖籍一个京市,一个津市,美其名曰“不忘本”。
以三个“J”作为开头首字母的名字,自然也给了傅元初可乘之机,什么桀桀桀,尖叫鸡,咀嚼肌……
明明谁也捞不到好,这么多年两人却还是乐此不疲。
冰镇过后的沙瓤瓜津凉,一咬一口甜滋滋的黏润汁水,蒋京津那点郁闷就这么不争气地散了。
她坐回去,一脚又精准把傅元初的鞋子踢回去:“那你待会跟我去买关东煮!”
傅元初漫不经心控着游戏里像素图案的活动轨迹:“小学生你?自己出门右转。”
其实已经准备关了手里的游戏。
爬起来准备穿鞋的蒋京津翻白眼:“那我找别人!”
不过还是自觉地又吃了一块儿西瓜等他。
有新消息进来,她眯着眼咬西瓜,顺手点进消息通知栏,语音自动播放。
徐子尧雀跃又熟稔的声音响起来:“蒋京津,一块儿出来玩啊,请你吃关东煮!”
蒋京津:“?”
下意识偏头,果然,已经站起来的傅元初果断坐下,附带一声冷笑。
似乎谁不经意按下遥控器,空调温度下调至零下,气氛完全凝固。
“挺好,”他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仿佛心情大好,在重新打开游戏前腾出手来给她鼓掌,“人缘不错啊蒋京津。”
2. 第二个夏天
【京津,你下午有时间不?我之前有个约好的兼职,结果今天临时要上场比赛,你有空的话替我去一下呗?】
【工资还挺高的,一次一百,事儿也特轻松,你要不是我哥们我还舍不得呢,坏笑emoji。】
下午没课,刚午睡醒来就收到两条消息,发件人是荆磊,蒋京津高中隔壁班的朋友,更是傅元初的高中同桌。
盯着第二条想了两秒,蒋京津决定先忽略一下他和傅元初的关系,果断回复:【咦?什么兼职呀?】
上周末实在惯不了傅元初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一番鸡飞狗跳后两人默契决定绝交。
大概是冷战影响磁场,她这个周霉到爆炸。先是同时丢了AirPods和ApplePencil,新吃的谷清仓又被扣在海关,诸事不顺。
这才月初,蒋京津生活费已经告急,开学前大言不惭的要求“独立”的言论也岌岌可危。
老蒋和林女士自然不会放任她在外面被饿死,但撒娇也是一门体力活,蒋京津相信,用兼职佐证表决心的话,周末回家哭诉多少会轻松一点。
招财荆宝:【今天下午让人蹭个伞就行。】
啾啾啾:【莫?】
招财荆宝:【最近太阳晒不是,我有个哥们实在热得不行了,但他老觉得男的晴天打伞不像话,这不就想着找个搭子。你要是同意接这活,大概四点到球场,接了给人送回宿舍就行。】
这兼职形容的,怎么听都不像话。
蒋京津眯眼:【你那个哥们,不会是傅元初吧?】
“不是,这我怎么回啊?”
另一边,男生宿舍,荆磊用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转身把手机屏幕亮给傅元初:“我就说人指定能猜出来是你,哪来这么神经病的兼职!”
荆磊唾弃自己也是闲得没事,居然在这陪俩人过家家。
反而当事人倒是依旧气定神闲,好像这么神经的提议不是他自己提的一样。
接住滑下来的毛巾,傅元初言简意赅:“否认。”
刚洗过澡,他黑发潮湿,有水顺着流下来,无袖黑T晕出几块儿深色,在夏天看着莫名就挺降温。
荆磊日常调侃一句出门小心基佬,换来一条毛巾兜头。送佛送到西,撇了撇嘴,荆磊还是按傅元初说的发过去。
趁空,他饶有兴致地打听道:“哎不过傅元初,你俩这次真闹翻了啊?”
高中时候荆磊最爱看他俩吵架的热闹,看得多了,他依旧还是会疑惑,明明都不在一个班的两个人,到底为什么总能有各种理由吵起来?
更疑惑两个人明明前一天还吵得要死要活,第二天为什么还是能一块来上学?
完全是未解之谜。
现在傅元初居然沦落到要靠他的微信来骗人,说明多半是动真格了。
荆磊越猜越得寸进尺,眉毛一扬:“蒋京津把你拉黑了?”
见傅元初脸色阴下来,他立马就乐了:“我去,真拉黑了?我就说怎么找我合伙骗人呢,哈哈哈哈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牛啊!”
“差不得得了啊,”傅元初抬眼,周身气压低沉,“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荆磊不理他,边笑边得意晃着手机。
傅元初指骨微曲把湿发往后抓,视线里是备注蒋京津的聊天框。
周末还是土豆人的头像,这会儿已经换成姜饼小人,顶头写天才两个字。
蠢兮兮的。
“你管我,反正你就是被人拉黑了啊哈哈哈哈!”荆磊继续嘲笑。
傅元初难得语塞。
他挺想反驳荆磊说没有,毕竟昨晚蒋京津还在支付宝给他发了个AirPods的代付链接。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蠢,怎么说都显得自己好像很在乎。
烦得要死,傅元初最后只能扔下一句:“啧,反正你少造谣。”
靳磊挑挑眉,故意一字一顿念出蒋京津发过来的新消息:“行吧,反正不是傅元初就行,但是怕晒还拒绝夏天打伞这个行为说实话还挺装的……哟!人还附赠你一捂嘴偷笑的表情!”
荆磊喊人:“听见没傅元初,我早都说了,你想这借口任谁都会觉得有病!”
傅元初皱了下眉,受不了他磨磨唧唧:“别废话,你到底行不行?”
激将法都上了。
“我行不行那不重要啊,”荆磊笑得打哆嗦,“这不是有人真不行了么?!”
但笑归笑,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完了把屏幕往傅元初眼前一摆,“搞定了!反正记着你欠我一顿饭啊!”
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是蒋京津言简意赅的“OK”,傅元初正准备把手机还回去,那边却又弹过来一条。
啾啾啾:【不过这种话,怎么看都像是傅元初那种神叨孙子才能说出来的……要不你问问?说不定是他失散多年的神经病兄弟。】
聊条框里,生动的姜饼小人咧嘴笑得得意。盯着“天才”两个大字,傅元初嗤笑一声,干脆利落删了这条,把手机抛还给荆磊。
-
空调修好之后的宿舍是夏日乌托邦。
下午没课的蒋京津依旧穿着吊带和宽松的短裤,看着手机摇头晃脑:“嗨!神叨孙子,等着看爷爷靠自个儿就震碎你!”
阿水听见动静从床里露出个头来:“京津你做什么法呢?找到兼职了?”
宿舍一共四个人,罗芷柔和陈幸去上课了,还剩下她们俩。蒋京津提过丢东西的事,也透露过自己可能要找个兼职。
她点点头,忍不住嘚瑟:“那当然了,还找到一特轻松的!”
“牛啊你!”阿水姿势别扭地给她比大拇指,“去做家教吗?”
他们大学排名top,高薪的家教兼职一抓一大把,周围在做的同学也不少。
“非也,非也,”蒋京津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比家教简单多了,下午去操场给人打个伞就行。”
她是坐不住的性格,能坐得住画画已经算是奇迹,去辅导小孩是绝没有耐心的。蒋京津有自知之明,自己原本就不能吃苦,找“兼职”不过是为了回家卖惨。
听了她的解释,阿水若有所思点点头:“……听起来倒是没难度,就是,怎么感觉这人有点神经病呢?”
“是吧?”蒋京津眉毛夸张地跳起来,压低声音,“我也觉得,要不是人是我雇主,我真想说不好意思打伞就热死呗……”
她试图问联系方式,想着到时候方便联系,荆磊还神神秘秘地说他这哥们有点社恐,到时候他负责帮忙联系就好。
社恐、怕太阳、或许还有大男子主义,挑这么个天去看足球赛——蒋京津怎么都不太能理解。
阿水被她逗笑,提醒道:“反正你还是留点心,虽然光天化日的,但说不准那人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哎等等,是不是就下午那场比赛啊?”
今晚操场那边有物电学院和计院的足球比赛,阿水和陈幸还约好了要一块儿去看。
蒋京津找出荆磊给的信息确认了一眼,确实如此。
阿水拍手:“那就稳了,这钱不赚白不赚。”
她点点头,但看着信息,总觉得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就是抓不住。不过赚钱才是正事,那点念头很快被蒋京津抛在脑后,就等着四点钟的到来。
太阳还在天边挂着,但不算灼热。
去操场的人从最开始的两个变成浩浩荡荡的一宿舍,欢呼喧闹中,阿水指着一个方向提醒三人,“快看快看,那个就是物电学院今年特别出名的新生,帅吧!”
她们特意选这个点,能避开强烈光线,过来的时候球赛已经到半。大概因为明天就是周末,又是刚开学,一场友谊赛也引来不少人围观,操场边观众不少,好不容易才找到空位能坐在一起,就是隔得挺远。
“谁啊,”陈幸问,“我今天没戴眼镜!”
“就10号!”阿水着急,还是罗罗提醒可以拿手机相机来放大看。
10号。
听到这个号码,蒋京津正在整理伞的动作愣了一下,就听阿水喊她:“哎京津,可以借下你的手机不,我这放大倍数不够!”
见蒋京津把手机递过去了,眼神却显得有点呆呆的,旁边的罗罗拍了拍她手臂:“怎么啦京津?”
阿水听见动静也招呼她俩:“快快快,咱们坐近点,一块儿看!”
说着都往左边挤了挤。蒋京津没法,只好也跟着一块儿看向手机屏幕。
阿水把放大倍数拉到最大,镜头里的画面摇晃,像蒙上一层薄薄的马赛克。
“等我找找啊!”她往远处扫了一眼又专注到手机上,专业得好像手上抬的是站姐专用大炮。
“是不是这个!”陈幸惊呼,稳住阿水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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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声长哨音尖锐划过,旁边有人黄牌犯规,镜头晃了两下,终于聚焦在暂时静止的那人身上。
“卧槽!!!”陈幸的感叹隐在周围人同样的喧闹中,显然注意到10号的并不只她们几个。
“哎,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水激动中随口一问,但没人顾得上回答。
只有被迫假笑的蒋京津在心里说出听了十八年的那个名字——傅元初。
小小的手机屏幕里,无论是那张脸还是惊呼完美的身形,都能轻而易举抓住所有人的视线。
统一的黑红球服衬得傅元初皮肤更加冷白,他戴着护腕的那只手往后捋了把微潮的额发,露出的眉骨硬挺,表情隐约含着不耐烦。
放大而微糊的像素里,其实并不能看清所有细节,但就是莫名的吸引人。
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卧槽!”陈幸终于想到要怎么形容,“这不妥妥漫撕男么!”
阿水控制自己稳住抬着蒋京津手机的手,同样也是一串破碎的赞叹。
就连平时最稳重的罗罗也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确实帅……”
蒋京津没办法,配合地假笑:“……呵呵,是不错……”
不错个屁,跟孔雀开屏似的。
小时候两家一起报兴趣班,蒋京津学画画,傅元初踢足球,后来也都坚持下来。前者读的美院,后者一直是校足球队的。
傅元初在物电足球队这事她知道,他是10号球衣蒋京津也知道,甚至今天下午他要踢比赛这事,她也知道。
但那又怎么样,谁稀罕跟他一块儿玩。
从阿水手里接过手机,蒋京津抬头看天,撇撇嘴,继续装不认识他。
尽量放空自己,蒋京津度秒如年,几乎在脑海里回忆完一整集电视剧内容,比赛总算以傅元初一记漂亮的凌空抽射结束。
她长舒一口气,赶紧给荆磊发消息问需要撑伞的人在哪儿。
操场有人摆摊画海娜,三个人看了就走不动路,又担心她。
蒋京津劝道:“没事儿,你们快去吧,趁现在还没人,待会儿估计得排队,我去去就回来找你们,很快的……”
大白天的,又是人来人往,她们没有再坚持,只提醒蒋京津有事就赶紧打电话。
手机震动,刚才发过去确定位置的消息得到回复。按照荆磊发过来的定位,她走到靠体育馆那边的球框附近等。
大家都在操场外圈找感兴趣的活动,这边只寥寥几个人,还基本都是路过。
啾啾啾:【我已经到了!你告诉他一声哦。】
这次那边没有立刻回复,蒋京津举着伞左顾右盼,没看到符合她猜测形象的人。
“哎京津,你怎么在这?”正想着要不要直接打个电话催一下,就听见有人喊。
蒋京津抬头,站在体育馆台阶上的荆磊冲她招了招手。
“嗯?”什么怎么在这儿?
她话头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被按下,荆磊笑得好像中午转让兼职的人不是他一样,一脸恍然大悟:“哦,你是来找阿初的吧……”
多巧,话音刚落,他身后,已经换了常服的傅元初也下了楼梯,面无表情和一身黑搭配,跟索命阎王似的。
“不是啊,我跟他有什么关系?”蒋京津皱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刚想问荆磊,那边对她挥挥手,开朗地转身表示自己要走了。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蒋京津,被已经到面前的傅元初伸手按住肩膀。
他另只手拎着一颗足球,自带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气质,掀起眼皮用视线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高度:“你这伞举得,是要割你老板的喉吗?”
意识到这事果然是有诈的蒋京津下意识把伞移开一点,仰头瞪她:“……我去你大爷!”
被骂了大爷的傅元初点点头,倒是没在意,干脆利落掏出手机。提示音一响,蒋京津支付宝多了一笔未接收的转账。
“……我说去你大爷!”
蒋京津愤怒的表情毫不掩饰,好像下一秒就要对他实行斩立决。傅元初却仿佛听不懂人话,生硬道:“行,既然你都主动低头,那我就原谅你了。”
忍了对面那姑娘不知道第几个白眼,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听到没蒋京津,我允许你跟我讲话了。”
蒋京津:“?”
3. 第三个夏天
“京津!”再过去的时候,舍友们刚好已经画完海娜。
阿水被旁边两人拐了拐,轻咳一声,试探道:“刚才在你旁边那个男生,是不是那个10号啊?”
“10号?啊——”
蒋京津正端详她手上的卡通线条图案,点了点头,干脆道,“你说傅元初?昂,他就是那个找兼职的神经病。”
心虚当然是有的,但她装得若无其事,仿佛刚才在观众席装不认识的不是自已一样。
挤进旁边罗罗的伞下,蒋京津嘴快能挂油瓶,小声抱怨:“都能顶着太阳踢完整场足球还抢我伞,完全有毛病!”
边说还边蹭蹭罗罗的胳膊,表示世上只有舍友好。
嫌操场人多挤得热,几人果断转头去食堂。
陈幸闻言,故意用逼问的语气调侃:“嗯?就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跟我们交代的了?”
蒋京津疑惑得实实在在:“什么别的话?”
阿水紧随其后,挤眉弄眼:“就那什么,就什么呗。怎么认识的?”
反应过来的蒋京津哭笑不得:“你们这都想到哪儿去了?”
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再怎么强调是纯友谊,因为性别不同,总还是会被误会,只或深或浅而已。
小时候还好,尤其是在上了高中之后,两人放学一起回家,有时即使还穿着校服,都能被误认为是早恋的情侣。
起初都多少还会有点生气,后来也就被迫习惯了——家就住在隔壁,分开走不是更说明两人心里有鬼吗?
而且说实话,有些习惯是戒不掉的。
纵然蒋京津不能理解,自己和他到底有哪一场架,打得像是在眉目传情的样,还是和从前一样,老老实实解释了两人的关系。
“所以,”听完罗罗总结,“你们这不就是青梅竹马?”
旁边陈幸和阿水纷纷点头,也表示认同。
“这词也太高级了,”蒋京津摆摆手,拒绝感性,“我俩这顶多算是妇产科的隔壁室友。”
或者是在某个吵架培训班互为陪练,总之和任何褒义的关系词都扯不上关系。
三人本来也就只是随口八卦,都有分寸感,恰好快到食堂,听蒋京津这么说,话题自然转到别的方向。
伞被傅元初抢了,回来也是和罗罗一块儿打的。晚上洗完澡打开小风扇,打完一局游戏的蒋京津怎么想都还是不得劲,索性把傅元初从黑名单放出来。
啾啾啾:【丧尽天良傅元初!欠钱不还王八蛋!】
莫名其妙又分外顺畅的打油诗,她在骂傅元初这件事上向来得心应手。
大概过了五分钟,消息栏弹出一条支付宝代付成功的消息,蒋京津没管,先特别顺畅地给傅元初改了个备注。
死破折号:【?】
对着对面的纯黑头像翻了个白眼,蒋京津打开支付宝,同样昵称头像的聊天框里,是她今天下午发过去的pencil代付链接付款成功的提示。
再往上划拉,是昨天晚上的AirPods代付成功。蒋京津动作不停,把这里的备注也给改了。
死破折号:【?】
这次的问号来自支付宝,明明没有任何交流,傅元初却跟在她手机上装了追踪软件一样,精准预判蒋京津的动作。
看在不用回家对老妈做低伏小的份上,她终于屈尊降贵,切回微信回复。
啾啾啾:【丧尽天良傅元初!欠钱不还王八蛋!!】
死破折号:【……】
省略号配上脑海中自动出现的、傅元初无语的脸,蒋京津心情好到跟盘旋在耳边的风一样,又轻又凉。
弯腰从柜子里找面膜,她懒得打字,直接按的语音键:“亲亲,好心提醒一下哦,您这边下午的酬劳还没付过呢~”
阴阳怪气的语调,故作甜腻的恶心劲,纵使早该要习惯了,傅元初还是差点没起一身鸡皮疙瘩。
骂人的话几乎就要打出去,想到前两天被拉黑的经历,他还是费劲忍回去,随便点了个数字转账过去。
蒋京津心安理得收下钱,语音继续:“亲亲,看来您记性不太好呢,好心再提醒您一下哦,您这边今天下午还向我方租赁了一把高级晴雨伞,您看这部分费用是不是也应该结一下呢~”
在恶心傅元初这件事上,她有货真价实的十八年经验。
蒋京津边整理面膜边角,边乐嘻嘻地瞄手机,就等着傅元初破防,她好截图发给他妈妈,也就是顾蕊阿姨告状。
但还没来得及畅想完一遍傅元初的惨状,消息提示音响起,看清对面转账信息的蒋京津惊呼一声,顾不上手上还没擦掉的精华,狂按语音条:“我靠!傅元初你去做鸭了?!”
惊世骇俗的话语和高昂的声调立马引来舍友侧目,蒋京津抱歉又心虚地颔首,赶紧抽了纸巾擦手。
啾啾啾:【???你不会真晒中暑了吧?】
常年累月的近距离,再加上两家家长节日或者生日给钱都是双倍,她和傅元初互相坑害,或者说她单方面坑傅元初,都是再熟稔不过的事情。比如让他代付什么的,蒋京津总是心安理得。
可这不代表她可以面对他五位数的转账眼也不眨。
这次那边连省略号都没有,傅元初直接弹了语音过来。
他那边环境音有点吵,却一点不妨碍语气里的嫌弃:“蒋京津,你脖子上面那东西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碍着面膜,蒋京津说话黏黏糊糊的,自顾自道:“傅元初,这又不是过年过节的,你干嘛?这就想收买我啊?”
两人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和奖学金都不用上交,积攒起来也不少,蒋京津向来不太有理财意识,傅元初却不同。她倒是不奇怪他能一下子就转过来这么多钱,就是觉得莫名其妙。
“收买你?”隔着电话,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傅元初嗤笑一声,“想多了,我对你精神病院的八折VIP卡没兴趣。”
吵架时候谁怂谁是孙子。
蒋京津也冷笑:“是么?等你被我传染你就知道了。”
傅元初:“……”
所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区别是,蒋京津在傅元初面前从来不会真的损失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干脆地点了收款,已经开始计划要先买哪几条新裙子。
听着那边还是吵吵嚷嚷的,蒋京津顺嘴问:“你干嘛呢,这大晚上的,不会真去从事非法职业了吧?傅元初你悠着点,别真让我在论坛的蹲墙角照集合里看见你,到时候衣衫褴褛的,多吓人……”
过招这么多年,她那点冷嘲热讽对傅元初来说已经完全没有攻击力。但蒋京津强就强在绘声绘色,描述的场景挤进脑海里,多少还是有些恶寒。
傅元初拎起下午抢来的那把伞,和队友打了个招呼,往操场外走。
他懒得再和蒋京津纠缠,干脆转移了话题:“反正说了明天早上九点,你得有点契约精神啊蒋京津。”
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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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下午。
本来还在吵架,两人绕着绕着莫名其妙又说好了兼职继续——也不知道这种兼职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对着镜子把面膜不小心起来的一个角抚平,蒋京津意思性翻了个白眼:“精神病没契约精神。”
那头的回应是直截了当挂断的电话。
她没有刻意调低通话音量,这么近的距离,多少能断断续续听到点,旁边正在追剧的阿水目瞪口呆:“京津,那你明早还去……兼职吗?”
