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难明》
1. 01
轰隆声响,声势浩大的惊雷划过寂静的夜色,而后便是淅淅沥沥的雨。
“山下人常说,夜色深就不要孤身待在山上,因为会遇见不详的东西,那吃人的恶鬼就住在山上,一到晚上就会出来抓落单的活人生吞活剥了。”
“恶鬼最喜欢的便是孩童的血肉了,新鲜可口,不像老人的血肉又柴又难吃。”
“那恶鬼是什么样子?”
“有人说他形貌恐怖,血盆大口,也有人说她貌美如花,一袭红衣倾国倾城,一个个说的头头是道,可真要细说起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可从没有遇见恶鬼却还能活下来的人。”
山间一处破败的小屋内,四道身影正围着火堆坐着取暖。
虽是坐在一起,却分成了两边,一侧是老人孩子,坐在最里边,孩子靠在老人怀里,旁边坐着粗布麻衣的中年汉子。
与中年汉子相对的是位青年,青年一袭青衫,相貌清秀,脸上的笑容温和,讲故事的正是这位青年。
他们都是被这场雨困在山上的人。
“那这山上真的有恶鬼吗?”小孩靠着老人,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问道。
“你怕鬼吗?”
“不过是山下人编来骗孩子的罢了,哪有人见到过什么鬼,更何况有长夜司的人在,就算是有恶鬼为恶,也活不了多久。”一旁始终盯着火堆发呆的中年汉子冷冷插嘴。
青年闻言只是浅浅笑了笑,没再开口。
火堆上烧着的水咕噜噜地开了,中年汉子舀了一碗递给老人孩子。
假寐的老人睁开眼,笑着道谢,接过来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中年汉子的手,一阵寒凉从他手上一直传递到心底。
好冰凉的手。他诧异的看了一眼中年汉子,没有多想,捧着水碗喝了起来,热水入腹,浑身便觉得暖洋洋的。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落在地面上,落在枝叶上,将整座山都笼罩在大雨中。
中年汉子抬头看了眼外边,道:“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山间下雨路滑,不好走,我们得等明日天亮才能走。”
青年笑着打破屋内的寂静:“几位是要去哪儿呀?”
“去邺京。”老人懒懒掀了眼皮子道。
“邺京好啊,那可是咱大雍的都城,想不到几位竟然是邺京的出身,可惜了,小生年少时也一直想去,却始终无缘。几位怎麽不在山下歇一晚明日上山呢?不怕在这山上遇见恶鬼吗?”
“你一个人怎麽也敢夜宿山上,不怕遇恶鬼吗?”老人反问道。
青年眼底有些憧憬:“我是想见识下山下人口中的恶鬼是什么样子。”
“小兄弟看着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书上不是说了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青年很是腼腆地笑道,苍白的面颊此刻有了几分羞红。
几人说笑间,铃铛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破屋内的人均是心中一紧,忽然齐齐转头看向门外。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红衣身影穿过雨帘徐徐走进众人视线。
她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肤如凝脂,雾髻云鬓,眉心一点红纹,面上系着红色面纱,也难掩她绝世风采。
红色的绣鞋踏进门内,在地上晕染了一片湿意,女子抬起头,露在面纱外的双眸弯弯,笑道:“几位,可否让小女子在这里避避雨?”
她说完,也不管其他人反应,径自走进去找个角落坐下,手中的红伞靠在墙壁上,上面的水渍落下,汇成一片水流。
靠在火堆旁的几人面面相觑,老人盯着红衣女子脚下,见有阴影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旧吊着一颗心。
此时夜深,荒郊野外的,哪来这般女子?
老人压下了不安,抱着孩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破屋内寂静,只有火柴声噼里啪啦。
“方才远远的便听到几位在说些什么,怎得小女子来了,反倒安静了起来。”红衣女子的声音清脆如泉水叮咚,又透着几分温婉。
几人面面相觑,青年笑道:“方才讲的都是些民间志怪,这大晚上的讲起来不大吉利。姑娘不冷吗?怎得不坐这火堆旁?”
