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先别死,夫人有喜了裴如衍沈桑宁》 第322章 李皇后想到了谢欢 “这是何物?”李皇后看着儿子将宣纸慢慢摊开。 谢玄道:“这是一双眼睛。” 一双漠然中透着恣意的、可恨的眼睛。 画师也画不出谢玄口中的可恨,便将眼眸光芒中多添了几分攻击性。 李皇后只是浅看了一眼,心脏骤然一停,随即愣在原地。 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是她想忘,却从不曾忘记的人。 还没来得及将画纸夺过来,谢玄就一个转身,“父皇,您看。” 晋元帝眉头紧蹙,抬手一个奏折扔了过去,“你给朕滚出去!” 看什么看! 整日里正事不做! 谢玄被奏折砸了下,画纸也没能顺利递出去,心灵大受打击,还欲为自己说几句话,却被李皇后一把攥住手腕。 李皇后抢过画纸,温柔道:“玄儿,你父皇正为灾区忧愁呢,你就不要拿这些小事打扰他了。” 啊这……谢玄没话了,不明白母后为何前后变化这么大,前面还说要将采花——不对,是刺客,差点被带过去了。 刚才还说要将刺客找出来狠狠惩戒呢! 李皇后使了个眼神,谢玄似懂非懂,顺着她道:“是,儿臣不该拿此事干扰父皇。” 话落,御书房中响起晋元帝一声冷嗤,“你要是有空,就思考思考,能为百姓做些什么。” 谢玄低头,声音细若蚊蚋,挤出话来为自己辩解,“儿臣捐了一百万两了啊。” 晋元帝听见了,反问,“你很不情愿?” “没有啊,儿臣自愿的。”谢玄忙道,然而面对父皇满是威压的神色,他的话显得苍白。 李皇后打圆场,“陛下,玄儿是想为您分忧的,只是不如朝臣们圆滑,不善表达。” 晋元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扶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见状,李皇后拉着谢玄告退。 出了殿,谢玄头顶似笼罩阴云,憋屈得不行,“母后,你为何——” 李皇后将食指放于唇前,暗示他闭嘴,“你随我来。” 谢玄不明所以,跟着李皇后走上宫道。 宫墙高高,长长的宫道上,李皇后很珍惜母子相处的时光,她与儿子慢慢走着,也不急着开口说话。 仰着头看不见宫外的天,她脑海中忍不住想起二十年前入宫的情形。 她被当做家族棋子,当做与皇室的桥梁,成为中宫皇后。 这是多少人渴望不可求的位置。 没有人问她愿意否,因为必须愿意,她自小就被家中当做未来皇后培养,即便改朝换代,父兄还是有办法让她成为皇后。 立后大典的那日,花轿从正宫而入,当时也是这条宫道上,她掩着面,轿子的红帘被风拂开,她抬眸一瞥,窥见那人容颜,饶是暖光洒在脸上,依旧遮挡不住他的冷漠。 他不满的,是晋元帝立后。 而她落寞的,是所嫁之人并非心仪之人。 “母后,您怎么不说话?”谢玄稍微等了等,就有点着急了。 “玄儿,这画像切记不要让你父皇看见了。”李皇后回过神,语气冷下。 谢玄憋屈道:“儿臣就算想让父皇做主,父皇也不会看,他根本不关心这些。” 李皇后知道儿子委屈,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问,顾不得他的情绪,“你今日所见的这贼人,多高多壮?武功如何?他可有说话?” “他坐在马上,看不出,至于武功……我们都不曾打过,也看不出,虽然看似一无所知,但儿臣记住了他这双眼睛,势必会找到他的。”谢玄笃定道。 李皇后脱口道:“不,你不能找他。” “为何?”谢玄不解。 李皇后犹豫思忖着开口,“这画像上的眼睛,与太子很像。” 闻言,谢玄惊讶地张嘴,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母后,这不可能,兄长若还活着,不可能二十年不回来,放着堂堂太子之位不要,难道是疯了不成?” 素未谋面的太子兄长,大概早就死了,今日遇到的刺客根本不可能是太子。 至少谢玄觉得不可能。 李皇后却坚持己见,“玄儿,你莫要以你的想法去揣测别人。” 好了,现在谢玄认为疯的另有其人,“母后,您是魔怔了吧,这人若真是谢欢,他图什么,放着太子位不要,时隔二十年出来戏弄我一下?” 语罢,似觉得这样和母后说话不太礼貌,谢玄缓和语气道:“何况二十年过去了,您的记忆有偏差,他不可能还和二十年前长得一样,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多了去了,这人不可能是谢欢。” 李皇后说服不了他,反而被他说得动摇了,“这……” 动摇的不是记忆,李皇后自认不会忘了谢欢的模样,动摇的是谢玄的后一句话。 一个人的模样是会变的。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只是和曾经的谢欢有些像? “母后,我看您今日情绪不佳,您回宫歇会儿吧,儿臣先出宫了,改日给您找个戏班子来宫里唱戏。”谢玄拱了拱手,大步流星而去。 李皇后看着儿子的背影,纠结得很,还是怕某种可能性,愁着眉道—— “玄儿,你莫要找那人了,一条裤子罢了,算了吧!” 一条裤子…… 啊,谢玄脚步顿住,但没有转身,面上阴霾更甚。 远去的记忆再次袭来,他闭了闭眼,这可不只是一条裤子的事。 还有一条腰带。 虽然,扯腰带,刺客不是第一人。 但扯裤子!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扯他的裤子! “知道了,母后。”谢玄嘴上随意应下,可心里不是这么想。 谢玄出宫了,然而画像还在李皇后手中,这倒不算什么事,再让画师重新画就是了。 方才还是青天白日,等李皇后回到凤仪宫的时候,已经日落黄昏,因为她并未用凤辇,一路走走停停回了宫。 她屏退宫人,独自走进了殿内,走到床榻边,将被褥挪开,床榻上出现一个暗格。 李皇后盯着暗格,迟疑许久,还是打开了暗格,取出里头存放二十载的陈旧画像。 