明天难得没有早课,几人都说得好好睡回本,非得自然醒。
谁知蒋京津毫不迟疑,顾忌着面膜再起气泡,慢慢悠悠地说:“去啊!反正赚他的钱比赚别人的爽多了。”
悠哉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去撑伞,倒像是要熟稔地杀人越货。
难得见着这样式的“青梅竹马”,阿水感慨一句世风日下,胆战心惊地继续投身剧情。
而约好了九点去“兼职”的蒋京津,慢条斯理做完一整套护肤,第二天心安理得地睡到自然醒,九点半才下楼。
准时,准个球。
给他脸了。
刚出大门,远远看见花坛边站着的傅元初,他撑自己那把灰蓝色的伞,人来人往,依旧最显眼,惹得最多目光。
撇撇嘴,原地小跑两步,呼吸故意加重,蒋京津精准地跑到比起她自己撑的时候,显而易见要高很多的伞下,气喘吁吁:“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背单词太入迷,居然忘记时间了,你久等了吧?”
全妆,耳边和裙子色系一样的发卡,语气刻意得就怕人看不出她是故意迟到。
除了同样的衣物柔顺剂,伞下太近的距离,让独属于蒋京津的、淡淡的柚子香味渗透进他的感官,避无可避,傅元初眼底稍起波澜,被他很好地克制住,佯装自然又嫌弃地后退了一点,把蒋京津昨晚发消息让带的咖啡和可颂塞过去。
接过来先打开看了一眼,蒋京津又狐疑地扫了眼他印花T恤外面的冷白皮肤,想到什么,突然后退一步,踮脚伸手去摸伞面——
不烫,甚至只算得上一点点温。
这个点算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气温还没有升起来。但纵然如此,如果傅元初真的撑伞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伞面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温度。
刚才装出来的抱歉和急促一扫而空,恶作剧失败的蒋京津一脸沮丧:“……真没意思。”
明明以前经常也会有这样的,捉弄被他识破的时候,但说不上来的,她情绪莫名其妙低落下来。
目睹全程的傅元初眉头都不皱一下,提醒她:“蒋京津,你迟到了。”
“哦!”她的语气和拎着袋子的手一起垂下去。
太阳渐渐升起来,阳光挑着角度试图晒进小小的遮阳伞下,傅元初的身影笼罩着她,和伞一同倾斜:“但我今天懒得跟你计较。”
蒋京津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但只是一瞬间:“哦!”
她又想,她今天好像有点讨厌傅元初。
耳畔若有似无的传来一声叹气,一直站在原地看她蹦来蹦去又垂头丧气的人弯腰,伸手,没费什么力就把刚才递过去的纸袋重新拿回来。
单手动作不方便,他握着伞柄的那只手就不自觉稍用力,小臂筋骨鼓起。
只握住一边带子,纸袋散开,傅元初把露出的咖啡和可颂递到蒋京津视线里。
然后是无奈的,更重的叹气声:“真生气了啊蒋京津?”
4. 第四个夏天
“没有!”拆开吸管抿了口冰椰拿铁,蒋京津低头闷声说。
对于蒋京津的情绪,傅元初已经有一套几乎是下意识的应对策略——其实更接近是本能。
听她这么干脆地回答,沉默两秒,傅元初把剩下的可颂也拆开,塞过去。
果然,这样一个动作,蒋京津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动物,立马不打自招,跳起来继续反驳:“都说没有了,你怎么这么烦啊!”
她今天穿了件娃娃领的衬衫搭配短裙,现在一龇牙,傅元初突然想起之前,看到蒋京津烫了这么个头发时候,林婷说的话——
“跟小区里溜达的马尔济斯小狗一样”。
算了,跟狗有什么好计较的。
傅元初试图唤醒她那点不多的良心:“不带这么不讲理的啊蒋京津,倒贴给你当苦力还要挨挤兑……”
结果当然是失败。
“又没让你给我当。”蒋京津理直气壮打断他:“再说,要不是你把我伞抢了,谁还稀罕跟你一块儿打!”
听她又开始叽里咕噜,傅元初估摸着应该快好了,果断转移话题:“你开学不是带了三把伞?都丢了?”
之前收拾行李,林婷骂她麻烦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说谁呢?”被他这么一挤兑,蒋京津哪还顾得上情绪不情绪的,手伸长就往院子里一指,“喏,看到没!”
这么多年的默契依旧有效。明明刚才还在垂头丧气的人,这么一会儿下巴又昂起来。
蒋京津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确实已经有缓和的意思,只是心里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想不明白,也就不准备再追究。
顺着铁门缝隙能看到女生宿舍的院子,中间是大片的草皮,放着挺多用来晾衣服和被子的衣架,这么看过去,蒋京津指的东西简直独树一帜。
傅元初眯了眯眼。
只见两把敞开倒放的雨伞里,一群玩偶歪歪扭扭靠在一起,就这么大喇喇接受阳光洗礼。
蒋京津开始兴致勃勃地给他展示自己的聪明举动:“这里面还有好几个是你付的钱呢,看我多尊重你!”
傅元初:“……”
得,他在这想办法哄人,就差要死要活,人在这搞什么机智小发明。
就不该把蒋京津想得太严肃。
傅元初烦躁得跟中暑也差不多,睨她一眼,懒得说话。
太阳渐渐热起来,好不容易吵完架,终于能抬脚往外走。
今天出门本来跟“兼职”也没多大关系。
傅元初的妈妈顾蕊是华大文学院的教授,因为暑假一直在外地做课题,三人还没能在华大正式见过面。今天特地约了他们上完课后,下午一块儿吃饭。
地点是顾蕊定的,就在学校外面的餐馆,蒋京津高中时候吃过几次,味道一绝。
他们到的时候顾蕊已经在包厢里,点好的菜还没上,蒋京津撒欢跑过去,紧挨着坐到她旁边,整个人蹭上去:“哎呀顾姨,我可想死你了!”
顾蕊笑着摸摸她的新发型,学蒋京津的语气词:“哎呀,我也想死我们京津了!”
两人一言一语地聊上天,倒显得傅元初更像外人——他见怪不怪,甚至已经自觉依次烫起碗筷来。
要是有不知情的外人在场,估计会以为自己听错了,觉得蒋京津喊得要是“妈”才对。
开始上菜的时候,两人攒了一个月的话题才终于说完。
顾蕊终于想起隔了一个位子,正在被蒋京津指挥盛汤的傅元初,饶有兴致道:“听说你俩又绝交了?我本来还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分开约,现在看倒好像没什么事了……”
傅林先和蒋升逸都是做生意的,总免不了出差,顾蕊也时不时会跑课题,在家时间最多的林婷就负责传递“情报”。再加上蒋京津藏不住事,基本是他们俩前脚刚吵完,后脚家长们就都知道了。
不过他们很乐意看小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也并不会太多干涉。
蒋京津摆摆手:“没事儿,都是傅元初太讨嫌了!”
就这么被当面骂了的人把汤放到她面前,眼都懒得抬一下。反而是因为碗和桌面碰撞的声音有点大,蒋京津偏头,对他皱了皱鼻子。
看着两人有来有往的官司,顾蕊边笑着无奈摇摇头:“怎么突然想起来改成烫羊毛卷?我记得你之前给我发的不是这个发型。”
“别提了顾姨,”放下刚喝一口的汤,蒋京津垂头丧气,“我算是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的能听懂客人需求的Tony……”
说起蒋京津的羊毛卷,是军训前一个星期的事情。
几乎每个高考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愿望清单,首当其冲就是改变发型,她当然也不例外。之所以快开学了才去践行,倒不是因为爸妈不同意,而是因为她迟迟下不了决定。
蒋京津有点选择困难症,连买什么口味的薯片都要纠结,最后好不容易才选定一款发型,大数据又推送了一堆失败后的吐槽帖。
之后的结果就是,等她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之前说好陪她一块儿去的闺蜜,早已飞到大洋彼岸开始上学。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蒋京津,也在朋友圈偶尔吐槽发型师的动态里,突然有些退缩。
但无论如何,决定已经做下。
在数次哀求林女士都被以转账拒绝后,她打上了傅元初的主意,最后软磨硬泡,以洗半个月碗为代价,才终于能拉着他一块去——最后蒋京津耍赖,只洗了两天。
起初一切都看似顺利。
精挑细选的理发店,烫发前有比对着照片的沟通,涂药水和修剪发梢时理发师也很有耐心。
原本严阵以待的蒋京津自然也就放松下来,嫌太无聊还给自己点了杯奶茶,误选成了到店自取。
看着两条街外的地址和已经做好的奶茶,满头卷发杠的蒋京津眼珠子一转,又点了一杯。
接着用熟稔的,委屈又哀切的恳求语气,使唤旁边刚打完一局游戏的傅元初。
过程省去不谈,结果当然是傅元初妥协,虽然被冷嘲热讽了一顿,但蒋京津只乐滋滋地等着她的新发型。
事情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不对劲。
傅元初前脚刚出去,后脚就来了个穿着西装抹着发蜡的中年男人,对着脑袋都快僵硬的蒋京津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就开始教育刚缠好卷发杠的理发师。
接下来,十分流畅且自然的,新加一个助手,一共三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就这么把蒋京津头上的卷发杠换了。
她不是没有试图阻止过,但那个油头男胸牌上写的赫然是店长二字。
彼时刚从高考混沌中抽离出来的蒋京津并不知道,世界上最烦的并不是中年男人,而是完全没有专业知识,却阴差阳错拥有了权利的中年男人。
反正,出去取奶茶的傅元初,只是因为半路接了一个电话,再相见时,蒋京津就变成了顶着一头泡面卷,蹲在街边哭嚎的样子。
“这跟我给他看的图片一点都不一样!”
刚烫完的头发,即使洗过一次,也还是硬硬的小卷,夜晚的昏暗路灯下,要不是蒋京津头发原本就偏棕色,甚至可以用放大版的钢丝球来形容。
这当然是,任谁看都不一样。
傅元初轻咳一声,强压住嘴角的笑,第一反应是去捂她的眼睛。
“其实挺好看的,”他移开目光,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你之前不是也挺喜欢王阿姨家的丝丝?”
丝丝是棕色泰迪,特征是特能叫唤,以及,卷毛。
这么一句,蹲着的蒋京津嚎得更大声了:“你还是不是人啊傅元初?!”
“再说了,你光捂我眼睛有什么用啊?!”她边哭还边有功夫引经据典,“你这不是掩耳盗铃么呜呜呜……”
“哦——”傅元初后退一步,顺手把满手湿漉漉的眼泪擦到她的袖子上,“那不然,换一家?”
“换什么换,到时候我没头发了你负责吗?!”
骂完他这馊主意,蒋京津打了个哭嗝,顺手抢过奶茶拆开喝一口,“再说了,我还在他们家办了卡呢,哪能再去别家花钱……”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听清后的傅元初被气得,这次是真忍不住笑了:“不是,蒋京津,你是散财童子还是怎么着?”
半个小时不到的功夫,头发变了,那股蠢劲倒还和跑八百米时候,死活动不了的腿一样顽强。
蒋京津底气不足,声音虚弱得像在讲梦话:“那,我不是觉得他们家态度还挺好的,之前选店的时候你不是也同意了?!而且办卡那时候头发还没烫好呢,我也不知道呀……”
“一一,”她抬头,眼巴巴望着傅元初软声道,“你能替我维权吗?”
傅元初:“?”
见他不说话只是冷笑,蒋京津嗫喏,试图举证:“你看,我买奶茶都想着你呢……”
傅元初:“……”
但看着面蹲成一团的,眼眶还红着的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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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还是极力压下想骂人的念头:“多少?”
“什么多少?”蒋京津没反应过来,打了个喷嚏。
傅元初定定看她,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脱下外套扔过去,盖住她脑袋:“我问你充了多少?”
听他松口了,蒋京津嘴角又扬起来。
伸手把衣服扯下来,帽衫罩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
蒋京津猛地站起来,踉跄一步,被傅元初及时伸手扶住,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赶紧道:“不多不多,你报我名字就行!”
她心虚地避开傅元初质疑的眼神,声音又低下去,快速报了个数字:“……实在不行到时候分你一半嘛……”
嘴角抿着,一副破罐子破摔,让他占了天大便宜的模样。
傅元初眉心狠狠一跳,突然生出一种预感,觉得自己早晚会被蒋京津气死——
预感甚至都不用等到多远的以后就能被验证。
拿着退回来的钱重新回来,找到拒绝一起前往的蒋京津时,她刚才一脸的狗腿表情早已经消散得理直气壮。
“你有没有用你跟傅叔叔学会的法律知识舌战群儒呀?”
傅林先下海做生意前,是圈子里很有些名气的律师。
她脑补完,又深吸一口气,怀疑道:“还是说你使用暴力了?”
傅元初就差掰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皱眉道:“你猪么蒋京津?”
蒋京津早从他答应帮忙的时候,就自动重新挺直了腰杆:“……谁要跟你做同胞。”
不过她又实在好奇,于是能屈能伸,一路上,用被宽大帽子罩住的脑袋,在他旁边晃来晃去,势必要问出一个答案的架势。
最后傅元初实在烦不住,随口告诉她:“我跟老板说我是做自媒体的。”
问了一路,居然就只是这么个简单的答案。
一瞬间,蒋京津对傅元初云淡风轻的痛恨,甚至压过了对自己头发的厌恶。
所谓情绪转移,果然还是嫉妒才最有效。
她当然不服气,立马跳脚:“都怪世界上帅哥太少了,你这样的随便拾缀一下,居然也能出去招摇撞骗!”
“哦,”傅元初冷笑,“今晚洗碗就用你头上的钢丝球。”
蒋京津:“……”
好在无论过程如何,值得庆幸的是,理发师虽然受制于店长,技术还是很不错的。
洗了两次之后,虽然跟最初的设想依旧南辕北辙,但蒋京津很是看得开,慢慢也就接受了这头羊毛卷——
就像现在,虽然还是想不明白傅元初为什么莫名其妙就生气,自己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变得更生气,蒋京津也还是看得很开。
吃过饭后顾女士还要和研究生开会,不知道要耽误多久,索性让他们俩先回家。
刚到车站,要坐的公车刚好过来,蒋京津没交通卡,手忙脚乱的,乘车码没打开,打开的是付款码,怎么都刷不响。司机着急,催了她一句。
还没等她道歉,身后已经伸过来一只手,“刷卡成功”的提示音响了两次。
是傅元初。
公车启动,摇晃间脚步踉跄,蒋京津后背撞进他怀里,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温热的体温让她愣在原地一瞬,赶紧抓住旁边的栏杆。
到了一站后,傅元初推着愣住的她往前走。
“今天你脑子又不上班?”
“……公交卡忘记在学校了。”
“知道了。”
熟悉的对话,在高中发生过无数次。
车厢最后一排,相邻的蓝色塑料座位,两人书包上有同样的乌龟挂件,身上有着同样的洗衣液味道,手上有同样的、新年到寺庙里求的红绳,甚至腕上的机械表都是同款不同色。
再冷战、绝交多少次,傅元初确实也是陪她走过人生最长一段路的、珍贵的好朋友——这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窗外绿意葱翠,摇摇晃晃的空荡铁皮车厢里光影流动,和高中每次放学回家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
路过某段路口,绿化带新种满花,粉色的一朵朵,开在夏天末尾。
蒋京津抬起手机拍照,又拐拐旁边闭目养神的傅元初:“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傅元初抬眸,只短短一瞬,随口道:“狗问花。”
他们就是这样一起长大的。
蒋京津龇牙,伸出腿,用脚尖踩了下他的帆布鞋。
她突然又觉得,傅元初今天也没那么讨厌。
5. 第五个夏天
网上有段时间很流行发从小到大的学校定位,作为靠发日常plog积累了小两万粉丝的野生博主,蒋京津也兴致勃勃地想过要尝试。
不过看着从幼儿园到大学,永远徘徊在那几条街附近的地址,越看越觉得无聊,最后还是作罢。她倒是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惜,毕竟从小到大都过得很开心,只少数时候还是会有些憧憬远距离的生活。
但学校离家近还是有好处,平时挤食堂取外卖再烦,周末也可以短暂被治愈两天。
林女士原本是和老蒋一起创业,几年前生过一场病,索性就不再操劳。开了几个咖啡店,雇了人,偶尔查查账,时不时上上瑜伽课,心情好的时候也很乐意投喂蒋京津和傅元初。
好吃好喝一个周末重新返校,从家里搜刮的东西两天就分享完,加上舍友给的吃的,蒋京津体重四天涨了三斤。
盯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她十分懊悔,痛定思痛,决定吃两天轻食。
早上满课,下课之后蒋京津果断控制自己,和要到外面加餐的舍友分开,买了减脂的鸡胸肉三明治想回宿舍吃,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忘了带钥匙。
去找宿管阿姨借要写一百字的检讨,要是现在去找舍友,想着她们吃的是麻辣香锅,又怕自己忍不住,会前功尽弃。
转头看了眼伞外的天空,蒋京津想了想,给傅元初发消息。
啾啾啾:【你是不是在自习室?】
两个人毕竟不在一个学院,说实话,上学日见面的次数并不是很多,而且她也没兴趣太关心傅元初的行程。不过林女士问的时候蒋京津顺耳听到过,一般这个时候傅元初都会在自习室,方便下午直接去做实验。
这人长得招蜂引蝶,脾气也臭得要命,也就对待专业认真这一点可取之处了。
傅元初倒是回得很快:【自己去找宿管。】
啾啾啾:【你怎么知道我没带钥匙?】
看着置顶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姜饼人,傅元初无语:【你周末丢了家门钥匙找到了?】
啾啾啾:【……那不是有密码锁么……反正你不准告诉我妈!】
傅元初懒得跟她纠缠:【我待会儿有事。】
这就是婉拒,不想被她烦的意思。
蒋京津当然听得出,撇了撇嘴,告诉自己先忍一手:【我知道啊,你带平板没?】
一一:【?】
一一:【:)】
今天周三,他稍微回忆了一下,蒋京津最近在追的番剧昨晚有更新。不用想都知道,她就是想边吃饭边看剧,还嫌手机屏幕太小不过瘾。
每个学院都有一个固定的自习区域,有些课多的学生懒得跑,会在那里等着上课,也因此并不像图书馆那么严格,甚至还有在旁边背书的。
比起自习室更像休息区。
啾啾啾:【please~我保证不跟你说话,也不会烦你的~】
啾啾啾:【期待GIF】
等了半分钟,那边还是没有回复,想着毕竟有求于人,她劝自己再忍一手。
啾啾啾:【确定不欢迎我吗?我给我们一一也买午饭了~】
蒋京津对波浪号的运用炉火纯青,直接和现实中故意恶心的甜腻语气联动。
啾啾啾:【图片】
她拍了那个连面包片都用生菜代替的三明治照片发过去。
一一:【6】
一一:【位置共享】
啾啾啾:【:)】
意思是这次真给你脸了。
一一:【:)牛才天天吃草。】
确定了他现在人在物院,蒋京津一分钟都多装不了,找了几个骂人的表情包甩过去。
把手机揣进兜里,她边掉头边开始拆三明治的包装袋,然后开吃——虽然是允许的,但在自习室吃东西总觉得怪怪的。
更重要的是,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一点都不想让傅元初看到自己真的在吃这个三明治,总感觉这就相当于承认,她午餐吃的确实和草差不多。
那多没面子。
天热,加上傅元初那条“牛吃草”的消息,总是自动在脑海里盘旋,蒋京津一路上都不自觉在做心理斗争,没多大一个三明治居然吃了快一路。
自习室里人还挺多的,但角落正在做题的傅元初依旧显眼,黑T外面的皮肤冷白,让蒋京津忍不住想造谣他踢球看起来猛,实则要抹三斤防晒霜才愿意上场。
径直走到他身后,听见动静的傅元初头也没抬,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蒋京津接过来,顺手擦了擦嘴角扔到垃圾桶里,轻车熟路抽出椅子坐到他旁边,边从包里翻出口红,边压低了点声音:“你平板充电没?”