“我怕过去了,你们有的人会害怕。”扶凊的目光扫过这一屋子的男性,只她一位女子,怎得瞧该害怕的也得是她自个儿,可那群人却是十足的畏惧,生怕自个儿是什么吃人剥皮的恶鬼。
面纱下的红唇微微勾起,她道:“说起这座山,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故事,不知道几位是否有兴趣听一听呢?”
“也是无事,姑娘不妨说出来听一听。”
“听说山下有个镇子,镇子里有户人家以卖饼为生,那户人家膝下有位儿子,性情敦厚老实,打小就给夫妻俩帮忙,手脚也勤快,儿子长大了,夫妻俩也就将铺子交给了儿子打理,但谁想到,那对夫妻老来得子,又生了个儿子。”
“本该是喜事,可夫妻俩却在一次外出后便再没回来过,弟弟还在嗷嗷待哺,兄长便肩负起了弟弟的抚养,兄弟俩错了十六岁,兄长便把弟弟当作儿子在抚养,一辈子舍不得吃穿,将省下来的钱送弟弟去学堂念书,弟弟也争气,学堂功课回回第一。”
“但不知什么原因,那位弟弟在一夕之间跟变了个人似的,功课也不用心,日日与朋友吃喝嫖赌,没钱就去抢兄长每日赚取的血汗钱,兄长虽伤心,却始终不忍责怪他,只是期盼他有朝一日能够自己醒悟。”
“弟弟日日为恶,兄长则跟在弟弟身后给他收拾烂摊子,就这样过了三四年,一次弟弟与朋友上山游玩,适逢大雨,上山的人都回来了,只有弟弟没有回来,兄长便上山去找弟弟,可山上路滑,兄长险些摔断腿,直到第二日雨停了,才拜托周围邻里上山寻找。邻里本不愿,拗不过兄长一家一家求过去,生了恻隐之心,便上山去寻找,可却只找到了弟弟的尸体。”
扶凊的声音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下来,“你们猜,后来怎麽了?”
顷刻静默,青年率先道:“兄有恩,弟无情,不忠不义不孝之辈,死了也是桩幸事,少了弟弟拖累,想来兄长的日子会好过些。”
扶凊淡笑不语,目光挪向另几人,见他们没有开口的倾向,便又道:
“人人都说弟弟的死是意外,可兄长不信,他以为是那十六人合伙谋杀了自己弟弟,所以兄长千方百计的接近他们,整整十六个人,全死在了兄长的手下,但可惜的是,十六个人临死前的口径都是出奇的一致。”
“弟弟的死,是一场意外。”
外边的风声呼啸,如鬼哭狼嚎,扶凊的声音平淡,落在屋内几人的耳畔格外清晰。
“但,真的是一场意外吗?”
声音戛然而止。
“难道不是他们合力谋杀?”老人好奇询问。
“不知道。”扶凊露在面纱外的眉眼弯弯,“真相或许只有弟弟知晓。”
“弟弟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可听山下人说,弟弟枉死之后因心怀不甘,魂魄不散反而在这山里化作厉鬼,残害过路人性命,久而久之,这座山上死的人越来越多,怨气也越来越强,也就成了现在有名的鬼山了。”
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扶凊的目光一一扫过屋内几人,笑道:“只是从山下听来的故事而已,诸位莫不是害怕了?”
“那倒是可惜了,我还以为这里会是那位美艳的红衣女鬼呢。”青年嘴角含笑,云淡风轻的朝火堆里扔柴。
坐在一旁的老人却不知何故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他的脑海总是想起青年所言的鬼故事,又想到女子讲述的这座山上的传言,心下一横,抱起孩子,朝汉子道:“林大,我们现在就下山吧。”
中年汉子皱着眉,有些为难:“现在正在下雨,外边路不太好走,容易出事,要不还是等明日天亮再走吧?”
