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 第197章 打算 再后来的事情,宁云蓁和卫迟大抵都知晓了。 卫迟这一个月实在经历了太多,先是得知自己并非卫家嫡出,而后听闻当今圣上宁渊乃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今日又明白过来自己曾经的皇叔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祸端来源。 这桩桩件件都是不好的,也有意外之喜的事情,那便是他的亲生母亲冯氏还活着。 一个月的大悲大喜,他今日需要颇长一段时间来进行消化了。 那股无声的悲戚在这堂屋里蔓延开来,愈发让人深陷此事中难以转圜。 宁云蓁除了为两人坎坷的身世际遇感到悲伤外,心中还涌出了旁的心思。 她此前不知当年具体真相,只知宁氏是害的卫迟没了父母又颠覆朝堂的真凶,今日乍然得知了却也生出一丝庆幸。 这一分庆幸来的极其不合时宜,甚至有几分卑劣,毕竟眼下冯氏和卫迟都是既悲且恨的,她则显得太过突兀了。 因此她只能微微垂下眼来,压住心底的情绪。 尽管如此,她心中还是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她真的很不希望宁氏和卫迟是完全对立的,虽立场注定不同,至少这份仇恨因着燕逾此人有所减淡,这当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卫迟于思绪中回神,并未过多表露出什么,而是话锋一转道:“母亲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他这番拐了话茬,宁云蓁也顺势接着道:“是啊,这里终究不是长久能待的地方。” 她能够理解这处魏陵对于冯氏的意义,也知道她看重这里,可是这处地方于她将养身子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必是不能长待的。 钦天监那等地方每回都将皇陵修筑在传闻里龙气最重的地方,可抛开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谈,这四处弥漫的也是浓重的阴气罢了,冯氏日日待在此处又不能随意走动,自然于身子没有益处。 冯氏似乎被他们问住了,过了一会儿,反问道:“你们可是很快就要回京了?” 这话的意思大概也能透露出她不愿离开这里的意思,卫迟眉头轻皱,劝道:“母亲不和我们一同回京吗?” 冯氏这回没有犹豫,当即摇了摇头。 “京城那等是非之地,早已不适合我了。” 先不说前朝已经湮灭了二十年,她如今也不是那个十几二十多的年岁了,重要的人都不在那里,她回去委实没有意义。 她只想长长久久地在这里守着燕祁。 卫迟并不多惊愕,转而退而求其次地央道:“那您住到宣州城里去好不好?” “宣州城不行的话,周边其他郡县也可以,总好过待在这里,往后我和蓁蓁去看您也能方便些不是?” 宁云蓁听了也跟着附和,她知道冯氏不愿回京有她的理由,她怕招惹来什么麻烦抑或是影响卫迟往后的日子,可无论住在哪里都好过继续在这里待着。 冯氏架不住他们连番相劝,只得跟着退了一步要留在宣州城。 卫迟当即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恰逢这时,桂嬷嬷和六子走了进来,宁云蓁再看到她神情还是颇有些不自然,冯氏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笑着要留桂嬷嬷说话,其余人便都跟着出去了。 “夫人可是有话要同老奴说?” 桂嬷嬷不是个傻的,方才冯氏看她的那一眼就知道她怕是有话要问自己,这会便恭恭敬敬地站在冯氏身前,低眉敛目着。 冯氏余光瞥到方才宁云蓁为她敬的那杯茶,复又拿起来抿了一口,摩挲着杯盏道:“说吧,昨夜我昏迷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虽如今没什么身份了,从前的气势都还在,两人又做了多年的主仆,桂嬷嬷一听便知她这是有几分要问罪的意思了。 她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低下头将昨夜的情形同她复述了一遍。 难得的是桂嬷嬷这个人还算实诚,只是太过护主又恩怨分明,说话也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都照实说罢了。 冯氏一听闭了闭眼,微斥道:“那不过是一个将及笄的小姑娘,嬷嬷同她计较什么?” 桂嬷嬷沉默须臾,苦笑着道:“可她终归是姓宁,宁家的人,怎可以再做我燕家妇?” 她本不是燕家的人,只因在冯氏身边久了,此时归于一个立场罢了。 冯氏看她一眼,淡淡笑道:“我虽生下了卫迟,可这二十年终归也没照拂过他一二,他只是过得寻常人的日子,一如我们期望的那样,此时又为何要指责他呢?” 桂嬷嬷还欲再进行分说,冯氏又道:“那小姑娘是真的爱他,我能看的出来,不比你我少半分。” 她语气里添了一抹怅惘,悠悠道:“我其实是为他高兴的,嬷嬷你知道么,人这一生太短暂了,能碰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实在不易,他们自己的路,就让他们去走吧。” 说实话,她最初在听到宁云蓁的身份时,心里不是没有生过反对之意。 她第一反应也是觉得,燕家的人怎么能娶宁家的人呢? 可是她的孩子最开始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于万千人中恰恰好爱上的是宁云蓁罢了。 或许可以说这是孽缘,但终归也是一段缘分,她若是真的阻拦,反倒会让卫迟伤心。 她已经没什么能够给他的了,总不好再叫他往后想起自己都心中不好受。 桂嬷嬷闻言也慢慢能够理解几分,想到自己昨夜与公子初初相见就惹得他心生不快,心里也有几分后悔起来。 “是老奴行事莽撞了。” 冯氏笑了笑,白皙的脸颊仿佛透光,声音里含着一丝悲悯:“我又并非是在苛责你,我知道你心中也是重视他的。” “我现在只是担心,他们回了京后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冯氏黛眉紧蹙,眸中郁色不解。 “夫人真的不打算回京城吗?若您回了京城还能与公子时不时相见,总好过在这里日日担忧放心不下。” 冯氏仍旧摇头,道:“我回去于他而言并非好事。” 况且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捱过今年冬日都是个未知数。 “我已答应了卫迟,过两日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和他们一道回宣州城。嬷嬷,我们就在宣州城住下吧。” 桂嬷嬷愣了一瞬,自然是开口应好。 屋内日光朦胧,高大的柜阁将两人映在槅窗上的影子遮去,随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第198章 地宫 宁云蓁和卫迟走到了院子里,见六子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正在以枝为剑似在练武,小脸上的神情专注极了。 这一幕画面其实是有些好笑的,只是宁云蓁知晓这个孩子的身世之后便对他存了几分怜惜,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注重脸皮,遂将笑意强行压了下去,只和卫迟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 六子很快发现他们的存在,一下丢了手中树枝,随后手指轻轻摩梭衣角,有几分怯生生地问道:“你们在这里偷看我做什么?” 他话刚一问出口,想起来昨日得知的这两人的身份,便有模有样地同他们打招呼:“公子,少夫人。” 他不大会行礼,脑中依稀想起从前他那个父亲回到庄子上时庄子里下人对他行的礼,便依葫芦画瓢学了一个,只是样子尚且有些笨拙。 卫迟面上失笑,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礼,垂下头问道:“从前可有人教你武术?” 六子想了想,点了点头道:“算有吧,从前我和娘在庄子上的时候,我偷偷和庄子上的护卫学过一点,后来流落街头的时候总有人要欺负我,我就自己创了个拳法,挨打挨得多了,后来那些人再想打我也要颇费点功夫。”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脸上涌起一丝骄傲,露出雪白的牙齿,落在宁云蓁眼里只觉有几分心酸。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六子的模样更加庆幸卫家当年收养了卫迟。 若他是个无人问津的孩子,幼年又经历剧变,如今的模样只怕比六子好不了多少。 卫迟却不知她心里这番七拐八绕的想法,只笑着又问六子道:“那你觉得,昨夜追你的那哥哥姐姐身手如何?” 六子一双乌眸圆睁,十分正经地想了想,道:“他们轻功自然是很好的,只是人蠢笨了些,被我那样绕路还能找不到方向,委实有些丢人。” 不远处听到这句话的云鹤与傅洗尘:“......” 他们又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再说了,他这么有能耐最后不还是被他们抓住了吗? 罢了罢了,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卫迟似乎也觉得他颇为有趣,便更加逗弄他道:“那你与我比试一场如何?” 六子低垂着头,视线落在他的鹿皮软靴上,并未一口应承下来。 卫迟微微扬眉,倒是有几分意外:“怎么?” “你是主子,和那哥哥姐姐不一样,这样不好。” 他一本正经的回答着他,倒真的让卫迟笑意更浓了,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六子终于应承下来。 结果自然是没有意外的,六子趴在地上,小脸上沾了些泥,仰头看着卫迟支吾道:“你...你怎生这样厉害?” 他目光落在卫迟手中那根与他一样的树枝上头,方才他为了公平也用这树枝和他比试,甚至还让了他一只手。 