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春信》 第1章 新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一声声洪亮的喊声压下宾客的嘈杂声,覆盖在整个长安侯府中。 满目皆红,庄重又喜庆。 随着礼官的话音落下,原本还压抑声量的厅中,瞬间炸开。一声声恭喜似乎要将两个新人淹没。 院外随即也放上了炮竹,阵阵嘈杂,扰得池温凉脑袋有些发晕,有点胸闷气短。 池温凉由婢女搀扶着准备入洞房,不知是迁就了对面的男子,还是因着宾客众多,所以走地不快。 小巧步调,摇曳生姿,仿佛脚下绽放出朵朵莲花。 就在两人快要跨过台阶时,变故陡然发生。 池温凉感觉到手上的牵巾一松,身侧有一重物“扑通”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沈淮澈的小厮连忙接住沈淮澈,低声轻呼:“世子爷!” “世子爷劳累晕倒了,快来人啊!” 原本还喜庆一片的堂屋瞬间骚动起来,沈母莫柔云闻言脸色大变,仪态全无,捂住心口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我的儿啊!” 差点也跟着摔倒在地,由近身嬷嬷扶着,扑到沈淮澈身边。 长安侯还算冷静,有条不紊的吩咐管家将宾客接待入席,又遣人拿了拜帖进宫,这才走到莫柔云身边,抚着她的肩膀安抚。 “夫人莫急,府医很快就来,拜帖也已经让人送到宫中去了。” 可莫柔云如何听得进去,掩着手帕,自顾自呜咽哭着。 此时下人已经抬来担架,正打算将沈淮澈抬下去,长安侯扶起沈母。 京城中人都知道,长安侯府虽有“长安”二字,世子却是个病秧子。 宫中太医,江湖郎中,但凡是有点名气的,都请来看过,却只是连连摇头叹息。 直言世子的病是从胎中带的,若想根治是绝不可能的,只能每日用参汤宝药将养着。 寿命几何,全凭造化。 来恭贺婚事的大都是长安侯朝中同僚,个个都跟着人精似的,知道这热闹可不兴凑,嘴上宽慰了两句便纷纷离开了。 池温凉由着望舒牵扶,自觉的往旁边挪了几小步。 她柳眉轻蹙,心底暗诽:“真有意思。” 也不怪池温凉不知道,她前脚刚入京城,后脚就被他爹娶的续弦后娘嫁到了长安候府,怕是长安侯世子品行样貌都还来不及打听。 婚事如此匆忙,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有大缺的,不然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 池温凉拧着秀眉,透过盖头可以隐约看到众人如贯而出,耳边的嘈杂声逐渐小了。 思考片刻,她最终捏了捏望舒的手示意一切照旧。 望舒接收到信息,了然与心,面上不动声色。 长安侯夫妇二人忙着招呼宾客,自然没有精力去关注一旁直愣愣站着的主仆二人。 却不想这一幕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万俟揽月不动声色的把视线落不远处的女子。 视线从上往下,只见女子身量高挑,举止优雅,虽看不见容颜,唯一可见的半截柔夷却是纤长洁白,莹润如玉,一看就知是被家中好生教养的。 万俟揽月与沈淮澈是同窗,向来亲厚,是已留到最后,不料却将沈温凉主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神情有些玩味,倚在门侧,不知是对着还躺在地上的沈淮澈,还是沈淮澈后面,连盖头都还没掀的池温凉。 却不想此时小厮刚好来到他的身侧,小厮弯着腰,对他做出引导的手势,示意他去前厅入席。 万俟揽月利落的收回折扇,转身走出此处时,正好传出望舒撕心裂肺的喊叫。 “小姐!!” “救命啊!我家小姐心疾发作了,快来人啊!” 此时有些客人还没走远,将里面的动静听的真真。三五成群的人走在一处,小声讨论今日这场奇葩事。 “可真让老夫开了眼啊。” “那可不是。” “也就是长安侯府能出着奇葩事了。” ...... 此时的堂屋中,池温凉捂着胸口,柔柔弱弱的往后一躺,被望舒稳稳当当的接住。完全比不上刚才沈淮澈那般实诚的摔下。 万俟揽月听着里面乱成一锅粥的动静,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真有意思。” 此时只剩下侯府自己人,沈母还在呜咽的抽泣着,猛然被望舒这一声嚎叫打断,怔愣,眼前的场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自己的儿子刚被抬下去,眼瞅着情况不大好。 却不曾想,刚刚拜了堂的儿媳也跟着晕了。 随即,她马上反应过来,猛然转身,抓住关键词厉声质问:“你说什么?什么心疾?春娘可没跟我说过你叫你家小姐有什么心疾。” 她口中的春娘正是池温凉的继母。 莫家是真正的清贵人家,自始祖起就有开国之功,在文人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而池温凉的继母沈氏家族虽说也是文官出身,和莫家相比还是要稍逊一筹。再加上沈家后辈无一人可堪大用,近些年多数沈氏官员都外放出了京。 吴春杏议嫁期间,突遇丧事,未婚夫家早就嫌弃沈家日渐落寞,借此故退了婚事。 守丧期过,吴春杏年纪也大了,沈家自视甚高,对亲事挑挑拣拣。却不曾想,吴家老太太也随即仙逝去了。 吴春杏的婚事耽误了多年,这才给池父当了续弦。 她们二人是手帕交,因着这层关系才成了这门亲事。 原本她是瞧不上池温凉的,但听着自己的手帕交将人夸的千好百好,遂也就同意了。 莫柔云面对沈淮澈这个心肝独苗可谓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可谓是事事顺着。 但面对其他人时,她也是一个封有诰命的侯府夫人,不可谓气势不足。 望舒虽见过不少世面,但被上位者居高临下的质问,声线也不免发颤。 “回,回夫人的话,我家小姐的心疾是打从娘胎里就带了来的。” “原本好好将养,平日里并无大碍。” “只是近日舟车劳顿,才刚进了京,就又要操心婚事,这才旧疾复发。” 莫柔云冷嗤一声,正准备发作,却被一声雄厚的声音打断。 “好了!” 长安侯不悦的打断两人,“什么小姐不小姐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沈母和望舒这才自觉失言。 虽说这场婚事状况频出,但到底池温凉已经八抬大轿抬了进来,那就是沈淮澈的新婚娘子,也就是长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第二章波粼轩 莫柔云恢复了冷傲的姿态,捏着手帕站直身体,一直候在一旁的小丫头机灵的搭手。 她睨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池温凉,冷冷吩咐:“还不快来人。” 到底是刚嫁进来,沈淮澈晕倒,下人们办事那叫一个利索,生怕慢了一步受责罚。 轮到池温凉,还要下了吩咐,这才有所行动。 下人很快拿了担架来,只是抬去哪里却犯了难。 管家不得已,硬着头皮向前请示道:“大夫人,那夫人......” 被长安侯提点过,下人面上自然不敢轻视。 只是前头已经把沈淮澈抬到了婚房中。现在府医已经赶了过去,之后肯定还会有太医郎中进出。 莫柔云此时明显不耐烦了,简单思索便吩咐,“先把人送到波粼轩。” 波粼轩位处长安候府西南角,位置偏远。临湖而建,虽别有一番风情,却十分潮湿,不适合居住。之前都只把那当做停脚之地。 莫柔云将刚过门的池温凉安排到此处,嘴上说着两人分开更利于养病,实则也是存了眼不见为净的心思。 当初她并没有相看过池温凉,想着只要是沈淮澈答应了婚事,便是农户家的女儿也好。 没想到的是,这新妇才刚进门,儿子就病倒了。莫柔云总觉得是池温凉克了自己的儿子。 而且还瞒着心疾这么大的事,莫柔云就更厌烦了。 池温凉就这样被下人簇拥的抬了下去。 好在前厅和后院的路并不相通,众人从后穿过厅房,一路畅通,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四周假山奇异,在京城实属罕见,但若是在以怪石闻名的溪城,只能算的上是万千其一。因此望舒便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 池父多次迁官,望舒也跟着走过很多地方,其中就有溪城。 庭院中除了这些假山,还有很多十分罕见的花草树木,就连头上的瓦片用的都是官窑烧的琉璃瓦,这倒是新奇些。 望舒暗自腹诽:“可惜小姐现在看不到,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 只见众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后,沿着湖边一直走,直到抬人的小厮额头上除了薄汗,波粼轩这才到了。 待到婆子丫鬟将池温凉放在榻上,望舒在波粼轩门口,戚戚然对管家屈膝道谢,装的一副倔强又坚强的模样,倒是不算丢份。 而后自然的从袖子里拿出早就备好的,满满当当一袋银子。 望舒笑意盈盈,不显谄媚,又恰到好处亲近,“多谢卫管事了,您喝点茶水去去暑。” 卫风德作这侯府管事二十余年,这般场景自是见多了,但这次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收下。 做下人的,若是不懂得看主人眼色行事,丢了差事不是一等一要紧的。怕只怕主人厌恶的,奴才还巴巴往上凑,这才是掉脑袋的错处。 他脸上笑咪咪,但谁也不会觉得他和蔼可亲,望舒读的书不多,若是让她用一个词语来总结,那就卫风德就是一只最会说漂亮话的笑面虎。 送出去鼓囊囊的荷包被原封不动退回来,望舒面上丝毫没有变化,这般场景池温凉早就给她设想过了,也告知她应该怎么做。 只见她又对着卫风德屈膝行了一礼,“卫管事体恤,只是外面的丫鬟婆子也辛苦一路,何不让她们多承您一份情?” 这话说的实在漂亮。卫风德是管事,若是收了这份银子,不纠追究也就罢了,大夫人要是拿着这个错处来摘了他的差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可若是他将银子给出力的丫鬟婆子分了,白得一分好名声,自己也不损失什么。 能在主子跟前做事,哪个不是人精? 卫风德抚摸下巴胡须,满意点头,“那就按望舒姑娘的意思办吧。” 望舒继续奉承,“卫管事最是体恤底下人的,往后也还请多多照拂。” 虽然夫人刚嫁过来就惹得大夫人不快,但以后得日子还长这呢,难保以后就不会翻身。 卫风德呵呵一笑:“望舒姑娘可是折煞人了,什么照拂不照拂的,咱做奴才的,可不就是要为主子分忧嘛。” 两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卫风德这才恍然想起什么:“哎呦,这可真是奴才的错,竟忘了给夫人请大夫,实在该打!” 说罢,假模假样的敲了两下脑袋。 望舒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底冷笑,若是小姐真是犯了心疾,就刚才那来波粼轩的功夫,人怕是就不行了。还等的了你一个管事的想起来请大夫? 但面上却要摆出善解人意的样子:“夫人的心疾不碍事,刚才已经吃过常备的药丸,现下已经歇息了。” 卫风德痛心疾首:“就算无碍,那也应让府医来请个平安脉才是。”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满是为难,“只是现在大夫和宫里来的太医都在大公子那里,夫人也已经歇息,老奴实在不好打搅。不如明日再来如何?” 新妇刚进门就犯了病,却还要大夫明日再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难怪都说高门贵府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富贵窝,若是小门小户家的,费尽心思嫁过去,还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样呢。 等到众人散去,主仆两人这才又机会说些悄悄话。 “小姐,他们欺人太甚了!” “他们竟然连根蜡烛都不拿过来!” “还有这床,用的还是普通的松木,坚实是结实,气味难闻的很。” “咱们老爷给小姐准备的拔步床,用的可是上好的黄花梨,只是可惜让那病秧子给睡着呢。” 女儿家最重要的嫁妆就是那拔步床,家中重视的,在女儿刚诞生时,就会寻得好木材打造,匠人亦是精雕细琢。这一番下来,耗费十年之久是不夸张的。 而这拔步床,在婚前就会被送到夫婿家中,安置在房中。 池温凉已经褪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望舒在服侍她更衣。 “望舒,慎言。” 语气虽淡,但却让望舒一下就闭了嘴。 她忘了这是侯府,在人家的地盘上嘀咕人家宝贝眼珠子,当真不是个明智的。 望舒双眼红红的,仍是一脸不忿。 “好了,先更衣吧。” 得了吩咐,望舒自然不会怠慢。 只是池温凉的嫁妆自然是搬到沈淮澈的劲竹阁的,所以现在也就导致了,主仆二人在这波粼轩中,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好在如今刚入秋,穿着里衣也不算冷。 望舒看着自己小姐单薄的身子,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池温凉今日犯心疾是假,但身体常年不好也是真。 池温凉素手微凉,将身上的单衣轻拢,忍不住咳了一声。 只见她眉心微蹙,借着余晖看容颜,欲与西子比颜色。 “无妨,大夫人虽有怒气,却也不敢过分苛待,你且等着吧。” 语气轻飘平淡,却十分笃定。 第三章揭穿 卫风德带领着众多人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波粼轩眨眼间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呼呼作响的风声,那声音宛如哭泣和诉说,让人感到无比凄凉。 而另一头的劲竹轩,犹如闹市一般,好不热闹。 沈淮澈被抬回来时,众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们的脚上仿佛安装了风火轮一般,风驰电掣,一溜烟就到了。 一同随行的还有莫家二郎,沈淮澈的表哥,名唤莫如季,与沈淮澈一样,刚过及冠之年。 因着与沈淮澈同在太学,自幼常年客居在长安侯府中,也算的上是半个主人家,这便也跟着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只是他为人实在古板,见下人们要将沈淮澈搬到布置好的婚房中,连忙挽着长袖,将人拦下,不让人进。 僵持中,他摇头晃脑地说道:“此乃君子之道,不可如此行事!”其语气充满了威严和庄重,颇有大儒之风。 接着,他又补充道:“吾等当以仁义为本,遵循礼法,方能成就大事。若违背礼法,则会引起众人非议,甚至导致社会动荡不安。故吾等应当谨守礼法,不得有丝毫偏差。” 正巧,沈淮澈悠悠转醒,声音还有些虚弱。 “表哥所言极是,哪有新郎比新娘还快入洞房的道理?” 他像被春风唤醒的树苗一般,微微撑起身子,却难挡风雨侵蚀。 沈淮澈抵对着莫如季笑着点头,随后又对着自己的贴身随从轻声细语地吩咐道。“将我搬到偏房去就好。” 得了令,众人这才放心,按着吩咐行动。 沈淮澈刚躺下不久,府医率先到了。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也只说是劳累过度,需得好好静养。 正巧莫柔云将前厅的事安排好后,匆匆赶来。 “怎么将我儿安置在偏房,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莫柔云上来就对着奴仆责骂,一系列的事发生,让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莫如季赶忙走到她面前,对她拱手作揖:“姨妈,是如季吩咐的。” 原本还打算发作的莫柔云瞬间有些哑火了。 她了解自己这个侄儿的性子,读圣贤书读的脑子都不会转弯似的。但凡是有一点不对的,都要论上几番。 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实在迂腐! 其实仔细论起来,也确实没有这般行事的道理。 “罢了,偏房就偏房吧。” 随即扭头,对着府医询问沈淮澈的情况。见府医说不出个什么,烦躁的挥手让人退下。 最后还是莫如季出面将人劝走,这才消停下来。 万俟揽月推门进来时,偏房只剩下沈淮澈和莫如季。 对着两人一一招呼:“淮澈,如季。” 他们三人相识已久,感情甚笃,是至交好友。 “揽月,你怎么来了?”见到来人,沈淮澈脸上带着笑,“揽月兄怎么不去前厅吃酒?” 万俟揽月先是动作轻柔地将手中的折扇合上,接着又微微皱起眉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之色。 万俟揽月背对着他们,从门口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婚房的一隅,红彤彤的,喜庆极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坐了下来,身体略微放松,但仍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整个过程显得沉稳而又有条不紊。 “淮澈兄可让我担心坏了,还怎么吃的进去酒?”说着就拿起桌上的茶杯倒茶喝,“喝喝你家的茶,润润喉罢了。” “哎,对了,如季,”万俟揽月状似突然想起些什么,“刚才我从廊下走来,见着康宁郡主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莫如季应激一抖,杯子中的茶水撒出来一点,不巧今日穿的又是浅色衣裳,肉眼可见有一块深色水渍晕在大腿处。 但他却顾不得擦,连忙起身告辞。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康宁郡主是什么洪水猛兽呢。 看着莫如季落荒而逃的背影,沈淮澈无奈一笑。 “揽月,你不该说谎逗表哥,他会当真的。” “哦,可我确实没有说谎啊?”万俟揽月慢条斯理品茗,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淮澈自是不信,也不和他绕弯子了,直接问道:“你将表哥支开,是有什么事吗?” “你可知,你晕倒后,你那新婚娘子也晕了?说是心疾发作,从小带出来的毛病。” 万俟揽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另一件事。 