第323章 谢欢,求你不要回来 取出后,将床榻合上,画像摊开放在被褥上。 若有人在此,不难看出,画中背景是京城东大街,男子率军而来,男子高坐马上,冷着面,一柄银剑指向马前凶恶之徒。 男子身侧是一位英气的女将军,手握银枪,同样稳坐马上,冷眼睥睨。 除了这两人外,身后一应人的脸都是模糊的。 那名凶恶之徒下跪求饶,也没有露脸,马前跌坐在地的女子,也只有一个鹅黄色的背影。 女子仰着头,似望着马背上的男人,也可能是望天。 究竟望着什么,恐怕只有李皇后自己心里清楚。 她将手中宣纸上的眼睛与男人的模样细细比较,太像了,这双眼睛,与年轻时候的谢欢太像了。 尤其是那神韵。 他总是冷着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么冷漠,其实不然。 他是天生将才,少年时便立下威名,是令前朝君主与将士闻之胆寒的人物,从不曾吃过败落之苦,有些骄傲是正常的。 但这骄傲,不曾让他自大与冷漠,他是心肠最软的,即便见惯生死,也不会忽视任何一条生命。 他恣意,他张扬,他骄傲,他是个英雄。 他不曾玩乐过一日,即便做了太子,也不挑食,或许是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能吃个鸡腿就是好菜,根本不会浪费一点。 所以,御膳房给他一人上了五个菜,就被骂了一顿。 打那以后,全宫上下提倡节俭,李皇后遵守得很好。 这皇宫里,思念谢欢的,从不止晋元帝一人。 李皇后伸手摸着画像上男人的眉眼,眸光柔和,透着无限柔情。 “娘娘,”心腹季嬷嬷轻手轻脚走近,看见皇后时隔一年又开始怀念了,大骇却不得不压低声音,“您不是说再不打开了吗,万一让陛下瞧见,可不得了!” 李皇后摇头,“陛下不关心,也不会来。” 晋元帝很少涉足凤仪宫,季嬷嬷叹了声,“即便陛下不来,您思虑多了也对身子不好啊。” “你瞧瞧,像不像?”李皇后毫无顾忌地将宣纸递给季嬷嬷,“此人今日扯了玄儿的裤子,但未曾伤他,我越想,越觉得像是谢欢能做出来的事。” 季嬷嬷看画像惊讶,听了这话更惊讶,“娘娘,这……这不能说明什么呀,您这是心里惦记着,所以看什么都像。” 李皇后垂眸,手还流连在画上。 季嬷嬷好想把画收起来,这若让人看见真是不得了,“娘娘,您还是忘了吧,若太子殿下还活着,在外面肯定有家室了。” 听闻,李皇后非但没有生气,还很认同,“他这样的人,从不缺人喜欢他。” “……”季嬷嬷无语了,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李皇后脱了鞋袜,上了床榻,“本宫有些困倦,你出去吧。” “老奴帮您把画收起来。”季嬷嬷上前。 “你把画放下。”李皇后声音骤冷。 季嬷嬷无奈,只能放下,默默走到殿外守着。 李皇后缓缓躺在画像一旁,指腹还摩挲着,心中不免想着,若是他还活着,也挺好的。 若是他有了家室,也挺好的。 若是他不回来了……他最好是不要回来了,如此他们就不会成为敌人。 他应该要获得幸福的,前半生为百姓而活,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他的妻子,应该会是个非常温婉善良的人,他的子女也会像他一样,正义勇敢,聪慧美丽,一家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一家人,每顿应该可以吃上五个菜的。 她希望他这样幸福地活着,因为她如今也很幸福,近代以来再没哪个皇后如她这般安逸了。 没有宫斗,不用争宠,虽无情爱,但帝王宽容。 这深宫再寂寥,她也没什么不满的。 “谢欢……”李皇后呢喃着,眷恋地唤着令她朝思暮想的名字,“求你,不要回来。” 她慢慢闭上眼睛,唇瓣弯着一抹淡淡的笑,一滴眼泪滴在方枕上,浸入枕心。 寂寥的不止是深宫,还有宁国公府。 入了夜,没人休息,宁国公在准备给大儿子写信询问情况,虽然才刚走,但是现在写信刚好,因为等信送到了就晚了。 虞氏在一旁嘱咐着,让他问什么问什么,足足写了三张信纸。 “要不要给说,她媳妇去了金陵?”宁国公问虞氏。 虞氏犹豫一二,“莫让他分心了,阿宁若要告诉他,自己会说,你就别说了。” “哦。”宁国公没意见。 此时,邹嬷嬷来敲门,“国公爷,夫人,段姨娘求见。” “这个时辰,她跑来做什么?”宁国公拧眉,段氏何时这么没分寸了。 虞氏已经让人进来了。 只见段姨娘拉着玉翡走来,没错,就是玉翡,虞氏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段姨娘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来抢国公爷的,语速极快地阐明来意,“老爷,夫人,我想让玉翡代笔写封信给彻儿寄去,她非说要经过您们同意。” 玉翡明明是被拉来的,尴尬得很。 “写什么?”虞氏问。 段姨娘嘿嘿一笑,“这不是把她媳妇休了吗,得叫他知道啊。” 宁国公皱眉,“他在北地好不容易沉下心,这丑事就不必说了,省得他一不高兴,闹着要回来。” “彻儿不会的,他不会不高兴的,他早就想休妻了。”段姨娘幽幽道。 虞氏想也是,“虽是家丑,但他得知情,游街闹得沸沸扬扬,保不齐他会从外人嘴里得知,不太体面。” 段姨娘忙点头,宁国公妥协了。 于是玉翡便被段姨娘盯着写信,段姨娘道:“我说一句,你写一句,首先……” 这便开始滔滔不绝,玉翡的信纸比宁国公手里的还厚得多。 虞氏突然想到什么,也拿起信纸,宁国公看过去,听妻子解释道—— “阿宁去金陵去得匆忙,可以不跟衍儿说,但得给微生家打个招呼,虽是阿宁的外祖家,也不能失了礼数。” “夫人想得周全。” “玉翡,你别看他们,你听我跟你说。”段姨娘把玉翡的头摆正。 不知过了多久,昏黄的烛影下,三个人各自奋笔疾书,唯有段姨娘一直在说话,虞氏也不嫌她聒噪。 “我给彻儿做的鞋,这次也得捎去,不知道世子缺不缺鞋穿,夫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匀一匀。” 第324章 老人倒地扶不扶 今夜的宁国公府孤寂却祥和,相比之下,静谧的宫闱只有孤独。 沈桑宁一行人抵达通州时已是酉时末,准备歇脚在通州,明日再去通州码头改乘船。 她倒是想低调,可身后排列成队的五十个威武的护卫,是如论如何也与低调扯不上关系的。 试问什么样的人家出门带五十个护卫呢。 思及此,她让紫灵将携带的盘缠给大家分了分,“一家客栈住不了这么多人,你们分散开各自去寻地方住,明日辰时码头会合。” “少夫人,属下们不需要歇脚之地,守在客栈外即可。” 护卫长心想,反正是必须保护少夫人安全的。 沈桑宁倒不担忧自己,有云叔和云昭在,就算通州派兵攻打她,她都不怕呢! 当然,她这想法有夸张成分在,许是过于盲目崇拜了。 她讲理道:“你们五十个人,把客栈包围都能围三层了,吓着路人怎么办?你若不放心,留一两人就可以了,其他人去别处住。” 一个客栈的确容纳不了太多人,护卫长也没有办法。 于是五十人分散开进城,沈桑宁只带了一名护卫长,和云叔一道低调入城,不曾引人注目。 进城后,几人徒步就近寻了家客栈,还未走近,在客栈外迎客的小二眼尖看出沈桑宁衣着气质皆为上乘,且是外来人口,殷勤地上前迎。 “客官——”刚唤一声,吸引了沈桑宁一等人的注意力,小二面色骤然一变,呵斥道:“乞丐别挡道!” 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乞丐跪在地上,挡在小二面前。 小二往左绕,乞丐便往左挡。 小二往右绕,乞丐便朝右挡。 最终是小二不耐烦了,伸手挥了挥,“去去去,一边去,否则我报官告你扰乱秩序了啊。” 不过是一挥手,手轻微拂过乞丐的肩膀,乞丐便倒在了地上,啊啊啊地喊着什么,听不清楚。 “你自己摔的啊!”小二皱眉,觉得晦气,不管乞丐叫喊,顾自朝沈桑宁走去,“几位客官是要住店吗?” 沈桑宁的视线却落在乞丐的身上,小二见状,赶忙解释:“这可不是我推倒的,往日里,我还给她们留剩饭呢,夫人可别误会了,她是自己摔倒的,跟我没关系。” 说话时,乞丐扭过头,乱糟糟的干枯头发下,露出偏柔和、沧桑的样貌。 这是个年迈的女人。 云昭忽道:“即便是她自己摔倒的,她年岁大了,你也不该视而不见。”说着,便要朝乞丐婆走去。 却被店小二好心拦住,“您可小心被讹上啊,我刚才真的没有推她啊。” “或许……”沈桑宁一直望着乞丐婆,见她肩头的衣料比别处更破,思忖着出声,“她是肩上有伤,避之不及才不小心摔倒。” 未必就是讹人。 何况依小二所言,经常给予剩菜剩饭,就算要讹人,也不该讹他。 思及此,沈桑宁跟上云昭。 云叔双手抱着剑,站在最后,一张铁面无比冷漠,无人得知的,是他面具之下的变化。 店小二摇摇头,看着这不听劝的两人,只觉得自己好心当作驴肝肺,不管她们了。 云昭与沈桑宁一左一右,刚将乞丐婆扶起,她嘴里仍旧叫喊着。 在众人始料未及之时,她蓦然跪下。 由于动作幅度大,跟着的齐行舟瞬间挡在了沈桑宁的身前,张开双手护着,小脸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连护卫长都差点拔剑。 乞丐婆抬头,将两侧挡住脸的头发拂开,极力地想表达什么,“啊啊啊,啊啊——” 云昭看出异常,“阿宋,她在说什么?” 小宋神医几乎与云昭同时出声,“她是哑巴。” 待出口,才反应过来刚才被云昭问了话,慢一拍地回答,“我看不出来。” 乞丐婆扒拉住齐行舟的小号衣裳裤腿,一边咿咿呀呀,一边连连磕头。 这可吓到了齐行舟,他紧着小眉,想往后退,还是被死死拽着。 护卫长见状拔剑,乞丐婆依旧磕着头,毫不畏惧。 沈桑宁朝前一步蹲下,低声询问,“你能听懂我说话否,若能,就点头。” 乞丐婆听她发言,赶紧松开手,转而扯住她的衣角,连连点头。 沈桑宁看着这一双悲戚绝望的眼睛,“你是否是有冤屈?” 乞丐婆眼泪落下,再次点头。 “有冤情,该去府衙报官,是否是官府不理会你,故而你来寻求店小二的帮助?” 乞丐婆眼中终于燃起希冀。 沈桑宁再问,“既然如此,我们陪你去一趟官府,你——” 话未尽,乞丐婆彻底松开手,眼里的希冀被恐惧所取代,逃也似得快速跑掉。 看得沈桑宁一脸疑惑,是在害怕官府吗? 她面朝店小二,不由问道:“本地父母官很令人惧怕吗?” “没有啊,”店小二否认,“她说不清话,也许官府很难帮她吧……哦,我记起来了,她好像有个孙儿的,今日倒是没瞧见,或许是要寻人?” 云昭听闻,立马道:“我去将这婆婆找回来。”语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店小二看呆了去,这世上还有这么热心肠的人,人生地不熟,就敢对陌生人施以援手? 再一与自己刚才害怕被讹的态度相比,简直羞愧,小二挠挠头,“是我以己度人了,几位真是善人。” 沈桑宁嘴边挂着淡笑,“那位老婆婆遇到事第一反应是来寻你,可见她信任于你,说明你平时做了不少好事,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还是那句话,穷则独善其身,在保护好自己的基础上,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已是非常不易。 店小二想到自己的急脾气,叹了声,再看看眼前的一行人,心生好感,“我若是掌柜的话,一定给几位打折,对了,几位要住几间房。” “七间。”齐行舟仰头替姐回答。 “只有四间,三大一小,要不您们自己分配?”小二为难道。 沈桑宁点头,又要了一桌菜,在大堂食用起来。 这段小插曲里,云叔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下要吃饭了,他终于摘下了面具。 等菜时,齐行舟问,“阿姐,若今日那个阿婆真的讹人了,你会伤心吗?” 他问的,不是被讹了要怎么办,而是会伤心吗。 