六子年纪虽小但也明白,若他手里不是树枝而是柄剑,此刻他早已没命在了。 卫迟一把将他拉起来,深深看他一眼,忽地提议道:“你可愿跟我回京城,往后我找人教你习武?” 六子这下是彻底呆住了,宁云蓁也有几分意外。 更加出乎她意料的,原本她以为会很欣喜的少年却是苦恼地摇了摇头,道:“我要留在这里,照顾夫人和嬷嬷。” 眼前这个和夫人极为相似的公子固然很好,武艺也高强,可是救下自己的是夫人,报答她才是自己要做的事情。 倒是个颇重情义的少年。 卫迟也不知为什么,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些自己从前的影子,因此闻言也不恼,而是想了想又道:“夫人这里我会留其他人保护她,待你在京城学成了,想要留在那里抑或是回来,都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就行。” 六子双眼一下放出亮光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卫迟点点头,而后作势揽着他要朝外走,低声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 “地宫的入口。” ...... 入夜,月色朗润,皎洁地照出一片银辉。 夏夜实在太热了,六子用袖子呼哧呼哧扇着风,一边站在地宫门口望着他:“公子,就是这里了。” 卫迟嗯了一声,望着那黑黢黢的入口,淡声道:“你回去就是,后头的路我自己走。” 六子执拗地摇摇头,拉着他的袖子问他:“公子可是也来找那个疯人?” 他年纪不大但十分眼明心亮,自卫迟说要将他带回京城教他习武之后,他一口一个公子叫得更加恭顺了。 当然了,这事卫迟也和冯氏说过了,冯氏当时只笑着说:“若能跟着你,我们自然没什么好担忧的,兴许也是这孩子的造化。” 此时,卫迟微微低头,也没有矢口否认。 “明日我就带你们去宣州城,再过两日我们便要回京了,里头那个人,总该和他有个了断。” 六子闻言,不禁重重叹了声,倒好似知道他们的恩怨情仇似的,遂也放开手,十分乖觉道:“那公子去吧,六子就在这里等着您。” 卫迟点点头,当即阔步朝里头走去。 地宫门口无人把守,于他而言倒是十分方便。 六子说了,那燕逾就被关在地宫的深处,同燕祁的牌位在一起,他依照六子和他说的大致方位,一步一步地朝里头走去。 空气渐渐稀薄,他也跟着将呼吸放缓,好在顶上两处石壁的幽幽火光能够照亮他脚下的路。 等他见到燕逾时,眼前这个人已经几乎没有人形。 他的两条胳膊被厚重的铁链牢牢悬于高处,满头的发凌乱地遮挡住半边脸,身上也是血肉模糊的。 新伤叠加着旧伤,又一直没有上药,所以好得便十分慢。 卫迟眼尖,能够看到他两条腿不正常的姿态,便知应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他心中猜测,应是母后当年那支护卫队做的。 啧啧,倒是有几分神奇的,按照常规来推算这人应当也有五十上下的年纪了,经受如此长久地折磨居然还能留着一口气在。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他命好。 看着他,卫迟宽大衣袖底下的筋骨渐渐绷紧。 第199章 了结 八月流火的天气,燕逾整个身子却是僵冷麻木的,他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只有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愈发明晰。 “醒了?” 这声音并不熟悉,他从未听过,却透着刺骨的冷厉。 卫迟在他身前悠悠站定,负在身后的手中是那柄跟随他多年的玄铁长剑。 “舌头既然还在,为何不会说话?” 燕逾忍了又忍,似乎实在觉得他吵闹不堪,终是开口问道:“你是谁?” 他有许多年没有开口说话了,声音低哑的厉害,隐隐有几分嘲哳。 卫迟听着他这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似乎也觉得难听,当即皱了皱眉。 但很快他就笑了,在这阴暗的地宫委实不算吉利,只能听得他凉凉地道:“燕迟,听过没?” 他第一次说出自己这个名字,却不觉得陌生,好似已伴随自己多年。 燕逾目露凶光,他脸上亦有鞭痕,瞧着似乎有一道还是新的,那血几乎浸润到了眼敛,这会做出这个表情难免显得凶煞,低喝道:“我燕家从来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哪来的黄毛小儿,今日是误打误撞来看笑话的不成?” 卫迟没想到这般轻易就能将他激怒,见他露出凶煞模样也分毫不惧,不疾不徐地继续道:“皇叔从来没见过我,当然不记得我了。” 他这句皇叔一落地,燕逾表情立即变得十分精彩。 他当先是有几分茫然,而后十分意外道:“你是燕祁的儿子?” 说完这句,他便自顾自先否认了,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燕祁的儿子早就没一个活在这世上了,你今日特意到我面前来说这句话,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本身以为来的这人是盗墓贼,可他身上的穿着实在太好了,哪里有丁点地方能和盗墓贼扯上关系? 瞧那张脸,倒像个京城来的贵公子。 难道真的是燕祁从前认识的什么人得知了他还活着的消息,特意跑来找他算账的不成? 不不不,这也不可能,眼前这个人也就及冠模样,那燕祁死的时候这人出没出生都不一定,怎可能真的和燕祁有什么交情? 卫迟也不想和他打马虎眼了,凤目微微眯起,那是他动怒的前兆。 “二十年前,归月山庄,雷雨夜,我是燕祁和冯后最后一个儿子。” 燕逾的神色霎那冷沉下来,自然也是从他口中说的事情想起了什么。 “你真的是燕祁的儿子?” 他脑中思绪转得飞快,很容易就想明白其中关窍。 他知道当年归月山庄冯后诞下一个死婴之事,却没料到她这么多年瞒得这样好,眼前这个人怕是当年就被偷换出来了,如今竟已长得这样大了。 也是,都过去二十年了。 见他终于想起来了,卫迟也不再遮掩,凤目里含着杀意地问道:“你为何要出卖父皇?” 燕逾闻言只是轻飘飘笑道:“我如今倒是信了你真的是他的儿子,一样的固执且...不知死活。” 他竟然还有心情来指责他,那一双浸润了鲜血的眼敛愈发显得幽沉,透着诡谲的暗红。 他话语里的不敬太过明显,卫迟身形快若修罗,转瞬就扼住他的咽喉凌厉道:“你闭嘴!我问你为何要出卖他?” 燕逾咳了咳,苟延残喘道:“你想杀我?给你那个父皇报仇吗?” 卫迟皱眉,凤目更加凉薄凌寒。 “是,我是他的亲弟弟没错,可我就是见不得他那么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从未生过和他抢夺帝位的心思,他登基的时候我也是真的为他高兴,可他很快就变了。” “谁稀罕做劳什子端王,他分明说只要他在位一天,天下间就没人敢动我,可我只不过是犯了点小错,他就对我露出那样的眼神,还日日跑来指责说教我,说我变了,我看变的人分明是他。” “你知道吗?他最是道貌岸然了,分明是我喜欢的女子,他后脚就收进了宫里,这不是和我作对是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子,我也有和他一样的血脉,为什么我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啧,只是可惜我没有兵权,我就去找了宁渊。” 燕逾说到这里已十分气喘,似乎还要再沿着记忆好好想想,卫迟便缓缓松开了手。 “你说的那个女子是谁?可是我母亲?” 卫迟思绪异常清醒,反复琢磨思量他说的话,而后快速问道。 燕逾一顿,有些浑浊的双眼微微瞠大,居然没有矢口否认。 卫迟便更加气怒了:“你这模样竟然还想肖想我母亲?” 这等心计深沉手段又阴毒损辣的人,他光是听他说的话就想杀了他,如果不是为了探寻当年的一些细节,哪还能容得下他在这里大放厥词! 燕逾也被他激怒了,口不择言道:“凭什么只有他燕祁配我就不配?你又没有见过他!” “你今天来找我无非就是为了报仇!我告诉你,燕祁他不是我杀的,那分明是宁渊带的人做下的事!我只是...我只是杀了你的哥哥,谁让他无意间听见了我和宁渊密谈的内容,我自然不能留下他。” 卫迟红着眼眶复又掐上他,厉声叱道:“那么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燕逾,你果真不是人。” 他听卫敞说过,自己上头还有个哥哥,是父皇和母后的第一个孩子,自小便聪敏得人喜爱,他原先以为这个哥哥的死也是宁渊下的毒手,未料今日在这里听到燕逾这个畜生亲口承认了是他做的。 燕逾见他眼中恨意愈发疯狂,只低头轻笑了笑,再没有多言了。 他知道无论他今日说什么,卫迟都是要杀他的,索性便省点力气。 只是有些可惜了,那人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找人折磨他,为她的夫君报仇,他原本以为他最后会死在那人手上的。 可惜可惜,实在是可惜。 卫迟见他闭着眼满脸从容赴死的模样,当下也不再犹豫,将一直垂地的剑尖缓缓抬起,对着他的胸膛当胸贯入。 血色的花喷洒在地上,映照在他漆黑的眸底,却并没有多么畅快,只是当完成任务一般。 过了一会儿,卫迟又来到燕祁灵位下,俯身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父皇,儿臣不孝,这么晚才来看您。” 他又对着燕祁的灵位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尽数都是关于自己的,只在最后极认真地说了一句希望他能保佑冯氏身体康健无病无忧。 做完这一切,他就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他终于了却了一桩事。 第200章 安顿 地宫外夜色晦暗,卫迟于浓烈的黑里走出来,一眼就于凋敝的夜色中瞧见了六子瘦小的身影。 他似乎不那么热了,也没再拿袖子扇风,一望见他出来当即肉眼可见地有几分高兴。 卫迟离他离得近了,六子当即闻见了一阵血腥气,还混杂了几分泥土的腥味。 