“只是个故事而已,老人家不必害怕。”扶凊笑盈盈道。
“林大,你说能够将我们送下山,这才找了你来,而且我们一开始也是说好了不在山上过夜的。”老人语气有些严厉。
林大叹了口气:“好吧,那我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出发。”
“老人家,外边路滑,你也不为你的孙子考虑下吗?万一他出了事怎麽办?”
青年好心劝诫道,老人却是冷哼一声,目光隐晦扫过那角落的红衣女子。
一个来路不明的青年,还有一位荒山野外的美人,谁又知道他们是人是鬼?留下才是危险。
林大磨磨蹭蹭的收拾完,他们没伞,便扯了屋内的一块破布遮雨,又寻了几根木棍给老人和孩子。
“拿着,一会儿用这个山路会好走些。”
外边下雨,便没有点火,两大一小就这样冒着雨出门了。
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身影,扶凊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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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青年身上,似笑非笑道:
“他们都要走远了,你不跟他们一起离开吗?”
“不着急。”青年漫不经心盯着咕噜噜冒着气泡的水壶,“他们走不出去的。”
他挪开视线,目光落女子身上:“你方才的故事很不错,从哪里听来的?”
“山下路过,听过路人谈起的。”
青年沉默,警告道:“我不管你是从哪来的,别插手我们的事,我可以放你一命。”
扶凊靠在一侧闭眼小憩,也不回答。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那三道身影便狼狈回来了。
出去时三人尚且衣衫整洁,可回来时老人与孩子都浑身沾满了血迹和泥土,老人的右手以一种诡异的样子软趴趴垂下来,就仿佛被人硬生生折断成了这副样子。
另一只完好的手颤抖着,却还是紧紧拉着小孩。
只有林大的样子好一些,却也沾满了泥土,浑身透着狼狈。
“这是怎麽了?”青年见状,略显惊讶询问。
“外……外边……有鬼。”老人踏进房门,火堆的暖意驱散了外边的寒冷,他跌坐在地上,脸上的恐惧不似作假。
林大走到火堆旁,倒了一碗水给老人,他的神色凝重:“这座山果然有诡异。”
老人喝了水才稍稍缓了过来,抓着孩子的手一脸悲痛道:“我苦命的孩子,都是爷爷害了你呀。”
说着说着倒是先哭了起来,若非他急着赶回邺京,怎麽也不会今日拉着孙子走这座鬼山,平白害了孩子的性命。
孩子虽小,却也懂事,心中害怕,只是看爷爷在眼前抹眼泪,一时也把恐惧抛在脑后,小手擦着爷爷的泪水:“爷爷没事的,孙儿在,爷爷不怕。”
那边爷孙抱在一起痛哭,林大挠了挠头,安抚道:“老人家你别怕,我说了会护你们安稳就一定会把你们平安送出去的。”
“送什么送,是你说的你对这山熟悉,你说能安稳送我们下去的,我们才招你来,可现在倒好,我们被困在这里,指不定那恶鬼在哪里盯着我们呢,我好好的孙子,就要成那恶鬼的口中食了,你让我放什么心啊。”
老人气极,对着林大一阵数落,没注意到一旁的青年脸上逐渐凝固的笑容,火焰跳跃,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外边钻进来。
“你们这般吵闹,不怕那恶鬼寻上来吃了你们?”一旁倚着墙壁小憩的扶凊,眼皮也懒得抬插嘴道,声音响起的那一瞬,压制了那件未知的东西。
青年深深看了一眼红衣女子。
老人不说话了,只抱着自己家的孩子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
风声渐盛,雨水渗透了屋顶在屋内积起一滩水,忽然一阵寒风从门外拂了进来,火堆上的火苗跳了跳,随即蔫了下去。
“没柴了。”林大的眉心皱了起来,扫视了一圈破屋,“这屋里能烧的都烧完了,得去外边找点柴火,不然这火堆一会儿就得灭了。”
火堆一灭,整个破屋都陷入了黑暗,到时候更容易出事,眼前至少还有火,虽然不敢确定那恶鬼是否怕火,可至少火焰在,心里会安心。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的老少和女人,最终落在青年身上,不容置疑道:“你跟我去后边拿柴。”
林大在刚来这个屋子的时候就勘察过四周,屋后边有座棚子,那里面还有一些木柴,有棚子遮挡至少不会全部被雨水打湿,或许有干柴能继续使用。
青年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儿,他爬起来很‘不情愿‘道:“走吧。”
等到他们远去,老人才忽然反应过来屋内只有自己跟孙子以及那个诡异的女人,他抱着孩子缩到角落,手里攥着一把利刃,目光警惕盯着扶凊。
他的动作自然落在扶凊眼底,她勾了勾唇,似是讽刺。