沈淮澈皱眉,他还是刚听说这件事,刚才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同他讲这件事。 电光火石间,沈淮澈懂了其间用意,捶榻懊恼。 “多谢毅恒兄提醒!”沈淮澈连忙想要起身。 对比起沈淮澈的焦急,万俟揽月显得有悠闲多了。 “你打算去干什么,又或者你要说些什么?” “说其实你是装晕的?还是要把人喊回来重新入一遍洞房?” “罢了罢了,你既不愿,又何必耽误人家姑娘?” “现在又落得被人议论耻笑的下场。” 沈淮澈脸色一白,被万俟揽月的话怼的哑口无言。 他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从小在汤药罐子里长大,他对自己的身体清楚的很。原只是想着用这样一个蠢办法将人晾着,倒也干净。 现在被万俟揽月一点播,自己完全是忘了,那姑娘的处境该会有多艰难! “是淮澈错了!” “原以为此番做法,虽不是君子行径,却能解燃眉之急,却不承想,是扬汤止沸,还害住了姑娘。” “实在罪过!” 见沈淮澈被自己点醒,万俟揽月便放心离开了。 他原是最讨厌管闲事的,只是今天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就多了嘴。 第四章 新婚夜 不一会儿,池温凉所说便成了真。卫风德去而复返,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 只是有一点她却想岔了,吩咐这些事的不是大夫人,而是沈淮澈。 池温凉不便见客,也还是望舒接待。 “卫管事,这是?”望舒看着那阵仗,疑惑开口。 只见卫风德身后跟着几十个丫鬟婆子,手上具拿着些东西,远远看去,还有些身强力壮的小厮,抬着些大箱子侯在外头。 而他们拿的东西都系上红绸。这阵仗,这倒是比刚才还热闹些。 望舒眼神微动,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送来的都是池温凉的嫁妆。 卫风德脸上堆着笑:“望舒姑娘,这是世子爷亲口吩咐的,” “小人办事不周到,竟不知给波粼轩添置些家用,实在该打!” 说着就要把巴掌往脸上招呼。 望舒心头猛然一跳,连忙伸手阻拦。 这要是让管事顶着巴掌印出去,可是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好在卫风德只是装装样子,两人拉扯一番才算平息下来。 待到东西都放下后,小厮悄然隐退,只剩下一众丫鬟婆子。 卫风德继续笑眯眯与望舒说话:“这是些使唤的丫鬟婆子,望舒姑娘掌掌眼。” 有几位是刚才来过的,望舒还记得脸,而大部分都是生面孔了。 这也就罢了,单看她们身上穿的衣裳,就知没一个是一等丫鬟,大多都是二等丫鬟和卖力气做活的婆子。 望舒心底忍不住暗骂这个老狐狸,只是面上却仍挂着笑。 按例,侯府夫人身边要有四个贴身一等丫鬟,六个屋外二等丫鬟,和粗使婆子若干,而陪嫁的丫鬟分例虽不用府上出,也是占着一等丫鬟的名额。 就在望舒不知该不该收的时候,池温凉忽然重重咳了两声。 望舒得了指示,这才行了礼,送别卫风德。 一直等到将人送出院外,望舒已经悄悄从屋子中又拿了和刚才分量一样的一袋银子,悄悄塞到卫风德手中。 卫风德得了世子爷的指令,也是心中有数,推辞几番也就收下了。 等到望舒回到波粼轩时,一众丫鬟婆子还站在院中。院子不大,十几位人站在一处本就拥挤。 若初次见面不能将她们震住,日后可就有得头疼了。 望舒没有理会众人,而是直接进了里屋。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池温凉由望舒扶着走出。 “你们都是卫管事送来的,想来都是勤快衷心的。今日天色已晚,一应差事等到明日再安排。都下去吧。” 池温凉轻声细语,让人看不懂真实的脾性。只是这一安排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只是主子发了话,不得不从,纷纷如鸟兽散。 池温凉将如削葱根般的细手搭在唇边,在望舒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望舒了然点头。 “你,还有你,对你们两个,”望舒将刚才跟着将池温凉抬回来的两个二等丫鬟点了出来,“跟我进来。” 等到三人进去,望舒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堆首饰盒子,“你们将这些东西都归置在梳妆桌子里面。” 两位丫鬟对视,眼球咕噜噜转了两圈,实在不知道望舒这是什么用意。 “奴婢不敢!” “这是一等丫鬟的活计,我们之前从来没做过。若是磕了碰了,将奴婢买了都赔不起!” 两人一唱一和,诚惶诚恐的样子装的像极了。 池温凉被望舒扶着,从屏风后走出。 刚才黑灯瞎火看不真切,现在蜡烛点上,倒是让她们真真见识到了新夫人的美貌。 只见她脸上的妆容早已退去,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整个人恬静有淡然。 “你们叫什么名字?” 池温凉的声音如泉水淙淙,冷意又疏离,却让人忍不住寻那一方清凉。 “回夫人的话,奴婢叫小月。” “回夫人的话,奴婢叫小星。” 两人恭敬的跪在地上行大礼,不敢抬头。 “这名字太薄了,我赐你们两个名字可好?” 询问的语气,似乎是在跟她们商量。 两人再笨也懂得了这是要提携她们,同声异口道:“请夫人赐名!”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这是望舒名字的由来。” 池温凉抬头看向已经黑透了的天空,“碧落初明月未收,露华香滴杳梢头。你叫碧落可好?” 碧落眼神一亮,“谢夫人赐名,碧落定为夫人赴汤蹈火!” 池温凉摆手,打断她的殷勤,转身对另一个人开口。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瑜,你就叫白瑜吧。” 白瑜面上难掩欣喜,但刚才也看出了池温凉不爱听这些场面话。 所有她只重重将头嗑在地上,“谢夫人赐名!” 赐名结束,望舒走到她们面前,一人递了一定银锭子。 “待到过几日,在大夫人那边过了名目,你们可就是一等丫鬟了。” “这院中,也还要劳烦两位妹妹多多费心。” 说罢,望舒还捏了捏两人常年干粗活的手掌,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两人不由得自卑。 只是一想到自己也即将当上一等丫鬟,不仅不用干粗活,月例也还要翻上一番,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碧落率先开口,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这是自然,奴婢这就去将这些首饰归置好!” 说罢,还不等池温凉开口,连忙起身就要抱着比她腰还粗的盒子走。 望舒心惊胆战的将东西从她手中夺过。 这些可都是小姐的宝贝,这样搬摔坏了可如何是好? “白瑜,你去吧。” 白瑜得了令,得意的瞥了一眼蒙圈的碧落。 心底暗暗发笑:“望舒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我自然比不过,可我还能输给你一个没脑子的?” 碧落还想说些什么,被望舒的一个眼神制止,只得悻悻闭嘴。 待人老实了,望舒又笑意盈盈的让她去安排烧水的事宜。 碧落一扫不快,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原先一直都是被吩咐做事的,现在终于可以指挥人,碧落只感觉这些年为奴为婢的恶气瞬间吐出一大口。 若是,再进一步! 第五章 敬茶 热气腾腾的水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仿佛将初秋的寒意都驱散开来。 隔着屏风望去,视线模糊不清,但却能够清晰地听到衣物相互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那轻微的响动,宛如一首轻柔的旋律,在宁静的氛围中格外突出。 池温凉被望舒伺候着褪去最后一件小衣,两条白皙纤细的腿轻点一下水面,浴桶中泛起涟漪。双腿在烛光的照耀下泛出暖意,犹如一块细腻的软玉。 池温凉如同一只优雅的天鹅,缓缓地没入浴桶之中。 当全身彻底被热水拥抱着,她感觉自己全身的疲惫仿佛被一阵春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轻轻地闭上眼,尽情地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片刻舒心,仿佛置身于一个难得的宁静天堂。 “小姐,你说,那世子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望舒一遍伺候池温凉沐浴,一边忍不住说起来刚才的事。 “原以为这些会是大夫人吩咐,却不想是世子爷吩咐的,小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池温凉随手捞了几片花瓣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开口道:“还能怎么回事,他和我一样。” 望舒瞪大双眼:“小姐,你,你是说,世子爷他也是,也......”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还是不对啊,那他吩咐卫管事将这些东西送来呢?奴婢都有些糊涂了。” 池温凉笑骂:“你个缺根筋的妮子,怎么这都转不过弯?” “你且等着吧,今晚的事还没完呢。” 果然如池温凉猜想的那般,这边刚沐浴完毕,沈淮澈那边的人就来了。 像是知道池温凉在干什么似的,掐着点来到。 “给夫人请安。” “奴婢春花,是世子爷身边的一等丫鬟。” 世家贵族男子身边的一等丫鬟一般都是通房,池温凉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却发现春花似乎并不是。 那通身的气质实在不像丫鬟,反倒是像有些家底尽心养出来的大小姐。 池温凉温柔笑笑:“春花姑娘深夜来此,可是世子爷那边有什么吩咐?” 按规矩,下人是不能直视主子的,春花低着头,十分恭敬回答:“回夫人的话,世子爷让奴婢带话给您。” “世子爷说,请您放心,偌大长安侯府,是不会亏待夫人的。” 池温凉眼神微动,马上就听出了这句话的内涵。看来若然如自己想的那般。 想通这一点,池温凉脸上的笑意明显真诚了几分:“那就,多谢世子爷垂爱,妾,感激涕零。” “夫人可还有别的事要吩咐?” 池温凉微微颔首,“有劳春花姑娘跑一趟了。” 说着,她从刚规整好的梳妆匣中拿出一只玉镯,递给春花,“这支玉镯的成色虽不是一等一好的,却与姑娘这身衣裙相配。” 春花没有推辞,大方的笑着接过,“多谢夫人赏赐。” 接着,池温凉继续开口,“望舒,取我的《黛川游记》来。” 春花讶然,就连礼数都顾不得了,抬头看向池温凉。 只见那人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微微的潮气,脸上红晕还未完全散开。看起来无辜又脆弱。身材虽纤瘦,但很有韧劲,不会轻易被风雨折了。 就是这样的人,手中竟会有张大家的《黛川游记》! 这可是张大家的绝笔之作!就连她这个丫鬟都知道有多珍贵。 待春花走后,望舒一脸肉疼地看着池温凉,“小姐,你怎么能把《黛川游记》送出去呢!” 池温凉轻笑一声,“傻望舒,不过是一件画作,何必如此心疼?毕竟以后还要仰仗他呢。” 望舒还是不甘心:“那送什么不好?非要送那么珍贵的。” 池温凉叹息一口气,她心里很清楚,在长安侯府,沈淮澈的地位比她高得多。只有跟他合作,她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第二日,池温凉还未起身,春花早早侯在波粼轩了。 只是对比起昨晚的落落大方,今日的春花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探究和新奇,像是头一次来似的。 三刻钟后,池温凉正好穿戴完毕,而沈淮澈也正好赶来。 他身体不好,劲竹阁离这里又远,原本是没有必要的。 只是他昨天听了揽月的提点,觉得因为自己思虑不周,而让池温凉被人议论,实在罪过,这才过来给人撑面。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按规律,女子新婚第二日要穿红衣敬茶。 池温凉身上穿着一件低调的浅红色云锦襦裙,在规矩之内。 头上珠宝不多,但精致繁琐,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好多工匠的心血。 周身不算富贵逼人,却也没有失了礼数。 沈淮澈从未想过自己的娘子会是这般模样,很新奇的感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而同时,池温凉也在悄悄打量眼前的男子。 男子修长如竹,颇有君子风节,只是不免单薄了些。单看面容也可当的起一句——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见他脸色过于苍白,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握着牵巾的手微微发抖,一副若云狼藉不经风的模样。是副短命相。 两人视线回收,各自沉思。 两人默契的携手走到厅中,一路上引得众人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莫柔云看着池温凉,眼中原本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看到两人亲密的样子,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只恨不得赶紧让池温凉生个嫡子出来。 敬茶一切按着流程,丝毫没有出错。 “儿媳给母亲请安。”池温凉端起茶杯,恭敬地说道。 莫柔云淡淡地应了一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今后你便是长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了,要恪守妇道,辅佐世子,早日为长安侯府开枝散叶,你可晓得?” 池温凉恭顺接话。 待到一切礼节完毕,池温凉感觉自己的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 “若你心疾无碍了,就搬回劲竹阁去吧。” 最后,莫柔云开口道:“正好那边的装潢还没来得及拆呢。” 言语中的暗示明显极了。 池温凉呼吸一滞,贝齿紧紧咬住。 第六章坦诚 沈淮澈赶忙解围:“母亲,孩儿昨晚已经吩咐人将温凉的东西都搬到波粼轩了。” 莫柔云惊讶看向沈淮澈,她昨日行事确实任性了些,到底还是事出有因。也拿捏不了她的错来。 只是现下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还不等她说什么,沈淮澈继续解释道:“现下我们夫妇二人都还未痊愈,搬来搬去也实在麻烦。” “还不如等过段时日,都大好了,也不迟。” 说完,沈淮澈还应景的咳嗽两声,一旁的春花愣了一会儿,赶忙递帕子顺背。 只是不知怎地,动作有些生疏和僵硬。 池温凉转头看向沈淮澈,被他的那句“夫妇”说的有些羞赧。 但随即只觉得心上一松,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和他共处一室了,吓得她藏在帕子下面的手紧紧搅在一起,食指还被大拇指掐出了深深的印子,好险没有破皮。 听着自己儿子说得如此周全,莫柔云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到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轻哼一声,表示知道了。 待到所有礼节完毕,沈淮澈与池温凉先后走出。 跨过门槛时,正好有一阵风吹过,两人的衣角同频飘起。沈淮澈贴心的抚起池温凉的手,小心将她带过门槛。 莫柔云看着背影也如此般配的二人,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高兴的,连带着昨日的不忿都消散了。 她故作淡定的对身边人吩咐道:“叫厨房做些补品送过去,让他们好好补下身子。” 转头时,看到一旁的长安侯还在认真品茶,莫柔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侯爷,这茶好喝吗?” 语气带着些阴阳怪气,但凡仔细听了,都知道这不是一句普通的询问。 但长安侯却沉浸在茶香中,以为莫柔云要与他谈论,笑意盈盈夸赞,“自然是极好的!” “夫人你是不是也喝出来了,这好像是南方那边的茶,入口醇厚,茶香四溢,不光是茶叶好,制作工艺与我们平常喝的那些也不太一样。” 莫柔云听他说这些,脸都绿了,“侯爷就自个品吧,妾身告退了!” 长安侯不解地拿起茶具,“这茶确实是不错的啊。” 说完,又小抿一口,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 另一边,池温凉和沈淮澈出了大夫人的光芮院,不动声色的与旁人拉开距离小半人的距离。 刚才沈淮澈碰到自己手腕的那一刻,池温凉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阵阵电流似的麻痹感,从手腕那处滚烫直接窜到了头顶。他感觉自己当时的状态就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拼命忍住想要挣扎的冲动。 好在沈淮澈只是轻轻一碰,很快就放开了。 如果他趁机往下握住自己的手,池温凉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直接扇他一巴掌,并气愤的骂他一句“登徒子”。 而此时与她并肩而行的沈淮澈也十分懊恼。 原本想的是在母亲面前,自己对池温凉表现的喜爱些、殷勤些,这样母亲就不会再对池温凉有什么意见了。 当时只见她手腕纤细白净,比自己腰上的羊脂白玉还要细腻几分,自己鬼使神差的就搭了上去。 “咳咳,温凉,”沈淮澈犹豫着开口道:“刚才是我唐突了。” 池温凉扭着帕子,不敢与之对视,“我知道。” 今日与他是第一次见面,只简单观他面相,池温凉就知道他不是浪荡之人。 