还真就直奔主题。
傅元初睨她一眼,问:“不是说给我带饭了?哪儿呢?”
把小镜子和口红重新塞回包里,她理所当然:“被我吃了啊。”
大眼睛眨巴眨巴,友好地冲他翻白眼。
说时迟那时快!
还没等他回答,话音刚落,蒋京津“蹭”一下窜起来,就要去扒拉他挂在椅背上的包,不出所料摸到里面的平板。
她一乐,正要抽出来,另一只手却已经轻易就紧紧压住书包开口。
“你干嘛呢傅元初!”她压着声音,生气也变得咬牙切齿。
傅元初看她哼哼,心情更舒畅了,偏了下头,继续问:“你给我带的饭呢?”
显然是逗人玩。
说实话,占了好皮囊的便宜,这种类似下意识的示意动作,他做起来非但不油,换个人来看还会觉得挺带感挺BKing的。
但对蒋京津来说,傅元初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催吐剂。
“给你带个屁,你装X还没装饱啊?”蒋京津表情夸张,针对傅元初的行为和动作,表示自己的恶心。
她索性没再用力,就这么保持着手放在包里捏着平板的动作,认真道:“要不你赔我点钱吧傅元初,真的,我好像要吐出来了。”
如果周围有人,听到这句肯定要感叹一句,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如此情比金坚的友谊,都这么蹬鼻子上脸了,居然还不绝交。
然后下一秒,就是紧接着感叹,哦,原来是因为两个人都挺喜欢蹬鼻子上脸这种高难度武学技巧。
“嗯——”
傅元初往另一边又歪了下头,“我平板密码改了。”
蒋京津忍不住笑:“你这能威胁到谁……”
“哦。”她还没来得及反驳完全,就被傅元初打断。
他看着蒋京津,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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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恳到像在关切一个弱智:“你牙上有口红。”
蒋京津:“……”
第一回合到此over。
“反正你待会儿别喊我!”躲在手掌后面小心翼翼擦掉口红印,蒋京津愤怒接过傅元初递过来的平板,点开他的视频软件,直接退出来登了自己的账号找观看记录。
边连耳机,又边愤怒重复道:“傅元初你待会儿别喊我!我再理你我就是狗!”
毕竟刚惹完她,傅元初还是挺好说话的,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终于消停下来,两人一个追番,一个看书,真就谁也没再跟谁搭话。
这么差不多过了半小时,直到傅元初突然开始收拾东西。
发现动静的蒋京津摘了一边耳机,问他:“你要走了吗?”
还没完全从番剧里抽回神,她声音和表情都懵懵的,丝毫想不起,自己刚才才发过互相不准理睬的“毒誓”。
傅元初倒也不在意,抬手,示意她刘海乱了。
“和队里的人约了饭,”他拉上挎包拉链,也没有要拿走平板的意思,“荆磊也在。”
蒋京津随便揉了下头发:“你下午不是要去实验室?”
“别整天自己瞎猜。”傅元初否认。
现在本来就是午饭时间,也只有蒋京津会把他塑造成茶饭不思的书呆子形象。
看他真要走,蒋京津下意识抓住傅元初包带,也不提他原来是骗自己的事儿:“那我不就一个人了?”
傅元初点点头,语气故作疑惑:“你不是要看番?看呗。”
蒋京津急了,视线从他同样抓着包的、骨节分明的手上移开:“我一个人在这还看什么劲!”
傅元初耸肩,表示爱莫能助,顺便伸手要去拿平板:“那你回宿舍看。”
“不行!”蒋京津立马摇头,按住他的手,“我舍友都去逛街了,得下午才回来,我才不要跟宿管阿姨写检讨!”
理由看似充分实则牵强,俗称胡搅蛮缠。
顿了下,傅元初抽回手,索性放下包:“那你到底要干嘛?”
这种话,这种语气,其实乍一听真的很值得讨厌。
但蒋京津还真就认真想了想。
“要不你带上我吧,”她说,顾忌到减肥大计,又补充道,“我不吃,就在旁边等着你……”
傅元初:“……”
“不是,蒋京津,”看着眼巴巴就差上撒娇技能的蒋京津,他无奈,试图讲道理,“我就算是养只狗,也没让它眼巴巴在饭桌旁边看着我吃的道理吧?”
不自觉的,蒋京津顺着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
“其实还好吧?”她顿了下,“小狗又不会总想吃你碗里的……”
丝毫没发现,她已经被绕进了傅元初的歪曲逻辑里,真的把自己代入成了小狗。
于是,还没等她再找理由说服傅元初,原本还在无语的人突然挑起嘴角,饶有兴致地伸手,在离她脸就一点的地方,食指虚空勾了勾。
蒋京津皱眉,正想问他又抽什么风,傅元初就轻拉了声巨长的口哨音,对着她乐道:“那听话点,不然就给你盆里扔蒋京津吃的草,听说那玩意儿狗都烦。”
蒋京津:“?”
蒋京津:“!”
6. 第六个夏天
毕竟是别人球队的聚会,即使她只是因为没地方去想蹭个位子坐,蒋京津还是叮嘱傅元初记得提前和队友说一声——
得到的答案是,在她说了要来自习室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打过招呼了。
蒋京津微笑,受不了任何质疑她决心的人。思及新仇旧恨,狠狠在傅元初鞋上碾了一下。
“稀客啊蒋老师,难为您还愿意赏脸!”
还是在上次和顾蕊吃饭的那条街,选了个在附近挺有名气的小龙虾大排档。这个点人不算多,位置也松散,人估计还没来齐,桌上也只有几个简单的小吃。
远远看见她跟在傅元初后面,人还没到呢,荆磊先提了音量率先调侃。既有报复上次“撑伞”那事的意思,也是有意调节气氛。
“介绍一下啊,这是咱们京市小辣椒,蒋京津!也是我铁哥们啊!多多关心!”
什么鬼称呼,蒋京津表情僵了一瞬。不用想也是这人在报上次被连坐的仇。
她在心里又给荆磊记了一笔,当下没出声,显得挺腼腆,就这么站在傅元初后面。实则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包厢里的人。
朋友带朋友,男男女女都有,并不全是球队的。
蒋京津心里有了个数,扯了个笑,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哈喽大家好,我叫蒋京津,美院的。”
都是年龄相仿的,出来玩也爱交朋友,几个人七嘴八舌地也说了一圈自己的名字,蒋京津笑着记了个大概。
正找着坐哪儿方便点,球队有个同样姗姗来迟的,也是高中同学,之前面熟。和傅元初打了个招呼,又看见蒋京津,下意识道:“哟,你俩这还是情侣装啊?”
大夏天,大街上一堆穿蓝白的,按理没什么奇怪的。但也是巧,傅元初背的包是牛仔做旧的,蒋京津的小包也是,这么一说,居然真有点情侣装那味儿。
蒋京津表情呆滞一瞬,在心里咬牙切齿嘶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亲子装,我是他爹!!!”
一边又冲着两步远外的傅元初甩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解释一下。但这人还没坐下就是因为正在旁边接电话,不仅没看见她的暗示,仿佛连刚才的“情侣装”言论也没听见一样。
行吧,傅元初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不过蒋京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两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当然也有很多今天这样的“蹭饭”时候。
所以这么多年的默契就是,谁提出要跟着,谁就负责自己,谁也不稀罕依赖谁。
她随口应付:“呵呵,哪能呢,这不是夏天穿这个色不热么……”
这时候靠里面点,突然有个女生冲她招了招手,喊她:“快过来京津,咱们不和他们臭男孩儿玩!”
她站起来给蒋京津腾位置,穿着宽松的衬衫和牛仔短裤,肤白腿长御姐挂。
蒋京津看见美女就开心,没管傅元初,自个儿乐颠颠坐过去。一面看着美女身上的颜色,心想,这不又一个蓝白色。
“你好,我叫辛苒,物电学院的。”她还主动又自我介绍了一遍。
除傅元初外,蒋京津对理科好的人都很崇拜,立马就夸道:“你名字好特别呀。”
辛苒倒没推辞,对她眨眨眼:“沾了这个姓的光,怎么取应该都不能太难听吧?”
太对胃口了!
只要愿意,蒋京津跟谁都能相处得特别好,社交场合甚至可以算是如鱼得水,但真正能和谁成为朋友这种事,还是得靠眼缘。
她当下就掏出手机来和辛苒交换了微信,对方也很爽快,并且表达了对她的喜欢。
蒋京津看着她的微信名字,越看越觉得眼熟:“咦……”
语气词不自觉被发出。
“有点眼熟是吧?”
已经聊了挺久,人差不多到齐,总算上菜了。
辛苒把菜盘子挪挪,又拿了手机打开另一个短视频APP:“你玩这个吗?要不互关一下?”
蒋京津凑过去,一看就倒吸一口气:“天呐,太厉害了,我刚才还没敢认呢!”
粉丝那栏,数字明晃晃的快50万。她就说怎么看辛苒眼熟,原来是之前刷到过的vlog博主。
蒋京津也没推辞,当下也调出自己的界面来和辛苒互关。
她高中就陆续会上传一些自己画的画,最近也开始写图文plog,没怎么用心经营,但胜在时间久,不知不觉也有小两万粉丝:“这下倒是让我蹭了个大的。”
刚认识,两人的话题从各种夸奖开始进行,从妆容到衣品,倒是很聊得来。蒋京津也没想得起继续看还剩下不多的番剧。
中途辛苒出去接电话,她才终于分出心思来,对着坐在旁边,正转头听队友说话的傅元初比了个中指。
顾忌着误伤别人,角度还挺隐蔽,但傅元初转过来给她倒橙汁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他睨她一眼,神情淡淡的。
蒋京津立马把中指变成和拇指配合的爱心,又指指桌上,笑得讨好:“你待会儿要剥虾的话,能不能分我一半?”
桌上两盘不同口味的小龙虾,色泽鲜亮,在热腾腾的夏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蒋京津边说顺便给自己也戴了手套,象征性地慢吞吞剥了一个,放在傅元初碗里,讨好地对他笑了笑。
所谓能屈能伸。
傅元初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你不是减肥?”
蒋京津嘟囔:“蛋白质又不会长胖。”
傅元初懒得理她:“德行。”
说罢转过头和队友继续刚才的话题,没再理她,但还是重新换了个碗,手上动作不停,开始剥虾。
辛苒再回来,看到的情形就是:褪了手套的蒋京津换了筷子,也不等傅元初剥好一碗,时不时就伸过去夹一个,偶尔用手肘提醒他剥快一点。
两个人都熟稔到自然的地步。
“你们俩关系真好啊。”她坐下,感叹一句。
这些在别人看来算得上“惊世骇俗”的动作,都是经年累月的习惯和默契。
所以蒋京津当下其实没反应过来,辛苒是由什么发出这样的感叹。
偏了偏头,她咽下一只小龙虾:“还行吧?”
又灌了口橙汁,明白过来的蒋京津愁眉苦脸补充道:“主要是他脾气太臭了,都没什么朋友,我只好将就将就……”
听到动静的傅元初声音冷淡,提醒她:“再废话你就别吃了。”
“看吧,”蒋京津嫌弃,用气音说,“讨嫌得要死。”
再怎么讨嫌,傅元初还是实打实给她剥了一顿龙虾。下午再回学校的时候,之前因为只吃了三明治略显空落的胃,此时已经满足得不行。
减肥什么的,又变成明天的事。
蒋京津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备自己,想着既然吃都吃了,还基本都吃的是蛋白质,索性又决定,路过水果摊的时候,要切半个西瓜带回去。
“这么热的天还要在阶梯教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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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多辛苦啊,我总得补偿一下自己吧?”她还特意给自己挑了个特别合理的理由。
傅元初懒得听她扯一堆,路边随便看见家水果店,当下就收了伞,下巴一抬,也不管在回消息的蒋京津看没看见,就催:“给你三分钟,过时不候。”
“你着什么急呢?”蒋京津正回消息,伞没了,就后退躲在他影子里。
拖延症这毛病放在平时没什么,反正他等习惯了。但问题是,离她上课的时间已经不久了。
傅元初连人带包一块儿拎进水果店:“行了蒋京津,要不赶紧,要不别吃了。”
“哦豁,”她打开相册,边找阿水要的ppt,边回怼,“你管我,我就爱慢慢来。”
“你下周体测?”
大学最万恶的就是体测,每个学院时间不太一样,美院在国庆前。
水果店的冷气吹得人身心舒畅,蒋京津视线还是在手机上:“嗯?怎么突然提想起问这个?”
傅元初抱着手臂:“你再不赶紧,到时候我就把你体测不及格的事儿告诉林阿姨。”
蒋京津:“……”
她抬头,凝视傅元初:“你就会这招了是不是?”
如果说非要在这个世界上选出一样最讨厌的东西,蒋京津可能会在纠结一会儿后,从傅元初和八百米这两个选项间,选择后者。
她在这个项目上屡战屡败,每次都要丢掉半条命,面对傅元初的挑衅,甚至连“你是不是看不起人”这样的反驳都说不出口。
爸妈虽然从来不在乎她成绩的高低,但林婷却坚信,体测可以反应一个人的身体状态。之前高中的时候,甚至因为蒋京津体育成绩不合格,拉着她早起晨跑了一个暑假。
傅元初对她唯一有用的威胁,估计就是这个。
蒋京津狠狠瞪了他一眼,脚步特别重的,认命快步走到堆着西瓜的货架前,正准备挑,消息提示音突然又响起。
她瞄了一眼,把手机塞给傅元初,指挥道:“阿水找我要图,你给她发下,就我上周给你看过的那张……”
面前黑黑绿绿一堆西瓜,蒋京津弯下腰,认真曲起食指,听轻轻敲击后的回声。这个时间,店里就他们两个人,挑好一个大小差不多的递给店员,蒋京津回头,就见傅元初微微皱着眉头。
“找不到吗?”蒋京津正想借题发挥骂他,身边,依旧紧紧拿着她手机的傅元初突然勾唇,指腹按压侧面按键。
各种嘈杂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水果店里传开。
“你干嘛……”刚皱起眉头,蒋京津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什么10号,什么好帅,XXXXXXX……
以及,各种尖叫声。
动作比思绪先反应过来,蒋京津赶紧跳起来,要去抢手机。
“蒋京津,我发现你这人还挺能装,就光明正大看不行么?”
傅元初饶有兴致,伸手,轻易就把手机举得老高,“说什么没兴趣,其实是拍了视频背地里偷偷看啊……”
“啊啊啊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傅元初!”蒋京津又羞又恼,“是阿水那天用我手机,不小心按到录制键了,谁稀罕看你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是吗?都在相册存这么久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换了只手,傅元初低头,也不恼,笑着看蒋京津蹦跳着挣扎,故意拖长声调,“谁知道呢,说不定——”
他顿了一下,胸腔笑得震起来,“你暗恋我已经很久了。”
7. 第七个夏天
“这么出神,想什么呢?”
罗罗和陈幸选的是另一节课,上课前10分钟,阿水终于进来,先把书掏出来,又递给蒋京津一个发夹,解释说一人一个。看她心不在焉的,随口问道。
公共课比起专业课当然好混学分,但夏天热,即使阶梯教室里有空调,人一多还是很闷。
蒋京津又气又焉巴,接过发卡随手别在侧边,把西瓜推过去,示意阿水吃。
接着趴在手臂上,有气无力地说:“别说了,都怪你……”
阿水西瓜都还没咽下去,乐了:“怎么就怪我了?我今天可什么都没干啊,你别冤枉好人。”
“那天你不是拿我手机放大看球赛么,结果按了录制键,把傅元初录进去了,今天他看见了,这么大一个把柄,不就得可着劲笑话我……”
听她解释完来龙去脉,阿水笑得不行:“不是,我是真不记得有这事,这不是巧了么哈哈哈!不过你俩也真是有意思,怎么这小事儿都能打一架,小学生似的!”
“傅元初才小学生!”
食指一下下戳着置顶,看着备注又变成死破折号的黑色头像,蒋京津越想越气。
当时还在别人的店里,听见傅元初这么造谣,气到脸通红的蒋京津都差点开始尖叫。
“傅元初,你能不能稍微要点脸啊?”她咬牙,后退,斩钉截铁,“谁暗恋谁就是小狗!”
从尴尬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她恶狠狠打字。
啾啾啾:【再强调一遍,谁暗恋谁是狗!!!】
上课时间到,阿水咬了最后一口西瓜,收拾起来。
蒋京津望了眼讲台上的老师,把手机扔到一边,翻开课本。碳素笔有一下没一下在手上转着,时不时在角落的空白处涂两笔,不一会儿,两个卡通小人就跃然纸上。
一个卷发小女孩,跆拳道横踢姿势,踢得眉毛和破折号一样平的小男孩落花流水。
顿了一下,蒋京津又落笔,用力把小男孩的五官都放大一圈,线条也加粗:“让你惹我!”
这节名为中国唐宋艺术鉴赏的公共选修课,讲师是快要退休的老教授,拥有大部分高龄老师的共同点,聊着聊着就喜欢扯别的。
把卡通画拍照发给傅元初,终于解气了的蒋京津抬头,恰好看见教授打开投影仪,投影他自己的朋友圈。里面都是从前的学生,大部分已经工作,怨气重到咒骂生活都忘了屏蔽老师。
“要珍惜时间啊同学们,一寸光阴一寸金……”
教授这句话说得慷慨激昂,旁边正在补大英作业的阿水吓得一激灵,转头小声问她:“现在有讲什么重要的吗?”
蒋京津摇摇头,信口开河:“说待会儿就下来抓写英语的。”
阿水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补作业。
选修课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东西,老教授的话题天南地北,但都不怎么激得起蒋京津的兴趣。
早知道从傅元初那里把平板抢来了。
把微信头像换成卡通恶霸小猫,蒋京津刷屏一遛烟表情包。
啾啾啾:【听!到!没!都!怪!你!】
死破折号:【再烦盗你号。】
看番的视频账号还在他那里,蒋京津又发出去几个表情包咒骂。但最后实在找不到人八卦,还是妥协,大方地短暂原谅傅元初。
偷拍了一张投屏的照片发过去,蒋京津真诚发问:【这样真的不会被告吗?比如侵犯隐私权什么的。】
死破折号:【?你挂科被告的几率估计更大点。】
啾啾啾:【挂你大爷!!!】
死破折号:【哦,我大爷前两天还说要请你吃饭:)】
这句是真的。
至少在京市,傅家的大部分亲戚都和蒋家关系很近。蒋京津气焰一下子消下去,赶紧点了撤回。
傅元初立马甩了截图过来存证。
啾啾啾:【……】
啾啾啾:【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之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至少活着的时候,两人确实是谁也甩不开谁。
时间在夏天最后的炎热中流畅,很快临近国庆,即使在八百米上差不多丢了半条命,蒋京津还是不出所料地喜提未及格,需要用相应公里数的校园跑补上。
进入秋天,气温终于渐渐降下来。
快放假的前两天,老傅出差回来带了几箱水果,特意给蒋京津送来一些,让她分给朋友吃。只走前提了一嘴,说她方便的话可以顺便给傅元初送一些过去。
当然了,不送也完全没问题,他本来就应该自己回家吃——这是老傅的原话。
碰上赶期中作业,蒋京津周末连家都没回,在画室泡到几乎眼冒金星。
一累就想找人撒泼,终于闲下来一点,她颇有良心地用这个正当理由,挑了傅元初下手。
啾啾啾:【今天是世界心脏日,自动为你掉落惊喜,奖励你请我吃烤肉!】
见蒋京津脱了围裙,还在收尾的陈幸问道:“京津,你要出去吗?”