林大跟青年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怀里抱着一堆柴火,可在他们踏进来的时候老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指着他们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你你你你……”
“怎麽了?”林大转过头,满脸疑惑,他脸上的血迹混着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你怀里……”
“柴火啊,烧柴的。”
林大举了举自己怀里的东西,却没想到老人一脸惊恐后退,捂紧了怀里抱着的孩子的眼睛,生怕他看到眼前恐怖的一幕。
他们怀里抱着的哪里是柴火,分明是死人的尸骨。
2. 02
他们刚出去那一会儿,发生了什么?
老人惊恐的想,自己雇来的人就这么被恶鬼吞食了吗?
青年一边把怀里的尸骨丢进火堆,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水,转过头,朝着他们咧嘴笑了笑:“你们怎麽不过来啊,不觉得冷吗?”
老人慌忙摇头,恨不得自己离他们再远点,他想要跑出去,可是一想到外边也有恶鬼,心中更加绝望了。
又是一声巨大的惊雷声,震得破屋内的人都抖了几下,雨越来越大,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传了进来。
小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震得害怕,哭声响了起来。
老人看着青年嘴角淡下去的笑容,慌忙用完好的那只手捂住小孩的嘴,青年盯着火苗静默片刻,随即将怀里的东西都扔进火堆里,本就将灭的火堆陡然灭了,黑暗将整个破屋笼罩起来。
“啊!”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老人惊叫一声,顾不得自己折断的手臂,抱起小孩就往外跑,强烈的恐惧与求生意志,一时也让他忘记了手臂的疼痛,只是在与青年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小孩也摔疼了,转过头来看见原本和和气气的青年此刻却是咧着一张血盆大口,灰白眼珠子毫无神采,眼角有红色血液流下,整张面部腐烂,甚至可以看见里边的骨头。
小孩吓傻了,原本嚎啕大哭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人慌忙爬起来,心底明明十分害怕,却还是强撑着挡在孩子的面前,哆哆嗦嗦求饶道:“您……您发发善心,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我今晚吃什么?”青年偏了偏头,十分正经的发出疑惑声。
“你放过我孙子,我……我把我给你吃。”
青年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说了吗,老人的肉又柴又难吃,哪有小孩子的好吃?”
老人更绝望了,他转过头慈爱的看了一眼自己孙子,决绝地把孙子推出去,自己则冲上去抱着恶鬼,大喊:“快跑啊,跑出去!活下去!”
小孩被推出了门外,想要回来拉爷爷的手,却在看见青年恐怖的面容时停住了,在爷爷一声声的催促下哭着朝外边跑去。
青年笑了:“你以为外边就安全吗?刚才你们出去遇到了什么还需要我跟你再说一次吗?”
他看着脸色逐渐灰白的老人,五指成爪,径自穿过老人的心口,虽然老人的心脏不好吃,但是也可以先垫垫肚子,然后再去抓那个小孩子,或许还能跟那个孩子玩会儿捉迷藏。
青年歪着头,饶有兴致想着,手上却抓了个空。
唇角笑容凝固,凝神看去,眼前的老人身形逐渐模糊,他这才反应过来,偏过头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处:“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送食物的。”
角落里,林大怀里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抓着老人,徐徐浮现出身影,沉着脸看向青年:“我说过,会送他们平安下山。”
“我的好哥哥,你莫不是忘了,你如今可也是只恶鬼啊,你还想救人?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青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连着大笑了几声。
“你如果真的想要送他们离开,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带他们下山呢?为什么走了还要再回来呢?”