大概会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他人的做法,不该影响到你的决策。”沈桑宁没觉得做了什么,然而阿舟要问,就得给他往好的方向引导。 齐行舟小脸认真,眉头稍皱,“可是,影响到了,我今日差点被抢了钱,往后再不想走那条小路了。” 第325章 紫灵被当街抢走 “这两件事不一样。” “一样啊。” “前者是主动对人施以援手,后者是被动遇险,阿舟,你猜阿昭姐姐为何要去寻老婆婆。” “因为她善良。”齐行舟说道,同桌的小宋在这个时候点头表示认同。 沈桑宁亦点头,“善良是其一,其二是她能够保护自己,她足够强大,所以不怕被讹,倘若遇上讹人的,她能跑能飞。” “那阿姐呢?”齐行舟突然自己想到了,“哦,阿姐有钱,不怕赔。” “噗。”小宋没忍住笑了声,收到齐行舟与云叔两记冷眼。 此时,小二陆陆续续将四菜一汤端了上来,云叔仿佛听不到身边姐弟交谈的大道理,专注地开始吃着碗里的饭菜。 沈桑宁无视小宋的笑,摸摸阿舟的后脑勺,“地上的坑洼需要有人填补,这世上所有不平之事,也需要有人站出来,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承担代价,那么帮错人也没有关系,就像你筹款一事,你是自愿自发的行为,可若这次一枚钱都不曾筹到,甚至同窗嘲讽你不自量力,你会后悔自己白干了吗?” 齐行舟晃晃脑袋,“不会,我什么都没有失去,只是想帮阿姐,想帮灾区,做力所能及的事。” “是啊,重点就是力所能及,”沈桑宁欣慰一笑,“他人做不了,所以不做,你若有能力做,便可以追寻本心,商贾富有,做事要无愧于心,官宦有权,做事当无愧于民。” 一席话,云叔虽低着头吃饭,却都听入耳中,姐弟俩交流得认真,也没有注意到云叔咀嚼的动作变缓。 “我知道了,阿姐让我当个好官。” 齐行舟的结论,令小宋再次忍不住道:“这么小就天天想着当官了。” “闭嘴,吃饭。”云叔抬手给小宋夹了一筷子青菜。 “伯父,你竟然——”小宋略显得激动,“给我夹菜?” 云叔看着他仿佛有病的样子,放下碗筷,平静道:“我出去一下。” “叔,你去哪儿?”沈桑宁起身问,云叔步子快得一晃没影了。 她也没得到回答。 紫灵从小二那里拿回来房间钥匙,“少夫人,三大一小的房间怎么分?” 眼下云昭和云叔都不在,沈桑宁做主道:“阿舟和护卫长一间房,宋神医与云叔一间房——” “别!”宋神医的碗都要吓掉了,“我要和护卫长睡。” 他绝不可能和云伯父睡一起!哪里能睡得着的! 齐行舟便主动开口,“那我和云伯伯一间屋子吧。” 也行。 护卫长反正没有意见。 至于沈桑宁,她与紫灵或云昭睡都可以。 几人吃饱,便去了二楼厢房,原以为云昭一定能顺利找到老婆婆,结果云昭还没回来,沈桑宁站在窗边,再次看见在街道徘徊的老婆婆。 嗯? 她仿佛在等谁,沈桑宁寻来紫灵,让她下楼问一问,或者将人请进来。 倘若真是遗失了孙儿,她们便帮她一起寻找。 总归还是有五十个护卫的,找起人来很快,再不济还有官府呢。 紫灵这头刚下楼,街道上便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老婆婆冲上前张开双手试图挡住马车,嘴里依旧在叫着。 “哪里来的老乞丐!滚开!” “怎么又是你!你孙女丢了,关我家少爷什么事!” 这是马车两旁私家护院的对话。 他们声音里带着几分狗仗人势的不屑与高傲,没有降低音量。 沈桑宁靠在窗边,清楚地听清,当即意识到此事或许不是简单的人口失踪。 虽不知马车上是何人,但对方竟然知道老婆婆的孙女丢了,这事就很不寻常。 老婆婆是哑巴啊!她根本说不了话,因此求助无门!可来者竟能准确说出来! 沈桑宁转身欲下楼,走到半路,又转身去找护卫长。 那厢,老婆婆死死挡在车前。 “死乞丐,再不滚开就撞你了!” “婆婆,你跟我来,”紫灵还不知情况,跑出来刚好听到那句狠话,“什么人啊,当街就敢撞人!” 马车内,侍女将车厢门打开。 里面长相阴柔的年轻公子披散着头发,香肩半露,正从一华服男子肩上抬头,不耐地咒骂一句,却在不经意间瞥见紫灵,眸光一亮,“这是哪来的小美人,脸生得很。” 老婆婆在看见马车里的时,疯狂地冲上前去,仿佛要爬到马车上,护院都差点没拦住。 “老东西,找死吧你!”护院气急,一棒子打在乞丐婆身上,然后一把将她甩开。 “你们太过分了!还有没有王法!”紫灵欲上前查看。 阴柔公子听得这话,忽地笑了,“看来还是个外乡来的,这么勇敢,定然美味。” 几个护院听见车内低语,当即领悟,相视一眼,朝着紫灵走去,“姑娘,抱歉,惊扰到你了。” 这突然温柔的嗓音,让紫灵不知所措。 下一瞬,绕到身后的护院便伸手用帕巾捂住她口鼻,将紫灵迷晕后,双手抱起,动作轻柔地将人放进马车里。 沈桑宁带着护卫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紫灵被放进车里,“浑蛋!把人放下!” 阴柔公子从缝隙中窥见她的容颜,眼眸又亮了亮,低叹道:“可惜本公子不爱人妻。” 靠近的沈桑宁听了这遗憾的语气,气得指节泛白。 大晋之内,竟还有此等狂徒!光天化日就敢强抢民女?! 即便是宣王谢玄,都不敢如此! 可气,可笑,可憎! 护卫长拔剑而起,与护院们厮打,虽输不了却被拖住了脚。 马车内一声低笑,马夫趁着他们打斗之机,驾马车扬长而去。 第326章 发现太子踪迹 沈桑宁还想夺马去追。 “这位夫人,那可是总兵之子呀!”先前的店小二害怕道。 总兵之子?总兵之子就敢如此行事? 此时小宋与阿舟跑了出来,还不知发生何事。 沈桑宁捏紧拳头,递了银子给店小二,“麻烦你带那婆婆去医治,”而后转向小宋与阿舟,“去将五十护卫召集。” 劳什子的总兵之子,就算是总兵,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必须付出代价! 打斗中的护院们敌不过护卫长,最终被活绑起来。 