但到底是第一次与男人触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慢悠悠的走在花园中,周围的下人都遣散了,只剩下贴身服侍的春花和望舒两人。 “你昨夜送我的《黛川游记》我很喜欢!” 气氛着实有些凝滞,沈淮澈挠挠头,想找些话题来聊聊,“不知你是怎么得来的?” 随后又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太过凌厉,像是在质问她似的,又连忙开口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文人墨客争相所求的,大都是一些名家的画作和字作,游记这些倒是鲜有人狂热。” “所以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得来的?” 池温凉调整过来,见他急促的额头上都出了薄汗,觉得此人实在有趣的很。 她巧笑倩兮,忍不住逗他,“我送的礼物,世子爷可欢喜?” “若是世子爷不喜欢,那您还给我,我哪还有其他字画,总有能博世子爷一笑的。” “欢喜!喜欢!”沈淮澈急声回答,生怕池温凉将《黛川游记》收回去“不要别的,我只要《黛川游记》。” 池温凉再也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就连侯在一旁的春花和望舒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知道池温凉是在逗自己,他也不脑,也忍不住憨憨笑了两声。 两人经过这一交流,亲近了不少。 见时辰差不多了,沈淮澈询问池温凉是否愿意到他的劲竹阁中用膳。 池温凉心中了然,昨日的事总归是要说开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这样,两人又移步到了劲竹阁。 而不远处,莫柔云派来监视他们的小丫鬟见沈淮澈和池温凉相谈甚欢,先下还要共同用膳,脸上的笑都要咧到后耳跟了。 欢欢喜喜往回走,去跟大夫人汇报领赏钱去了。 待到两人来到劲竹阁,膳食早已准备好了。 池温凉与沈淮澈相对落座,与两人相隔的是桌上精致的菜肴。 他们的目光交汇,微微一笑。 沈淮澈吩咐下人都出去,就连同春花与望舒都不能幸免。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淮澈郑重起身,对池温凉作揖三拜。 池温凉吓了一跳,不敢受他的礼,“你这是干什么?” 三拜完毕,沈淮澈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昨日你我大婚,我原是不愿的,奈何母亲以死相逼,只得允了这门亲。” 池温凉垂眸,又抬眼看向他,眼里没有惊讶,也没有羞愤。 “我身体不好,从小在药罐子里长大,无数的太医和郎中都说我寿数短,不长命。” 这与池温凉猜测的一般无二,两人刚才离得极近时,池温凉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苦涩气味,想来是常年喝药导致的。 第七章 达成协议 “所以,” 池温凉慢条斯理的揉搓手中的帕子,淡淡接话,“所以你就想到一个主意,在成亲当天,假装晕倒。” “这样就可以借着病重的借口,来疏远我。” 沈淮澈脸上十分羞愧,“......是的。” 半晌,池温凉突然对他灿然一笑,“你可知我有心疾?” 沈淮澈以为池温凉害怕自己嫌弃她,赶忙说:“我知道,我不在意的。你放心,府中的人也不会说闲话。” “昨日被人点醒,此番行为实在不妥,差点就陷你于不义,实非我本意。还请姑娘恕罪!” 说着,又要作揖鞠躬,池温凉快步走到他面前抚住他的手,而后又烫手般撤回。 男子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发凉,想来是不足的缘故。 是自己太情急了! 池温凉懊恼想着。 另一边的沈淮澈尴尬的愣在原地,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不上不下,难受的很。 最终还是池温凉开口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你唐突我一回,我唐突你一回,也算扯平了。” 两人最终相视一笑,此话题就此揭过。 “我确有心疾,只是还不足以到晕倒的地步,偶尔会有些心绞痛,平常没有什么大碍的。” 沈淮澈震惊得看向池温凉,“那,昨日你,” 他想起昨日万俟揽月与自己说的话,又转头看看如今面朝红润的女子,惊讶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池温凉噗呲一声,“与你一样,装的!” 得到回答,沈淮澈才最终长舒一口气。 将一切都说开,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和谐了很多。 最终沈淮澈与池温凉达成协议,在外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 “快快用膳吧,都要凉了。”沈淮澈提议道。 起一大早,池温凉早就饿了。 他们重新坐回座位上,沈淮澈扬声吩咐下人进来服侍。 看到来人是秋月,沈淮澈奇怪问道:“怎么是你?今日不是春花当值吗?” 秋月回话:“春花姐姐昨日在波粼轩回来的时候,夜黑路滑,不小心落了水,现下身子不爽利,已经回去歇下了。” 沈淮澈点点头,“可找大夫看过?” 秋月边服侍沈淮澈布菜,边回答他的问题。 “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春花是沈淮澈的大丫鬟,原本也是沈母打算给他的通房。现在生了病自然要多问上几嘴。 望舒轻轻地夹起一块鱼肉,放在盘子里。 池温凉去过不少地方,品尝过的美食数不胜数。 “鲜”字左边是鱼,右边是羊,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将鱼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鱼肉鲜嫩多汁,口感细腻,仿佛在舌尖上跳舞。 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鱼的鲜美,感受着那股淡淡的海水味在口中散开。鱼的肉质紧实而有弹性,每一口都让人陶醉其中。 “竟然是海鱼!” 京城离海有些距离,此鱼依然新鲜,可见是下了功夫运回来的。 池温凉惊喜出声,沈淮澈的目光也被她吸引过去。 看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沈淮澈笑得十分温柔。 他因为吃药的缘故,口腔中总有苦味蔓延,这也就导致了他对这些美食并不热衷。 现在看池温凉吃的如此开心,沈淮澈觉得自己也能多吃两口。 “这道菜味道如何?”沈淮澈问道。 “鲜美可口,非常好吃!”池温凉赞道。 对于美食,她总是不吝啬言语夸奖。 沈淮澈笑了笑,气氛温馨而融洽。仿佛他们不是夫妻,而是一对十分同频的朋友,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突然,池温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手捂住了心口。 望舒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身体,才不至于摔下桌子。 “怎么了?”沈淮澈连忙放下碗筷,走到她旁边,焦急地问道:“有没有大碍还是去找个大夫吧。” 说着就吩咐秋月去寻府医来。 池温凉本想摇头说不用了,但这次犯病实在凶险,疼的她额头都出了细碎的汗,仿佛有人在用力的捏住她的心脏,一刻也不松手。 不一会儿,她就被这剧烈的痛感给疼晕了。 望舒急的眼眶通红,卸下挂在腰上的一个荷包打开。但因为扶着池温凉,刚拿出来的药丸一不小心都撒在了地上。 沈淮澈急忙想去捡,他刚蹲下,突然感觉地板摇摇晃晃的,像是地龙翻身。 紧接着又是一阵耳鸣,将望舒的哭声都给淹没了。 直到最后,他结实的摔在地上,这才反应过来,哪有什么地龙翻身,摇晃的一直都是他。 看到沈淮澈也跟着倒下,望舒彻底慌了。 “快来人啊!” “世子和夫人晕倒了!” 万俟揽月正好来找沈淮澈,还未走到地方,就听见昨日的那个丫鬟又在撕心裂肺的哭喊。 只是今日的喊声似乎更加凄厉些,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万俟揽月三步并做两步,很快就走到了声音来源之处。 他只看了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一屋子晕了两个人,剩下一个没晕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去够地上散落的药丸。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望舒面前,捡起一颗药丸放到她手中。 望舒惊喜抬眼,看到一个身高八尺的年轻男人,瞬间又被他的压迫感吓到。 “多,多谢公子。” 池温凉吃了药丸,疼痛感轻了很多,只是身上还有些疲软。意识慢慢恢复了些。 万俟揽月又指挥众人将沈淮澈搬到他昨晚睡的偏房处,待到众人离开,地上的药丸也被踩的七七八八。 万俟揽月有些心虚,赶忙蹲下来将还好的药丸捡起来。 池温凉睁开眼时,正好看到这一景象,一个高大的男人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拾起一些细小的东西。 “小姐。你醒了!” 望舒一声叫唤,成功将万俟揽月的视线吸引过来。 池温凉还在疑惑的看着离自己不远的男人,却不曾想,他忽然转头看向自己。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你,” 池温凉正想说你是何人时,就看见男子手中拿着的荷包十分熟悉。 这不是装着药丸的荷包吗? 那他捡的是,自己的药丸! 第八章初见 万俟揽月顺着池温凉的视线,呆愣看向捧在手中的荷包与药丸。 粉嫩嫩的荷包上绣着一朵小巧的迎春花,宛如一位娇羞的少女,含苞待放,看起来十分可爱。 “这,这不是,”不等他说完,秋月小跑着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斜跨着药箱的老头。 万俟揽月见有人来,下意识就将手中的荷包收回到自己袖子里。 池温凉与望舒同步小声惊呼,却苦于有外人在,硬生生将口中的话憋了回去。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秋月气喘吁吁,额间贴了几缕跑散的碎发,抚在门框喘粗气。 但等她看向里面,原本需要医治的夫人已经醒了,虽然看起来还有些虚弱,到底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世子爷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常来府上的万俟公子。 不仅如此,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得出其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见来了人,池温凉收回目光,知道不是询问的时候,吩咐望舒将自己扶起。 只是身上还有些疲软,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堪堪能够站稳。 “我没什么大碍了,世子晕倒了,已经送去偏房了。” 秋月听到沈淮澈又晕倒了,吓得六神无主,“怎么会呢?刚才还好好的,张大夫快快快,快去给世子爷看看。” 可怜年过半百的张大夫刚被秋月小跑着拉来,现在又被小跑着拉走。 “哎呦,秋月姑娘慢点,老夫腿脚不好!” “您快些走吧,世子爷又晕了。” “这一连两天,天天都晕上一回,可怎么办才好!” 池温凉走的不快,只能由着望舒搀扶,小步跟在后面。 走到转角时,池温凉停顿脚步,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万俟揽月。 正巧,万俟揽月也在注视他们离去的背影。 远远望去,一角浅红色的衣裙漏出转角,裙摆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仿佛在与周围的空气嬉戏。 那浅红色的色彩宛如春日初绽的花朵,娇艳欲滴,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而不远处的一棵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如同一把把小扇子,轻盈地摇曳着,与那浅红色的衣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者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 池温凉沉思片刻,后低头朝望舒低语。 膳厅虽也是待客之地,四周通畅,大门敞开,到底池温凉明面上已经嫁为人妇,不应该与外男共处在一处。 好在刚才没有别人,约莫不会传出什么闲话。 待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万俟揽月方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他的目光落在暗处,下意识地捏了捏袖子里的荷包。 然而,这一动作却让他更加懊恼,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扶住额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她一定是误会了!” 说罢,万俟揽月肩头一松,只得认命继续将地上的药丸捡起来,仔细收好。 刚才看那位女子把药丸吃进去没一会儿就恢复了,想来这是宝贝的。 还是要找机会还给她的,万俟揽月在心底暗暗想着。 等到池温凉来到偏房时,大夫已经开始诊脉了。 周围没什么人,只剩下秋月贴身伺候着。这也是大夫吩咐的,沈淮澈的身体弱,若是被太多闲杂人等簇拥,太过嘈杂不说,人多气味也杂乱。 张大夫皱眉,中指和食指仔细摸索在沈淮澈手腕上。 他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到大夫诊脉。 池温凉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也着急的有些手足无措。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到底也算是君子之交了,更何况他还是因为自己犯病才晕倒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沈淮澈孱弱的身体,之前交谈中还不明显,如今倒是真正理解了他为何不愿耽误佳人了。 他静静地躺在榻上,苍白的脸色如同白纸一般,毫无血色,令人心生怜悯。 紧闭着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似乎随时都可能飞走。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 “公子这是急火攻心,平日需得静养,万万不可再过于激动。” 张大夫诊完脉,又去了一旁的桌子。 秋月早已命人准备好了开方子的笔墨纸砚,张大夫熟练的拿起毛笔写下一张方子交给秋月。 莫柔云得了消息赶来,如一阵风似的扑到沈淮澈的榻边。 看到沈淮澈双眼紧闭,死气沉沉的样子,她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秋月就开骂。 “你是怎么照顾我儿的?” “还有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句话是对池温凉说的。 莫柔云猛然一拍,走到两人面前,指着秋月和池温凉的鼻子骂道。 秋月战战兢兢,吓了一哆嗦,赶忙跪下求饶,“大夫人恕罪。” 只是求饶,却也没有说出事因为池温凉犯病才导致沈淮澈晕倒的。 而另一边的池温凉脸上有些难看,她从未被人这般辱骂过。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加上沈淮澈此次晕倒确实有自己的一份原因,池温凉后牙紧紧咬在一起,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母亲恕罪,是儿媳没有照顾好世子。” 莫柔云长袖一甩,不依不饶的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身后的细碎声响吸引。 “儿啊,你醒了就好!” 她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了沈淮澈已经苏醒过来,眼神也变得清明许多。她惊喜地叫出声来:“你终于醒啦!” 随即,她急忙又扑到沈淮澈身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和担忧,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肌肤都仔细检查一遍,生怕自己的心头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沈淮澈透过沈母,对池温凉歉意点头。他刚才都听到了,只是还没有恢复力气阻止。 池温凉微笑示意自己没事,不过是被骂了两句罢了。 对比起沈母言语上的厉害,她现在更担心的还是望舒那边。 刚才望舒扶着她来到这里后,又马上折回去想向那位男子讨要自己的荷包,只是不知为何,她去了那么久,难不成有什么变故不成? 有了沈淮澈的劝说,池温凉最终被莫柔云放过。 池温凉刚刚走出劲竹阁,望舒就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见她一脸焦急的样子,池温凉就知道完了。 见到池温凉,望舒眼底含泪,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小姐,他,” 池温凉轻点一下望舒的嘴角,示意她此处人多眼杂。 