蒋京津想了想昨天荆磊的朋友圈,他们最近这个时间段好像在一教那边做实验:“嗯,我先去一教一会儿。”
“那刚好靠近活动中心!”陈幸叮嘱道,“咱们宿舍不是报了园植社团的活动,你顺路交一下作品吧,就上周一起做那个,之前一直忘了……”
蒋京津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回宿舍抱了盆栽,傅元初还没回消息,估摸着是没看手机。点开荆磊的朋友圈,果然看见日常一骂,附带的照片角落拍到了傅元初侧脸。
没犹豫,蒋京津拎着分出来的半袋子蜜柑,直接按荆磊朋友圈带的定位走。
“哎,京津!”还在楼外面,就碰到辛苒,她惊喜地喊她,“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辛苒?”蒋京津扬起嘴角,冲她招手,“你怎么也在这?”
“我在这做实验,”她解释,“就傅元初我们一个小组。”
“那你真是受苦了,”蒋京津对她表示同情,掏了个蜜柑递过去,“快吃个橘子,这个可好吃了。”
辛苒被她逗乐:“大夏天的,怎么突然想起拎这么一袋橘子晃悠?是来找傅元初的吗?我刚才去交了个表,他们那边估计也快结束了……”
两个人都不着急,索性找了个阴凉处,一块儿坐花坛边上就开始剥橘子,边吃边聊。
辛苒夸道:“这橘子真好吃,在哪儿买的呀?我在京市这么多年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傅叔叔去南边出差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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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蒋京津解释,“就傅元初他爸爸……”
“这样啊。”辛苒了然地点点头。
正聊着,电话突然响起来,蒋京津擦完手刚准备接,就见打电话的人出来。
“傅元初!”
被喊的人看向她的方向,挂了电话,径直走过来。
他在实验室的时候不太会看手机,结束了才看到蒋京津发来的消息。
和辛苒互相点点头打过招呼,看见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接过半袋子蜜柑的傅元初皱了皱眉头:“这什么?你最近又想去行为艺术领域插一脚?”
“能不能说点人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蒋京津掂了掂手里的东西,白了他一眼,“是园植活动的参赛盆栽,怎么样,有创意吧?”
这次园植活动的主题是环保绿色,她们一块儿用牛奶盒做了一个花盆,又从夜市随便买了一株多肉移进去。
花盆是天鹅造型的——从长长的脖颈和用黑色纸片粘上去的眼睛和嘴,也能很明显看出来。
蒋京津得意地把花盆又转了一圈:“别太羡慕我的艺术天分咯……”
虽然从创意到成品都略微有些不对劲,但确实还挺惟妙惟肖。
傅元初没回答,移开视线,顺手把蜜柑塞到刚出来的荆磊怀里。
“快吃橘子,可好吃了!”和之前差不多一样的台词,蒋京津招呼道。
瞥见荆磊旁边有个之前没见过的男生,她望向傅元初。
“连嘉瑞,我舍友。”
边上沉默的连嘉瑞背着个双肩包,冲她点点头:“你好。”
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
蒋京津笑笑,也自我介绍:“哈喽,我叫蒋京津。”
说完就继续招呼人吃蜜柑,也没注意到边上动作停顿了一瞬的辛苒。
半袋蜜柑最后还是又传到靳磊手上:“嚯,今天怎么想得起来慰问哥们了?”
不提他老是和傅元初联手的事,蒋京津和荆磊关系还算不错,平时也没那么针锋相对。
蒋京津溜须拍马的话张嘴就来:“傅叔叔前几天去南方出差带回来的,给我送了半箱,我一想这不巧了么,您爱吃啊,赶紧就马不停蹄送来了!”
每次父母们出差,不怎么喜欢买奢侈品,反而喜欢买土特产带回来,其中强烈的生活气息总是让蒋京津觉得安心。
说着又嫌盆栽也重,蒋京津索性往傅元初那边一塞,对他阴阳怪气:“对了,说是家里还有草莓……可惜你不喜欢吃,只好等着我回去消耗了……”
话里话外没什么可惜,倒是挺幸灾乐祸。
蒋京津是坚定的草莓党,也固执地认为,傅元初是因为讨嫌才不配吃草莓,这肯定是上天对他人品败坏的惩罚。
刚才被她抱在怀里的盆栽,此时被傅元初一手拎着,另一边空出来单手打字回消息。连眼都不抬一下,仿佛听不到她的话,完全把人当空气。
倒是荆磊在旁边咂舌:“傅元初,你还真是捡来的啊?”
回完消息的傅元初把手机放回兜里,没回答他这弱智问题,转头催蒋京津:“不是要吃饭,还去不去?”
荆磊这么一听,乐了:“不是,你俩吃独食这么光明正大的啊?不行,必须得带上我!”
8. 第八个夏天
荆磊硬生生把一顿简单的饭,上升到实验成功完成的庆功宴高度,原本两个人的“约饭”,就这么变成浩浩荡荡的一行五个人。
蒋京津顺路交完盆栽。依旧还是华大门外那条小吃街,因为是周末,人格外多,要去的那家烤肉店只剩下最后一个门口的位置。
“哟,还挺凑巧。”荆磊先坐下,感叹一句。
“京津,我能跟你换个位置吗?”辛苒则是小声抱歉道。
他们坐的是圆桌,四周围着防风的塑料布,想着辛苒应该是想坐得离门近一点,蒋京津自然答应,起身坐到她和连嘉瑞中间。走之前还没忘记顺走傅元初的手机,和辛苒一块儿商量着点菜。
荆磊拆着碗筷,随口问道:“你俩今晚是不是就回家了?”
问的是傅元初和蒋京津。国庆假期从今晚就开始,荆磊约了朋友去玩儿,之前问过傅元初,说是要回家。
傅元初:“怎么,高中写的情书忘我家了?”
正在点菜的蒋京津也不闲着,跟着在旁边阴阳怪气:“要不说你俩关系好呢,这都有小秘密了?高中时候我就觉得你和那谁不对劲了。”
荆磊服了,笑骂:“得了吧你俩,我用得着写情书么?少造谣啊,这菜还没点呢就伺候上混合双打了,我可招架不起。”
辛苒在旁边听得忍不住笑。
肉和菜很快上来,服务员帮着把火打起来。
连嘉瑞话不多的样子,一直拿着烤肉夹烤肉,并不怎么参与大家的话题。
只有荆磊接着吐槽:“哪有你俩这样,一放假就上赶着回家的?不都想着跑远点吗?”
蒋京津反驳他:“切,回家躺着多舒服,你懂什么?”
赶紧拐拐旁边的傅元初,荆磊装害怕:“哎哎,管管你们家蒋京津啊?”
得到的回应是:正在烤肉的傅元初抬眼瞥他,用看智障的眼神,蒋京津则更直接,就差翻白眼。
倒是辛苒听到这,忍不住好奇:“你们两家离得很近吗?”
她只知道傅元初和蒋京津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上学,也以为是上学带来的缘分。
“哦对,你还不知道这事儿——”荆磊给她解答,意味深长地说,“何止是近,要是关系不好,都能打土地纠纷的官司了。”
“苒苒你别听他瞎说,”听不来他酸臭味这么重的比喻,正在包生菜的蒋京津补充道,“就是普通邻居,弄花园装修的时候我妈嫌不好设计,把中间的院墙拆了。”
换到现在这两栋房子,是傅元初和蒋京津上初三的事情。那时候两家的生意都做得红火,又刚好有不错的房子,就换了个地方做邻居。
当时林女士身体不好,从公司退下来,修养的时候嫌无聊,索性就负责折腾两家的装修,最后不仅把中间的院墙拆了,甚至房子的装修风格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那种,乍一看哪里都不一样,但再看,就觉得每一处都能在隔壁找到对应的地方。
对应到,办乔迁宴的时候,有亲戚戏称,如果蒋京津和傅元初以后真有缘分,可以直接把两栋房子打通,连装修都不用变。
得知真相的辛苒忍不住感叹:“这样真好,我以前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个人陪我一块儿上学,至少在公车上睡过头的时候,还能喊一声。”
正准备打破辛苒的美好幻想,桌边手机震动。蒋京津抽空低头,是傅元初的,刚才点完菜忘记还回去了。
“你电话,傅叔叔打的。”
言简意赅,把手机抛过去,蒋京津开始给手边的两个空杯里重新加满椰汁,也没问,站起来直接推过去给傅元初一杯。
坐回来的时候见辛苒在看,以为她也需要,蒋京津关心地看着她,问道:“你要橙汁还是椰汁呀?”
实则辛苒本来不准备喝饮料,她只是在旁边,为刚才那一套丝滑的小连招,感到目瞪口呆——
手机这么私人的东西,一直待在另一个人手边,傅元初也居然一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自然到,好像那本来就是和蒋京津共享的物品。
她突然想起之前荆磊感叹过的,蒋京津和傅元初之间,确实有种诡异的、生发于经年累月的默契。而且这种默契,居然可以和暧昧无关。
但还没来得及梳理清楚,对上蒋京津因为正在等待,显得更加亮的圆眼,她回神,选了橙汁。
“一块上学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刚才还一脸期待的人一开口,倒是有种稍显暴躁的气愤。
蒋京津边倒橙汁边嘟囔,毫不留情,直接打破了辛苒关于两个人一起上学这件事的美好幻想,“我从初中开始,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可以不再和傅元初一起上学。”
刚把烤好的一盘肉推过去,听见自己的名字,傅元初掀起眼皮投过来一,顾忌到正在通话,没说什么,警告意味却已经昭然若揭。
但蒋京津怎么可能会顾忌他?
招招手示意辛苒挪过来一点,这下连压低声音也没有了,蒋京津直接肆无忌惮地开始回忆:“你看他那孔雀开屏的样,想也知道,我当时替他承受了多少——”
互联网一直流行的话题里,其中一个经久不衰的词条,就是蜕变。什么女大十八变,男大十八变,放出来的照片里,很多人在中学时代都顶着同一张因为睡眠不足和时间太少导致的,稍显朴实无华的脸。
当然也有少数人不是这样,例如傅元初。
从进入青春期开始,蒋京津就没有数清过,被软磨硬泡塞到手中,要她转交的情书有多少,更别提运动会时候的合照请求,以及诸如圣诞节、平安夜时候的各种饼干巧克力。
“要是可以不跟他一块儿上学,我都不知道能省多少事儿。”
正要接话,辛苒就听见另一边刚挂了电话的傅元初轻嗤一声,撂下一句:“蒋京津,你以为自己好到哪儿去?”
“什么好到哪儿?我再过分能有你过分啊?”一句话就挑起蒋京津的好斗意识。
辛苒后知后觉,终于开始后悔,自己就不应该换这个位置,即使另一边真的是刀山火海,也不应该夹在两个实打实认识了十八年的人中,至少可以避免如今直接被无缝传送到一个没什么内容的吵架现场——比起吵架,其实更像斗嘴。
难怪荆磊一来就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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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躲到旁边,前辈总是有一些智慧在身上的。
乐得见他俩内讧,刚还被辛苒觉得有智慧的荆磊立马在旁边煽风点火:“京津,阿初说的有道理,高二你刚去艺术班那会儿,追你那男的你忘了?当时也是非得打什么曲线政策,打就算了,天天在我们理科班打球的时候来掺和一脚,差点没把我们这几个给磨死……”
他还蛮有“良心”地站在傅元初那边,又加了一句:“还不如送情书巧克力呢。”
“你闭嘴!”两边异口同声。
……
夹在中间的辛苒发誓,自己下次一定坚决远离环绕音道。
她偏头看右边,蒋京津气得往嘴里又塞一块儿肉,朝左边,傅元初倒是没什么表情,但辛苒依旧能感受到低气压。
偷偷抬眼,看了下那边的连嘉瑞,得,正在烤肉,也挺淡定。
偏偏荆磊还在那儿摇头晃脑,装无辜:“我就不该给你俩评理,这还成罪人了。”
不像他已经轻车熟路,看两人说完那三个字后就各自吃自己的,谁也没再搭理谁,辛苒的愧疚之情立马被挑起来,生怕因为自己的好奇心,真让蒋京津和傅元初冷战了。
劝傅元初不合适,辛苒只好环顾四周,赶紧硬着头皮和蒋京津找话题:“京津,你看那边,居然还有画陶艺的哎?”
小摊是下午过来的时候就在那儿的,并不知道辛苒心理活动的蒋京津虽然有点奇怪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但还是继续嚼着肉,往辛苒说的方向看去。
是斜对面摆摊的区域,一个画石膏娃娃的地方。挺多情侣,还立着块儿牌子,说是可以做陶艺。
蒋京津不知道辛苒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还以为是她感兴趣,热心地给她避雷:“那家不太行,我和我舍友开学就去过,态度也不怎么好。你如果想去的话,这附近还有一家还不错的,我到时候推荐给你。”
她们宿舍四个人都是美院的,约着一块儿出去玩,不是选白天团购的优惠KTV,就是去各种做手工的小地方,加上蒋京津又是本地人,对这些事情很有心得。
两人虽然说着同一个话题,实则心里的念头南辕北辙,但聊起来,还是觉得有意思,也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说起来。
一顿饭吃完,天渐渐擦黑,蒋京津接到林女士的电话,让他们回来在小区门口的店里带两个西瓜。
“听见没傅元初,”电话一挂,蒋京津就对傅元初道,“你阿姨让你待会儿带个西瓜回去。”
语气不仅不客气,甚至还存着点挑衅,吓得辛苒心脏一跳,生怕两人真就在这儿打起来。
“知道了。”正想着要怎么再劝架,却听见傅元初淡淡回答。
不久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已经在讨论待会儿买什么品种的西瓜,甚至讨论要不要顺便带点别的水果回去。
再看旁边,连嘉瑞依旧面无表情,荆磊则是事不关己的见怪不怪。
见她脸色变化,荆磊心中了然,退后一步来辛苒身边,压低声音解释道:“嗐,他俩就那样,你别当回事儿,要哪天不打才奇怪呢……”
辛苒:“……”
9. 第九个夏天
从华大到家,半个小时的地铁,到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西瓜和蓝莓,再出来的时候,路灯已恰好全部亮起。
蒋京津当然不知道今晚辛苒的各种心路历程,还是记挂着她问的陶艺,抱着在店里买的半个小西瓜,问道:“高二寒假咱俩不是一块儿去做陶艺了,当时的东西我记得是放在你家了?”
走在旁边傅元初拎着西瓜和几盒蓝莓,听她这么没头没脑突然提起,否认:“你不是用来栽花了?”
蒋京津做过很多心血来潮的事情,比如帮助林阿姨种花,又在花枯萎之后栽赃是因为傅元初浇水浇多了,最后差点被连人带罐一块儿扔进垃圾桶。
“哎呀,谁问你这个了!”用水果店配的小勺挖一口西瓜送进嘴里,蒋京津瞪他,“我不是还顺便做了一些小玩意儿嘛,我记得当时就写的你家地址,拆出来我好像就放你房间了……”
其他的蒋京津都不太记得清了,但对其中一对戒指的映象还挺深刻。当时应该是辅导班课后,她测验成绩不理想,情绪也低落,就拉着傅元初随便找了家店做手工——她做,傅元初在旁边写卷子。
做了普通的陶罐后,负责指导的店员姐姐知道了她是学美术的,有功底,加上那天天气格外冷,客人也少,索性就教她做起戒指来。
时间短,加上确实是初次做陶艺,做的款式其实还挺简单,就是两个轮廓互补的小猫,可以合在一起。
记忆逐渐复苏,她催促傅元初:“说是有你的一个,但我可没说两个都归你处置啊,你赶紧想想放哪儿了。”
蒋京津想找出来拍照发给辛苒做参考,顺便回温一下自己两年前的“新人作品”。
这个点,还是有很多在小区里散步的人,加上明天就是假期,更加热闹。
拉着蒋京津的卫衣帽子,让人走到里面,避开玩滑板车的小孩,傅元初换了一只手拎水果:“蒋京津,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东西,你要我怎么替你回忆起来?”
他答得坦荡,差点就让蒋京津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好吧,”盯着傅元初的脸看了五秒,确实没有发现异常后,蒋京津决定还是应该多给予彼此一些信任,但是,“这跟时间长短没有关系吧?”
傅元初转头,看向身边身高只到他锁骨位置的蒋京津,身高差让视线受限制,这样距离太近的并排走,他先看到的,是蒋京津被暖黄色路灯打得毛茸茸的发尾,让人甚至生出一种这人还挺善良的错觉。
一种马上就会被蒋京津亲自打破的错觉。
她抬头,狐疑地和傅元初对视:“那男的追我,也是两年前的事情吧,这事你怎么就记得清楚了?”
傅元初:“……”
没承认他其实记得所有追求过蒋京津的男生,傅元初只是面无表情:“我还有记性更好的时候。”
“嗯?比如?”
“高一,你为了一盒费列罗,硬要让我跟不认识的人合照。”
蒋京津:“……”
这次轮到她自己记性不好了。
看着傅元初笃定的神色,蒋京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具体是哪件事儿:更具体点来说,是高一运动会,有同个画室关系还不错的女生快转学了,想要跟傅元初合一张影,特意找了蒋京津来当说客,当时为了感谢、或者说服她,特意带了一盒费列罗的巧克力。
“哪就是为了一盒巧克力了?”终于想起事情原委的蒋京津赶紧反驳,“不是跟你解释过过,是人家要转学了,就想跟你拍张照,而且她不是也送了你一盒费列罗?”
“合照比寺庙的符纸还灵,有了就能保平安?”傅元初逻辑清晰,慢条斯理地补充,“蒋京津,我有义务提醒你一下,两盒费列罗都是你拿了。”
恰好路过一个儿童活动场所,喧闹的打闹声是平时蒋京津最头疼的,如今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她却半点儿都顾不上。
西瓜也忘记吃了,快步走到前面,蒋京津边动作别扭地和傅元初对视,边分出余光来看路,像一个正在给人介绍小区的导游、或者中介。
她试图找一些话来为自己辩护:“可是那个女生人很好啊,长的也很漂亮,好多人都想跟她合影呢……”
异常清晰的记忆里,当时操场边,蒋京津替那个女孩拦住他的时候,用的也是这套说辞。
那时候不好拒绝的傅元初在此时冷笑:“但你人品还挺差的。”
蒋京津:“……”
旧事重提,多少还是有些理亏。她拖长尾音,小声嘟囔:“说就说,干嘛人身攻击——那我现在跟你道歉怎么样?”
“不接受。”傅元初依旧气定神闲。
“为什么呀!”蒋京津那点本来就不多的耐心这下没了,“可是我都说了呀,她人真的特别好,肯定不会用你照片来做什么的……”
话赶话到这,照平时的情形,大不了原地打一架。偏傅元初今晚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还在顺着她第一句话的出发点,继续讲“道理”。
甚至模仿她的语气,慢悠悠地拖长声气:“可是我也说了呀,你人真的特别差……”
一句话绕得蒋京津云里雾里:“什么嘛,不想说就别说,搪塞我干嘛?”