总兵之子能抛下护院,想必是对护院能力极为自信,结果却敌不过护卫长一人。 “你们公子姓甚名谁?”护卫长以刀剑威胁,“将人抓去了哪里?是不是总兵府?” “夫人,是否要报官?” 那边,被店小二扶起来的老婆婆拼命摇头摆手。 沈桑宁皱眉,“怎么,本地官员还敢纵容总兵之子的行为?” 不过眼下,可没时间揣测,“你先随我去寻云叔和云昭。” 云昭找了两条街也没找到老婆婆,没想到年迈的老婆婆脚程这么快,最后无功而返回了客栈,却没看见人。 店小二急忙将来龙去脉讲述清楚,云昭脸色越来越黑,“欺人太甚!”提起剑就要冲出去。 “姑娘冷静,人家是总兵之子啊!” 世上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总兵之子,又如何。 “他们朝哪里去了?” 云昭问,店小二看见她出鞘的剑,伸手指了方向。 通州总兵马府处在东街德襄坊,坊中有家食肆,专做通州特色美食。 食肆老板正擀馄饨皮,将剁好的肉包成一个个馄饨,馄饨皮小馅肉大。 “老板,糖炒栗子。” 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老板扭头,始料未及地看见戴着恐怖面具的男人,吓了一跳,残留面粉的手拍了拍胸口,“哎哟,你还怪吓人的。” 见状,云叔干脆将面具摘了下来。 老板松口气,“这么英俊,你遮着脸做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通缉犯呢,正经人谁戴个那么恐怖的全遮脸面具啊! 云叔不理会,重复道:“一份糖炒栗子。” 老板擦擦满是面粉的手,“你来得巧,最后一份了,卖掉我就打烊了。” 老板将栗子稍微翻炒加热,就准备装袋。 云叔的视线望向砧板上的肉和馄饨,这馅肉给的也太良心了,他都有些想吃了,“再来份馄饨。” 老板头也不抬,“这不卖,要打烊了。” 竟然不卖,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不卖就不卖。 肉这么多,还不知道能不能煮熟! 云叔等待一会儿,也不与老板理论为何不卖,拿上糖炒栗子、付了钱就准备走。 转身之际,对面马府开门,一个小厮从里跑出,跑到食肆前,“阿伯,公子和老爷要吃的宵夜,准备好了吗?” “快了快了,已经在包了。” 听闻,云叔停下脚步,知道自己被区别对待了,“不是说打烊了吗?” “是打烊了呀,但我是马家厨子,总兵与公子就好这一口,肉都是特意备好的,不卖外人。”老板理直气壮道。 此时,小厮特别交代道:“一碗五分熟,一碗全熟。” 馄饨还吃五分熟的?那不就是爱吃生肉吗? 云叔朝那特意备好的肉瞥了眼,只觉得怪异,但人家的爱好,也与他无关。 他提着糖炒栗子,转身离去,在通州的夜市上逛了起来。 而后找到通州府衙,飞身上房梁,仰头望着星河,低头看着人家的灯笼,拨开一颗栗子,塞入嘴里。 府衙内还亮着灯,可见知府勤政。 不远处有人走来,习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不轻不响的声量传入云叔耳中。 “大人,马家近来越发嚣张了。” 知府走在道上,听着师爷的话,一脸忧愁,“没闹出人命吧?” “除了流产难产死的,其他倒没有,经您的吩咐,下头都盯着呢,”师爷犹豫道,“只是近年来,马家妾室流产死的不少,这其中定有蹊跷。” 可再有蹊跷,流产而亡也没有触犯律法。 知府默了默,愤慨中透着无奈,“这马家背后有李家撑腰,行事作风向来嚣张,但每次都是一些不足以让马家落马的小事,我若上奏弹劾,非但无法让马家落马,还会与丞相结仇。” 语毕,两人皆是一叹,进了亮着灯的书房。 两人刚进屋,天上突然掉落下一颗颗栗子,砸在地上滚了几圈。 云叔拨栗子时没能顾上,栗子全滚了下去。 他跃下房梁,落在庭院里,去捡栗子。 身后书房的门忽然打开,“谁?!”知府警惕诧异的声音响起。 云叔还弯着腰,伸着手,只捡了一颗栗子,只差一点便能触及第二颗落灰的小栗子。 听闻动静,微微僵硬地收回手,直起身,朝身后望了眼。 书房的两扇门半开着,房中的烛光,与庭院屋檐下灯笼散发的光亮交汇,一脚踏出门槛的知府微愣。 师爷冲出房门,将知府挡在身后,“哪来的小贼!来人!” 师爷这一吼,府衙值夜巡逻的官差从四方匆匆赶来。 谢欢扭过头,摸了摸腰间的面具,才想起自己忘了戴上,他扫了眼洒落一地的栗子,飞上房梁离去。 官差们赶到时,庭院内已经无人,只有这一地的栗子。 “追!”师爷大吼,“竟然连府衙都敢乱闯!务必将此贼抓住!” 知府还未回过神,抬手揉了揉昏花老眼,迷茫道:“我方才好像看见庭院里有一人。” 师爷听得云里雾里,“大人,不是好像,就是。” 正此时,外头赶来一官差,“大人!马公子当街掳走一女子!” “什么!”知府皱眉,怒道,“岂有此理,当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即刻派人去马府将人救出来。” 师爷问,“大人,要不再等等,按照马家的行事风格,说不准是买了人了,万一咱派人过去,最后是搞错了,多尴尬啊。” 知府反驳,“一等两等,万一闹出人命当如何?” “闹出人命正好啊,”师爷压低声,“您不是正愁没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弹劾马家,让马家下马吗?若是一条人命就能换得这个结果,那简直——” “嘭!”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颗栗子,砸在师爷额头上,当即红肿出包。 “哎哟,”师爷叫疼,“狗贼子还没走,快去追啊!” 知府的视线落在砸师爷的那颗栗子上,手缓缓握紧,朝后进来的官差望去,“你,带着本官的令牌去马府要人,今日不管如何,都得将人要出来!” “是!”官差携令而去。 师爷捂着额头,“大人,您冲动了啊!往日被马府强纳的女子还少吗,可哪一个敢站出来指证马家?