“别做恶了。”林大沉默地放下老人孩子,踏前一步,神色复杂,“弟弟,跟我去冥府吧。”
“去做什么?”青年收敛了笑意,眼底寒光闪闪,“我手上沾染了多少人命,去了冥府,只有魂飞魄散,你若是还当我是你弟弟,就滚出这里,别再插手我的事情。”
林大摇了摇头。
见他执意,青年也不再多话,黑色的鬼气凝聚在周围化作嘶吼的猛兽朝着林大扑过去。
两鬼就这般打在了一起,从屋里打到了屋外,浓郁的鬼气弥漫在四周,老人和小孩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人抱着小孩,恐惧看着眼前一幕,他忽然感觉自己肩膀被人拍了拍,下意识转过头来,还没看清,便觉眼前一黑,随即陷入了昏迷。
昏迷前,他隐约看见了一双溢满了笑意的眼眸。
解决了这唯二的凡人,扶凊才把目光挪向外边打得不可开交的二鬼,只见那青年鬼浑身杀意毕现:“我本想看在你是我长兄的份儿上饶你一命,但是你既然执意要与我作对,那就别怪我不念兄弟情了。”
说着,他周身鬼气愈加浓厚,竟直接将这一方天地隔断,连雨水都落不进来。
林大看着眼前满目狰狞的青年,却是一脸哀伤,他只是刚成鬼,也不懂得修行,只是凭借本能与之战斗,实力低微,哪里是早已修炼许久的弟弟的对手?
如今被青年打得节节退败,那些宛若利刃的鬼气撕裂他的身体,鬼魂虽无实体,可魂魄的撕裂感觉不比身体的疼痛差。
林大却好似全无察觉。
他穿过浓郁的鬼气,撑着一口气来到青年面前,在青年周身浓郁宛若实质的杀意下,抬起了右手。
掌心轻飘飘落在青年的脑袋上,像是过往二人相处时那般,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笑了:“阿生。”
滔天的鬼气忽然一顿,青年鬼抬头,看着兄长几近透明的魂魄,过往记忆涌上心头,嘴唇揿动,眼底似有泪花,他哑着嗓子唤道:“哥。”
“好弟弟。”林大很欣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我知道这些一定不是你的本意,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但是也要相信哥哥,我陪你去冥府,有什么罪孽我帮你扛着,等你洗清了罪孽,我们一起去投胎,下辈子还做兄弟。”
险些脱口而出的‘好’字被他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青年知晓自己是想要答应的,可正如哥哥所说,那些都不是自己的本意。
青年闭了闭眼,敛下心中翻腾的涩意,眼眸逐渐淡漠:“正因你是我兄长,所以这次我放过你,滚出这里,永远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阴风拂过,山上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震得扶凊眼前一阵眩晕。
等她回过神来,便发现青年不知何时灰白眼眸充满了红色,满面狰狞,浑身煞气,右手径自穿过毫无防备的林大胸口。
“我的东西,你也敢染指?”
狰狞面容露出诡异笑容,吐出的声音雌雄莫辨,林大一下子便听出这不是弟弟的声音。
“林生!
被唤了名字的青年眼底划过一丝清明,而后双手握拳拍打着脑袋,满脸的痛苦,艰难吐出一个字。
“走……”
下一瞬间,红色再度充满双眼,林生仿佛失去了理智似的,不管不顾朝着林大攻击,迫不得已,林大出手抵挡,他不舍得出手伤害弟弟,所以只能被青年击得节节退败。
他一边躲避,一边唤着青年的名字,试图唤醒青年的理智。
可却无用。
眼看林大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鬼体逐渐透明,清脆的铃铛声忽然传来。
叮铃铃~
原本失去了理智的青年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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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顿住,天地间原本被他隔绝的黑雾忽然在铃铛声中散去,雨水哗啦啦落下,穿过了林大的身体,打在了地面上,落在了伞上。
撑着红伞的女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感受到了女子身上不一般的气息,‘林生’眯起了眼睛,血红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扶凊,忽然他咧嘴笑了,吐出几个喑哑的字。
“冥府的?”