他抿了抿唇,心中也有几分猜到他是去做了什么,便也没拆穿他,只压低了声音和他说:“你既出来了,我们便快些回去吧,省得你那个娘子等你等得急了。” 他见卫迟周身较往常更加清冷,猜测他心情不好,便有意想转移话题让他心中轻松些。 卫迟闻言果然勾了勾唇角,瞥过眼来看他尚不及他肩膀的身影,轻笑道:“你这半大小子还知道调笑我?有那工夫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将个子练出来才是真。” 这要是说出去,谁能相信他如今已经十五岁了? 卫迟想到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也比他现在的样子出挑太多了。 六子闻言当即涨红了一张脸,反驳他道:“你这人...我只是想叫你高兴些,你怎么净往人的痛处戳?” 早知如此,他还说那些干什么? 卫迟失笑,语气却果然放缓了些,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身上的这股香气是什么?” 他们先前一进这陵宫看见那三个盗墓贼的时候就在他们身上闻到了这阵香气,后来到了冯氏所居住的小院时又闻到了,总不该只是巧合吧? 六子闻言以为他是要取笑自己一个男儿身还涂脂抹粉,当即急忙道:“嬷嬷说这是从前宫中的一种香,若是遇到人紧张的时候这香气就会更加浓烈,你懂什么?” “这处陵宫里这两年时常有不怕死的盗墓贼过来,嬷嬷说了陵宫里的东西都是不能让旁人触碰的,我们的责任便是要守护它,便将这香远远地洒在那些盗墓贼身上,不管隔了多久,只要他们再次过来我们就能发现。” 卫迟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难怪那几个盗墓贼每回过来都能被他们发现。 两人回了那处小院子,六子说自己住在后罩房里,卫迟则回了桂嬷嬷先前为他们安排的屋子。 他还特意在外头晾了自己一会儿,谁知回到榻上的时候宁云蓁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起身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袍那气味才消散些。 她也没有张口问他去了哪里,左右她心里也有所猜测,便只搂了搂他道:“睡吧,明日还要去城中呢。” 卫迟嗯了一声,低头凝视着她恬然静谧的侧颜,俯身啄了一口后便抱着她进入了梦乡。 ...... 翌日天光晴好,浮云于蔚蓝的天幕中缓缓舒展,是个怡人的天气。 卫迟经过这两日的勘察,已于这处陵园中发现了一处看守最为薄弱的侧门,便决心从那处离开。 他回到小院里,着手帮冯氏等人收拾东西,她们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冯氏则说再给她一个时辰,卫迟默了默,猜到她是要去地宫,自然便允了。 一个时辰后,冯氏回来了,几人也顺利地出了陵园。 卫迟早先央冯氏搬去宣州城的时候,就让云鹤先行出来在城中赁了一座宅子。 这宅子是个三进的,位置极好也极宽阔,只可惜这座宅子的主人出门远游去了,而他们出来的时间也比较仓促,卫迟的本意是想买下这座宅子,匆忙之间也只能暂且赁下,待后头那主人回来了再协商购置。 马车在宅子前缓缓停下,卫迟放下矮凳,先后扶着冯氏和宁云蓁下了马车。 六子伶俐极了,个子虽小却力气极大,当仁不让地拎着箱笼率先朝里走。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宅子,一双眼中充满了神采,心中不禁对卫迟所说的京城产生了更多的向往。 几人进了门,冯氏四周看了看,见亭台水榭处处雅致幽静,四周还栽了一圈柳树,房屋陈设皆不比一些有底蕴的世家府邸要差,自然十分满意。 “阿迟,这地方还是有些太大了,左右也就我和嬷嬷两人,你又何必如此破费?” 卫迟笑了笑,目光顺着她看的地方一处处望去,温声道:“宅子宽敞些才能住着更舒心,我已差侍卫去人牙子那处买些丫鬟仆从了,他们的月钱也是走我那边出就好,母亲不必担忧银子的事,若是缺什么就随时和府中的总管说,他是我的人,您和嬷嬷都可以信任。” 他已是将处处都想好安排好了,冯氏看他如此妥帖,自然也没话说,一双眼中更显柔和。 宁云蓁四处瞧了瞧,也是觉得这宅子极好。 昨日卫迟和她说,要再晚些时日回京城,只是必能赶在李眉生辰之前,宁云蓁知道他和冯氏将将重逢还要再叙上一段日子,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若将心比心换成是她自己,不也是回回进宫都要在坤宁宫赖上许久么? 而她和李眉还是同样都在京城,冯氏如今住在这宣州城,后头离京城路远就不是常常能见到的了,宁云蓁自然希望他能多待些时日。 因此她就和六子将西院收拾了出来,预备后面的几日和卫迟就在这度过,所以也只略略地收拾了一番就好了。 六子是个停不下来的人,年岁小精力又旺盛,这厢同她收拾好西院又去帮桂嬷嬷收拾东院的主屋了。 冯氏要长久住下来,东院的主屋自然是留给她的。 待云鹤采买的婆子丫鬟到了之后,一切都更加井井有条了起来。 今日的晚膳用得也极为丰盛,俱是新鲜买来的食材,几人有说有笑地围在一处,恍惚间生出了另一个家的感觉。 宁云蓁心思敏感,席间桂嬷嬷一直为她布菜,她便知道两人之间的囹圄已经不必在意了,果然在晚膳后桂嬷嬷就将她叫到了一旁,唇瓣嗫喏着和她道歉:“少夫人,前些日子同您发火是老奴的不是,老奴琢磨着还是要同您道个歉。” 她不愿开口叫公主,但是她既唤卫迟一声公子,那宁云蓁这个少夫人的名头她还是认的。 宁云蓁一双清清亮亮的杏眸里蕴着笑意,看着身前脊背佝偻的桂嬷嬷,温声道:“嬷嬷也是将卫迟放在心上那日才与我有了些误会,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嬷嬷也别介怀才是。” 桂嬷嬷见她落落大方,越发能明白冯氏先前和她说的话。 是她太过迂腐了,如此眼明心亮的人,伴在卫迟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201章 回京 宁云蓁这厢和桂嬷嬷简短地叙了两句话,那厢卫迟和冯氏则是缓缓走到了水榭,应是也有什么话要避开人群细谈一番。 夜色里的水榭四面挂了暖色的薄纱,被夏夜的风一吹便徐徐扬起又落下,如同白日里的粼粼池水一般,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温柔弧度。 卫迟望着她清瘦的背影,想起她这一副病弱之躯,心内良久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京城里久负盛名的大夫颇多,定能将您的身子给调养好,您真的不随我们一起回京吗?” 卫迟满目关切地道,声线也显得分外板正严肃。 说到底还是他来得太迟了,若能够早些发现自己的身世,再相逢时也能多陪她一些时日。 冯氏摇了摇头,清丽若茶花的面庞漾起一抹笑,柔声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何必再如此兴师动众?” 她如今身子愈发纤瘦了,却仍旧难掩当年风华惊艳之貌。 岁月好似都鲜少在她身上留下过什么。 卫迟一听这话就深深皱起了眉,还要再劝道:“那我为您遍寻这天下名医,让他们到这宣州城来给您瞧病。” 他心中十分不解她为何要这般自暴自弃,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是绝对转圜不了的余地,这看病也是,若是不瞧就那么一日一日拖着定是总也好不了。 况且他母子二人才将相逢,他盼望着她能身子康健往后自己再常常过来看她,可她怎么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院内婆娑的树影随风而动,冯氏垂下眼帘,笑道:“我这是多年的病了,从前为我瞧的那名大夫亦是享誉京城的,不也还是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么?” “阿迟,如今还能见到你,已是了却我最后一桩心愿了,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换言之,她对这个世间实在是没什么留恋了,倒也不是心死,也并非是在求死,而是她如今的心境已经同之前十分不同了。 不说什么超然物外,只是她没有什么可以追求的了,就这样坦然地、顺其自然地走下去就好。 卫迟见说不动她,心中也歇了一歇这念头,想着后头还是请个名医过来,人若真的来了她总不能公然拒绝吧? 因此他现在便话锋一转道:“燕逾...我将他杀了。” 冯氏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就这么直接地和自己说出来,随后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你做的是对的。” 她最后一次去燕祁灵位前已经知晓了此事,燕逾迟早都是要死的,自己已经找人折磨了他多年,再这样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她现在关心的是另一桩事情。 “阿迟,你和蓁蓁回了京城过后可有什么打算?” 冯氏旁敲侧击地问道,心内颇有一番踌躇。 卫迟毫不犹豫地就将燕逾杀了,这事他做的虽没错却也让她看出来他心中还是要报仇的,只是那宁渊如今的位置可不是像燕逾这样想杀就能杀的,况且他还是宁云蓁的父亲,也不知他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卫迟闻言面色一顿,心内斟酌了一番,才直言不讳地道:“母亲您也知道,宁渊他不适合那个位置。” 冯氏心里咯噔一声,当即也顾不得什么了,继续追问道:“你...你想要如何做?蓁蓁那边你又怎么给她一个交代?” 她心中对宁渊虽仍有恨意,可尚不及对燕逾的恨意多,而且她生怕卫迟一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毕竟若处理不好的话就会有很多人遭受牵连。 