到最后,只需要马家出些银子给女子家眷,就顺理成章成了纳妾,连家属都一口咬死是自愿,这次,您就算前脚将人救出来,后脚马家照样能将人买回去,大人,您这做法非但不能救人,还会提前与马家交恶啊,与马家交恶,就是与丞相交恶。” 若不能做到一击制胜,此事就做不得啊! 师爷的想法,知府自然明白,可是等待出人命的过程,让他无法心安。 更何况……知府低头,一语不发地朝着书房走去,“将朝廷下发的画卷拿出来。” 第327章 紫灵被劫持后的遭遇 师爷不明所以,知府自己动作去拿。 那是十八年前京城送来的,在府衙放了整整十八年,比知府在通州任职的时间还长。 十八年来,知府换了好几个,画卷一直在,没到任一位,第一件事便是认画。 画像上,是二十三岁的太子殿下。 知府看着画卷上的人,激动到双手发颤,“你觉不觉得,方才庭院中那人,与太子殿下有九成像。” 若说还有一成,那或许是历经二十载,变得比画像上略微沧桑些了。 师爷回想一下,再看看画像,“好像还真是像,但是,这不能吧,二十年了,太子不能还这么年轻吧?肯定是认错了。” 知府却道:“按照朝廷的意思,哪怕只有一丝相似,也要上报京机卫。” 大晋各地,都收到了这命令。 所有的官员,都希望是自己找到太子,然后就此平步青云。 故而,京机卫这些年挺忙的,几乎一半的人都在天南地北地跑。 七分以上相似的,出动的便是千户以上职级的京机卫,或者直接由晋元帝指派钦差来。 几个月前,就有个地方说有九分相似的,晋元帝嫌普通大臣腿脚慢,专门让平阳侯亲自跑一趟,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但即便如此,朝廷也没有惩罚过任何上报或急功近利的官员。 因为皇帝害怕,怕惩罚一次,各地官员便不敢再找谢欢了。 “我今夜就写密信,报给京机卫。”知府决定, 师爷还一愣一愣的,很难接受突然看见了太子,总觉得不太可能。 莫名其妙的,谁能让馅饼给砸了呀。 再说了,这二十年过去了,太子没老没死甚至有手有脚,干嘛自己不回京啊?正常人的思维根本想不通这件事。 不过,师爷还是抱着希望问了一嘴,“大人,要不封锁城门?” “不行,传闻太子武功高强,城门非但锁不住他,还会引起百姓恐慌。” “那……加派人手搜寻?” 知府略一思忖,“不行,太子的下落不可让马家得知。” 马家知道,代表李丞相知道。 谁知道李家是否包藏什么祸心呢! “大人,既不封锁城门,也不加派人手搜寻,即便那人真是太子,也早跑了。”师爷心叹,这馅饼会跑! 知府也想不好,究竟该去哪里寻太子呢? “对了,糖炒栗子!”他灵光一闪,丝毫没有平日的稳重,朝着庭院跑去,在庭院下数栗子,“这里大概就是一袋的量,他的栗子几乎都洒了。” “所以——” “他一定还要再去买一包!” 这个结论,让师爷没法附和,“这……卖糖炒栗子的那么多家,一家一家找吗?” “找!掘地三尺,也得找到他,不管是迷晕他也好,或者别的办法,定要让他等到朝廷的人来确认!” 知府豁然开朗,若这次可以让太子顺利归朝,必定能压制李家,甚至自己也能再往升一升,再投靠太子阵营,将来就有底气与李家作对,他一定可以将马氏父子绳之以法! 殊不知,光是今天一天,他已经是第二个想掘地三尺的人了。 说话的时候,还在捡栗子。 “大人,您捡这些做什么?” “哎,若实在抓不到人,把这栗子也捎去京机卫,讲不定他们能看出什么。” 师爷:“……”大人您真是魔怔了! 那厢。 离开的云叔没听见后面这些对话,但听到了官差禀报的内容。 马家当街抢民女? 他要去看看。 岂料在半道上,看见骑着马的沈桑宁。 沈桑宁也正好抬头,看见在房梁上跑的云叔,“叔,你快下来!” 云叔落在她马前,她急道:“叔,紫灵被马总兵的儿子抢走了,你帮我去救救她好不好?” 听她一说,云叔才知是紫灵被劫走了。 他点点头,转身时忽然想到什么,对沈桑宁道:“你回客栈等我,莫要跟来了。” 沈桑宁摇头,“紫灵是我的人,我不能不去。” “那你去吧,我不去了。”云叔冷漠道。 沈桑宁:…… “叔,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 他摇头,“太累赘了。” 沈桑宁怔住,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那,那我不去了,我相信你。” 云叔微微蹙眉,低头将面具戴上,沉沉发声,“嗯。”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沈桑宁带着护卫长回到客栈,小二最先迎上来,“夫人,你回来了,另一个姑娘刚才回来过,提着剑去总兵府了,哎哟,你们做事太不冷静了,这要是闹大了,你们完了呀,要不你们还是连夜出城好了。” 得知云昭也过去了,她更放心了,“多谢告知。” 随即回了房,然而阿舟和小宋没有回来,他们带着四十九个护卫去把总兵府包围了。 阿舟没想到阿姐没来,他站在护卫中间,丝毫不惧。 对面食肆还在煮馄饨,看见这情况连馄饨也不煮了,跑去给还未归府的马公子报信。 马府的马车停在离马府不远的偏僻角落,约莫是停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车身不再摇晃了,等候在外的侍女才上车。 侍女窥见车内衣着整齐的昏迷女子,再看向柔弱的马公子,“公子,奴婢服侍您穿衣?” 马公子不理她,柔弱无骨地依偎在男人身上,彻底无视了车内昏迷的紫灵和清醒的侍女,一双长臂揽住男人的腰—— “哥。” 第328章 央央假意结交新“姐妹”(二合一) “哥,”马公子眸光柔和,一声声喊着,心满意足地靠在男人肩头,“这次会留多久?” 黑衣男子垂着眼眸,揽着他裸露的肌肤,“老爷子让我去趟扬州,等回来……” 语气微顿,没了话。 马公子意识不妙,直起身,“哥哥要成亲了吗?” “阿年,别闹。”黑衣男子无奈道。 马年眼中流露哀伤,“就不能再等一等我吗?” 男子看着他,替他将衣裳拢好,“我已经二十七了。” 