扶凊的目光落在林生身上,脸上凝重。
方才那一瞬间,她明确感受到眼前的青年仿佛被什么东西操控着,而那不知名的东西可以透过他的双眼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冥府执令使,扶凊。”
‘林生’深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熟悉的味道,正好让我吞了你来增强我的修为。”
‘林生’率先出手,扶凊也不甘落后,双手在胸前变换,灵力萦绕在她的指尖,化作一柄长剑,白色的光芒映得这片天地都一片明亮,长剑裹挟着风雨之势朝着青年刺去。
几个回合,扶凊暗暗心惊,她行于世间多年,所遇鬼魂不计其数,可从未遇见如此难缠的对手,若非对方并非本体在此,饶是她,也绝非对手。
但也幸好在此的非其本体,林生的躯体逐渐透明,隐隐有几分散去的迹象,扶凊抓住时机给予重要一击。
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心,却穿过鬼气印在了‘林生’的胸口处,他眼底的红色时隐时现,身上浓郁的煞气也逐渐衰弱。
在他消失的前一刻,‘林生’朝扶凊露出诡异的笑容,轻声呢喃,落在扶凊耳朵中却格外清晰。
“很好,很久没有人把我重伤了,下一次,我一定要将你抓来吃了。”
话落,林生眼底的红光褪去,晕倒在地,扶凊一眼扫去,便看见其身上鬼气衰弱,想来那附身的东西已然退去,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她缓步上前察看林生的情况,却在刚蹲下时见那原本昏迷过去的林生猛然睁开了眼,张开嘴,一道红光朝扶凊疾速飞去。
扶凊心中一惊,慌忙闪身,可她此刻距离林生极近,闪躲不及,那道红光还是避无可避打入了体内。
只是一阵恍惚,随即扶凊立马检查体内异常,无样,只是右臂上烙了一枚红色圆形印记,印记不过米粒大小,难辨其中模样。
扶凊皱眉,运转体内灵力,尝试将其从体内逼出,无果。
尝试片刻之后,她索性放弃了,准备去冥府问问,余光扫了一旁的林大和地上的林生,随意挥了挥袖子,白光将二鬼笼罩,而后她踏步前行,几步之后身形便消失在夜色里。
等他们离去不知多久,躺在破屋内睡得正香的老人猛然睁开了眼睛,他迷茫看着眼前破败的荒宅,有些不明所以。
奇怪挠头的老人,蓦然想起自己方才是与人一起在这里等雨停?
他抬头望了望外边的天,只见四周万籁俱寂,天空上一轮明月洒下银白月辉,怎麽都不像是下了雨的模样。
老人摇了摇头,只当自己方才做了一场梦,等到次日天亮,抱着沉睡的小孩踏上了下山路。
等他终于看见镇子门,看见了往来穿梭的人群,感受到了浓郁的烟火气息,不知何故,他松了口气,有种喜极而泣的坦然与松懈。
只是这感觉来得奇怪,他也不曾细想,捏着袖子去擦拭眼角的泪水,余光忽然瞥见孙子身上的一点白色的荧光,可等他细看去时,那点白光又消失不见,就仿佛刚才所见皆是错觉似的。
3. 03
冥府,地处九幽,位于地下,难见天日,只有半空高悬的一轮红日照亮了整个冥府,不分昼夜。
这也是世上所有生灵死后必经之地,过奈何桥,饮孟婆汤,计前世恩仇怨债,或重入轮回,或留于此处受尽刑罚,还清生时罪孽。
扶凊刚踏入冥府地界,便见到一位白衣鬼差正趴在一旁的石碑上打着盹儿。
睡眼朦胧的白无常察觉有鬼魂接近,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在看见眼前红衣时一下子精神抖擞了起来,慌忙站起身来,端着气宇轩昂的模样俯身行礼。
“执令使大人。”
扶凊挑眉,有些诧异:“你怎麽在这里?”