看出傅元初今天是下定决心不当人了,咬下一口西瓜,她腮帮鼓鼓:“我真想不通,有人喜欢你多好啊,何况人家又没要求你什么。”
傅元初恢复面无表情:“想不通就别想了。”
一直到在门口分开后各回各家,两人还是没就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达成共识。
刚把水果和怀里就没来得及吃几口的西瓜塞进冰箱,蒋京津就接收到来自客厅林女士冷飕飕的提醒:“西瓜吃不完用保鲜膜裹起来,说几百次别用你那勺挖着吃,多邋遢。”
“待会儿我还接着吃呢,”蒋京津悻悻地反驳,又使出栽赃大法,“而且是傅元初说我可以用勺子吃的。”
这话一出,不等林女士抛白眼,正在看新闻的老傅先忍不住了笑:“京津,讲得好像你平时会听一一的话一样。”
家长们都早已习惯两人唱反调的日常。
被拆穿的蒋京津不干了,垂头丧气还是要硬着头皮强调:“哪有,这真的是傅元初买的,我待会儿真的会跟他一块儿吃完的。”
林女士没理父女俩的官司,自顾自在一边做面膜,老蒋还是疼女儿,在旁边顺着蒋京津的话说:“好样的京津!爸爸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会栽赃朋友的孩子。”
蒋京津:“……”
她好想说谢谢你爸爸但其实卖友求荣确实是我的标签之一:)
没想到洗完澡下来倒水喝的时候,老蒋还记得这事儿:“京津,你是不是要去找一一?记得把厨房的桂花糕带两盒过去,今天有个客户送的,苏州名产。”
放眼看过去,两个人硬生生霸占整条沙发,哪有点做父母的样子。蒋京津摇摇头,叹口气,家庭的重任还是得扛在自己肩膀上啊。
从冰箱里重新抱出那半个没吃完的西瓜,多放了一个勺子,挑了两箱桂花糕拎上,蒋京津穿过隔壁的花园,直接按了密码锁推开大门。
“京津来了呀?”傅叔叔出差还没有回来,顾阿姨正在厨房和面,准备消耗掉上次带回来的樱桃。
看到蒋京津,她手上动作没停,扬声招呼道:“一一在楼上,你去吧,缺什么给阿姨发消息啊。”
“好的顾姨,桂花糕我放桌子上啦!”
换了自己拖鞋的蒋京津蹦蹦跳跳跑上楼,轻车熟路敲了敲二楼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没等应答就直接推门进去。
“一一,我来给你送温暖啦!”
房间亮着灯,但没看见人,音箱放着重金属的欧美乐,浴室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
找了个地方把西瓜放上,蒋京津懒得挪动房间另一边的书桌那儿坐,顺手把空调温度调低一档,直接跳上傅元初的床扯了被子盖上,也没出声,就这么自顾自躺着玩手机。
过了没几分钟,她听见动静抬眼,尖叫一声:“啊啊啊傅元初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从捂不住眼睛的手指缝望出去,刚才被自己调成暗色模式的暖黄色灯光下,傅元初下身围了条浴巾,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顺着流进沟壑分明的腹肌,顺着人鱼线往下……
冷白的肤色衬得人更欲,蒋京津不敢再想,直接闭眼,赶紧催促道:“你还站在那儿干嘛,快把衣服穿上啊!”
傅元初皱眉,一副不理解蒋京津为什么突然发疯的疑惑表情:“你以前又不是没看过。”
蒋京津敲门的声音实在太敷衍,水声和音乐的双重掩盖,再加上浴室的隔音,傅元初确实不知道蒋京津上来了:“这我家,我还没告你私闯民宅。”
“管你要告什么你先赶紧把衣服穿上!”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蒋京津声音惊恐,“干什么你别过来啊啊啊!!!”
傅元初吊儿郎当回复她:“不过来我光着?蒋京津,小看你的野心了啊。”
听见衣柜的开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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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京津慢慢放松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把手挪开。
视线里,傅元初穿着一条灰色的居家裤,正弓着身子从衣柜里拽出一件白T来套上,裸露的肩背线条流畅,有明显的运动痕迹,一动作,力量感更明显。
这样的场景并不是第一次见,不说久远的小时候,冬天烧一壶水就能趁着给两个小孩一块儿洗了,光是近的,今年冬天两家还照例一块儿去了温泉山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末封闭卧室的空气过于严密,还是荆磊总是不着边际的调侃在潜移默化,蒋京津虽然不捂眼睛了,但头像落枕一样偏移角度仰着,目光始终不敢放在傅元初身上。
她埋在被子里,看着墙上那幅出自自己手中的画,在残留的慌乱中乱找话题:“……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我愿意跟你道第二次歉,对不起!”
那幅画挂在房间的其中一个书柜上方,大面积的粉色铺陈上,用稍显稚嫩的笔触描出半只水蜜桃——另外半只自然是作为另一幅,挂在蒋京津的房间里。
看着熟悉的东西,她终于找回平时的状态,脸颊还在发热,话锋又一转:“不过你也得跟我道歉。”
“道什么歉?”正在擦头发的傅元初眼也不抬。
“就高一,开学第二周,要不是因为你不给我打掩护,我也不用放学后被留在办公室,写了八百字的检讨。”蒋京津用临时回忆起来的事情试图为自己扳回一城。
想起是因为什么事情的傅元初微笑:“……你怎么不要求我为你现在还能活在世上瞎嘚瑟道歉呢?”
不像初中划学区,高中已经分走读生和住宿生。第一周大家都还谨小慎微地做人,到了第二周就开始有些憋不住,纷纷吐槽食堂每天一样的菜色,长得好看性格又讨巧,并且还是走读生的蒋京津理所当然被盯上,住宿的同学纷纷来请求她帮忙从外面偷偷带早餐。
作为一个从小就是热心肠的人,蒋京津意思意思推辞了几下,最后还是没好意思真拒绝,也就答应下来,同学们也都知道分寸,还特意立下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准要求带汤汤水水的,尽量选同一个种类,方便她买。
除了要起早一些,以及傅元初在旁边冷脸催促之外,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某天校门口来了一家卖煎饼的小摊。
听她再提起这件事,傅元初嗤之以鼻:“没让你赔我点精神损失费就不错了。”
“什么嘛,你就是羡慕我人缘好。”
“羡慕你因为背着十五个煎饼,书包冒烟直接被保安扣下来?”
当时食品安全问题抓的很紧,不仅蒋京津,一块儿的傅元初也被认定成帮凶,跟着一块儿去办公室写了检讨。
蒋京津不服气地坐起来:“一一你怎么能这样呢?!”
什么怎么样。
在旁边的游戏椅上坐下,毛巾搭在脖颈,傅元初转向蒋京津的方向,正要好好跟她吵一架,却像被眼前的画面烫到。
原本裹成蚕蛹的蒋京津胡乱坐着,穿着一件宽松的碎花方领睡裙,因为刚才的动作太大,一边袖子滑落下去,漏出细细的黑色肩带和大片锁骨。整个人被他黑色的被子虚虚拥住,显得更白,偏还和脸颊一样,透出淡淡的、显而易见的粉色。
就像她身后那幅水蜜桃一样。
傅元初仓促地移开视线,生硬道:“蒋京津你给我下来。”
“不要,”蒋京津果断拒绝,“你现在又不睡。别想骗我,你周末两点游戏账号都还在线呢。”
歌单自动切换到《Gottahaveyou》,慵懒的女声唱着“I''vegonnahaveyou”。
口头拒绝尤嫌不够,蒋京津又重新躺下,朝傅元初那边慢慢滚,被子是顾姨今天新晒过的,能闻到一点浅淡的阳光味。
到床那边的时候,她已经重新变成一只蚕蛹,鼻间被属于傅元初的味道重新占据——他们的沐浴露是同一款,但或许是上了大学之后相处的时间骤减,所以在不同的环境,身上的味道又慢慢变得有些微不同。
蒋京津得意地挤眉弄眼,用雀跃到就差欢呼的声音挑衅他:“哈哈哈哈!我!就!不!下!来!”
很夸张的表情,像一只摇头晃脑的马尔济斯小狗。
勉强再翻一圈,蒋京津因为运动重新发热的脸颊朝着天花板,倒过来的视角里,她分不清傅元初的表情。
也没有看见,他滚动的喉结和发烫的耳朵——以及,几乎再也掩饰不了的狼狈和冲动。
10. 第十个夏天
国庆假期第一天,蒋京津睡到日晒三竿的愿望就落空,八点刚过,准时被就被林女士盘薅起来。
“别跟我耍赖啊蒋京津,赶紧起来去跑步。”冰冷的话语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母爱温度。
窗帘一拉,阳光大喇喇地照过来,蒋京津起床气上来,手臂一横,翻了个身捂住眼睛:“干嘛呀,今天假期……”
林女士丝毫不惧,语气依旧平静:“还假期呢,你那体测成绩我都不想说你。”
“什么体测?”关键词触发,蒋京津一个激灵,顶着盖住半张脸的凌乱羊毛卷坐起来。
“少装,”林女士把找好的运动服扔过去,“体测前怎么承诺的你忘了?”
这下醒的差不多了。
每次回家哭穷的时候林女士都很爽快,只要是在合理的范围内,从来不会追问她把钱弄到哪里了,也不会要求她要达到什么成绩。
除了体测过关。
血脉压制,蒋京津不敢再耽误,拿出比跑八百米还要强劲的势头,穿着人字拖去洗漱。
但一切准备就绪,到客厅的时候,她还是想耍赖:“妈,我在学校还要校园跑呢,要不今天就算了吧,好不容易放假……”
同样穿着运动服的林女士正在泡花茶,头也不抬:“下次发朋友圈别光屏蔽我,记得把你爸也屏蔽了。”
平淡的声音把蒋京津吓得一哆嗦。
体测是劫难,她们宿舍全是画图佬,没一个人合格。约着跑了几天校园跑后,发现学长学姐们都是边骑共享边摇手机,系统照样能认定,于是兴高采烈地尝试,顺便发了个朋友圈。
找到罪魁祸首,她气冲冲地质问:“老蒋你怎么能这样呢?还跟不跟我一条心了!”
“小梅,我也觉得有点过了,这毕竟才假期第一天……”
话说到一半就被林梅一个眼刀飞过去,老蒋放下报纸,对着蒋京津挤眉弄眼:“蒋京津,锻炼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好,你要懂得体谅妈妈的良苦用心。再说了,爸爸这不是也推迟了上班时间陪你跑呢?”
说罢站起来,苦大仇深地给蒋京津看,他也是全套运动服。
“行了,你俩少一唱一和,收拾好就赶紧出门,待会儿太阳再烈点就更给你们找到借口不出门了。”
想象了一下待会儿跑完步自己会有多狼狈,理智压倒恐惧,蒋京津耍赖皮:“妈其实我体测过了的,上次发那朋友圈是陪我舍友一块儿去的。”
林女士冷笑:“你早点说我还可能信,赶紧给我往外走!”
最后一句提了点力道,不等蒋京津反应,老蒋已经先冲去玄关换鞋。
“怎么就不能是真的呢?”蒋京津硬着头皮继续挣扎,话到这突然福至心灵,咬牙切齿道,“除非是那个死破折号跟你告状了!”
她就说傅元初昨晚怎么这么奇怪,自己好心去给他送西瓜吃,他非但不感谢,差点让自己长针眼就算了,还奇奇怪怪地扔了一件外套就要把她推出门。
原来是心虚!
“蒋京津,我看你不光得锻炼身体,还要锻炼一下脑子了,”这下林女士都不忍心训斥她了,叹口气,“你是不是忘了,你们的体测成绩都能在APP上查到,还会自动推送给家长。”
蒋京津:“……”
今年在各种新闻的影响下,都呼吁高校不仅要搞学术,还要重视学生身心健康,往年体测不过只需要用校园跑公里数补齐,今年还多了推送给家长这个环节。
长痛不如短痛,穿好鞋的老蒋同流合污,呼唤蒋京津:“好了乖快点儿啊,爸爸待会儿还要上班呢……”
拖着自己不协调到仿佛是刚安上去的四肢,蒋京津差点仰天流泪,为什么都是大学生了还要有告家长这种环节啊啊啊啊啊!
看着气喘吁吁的女儿,老蒋生出优越感:“京津,你这样不行啊,这才五百米不到,速度也这么慢,怎么比我这个天天坐办公室的还喘?我看你妈妈说的对,你就得多锻炼,不然你跟着她一块儿去报个瑜伽班吧?”
“老蒋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这边的?怎么还能添油加醋呢?!”
“还有力气讲话,看来是不够累,加速!”林女士冷酷地在旁边手动拽起蒋京津的胳膊。
蒋京津欲哭无泪:“你们真的不去上班吗?我们家都富裕到这个地步了?求求了爸爸妈妈我不想喝西北风啊!”
好不容易绕着小区那个面积不大的人工湖半走半跑完一圈,蒋京津说什么都不肯动了。
她指着运动手表的记录,痛心疾首地控诉:“这可是活生生的两公里!两公里!!再跑下去你们真的会失去一个善良的女儿的!!!”
“别贫了,两公里跑出二十分钟,也就你好意思在这嚎!”
老蒋拉她起来:“别蹲,先起来走走拉伸一下,不然晚上腿疼。”
蒋京津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烫到能蒸熟鸡蛋,眼神幽怨:“老蒋,你赶紧去上班吧,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老蒋对这话可不稀奇了:“这话你在人一一少说也讲了一千一万次了吧,哪次真做到过?难不成对你老爹我就能有效力?”
埋怨一边不成,被薅起来跟蜗牛一样慢慢挪动着放松肌肉的蒋京津又去找林女士麻烦:“妈,你手机里得有一千一万张这湖的照片了吧?还拍呢?”
“大早上别逼我使用家庭暴力。”林女士表情纹丝不变。
转身想求助,老蒋也立马掏出手机来开始拍风景,坚决不掺和她们母女俩的官司斗争。
小区绿化做的很好,人工湖附近做成一个小公园,正是热闹的时候,有很多打太极拳的大爷和跳广场舞的大妈,微风吹过来,隐约还能听见小鸟的声音。
蒋京津一路沉默着慢慢挪步,看似一副斗败的垂头丧气样,实则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反击。
“林女士,傅元初就不用跑呢,是不是你舍不得他受累?”又走过一段,远远能看见一点自己家和隔壁傅家的院子,她使出栽赃大法,用冷静到像是被伤透心的声音,阐述并不存在的事实,“你不觉得自己很偏心吗?”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京津,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把脑子累坏了?”不等林女士收拾她,老蒋先憋不住了,忍笑忍得颤抖,“让一一也来跑,你不怕到时候自己更受苦啊?”
以两人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相处来看,如果傅元初真来跟蒋京津一起跑,比起等她慢慢跑,即使花大力气也要拽着她一起跑的概率或许会更大。
蒋京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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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尊严让她叛逆地拒绝回家吃早餐,强装镇定拖着发软的腿,一个人到小区门口的711买关东煮吃。
边走边噼里啪啦打字轰炸傅元初:【现在你满意了吧,我妈就要变成你妈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原以为这个点肯定得不到回复,结果那边秒回。
一一:【?】
想到这么美好的早晨,居然只有她一个人在负重前行,蒋京津就更气了,手指继续飞快在屏幕上戳动。
另一边,小区门口的早餐店里,刚和傅元初约完一场球的荆磊,听他手机消息提示音一直响,问道:“谁啊,这么一大清早的怨气这么重?”
懒得看蒋京津又在造什么谣,草草扫了一眼信息,傅元初发了个定位过去,把按了静音的手机倒扣在桌上。
看这动作,荆磊不用他回答也懂了:“蒋京津?今天什么好日子,怎么一个二个都起这么早,她吃什么,先点好呗?”
“不用。”
旁边就是711,除了买关东煮,没有什么值得蒋京津在跑完两公里后的早晨一个人走过来。
两人打完球在体育馆的浴室洗了澡才过来,这会儿也是刚到,馄饨还没做好。傅元初往711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到个挺面熟的人,皱了下眉。
荆磊跟着看过去:“怎么了?”
“没事。”
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拿起手机解锁,给蒋京津发消息:【关东煮吃什么?】
啾啾啾:【?又憋什么坏招。】
一一:【过时不候。】
啾啾啾:【:)】
啾啾啾:【谁稀罕,我马上到了!】
把手机重新扣在桌上,抬眼看过去,那人还在,大早上泡了个背面,坐在店里往外看,大有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
傅元初突然挺烦蒋京津的朋友圈是全部可见,随便一个人都能知道她喜欢吃711的关东煮。
另一边,蒋京津自然看见了傅元初发的定位,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关东煮,进店刚点了单,正等着店员帮忙装,就听见有人喊。
“蒋京津!”她回头,看见个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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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跟花蝴蝶似的人。
蒋京津被他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差点没想起这人是跟自己一个班的,客套地打着哈哈:“哈喽,你家也在这附近呀?”
一句话间,徐子尧已经站到她旁边,否认:“没,我是听说附近有个挺出名的公园,想说趁着假期就过来看看……”
看出蒋京津眼神里带着迷惑,他又补充道,“可惜过来才知道是照骗,网上那些人都是找角度P出来的——对了京津,你知不知道附近有哪里可以吃早餐啊?”
说完,他把手里吃到一半的泡面扔进垃圾桶,“早上吃泡面还是不太对劲,听说不健康。”
目睹全程的店员:“……”
这人怎么看都有点缺心眼,蒋京津这下是真愣了,指指旁边因为生意太好摆出来的桌椅:“好像,那就有个早餐店,吧……”
“京津!”还好在她差点都要怀疑自己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已经尴尬得不行的蒋京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佯装开朗:“哎呀!我朋友在那喊我呢,我就先过去啦,你好好玩!”
“我们一起吧。”正准备迈步,又因为徐子尧的声音驻足。
直接走不礼貌,蒋京津费劲扯出一点笑来:“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啊,你不用太考虑我,我不会尴尬的。”徐子尧独自开朗。
就不能是别人会尴尬吗……
蒋京津面上表情不变,实则心如死灰,心想人怎么能这么自来熟,但一想到他好像是rapper,又觉得这或许也是合理的?
早餐店外撑起的遮阳布下,目睹全程的荆磊微微眯眼,看着说半天还在原地的两人,问:“那人谁?聊得挺热火朝天,看起来跟京津挺熟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又转过来问傅元初:“你认识吗?”
得到傅元初简单粗暴的一句:“认识个锤子。”
荆磊乐了:“一大早的,怎么就这么暴躁了,怎么,等着急了?”
他指的是早餐,因为人太多,馄饨迟迟没有端上来。
正说着,人终于过来,走在前面的蒋京津对着两人挤眉弄眼,傅元初没看,荆磊则是没看懂,调侃道:“你俩这是怎么了,一个大早上肝火旺,同一个一大早眼睛抽筋?有朋友啊,介绍下呗。”
蒋京津:“……”
“呵呵,是有点,起太早了……”拉出椅子在傅元初旁边坐下,她用手臂胡乱指了下旁边的徐子尧,这rapper已经延续自来熟,自己拉了椅子,“这是我同班同学,好像是来这边公园玩的……”
荆磊的反应和刚才的蒋京津一样:“……这附近有好玩的公园?我怎么不知道。”
听出她不记得那人的名字,傅元初脸色好了些。
多抽出一双筷子,拆开相互摩擦把木刺剃掉,又过了一遍热水,才递过去——蒋京津吃东西特别怕烫,关东煮也得用筷子夹开一点点慢慢吃。
“打扰两位了,我叫徐子尧。”他自己在旁边补充,“我也是看网上有人推荐,来了才知道是踩雷了。”
恰好两碗馄饨端上来,徐子尧倒没忘记自己说的来吃早餐:“老板,麻烦给我来个大碗的鲜肉馄饨。”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接过馄饨,荆磊还算热情地招呼他,“我叫荆磊,旁边这位傅元初,我俩都是蒋京津好哥们儿。”
“哥们儿啊,”徐子尧有点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看着那边正在给馄饨加醋的傅元初,“我们之前见过一次。”
“在哪儿呢?”荆磊随口接话。
“就之间军训讲座那天,我跟一一回家的时候大家碰巧遇见了。”从兜里掏出发夹把刘海别到一边,蒋京津分出点空替他回答。
荆磊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就见徐子尧表情有些害羞,声音也不太自然:“嗯,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荆磊:“……”
蒋京津:“?”
这是什么大学军训现场吗?
莫名感觉现在的氛围有点奇怪,荆磊看了斜对面的傅元初,心想难怪不理人呢,原来是有先见之明。他赶紧埋头吃馄饨,装得像饿了三天一样,远离可能到来的战争。
果然,就听见傅元初轻笑一声,用毫不掩饰的轻佻语气,意味深长道:“哥们儿是直的,哥们儿不随便关照男人。”
11. 第十一个夏天
“一一,你等等我呀!”
早餐店人多,荆磊和傅元初吃完的时候,徐子尧那碗才刚端上来,蒋京津的关东煮还剩下一半,也赶紧找借口端着一块儿跑了。
傅元初脚步慢下来,拎着颗篮球,瞥她:“不关照一下你那同学了?”