等得,够久了。 “阿年,你的法子根本不管用。” 马年拼命摇头,“不!是管用的!哥,你瞧,我已经多日不长胡子了,迟早有一日,我会彻底成为女人的,到那一日,我就可以嫁给你。” “阿年,你明知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男子扶住马年的肩,试图让他冷静,“即便你真的成了女子,老爷子也不可能让我娶你。” 马年听闻,苦涩又痛苦地质问,“为何不可,届时我就以马家庶女的身份嫁你,表哥表妹结亲本就合乎常理,难道是马家身份匹配不了?是,马家地位确实不够显赫,可是……哥,只要能一直在你身边,我做平妻、哪怕做妾也行。” 他抛去尊严,却换不来男子的点头。 男子不忍心看他,偏开头,“阿年,停手吧,没用的。” “有用啊!”马年偏执地抬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眉目含情,“哥哥没有感觉到吗,我有在慢慢变化,哥哥以为我想碰那些女人吗?每一次,我都觉得恶心,可为了哥,我忍受了这么多年,哥,我不想功亏一篑。” 男人不看他,马年却偏要男人看他。 如此,两人都没注意到昏睡在车上的女子的异样。 紫灵闭着眼,实则早就醒了,只是不敢睁开眼。 这近乎疯狂的信息量,折磨着她,生怕睁开眼就是终生闭眼的开始。 “哥,别放弃我,求求你了。” 哀求声听在紫灵耳中,简直太癫狂了。 难以想象,她是被劫持上了怎样的一驾马车。 “阿年——” 男子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便被马年堵住。 “哥,你再陪陪我,好不好?不急着去扬州吧?”马年硬生生将眼中哀戚压下,不想再听他说现实的话,挽住他的手臂,再次依偎在肩头。 男人无法拒绝,“好,不过这女子……” 话头突然转移,两道视线落在紫灵身上,她极力克服恐惧才没当场抖起来。 马年无情道:“抓来了,自然要带回去,回头给她家里一些银钱就是,如此便合乎情理,府中那几个都死得差不多了,就是产量跟不上,才导致我无法成功转性,得加快些了。” 什么玩意啊,紫灵开始听不懂了,什么叫产量跟不上,什么叫死的差不多了,为什么那么恐怖啊! “你这些法子过于怪异,你……”男子对上马年憧憬希翼的眸子,仿佛是将此当做盼望,他不忍再打破,于是沉吟道:“罢了,你爱吃便吃吧,对身体倒也无害处。” “哥,你要吃吗?”马年忽问,“女胎转阴,男胎壮阳,我爹吃后武功大增,可见这偏方并非空穴来风。” 男子犹豫之际,发觉地上女子抖了抖。 紫灵终是没忍住,听到了惊悚的对话,她害怕极了,察觉危险将近,她蓦然睁开眼,佯装迷迷茫茫刚醒的样子,懵懂惊骇地环顾周围,“你,你们将我带到了哪里?!” 她好害怕啊。 马年不屑一笑,“姑娘,既跟了我,就别做无用挣扎了,乖乖地为我生个女儿,还可享荣华富贵,你家在何处,我让人去送纳妾礼钱。” “什么跟了你,我才不跟你,我家夫人会来救我的。”紫灵后退到角落。 听闻,马年忽然想到刚才的那位夫人,“哦,原来你是她的丫鬟,那更好办了。” 一个丫鬟罢了,都不需费多少银子。 话到这里,食肆老板终于找来了,“公子,马公子!” 侍女将车厢门打开,食肆老板将所见所闻一一述说。 马年皱眉,“你是谁家的丫鬟?!” 紫灵这会儿腰杆子都直了,“我是宁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人,你方才看见的就是我家夫人,马公子最好还是快快将我放回去,哦,还有那个老婆婆的孙女!否则,我家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马年闻之色变,身侧的黑衣男子也一改原先气定神闲的态度,“宁国公府?!” “哥哥,怎么了?”马年见男子不再淡定,也跟着紧张起来。 男子眉头蹙起,给车外护院使了眼色,再次强行将紫灵药晕。 男人低头踢了踢,见她没反应了,低声道:“怎么会这么巧……阿年,将人送回去,给裴夫人赔个不是,大事化小,千万不要再闹大了。” “现在吗?”马年牵上男子的手,斟酌道,“可他们已经把马府围了,这事还能化小吗?” 男子语气凝重,“你赔礼道歉,尽量取得裴夫人谅解,眼下不是与裴家起冲突的时候,最好别与他们对上。” 听闻,马年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早知道就不随便带女人上车了。” “别怕,阿年,”男人宽慰地拍拍马年的肩膀,“若裴夫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通州地界内,城门一关,谁也不知里头发生什么,裴世子赈灾去往扬州,定不在其左右,裴夫人即便是带一百个护卫也掀不起风浪。” “当然,这是下下策,但凡她能接受你的道歉,也不至于走到这步。” 马车掉头,朝着客栈的方向去了。 店小二看着马家的马车又来了,预感不妙,与楼上夫人同行的几人,都跑出去了,现在可就夫人和一个男护卫在客栈啊。 万一打起来…… 马车停在客栈外,马年扶着侍女的手下车,“哥,我自己去道歉,你不必和我一起。” 昏迷的紫灵也被留在马车上。 马年带着两个护院与侍女走进客栈,冰冷吩咐店小二,“裴夫人在何处,带我去找他。” 也是这个时候,店小二才知楼上夫人是裴夫人。 裴夫人,沈桑宁正坐在房中等云昭他们回来,忽听门外护卫长凶恶道:“不准进去。” 随即,马年的声音响起,“裴夫人,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可有机会请您吃夜宵。” 沈桑宁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是苦着脸的店小二,还有冷漠提刀的护卫长。 反观马年以及其护院,都是一副“和善”模样。 “我的人呢?”她问。 