待到两人回到波粼轩,望舒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小姐,我刚才折返回去的时候,那个登徒子已经不在了,就连地上的药丸都没有了!” “他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 池温凉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头疼的厉害。 第九章整治 那人应是与沈淮澈相识,而且是常来府上的,不然怎么会没人通传就来了呢。 池温凉能确信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只是毕竟人多眼杂,万一就落了哪个丫鬟小厮的眼,出去宣扬一番,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沈淮澈这边还好说,自然会帮忙遮掩一二,只是那大夫人实在有些不讲理了些。怕就怕她若知道了此事,定会大发雷霆。 日光透过雕花木窗,斑驳地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池温凉在房内焦躁不安地踱着步,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时间的刀刃上,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 她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闪烁着焦虑与不安的光芒,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她的心头。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风穿堂而过,将池温凉头上的步摇吹的叮当作响。 她之所以如此坐立不安,只应那荷包的迎春花是自己亲手所绣,再加上里侧绣了自己的乳名“清清”。 就算荷包的事揭过,那治疗心疾的药也大有文章。 就在池温凉焦急之际,忽而又捂住心口,刚才心绞痛的余威还未散去,一阵阵犹如钝刀割肉的疼痛蔓延在心脏。 她小心地扶着一旁的软榻坐下,小心翼翼呼吸,以此来缓解。 望舒快速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只是她一摸杯沿,是凉的。 原本就气恼的情绪瞬间上头,已经到达了爆发的边缘。 “小姐,她们太懈怠了,我们回来那么久,连壶热水都没烧,这若是放在当初的池府,早就要被管事的骂了!” 没有热茶,望舒只得放下茶杯,又快步走到池温凉身边扶着她上榻休息。 池温凉好不容易缓和几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眸。与刚才相比,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厉。 “是时候了,让她们都在院外候着吧。” 昨夜匆忙,再加上她假装心疾发作,若是再厉害地管教下人,实在说不过去。 而且她初来乍到,那些丫鬟婆子在府中的时候个个比她长。 以礼相待会让她们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而太过刚强他们也极大可能会阳奉阴违,背地里指不定骂得多难听。 只有把她们晾上一晾,让她们冷静了,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个主子的身份,才好说话。 所谓的奴大欺主,其实就是主子和奴才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奴才心比天高,只不过多呆了一段时间,就觉得自己是此处的主人家了,便是一草一木,只要自己不点头,主人家动了就是主人家的不懂事。 而主人家呢,没有一些厉害手段,治理得唯唯诺诺,名声也要,面子也要,反倒是被人觉得好拿捏。从此再也看不起了。 池温凉侧卧在软榻上,素白玉手搭在腮间,闭上的双眸像是在小憩。 臂下的是苏绣的月牙枕,里头垫不仅有棉花,还有大夫专门根据池温凉体质特别配置的草药。 这是池温凉在家时常用的,如今也带来了。 如今日头正盛,点点撒金落在池温凉的衣裙上,还有多余的一些则是不偏不倚照在了她的下巴处,给略显苍白的脸颊增添了几分润色。 那赤橙橙的阳光与洁白的肌肤相互交映,美的就像一幅仕女小憩图。 望舒进来回话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不由得脚步放缓,就连呼吸都轻得不能再轻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打破了这般宁静和谐的画面。 池温凉听到望舒的脚步,懒懒开口:“少了谁?” 见自己小姐原来没有睡着,望舒这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昨日卫管家送来了六个二等丫鬟,和八个粗使婆子。现下在外头候着的只有两个二等丫鬟和六个婆子。”望舒站在池温凉身侧,条理清晰的汇报。 “其中二等丫鬟里,有一个是昨晚见过的白瑜,而碧落不在其间。” 池温凉微微颔首,随后又询问道:“那碧落可在波粼轩中呢?” 望舒咬唇摇头:“奴婢不知道。” “传午膳。” 池温凉吩咐下去,自己也随即挣开了眼。 望舒还没有蠢到询问那些候在外头的丫鬟婆子该怎么办,这显然是小姐故意晾着她们呢。 因为波粼轩位置偏远,传膳后也要等上好一会儿才到。 池温凉:“你去烧一壶茶水来。” 望舒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烧水这个活计一般是轮不上主子贴身的丫鬟来做的,所有她做得也并不熟练。 候在院中的那些丫鬟婆子看着望舒一人进进出出,烧壶水被浓烟呛得咳嗽连连,面上都挂着不一样的色彩。 有的嗤笑,看不起池温凉的做派,觉得她胆小如鼠,就连侯府的下人都不敢使唤,还要吩咐自己的陪嫁丫鬟干这些粗使活计。 而看得出一些门道的,譬如白瑜,她在心底暗笑,那位新来的主子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谁小看了她,这也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她知道今日可是有人要倒大霉的。 正当望舒生疏地烧好一壶水,准备端进去的时候,迟迟不见踪影的碧落扶着发髻匆匆赶来,路过门槛的时候还不小心拌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见她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纷纷偷笑。 碧落人还没走到,就远远指着在场那些丫鬟婆子的鼻子骂道:“好啊你们,知道我受主子用了,你们就欺负我了是吧?竟然一个人都没来提醒我,害得我晚来了。” 第十章沏茶 昨夜被碧落指使去烧水的王婆子率先开口讥讽,“我当是谁呢,远远看去一副妖里妖气的做派,知道的是丫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贪了心想当姨娘的主呢。” 最后一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讽刺味十足。 众人听闻,纷纷抿嘴偷笑,碍于池温凉就在里屋,她们自然不敢太过放肆。 但终究是有傻的,不会审时度势。 碧落见自己被人耻笑,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立即扬声回击。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指点点?” 王婆子虽然没有在继续回话,但脸上轻蔑的神情,对她上下打量,着实让人不舒服。 碧落气很了,杨手就想打人。 但王婆子到底是做惯粗活的,手上有些个力气,怎么会让这个小丫头片子给伤了? “你敢打我?” 碧落的手被王婆子拿住,挣脱不开,嘴上依旧不愿落了下风。 “打你怎么了?我不光要打你,我还要让夫人将你打了出去。” 王婆子昨夜被她呼来喝去,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是碍于池温凉偏偏叫了她们两人进屋,也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若是那小蹄子正成了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自己还指不定要多巴结她呢。 如今碧落又搬出夫人的名头来,虽说她心底知道夫人初来乍到,还在新婚夜被大夫人分到这个偏远的院子里头,自然是不会将自己随意打发了出去。 但到底心底还是有些忌惮,遂松了手,碧落被这突然的撤离弄得踉跄,差点站不稳。 为了面子也只能对王婆子冷哼一声,边整理自己刚穿上身的新衣裙,边嘴上不饶人道:“现在知道怕了?” 此时,望舒又从里屋出来,对众人扫视一番。 她们面面相觑,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慌乱,那份被注视的微妙感让她们脸颊微热,言语间自然而然地失了声色,只余下细碎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轻轻回荡。 她们本该在外静静守候,却将整个波粼轩搅扰得如同市集般喧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静默,与先前那份不加掩饰的嬉笑打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碧落见众人不低头不语,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扭捏的小步走到望舒身边,对她讨好道:“望舒姐姐,可是夫人有什么要吩咐碧落做的?” 望舒淡淡瞥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心底暗暗嫌弃她这般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做派。若小姐身边一直都是这种人在伺候着,可真会被人耻笑得体无完肤了。 “传夫人话,白玉,明月,碧落,依次入室。” 明月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二等丫鬟,平日里有些唯唯诺诺,但此刻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她缓缓抬头,心底一股暖流涌动,欣喜的无语言表。 白瑜心底高兴坏了,终于等到这一刻,对望舒轻盈一拜,“是!” 碧落却不乐意了,白瑜就算了,那个明月是怎么回事? 望舒带着白瑜就要进去,碧落小跑到她面前将人拦下,“望舒姐姐,是不是顺序错了?怎么那明月夜越过我去了?” 望舒双手交叉在腹前,身体不动,只微微偏头睨她一眼,淡淡开口:“错不了,你是在质疑我对夫人阳奉阴违吗?” “还是你对夫人的吩咐有什么意见?” 碧落这才察觉失言,连忙开脱,“没有,没有,碧落不敢。都听夫人的。” 望舒道:“那还不让开?” 待到白瑜进去,池温凉端坐在上位,换下晨起敬茶的红色衣裙后,她现下穿的是一件交领浅蓝广绣裙,领子与衣袖都重红绣了云纹,看起来又端庄又富贵。 白瑜瞬间就看呆了,在侯府中,经常有高门的夫人小姐来下帖拜访。单说康宁郡主,她也是见过好几次的。 然而,世间万千女子,未有其一能及夫人之韵致。 昨夜的她,轻解罗裳,卸下璀璨朱钗,温柔的宛如广袤沙漠中偶遇的一股清泉,细细流淌,不染尘埃,遗世而独立,美得令人心生敬畏,不敢轻易采撷,唯恐惊扰了这份静谧与纯净。 而今日她身披华服,锦绣加身,一瞬之间,仿佛天地间的光华都凝聚于她一身。 浅笑轻颦间,都流露出不可言喻的尊贵与高雅,那是一种自骨子里散发出的气质,让人在不经意间自惭形秽。她站在那里,便是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让人沉醉,难以自拔。 “奴婢白瑜,给夫人请安。”白瑜按照规矩行了跪地叩首的大礼。 行完后,迟迟没有抬头,直到池温凉开口,她才起来,只是却仍然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池温凉问:“可会沏茶?” 白瑜恭敬回答:“奴婢会,只是手艺有些生疏。” 池温凉笑笑,“无妨,让我试试你的手艺。” 白瑜这才缓缓站起,她的身影被透过雕花木窗的阳光拉长,每一步都承载着期待与忐忑。她轻移莲步,直至那候茶之处。 眼前,一壶刚煮沸的开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而旁侧,几罐茶叶静静地排列着。 白瑜看着眼前的东西,心中犹豫不止。 她深知,这是池温凉对她的考验,若是做的好了,自己就可以更上一层了。 最终,她一咬牙,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冒险的方式——用鼻子闻。 她小心翼翼揭开最近的一罐,一股清新淡雅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春日里初绽的茉莉,纯净而又不失雅致,却似乎少了那么一丝池温凉独有的深沉与内敛。 她摇摇头,轻轻合上盖子。 而后,一罐又一罐,空气中茶香肆意。 有的如秋日深山中的野菊,带着一丝不羁与野性;有的则似冬日雪后初晴的暖阳,温暖而柔和。 直至最后一罐茶叶,白瑜深吸一口气,熟练打开,然后拿出一小叶放在心中,凑近鼻子轻嗅。一股浓郁而不腻,淳厚而悠长的茶香扑面而来。 这香,既有高山之巅的清冷孤傲,又有深谷幽兰的温婉细腻,就是这罐了! 白瑜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虽然不知夫人喜欢喝的是什么茶,但自己挑出最好的一罐来。也错不了! 第十一章午膳 不久,白瑜便以她那轻柔而娴熟的手法,精心泡制出一壶袅袅生香的清茶。 嘴上说着手艺生疏,其实不过的谦逊罢了。 她轻垂眼帘,眉宇间洋溢着温婉与恭敬,步伐轻盈,将茶水端至池温凉面前。 "夫人,清茗已妥。奴婢自知技艺粗浅,唯恐辜负了夫人珍藏的佳茗,心中甚是不安。" 池温凉缓缓抬眼,目光柔和而深邃,细细地在白瑜身上游走。她的动作不急不缓,透露出处变不惊的雅致。 随后,她悠然地卷起衣袖,轻轻执起桌上那盏温热的茶。 茶香袅袅升起,缠绕在她指尖,她却并未急于品尝,只是轻轻地将茶盏凑近鼻端,闭目细嗅。 随后,她浅笑发问,“你怎知,你沏的那罐,是好茶?” 话语轻柔地滑过空气,落在白瑜的心头。面对这不易察觉却深含意味的询问,白瑜迅速在心头盘算着,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巧妙应答:“夫人的茶,自都是世间难得的佳茗。” 如此回复,既不失恭敬,又巧妙的回避了问题。 池温凉指尖微动,那盏温热的茶盏便悠然轻置于桌上,瓷器与实木桌面的轻轻一碰,仿佛是波粼轩外的湖中,不经意间溅落的水滴,在白瑜的心湖激起了层层细腻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带着不容忽视的微妙触感。 池温凉如水般的眸光里,情绪悄然沉淀。 她久久未曾启唇,仿佛连空气都在这静默中凝固,为整个房间披上了一层幽邃而神秘的纱幔。 四周静谧得令人心悸,连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也显得格外清晰而突兀。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之手轻轻拉长,每一秒的流逝都承载着沉甸甸的思绪。 最终,白瑜的内心防线在无尽的沉重与煎熬中轰然崩塌,他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缓缓跪倒在地。 “夫人恕罪,是奴婢逾越了本分。奴婢斗胆,私自以鼻为鉴。污了夫人的好茶。” 池温凉的目光温柔而沉静,轻轻落在白瑜身上,不带丝毫怒意,亦无过分喜悦。 良久,她伸手将那盏茶又重新端来,瓷器敲击的声音让白瑜眼神一亮,竟不顾礼数的抬头看向池温凉。 “奴婢必为夫人赴汤涛火,在所不辞!” 池温凉微微垂下了眼睑,她轻启朱唇,优雅地啜饮了一口清茶。 白瑜内心激动不已,她知道这表示自己过关了! 其实池温凉从头到尾也一直在心里默默盘算着,看看白瑜是不是个聪明的。 如今看来,她表面恭顺有礼,不会行差踏错,其实是个内敛有城府的。 池温凉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但好在白瑜不是个蠢的,用起来也还算顺手。 这时正好午膳传来了,池温凉与望舒移步到膳厅。 因着池温凉刚嫁进来,下人不敢怠慢,按着正常的分例送来,但若是池温凉长时间居住在波粼轩,那就说不准了。 餐桌上,精美佳肴仿佛艺术品般。中央,一只色泽金黄、香气四溢的烤鸭悠然挺立,其皮脆肉嫩,光泽诱人。周围,色彩斑斓的配菜错落有致,看起来相得映彰。空气中更是弥漫着混合了多种香料的诱人气息。 池温凉眉头一紧,到底没有说什么。 若侯府的厨子上点心,也不会给还病中的池温凉上这些油腻腻的食物了。 池温凉落坐后,望舒带着明月款款走来。 明月夜如白瑜一样,恭敬的行了大礼。 但对比白瑜的沉稳大方,明月周身的气场更加畏缩,看起来就是个不中用的。 对于这样的人,池温凉没有如刚才对白瑜一般温和,而是有些疾言厉色地询问了她在府中有受过什么赏罚,是否得罪过人。 明月被池温凉问得有些手足无措,一连那么多个问题,她甚至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个。 明月回答的磕磕绊绊,“回,回夫人的话,奴婢,奴婢。” 见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池温凉给正在布菜的望舒使了个眼色。 望舒心领神会,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她走到明月身边将她扶起,“你不要怕,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慢慢来,不着急。” 在望舒那温柔而细腻的抚慰下,纷扰如麻的思绪竟似被一缕清风悄然梳理。她看向望舒的眼眸中,带着浓浓的感激之情。 “回夫人的话,奴婢叫明月,是侯府的家生子,但因奴婢的父母死的早,所以在府中无依无靠,养成了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性子,还请夫人恕罪。” 