“我跟他又不熟,尴尬死了。”蒋京津吐槽。
徐子尧那人也太自来熟,又不见得多有分寸感,不然她也不至于真把人撂在那儿。
荆磊下午还约了人,自个儿回去了,两人慢慢往家里走,在门口分开。
林女士良心发现,终于给大门装上指纹锁,蒋京津推开门,刚好碰上她在做蛋糕。
傅叔叔前两天又拿回来两箱草莓,说是很甜的品种,给蒋家分了一箱。这会儿,老蒋出门上班了,吃过早餐的林女士就在厨房,准备把吃不了的草莓做成蛋糕消耗掉。
“要不说你和顾阿姨能做闺蜜呢,昨晚我过去的时候,她也在做慕斯蛋糕。”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蒋京津抓了一颗洗好的草莓塞进嘴里,正要躺下,又被林女士赶去洗澡。
趁着睡了个回笼觉,磨蹭完再下来,已经到饭点。
按照林女士的吩咐切完西瓜,又被差使去喊顾元初过来吃饭。
蒋京津咬了块西瓜,闻言头也不抬:“顾姨不是也放假了吗?我昨晚还看见她了。”
“你顾阿姨今天有同学聚会。”
蒋京津“哦”一声,乖巧地没有再反驳,游戏暂停,翻出傅元初的微信来准备打语音电话。
结果那边还没接通,就被端着汤出来的林女士逮到:“懒得你,走两步到隔壁喊去。”
“给他打电话不也一样的,还省时间呢。”蒋京津不以为然,心想饿死傅元初更好。
林女士提醒她:“你顾姨今早给你做了樱桃派,还放在烤箱里,说让你自己去拿,确定不要?”
樱桃傅元初也不怎么吃,反倒蒋京津很喜欢。她甚至觉得,傅元初说不定根本就是对粉色红色之类的颜色过敏,才会拒绝这么可爱的水果。
蒋京津一激灵跳起来:“妈妈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
说起来,两位妈妈做蛋糕的手艺其实都是“被迫”练出来的。不同于老蒋规规矩矩地搜罗特产,大概是以前在研究所落下的习惯,老傅每次出差最爱往家里带水果,钟爱新品种。家里就这么几口人,分给邻居之后还是吃不完,最后只能做成各种甜品。
“一一!吃饭啦!”隔壁也是指纹锁,蒋京津轻车熟路推门进去,一楼静悄悄的,厨房隐约有甜品的香味。
走进去,烤箱里有几个樱桃派,拉开冰箱又看到顾阿姨昨晚冷藏的慕斯蛋糕。
满意地走出厨房,她上二楼,总算还记得昨晚的教训,这次及时在门口刹住脚步。敲了几次门,硬是等到傅元初来开才进去:“你怎么不接电话?”她抢先开口。
“自己进不会?”就说两人昼夜颠倒的生物钟是差不多的,傅元初头发被压起几根,凌乱得过分具有生活气息,神情倦怠,看样子也是刚补觉起床。
“你管我?”蒋京津推开他进去,径直把窗帘拉开,“都日晒三竿了还睡,懒死了。”
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懒得拆穿,傅元初自顾自进了浴室洗漱,蒋京津才不等他,就要下去拿樱桃派吃。
看见那个被作为展示柜的书架时,又停下脚步,酸溜溜地道:“这才多久,你从哪又添的这几个奖杯?淘宝买的?”
柜子里除了书和各种奖,还有一层放其他东西的,其中大部分都是蒋京津送的各种礼物。什么粉色陶瓷大便摆件,拿掉香蕉就会尖叫的猩猩玩偶,甚至还有包装得古色古韵,打开后上面写着大便通畅字样的卷轴……
除去天真无邪的童年期总爱做手工作礼物,后来蒋京津给他送礼物就郑重得多,提前一个月就在购物网站搜索“生日礼物”“绝交”“整蛊”“可刻字”之类的关键词,力求在傅元初的生日一鸣惊人。
又感叹了一番自己的英明神武,蒋京津再次小小羡慕了一下他的各种奖杯和证书。她自己也有很多有关画画的奖,不过和傅元初的一比,还是显得有点单薄。正要移开视线,突然又被最下面一层柜子里的两个小小的东西抓住视线。
“咦——”东西被放在角落的位置,和其他大小不规则的证书堆在一起,蒋京津凑近才看清,惊喜道,“那两个戒指不是在这儿吗?”
“你昨天不是还说忘记了,这不好好的?”没等傅元初说话,蒋京津已经打开玻璃柜门,把两枚陶瓷戒指拿出来,淡淡的黄色和粉色,都是很马卡龙的色系,拼在一起,还是记忆里那只小猫。
听见声音,傅元初从卫生间出来,咬着牙刷走过去,轻而易举就把戒指拿回来,又接着回去漱口。
一套动作动作自然如行云流水,蒋京津愣了一瞬才跟上去:“你抢我东西干吗?”
漱干净口中的泡沫,傅元初开始洗脸,浴室小小的空间里,只听见水声流动,蒋京津搜寻半天,还是没发现他到底把戒指放在了哪里。
等傅元初终于磨蹭完,她正要质问,却被突入起来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蒋京津,你怎么不换衣服?”
下意识低头,蒋京津身上穿的依旧还是昨天晚上那件亚麻碎花裙。
“我昨天才换的啊。再说了,这可是新衣服,多好看,一点都不懂得欣赏……”絮絮叨叨一大堆,说完又伸手,“赶紧把戒指还给我。”
“什么戒指?”抽了张洗脸巾随意擦掉脸上的水珠,傅元初不认账。
蒋京津跟在他身后转出去:“就我的戒指啊,你装什么,刚刚不是被你抢走了?”
“讲道理蒋京津,”顺手把玻璃柜门关上,傅元初停下看她,身高差的原因,显得有些居高临下,“这是我的房间,要真有什么东西,那也是我的。”
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蒋京津差点要以为刚才是闹鬼了:“不是,傅元初你有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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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俩戒指不是我高一时候给你的吗?我昨晚问你你明明说忘记放在哪儿……”
“bingo,这就是关键,”傅元初在蒋京津耳边打了个响指,另一只手臂撑在玻璃门上,很无赖的慵懒样,“你自己都说你给我了,那就是我的。”
他额发和眉骨都还沾着未擦干的水渍,水洗过的黑把五官映衬得更加出挑,这样的表情显得更讨嫌。
蒋京津都快气笑了,本来想好好跟他理论一番,现在越想越气。她眼睛滴溜溜地乱瞟,见傅元初手里没东西,反倒裤袋鼓起一角,直接上手就要掏兜。
“你干嘛呢蒋京津,男女授受不亲。”傅元初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蛮横,倒是愣了一下,下意识抓住蒋京津的两边手腕,倒是没忘记控制力道。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对付傅元初这种人,只能以暴制暴。
“你管我干什么?”蒋京津龇牙,平时都是傅元初仗着身高差捉弄她,现在也轮到“受害者”横冲直撞了,“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说完直接化身真人3D陀螺,一边甩手想摆脱桎梏,一边幻想自己是一头斗牛,傅元初是那块儿红布,扎起马步就开顶。
“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没换衣服你装什么洁癖!”蒋京津咬牙切齿。
傅元初的腹肌硬邦邦的,她真就是硬着头皮上,脑袋用力,嘴就想发泄,一口气不带歇,还击他刚刚说自己不换衣服那事儿。
除了刚开始没反应过来那两下,蒋京津这点力道,和挠痒痒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不说衣服还好,一说,傅元初下意识又低头看,视线刚触及到大片粉白的肩颈,立马像被烫到一样弹开。
昨晚差点扰乱他一整个睡眠的记忆重新复苏。
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语气有些生硬:“蒋京津,再闹腾我可不让着你了啊。”
傅元初这种威胁的声调反而更激起蒋京津的斗志:“滚吧,谁稀罕你让了!姑奶奶今天非得跟你比划比划,让你认清谁是孙子谁是奶奶!!!”
大概是愤怒能让人爆发出无穷的力量,蒋京津靠着一颗脑袋继续勇往直前,还真就推着傅元初挪动了半步。
但就像小时候玩的跷跷板,两个人才是有来有往,一个人的话,运气好是独角戏,运气不好,就有可能跌倒。
比如现在。
和自己房间的装修布局一样,这间卧室的洗手间就在一进门的拐角,床也靠近这边,争执打闹过程中,两人离床尾越来越近。这样缠斗的时候,是经不住傅元初脚下突然踉跄的。
地心引力抓住机会,拖着来不及分开的两个人往下倒,稍显夸张的天旋地转中,蒋京津只来得及尖叫,以及,抓住傅元初的腰——甚至都不是抱。
阳光从拉开的窗帘扑在床上,在空气中溅起一束微尘。
不同于刚刚几近拆家的动静,空气中沉默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沉重的、仓促的呼吸声。
12. 第十二个夏天
“傅元初,你还活着吗?”
一室寂静。良久,蒋京津才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问。
身下是起伏的、温热的男性躯体,有温热的呼吸喷在一侧脖颈,她不敢动作,连抬头也觉得奇怪,只双手还下意识抓在傅元初的腰两侧。
不知是因为刚刚的突然,还是因为被掐得痛,他腰腹的肌肉紧紧崩着,近乎坚硬。
蒋京津不自觉回想起昨晚,傅元初赤裸的上半身,流畅的线条哪里都是锻炼的痕迹,带着蓬勃的力量感。问过之后没有得到回答,也就这么呆愣住。
身下,傅元初刚才抓住蒋京津手腕的手,在刚刚的下中坠脱力,此时也松开,下意识地搭在她的腰上。
身上的人当然不重,但性别不同,男人和女人的生理构造也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到,傅元初甚至没有听清蒋京津刚才在问什么,只因为上方过分柔软的躯体,就感觉到呼吸不正常的急促。
“傅元初,你不会真的死了吧?”大概彼此沉默的时间实在已经太久,蒋京津一惊一乍之下终于找回一些自如,一只手把身体撑起来一些,另一边手抬起来轻拍他的脸。
感官过分灵敏,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和感觉,总之有什么东西直冲天灵盖,完全控制他的躯体和思想,让傅元初说不出一句话。
他下意识抬手起来,固定住她的一边手腕,喉结上下滚动。
“你脖子怎么这么红?不会真要被压死了吧。”蒋京津皱眉,凑得更近去看他,呼出的热气抚在滚动的喉结上。
不知道傅元初是不是真洁癖发作,此时的床品已经不是昨晚那套,但柔软的湖蓝色同样能起到对比作用。
其实不止脖子,他耳朵也红到快要滴血。
偏蒋京津思维太跳脱,此时已经真情实感地担心上他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对劲,并没有注意到。行动又太缺心眼,柔软毫无顾忌地压在坚硬的胸膛之上,肌肤隔着薄薄的家居服触到一起,直至发烫。
两人间的距离太近,傅元初甚至能看清蒋京津脸颊上细小的、微乎其微的绒毛。
像曾经她硬要挂在自己房间、后来就一直挂着的那幅画一样,用大片深浅不一的粉色铺陈,远远就能闻到蜜桃的气味。
墙壁上挂的时钟一秒能当一小时走,所有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再靠近,明明浅淡到似乎毫无攻击力的果香味开始变得浓墨重彩,让人产生一种下一秒就会被吞没的预感,思绪却依旧不受控制,只能待在原地,旁观着自己沦陷。避无可避,甚至,即使真的避得开,也只会想要再近一点。
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
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傅元初轻咳一声,佯装镇定,和她斗嘴:“蒋京津,小狗不准上床啊,赶紧下去。”
嗓音带着明显的沙哑。
蒋京津还在担心他,这次倒是没有反驳,只是依旧皱着眉,感觉有点莫名奇妙:“你不放开我我怎么下去?”
她抬手,示意自己的一只手腕还在被握着,腰的一边也被桎梏住。
傅元初后知后觉,被烫到一样,立马松开她,视线也跟着移开。
“傅元初,你才是小狗。”蒋京津翻个身挪到旁边,还没忘记反驳他。
才刚坐起来,就见傅元初扯了被子一角盖上。
她看不惯:“大白天的你还睡?吃饭去了。”
说着就要去扯被子。
傅元初怎么可能给她,翻个身压住,面朝墙壁,顿了一下,突然换个话题:“蒋京津,你戒指还要吗?”
“你说什么废话呢?”蒋京津头发有些乱,用手理好,觉得他声线有些不对劲。
但还是好奇道:“要又怎么样,不要又怎么样?”
傅元初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掀起来一个角:“蒋京津,你现在到门口,我就把戒指还给你。”
蒋京津乐了,什么破要求:“一个戒指,不要就不要了呗……但是傅元初,你最近真的很奇怪。”
傅元初装听不懂:“你一天天这么关注我干什么?暗恋我?”
“谁暗恋谁是狗!”蒋京津一字一顿重复。
但傅元初话接的很顺畅:“行了蒋京津,你赶紧去,大不了我给你学狗叫。”
看起来就真死磕,非要蒋京津去门口不可了。
本来一对做得不怎么成熟的戒指,丢了也就丢了,再给辛苒推荐别的就行,现在闹这一通,倒是完全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你不会真是病了吧?”蒋京津半信半疑。
一个光是听起来就毫无信服力的承诺,还是从傅元初这个“老赖”口里说出的,怎么合计都不应该相信的。
“哦,不去我走了。”傅元初作势就要下床。
“等等!”蒋京津赶紧拦住,“这是你说的啊?”
让傅元初狗叫什么的,对她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拖着脚步,蒋京津用怀疑的眼光一直盯着傅元初,终于慢慢挪到门口。
“往后一点。”傅元初指挥。
蒋京津依旧不明所以,还是照做。
看傅元初裹着被子跳下床,她乐呵道:“哟,傅元初你今天到底抽什么风?cosplay七仙女?”
还没乐呵明白,就见门在面前急速被甩上,顺带起了一阵风,让她差点听不清傅元初的声音:“抽让你走远点的风。”
蒋京津:?
*
“你们俩又吵架了?”吃饭时候,林女士看着拒绝视线交流的两个人,问道。
“没。”
“谁稀罕。”
得到两种否定回答,林女士了然,不问了,自顾自打开电视,远离战场。
始作俑者傅元初不动声色抬眼,对面蒋京津正在啃刚才拿过来的樱桃派,一张嘴塞得鼓鼓满满,和刚刚争夺戒指的时候比,倒是一样的活跃。
没抢过,影响的只是她的语言系统——仅限于对他的。
就这么到下午,老蒋和老傅下班,顾女士也从同学聚会回来,几人一块儿整理着去桐城要带的礼物,看到傅元初和蒋京津,也是同样的想法。
四双眼睛好不掩饰看戏的想法,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楼梯上,傅元初正帮蒋京津把箱子从二楼搬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偏谁也不跟谁说话。
老傅压低了声音:“不然这次回桐城,再去看看?”
过几天,傅家那边有一个亲戚的小孩儿满月宴要参加,恰好国庆期间有位老蒋老傅曾经的老同事要调任升职,组了个聚会,两家索性就没再去凑长假旅游热潮,约着直接回桐城过节。
老傅说的“看看”,是戏称要像小时候一样,再去庙里给两人看看八字。
“坚定唯物主义。”顾女士嘴角压不下去,又觉得他大惊小怪,“除了高三那年太累消停点,一一跟京津不是一直都这样。”
老蒋也在旁边点点头表示赞同:“随他们去吧,待会儿出门应该就好了。”
要那天不打了,才真要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临到出发,事情却越发诡异起来。傅元初行李照搬,蒋京津也照例找出一个颈枕分给他,甚至显得挺和谐友爱。
除了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四个家长面面相觑,这下都是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达成共识,决定装作不知道。
两辆车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出发,这会儿虽然不是高峰期,来京市旅游的人还是多,路上开的并不快。
在罕见沉默中,终于上了高速,老蒋受不了了,试图和林女士找话题来打破沉默,但不凑巧,正在副驾回麻友消息的人来不及理他。
顿了一下,老蒋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蒋京津:“京津,明天再一块儿跑步怎么样?喊上一一?”
蒋京津正在捣鼓着重新连接车载蓝牙,仿佛早上嚷嚷着“不公平”的人不是她,果断道:“没有傅元初我就去。”
一句话把老蒋噎个严实:“……你和一一又吵架啦?”
说到“吵架”这个关键词,林女士也不玩手机了,和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短暂交汇,又迅速挪开佯装若无其事,实则都在等蒋京津的回答。
“没吵,”蒋京津倒是答得干脆,“但是我不想跟他说话。”
她表情和语气都淡淡的。
老蒋和林女士的视线再次在后视镜短暂交汇,车里重新恢复沉默,只剩下林女士打字发消息的声音。
车载蓝牙今天怎么也捣鼓不好,蒋京津懒得弄了,索性找出耳机来听歌睡觉。窝在颈枕上五分钟,仍旧心烦意乱,保持着脖颈被固定的姿势,她伸手重新扒拉过来手机。
亮屏,调低暗度,打开微信,改置顶备注,一气呵成。
一套流程下来火气还是消不掉,蒋京津又点开朋友圈,简单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点击发送。这才终于歇气闭上眼睛。
另一辆车上,傅元初手机消息提示音不停响起。
“是朋友给你发消息吗?”顾女士含蓄劝道,“一一,出门在外脾气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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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坏,该和好就和好吧。”
傅元初装听不懂:“荆磊。”
这下顾女士不接话了。
招财荆宝:【多好的夜晚,来开黑呗,就差你了。】
反义词:【在高速路上。】
招财荆宝:【!开车玩手机违反交通法啊!】
反义词:【……我爸开:)】
傅元初的微信名是随手起的,用FYC这三个开头字母打出来的词语。在蒋京津的嘴里,又变成傅元初人模狗样的证据,暗指他嘴里没一句真话。
招财荆宝:【算了那我重新找人……等等,你又怎么惹到蒋京津了?】
反义词:【?】
招财荆宝:【截图GIF】
招财荆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点开截图,放大,赫然是一张蒋京津的微信朋友圈。
啾啾啾:全世界我最讨厌傅元初!!!!!!
姜饼人的头像已经换成一只冒火的猴子,傅元初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甚至还有兴趣先数了数,六个感叹号,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傅元初看着前面正在开车的老傅:“爸,借用下你手机。”
顾女士替他递过来,随口问:“怎么了?”
傅元初不露声色:“开个热点。”
实则轻车熟路点开朋友圈,下拉刷新。没有看到蒋京津那条。
退出朋友圈,点开热点才把手机还回去,傅元初点开自己置顶的聊天框,发了个句号过去。
果不其然,系统提示“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拉黑这种事,次数多了,也就轻车熟路了。
荆磊幸灾乐祸的消息不时跳出来,傅元初没管,到搜索框里娴熟地输入蒋京津的电话号码,发送好友申请。
当然没得到回复。
顿了顿,他又重新编辑好友申请信息,再次发送。
反义词:【今儿财神爷心情好,来给你送钱了。】
静候五秒,五分钟……
他切换支付宝,给好友转账。
结果是,半小时后,依旧没有得到回复。
路程过半,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服务区。打开车内的灯,顾女士转头看正在玩手机的傅元初,敲了敲靠枕:“一一,你去给我买个关东煮,顺便去问问你林姨需不需要。”
降下的车窗外,711的招牌在夜晚闪烁,傅元初放下手机,指指店门口正要进去的林女士:“林姨在那儿,要帮你喊吗?”
一副“你别想了我不会去跟蒋京津和好”的,任打任骂的消极面孔。
顾女士语塞,立马拿出母亲的威严来,就差咆哮:“叫你去你就去!”
旁边正要下车的老傅都吓一跳。
这下傅元初不耽误了,拉开车门,径直走向旁边停的另一辆车。
初秋的夜晚,风刮起来还是有些凉,老蒋和林女士都去便利店了,顾女士和老傅也下了车,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曲指敲了敲窗户,没人回应,又敲一下,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服务区人来人往,傅元初难得生出几分局促感,把下巴往夹克里埋了点,他清了清嗓子,隔着车门喊人:“蒋京津?”