马年阴柔的脸上勾起笑容,温柔道:“夫人别急,在下是来道歉的,自然会将那位姑娘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语毕,不等她同意,就对小二道:“上几个菜到雅间,我与裴夫人聊一聊,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的笑意加深,眼中仿佛透着某种威胁,根本没给沈桑宁选择的余地。 “休想靠近少夫人一步。”护卫长的刀柄对着马年的脖子。 “放下,”沈桑宁命令道,眼睛却看着马年,“马公子盛情,我正好也饿了。” 云叔他们都还未归,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且,紫灵还在他手上。 眼下马年会折回来,说明……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不愿得罪,只要她假意顺台阶下,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桑宁跟着马年,走进雅间内,为避免孤男寡女的情况,马年还很贴心地留了个侍女在内。 但那是他的侍女。 马年一坐下,开门见山,“裴夫人,今日之事是个误会,你的丫鬟长得颇像我府中一妾室,我还以为是她逃出来了呢,归家后发现我家妾正在家里,我才意识到抓错了人,这不,就将人给你送回来了。” 先前还嚣张的人,现在说起假话来一本正经。 沈桑宁浅笑道:“这也能认错,看来公子有很多妾室,倒是……很幸福。” 可看着,这马公子并不像好女色的人呐。 方才劫走紫灵时,沈桑宁瞧见车内有男人,男人与马公子靠得极近,低着头,然而由于马车迅速跑掉,她根本没看清。 可若马公子好男风,为何还要纳妾? 掩人耳目? 那也不需要太多妾室吧,甚至强抢民女? 还有老婆婆消失的孙女…… 沈桑宁心中诸多疑问,忽听马公子叹慨道—— “裴夫人能理解是最好了,总之这一切是个误会,还望裴夫人能将您那些护卫调回来,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宵禁了,堵在外头实在不好看。” “马公子说的是,”沈桑宁正愁没法赶过去报信,“那麻烦店小二跑一趟吧。” 马年微微蹙眉,感觉她不诚心,“裴夫人不是有护卫吗,让他跑一趟不行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对你不利?” 呵呵。 她现在身边都没人了,怎么可能再让护卫长离开啊! 沈桑宁端起茶杯,遮掩住唇瓣甜蜜的笑意,“马公子有所不知,这护卫是个实心眼的,只听我夫君的话,让他不得离我身边一步,生怕我在外受了欺负,就算是我,也命令不动啊。” 如此,既显得她无奈,也诉说了自己感情的事,无形中与人拉近距离,再趁机打探对方感情之事。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说法,比想象中更有用。 马年听闻,眼里勾起几分惆怅与羡慕,虽然只是一瞬间,也让沈桑宁了解到,他的感情应该是不太顺利。 马年不知她所想,一心想让她将护卫们撤回来,反正不论谁去将护卫们唤回来,都一样,于是“请”店小二跑一趟。 店小二快步跑了,雅间内陷入寂静,马年不知是联想到什么,主动问道:“听说裴世子去赈灾了,裴夫人为何会出现在通州?” 沈桑宁轻叹一声,带着忧愁,“我夫君去了扬州,他不让我去,可我放心不下,我说这些,马公子也许是理解不了。” “我……能理解。”马年阴柔中透着戾气眉眼失了警惕,想到马车上哥哥说要去扬州,扬州正闹水灾,也不知哥哥要去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马年低垂着眼,情绪起伏明显,“爱人远行,自然想陪同。” 沈桑宁瞅着他,她都没他难过。 怎么,他爱人也要远行? 沈桑宁心思百转,不确定他爱人究竟是不是马车上那个,还是有别的?毕竟连妾室都不少的马公子,未必是个专情的人吧。 想着,她试探开口,“是啊,何况我夫君待我极好,我原以为嫁了公府世子,他会像我爹一样妻妾成群,却没想到他只想要我一人,我与他相互珍视,自然是放心不下他的。” 马年眼中诧异一闪而过,随即艳羡快溢出眼眶,“裴夫人是谁家千金?” “我爹是承安伯。”她道。 承安伯?马年疑惑地回忆一番,没想起来此人是谁,可见家族多落魄。 越是落魄,越是高嫁,越令马年共情与感慨,又想到自己,他的羡慕与失望交错。 他的表情,被沈桑宁尽数收入眼中。 沈桑宁笃定,这马公子只对一人情根深种,且对方是个地位高于他的男子,而马公子将自己放在了女子的处境上。 她为何确定呢? 因为这世间,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男子是受益者,极少会有男子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马公子羡慕了。 “即便高嫁,也可以被珍重。”马年的声音悠扬透着几分苦涩,他的视线望向窗外。 沈桑宁随他的视线望去,自然看不到一楼的景象,但她能想象到,马车内那一位,就是马年深爱之人。 爱,为何不得,答案太明显不过了。 两个男人,还是出身不凡的男人,如何能在一起。 “马公子,高嫁与低嫁是外人才会说道的,世俗的偏见留给世人就好了,而夫妻过得如何,只需要两人努力,不需听外人言说。”她娓娓道来,一边观察着对面神色。 她说得够直白了吧! 马年摩挲着手指,思绪飘远,“裴夫人是个妙人,难怪裴世子喜欢,可……这世间总有比身份之别更让人痛苦的。” 沈桑宁抬手挠挠后脑勺,“那又怎样,太监都能与宫女对食,历朝历代龙阳癖、磨镜癖的也不少,她们也不曾畏惧流言,但凡相爱,只要没血缘关系,不给外人带去灾祸,都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