接着她又说了自己曾经干了什么活计,得过什么奖罚,条理还算清晰。 池温凉点点头,“可会布菜?” 明月小声回答:“会的。” 望舒自觉地让了位置出来。 明月接过公筷,小心翼翼地给池温凉夹了一筷子素菜。 见池温凉和望舒都看着自己,明月一紧张就口吃的毛病又犯了。 “奴,奴婢记得,夫人,有心疾,应当吃些清淡的菜。” 池温凉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 待到整个膳厅只有主仆二人,望舒这才开口询问。 “小姐,你觉得明月如何?” “尚可。”池温凉将明月布的青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望舒虽不这么觉得,但池温凉都发话了,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池温凉轻叹一声,轻搁下手中那双精致的象牙筷, 望舒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微的信号,心知池温凉已用餐完毕。随即,她起身取来一只雕花净手盆,水声潺潺,池温凉细致地以温水润湿双手。 随后,她取过早已备妥的香茗浓茶闭目轻漱。 待到这一切做好,池温凉站起身,对望舒说道:“你是不想说,明月太过羞怯,不堪大用?” 望舒轻咬下唇,眸光闪烁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诚实地点了点头。 池温凉看向她,笑着摇头,“你啊,就是太着急了。” “且看着吧。” 用过午膳后,碧落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第十二章回门 池温凉叫人搬来椅子和桌凳。 那把椅子稳稳当当的放置在房门外,与院子之间隔着几级台阶,仿佛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若是有人端坐在此处,定然不会矮一头,失了身份,这正是池温凉要达到的效果。而那矮脚桌凳紧紧的与椅子摆放一起。 望舒拿来笔墨纸砚坐下,白瑜立马殷勤地走到望舒一旁跪坐,安静地仔细研磨。眉眼恭顺,似乎只要她不说话,就像个空气一般。 白瑜的心中有预感,重头戏即将拉开序幕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如同风暴前夕的宁静。 反正无论如何不会波及自己就是了,思及此,白瑜放下心来。 池温凉悠然落座于那把精雕细琢的黄花梨圆背交椅之中,双手轻轻搭于膝头,姿态闲适而不失庄重。她的腰背挺拔如松,透露出一种不经意的风骨,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清冷之气,既显得超凡脱俗,又让人无法轻易忽视其存在。 她缓缓扫视一周,见人已经到齐,淡淡点头,开口直入主题,“既然卫管事将你们送来,你们就是我波粼轩的人了。” “是波粼轩的人,就要守波粼轩的规矩。” “方才迟到的三个二等丫鬟和两个婆子,站出来。” 地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在讨论该不该照做。 其中一位穿着二等丫鬟衣服的年轻女孩,不服气地对着池温凉呛话:“夫人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们确实是卫管事送到波粼轩的,但我们先是侯府的下人,夫人可别往里本末顺序。” 她的声音极细,言语中带着浓厚的挑衅,任谁听了都不会舒服。 池温凉小声笑了,对于池温凉的这个笑,她们都不太理解,为什么这般难堪的场景,池温凉还笑得出来。 而池温凉之所以笑,是因为出头鸟出头了,她这个猎人自然兴奋。 她头微微偏了一下,似乎是真的在请教问题,“你既然说,你是侯府的人,那我又是谁?” 那二等丫鬟心头猛然一跳,这完全就是个陷阱问题啊,只是主子提问,奴婢是必须要回答的。 她的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您,是侯府的夫人。” 池温凉满意点头,看着那个丫鬟有提问道:“那我既然是侯府夫人,也就是侯府的主子了,对吧?” 她的声量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见池温凉似乎不是个好欺负的,有些人已经暗暗后悔了。 所有人不发一言,整个院子只有白瑜手中传来稀稀疏疏的磨墨声。墨条与砚台摩擦的声响不大,却落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如此场景,池温凉甚是满意,她淡定的继续开口,将那个领不清的出头鸟抛之脑后。 “是谁一开始没到的,我心中自然有数,你们若是打量着我初来乍到,对你们的面容不熟悉,就以为可以逃过一劫,那就别怪我发作了。” 不怒自威的话语让人心中一惊。 她们只觉得心中一凛,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胸膛内涌动,推动着犹豫的堤坝。终于,她们深吸一口气,陆陆续续往前站了两步,与后面的相隔开,形成两个部分。 见人群站定,不再动作,池温凉这才继续说:“你们无视主子命令,原本是该惩罚的,但念在你们是初犯,便处罚一个月的月前,就作罢了。” 那几个丫鬟婆子狠狠咬牙,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虽说一个月的月钱是很多,但在侯府过了那么多年,没几个谁单靠着那点月钱过活的。 池温凉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也只是算作小惩大诫。 不等池温凉有下一步动作,王婆子不服气的开口:“夫人竟然要罚,为何偏偏漏了一个?” 她说的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皆等着看池温凉如何行事。 昨夜她单留了白瑜和碧落下来,还给她们改了名字,其中门道自然明了。 池温凉轻点了一下扶手,我望舒心领神会,站起身对王婆子呵斥,“夫人如何行事,岂容你置喙?” 碧落见王婆子点自己,心中还为那一个月的月钱惋惜,却不成想,夫人竟然主动维护自己! 她脸上马上涌起欣喜,跟着望舒一起呵斥王婆子,“你个老虔婆,寡妇命,是十足十的煞星,夫人就该把你一棍子打出去,可别碍了夫人的眼。” 王婆子平日里最是厉害,若谁说了她不爱听的,立马就打过去,作势要挠花那张贱嘴,唯一触动她泪水的,也只有她守寡多年的这件事了。 但因着她平日为人,也极少数会有人触她霉头。 如今碧落大咧咧的当众说出,还是用如此轻蔑的语气,王婆子心头酸,浑浊的眼眶瞬间情满泪水。 她气的指着碧落,说不出一句话。而和她交好的两个婆子也心疼的看她。 气氛瞬间安静的可怕。众人纷纷看向池温凉,等着她开口。 池温凉丝毫不畏,将碧落叫到自己跟前。 “夫人。”碧落行了半蹲礼,便走进池温凉身侧,一脸得意,居高临下看着王婆子和众人。仿佛自己已经是府中半个主人了。 见此情景,就连白瑜都开始微微动摇起来,夫人此番行事怎么会如此不精明? 若处事不公,将来如何在府立足? “你去里屋沏一壶茶来。” 碧落得了吩咐,得意应下。 池温凉面色沉静地看着下方站着的丫鬟婆子们。她的目光锐利而又深邃,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一直等到碧落奉了茶来,都没人开口说话。 碧落谄媚地将茶水递到池温凉面前,却因为动作太过粗鲁,不小心打翻了茶具,刚沏好的茶不偏不倚落在池温凉身上。 但好在她用的是刚才望舒烧的那壶水,过了那么久,原本滚烫的热水早已温下,连茶都泡不开,更何论烫伤人呢。 但这一举动,却让望舒和白瑜新心惊胆战,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跑来查看。 而碧落也被这番场景吓得不轻,双手微微发抖,那是被吓的。 池温凉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她的腿部流淌下来,浸湿了她的衣物和皮肤。 她低头看去,发现整个腿部都被茶水打湿了,衣裙湿透贴在皮肤上,透出淡淡的茶色。她能感觉到茶水渗透到布料中的湿润感,同时也带来了一丝凉意。 池温凉不怒反笑。原本她是想将碧落用来杀鸡儆猴的,却不等她发作,碧落自己作死了。 “夫人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碧落心中虽然慌乱,但她还是笃定池温凉不会重罚自己。 池温凉起身,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一把冰冷的利剑,直直地刺向她的心脏。 而碧落被这一眼看到有些发慌,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她能感觉到夫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寒意,她努力保持镇定,但藏在袖子中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望舒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池温凉身旁,小心翼翼的查看池温凉身上是否手上。 白瑜则是在一旁默默收拾碎落在地上的茶具。 待到池温凉再次出来,她又换了一件清爽浅黄色抹胸襦裙,明明夏日常穿的款式,如今已然入了秋,细腻白皙的肌肤倒是显得此番衣着有些大胆了。这般装饰的池温凉比起刚才的端庄,多了几分慵懒。 然而,此刻的波粼轩,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重幔悄然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穆。正午的太阳穿过云层,斑驳地洒落在雕花窗棂上。 庭院中,原本随风轻摇的翠竹此刻也似乎静默了,连最细微的叶尖颤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波粼轩外的湖中,水波不兴,连那最爱嬉戏的锦鲤也隐匿于荷叶之下,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涟漪,缓缓扩散,又悄然消失。 碧落依然保持着跪姿,匍匐于地,周遭的氛围凝重得令她连一丝喘息都不敢放纵。 “王婆子,从你开始,”池温凉的声音平静而又威严,让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问什么答什么,可明白?” 王婆子抹干了泪,站出来,恭恭敬敬地说道:“明白。” 池温凉轻轻颔首,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 接着她问了些寻常的问题后,就让望舒接着做下去了。 只是望舒一边问话,一边记录实在有些忙不过来,白瑜见状,小心翼翼提出自己也会写字。 望舒犹豫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思考一番,还是决定让她试试,“那你就试试吧。可仔细着些,夫人都要过目的。” 明月见白瑜坐在书案前,就没有人磨墨了,她鼓起勇气询问望舒是否需要自己磨墨。 望舒见她刚才如鹌鹑一般,现在倒是聪明点了。颔首让她过去。 池温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自有她的盘算。 待到所有人问完话,将差使布置好后,池温凉便让望舒将早就准备好的打赏银子分下去。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池温凉挥了挥手,说道。 丫鬟婆子们如释重负,纷纷退了下去。 今日这出戏还没唱完,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碧落,池温凉让望舒将人提到卫管事面前,由他处置。 然后再拐去沈淮澈的劲竹阁让他将白瑜与明月提了做一等丫鬟。 池温凉今日这出戏唱得虽然大,到底也不算过分,莫柔云知道后也没法发作。 如此安稳又过了两天,到了池温凉回门的日子。 沈淮澈昨夜就遣秋月来了波粼轩说要陪池温凉回门。 池温凉知道他是在给自己面子。 池温凉的父亲是举人入官,所以一路从九品小官做起,现下过了大半辈子才堪堪升了京官,其中还有池温凉那继母,吴氏家中也出了不少力。 思及此,池温凉的情绪就不太对劲。 她比爹爹早一步进京,待到爹爹来到,继母早就将婚事定好了,还合了生辰八字,寻了良辰吉日,就等过几天出嫁了。 池温凉拼命反抗过,以为爹爹来后,会给自己做主,却不曾想,得到的确实爹爹的一句,“女孩家早晚都要嫁人,那沈世子人中龙凤,自然是良配的。” 池温凉听完瞬间心凉。一直到出嫁当日都赌气地未再与爹爹说过一句话。 沈淮澈与她同坐在马车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只是这并不是喜悦,反而有些小女孩家的赌气与倔强。还有一些踌躇与犹豫。 沈淮澈这两天简单了解过池温凉,他知道池父自池母去世后,一直没有续弦,但半年前池父娶了自己母亲的手帕交吴姨。 他与吴姨见过几次,印象不深,却知道她是个心胸狭隘的,也难怪才刚嫁过去不久,就火急火燎地要将继女嫁给他这个病秧子了。 思及此,沈淮澈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开始有些心疼她了。 想来池温凉也是有些怨气的,毕竟她与池父相依为命多年,就这般像个蹴鞠一样被人踢出去,换谁都不会好受的。 因着池父官位不大,所以地段也偏远一些,沈淮澈与池温凉两人在马车中相顾无言良久。 池温凉想着找话题,不至于让气氛如此尴尬。 见这两天都没有见过春花,都是秋月在沈淮澈身边服侍,便好奇问道:“为何不见春花姑娘?” 沈淮澈如实回答:“春花前几日落了水,一直不见好,便让她多歇息几日。” 池温凉了然,她对春花的印象极深,初见时只觉得她沉稳大气,而匆匆一见的第二面却感觉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多了几分俏皮与无措。实在有趣的很。 一个时辰后沈淮澈与池温凉来到池府。 池温凉踩着马凳下来后,看着这个陌生的府邸有些踌躇。 她从小跟着爹爹迁浮,住过许多地方,但只有这一个家,她丝毫没有归属感。 还不等池温凉有什么动作,池父快步从里走出,直到停在池温凉面前。 “我的女儿!” 只这一声,就让两人都红了眼眶。 第十三章回门二 池温凉哪里还顾得什么赌气不赌气的,要不是现在大了,在加上成了外嫁女,不然她早就像小时候那般,拿着池父的衣袖抹眼泪了。 她轻握着那块柔软的帕子,指尖轻轻摩挲着,仿佛在寻找一丝慰藉。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极力地不让它们轻易滑落,只是偶尔一两滴,悄无声息地浸湿了那方帕角。她紧抿着唇,呼吸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池冬荣被这样一双琥珀色的双眼注视,再加上泪水的洗礼,水汪汪又带点稚子般的生气,莫名感觉有些心虚。 而心虚之余,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眼底同样泛着泪花,双手微微颤抖,眼神仔细打量着池温凉,上上下下,想看她有没有在侯府受委屈。 只是锦衣华服之中,池冬荣窥探不到任何。 不过短短三天,他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梳上了妇人发髻,嫁为他家妇。再也不似之前那般活泼鲜艳。 如今的女儿就像是画中仕女,无时无刻不端着贵女的贤良淑德,笑的像个假人。 这瞬间,他后悔了。若是再来一次,不论是谁来劝说,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哪怕是拼了命,他都不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出去! 只是现在木已成舟,就是他再后悔,都没用了。 思及此,池冬荣深深叹了一口浊气。 沈淮澈适时出声,对他行晚辈礼,“见过岳丈。” 池冬荣寻那声音的来处,是一修身立竹的男子。 他早就听说沈淮澈是个药罐子,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心头暗暗失望。 他冷哼一声,也不应答,转身对池温凉细声细语,“温凉,爹爹一大早就让下人准备了你最爱的荔枝酥山。” 池温凉眼神一亮,一把抹去泪花,“当真?” 另一边的沈淮澈也同时眸光一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池冬荣爽朗大笑,“爹爹若是诓骗了清清,那清清就把爹爹的胡子给拔下来可好啊?” 他一边哄着池温凉,一边抚摸自己下巴胡子,似乎刚才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而一直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吴春杏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她开口打断两人父女舐犊情深的画面。 “老爷,不若我们先进去吧,清清和世子身体都不大好,一直站在风口处,万一又像前几日那般就不好了。” 她此番话表面是体恤两人,实则是暗暗讽刺婚礼时两人双双晕倒的事。 见此事被人当众拿出来说,池温凉和沈淮澈两个当事人不甚在意,但却触到了池冬荣的逆鳞。 “清清的心疾虽是自小带的,却很少发作过,想来是在京城这段时间没有被照料好。” 池冬荣的声音不大,却自带压迫感。 “再者,清清的乳名是她娘亲取的,只有从小叫惯的,清清才不会反感。” 虽没有明说,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说她不配。 吴春杏紧咬银牙,却不得不低眉顺眼赔笑道:“都是妾身的不是。” 这是池温凉第一次见池冬荣与吴春杏相处的样子,竟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起初爹爹说要娶续弦,池温凉是同意的。 