她如今年岁大了,起初猜测他要报仇时心中还很是纠结辗转了一番,最后还是觉得他能和爱的人平安顺遂的话,报不报仇什么的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卫迟见她的神情就知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声音清寒平淡地解释道:“母亲,这不是我要不要报仇的问题,宁渊他德不配位有目共睹,就算不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卫家,为了大晋的百姓,江山也该易主了。” 宁渊不能再继续在那个位置坐下去了,整个朝中看不下去的应当也不止他一人。 冯氏一滞,垂首静默半晌,有几分明白地点了点头。 他的这个儿子是自有其一番襟怀抱负的,这一点和燕祁很像。 “我明白了,只是你凡事要小心些,还有这事终归对蓁蓁那孩子敏感,一个弄不好就会成为她此生心结,你要多留意着些。” 冯氏有些气弱无力地叮嘱道,双鬓也渐渐有些汗湿了。 卫迟知道今日一番奔波必是让她消耗了不少体力,见她疲弱便连忙口中应着声而后扶她回去歇息了。 ...... 后头的几日,卫迟和宁云蓁无事的时候就会多陪着冯氏一起在园中走走,一边和她说些有趣的见闻。 卫迟这人话少,向来都是不假辞色的模样,朝中问题又太敏感,宁云蓁索性就捡一些从前看的一些风物志之类的和冯氏说一说,再不济就是京城里谁家谁家的风流轶闻八卦趣事,直逗得冯氏整个人都开怀了几分,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冯氏更是四下里同卫迟说过,她瞧蓁蓁这孩子越瞧越顺眼,是个实诚且可爱的,让他往后一定要善待她。 这话后来卫迟学给宁云蓁听过,更是让她眼中多了几分狡黠的笑意。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就这样度过了半个月,这处宅子也越来越有生机,却到了宁云蓁和卫迟要启程回京的时候了。 李眉的寿辰在即,他们已将时辰压得十分紧凑了,便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 离开前一日,宁云蓁和卫迟又询问了一番冯氏是否有回京的念头,全部被她笑着拒绝了,两人也只得放弃。 两人这次离开京城带的所有武卫,如今有半数都被卫迟放在了宣州城,用来保护冯氏等人。 尽管如此,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够妥帖的地方。 马车早早就停在了宅子门口,两人先后和冯氏惜别,又带上了依依不舍的六子,这才正式踏往回京的路。 六子年岁小,他们预备先坐两天马车,待后头再改作骑马。 马车车轮滚滚而行,宁云蓁靠在卫迟怀里,仰头问他:“我们离京这二十多天,京城里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送到你手上?” 卫迟瞧了她一眼,轻声道:“卫府里一切都好,再其他的事情就要回京才能知道了。” 他离京之前交到东宫的那封信,也不知如今宁玠走到哪步了。 卫迟眼眸微闪,他回京之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做,这一路他还得多思量思量才行。 宁云蓁浅浅颔首,除了卫府的消息,其他的确都是次要的。 至于皇宫里若是有什么大的动向,怕早就传的天下皆知了,他们因此也并不很心急,只等着回京再商谈一番。 第202章 卫衡 宁云蓁一行人进京的时候太阳还未完全下山,一出马车便有热浪迎面扑来。 卫迟见她一路似乎有些疲惫,再加上天气又热,一进城就下了马车给她买了一碗红豆乳酪冰饮,叫她捧在手上去些燥意,谁知一回头就见她捧着冰碗贴在脸颊上,唇边带笑,杏眼都更加明媚了。 他心内觉得好笑,面上却绷着脸叱她:“那么冰的东西你就往脸上贴,觉得自己身子太好了是不是?” 宁云蓁扁了扁嘴,将冰碗拿下来委屈道:“许久没吃这东西了,又是你买的,有几分舍不得罢了,凶什么?” 这些市井里的东西从前皇宫中人都是觉得上不得台面的,她的确很难吃上,刚刚看见他居然会给她去买这个的时候她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 哪知他现在就如此凶神恶煞的。 卫迟心里一软,当即败下阵来,眉眼也如冰雪初霁般道:“没什么不舍的,吃完了下回再给你买。” 这些东西又不值几个银子,她若喜欢那便常常让她见到又何妨? 宁云蓁噙着笑点头,杏眸里温温然的如藏了一汪暖泉。 等马车到卫府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然滚落了屋脊,黑暗也自西北方开始晕染开来。 拾秋和袭月这两个丫头有大半年没有看见她,甫一见到她便是一个赛一个的高兴激动,忙将马车上不多的行李一个个往下搬开始归置,宁云蓁也跟着她们回了归雁阁。 有郑嬷嬷在,归雁阁处处仍旧是井井有条,回了熟悉的屋子,宁云蓁心中也觉得自在多了。 而卫迟那边则带着六子去找了卫敞,这番出行卫家人都知道他是为的什么,一听到他回来了几人都来迎他,卫玄更是将他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见他的确无恙这才作罢。 虞氏朝他身后看了看,疑惑道:“蓁蓁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卫迟墨黑的眸里笑意清浅:“她一路上有些累了,回房换身衣裳待会就过来。” 虞氏便点点头,想着晚上左右也是要一起在东院用膳的,便也没那么心急了,待目光一转看到六子,她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卫敞和卫玄也将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同样在等他的回答。 卫迟看了看离自己半步有些局促的少年,抬眼温声道:“说来话长,咱们进去说。” ...... 六子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抿唇看着周围的一圈人,心中很是紧张不安。 卫敞和虞氏见卫迟没有要让他出去书房外的意思,便知这个少年应是可以信任之人,索性便直接开口问了卫迟这一去可有什么收获。 卫迟神色恢复往常冷峻的模样,简短地说了这一路的见闻,也并未遮掩什么。 当听到从前的冯后尚且活在世间的时候,他们都惊讶极了。 “你既找到了她,为何不将她一起带回京城来?” 卫迟望着虞氏殷切的眼,摇了摇头十分简洁道:“她不愿回京,我便留了好些人在那里,等过些时日我再去瞧瞧她。” 虞氏囫囵点了点头,大致也能猜出她为何不愿,便也没再追问。 卫敞望着卫迟愈发俊俏挺拔的身影,终于说了今日以来的第一句话:“往后若是京中没什么事了,你想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若想去宣州城便去,京城卫府的门随时为你打开。” 虞氏也在一旁忙不迭点头附和,卫迟心内恍如滚过一阵暖流,温声道:“爹娘放心,我自然也是一直将这里当成家的。” 卫家对他自然也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卫玄心里一颗石头也落了地,好似生怕他寻到了自己的家人便会疏远他们似的。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卫迟才将目光落到六子身上,凤目微闪道:“宣州那边,就是有他一直陪在那里,他也帮了母后许多,我听他想要习武便将他带回来了。” 卫玄是个不见外的人,听他这么说就伸出手捏了捏六子的根骨,咂摸了下道:“是个习武的料子,他叫什么名字?” 卫迟思忖了半晌,低下眸去问他:“如今来了京城,六子这个名字便有些不好了,你从前姓什么?” 六子倔强的脸上有几分踌躇,双眼清亮道:“从前那个姓我不喜欢,我能不能跟你姓?” 他从前是个私生子,原先的姓氏其实是不被那家人承认接纳的,他自然也不喜欢。 卫迟感受到他殷切的注视,稍一思量后道:“你觉得,卫衡这个名字如何?” 若要让他取名,便是这种简介又有寓意的最为好记。 那厢六子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咬了一遭,十分高兴地点头道:“卫衡谢公子赐名。” 他如今很高兴,他也是一个有名字的人了! 卫迟便也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稍后我带你回我院中,让云鹤给你安排个住处,过两日便开始习武。” 卫衡自然无有不应,一张小脸上的神采愈发浓了,见其余几人看他的模样也都笑眯眯的,心中便更加有说不出来的愉悦。 今日到了京城,见城中富丽堂皇他可谓是处处陌生,待进了卫府发现公子的家人都生得十分贵气,举手投足间更是有春雨烹茶般的文雅,他原本心中还十分忐忑往后是否能融入这里,如今那忐忑就消退了很多。 卫衡已经开始期待起在京城里的生活,也在心中下定决心要好好习武往后报答公子。 而卫迟心里却全然不知这些。 他觉得自己只不过是顺手拉了一个喜爱习武的少年一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两人十分投缘,他这会却始终没有想到这份投缘在往后会给这少年带来什么。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一家人的晚膳摆了一桌的珍馐美馔,菜色也十分齐全,席上的宁云蓁满足地眯起了眼,心中觉得果然还是京城的菜式更合她的胃口。 用完晚膳,卫迟拉着她于院中散步。 两人许久没有如现在这样只有他们二人的悠闲散步,心中齐齐升起一股久违又亲切的感觉。 她换了一身烟粉色绣海棠花的轻便罗裙,整个人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株粉荷,亭亭玉立。 卫迟和她说了六子新改的名字,宁云蓁沉吟了一下,也觉得十分得好。 卫迟笑了下,睨着她灿若芙蓉的小脸,忽地道:“可要再去城中走走?” 宁云蓁愣住了,带着几分诧异的抬头:“去城中做什么?” 卫迟颇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修长白皙的手拈去她发髻上的一片落花,徐徐道:“今日是七夕,你不要去看看么?” 