月黑风高,已经有人在往这边看,大概怀疑他是什么不法分子,傅元初耐心耗尽,直接打开车门。
依照以往,蒋京津应该就在等待这一刻,在傅元初拉开车门后狠狠扑上来,然后找尽各种有的没的罪名,对他极尽控诉。
假的傅元初当耳旁风,至于真的,就当听不懂。
比如,他会和白天一样,搪塞过去她关于戒指的问题,也不会告诉她,之所以总是针对那条裙子,会骗她出去,是因为害怕。
就像此刻一样。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十八年,从会说话开始,他们吵过无数次架,傅元初没有哪一次,如此充满不确定和隐约的害怕。
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拉开车门,浅淡的光晕从傅元初的身后投射进去,蒋京津微微张着嘴呼吸,被颈枕固定住的脑袋支棱着,仰头倒在另一边车窗,睡得正香。
有点像草莓大福,粉色的,柔软的,甜糯的。
傅元初回神,耳根通红,落荒而逃一样,赶紧扯了毯子给她盖上。
然后果断拿起手机拍照,支付宝选择好友发送。
死破折号:【图片GIF】
死破折号:【蒋京津,服务区居然跑大鹅!】
13. 第十三个夏天
随便揣了酒店的两个鸡蛋做早餐,驱车到达农家乐,时间刚好十点半。
调职宴定在不算小的宴会厅,用屏风隔出小十桌,后面花园铺开一条石子路,假山流水,走的是中式风。
被父母带着和今天的主人打过招呼,也不拘束他们几个小辈,就招呼着叫一块儿到别处玩。有几个看起来刚上高中的小姑娘拧在一堆,拿到多的零花钱就笑闹着遛出去。
昨天一整天都睡得不规律,又在车上睡了挺久,晚上蒋京津的睡眠反而不好,早上起来也昏昏沉沉的,总觉得要上火。懒得动弹,她在角落点找了个位置坐下,慢慢剥鸡蛋吃。
有个同样落单的小孩儿凑着过来,问她叫什么名字。
看着像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蒋京津给他挪了个位,反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金角大王!”估计才被《西游记》震撼过,小孩自豪道。
蒋京津点点头,分给他另一个还完整的鸡蛋,两人凑在一块儿剥,专心致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做什么手工。
金角大王催她:“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蒋京津咬到半口蛋黄,皱皱眉,还是咽下去,随口道:“那我叫银角大王。”
金角大王动作慢,还在剥鸡蛋,也不在意她明显敷衍的答案,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他们都不要你玩吗?”
小孩没礼貌,蒋京津瞪他一眼,还是反问:“你不也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了?”
被她不按常理的问题问住,金角大王一口咬去半个鸡蛋,一张嘴塞得满满当当,终于腾出根手指来指旁边那张桌子:“……对哦,他也是一个人。”
吃着东西,他声音也格外大,指着隔壁正在玩游戏的傅元初,嘟嘟囔囔问蒋京津:“银角大王,你认识他吗?”
昨晚迷迷糊糊被林女士推着到酒店,进房间打开手机,朋友圈是荆磊刷屏的“哈哈哈”回复,支付宝就一个好友,发的是她睡着的照片,说高速公路上有大鹅。
蒋京津当时迷迷糊糊,还真认真放大照片找了半天,连车窗玻璃反光都看了,最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她本人。
瞌睡醒了,她精神到凌晨,顺便把傅元初支付宝也一条龙拉黑。
此时当然也不会有好脸色,装看不见:“哪有人?”
金角大王手指抬一下:“那儿,有个帅哥。”
傅元初穿一身叠褶做旧的连帽牛仔夹克和牛仔裤,懒散支着长腿开静音玩游戏,往那儿一坐,人来人往都要侧目看一眼,确实惹眼。
蒋京津收回视线,翻个白眼:“有个屁,那不是恶犬?小孩儿盯着看小心被咬!”
金角大王被她吓一跳,虽然没看见狗,还是差点喊大人过来,被蒋京津赶紧阻止,好说歹说才勉强解释清楚——那不是恶犬,只是有个长得像狗的名字叫傅元初的人在玩游戏。
“好吧,”他想了想,话锋一转,“那银角大王,你能给我玩游戏吗?”
“嗯?”话题太跳脱,蒋京津一下没反应过来。
金角大王指了指傅元初:“我也想玩。”
“……”蒋京津扶额,“都说了那是狗,你学狗干嘛呢?”
桐城比京市更热一些,似乎还在过夏天,只有早晚微凉。出门的针织外套脱在车上,蒋京津此时只穿蓝色格纹吊带和同系列长裙,同色系的发圈扎起一个丸子头,有碎发跑出来,像绒绒的光晕,露出的肩颈如同热牛奶上面薄薄一层奶皮,又软又晃眼。
傅元初打完一盘贪吃蛇,收起手机走过去,看蒋京津一脸警惕的样子,挑了挑眉。
“金角大王?”他视线转到小孩儿身上。
小孩儿当然没有因为蒋京津的话就真指人为狗了,点点头,自豪道:“是我。”
“银角大王?”
蒋京津的气不会睡一觉就完全消了,反而掺上起床气,把头撇到一边,不理他。
倒是小孩儿自来熟,依旧热情回应:“对呀!我是金角大王,她是银角大王!你是谁?”
“我?”傅元初饶有兴致,“我是紫金玉葫芦,专收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
金角大王:“……”
银角大王:“……”
蒋京津正要骂人,余光里就见小孩儿嘴一瘪,一副要哭的样子。
“好了好了,别理他,我们玩游戏吧!”她最怕惹麻烦,说着赶紧打开贪吃蛇,刚还说不让小孩儿玩吗,看人要哭了又把手机塞过去。
一招见效,小孩儿立马乐颠颠玩起来,也不缠着她说话了。倒是蒋京津无聊,鸡蛋也吃完,只好坐着,伸腿一下下踢着傅元初的鞋尖。
拉了个椅子在旁边坐下,傅元初重新开了局小游戏,这次不是贪吃蛇了,玩俄罗斯方块。
蒋京津换了大点的力道踢他一下:“几点了?”
她隐约有种扁桃体要发炎的不适感,也有点无聊。
傅元初心不在焉的调着方块的位置,告诉她时间,又问了句怎么了。
蒋京津摇头:“玩儿你的去吧。”
说完立马反悔,“傅元初你有没有良心?”
又被踢一脚,傅元初啧一声,暂停了游戏,看她。
蒋京津抬抬下巴:“给我玩会儿。”
冷战归冷战,要求还是要提。眼角眉梢都挂着娇气,又掺点生理性的低落,没说什么,傅元初把手机递给她。
三人就这么维持着略微奇怪的平衡,一个自己玩贪吃蛇,两个一块儿盯着盘俄罗斯方块,跟刚才剥鸡蛋时候一样认真。
直到顾女士来喊人。
“小羽,找你半天,原来在这儿呢,这又是拿了谁的手机,快还给人家!”训斥金角大王的人是不久前蒋京津才去打过招呼的宴会男主人,陈叔叔。
“原来你叫小羽啊?”蒋京津接过手机,调侃一句,才想起把自己手中傅元初的手机还回去。
陈叔叔见状,调侃了一句:“京津和元初关系还是这么好,小时候就总在一起玩,要不是知道内情,非要认出情侣不可。”
这句调侃仿佛是某个开关,从此之后,一路到宴会厅,直到吃完饭,蒋京津数不清自己到底否认了多少次和傅元初的关系。
“所有回答加在一起都能编成本高智商回答合集了。”她这么跟旁边的老蒋说。
这会还没到上菜的时候,应酬了半天的老蒋也有些疲,给父女俩面前的茶杯各自满上水:“京津,那叫高情商。”
蒋京津:“……”
还没等她反驳什么,那边的林女士就一个白眼翻过来。老蒋口风立马一转:“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情,对吧?你是不记得你小时候,和隔壁班的小胖老是被起哄……爸爸的意思是,至少一一长的也好……”
蒋京津:“……”
幼儿园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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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模糊糊的记忆窜上来,蒋京津面无表情,把手里剥好的砂糖橘塞到老蒋嘴里,就差明说一句让他别讲话了。
老蒋没看明白,乐呵呵地接过闺女给剥的橘子,就见那边帮顾女士去车上取东西的傅元初正往这边走过来,赶紧示意蒋京津看:“看吧,一一在人群里还是很突出的。”
毕竟只是一个调职宴,也不至于真布置到富丽堂皇的地步,倒是处处依照着文雅做派来,门口放了几个刺绣的屏风,将灯光透成清浅莹润的米色,傅元初看起来似乎与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又偏偏独树一帜,吸引旁人眼光。
虽然人什么也没做,但已经被蒋京津安上一个不安好心的标签,对着那边恨不得一秒八百个白眼,正要跟老蒋好好掰扯一番,却见有女生小跑着过去拦住傅元初,又对着他指指手机,一看就是在要微信。
女孩儿看起来有点眼熟,蒋京津眯了眯眼,认出是刚才几个高中生里的其中一个。
老蒋显然也看见了,吃完最后一瓣橘子,乐呵道:“哟,一一还是这么受欢迎,看来不是因为在京市啊?”
之前蒋京津最喜欢说,傅元初之所以经常被要微信,是因为京市旺他。
收回视线,蒋京津这下是真光明正大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老蒋,你到底是谁的爹,怎么就光向着傅元初这个死白莲说话呢!”
父女俩说话间,傅元初走过来,拉开蒋京津旁边空的椅子坐下,先把U盘给了顾女士,又把手里顺手拿来的外套搭在蒋京津腿上:“说谁白莲花呢蒋京津,一会儿不见就在背后造谣我?”
懒洋洋的语调,边说边摆弄手机。
空调开得足,蒋京津皱皱鼻子,还是把外套穿上:“狗耳朵啊你,这么灵?”
她一生气就极其喜欢把傅元初比喻成狗,不论什么品种,总之都是符合的。
终于到了上菜的点,蒋京津拿着手机拍了几道甜品,想着到时候可以剪一期国庆日常vlog——她跟辛苒后来也约着一块儿玩过几次,受辛苒启发,蒋京津还是想重新拾起那个算是误打误撞的账号,最近都在更新花心思放一些画了可爱涂鸦的plog,还是第一次想尝试剪vlog。
正挑角度,傅元初的声音突然入镜:“你就没有什么跟我说的。”
“说什么?”她漫不经心,调节着镜头亮度。
傅元初顿了一下:“没什么。”
蒋京津懒得理他突然抽风,换个角度,骂他:“你神经病吧?”
说完收起手机,看着那道造型别致的甜点被转走,才想起什么,嫌弃道:“咦,你刚才不会是老牛吃嫩草吧?”
说着指指他手机。多漂亮多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偏偏眼神不好,居然想到来跟傅元初要微信。
傅元初眉一挑,倒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酸邹邹的两个问句,蒋京津才不跟他玩你猜我猜的游戏,接过老蒋给的一碗莲藕汤,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没理他。
反倒是傅元初很有耐心,等她喝完,慢悠悠地来一句:“行,你就是嫉妒了。”
回应她的是蒋京津不可思议的眼神。
正合傅元初的意。
他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特别挪了挪椅子,凑到她旁边,压低声音,确保只有彼此能听到:“蒋京津,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蒋京津:“?”
14. 第十四个夏天
直到下午重新回到酒店,蒋京津还因为傅元初刚才的刻意压低的声音、以及呼吸拂耳的感觉,时不时感到恶寒。
“妈妈,你们真的忍心丢下我吗?”
这趟来桐城,长辈们少不了应酬,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傅元初和蒋京津两人一块儿在周边的景点玩,毕竟已经很久没来,也算是一个国庆假期相对人少的去处。
但早上不详的预感成真,原本只感觉嗓子不适的蒋京津,这会儿鼻音开始浓厚,其他感冒的症状也陆续到来,显而易见中了换季降温的病毒,估计这两天只能待在酒店。
可怜巴巴的声音并没有唤醒林女士的母爱:“行了啊,感冒药我刚才给你叫了外卖,待会儿到了前台会给你打电话,自己下去拿,多走走感冒好的快……还有,别老使唤一一。”
他们要去邻城,今晚就留在那边过夜。虽然桐城算是半个老家,但毕竟很多东西都有变化,现在能照顾蒋京津的人就只剩傅元初。
见动摇不了,又想想跟着去肯定更无聊,蒋京津叹了口气,感叹这叫什么事。
就是因为要和傅元初待在酒店,才更吓人了好吧,少不了惹一身油。
想归这么想,挂断前台的电话后,蒋京津还是十分顺手地把消息转达给了傅元初,反正是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其他联系方式拉黑了,直接发的手机短信。
大概半个小时后傅元初才发来消息,言简意赅地两个字:【开门。】
拖着脚步,边控制屏幕上的贪吃蛇边慢吞吞挪过去拉开门,蒋京津眼也不抬:“你好慢呀傅元初,我还以为你也去送外卖了。”
一番话说的行云流水,像是人机的程序设定。
傅元初看着连怼人都不走心的蒋京津,又想起她浓厚的鼻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也没催她,拆了包装袋里的东西,又把林阿姨点的那堆药挑出来两盒。
心安理得听着他忙碌的声音打完一盘游戏,已经换上睡衣的蒋京津批了个外套下床,到窗边的小茶几上坐下,看着那堆药立马皱起眉头:“傅元初,你想害我是吧?”
完全忘了这是亲妈给买的。
视线挪开,看着旁边还冒着热气的粥,检查完盒子上的logo后又弯了眼角:“呀,还真去当外卖小哥了,傅元初你人真好!”
这家粥算是桐城比较出名的,中午有时也能排起长队,也格外对蒋京津胃口,甚至是每次路过桐城都要特意买一碗带走。或许也是因为生意太好,他们家不送外卖。
刚刚傅元初迟了一会儿才来,肯定就是去给她买粥了。
搅着自己那碗还烫的皮蛋瘦肉粥,蒋京津摇头晃脑,好话不要钱一样,一箩筐往外递。
短短几秒就能行云流水地营造出冰火两重天的氛围,也就只有蒋京津能心安理得做出来。
那边正在烧水的傅元初一时语塞:“蒋京津,你能少说点话么?”
这会儿心情好,蒋京津自动把这理解成是傅元初对自己病情的关照,边拆餐具边摇头晃脑:“哎呀,就说这么两句没事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就鼻音重点,没事儿,真有事了再说呗。”
要不说蒋京津是乌鸦嘴,吃完饭又吃了药,刚到傍晚,蒋京津就突然开始发烧,这下别说玩游戏,真是连和傅元初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早两天就隐隐不舒服,要感冒是早预料到的
“38.2度。”接过还带着蒋京津体温的温度计,傅元初言简意赅,拆了旁边的退烧药。
房间了只开了一盏不晃眼的小夜灯,蒋京津装作看不见,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傅元初,你都不戴口罩的吗?”
她看见了傅元初手上的退烧药,是那种最常见的小儿退烧药。粉色的浓稠液体,喝起来类似各种金属液体的混合物,偏偏还要用极甜腻的糖浆盖过去,喝完嗓子像是被增稠剂黏住,哪哪儿都不舒服,蒋京津从小就不喜欢。
傅元初先撕了个退烧贴递给她自己贴上,又混好一杯温水放在旁边:“你自己喝还是我帮你?”
很平静的语气,像林女士之前要给自己灌药时候一样平静。
喝药还能怎么帮。
默默对比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力量悬殊,蒋京津还是转身,乖乖坐起来:“行行行,喝就喝嘛,你这么凶干嘛?”
傅元初没理她,先递药又递温水,看蒋京津五官都皱成一团。
看人躺回去,他把药重新收了,又把空调温度往上打。
住的楼层不高,正是下班高峰期,窗外时不时传来鸣笛声,衬得房间里更安静。静音打完几局单机游戏,掐掉手表的震动提示音,傅元初到卫生间换了一盆凉水出来。
“一一,你待会儿要出去玩吗?”退烧药最催眠,迷迷糊糊中,蒋京津和他说话。之前还神采奕奕的人,一病起来显得反差更大,异常乖巧。
有温热和冰凉两种触感划过她的手脚,给她做物理降温。把水盆放远一点,傅元初又拆了片退烧贴换掉,摸了把蒋京津的额头,还是烫的。
他没有回答,蒋京津已经自己确定了答案:“……那你出去玩吧,我自己也可以的,但是你回来记得给我带晚饭哦。”
“带什么?”傅元初帮她把被子往上掖了点。
退烧药见效,蒋京津开始出汗,感觉自己浑身潮湿,很热,偏偏被子被人压住,怎么扯也下不去,只能被迫放弃:“你看,你其实根本就是想出去玩!”
总算攒出一点力气来,蒋京津眼皮很重,声音还是虚。
“蒋京津,安分点。”傅元初叹了口气,“我不出去。”
他来桐城就没约任何人,难不成看人病倒了,反而有地方可去了?
“一一,你想看电影吗?这个房间的电视可适合看电影了……”
她声音又软下来,越来越小,尾音也被迫拖得轻轻的,是下意识撒娇的口吻。
听出人快睡着了,傅元初没接她的话,渐渐地,蒋京津呼吸平稳起来,睡着了。
傅元初捏了捏眉心,总算暂时松了口气,给家长那边报过平安,继续靠在沙发上,和早上一样心不在焉地玩游戏,眼看着贪吃蛇撞死的时候越来越瘦小,隔一段时间给蒋京津物理降温一次。
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桌上摆的还是粥,不过不是中午那家了,蒋京津虽然断断续续睡了一下午,但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感知,也知道傅元初一直在旁边守着,难得没有挑刺,接过勺子,甚至乖巧地说了句“谢谢”。
刚才傅元初已经把床边的小茶几搬到床边,让蒋京津可以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吃,她看傅元初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问道:“你不吃吗?”
傅元初随口道:“待会儿重新点个。”
蒋京津连着两顿喝粥是迫不得已,傅元初并没有这种同甘共苦的自觉。
总还是感觉嘴里有苦味,粥喝到嘴里只能感受到温度,蒋京津皱眉,因为没什么力气,声音还是软软的:“一一,你待会儿准备点什么?”
“点什么都没你的份。”他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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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意图,直接把路堵死,收起手机,下巴又朝着被子抬一下:“往上盖点。”
“热死了。”说是这么说,蒋京津还是照做。
只是实在没胃口,粥喝了大概四分之一,就可怜兮兮要放下勺子。心里倒还记着自己现在“受制于人”,慢吞吞往傅元初那边看了一眼。
“把药喝了。”傅元初倒是没说什么,把茶几重新搬到床边,开不了窗户就开了新风系统。
接过温水,蒋京津没有和喝退烧药时候一样讨价还价,好歹皱着眉头喝完。把她这边收拾妥当,恰好接到前台的电话。
“傅元初,你真没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吗?”她又开始连名带姓地喊他。
“能生活自理二十分钟?”仿佛没有看到蒋京津怨念的目光,得到不情不愿的肯定回答之后,傅元初点点头,“那就自己好好待着。我没告诉你我点的外卖是烧烤,就已经很人道主义了。”
蒋京津:“……丧尽天良!”
骂归骂,蒋京津还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真让她现在吃烧烤,今晚家长应该也可以不用应酬了,直接回来照顾完她顺便再混合四打。
她麻烦傅元初麻烦得心安理得,但家长在忙正事的时候,她向来拎得清。
刚才一直跟傅元初重复这里的电视有多好,真打开了,蒋京津又不知道该看什么,最后只好找了一个不要会员的直播综艺,当做背景音,重新拿过手机玩了一会儿。
说是让她生活自理二十分钟,实际没等待那么长,傅元初就进来了,这次不用她去开门,他直接拿了房卡。
看见蒋京津要翻身下床,他叮嘱道:“卫生间地面水没干,你小心滑。”
他下午换水换得着急,哪顾得上水流到哪里,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收拾。
见蒋京津点点头,傅元初突然觉得不对劲,又多问了一句:“你去干什么?”
果然,就见烧刚退没多久的蒋京津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无语道:“去卫生间还能干嘛?当然是洗澡啊,出了一身汗,难受死了……”
傅元初这下才真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看着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病人。
“蒋京津你神经病吧?”他都差点乐了,“这时候洗什么澡?”