从她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没有娘亲的,她与爹爹祖母一起生活,祖母因为腿脚不便,所以性格有些古怪孤僻,除了初一十五去请安一番,就再也没有机会相处了。 娘亲去世多年,爹爹却一直没有续弦,后院就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她以为,爹爹是太爱娘亲了,迟迟没有走出失去娘亲的阴影。 直到自己初长成,爹爹才终于要续弦。 不论是谁,池温凉都不会反对,但她没想到,继母不过刚嫁进来,爹爹就升了京官。 自己与继母先行一步来了京城,不曾想,她竟在这么短的时间敲定了自己的婚事。 等到爹爹入京,离成婚不过三日功夫,池温凉以为爹爹会给自己做主,可她等到的却是令自己目瞪口呆的结果。 所以池温凉就相当然的以为,爹爹能在思念娘亲多年的情况下娶了继母,又默许了她草草安排自己的婚事,想来是对吴春杏宠爱非常的。 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爹爹,我们进去吧。”池温凉微笑提议。 池冬荣立马点头,众人这才进去。 一路上,池温凉打量着自己不过才住了不到半个月的池府,陌生中又带着带点熟悉。与自己住时有些区别。 直到奉茶时看见自己手中的茶杯这才猛然发觉,池府的装潢变了很多。 起初的池府是按着吴春杏的喜好布置的,她偏爱富贵大气,在池温凉看来,实在有些肤浅,什么最贵用什么,把好好的院子布置的不伦不类。 而现在却将那些装潢都换了,就比如自己手中的这套茶盏,是汝窑烧的青花瓷,之前用的是官窑烧制的白瓷绞了金丝。 若是正经的官窑白瓷,自是一等一的好物,但若是在洁白的瓷器上又绞上金丝,难免过于俗气。 池温凉见了这样的茶盏,那半月喝的茶都变少了。 如今还未到用午膳的时候,池温凉按着规矩去拜见了祖母。而沈淮澈则是留在会厅中与池冬荣聊天。 池温凉起身时,担忧的看了一眼沈淮澈,她怕爹爹为难他。 而沈淮澈则浅浅摇头,示意池温凉不用担心。 两人的小动作被池东荣看在眼里。 待到池温凉离开后,池冬荣战略性喝了一口茶,随即开口问道:“长安世子身体恢复的如何?” 沈淮澈点头回应,“多谢岳丈挂念小婿身体,都是一些老毛病,吃了三两服药已然好了大半。” 池冬荣点点头,他自然不是在关心沈淮澈。 “那就好,你们婚事匆忙,如今小女匆匆出嫁,而我们这也才是第一次见,我有些问题不问不快啊。” 沈淮澈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岳丈请问,小婿不敢有所隐瞒。” “那我就不客气了,”池冬荣满意点头,“不知,世子房中有多少房妾室,有无庶子女啊?” 他说不客气还真的不客气,这些问题实在尴尬。 “并无。” “若是你那些,”池冬荣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沈淮澈点头,耐心的重复,“请岳丈放心,小婿房中没有妾室,更没有庶子女。” 第十四章知错不改 此时,池冬荣才终于肯正眼看他。 刚才匆匆一瞥,对他只囫囵看了大概,单论身姿气度,与池冬荣想要的女婿差一大截。 如今细细打量一番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差劲。 只见沈淮澈端正地坐在池冬荣对面,身着月白色锦缎,眉眼修长疏朗,眼神柔和却不软弱,落在人身上,仿佛银辉落下,成一篇赞美的诗。 池冬荣想,因该没有女子不想入这样一双眼中。 只是他的唇色很淡,丝毫没有血色,愣是把润玉般的脸庞给拖累了。看起来病恹恹的,给周身蒙上了灰扑扑的一层薄纱。 池冬荣忍不住惋惜,若是沈淮澈没有那不足之症,与自己女儿站在一处,该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了。 见池冬荣久久没有说话,反而一直打量自己,沈淮澈怕他不信,再次开口。 “晚辈所言,句句属实。” 音量不大,却能让人感受到其中坚定。 池冬荣已然信了大半,只是嘴上依旧不肯软下来,拂袖转身,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去。 “哼,男人,惯是嘴上说得好听。” 沈淮澈也是在笑笑,不再言语,浅尝一口池府备的茶,佳茗入喉,他手部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沉思。 而另一边,池温凉跟着吴春杏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着祖母院子走去。 当初祖母动身上京,路途遥远颠簸,故而迟了几日,所以就导致了池温凉出嫁是都没来得及与祖母见上一面。 直至走远,吴春杏往后看了一眼,确信看不到待客花厅,她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端的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你之前是池府中的大姑娘,可如今已经嫁为人妇了,少不得要在夫家伺候婆母郎婿,若是没有什么大事,这边也用不着你惦挂着。只需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可以了。” 听了此话,池温凉眉头拧成一股绳,心头闷闷的,倒不是被她的话气到了。 之前刚及笄时,池温凉也烦心过自己之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就连望舒都笑着打趣,姑娘要嫁,那肯定是要嫁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风花雪月,郎情妾意,这些都是池温凉在话本中看过的。 她垂眸,双眉似蹙非蹙,夜半凉风呼啸,不小心将窗子吹开,乱了心房。 半月后,与自己交好的县令之女嫁去了隔壁州,十里红妆,绵延出城。 就在她出嫁的前两夜,她们两人同榻而眠,池温凉听着她喋喋不休地在自己耳畔述说这心中欣喜与彷徨。说到最后,池温凉耳畔只剩下迟迟不肯停止的呜咽。 直到送嫁的队伍在自己视线中消失,池温凉这才落下了泪。 画面两相重叠,那夜吹至心房的风,把池温凉吹得浑身凉的像是刚从冰窖中挖出。 吴春杏见池温凉低头不语,不知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池温凉在池冬荣那边的受宠程度,自己才刚刚见识过。 她之所以还敢说故意恶心人的话,也不过是打量着,若是池温凉将事闹到池冬荣面前,自己也可以和稀泥说这只不过是一些敦敦教诲之言。到底后娘难当,不过是多说两句话,就要被人恶意揣测。 池温凉虽看不惯吴春杏此番心胸狭隘的做派,到底没有说什么。 毕竟确如吴春杏所言,娘家不是她想回就回的。仔细论下来,自己已经是外嫁女,要冠上夫姓了。 池温凉不由得暗暗自嘲一笑。 很快众人就来到老太太的院子前,吴春杏停住脚步,不肯再上前一步。 “你进去吧,”吴春杏对池温凉欲言又止,“老太太在里面等你呢。” 对于这个婆母,吴春杏未过门前原是存着讨好之心的。但自从见了一面,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是吴春杏婚后第一次去给老太太请安,刚进院中,吴春杏就感觉这里比其他地方安静许多。穿过一棵茂密的大树,树下还有一架秋千。只是灰尘落了满地,不知在等着谁来坐。 她没有见到老太太的真容,房间暗沉沉、静悄悄,没有什么生气。隔着屏风,只能看见一个瘦小的剪影。 吴春杏听到一阵沙哑如砂砾划过喉咙的声音,让她以后不用过来请安。 直到走出院子,她总觉得自己背后有一股凉飕飕的冷风,吓得她听话的再也没有踏足过此处。 平日里也是能远离就远离,如今第二次站在这个院前,又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池温凉却是没有丝毫不适,对吴春杏微微屈膝行礼:“多谢夫人了。” 礼数做足后,池温凉带着望舒进去,众人跟着吴春杏折返,只留下一个引路的小丫头候在院外。 与见吴春杏不同,老太太将屏风去了,备好茶水,就等着池温凉过来。 老太太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看起来悠哉极了,手中急速转动的佛珠却将她的情绪暴露了完全。 池温凉双手贴额,行了跪拜大礼,直到磕了三个头,她才起身,只是依旧跪着。 “孙女给祖母请安。” 她跪的是假装心疾发作这件事,却不肯发一言认错。 爹爹向来溺爱,这件事佯装不知是她故意为之,没有苛责什么,相反池温凉觉得爹爹还很高兴。 只是祖母向来古板,对自己要求极高。 礼仪、管账、女红,甚至是男儿学的读书习字,骑马射箭,这些都是祖母拍板让自己学的,不仅学,还精学,让爹爹请了最好的先生来,似乎祖母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以后会用到似的。 老太太缓缓睁眼,手中的动作也随即停下,嗓音依旧沙哑,“温凉,你可知错?” 这一问,让池温凉又回到了之前初一十五被祖母考校功课的时候,她不由得心虚不已。 “祖母,孙女知错。” 嘴上说着知错,却也只是敷衍之词,与那人的脾气一模一样,思及此老太太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陷入回忆。 池温凉与她一样,学什么都学得很快,不一样的是,她学的只有《女则》《女戒》,而池温凉除了这两本,其他什么都学,什么都看,到底比她强些。 “思极伤神,也伤身,祖母主要些身子。”池温凉十分担忧。 见老太太这样一副表情,池温凉知道祖母又想起故人了。 只是祖母从未说过那位让她牵肠挂肚的故人是何人在何地。 池温凉猜,那人多半已经去世了,不然何必每每想起,总是难过? 第十五章娶妻生子 老太太嘴角轻扬,带着一抹和煦的微笑,缓缓摇了摇头。 池温凉诧异不已,这还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祖母的笑容。 老太太的脸庞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每一道皱纹都像是时间轻轻勾勒的细线,汇聚在眼角,笑起来时便堆成了温柔的涟漪,仿佛是树木的年轮,每一圈都是见证。 随后,一幕更令池温凉瞠目结舌的情景上演。 老太太缓缓地从轮椅上挣扎站起,未借任何人之手,一步步蹒跚着踏入里屋。她的步伐沉重而摇晃,却异常坚定。 “祖母,你,”池温凉欲言又止,这是她第一次见祖母离开轮椅。 池温凉跟上前,想要上去搀扶,但她却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藏着一个陈旧的暗格,她轻巧地拉开,仿佛是开启了一段尘封的记忆。从中,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物品,那物件似乎承载着无尽的故事与重量。 随后,她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姿态,将这件东西郑重地递到了池温凉的手中,眼神中满是深意与怀念。 老太太不理会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就连池温凉眼底的震惊也置若罔闻。 她泪眼浑浊,直视着池温凉,那般厚重的眼神让被注视的人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若是以后遇到过不去的坎,你就将它打碎,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再大的问题都解决了。” 池温凉被如树皮一般的双手紧紧握住,这是祖母第一次握住自己的话。 暖暖的,仿佛带有长辈特有的慈爱,但同时又带着粗粝,将池温凉的心剐蹭的乱七八糟。 她好奇看向递到手中的东西,是一个完全密封起来的陶瓷罐子,颜色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池温凉掂量一番,发现这个陶瓷罐子竟然是空的。 她不由得瞳孔微缩,心中震惊不已,这是哪位能工巧匠制作而成的?竟然如此精巧奇特。 池温凉连忙让望舒将东西存放好。 将一切做完,老太太的精气神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干了,由着池温凉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她瘫坐着,只能靠椅背才能得到一些支撑的能量。 良久,她自顾自的回忆道:“你小的时候,很可爱。” 却又不肯再说下去。 “罢了,你走吧,以后的路,再艰辛也要咬牙走下去。” 说罢,老太太摇头,紧闭双眼,不肯再看池温凉,转身被婢女搀扶进内室。那决绝的样子仿佛像是再也不会再见一般。 池温凉心头猛然一跳,想追上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她看着祖母步履蹒跚的背影,不知怎的,竟一句都开不了口。 她不自觉摇头否定,看向望舒祈求得到不一样的答案,“望舒,祖母刚才是什么意思?” 望舒摇抿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池温凉失魂落魄走出,低垂眼睑,沉浸在思绪的深渊里,池温凉的心头不经意间掠过一抹寒意,她不由自主地抗拒着那个渐渐成形的念头,不愿意再想下去。 饕餮酒楼,二楼雅间。 两位公子身着不凡,前后踏入。 雅间布置典雅,仿佛是喧嚣尘世中的一抹静谧。轻纱窗帘半掩,微风拂过,轻轻摇曳,带来一丝丝外界的清新与神秘。 墙壁上挂着的,是当今炙手可热的蒙大家的亲笔画。只这一幅,就价值百金,被人随意的挂在雅间中装饰。 圆桌中,是早已备好的酒菜。晶莹剔透的玉盘内,盛放着色彩斑斓的佳肴,既有珍馐美味,也有时令鲜蔬,除此之外,还有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可见请客之人是下了大价钱。 万俟揽月与莫如季相对而坐,直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莫如季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揽月兄,你设这酒席,究竟是为何事?” 他看出了这两天万俟揽月有些不对劲,但任凭自己怎么关心,那平日里最是心直口快的人愣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直到刚才,他突然拦住自己,说在饕餮酒楼设了一桌薄酒野菜,邀他一同前往。 只是等他来到此处才知,万俟揽月设的哪是什么薄酒野菜,挥霍程度堪称一绝! 不仅提前预定了雅间,就连所有的招牌菜都上了一遍。 万俟揽月没有回答吗如季的问题,而是又多喝了两杯。 直到酒劲上来,他感觉自己脑袋晕乎乎的,这才开口说话。 万俟揽月放下手中的酒杯,直愣愣盯着莫如季。 莫如季不由得后背发凉,咽了一口水,“揽月兄,我家到我这一辈那可是三代单传,若你是想与我结为契兄弟,那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万俟揽月愣神,因为喝了酒,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不会转了似的,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思及此,万俟揽月黑了脸,“你想什么呢!” “小爷可没有断袖之癖!” 莫如季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揽月兄,你这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啊?” 万俟揽月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问道:“莫如季,你可曾想过,将来会娶怎样的娘子?”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好奇与期待。 莫如季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按理来说,我们确实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正如淮澈兄不也是前几日刚成的家吗?” “只是揽月兄,你也知道,我的家中是个什么情况,我现在只想先考取一个功名,然后再想其他。” 莫如季确实是他那一房三代单传的嫡子,但他却没有大家族嫡子的骄纵。 第十六章误人清誉 莫家自前朝起,就颇有家底,而后又有从龙之功,是真正钟鸣鼎食的大家族。 然而树木参天,枝干却有长有短。 莫如季出身的三房一脉,子嗣稀薄,至他这一代,已是三代之中唯有一脉相承。 他自幼年起,父亲早逝,留下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其母性情温婉而柔弱,人情往来,看账管教,更是一窍不通。 若不是与莫柔云这个姑母亲厚,常常来往,这才将日子维持了下来。 莫如季的心绪忽地飘向了那个阳光般灿烂的身影,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苦涩的笑。 自己这般落魄模样,怎敢有丝毫非分之念,去妄想那颗璀璨的明珠呢? 几杯醇酒悄然滑入喉间,莫如季的脸庞渐渐染上了几分绯红,这才恍然回神。 望向万俟揽月,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你瞧我,差点忘了问,何以会提出这般问题?” 万俟揽月轻咳了两声,那模样透着几分故作姿态,眼神闪烁间,似乎藏着难以言喻的心虚。 莫如季看在眼中,不由得眼神一亮,言语中带着欣喜与试探,“莫不是,揽月兄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万俟揽月嘴唇轻启,忆起那人如水般沉静,却偏偏穿了身艳丽的红,仿佛上了无形枷锁,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见他这般,莫如季笃定心中猜想,脸上的笑真诚又高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随后他仔细盘算,“揽月兄家严家慈具在西北,若是成亲,这一番折腾下来也是麻烦了些。” “不过这是大事,要早早准备才好。” 见他思绪散发,都快要祝自己早生贵子,万俟揽月连忙将他的话拦下打住。 “我并未做过!”万俟揽月坚决地反驳。 “我与她之间,唯有坦荡与清白!”每一个字都如同掷地有声的金石。 这让原本应有的闲适与优雅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所笼罩。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良久,莫如季恰如恍然顿悟,“莫不是那姑娘,不喜欢你?” 莫如季不由得苦口婆心劝告:“揽月兄,姻缘之事,讲究的是一个‘缘’字。” “若是人家姑娘不喜欢你,那还是早早放手的好。” “不然到时候反成一对怨偶,耽误了人家姑娘。” 万俟揽月肩膀沉下,忍不住扶额苦笑,他就不该找这个“小和尚”来诉苦。 这几日,他将那个荷包翻来覆去。 急眼时,恨不得将它一把火烧掉,眼不见心不烦。 若是让人知道自己私藏了女子荷包,定然会误女子清誉。 可他盯着那瘦瘦小小的迎春花,仿佛风一吹就倒了,便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然而,若要亲手将之物归还原主,却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 再者说,孤男寡女,若是被有心人看见,自己身为男子还好,那女子定然就会被连累了。 他现在无比懊悔,当初怎么那么手快就将荷包捡起。如今可真成了一块烫手山芋了。 莫如季见自己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万俟揽月仍然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瞬间来了火气,音量拉大几分。 “揽月兄!” “你可不要强迫人家姑娘!” “虽说你万俟家家世显赫,但人家姑娘不愿,便是如何都不该强抢民女!” 万俟揽月额头皱出几条黑线,他不过是愣神片刻,那“小和尚”的思维已经跳脱到强抢民女上了。 “莫如季,你想什么呢!” 便是要强抢民女,那也要自己抢得过长安侯府啊。 呸,不对,什么强抢民女,自己的脑子差点被他带跑偏。 他咬牙切齿的发誓:“我,万俟揽月,没有喜欢的女子,也没有要强抢民女的想法。” 万俟揽月狠狠握拳垂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若是以后我真要做此等猪狗不如之事,那我便放弃科考,从此再不踏入仕途。” 见他动了真格,莫如季也知道是自己错怪他了,连忙劝阻,“万万不可!你怎可拿仕途做誓?” “是我错怪你了,我的错,我给你赔罪。”说罢,莫如季起身作揖,对着他深深弯腰鞠躬。 万俟揽月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莫如季不知情况,也是好心相劝,不想将场面弄得如此不堪。 他将莫如季扶起,拉人坐下,安抚道:“是我口无遮拦惯了,你还要与我较真吗?” 只一句话,便让两人相视一笑,将刚才的龊语抛诸脑后。 两人自幼时起便相识,虽偶有龊语,但很快就会和好如初。 其实,他们俩也算是命运多舛,彼此间有着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莫如季表面出身大家族,但由于父早逝,母懦弱,在族中并不受重视,甚至本属于他那一房的财产都被其他长辈瓜分,还美其名曰代为保管。 而万俟家起初是羌绒过国的望族,一百多年前,羌绒国被伊朝所灭,羌绒王族被屠戮殆尽。万俟一族带领羌绒归顺,经过一百多年的治理与融合,羌绒国的痕迹已经几乎被覆盖和湮灭了。 而万俟一族在归顺后,因为其骨子里的骁勇善战,大多数族人都在军中担任要职。一直到万俟揽月这一代,其父兄都在边关镇守,却独独留了万俟揽月在京中。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万俟揽月自己也知道。 当初他入京是不过十岁,初见皇帝时,便表现出自己只是个狂妄草包,在秋猎时,他故意引诱几个王公贵族子弟与自己比试,立誓若是输了,从此再也不会沾武半分。 此次事件之后,皇帝笑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还为他解脱说,不过稚童所言当不得真。而万俟揽月却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皇帝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让他入了太学,就此弃武从文。 这悠悠十载光阴里,他竟真的未曾再握刀挥剑,转而潜心研读起圣贤书。今年秋闱更是一举中第。就待明年开春,若是能过了会试,那万俟揽月就将会是万俟家第一位文官入仕之人。 方才,万俟揽月竟以仕途为誓,这番举动,让莫如季的反应骤然间变得异常激烈。 待到两人酒足饭饱,莫如季放下手中筷子,笑着说,“多谢揽月兄盛情款待,下一顿该我请了,待到下一个休沐日,我们叫上淮澈一起。” 万俟揽月轻轻颔首,以示应允。 只是一提到沈淮澈,他又不由得想起那个不该念着的人。 手中的动作一顿,算算时候,今日应该是她回门的日子。 第十七章扫地出门 果然人就不应该念着什么。 万俟揽月与莫如季方才踏出酒楼的门槛,恰逢长安侯府的华丽马车悠然穿梭于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车队庞大,气势非凡。 置身于繁华闹市,缓缓而行,虽张扬,却不霸道。 莫如季也目睹这一幕,心中不禁生出感慨,摇头轻声叹道:“瞧这淮澈与弟妹之间,情深意厚,感情甚笃啊。” 在伊朝,新婚之俗中藏着一份不成文的规矩:新妇的回门之礼,其厚重程度,恰似婆家心中满意的秤砣,越沉甸甸,便越能映照出对新妇那份难以言表的喜悦与珍视。 而池温凉如今的这个排场,怕是能和郡主比一比了。 万俟揽月听了这话,嘴角一抽,在心底暗暗冷笑,双双装晕的感情吗? 也就是那憨子看不清,才真的觉得沈淮澈与他的新婚娘子感情好。 若是他将三日前的情况与他说道,不知他还会不会有这番感叹? 随即万俟揽月像是想到什么,神色懊悔,背过身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说好不再想的呢? 莫如季仍旧在一旁喋喋不休,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姑母这番仓促定下婚事,着实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万俟揽月眼神微动,忍不住试探,完全忘了刚才是谁自己打自己,“如季兄也不知为何吗?” 莫如季点点头,“对啊,前个月都还没任何消息呢,后来很突然的定下婚期,时间紧的远在辽州的二伯一家都来不及参加,只得派人送了贺礼来。” “原来如此,那确实奇怪了些,只是来历不明的女子,也进得了长安侯府的门?”万俟揽月故作好奇。 莫如季摇摇头,轻声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呢?倘若真是来历不明之人,别说成为正妻了,恐怕连做个良妾的资格都不会有。” “我是听说,那世子夫人,也是官家女子,就是其父官职太低,靠着姻亲才升了京官,来到京城已经好几天了,都还没被陛下召见任职。” 他后面那句语气平淡,似乎对这样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 哪位书生在踏上仕途之前,不是胸中满怀壮志豪情,誓要以一腔热血,为百姓福祉奔波劳碌? 他们都曾梦想着埋首于案牍之间,以笔墨为剑,为正义而战,每一滴汗水都凝聚着对苍生的深情厚谊。 且对于那些蝇营狗苟、结党营私之辈十分不屑,内心深处充满了对他们的轻蔑与厌恶。暗自起誓此生定要做个清廉正直、无愧于心的纯臣。 然而事实会给每个理想主义者当头一棒,将人敲得头晕目眩,耳鸣脑胀,直到被敲怕了,或者脆弱者直接被敲死了,才能终了。 靠着姻亲往上爬,在官场中屡见不鲜,这种手段还算是摆在明面上来的。算不得罪大恶极的事。 万俟揽月却忍不住皱了眉,他们家世代武将,凭的是谁功夫高,谁谋略高,谁就能往上爬。对于文官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实在头疼得很。 可若是她父亲靠着自己续弦的姻亲才升了京官,那她与沈淮澈的婚事呢?若也为了借势,未免太过着急了些吧! 见万俟揽月一直低头沉思,莫如季就知道他似乎是想岔了。 “你可知她父亲娶的续弦是谁?” 万俟揽月听出里面有些门道,“哦,是谁?” “我姑母的手帕交。” 只需点一点,聪明人自然会想通。 他知长安侯夫人因着身份的缘故,和许多人都称得上是好友,但若是手帕交,且年纪合适的,怕只有吴家那位了。 当年吴家的事一度成为全京城的饭后谈资,他也多少听了一耳朵。 后因吴家举家外放,这才平息下来。 随即,莫如季又说了一个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我听说,这个婚事全程是池夫人全程操办的。” 那不就是继母进门,将人扫地出门吗? 万俟揽月恍然悟及此节,心头不禁燃起熊熊怒火,身前栏杆无意识地成了他情绪的宣泄口,狠狠一拍整片相连的栏杆都微微晃动,“这女子,行事怎地如此恶毒!”言罢,他仍觉得心火难消。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池温凉要装作心疾发作,原来是被人草草嫁了过去,恐怕她连自己要嫁到何许人家都不知道。又如何能不反抗? 他虽是男子,却也懂得世间女子的艰难,不然那时也不会去劝告沈淮澈。 莫如季对他这般情绪虽有些奇怪,但连想到万俟揽月向来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便也不说什么。 吴春杏这个继母自然是希望快点将人嫁出去腾地方,那莫柔云这个亲娘为何也会如此匆忙地将婚事定下,而且还是定的还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家中的女子? 这件事莫如季不知道,万俟揽月也一下子想不通。 而此时正在与沈淮澈同坐的马车里的池温凉,却是已经知道了。 按理而言,回门之日当晨光初破晓时起程,于暮色四合之际归家。 然而,沈淮澈却在午膳之后,忽然间咳嗽连连,就连痰中都带有丝丝血丝,无奈之下,只好提前起程回候府了。 沈淮澈被秋月扶着,捂着帕子咳嗽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几乎是要将肺咳出来的程度。就算池温凉与他不过相识几天,也忍不住为他揪心。 直至咳了很久,他才堪堪止住,但身体却控住不住开始发抖,似乎很冷的样子。 哪怕这样了,沈淮澈缓过来一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池温凉开口道歉:“抱歉了,因为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害得你不能和家人多呆一会儿。” 池温凉善解人意地摇头:“怎么能这样说呢,我知你是好心,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再见,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如此?” 第十八章反常 沈淮澈突然胸口猛翻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腥甜,疼痛如潮水般自体内汹涌而出,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在这剧痛下颤抖。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烈焰无情地舔舐,撕扯他的身躯。 他抑制不住咳嗽,只是相较于之前,这次的咳嗽声闷闷的,听起来没有太多力气。 看着手帕上的血,秋月眼眶泛红,犹如秋日里被露水打湿的花瓣,她手上的动作轻柔又谨慎,生怕自己动作太大,使得沈淮澈的痛苦有加剧一分。 终于,她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愤懑,轻轻侧首,目光中带着几分幽怨投向池温凉,轻声细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若非为了陪伴夫人回门,世子又怎会这般?” 一时间,这个马车内的气氛降到冰点。 望舒闻言,脸都被气红了,但手被池温凉紧紧抓住。 池温凉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望舒不要冲动。 她这几天在侯府中已经知道了一些事。 据说沈淮澈自弱冠时起到今日,便再也没有踏出过府门,通常都是好友上门拜访,这才有了之前那位公子可以直接进入膳厅的情况。 而之所以这般,池温凉猜是他的病情又加重了,怕是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所以莫柔云才这般急哄哄地为他定下亲事。 面对秋月那略显锋芒的言语冲撞,她心绪平静如水,心中没有丝毫涟漪。 池温凉不愿深究,有人却不想这么干。 沈淮澈身子软绵绵侧躺在一边,待到力气恢复一些,声音还有些虚弱,轻声训斥道:“秋月,你放肆了。” 秋月狠狠吸了一口鼻涕,就连仪态都不顾了,她偏过头,一脸不服。 她就是不喜欢池温凉这个新过门的夫人,若不是之前春花这个大丫鬟打了样,把她敲打一番,她指不定还会多恶劣。 见她这般不知悔改,沈淮澈闭上眼,顺了几息气力,又淡淡开口:“你下去吧。” 秋月闻言,惊讶不已,满脸委屈,“世子爷,奴婢,” 她运气好,自卖身成为奴婢后就被分到了沈淮澈的院中,沈淮澈向来宽厚,就算有时候当差时出了什么纰漏,沈淮澈也帮着她们隐瞒下来。 这也导致了她认为自己与那些被使唤的丫鬟们不一样,觉得自己的话是有分量的,除了春花便再也没有谁能给她脸色看了。 “你主意大了,就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沈淮澈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免严重几分。 池温凉不动声色地看着主仆二人说话,沈淮澈为自己出头,她可没什么兴趣和稀泥。 刚才她之所以不追究秋月的出言不逊,一是体谅她心疼沈淮澈的心,二则是为了给沈淮澈面子,他拖着病弱的身体陪自己回门,给足池府面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罢了。 只是她不主动追究,也绝对不会做滥好人。 看着秋月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下了马车,临下车前还狠狠剜了自己一眼,仿佛她才是主子,而池温凉才是任打任骂的奴婢一般。 池温凉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叹息,长安侯府在管教下人这方面,到底还是差劲了些。 直到马车中只有沈淮澈与池温凉望舒三人,沈淮澈再次开口表达歉意。 “池姑娘,秋月对你出言不逊,是我没有管教好她,” “我已训斥过她,还望姑娘海涵。” 她们早已达成约定,在私底下以朋友相称。 对这等小事,池温凉心中淡然,甚至还有心打趣沈淮澈,“我们如今是什么关系,池姑娘池姑娘的,叫得如此生分。” “若只是‘池姑娘’那定然是会与你论到底的。” 沈淮澈气息一乱,涨的满脸通红,又止不住开始咳嗽。 见他这般,池温凉知道他想岔了,连忙笑着解释:“我们不是说好了,当做朋友吗?” "既是挚友相待,你以我的闺名相称又有何妨?何必拘泥于那等客套,显得如此生疏呢?" 说着,池温凉坐到他身侧,将自己的手帕递到他手边。 此时,正好有一阵风吹过,将马车的帘子吹起一角。 这一幕落在万俟揽月眼中,就成了池温凉在温柔地给沈淮澈擦拭嘴角,而沈淮澈半躺着,看起来享受极了。 万俟揽月的气息猛地一顿,就像是突然间,一只看不见的巨大手掌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瞬间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心中泛起一股酸涩,就像咀嚼着春末时节那尚未染上绯红、仍旧青涩的杨梅,滋味复杂而微妙。 而此时马车中,沈淮澈并没有如万俟揽月看到的一般享受。 他感觉一屡清香丝丝钻入自己的鼻子中,丝绸材质的手帕顺滑洁白,让人不忍玷污。 “池姑娘,”沈淮澈依然坚持己见,“在京城中,男子是不能直呼女子闺名的,这是十分孟浪的行为。” 池温凉闻言,只感觉十分奇怪,“唤个名字便是孟浪了吗?” 她曾与池冬荣去过最靠近南边未开化蛮夷的州府任职。 因着两边地区相互影响,当地有一习俗,若是男女双方看对眼了,往草丛垛里一钻,次日再拿着彼此的信物上门提亲。 沈淮澈解释道:“池姑娘初来乍到,对京城还不熟悉,若是哪位男子直呼女子闺名,那便是两家极为亲厚,有意结亲之意。” “竟是这般?”池温凉也只得接受。 随即沈淮澈继续对池温凉保证,“池姑娘,是我不好,若是我没有草率应下婚事,也不至于耽误了你。” “你放心,如今你入我侯府,我定然护你周全!” 池温凉是相信他的,不然他也不会做着一系列的事。 只是她要的不仅仅是在侯府中安居一隅,被困一生。 念及此处,池温凉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仿佛心中那难以言说的滋味,都凝聚在了这轻轻扬起的唇角。 若是自己能选,她才不要当这什么劳什子夫人,可这却又只能是她唯一的路了。 细细盘算下来,从小到大,家中的反常之处竟如此多。 爹爹只是一个官职低微的芝麻小官,如何能支撑得起如流水般的开销? 虽说爹爹借口家中曾世代经商,如今到了他这一代,不成想意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能断臂求生,将万贯家财折成银两逃离京城。 但若是真的,那爹爹是如何护住这样一大笔钱财的呢? 祖母的腿是如何落下残疾的呢? 为何她对自己的娘亲一无所知,连姓名都未曾知晓,更遑论拥有一幅画像以寄相思。 而祖母今天反常的行为似乎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桩婚事,表面上似乎是莫柔云与吴春杏携手共谋的一出好戏,实则暗潮汹涌,背后还藏着其他推手的巧妙布局。细细品来,其中的曲折与算计,远比表面所见更为深远复杂。 或许这背后的缘由,与她母亲那边的血脉亲人有所牵连,又或许,是与父亲昔日不慎得罪的那位权势滔天、绝不可惹的大人物相关。 