第203章 冤家 傍晚他们进城的时候,宁云蓁并未下马车去看,反是卫迟在给她买冰碗的时候于街市中走了一遭,见处处张灯结彩颇有些不同寻常的热闹,这才知道今日是七夕。 宁云蓁怔忡一瞬,这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都快要忘了七夕这个日子,先前和丫鬟嘀咕时说的礼物也没准备,现在准备也来不及了,这可真是窘迫了。 只是卫迟说要去城中看灯会一事,她自然是要去的。 她心底暗暗想着,她没来得及准备,卫迟定然也是一样的,不如就去街市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他喜欢的,当天补上也不迟。 因此她双眼亮了亮,抬步靠近他像只小兽似地在他肩膀蹭了蹭,期待道:“去去去,自然是要去的,说起来我还从未过过七夕呢。” 她这里说的过七夕,大概意思便是与心爱的人一起才叫过,至于曾经有一年出宫看灯会这事却是不算的。 卫迟被她逗得笑出声来,眼底露出一点促狭道:“除了我,你还想与谁过不成?” 宁云蓁忙又扯他袖子,娇声软语着哄了他几句,这才见他作势拉着自己朝外走。 这边两人浓情蜜意的时候,另一头卫玄却无法得偿所愿了。 在宁云蓁卫迟离京的这大半月,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除了对弟弟的牵挂之外,心底还有一丝旁的不对劲。 傅洗尘。 从前两人在府中还能时不时碰上一回,虽则她都是冷着一张脸对他的,但卫玄看见她就有几分高兴,结果这大半个月她不在了,他就觉得这个府中缺少了点什么。 经历过两人之间的乌龙和上回演武场一事,他这心思也不难猜,很快就意识自己这是对她上了心了。 有了这番意识后,接下来就是苦恼。 他对人家有意思,可人家对他可没个好脸色啊,这可就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是好了。 而且特别巧的是,他们今日回来的时间正是七夕,若是错过了这个日子他或许觉得也没什么,可偏偏就是今日她回来了,他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 于是他踟蹰了半晌,磕磕绊绊走到归雁阁外,抻着脖子朝里张望,结果院中却没有她的身影,反倒是拾秋恰巧看见了他,怀中抱着一个瓷瓶走到他跟前,福了福身道:“奴婢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可是来找二公子的?二公子如今不在府上,和咱们公主出去看灯会了。” 拾秋不等他开口,自己就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左右卫玄从前每次来归雁阁都是来找卫迟,总不是来找旁人的。 谁知这次恰恰巧就让她意外了,只见卫玄俊美如玉的脸泛起一丝不自然的潮红,甚至还以手抵唇轻咳了两声道:“我并非是来找阿迟的,你帮我瞧瞧,傅姑娘可在院子里?” 她在外奔波了多日,这刚一回来总不该出门了吧? 果然,拾秋愣了一愣,随后如实禀道:“大公子说洗尘吗?她在自己房里,这个点应当还没歇下,大公子可是有什么话需要奴婢代传一声?” 卫玄心里本就紧张,自然也不敢贸然踏进去找她,只得点点头道:“多谢拾秋姑娘,麻烦拾秋姑娘帮我唤一声她吧。” 拾秋心内虽无比好奇,这会也只福了福身就连忙迈着步子去找傅洗尘了。 卫玄在垂花拱门外来回踱步,很快就见到傅洗尘阔步而来的身影。 她照旧是那身黛蓝色的轻便戎装,走路的姿势都与他见过的寻常女子不同,步履沉稳大气,显得飒爽极了,见她一步步走过来,他心中更加砰砰跳得厉害。 卫玄抿着唇笑了,脸颊温烫温烫的,一双桃花眸中更是含情脉脉。 这含情脉脉是他自己心中自以为的,只是落到傅洗尘眼里却显得十分怪异,她想到方才拾秋推开房门唤她时脸上的那抹揶揄,且眼下又是夜间她也没耐心看,自然没好气道:“大公子这是眼睛抽筋了不成?奴婢又不是大夫,您怕是找错人了吧。” 卫玄:“......” 好好好,还是熟悉的脾性,熟悉的味道。 卫玄也不觉得败兴,相反,听了她的声音心中甚至有几分满足,只是想到了今日来的目的,他便正色道:“我来是想问问,傅姑娘眼下可有时间?” 傅洗尘英气漂亮的眉目掠了他一眼,随意道:“大公子直接说何事就是了,不必如此弯弯绕绕的。” 她心中狐疑,难不成他这是又想来找她切磋? 上回两人在演武场一番切磋闹得尴尬收场,还是因为卫玄那时脑子抽风了说要娶她的事情,害的她后头在府里看见他都要绕着道走。 卫玄被她那不算善意的打量惹的心中更是突突直跳,索性便直接说明来意:“今日城中有灯会,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瞧一瞧。” 见她怔愣,卫玄立即又补充道:“我知道今日是七夕的日子,可是阿迟和公主也已外出看灯会了,听闻外头许多人都是有女眷作陪的,我想着整个卫府里的女子我也就和你相熟些,便想着来邀你一起,没...没旁的意思。” 说到最后,他自己还结巴上了,也不知是能遮掩什么。 说起来他这副模样实在明显,若是京城里旁的世家贵女见了他这个样子,很快就能想到他这同女子怀春没什么两样,只可惜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寻常女子。 傅洗尘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她只是觉得自从上回演武场过后,卫玄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今日居然还来找自己说要看什么灯会,他也不想想七夕这样的日子,他们两个一个是主一个是仆,相携出去看灯会这合适吗? 饶是她没有那根弦,她也知道七夕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总不能他是觉得今日街上人多会有什么危险,叫自己陪同随身保护他的吧? 傅洗尘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面上就只兴致缺缺道:“京城里的小姐那么多,公子随意去找一个不都比婢子强?婢子今日将回京城有些累了,就没那个雅兴去和公子逛街了,公子还是另请他人吧。” 说完这句话,她就弯身对他行了个便礼,转身毫不留恋地踏过了垂花门。 留在原地的卫玄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一双桃花眸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看来他若想得偿所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第204章 七夕 七夕在古代是极热闹的节庆,每逢这日都城里的女子便会涂脂抹粉、祭祀双星,以乞求往后福祥。 若是尚未成亲的女子,这日也有同家人一起外出观赏灯会的,并默默在心间祈求来日上苍能赐给自己一桩美满的姻缘,而如卫迟和宁云蓁这样成了亲的,便只渴求这份姻缘能够不离不弃白头偕老就再好不过了。 往日里的都城就已足够热闹,今日这一条朱雀大街更可谓盛极。 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处处流光溢彩游人如织,正是一派祥和的太平景象。 卫迟和宁云蓁早就在靠近入口处的时候就弃了马车,改为步行。 今日街上的人太多了,卫迟只得将她一只手牵得紧些,目光又时时盯着她的身影,饶是如此也架不住她一看到新奇的玩意就如一只欢快的雀儿一般没了身影。 卫迟唇边的笑颇有些无奈,却乐在其中。 “你看那个长得多像你。” 耳边听得她喜鹊似的声音,卫迟忙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 只见那处摊上摆着数个小泥偶,个个生得憨态可掬,身穿荷叶半臂衣裙,手持着一柄荷叶,只表情都有些不一样罢了,每一只都可爱得紧。 宁云蓁说的生得很像卫迟的那一个,此时微垂着眼敛神情有些不苟言笑,在一众嗔眉笑眼的泥偶中甚为突出。 也难为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卫迟扬眉,低头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确定我在你心里就是这副模样么? 宁云蓁才不管他心中所想,兀自笑得十分开心,而后做出一脸快活天真的模样仰起头对他道:“我买了送给你好不好?” 她没有提前给他备下礼物,因此看到什么都想买给他。 卫迟想了想,心中想起这磨喝乐的寓意,将要张口就见她已掏出银子结了账,遂只能将话咽了下去。 摊位的老板看着眼前玉做似的一对壁人,正觉赏心悦目,待收了银子更是喜笑颜开。 两人继续往前走,宁云蓁将那只酷似他的磨喝乐捧在手中把玩,一边言笑宴宴地和他说着话:“真的是越瞧越像你,等回去了就摆在屋中,这样你不在府中的时候我还能拿它睹物思人。” 卫迟低头看她爱不释手的模样,清咳了一声后道:“你瞧他手中拿着的荷叶,又是在七夕这样的日子,难道不知它是象征‘莲生贵子’的么?” 宁云蓁闻言怔忡,再低头看那只磨喝乐的时候只觉它变得十分烫手。 她脸上涌出一抹燥意,忙将它丢到他怀里,嗔怪着道:“我哪里知道?我只是瞧它长得像你罢了,既是买给你的,那你自己留着吧。” 卫迟一见她这模样就知她是害羞了,一手将那泥偶塞进袖子里,口中调笑道:“不是说要睹物思人?” 宁云蓁冷哼一声,假意装作目光又被旁的热闹给吸引住了。 卫迟摇摇头,失笑着抬步跟上去。 其实他原先也是不知道的,只将这种小玩意当作是孩童的玩物,却在一次不经意间翻阅一本书时看到它这种童子执荷的形象还有女子乞子的愿望这层意思,这才增长了这个知识。 方才她的反应也正巧戳中了他心底的柔软处。 这一条街愈发热闹了,衣着锦绣的公子,盛装打扮的千金,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伴不时从身边穿梭过去,带起一阵阵的香风,其间还夹杂着一声声的欢声笑意。 那厢宁云蓁站在一个卖花灯的摊贩前,正在举目细细看着。 每个花灯都亮堂堂的,有将牛郎织女故事绘卷在上的,那是一盏琉璃制的八角走马灯,正是他们故事里八个重要的画面,绘得生动极了,宁云蓁一幕幕看过,又去看下一个。 