已经做好了要跟她唇枪舌战辩论一番的准备,没想到就这么两句,蒋京津就停下脚步,转身瞪了他一眼:“不去就不去,你这么凶干嘛?”
仿佛一整天只有这一句反击的话可以用,软绵绵的,完全不像平时,不达目的不罢休。
估计是为了靠着玩手机方便,原本披着的头发被她扎成一个丸子头,扎的很高,又很随意,有发丝随意落出来,整个人像炸毛了一样,毛茸茸的。
偏又穿一身HelloKitty的粉白睡衣,显得整个人气鼓鼓的,像娇气的小猫对人呼气。
傅元初这下是真乐了:“讲道理啊蒋京津,我刚才哪句凶你了?”
确实每一句的语气都是软的,也确实没有凶她。
但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新裹上被子,向来很没有原则的蒋京津头一撇:“那我也没说硬要去洗澡啊?”
傅元初挑一挑眉,没说话,颇有耐心地等着她继续狡辩。
就听蒋京津只沉默了一下,就紧接着理直气壮,破罐子破摔一样,用这两天最中气十足的声音对他近乎吼道:“我那不是看你刚刚不在,才想着要偷偷去的吗?那谁知道你回来的那么早?你满意了吧傅元初,都怪你,你是不是早就看不惯我了?!!!”
15. 第十五个夏天
对傅元初蛮不讲理什么的,当下总是爽快的,特别是生病的时候,他连还嘴都不痛不痒的,乍一看像单方面被蒋京津压着打。
但过了那个当下,等到真的有求于人的时候,蒋京津又不得不绞尽脑汁,来弥补自己太过没有远见,做初一的时候总是想不到十五。
刚过十点半,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没二十分钟,傅元初收到蒋京津的微信。
啾啾啾:【你在干嘛呢?】
刚洗好澡的傅元初打了个问号过去:【?】
发完又想起什么:【什么风能把我从黑名单里吹出来?】
啾啾啾:【哪有什么黑名单不黑名单的?你说的太严重了吧!】
啾啾啾理直气壮:【我就是昨天高速上网不好,想试试网来着……】
这胡搅蛮缠的解释,一看就是有求于人前特意铺垫伪装的做低伏小。
果然,蒋京津不带停的,一连串发了一堆故作可爱的表情包过来,傅元初轻嗤一声,边划手机边随手扯了块毛巾擦头发。
一套同系列的“小狗哭泣”表情包发完,蒋京津才终于进入正题:【一一,你想来我房间看电影吗?】
啾啾啾:【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刚刚试了,我房间这台电视真的很好看……】
荒诞得不能再过分的理由,估计她自己也看不下去,又是一系列的表情包刷屏,丝毫没考虑过,这种看似可以掩饰窘迫的方式,也有可能会把真正重要的信息淹没过去。
不过蒋京津也确实不用考虑,因为发完消息,傅元初几乎是立刻就按响了她房间的门铃。
“你不是拿了张房卡,怎么不自己开门?”刚才还有求于人,得逞了又立马露出真面目。
蒋京津的好话一箩筐服务到期自动不续,且没有七天无理由退货的售后选项,默认傅元初已经习惯自认倒霉。
实际上也确实见怪不怪了。傅元初把门带上,一手还捏着毛巾,看她一股脑跑到沙发上拉起毯子盖上:“中气这么足,现在又不怕了?”
“谁说我怕了?”随手挑了一部喜剧片打开,蒋京津嘴硬,“是我好心邀请你看电影好吧?还不是想着你在隔壁一个人也是无聊。”
“哦,”把她掉在地毯上的一个发卡捡起来,傅元初嗤笑,“那我回去了。”
“我开玩笑呢一一,”果然,话音刚落,蒋京津立马就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真诚地向他低头求饶:“你真的忍心把一个病号单独留在这里吗?”
俗话说三岁看老,从小开始,蒋京津就怕黑,晚上一个人在房间睡觉,一定要开着一盏小夜灯。在酒店这种陌生的环境里更甚,即使可以把灯全部打开,她也还是会觉得害怕。
“你不是说你不害怕?”这话指的是昨天。开房的时候蒋京津硬要自己一个人一间,坚定到傅元初以为她真的长胆子了。
“那不是不想听他们唠叨么?”老蒋和林女士老是傅元初长傅元初短的,大概是因为生病,蒋京津当时就是莫名不耐烦。
她声音不大,话也说得含糊,傅元初没怎么听清,转身就要走。
注意力早就不在喜剧上,蒋京津看他的动作,立马喊道:“一一!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傅元初停下脚步,不动声色道:“我又不想看电影,为什么要和你待在这里?”
一般他反问“为什么”的时候,都是在带人兜圈子,目的肯定就是为了得到什么。
但占下风的毕竟是蒋京津,来不及想他为什么明明来的这么快,却立马就要“走”,只能跟着傅元初的思路,不知不觉就被带进去。
她皱眉道:“那你说呗,你要怎么着才能跟我看电影?”
还是不愿意完全承认自己其实是害怕。
刚退烧没多久,蒋京津整个人还是难免没力气,凶狠的话说出来也是软的。看她紧绷着一张脸,表情明明生动,又硬要装作若无其事。
原本想要趁机忽悠她答应一些不平等条约,话到嘴边又认命地转个弯:“我去卫生间你也害怕?那我不关门好咯。”
话说得吊儿郎当,乍一听内容也像是在耍流氓。傅元初歪了下头,视线短暂相接,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不同于蒋京津需要翻出厚厚的绒睡衣来保暖,傅元初还是穿着灰色的T恤和亚麻长裤,和在京市一样的随意姿态,让蒋京津也不自觉在陌生的环境里跟着放松下来。
有冰凉的水珠从发梢落到脖颈,傅元初皱眉,抬手擦去,动作间肩背被棉布料压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毛巾摩挲过湿发,其实听不见声音,但蒋京津莫名脸红了一瞬,很快被她归结成是感冒还没好。
所以,他刚刚只是想去浴室放个毛巾。
很快,没关门的浴室里很快传来吹风机的声音,不用想都知道,他用的肯定是最大档的冷风。
刚才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喜剧让整个房间生出一种热腾腾的温馨氛围,蒋京津对背景模糊的罐头笑声充耳不闻,死死盯着浴室,看傅元初一出来,立马就眼疾手快丢了个抱枕过去。
“又发什么疯?”傅元初随手接住,又丢到沙发上。
“你冷吗一一?”得到的回答是异常的关怀问候。
面对蒋京津一脸刻意伪装的和善表情,傅元初挪开视线,表示自己不吃这套:“有话直说,过时不候。”
蒋京津一肚子坏水,一般这种拐弯抹角的,最后更是没什么好事。
“咦,干嘛这么不近人情呢,”蒋京津一脸笑嘻嘻,“你穿这么少,肯定冷的吧?”
傅元初不说话,抱着手等她下一句。
“一一,你要是冷的话,不如活动以下,帮我把被子套了吧?”
果然。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略显得乱糟糟的床上,细看,被子好像确实没有套被套。再回忆,刚刚吹头发的时候,浴室的脏衣篓里,好像确实搭着一团酒店床品的白色。
铺垫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句,傅元初扯起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蒋京津,发烧把你脸都烧没了?”
“一一!你怎么能这样呢?”被戳穿的蒋京津丝毫不在意,反而一脸痛心疾首,“多好的锻炼机会啊,要不是你,我才不舍得让出去!”
酒店每天都有人打扫,但下午在被窝里捂过汗,蒋京津怎么想都觉得受不了,就从柜子里找了备用的,准备自己换,床单倒是铺好了,大床房的被子也大,她一个人怎么都没办法搞定,只好干脆放弃,等着傅元初来帮忙。
“哦,那你就别舍得了。”没想到傅元初油盐不进,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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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自走过来,从面前的茶几上拿了遥控器,把电影进度条往前拉,回到偏头的龙标,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认真看起来。
本来就是她把人喊过来说看电影的,现在见傅元初真看进去了,又轮到小伎俩落空的蒋京津着急了。
她“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也顾不上裹着的毛毯落了一半,立马哀求道:“别啊一一,我今晚总不能就盖着被褥睡吧?这也太不道德了。”
傅元初顺手把毯子重新拉起来,言语间却丝毫不动摇:“你怎么不叫客房服务?”
重新坐下来,蒋京津隔着毛毯,伸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腿:“这么晚了,有点打扰别人吧……”
刚才说的并不全是借口,蒋京津确实抢在傅元初来之前,就在房间里营造出了看电影的氛围,厚厚的遮光窗帘拉上,灯也只留下一盏夜灯,电影恰好播到黑夜,房间里最亮的光源乍然暗下去,昏黄的光晕中,蒋京津语气软软的,整个人被厚厚的毯子裹住,露出的一张小脸莹润,显得更娇气。
顶着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偏偏不干人事。
傅元初冷笑:“蒋京津,大晚上的,让我给你套被单就不叫打扰是吧?”
蒋京津:“……”
“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心虚地挪开视线,“这不你恰好在这儿吗?”
电影里又重复到刚才播过的罐头笑声,变相起到了某种壮胆的作用。所谓先礼后兵,在蒋京津这里,“礼”这个环节,需要占用的时间并不多。
“傅元初,一句话,你帮还是不帮?”
早就料到不会有回答,看着傅元初还真就淡定看起电影来,蒋京津伸手就要去够茶几上的手机,一般故意慢悠悠地说:“那我可就要打电话,好好和顾阿姨聊聊天咯——”
指尖离手机始终还有那么一丁点距离,蒋京津肆无忌惮,恨不得直接把眼珠子也黏在傅元初身上,光明正大地玩威胁,还是打小报告那套。
顾阿姨平时轻易不会生气,但蒋京津真要告状的时候,一告一个准,虽然不像林女士一样易燃易爆炸,血脉压制,对付傅元初还是绰绰有余。
无耻又怎么样了,反正目前为止百试百灵。
果然,就在要摸到手机的前一秒,手先被傅元初按回沙发上。
“蒋京津,你多大了?”他简直是被气笑了。
“你管我多大呢,”温热的触感压在手上,她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立马被烫到一样抽出来,但还来不及细想,就赶紧集中注意力和傅元初吵架,倒打一耙,嘟囔道,“还不是你先不厚道的。”
结果当然是蒋京津如愿以偿,当然,副作用就是,两人开始无缝冷战——傅元初单方面的。
无论是换被子,重新铺床,还是给她甩温度计,倒药,傅元初都一言不发。实在受不了蒋京津喋喋不休的话语时,也只会用冷笑回答。
蒋京津对此再熟悉不过,也明白,如果今晚再想坑害傅元初的话,自己确实是显得有些蛇蝎心肠了。
但是没办法,比起要一个人在半夜担惊受怕,她更愿意坦然地变成一个毒妇。
在诡异的氛围中沉默着看完一部高分喜剧,蒋京津闭了闭眼,看着准备要离开的傅元初,微笑道。
“一一,要不今晚,我们一块儿睡吧?”
16. 第十六个夏天
话说出去的时候,只需要一点点的勇气,加占比很重的不要脸。
一阵阵的罐头笑声里,昏暗的灯光下,傅元初看着一脸“任人宰割”表情的蒋京津,明知道不应该想歪,思绪却还是不自觉复杂起来。
“蒋京津,”他顿了下,掩盖掉自己声音里不自觉的晦涩,“你又发烧了?”
“感觉有一点哎。”明明半个小时前才量的体温,蒋京津顺着他的话,脸不红心不跳,自然地摸了摸额头,眨巴眨巴眼睛,“要不再辛苦你留在这里照顾我一下?”
她看着一脸无语的傅元初,撒娇撒的自然:“真的不行吗一一?我回家会跟顾阿姨说你的好话的,真的……不行的话,回去我洗三天的碗——哦不,一个礼拜!”
傅元初:“……”
刚才不自觉加快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他早该料到,蒋京津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人。
“不。”所以傅元初干脆拒绝。
“为什么不行?”蒋京津竖起眉毛。
“男女授受不亲,”傅元初指了指电视,表情冷硬道,“这很难理解?”
剧情恰好播到男女主探案中不得已要在外留宿的情节,即使导演和观众都知道两人最后会在一起,还是要求开两间房。
蒋京津本来就不占理,一时语塞,恰好画面一转,服务员嘴角挂着抱歉的微笑,一板一眼说着老套的台词:“不好意思,只剩下一间单人房了……”
“看就看,”蒋京津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赶紧抓住机会,“人不还是住的一间房,还是单人间,我这至少宽敞好吧?”
其实原本也没有害怕到真的不敢睡的程度,她之前也和朋友一起短途旅行过,最多就是订小一点的房间,晚上把灯全部打开,确保没有一个角落能藏“鬼”。
偏偏生病的时候人就是更脆弱,刚才在房间才自己待了那么一小会儿,蒋京津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个,越想又越害怕,身体还虚弱,思绪却不受控制地乱飘,已经在颅内想了一万个恐怖小故事。
“再说了,我俩小时候不是还一块儿洗澡呢,这有什么的。”蒋京津越说越起劲,真没觉得有什么不行的。
何况她真正的想法,是让傅元初睡沙发来着……
“蒋京津!”傅元初警告她,“你少在那造谣,谁跟你一块儿洗过澡?”
“哟哟哟,你现在不承认了?”实则她本人对这件事也已经没有丝毫影响,奈何胜负欲作祟,这会儿就是硬编也要压傅元初一头,何况这事还是可以稍微考据一下的。
什么有求于人,立马就被蒋京津抛在脑后,她嘚瑟道:“顾阿姨告诉我的,你小时候洗澡还要玩玩具鸭呢,就黄色的,一捏就叫的那种!”
小时候住家属楼,房子统一装的是太阳能,特别是雨水季节,能不能有热水全看天气,想洗澡得靠烧水。为了省事,常常是烧一壶水,就让两个孩子一块儿洗了。
那都是上幼儿园之前了,别说什么性别之分,完整的记忆其实都没有。
但长大后再提起来,怎么又能是一回事?
还好相对昏暗的环境光还能掩盖住傅元初耳根的红,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蒋京津,你能不能闭嘴?”
“你生气啦?”蒋京津摇头晃脑,“这有什么的,你害羞?我小时候也玩玩具鸭呀?我床上现在不也还一堆玩偶呢?”
其中的大部分还是他顺手送的。
刺激完人又自顾自“圆场”,蒋京津负责挑事,也负责安抚。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傅元初的简直是南辕北辙,也没有刻意留意,傅元初幽暗的眼神下,掩藏的究竟是什么。
傅元初第无数次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接蒋京津那些无厘头的、满是小心思的话题开头,但也是第无数次,反应过来的时候,脖颈上已经被挂上牵引绳,偏头一看,笑盈盈的蒋京津自然牵住另一端。
话题快要完全跑偏之前,蒋京津终于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并不是要跟傅元初斗嘴:“好不好嘛一一?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睡沙发的!”
蒋京津就是蒋京津,在和傅元初快十九年的斗智斗勇里,她早就练就了睁眼说瞎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本领。
“不放心和我睡沙发,有什么关系?”事已至此,傅元初只能强迫自己再坦然一点。
再怎么掩饰,她今晚也是打定主意要留住傅元初睡沙发的,这是圆不了的场,蒋京津也不准备圆,果断示弱:“一一,你真的忍心让一个病人睡沙发吗?而且我才刚铺好床哎……”
得,一眨眼的功夫,床也变成她一个人铺的了。
话题也从“到底要不要在一个房间睡”,自然过渡到“今晚到底谁睡沙发”。
正到重要关头,蒋京津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她被傅元初用毛毯几乎裹成一个蚕蛹,只能费力伸出手去够茶几上的手机,想了想,还是对傅元初冷眼旁观的咒骂吞下去,接通了视频电话。
“顾阿姨?怎么是您呀!”确定了账号是林女士的没错,蒋京津问道。
听到这个称呼,傅元初心里几乎立马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刚关怀了蒋京津有没有再发烧,顾女士就进入正题,问道:“京津,我交代了一一要好好照顾你,他现在在你旁边吗?刚打他电话没通,是不是又在玩游戏了?”
傅元初也不是只玩单机游戏,如果在家的话,这个点确实习惯和荆磊他们一块儿开黑。
“一一呀,”蒋京津拖长了声音,看到傅元初烦躁的脸色,话音才终于慢悠悠落定,“一一在我旁边呢。”
顾阿姨这才又重新和善起来:“那你让一一接电话吧,阿姨跟他说点事情。”
手机换到傅元初手上,他直接了断换成语音通话,听筒刚靠近耳边,就听见顾女士温柔到能听出威胁意味的声音:“一一呀,你是哥哥,好好照顾京津,听到没有。”
傅元初生日比蒋京津大,说起来,小时候她好像确实是喊过他好一阵哥哥的。
瞥了一眼又蛄蛹着要来偷听的蒋京津,傅元初嗤笑一声,打开了免提:“你问问人家认不认我这个哥哥?”
粉色的手机壳,在他手里怎么看怎么别扭,很难形容,蒋京津觉得有种说了誓死不从命,却还要被逼着屈服的……美感。
顾阿姨啧了一声:“一一,说话怎么又阴阳怪气的?”
“不阴阳怪气的!”蒋京津立马抓住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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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话道,“一一哥哥对我可好了,怕我今晚发烧,还说要睡沙发上,方便照顾我,阿姨你快劝劝他,沙发上多冷呀,那怎么能行?!”
什么样的人能成功?
当然是蒋京津这样有天赋的。
一番话说的行云流水,脸部红心不跳,甚至还能带点嬉皮笑脸。
但傅元初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停留在那句“一一哥哥”上,热温从耳根扩散到脖颈,不受控制的,耳边都是她刻意放软的,用来做筹码的四个字。
那根隐形的项圈慢慢收紧,窒息感涌上来,也伴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来源于窒息的快感。
直到顾女士的声音把他的思绪重新拉回来。
“睡沙发上是有点冷,”顾女士难得有良心,又话锋一转,“一一,你去你房间把被子和毯子都抱过来吧,我记得酒店的沙发还是挺宽敞的,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对了,照顾好京津,啊?”
两人一块儿长大,不说一块儿洗澡这种老黄历,睡一个房间这种事,在家长眼里也根本生不出任何旖旎的氛围。
倒是让病号蒋京津一个人度过一个晚上,听起来更不靠谱。
“怎么样一一,要我跟你一块儿过去抱被子么?”挂完电话,蒋京津乐滋滋地道。
说是这么说,脚步却丝毫没有挪动。
“你就懒吧蒋京津。”傅元初已经生不出什么脾气,自己去隔壁抱了被子过来。
在跟蒋京津斗智斗勇这件事情上,但凡有一点良心,这辈子应该都赢不了。
没看完的电影关掉,茶几收拾好,又给蒋京津加了一床毯子。
不顾阻拦,傅元初只关心自己的睡眠,关掉了所有的灯,沉默着睡到那张确实还算宽,但仍旧需要他略微蜷缩起腿的沙发上。
“一一,你睡沙发不会不舒服吗?”她难得这么关心他。
“闭嘴。”黑暗里,傅元初淡淡的声音传来。
“哦。”蒋京津翻了个身,试图闭眼,但下午吃过退烧药后实在睡太久,这会儿人说是神采奕奕也不为过。
“蒋京津,闭眼。”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
“你怎么知道我睁眼了?!”
没回答她这个没脑子的问题,傅元初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闭上没?”
蒋京津总算还是有良心的,此时对傅元初算得上万分愧疚,也没再和他斗嘴,乖顺道:“哦,那我不说话了。”
自觉地一下子完成了傅元初的两项指令。
但下一秒,又问道:“一一,真的不能开灯吗?”
不出意料,自然是得不到任何回答。
拉起的窗帘把街道的路灯光也遮得严实,寂静又突然显得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到两道不一样重的呼吸声。
良久,有声音从不远处飘过来。是傅元初在用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开始替她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黑暗能让人产生更强的联想能力,傅元初依旧延续了整完的不耐烦,不耐烦到,能让人想象出他的臭脸。
但却奇迹般的,有能让人平静下来的魔力。
这还是第一次,蒋京津居然没有害怕这么黑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