然而,就目前而言,池温凉所掌握的信息仍旧匮乏得紧。 她很乐意将这谜底解开,待到迷雾散尽时,所有的真相都会浮出水面。 第十九章求神拜佛 当那蜿蜒如龙的车队缓缓驶入侯府的大门,莫柔云早已不自觉地伸长颈项,目光穿越了时间的薄雾,满载期盼地定格在远方。不知她在这青石铺就的府门前静立了多久。 沈淮澈率先下了车,秋月连忙上前搀扶,看起来乖巧极了,只是这般恭顺的模样,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想通了。 莫柔云急忙迎上前去,眼中满含关切,轻声问道:“淮澈,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通常,新婚女子回门之礼,总在暮色四合时才归来。而今,日头尚高悬于中天,她如此询问,若非是不懂规矩,那便是心中对池温凉确有诸多不满,难掩轻视之意。 莫柔云拉着沈淮澈就想往府中走,丝毫不管池温凉还未下马车,“儿啊,快去让府医把脉,你出去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 沈淮澈倏地驻足,身形稳若磐石,语气温和而坚定:“母亲,温凉此还未下来。” 他眼神坚定,直视前方,未曾有片刻偏移,与正准备下马车的池温凉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容小觑的正气,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沉稳。 刚才还在马车上,还不愿喊自己闺名,如今却说得如此顺口,池温凉真想上去对他促狭一笑,不知他会不会又脸红心跳起来。 而沈淮澈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耳尖微微泛粉。 池温凉轻轻提起裙摆的一角,动作中带着不言而喻的雅致,她踏着精致的脚凳,步伐悠然自得,缓缓步下台阶,最终与沈淮澈并肩而立。 她对着莫柔云屈膝行礼,“母亲安好。” 莫柔云看到池温凉,捂着胸口,摆出一副难受的神色反问道:“安好?我如何能安好?” “你们那么久才回来,若是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安好?” 见状,静候于侧的秋月,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微妙的笑意,她瞅准时机,巧妙地插入话语,带着几分委屈的口吻告状道:“大夫人,您可知,方才在池家……” “住嘴,”沈淮澈猛地打断了他,声音冷冽如寒风穿林。 这是沈淮澈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 经过一路上的休息,沈淮澈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只需稍稍掩饰,就可将今日之事隐瞒下来。 若是再被人多嘴捅到莫柔云面前,不过多生事端罢了。 莫柔云皱眉,知道其中发生了一些事情,她不理会沈淮澈,转而让秋月继续说,“刚才在池家如何,你照实说。”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在这提着心,七上八下,一直不得安稳,而自己那么担心的儿子竟然有事瞒着自己,怕还和池温凉有关。 早知今日,她在为沈淮澈甄选新妇时,便不应选了个花容月貌的。 不过短短数日,这池温凉让她和自己儿子只见生了罅隙。 秋月得了令心中暗喜,但面上还是一副委屈的模样,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母亲,还是我来说吧,”池温凉开口将话揽下,“刚才夫君在池家时,身子有些不爽利,我们便提早回来了。” 对此事心知肚明的几人都不知道池温凉怎么会如此坦率。 果然,莫柔云听了这话,瞬间火冒三丈,“怎么个不爽利法,你倒是说清楚些。” 池温凉低头恭顺回答,“应该是早起寒露重,有些受凉了,夫君一直咳嗽,甚至还咳出了一些血丝。” 莫柔云只觉得两眼一黑,“快快快,快让府医来!” “不,直接去请太医,快去!” 沈淮澈眼疾手快,拦下了几乎陷入癫狂边缘的莫柔云,他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宛如春日里的一缕清风,轻轻拂过她心头的狂澜,“母亲,您看,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地站在您面前吗?” 莫柔云细心地审视着沈淮澈的每一处,那双含忧的眸子里满是关切。待确认他确实无恙,心中紧绷的弦这才缓缓松开,情绪逐渐平复如初。一口气卸下,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也不怪莫柔云对沈淮澈的事如此激动。 当初她为了生下沈淮澈,称得上是九死一生,在生产时还遇上了大出血,至此再也不能生育。 而更加令她崩溃的是,她刚把沈淮澈生下来,就被太医断言活不过百天。 那一刻,她心中唯余祈求,愿遍访神灵,虔诚叩拜每一尊佛像,将所有能寄予的希望,一一诉说。只要能让儿子安然伴于身旁,即便是以自身寿数为代价,她也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待到她缓过来,这才终于想起来问罪。 “秋月,照顾世子不周,罚五大板,和一个月的月钱。” 莫柔云眼神凌厉看着秋月,她又不是个傻的,怎么看不出来这个丫头是想搬弄是非。若她真的被丫鬟牵着鼻子走,那才是真的蠢。 第二十章来福 莫柔云的目光晦暗不明,轻轻落在池温凉身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行事。 仔细论来,其实池温凉并没什么大错。但她就是看不惯沈淮澈维护池温凉的样子,想着借题发挥一番。 池温凉在心底暗笑,不过几日,她对莫柔云的性子算是摸透了。 所以她故作惶恐开口,“母亲,儿媳知错,自愿抄写一百遍《女则》《女戒》以检明己身。” 莫柔云还未想好,这边池温凉就自觉的将惩罚定下,莫柔云满意点头,“你既然已经知错,便只罚五十遍罢了。” 她那番宽容大度的举止,若不细究,外人见了,恐怕会误以为她是一位极善解人意的婆母。 沈淮澈眉头紧皱,很不理解池温凉为何自己领罚。他想跟莫柔云开口劝说,却被池温凉打断。 池温凉扶住他的胳膊,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胳膊,面上仍是担忧的神色。 “世子爷,你头还晕吗?” 他怔愣住,还没有接收到池温凉的用意,“头晕?” 池温凉点点头,那真诚的样子仿佛是真的一样,“对呀,你刚才回程路上,不是说有些头晕吗?” 随即她转头,满脸担忧地对莫柔云说:“母亲,我们还是先进去让府医给世子爷把一下脉吧,若是夫君有什么三长两短,妾身可就是天大的罪人了。” 说完还不忘用帕子掩面,这熟练的样子让望舒这个与她从小长大的人都目瞪口呆。 而沈淮澈也终于明白池温凉有自己的考量,嘴角勾起一抹笑,上道的与她配合,轻声安慰道:“夫人放心,我现在好多了。” 莫柔云一听,什么都顾不得了,满脸担忧,“不行,快让府医把脉,看看,你这身子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说罢,连忙招呼众人进去。 池温凉落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眼神环视四周,不知她在盘算着什么。 直到快到劲竹阁时,她终于有所行动。 池温凉对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招手,示意他过来。 那人正是当初沈淮澈装晕时负责和他打配合的,名字叫做来福。 “夫人,您有什么要吩咐来福的吗?”来福对池温凉讨好一笑,那谄媚的模样仿佛池温凉是个金光闪闪的财神爷。 这正是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对所有人都过分热情,所有人都不得罪。但若是有人对这种谄媚很是受用,那便是个蠢的。 池温凉从来都不会小瞧任何人。 正是这种小狐狸,才最会用软刀子伤人,还让人找不出错处出来。 只是来福年纪还小,若是历练一番,当小狐狸不显山不漏水,或是长成卫管事那般笑面虎的样子,那才算火候到家了。 池温凉对他温柔一笑,“我倒是真有件事找你帮忙。” 她眼神一挑,望舒心领神会地拿出一锭银子塞到来福手中。 到底年纪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他笑得嘴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看他这般开心,池温凉也忍俊不禁。 “夫人可别笑话来福,银子这东西谁能不爱?若是有人说不爱的,那便是那人根本不缺银子。” 来福见池温凉笑他,也不恼,反而贫嘴打趣。 池温凉听了这话,噗呲笑出声来,应和他道:“你说的不错。” 来福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故作懊恼,“小的还什么都没干,夫人就赏了这么大一定银子,这可真是贪心了。” “夫人您尽管吩咐,小的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番激昂的保证,不免让人觉得他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然而他话锋一转,可怜巴巴继续说,“小的人微言轻,能做的实在有限,一定尽量把事干利索了,夫人您可千万别觉得小的没用啊。” 这话中潜台词就是,这银子是您赏的,可千万别想着拿回去。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但我毕竟只是个下人,办不到你也别怪我。 池温凉被气笑了,“你个猢狲,皮实得很。” 来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也觉得自己太过放肆了。 “放心吧,都是一些小事。” 得了池温凉保证,来福这就放心了。 池温凉问:“府中祠堂在何处?” 来福据实告知,但他却不知池温凉为何要问祠堂的位置。 “夫人去祠堂作甚,可有什么来福帮得上的?” 池温凉勾唇一笑,“大夫人罚了我抄写五十遍《女则》《女戒》,大夫人如此,也是为了让我反省自身,我便想着,在祠堂抄写,方显诚心。” 哪怕是见过不少腌臜事的来福,此时也惊呆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世子爷抗拒这门亲事,故意装晕不算,夫人在嫁过来之后,还要被大夫人如此刁难。 但他转念一想,夫人也不像是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人。那去祠堂抄写《女则》《女戒》,便另有深意了。 他眼咕噜转了几圈,终于想明白这点。 随后,池温凉慵懒地拨弄着手中的一朵秋菊,动作悠然自得,仿佛是与老友闲话家常般,不经意地启唇问道:“这京城里头,近来可有哪出戏文正红火?” 赤裸裸暗示任谁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来福怔愣,他完全没想到池温凉找他竟是让他干这事。 最终,他咬咬牙,忍痛将刚才那锭银子还回去,就连面上的笑都僵硬几分。 “夫人,今日之事,您就权当奴才没听这一耳朵。” 这不怪他这般选择,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帮着刚进门的媳妇对付婆母。 且不说东窗事发,池温凉会受到什么惩罚,他自己是绝对如何都脱不了身的。 望舒后退一步,没有收他退回来的银子,来福也不敢去拉扯池温凉。 他紧握着那烫得几乎灼手的银两,脸上挂着一抹似哭非哭、极为复杂的表情,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要误会他刚受了什么严厉的责备。 望舒也不知道自己家小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她只知道池温凉不会做没脑子的事,自己只需要坚定的站在池温凉这边就对了。 第二十一章水云锦钱袋 池温凉当然不会傻得去对付莫柔云,而且还是用这么低端的手段。 这对她除了能争口气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虽说莫柔云这样的性格不是很好相处,但只要不触碰到她的逆鳞,莫柔云才懒得多给几个眼神。 想要在候府中相安无事地过日子,池温凉有的是手段。 今日这般即兴步棋,不过是用莫柔云做个筏子。 池温凉看向望舒,示意她将整个钱袋都给来福。 来福抗拒不肯接下,就差跪着回话了,“夫人,就算您将一座金山银山给奴才,奴才也不敢接啊!” 池温凉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安抚道:“你放心吧,外头的话不会传太久,大夫人不会知道什么的。” 来福那起初明显的抗拒姿态,渐渐变得柔和,他思索池温凉那番话的深意。 这时,望舒见缝插针地将钱袋塞到来福手中。 来福还未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就被沉甸甸的银子压低手腕。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 没办法,池温凉给的太多了,哪怕是为了这袋银子,自己也愿意铤而走险! 来福家中艰苦,五年前大旱,不得已将他买如侯府为奴,这才把日子过了下来。 池温凉满意点头,挥挥手让他退下。而后与望舒走起祠堂的方向。 这一边万俟揽月与莫如季分开后,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长安侯府门前。 他懊恼拍额,“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就要转身离开之际,忽然想起沈淮澈说,他得了《黛川游记》的真迹,邀他共赏。 前两日他到长安侯府就是为了这事,不巧碰上了她们二人发病,这才耽搁了。 万俟揽月已经抬起的脚缓缓转了一个方向,像做贼般小心翼翼地往后倒退几步,而后立马飞奔走起。身影雀跃的像只小狗。 他是为了《黛川游记》的真迹,可不是为了见那人! 因为他常常上门,便是不用拜帖和通传,门房也直接放人进去了。 门房引这万俟揽月到劲竹阁门前,便退下了。 此时府医已经给沈淮澈把开药完毕回去了,而莫柔云却仍在劲竹阁待着要将沈淮澈照顾到位。 万俟揽月不便进去,在院外徘徊。 劲竹阁外种了几排矮竹,风轻轻一吹,便沙沙作响。 来福正好与池温凉分别,准备悄悄溜回劲竹阁,只顾看脚下的路,一不小心与万俟揽月撞了个满怀。 “哎哟!”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万俟揽月,随即换上灿烂笑容,“万俟公子怎么不进去?” 万俟揽月好整以暇,颇有些玩味的将来福上下扫视一番。 他刚才可是看得真真的,这个臭小子在没撞到自己前,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突然,他的视线被来福袖子中的一小角布料吸引。 那是南方特有的水云锦,产量极少,用的是当地特有的蚕丝,常与中原盛产的望月锦混淆。 但不管是水云锦还是望月锦,都不是来福这个小厮用得起的。 万俟揽月眼神微动,那人是从南方来的。 见万俟揽月一直盯着自己,却迟迟不说话,来福心虚的摸了摸脸颊。 没什么好看的吧。 “万俟公子你在看什么?”来福干笑。 万俟揽月对他挑眉一笑,步步紧逼。 万俟揽月已年过弱冠,身量已然长成,而来福不过才十四五岁,再加上平日里吃得不好,看起来瘦瘦小小的。 快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身影将眼前的光全部笼罩,压迫感十足。来福都要哭出来了。 万俟揽月的手指轻轻一挑,来福袖子中的钱袋就被他拿到手中。 “我的银子!”来福双眼瞪大,就连尊卑有别都顾不上了,伸手想要抢回来。 万俟揽月也没想到来福袖子中的竟然会是钱袋,掂量一番,分量还不小。 “你个小兔崽子,”万俟揽月仔细查看钱袋,确定这就是那人的,“这袋子不错,我拿一锭银子跟你换如何?” 来福停下手中攀扯的动作,眼神瞬间亮了。 “当真?” 万俟揽月不重不轻地拍了拍他的额头,“本公子何曾骗过你?” 来福故作疼痛,捂住额头,“万俟公子,您将小的敲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万俟揽月忍俊不禁,“别装了,我下手还能没个轻重?” 来福也不皮了,脸上挂着大大的笑,“那这钱袋......” “少不了你的。”说着,万俟揽月在自己腰上摸索一番,拿出一个镶着红宝石的钱袋子,将里面仅有的一锭银子拿出来给来福看。 然后将水云锦钱袋中的银子悉数倒进去。 来福的眼睛顺着银子落袋的轨迹移动。 一锭, 两锭, ...... 十一锭。 够了! 来福喜滋滋地抱着万俟揽月的红宝石钱袋不撒手,语气里满是试探,“公子,这个钱袋,” 万俟揽月大手一挥,十分痛快地给了他。 不过是几颗红宝石,他那还多的是。 来福眼咕噜一转,就想开溜,他要赶紧拿这钱去给娘买个上好的人参去。 万俟揽月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来福看着自己双脚逐渐离开地面,肩膀一塌,放弃挣扎。 “万俟公子,您就放过小的吧!小的求求您了。” “你还没说这银子是怎么来的呢。” 万俟揽月当然知道这是池温凉给他的,他想知道的是,池温凉那么大手笔,究竟要让来福干什么。 来福心里明镜似的,清楚今日若不吐出些干货来,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他咬咬牙,“这些银子是夫人给的。” “夫人这几日要在祠堂里抄写《女则》《女戒》,夫人叫小的每日去买徐记的糕点给世子爷。” 万俟揽月娥眉紧蹙,怒气在胸腔中翻腾,仿佛要将那后槽牙关节都磨砺得咯咯作响。 怎么她才刚嫁过来三日,就要被罚去祠堂抄写,沈淮澈到底护不护得住人? 至于来福后面说的什么买糕点,他是不信的。 想来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能够在这高墙之中安然生存,也是不错。 待他情绪稳定下来,又忍不住懊恼,怎么自己如此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