卫迟见她喜欢,便为她买了一盏,叫她提在手里看得更欢喜些。 宁云蓁自然高兴,眉目间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意,隔着花灯的光芒对他展颜一笑,美得不似凡尘女子。 卫迟短暂地愣了愣,而后自怀中掏出一枚用布包着的簪子,是点翠蓝宝石样式的,倒是和七夕这般夜景十分相衬。 宁云蓁正在愣神的工夫,就见他已然将簪子插在了自己的发间,当即抬手抚了抚,一边迟疑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卫迟点点头,神态十分自然地答:“给你买冰碗的时候顺道买的。” 他一下马车走了几步便听闻耳边有人说今日是七夕,他便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想着要给她买个礼物。 巧合的是,冰碗铺子边上就是一间首饰铺子,虽不如琳琅阁里的那般豪奢,但也胜在精致。 这等女子间的首饰用物他虽懂得不多,好在这几个月日日看着宁云蓁戴下来,也能分辨出好坏一二,便循着记忆里她偏好的样式给她买了这支。 宁云蓁有些惊讶了,随即心中又有几分抱愧。 她没有提前给他准备礼物,可他却早有准备,这就显得有几分不太妥帖了。 她将目光投向他宽大的袖子里,微微抿了抿唇。 卫迟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将先前买的那只磨喝乐拿出来在手中转了转,面上笑意盎然又意味深长地道:“你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 一看到这只磨喝乐,宁云蓁脑中就想起先前那句莲生贵子,心中的抱愧也荡然无存,面对着卫迟眼中的三分调笑也索性视若无睹。 这个人分明恶劣得很,她有什么好抱愧的。 两人又跑去猜了几个灯谜,于火树银花中看了表演,宁云蓁难免贪图热闹又多买了两个灯,最后才高高兴兴地拎着它们乘上马车准备归府。 马车车帘放下的时候,长街明灯也被隔绝在了外面,耳边的欢笑声却仍旧不绝于耳。 七夕灯会进行到这时,非但没有分毫歇止的迹象反而更加热闹了,就连他们停马车那条街后面的路都是数不清的人来人往,卫迟便和车夫说换条路走。 车夫应了声,心道也只能如此。 这一绕路,便绕到了品苑巷来。 这里乃是京城最为寸土寸金之地,且取的便是一个闹中取静,朝中不少二品大员的府邸就建在这条路上。 马车车轮滚滚而行,宁云蓁掀开帘子看着这一条路,正感叹今夜月色清浅,目光一转远远就看见了薛府门口挂着的白布。 那颜色醒目,更有檐下白色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来回晃荡,甚至府门前的地上还洒了一地的纸钱。 她被这一幕震了一下,而后呆呆地转头看着卫迟。 “薛家,有什么人去世了么?” 第205章 小聚 风起云涌,那高悬于廊檐之下的白色灯笼又在风中摇曳了几下,一如宁云蓁此时被拉动的心弦。 马车里被主人随手放在脚下的几只精致花灯散发着明晃晃的光芒,亮堂极了,和那薛家门口的灯笼寓意却大相径庭。 卫迟见她脸上的笑意随着这一眼都尽数敛去了,凤目闪了闪,望了眼外头后伸出手替她放下了帘子。 帘子虽被放下,方才那一幕却仍旧烙在了宁云蓁的心底,久久不能平息。 她顿觉今夜这番游玩的欢快兴致被折去了大半,心中还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是薛相。” 卫迟沉默须臾,而后轻轻开口道。 宁云蓁闻言却十分震惊,她蓦然抬头,惊问道:“薛相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早先没有告诉我?” 朝中二品大员的死也不是一桩小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竟一点不知。 卫迟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晚间未出府之前云鹤才来同我禀报的,这事虽不是小事但与你来说却并非多么紧急,我又知道今日是七夕有心带你去外头游玩,便准备明日一早再和你说的。” 他话中温柔体贴且不无道理,宁云蓁顿觉自己方才有些质问的意味实在不妥了。 她咬了下舌头,暗暗自责道:“我并非是在怪你,只是突然知道这件事太惊讶罢了,所以薛相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被什么人所害?” 这下卫迟沉默的时间却更长了。 他低垂着眼,遮掩住凤目里头乍现的寒意,随后将眼睫缓缓抬起,徐徐道:“是当今圣上。” 他将从云鹤那里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果然见她极慢地眨了下眼,似乎是在花时间消化。 父皇这做的又是什么糊涂事?二品大员他说要满门抄斩就满门抄斩了不成? 若非他在殿上先开了这个口,也不会将薛嵘逼得走投无路要以一死来换薛家其余人平安吧? “这事当时朝堂上闹得甚是激烈,圣上当时也被薛嵘这番行径唬了一跳,朝中又有不少说得上话的官员替薛家求情,圣上便收回了先前满门抄斩的话,还令人将薛嵘好生安葬了,至于那个事情的起因薛庭自是难逃一死。” 卫迟徐徐给她说着朝中的近况,宁云蓁心头的怒火却仍是没有消退下去。 她越来越看不懂父皇这做的是什么事了! 对待二品大员尚能如此,朝中其他官员必定也会跟着齿冷,长此以往下去这便是亡国之兆! 卫迟见她小脸上蕴着一层薄怒,忙又好生劝慰了几句。 “我今日一回府就差人给宁玠递了信,邀他明日到熙春居一叙,你可要来?” 卫迟有心给她转移注意力,宁云蓁一听自是点头答应。 她考虑的倒并非是出门热闹抑或是贪图游玩这件事,而是卫迟一个臣子私下里单独和宁玠见面总归是有些不好,若有她这个公主在其中参与便少了很多政治意味,而是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家人团聚。 罢了罢了,明日见了宁玠且再看他怎么说吧,毕竟他是一直身在宫中的,消息应当比他们还要灵通得多。 她这般思绪辗转地想着,忽地又想起一事,便抬眸问道:“如今薛家是何人主事?” 她记得薛砚的父母多年前就已双双遭逢意外身亡,如今薛嵘又出了事,那薛家的嫡系一脉不是只剩下薛砚一人了? 果然,卫迟薄白的眼皮半阖,轻轻吐出两个字:“薛砚。” 说起来,薛砚和他差不多的年岁,但薛家的状况要比卫家复杂很多,宗族旁系也不在少数,不如将军府门庭简单。 再加上薛砚尚且没有卫迟的心境,若想能够以一己之身担得起薛家,还要付出许多努力才行。 宁云蓁闻言点点头,知道薛家如今也只剩他了,不免又想起自己前世欠了他一个人情。 那份人情这一世的薛砚不知道,可是前世的薛砚在得知她要前往大梁和亲时三番四次递信要救她于水火之中,她不能视若无睹。 可是自己又能提供给他什么呢?薛家并不缺金银珠宝,她如今已与卫迟成亲又不能再私下里和男子见面,便只能在明日同宁玠多说几句照拂他一二了。 若有太子关照,他的路想必会少些艰难。 如此打定了主意,她心头便轻松了一二,也有心思想起旁的事情来。 “郎君,你能否再去个口信叫皇兄明日也将皇嫂带出来?我有些许时日没有看见她了,想同她叙叙话。” 宁云蓁抱着他的胳膊娇声道,卫迟低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眸,凤目中的情绪显得尤其和煦。 她心情好些了,他自然唇边也缓缓勾起了笑意,轻柔道:“好,都依你的。” 宁云蓁被他这一笑晃了眼,回过神的同时马车已到了卫府门口。 她有心将沈淮秀唤出来除了叙旧之外自然还有旁的意思,她知道卫迟和宁玠二人最近正在筹谋着一些事情,既然自己明日出门除了探听消息也是帮他们打掩护的,那叫上皇嫂也能解闷一二。 她这样想着,便提起脚下的花灯下了马车,待回了内室后也是一夜好眠。 ...... 熙春居门口的马车照旧是熙熙攘攘的,宁玠和沈淮秀到的时候已时近下午,人流却并未因此减少一二。 宁玠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扶里头的沈淮秀出来。 着浅蓝色裙裳的女子走下马车缓缓融进温温暖暖的风里,众人再定睛一看,见那女子身材纤秾合度体态轻盈,周身气质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待将目光移到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的时候,便有人认出了这是东宫太子妃。 那是宫里的贵人,再看她身边挽着她的衣着锦绣气宇不凡的男子便知是太子宁玠了。 不少人想要屈身行礼,宁玠见状连忙想要拦住,眼中笑意盎然道:“孤带太子妃出来吃些东西,诸位就不必行礼了,各自尽兴便好。” 沈淮秀也是这个意思,水眸中带着大方得体的笑意,只偏头看着宁玠的时候眸光一闪。 她没想到今日宁玠会带她出门。 两人成亲一年,她却鲜少有机会能够和他一道出宫,更别说还是这样如同逛街游玩的时候了。 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关于上次沈淮秀劝他纳妾的误会至今也没有解开。 没解开便没解开吧,宁玠自从上回吃醉了酒跑到清溪殿之外后头又如此效仿了两次,回回只做那事不与她说别的,再这样下去她都要怀疑他会否是故意的。 罢了罢了,他的心思又怎好是她可以揣测的。 沈淮秀回神,和宁玠一起踏进了熙春居。 第206章 喜事 熙春居是个饭庄也是座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生意红火得很,于京城里的贵人而言自是熟门熟路。 宁玠虽在宫里长大,可出宫的几次也不是没来过这个地方,便十分熟稔地带着沈淮秀踏上了阶梯,来到了卫迟一早就订好的雅间门口。 他徐徐叩了两下门,便听得一阵熟悉的声音带着喜意道:“来了来了。” 来开门的自然是宁云蓁。 盛夏的时节,她穿着一身轻薄的藕荷色夏裙,露出白皙的颈项,峨眉淡扫略施薄粉,一双杏眸更是灿若繁星。 熙春居之内花灯明亮人声喧哗,静静坐在她后头品茗的男子丰神俊朗若皎月,赫然正是卫迟。 沈淮秀看见宁云蓁眼睛就亮了亮,掺着几分喜意道:“蓁蓁,你何时回的京?” 她早先听闻卫迟将她带出京城游玩一番,心中还很是钦羡,如今乍然看见她也觉得十分高兴。 宁云蓁挽上她的胳膊,将要娇声诉说着对她这个皇嫂的思念之情,就见宁玠望着两人笑靥如花的脸,淡声道:“先进去坐吧,有什么话慢慢再说。” 他声嗓淡然,听在沈淮秀心里便是有几分冷淡,当即拉着宁云蓁进了房中坐到一旁。 宁玠看着她这个动作,心中更是突突一跳。 方才她对着自己的皇妹笑语嫣然,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没什么好气了? 好吧,他承认自己方才语气是不怎么好,可谁让她有许久没对自己露出这般笑容了呢? 这样想着,宁玠也收回余光不再看她,而是抬步坐到了卫迟对面。 熙春居的雅间向来一间难求,有的人提前半月去订都很难订上,可在座的几人无不是身份显赫之人,对于他们便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了。 红火有红火的道理,譬如眼下这个雅间布置的就十分讲究,屏风、花卉、瓷瓶的摆放都是经过仔细衡量过的,靠窗的桌案摆着一个细长而精致的缠枝花瓶,上头插着一支开得正好的荷花,可见用了心思。 眼下宁云蓁和沈淮秀二人便是坐在一个屏风之隔的一方坐榻上,而卫迟和宁玠二人则是坐在屏风外的黄梨木桌前。 男子间有男子间的事要谈,女子间亦有女子的闺阁之话要叙。 宁云蓁端来一个盛着葡萄的瓷盘放在两人中间,细细端详着沈淮秀的模样,意外的发现她较之从前又纤瘦了几分。 “此次我便是挂念着嫂嫂,这才叫皇兄出门要将嫂嫂你给带上,可是嫂嫂你怎么清减了几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沈淮秀闻言微微垂下头去,手中拈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口中四溢,她却有几分食不知味。 她就说宁玠怎么突然得了闲还来了兴致要带她出门,原来是蓁蓁央着她过来的。 她神色上未有什么改变,摇了摇头温和道:“许是近来暑气渐浓没什么胃口罢了,从前这个时节我也是这般模样的,蓁蓁不必忧心。” “倒是你,和卫公子此次出门游玩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我这出宫都鲜少了,也只能从你口中听个一二解解馋了。” 宁云蓁接收到她眼中热切的神色,抬手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是了,这次两人出远门对外都说的是外出游玩,就连宁玠也是不知实情的,宁云蓁想起自己要遮掩卫迟的身份不能让他们发现端倪,便张着一张嘴开始胡诌了起来。 也好在她之前对于风物志和地方游记这些都没少看,糊弄糊弄沈淮秀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还是十分够用的。 沈淮秀点点头,闻言亦是十分心驰神往,眼中的钦羡也更加浓了。 宁云蓁低咳了一声,转而问起她李眉近日的身体状况。 沈淮秀轻声道:“母后身子并未有什么不适,只是和我一样有些嫌天气热没什么食欲罢了,我便让坤宁宫的膳房多盯着些,若是正膳用得少了,便让问钗劝她再吃些甜点抑或是偶尔用些凉饮,也能吃进去一些。” 她在东宫里没什么事的时候,也会时常去坤宁宫走上一遭。 有时候她陪着李眉一陪就是大半日,李眉虽不用她这个儿媳侍奉起居,但极喜爱她和自己一同侍弄花草,对于这些沈淮秀也都是有记在心上的。 她向来就是这个性子,旁人对她好,她更会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去对待旁人。 只是说到这个她难免就想起宁玠发觉她吃得少时,特意唤尚书府里做膳食的下人来了东宫一事,不免又怔忡了几分。 饶是宁云蓁这种反应迟钝的,也发觉她今日心中藏着什么事。 只是无论她再三询问,沈淮秀都只摇头说是昨夜没有睡好罢了,宁云蓁听了也只得作罢,想着等回府再遣身边的丫鬟去打听一番。 她手中把玩着一粒透亮饱满的葡萄,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前世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皇嫂和皇兄成亲一年了,那么按照前世的发展,东宫的第一个小郡主很快就要有动静了,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 这样想着,她眉目间涌出些毫不遮掩的喜意。 这真的算是近几月来为数不多的喜事一桩了,只是眼下她不好说破,便只拿盈盈的眉眼瞧着沈淮秀,也让她心中十分莫名。 这样好的事情,得让他们自己去发现才行,她不能只凭着几句话就剥夺了他们初为人父母的惊喜。 沈淮秀心内觉得奇怪,却只当她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心之事,也没再追问。 两人压着声音轻柔地叙着话,那头屏风之外的两个男子却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 卫迟漆黑的凤眸闪了闪,细长的指尖拈起一枚棋子轻轻搁到棋盘中。 宁玠定定地看着他,精致俊美的脸在愈发深邃,压着声音问他:“隔墙可有耳?” 两人这次出来是要谈论要事的,方才宁玠在门口又暴露得太快,定然也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就在宁云蓁和沈淮秀叙话的那段时间,他们二人也只不轻不重的说了些家常之话,便是在试探这处雅间四周是否安全。 卫迟敛下眼眸,冷声道:“走了两个人,还有一个。” 或许是觉得他们说的那些家常实在无聊,原本守在隔壁偷听的人很快就散去了,只留下一个最为谨慎的。 宁玠皱了皱眉,将要起身就被卫迟挥臂拦下,听得他淡声道:“不必麻烦殿下,我让身边的人去解决就行。” 闻言宁玠只得重新坐下来,就见他拉开房门对着门口候着的黑袍武卫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若无其事的走进来落座,继续与他下棋。 两人气质都十分尊贵,却又格外不同。 宁玠这些年是照着储君培养的,什么都有涉猎但最为精通的还是朝政相关的学问术谋,论这下棋就没有卫迟在行了。 第207章 执棋 宁玠抬眉看着他,见自己这个妹夫端坐在那里眼神平淡无波,便也将心思放到手下这个棋盘上来。 定下心后的两人都是气定神闲,落子无声。 这一局一下就是半个时辰,那厢宁云蓁和沈淮秀叙完了话,也走出来站到一旁,后来见他们下这么久又觉得站着疲乏,索性也各自在自家夫君边上坐下来,垂目静静瞧着。 宁云蓁只懂观棋不懂下棋,沈淮秀从前在尚书府倒是跟着沈尚书学过一二,眼下看着这个棋局,她心中暗暗咂舌,感叹宁玠这摆明就是没什么赢面的呀。 高手下棋,走一步看三步,宁玠即便心中有数也是不疾不徐。 于他而言,过程同样重要,若能翻盘必然大快人心,若就此输了也没什么损失,他本就不精于此道,不过图个娱乐罢了。 卫迟则更显得闲适了,每次落下一子后更是瞧也不瞧,好似只是任性妄为着随意走的一般,沈淮秀却能看出他步步皆是杀机,棋艺可见高绝。 最后结果自然也没出意外,卫迟胜了,脸上却并没有多少高兴,仍旧是噙着一抹浅笑,甚至起身打揖道:“殿下承让。” 宁玠脸上也挂着一抹愉悦的笑意,自是十分畅快。 “孤竟不知你棋下得也是这样的好,下回若再有机会我们再来杀上一盘!” 从前若是有人和宁玠下棋,多少都会忌惮着他太子的身份收敛一二,有些演得实在是拙劣,还是这样痛痛快快的让他心中舒服,即便是输了也没什么好着恼的,至少经过这一盘棋他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 卫迟的棋盘不仅仅是棋盘,同时让他想起了战场和朝堂。 前者厮杀激烈,后者虽是望不见硝烟的战争,但软刀子偏偏最为磨人。 “殿下抬举了,若还有机会臣必奉陪。”卫迟温声道,一双凤目愈发澄明。 言归正传,待没了偷听的人之后,两人也商谈起了正事,期间并未刻意避着宁云蓁和沈淮秀。 “崔冶如今已在刑部大牢,何泓与那边孤也已打过招呼,崔冶杀害何铭升的案子一经呈上顿时引起轩然大波,桩桩件件都指向了他,他就是想活命也难,现在只等着判决了。” 要说何泓与也是个朝中能说得上话的官员,自家儿子的死找到了真凶,他必定会咬死不松口,前几日更是在朝堂上老泪纵横,言说要圣上为他求个公道,将崔冶处死。 宁渊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明白自从崔冶入狱后接二连三的出事都是针对他的绝不会是巧合,这背后必定有人安排,但事情的证据都呈上来的时候,他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因为很明显那的确都是他所犯下的。 纵然他有心包庇,也堵不上悠悠之口。 宁玠率先开了话头,卫迟便跟着道:“我现在就是有些担忧夜长梦多。” 他修长的手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一旁的宁云蓁知晓他这是深思时会有的举动。 沈淮秀知道他们在说朝堂之事,心中惊讶之余还有一丝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宁玠相信宁云蓁在常理之中,两人身上都是一样的血脉自然没什么好疑心的,而她沈淮秀虽然不大能听得懂他们所说的事情,可毕竟家中还是尚书府的身份,宁玠就不怕她这边听了转头就回去告与父亲么? 还是说宁玠真的有这样的信得过她? 她敛下所有情绪,捧着茶盏低头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的茶,周身娴静温雅。 宁玠凝眉沉思了片刻,摇摇头道:“应当不会,我见他已是没有什么招数可再使的了,他在宫里收的那个义子如今也被我困在东宫里,就连他们想借薛家逃出的法子,如今薛家也...” 提到薛家,案边的众人俱是沉默了一瞬。 这是整个京城这两日最大的事了,二品大员于殿上血溅当场,就连不通政事的百姓也都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想得简单,但也听说是圣上逼迫在先,因此便实在觉得这个圣上有些喜怒无常不辨黑白。 其实这个天下由谁做主百姓并不关心,大多数百姓甚至对帝王的要求都较为宽容,只要能够让他们生活所在的国家平安无战事,生活有些富足至少能吃得饱穿得暖就够了。 饶是如此宽容的要求,现在京城里的百姓还是有些对宁渊生出了不满,觉得这个帝王不贤。 连百姓都知道了,那朝中离宁渊更近的臣子只会发现得更早。 宁玠近日心中就颇为矛盾,眼下提到了薛家这个话头,那股郁闷就更涌了上来。 沈淮秀是最先发现他的异样的,她端起他身前的茶,轻柔絮语道:“殿下可是觉得口渴了?不如喝些茶水润润嗓子吧。” 忽然听闻她的声音,宁玠下意识侧目看了她一眼,触及她温婉白皙脸上的关切,心中的燥郁也顿时消去了个七七八八。 他于是就着她的手,低头抿了一口。 卫迟适时地转移话题,漆色的眼眸里如有暗光流动:“崔冶这事便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猜测近日朝中的事务这样多,宁渊也无法排除众议地轻饶了他。” 讲一句有些不厚道的话,薛嵘的死让京城里传出了一些不利于宁渊的流言,那他这个时候便更会谨慎行事,崔冶的死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他就如秋日的蚱蜢,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宁玠点点头,放在案上的手指蜷了蜷,抬目问道:“你信中所说的另一桩关于陆洵的事,那又是怎么回事?” 卫迟闻言也不意外,他既然今日邀他前来一叙,便猜到他要问这个问题。 谁知他还未说什么的时候,边上的宁云蓁忽地咳了咳,一手拍着胸口似乎十分难受的样子。 卫迟低头看向她,正要关心几句就见她对着自己使眼色,心中当即觉得有几分好笑。 宁云蓁也是没法子,她知道他们二人今日要商谈要事,却不知这么早卫迟就将陆洵的事情告知了宁玠。 提醒宁玠固然没错,可陆洵是知道卫迟身份的,如此一来岂不是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见宁云蓁咳的小脸涨红,宁玠和沈淮秀都投来了关切的目光,她连忙摆摆手,佯作无事道:“不小心呛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她以为自己使了个眼色,卫迟便该知道怎么遮掩了,谁知他下一句话就直白地让她几欲吐血。 只见那薄唇轻启,徐徐道:“此人涉及前朝,殿下的确要小心提防。” 第208章 幕后 他这一句话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凤眸里流露的意味比京城子时的夜色还要浓上几分。 宁云蓁当即有几分心痛地闭上了眼,耳边果然听到宁玠震惊地几乎拂落了手边一大片的棋子,如珠玉散落的声响瞬时充斥在这个雅间内,而后便听他惊愕道:“这怎么可能?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陆洵在国子监任教有十多年的光景了,便是入东宫都有了几年,怎会突然就与前朝扯上了干系? 这也实在太过荒谬了。 他顿了顿,脑中有根弦噼啪断开,随即乌沉沉的眼中晕开极浅的波澜。 十几年国子监,几年东宫,加起来不正是二十年光景么? 而前朝的覆灭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事。 不消说他,一旁安安静静的沈淮秀亦是瞪大了水眸。 她一直是闺阁女子,听到这个消息想得就更简单了,可最简单的想法也是最直接的。 这方土地改朝换代时她还未出生,且自年幼记事起父亲就对前朝的事讳莫如深,好在她喜爱读一些经史子集又从府里一个伶俐的扈从那里听说过一些当年的事,知道如今宁渊这个帝位是后来举兵谋反来的,眼下又听到前朝这两个字,她第一反应就是宁玠会有危险。 若陆洵是前朝的人,那他在东宫里就十分不妥,甚至与宁玠也是为敌的,他所来不过是为了报仇。 “殿下。” 听到沈淮秀带些急促地张口,宁玠下意识转眸去看她。 “妾身听闻卫公子这样说,忽地想起来一事。今年暮春殿下于宫外遭遇刺杀时,陆先生曾来东宫探望过殿下,彼时结束后陆先生于檐下观雨,神情莫测,妾身恰巧端着药瞧见了这一幕,觉得那时的陆先生同平日的确有些不大一样。” 沈淮秀记得自己当时还曾欲差人给他递伞,可当时陆洵拒绝便罢了,态度也实在算不得好。 “妾身以为是自己那日没有休息好看错了,可现在细细想来,陆先生或许心中的确藏着什么大事。” 听闻这句话,宁玠眸色一沉,心中的思忖更浓了。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陆洵这些年一直隐在幕后,还不知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可那是他的老师... 他现下心头有一种浓浓的被欺骗感和说不出的疲累。 卫迟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淡声道:“殿下此时不必太过介怀此事,他既存心想留在东宫那必是将前尘往事都花了心思遮掩的,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殿下若有心去探寻总归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宁玠点点头,周身气度虽仍然矜贵疏朗,心中却依旧处于这件事中。 他知道卫迟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开口提醒他了,陆洵的身份就必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多谢明光提醒,此事孤会派人再好好查探一番的。” 卫迟点点头,除了客气了两句也没再多说什么。 宁云蓁望着两人或严肃或叹息的神情,那厢的宁玠更是紧皱着眉一副深思的模样,生怕他再追问下去刨根问底牵扯出卫迟的身份一事,忙起身拉住他的一只袖子,又对其余二人殷切笑道:“你们先坐一会,我和皇兄有两句话去外头说。” 宁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见她这般模样十分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地跟着她去了门外走廊的拐角处。 留下的沈淮秀和卫迟面面相觑,不知他兄妹二人是要说些什么体己的话。 宁云蓁在宁玠身前站定,就见他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十分探究道:“说吧,什么事还要将我拉出来说?莫非是明光给了你什么委屈不成?” 几人方才议论国事都没彼此避开来,那现下宁云蓁要说的自然是不想让卫迟听到的了。 宁云蓁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半倚在三层雅间的围栏边上,径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薛家如今这个状况,我想请你多看顾一下薛砚。” 见他眼中似有震惊又似发现什么的狐疑模样,宁云蓁连忙开口补充道:“打住!你别误会,是我从前欠了他一个人情,眼下薛家又遭了难,他一个人面对众多牛鬼蛇神总归是吃不消的,这才想让你盯着一二罢了,左右仗势欺人这事你应当很在行。” 还有什么面子能比东宫太子的面子更大不是? 宁玠见她好整以暇地望着自个儿,容色明艳的小脸布满了讨好的笑,只好撇撇嘴道:“说什么呢,既然托我帮忙还说什么我仗势欺人?我欺负过谁了?” 宁云蓁漫不经心一笑:“那说不定你就是欺负嫂嫂了呢,我看她今日心不在焉的,说不定就是你私底下给她脸色看了。” 她这句话说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宁玠听了却一愣:“她心不在焉?我瞧着分明同平日没什么两样啊。” 宁云蓁睨了他一眼,顿觉好笑道:“你这太子当的日理万机,还能有心思时时顾着嫂嫂的心情如何?我只是提点你两句罢了,对待女子要温柔些体贴些,她可和你宫里那些幕僚不一样。” 宁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耳边又听闻宁云蓁催促道:“我方才说的事你帮是不帮?左右薛家也是在你东宫羽翼下的,帮衬他们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吧。” 宁玠回神,长长“哦”了一声,而后理所当然道:“这还用你说,世谨怎么说也是我的好友,我自然不会看着他落入低谷全然不管了。” 原本薛嵘离世后,薛家的事他也一直有派人盯着,就算宁云蓁不说他也知道要怎么做的。 宁云蓁遂放下心来,复又拉着他回了雅间内。 一落座后卫迟便对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那目光如有实质,叫宁云蓁心中颇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这番再落座后就没什么正事要说了,宁云蓁原本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和宁玠他们说一下母后想要出宫的事,后来仔细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先不说了,等布置安排全部周密到位了再和他知会一声吧。 是了,还有三日就是母后的生辰,届时便要进宫去的。 于是几人又一起用了顿午膳,席间氛围融洽,而后便各自打道回府。 卫迟将宁云蓁抱坐在马车里,低下头来细细看着她的眉目,口中调笑道:“云雾山的山泉?栖宝阁的落日?还有鲜香味美的鱼来鲜和百闻不如一见的千丈瀑?” 宁云蓁一愣,随即觉得这些话越听越有几分耳熟起来。 这不是方才她哄骗沈淮秀一时兴起说的话吗?怎么尽数都被他听了去? 宁云蓁脸颊升起霞色,噎了一下后道:“我那是哄着她信口胡诌的,总不好真的叫她知道我们其实并不是外出游玩而是去了一趟皇陵吧?” 这就叫善意的谎言,他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