白无常摸了摸鼻子,有些窘迫:“前些日子不小心让手下一只鬼跑出去了,司墨君便让我来看大门。”
扶凊笑了:“我还说呢,哪个傻的怎麽让鬼跑了,原来是你,不过只让你来看大门,还是罚的轻了。”
人死为鬼,以阴气为生,于生人有害,若是生了恶心的厉鬼,可吸食人之精气强化己身,故而世上每位亡故之人,都由阴差领入冥府,也是恐鬼魂贪恋人间,危害凡人。
白无常尴尬赔笑,试图转移话题:“执令使大人今日怎麽有空回冥府了?”
“自然是收拾你搞出来的烂摊子咯。”扶凊挥了挥手,林氏兄弟的魂魄便出现在白无常的面前。“喏,两位,都给你带来了。”
白无常脸上笑容愈发真挚:“辛苦执令使,您且先去忙,剩下的交给我吧。”
他已经摩拳擦掌了,准备一会儿好好给这两小鬼难忘的教训,敢让他沦为众位同僚的笑柄,还被丢来看大门,此仇不报,他就不是冥府的鬼!
扶凊点点头,等他们离开之后径自去了冥府深处,随后停在一座通体玄色却透着庄严肃穆的宫殿前。
宫殿前空无一鬼,她刚到门口,原本紧闭的大门便骤然打开,在扶凊踏入宫殿之后,又猛然合上。
漆黑的宫殿内自扶凊脚下亮起一盏盏烛火,映亮了阴暗的长廊,一路延申至深处。
再次拐过转角,烛火的光芒停留在了池边亭台之上。
亭台倚着水壁,水里鱼儿无忧无虑,另一侧是百花盛开。
只一眼,扶凊便看出眼前场景为幻术,倒也并非她如今的法术有多高深,只是在冥府待得久了,便也知晓冥府地界上,是很难开出鲜艳的花朵的,除了那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
亭子内,玄衣男子端坐石桌旁,神清骨秀,肤白近乎透明,乌黑长发束进玉冠,五官精致容颜俊雅,清雅绝尘,冰洁渊清,世上一切美好的词语堆砌在他身上丝毫不为过。
一袭绣着金纹的玄衣垂落地面,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端的是威势凛然贵气逼人,那是来自神灵对凡尘的漠视。
正是冥府之主,九幽帝君南渊,亦是当世世人所知唯一存活的上古神。
“帝君。”扶凊跪地行礼,尚未拜下去,便被一股软力托起,她抬眸,便见南渊面前的石桌上放着小炉,火舌舔舐着茶壶,壶嘴不断喷着热气,朦胧了她的视线,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
只见南渊微微抬手,点了点对面的位置,道:“坐。”
扶凊依言行事。
她与这位上古神相识也有千年,虽然只是以下属的身份,可每一次与他见面,都会难免心生紧张,那种感觉就仿佛她年幼时第一次被领着去见父皇一般。
她知神貌不可直视,便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帝君绣着金线的黑衣上,思绪纷飞。帝君似乎一直都喜欢黑色,只是不知他这衣上的纹路是什么样子的。
南渊倒了杯茶推到扶凊面前,率先打破了沉默:“此次人间行可有何难?”
帝君素来喜欢了解人间事,扶凊也不曾多想,收拢杂绪,略微思索,便想好从何处开口。
她的语速不快,南渊听得也认真,不知不觉,扶凊原本紧张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在道出此行追寻林氏兄弟时,她隐瞒了右臂的红色印记一事。
“我总觉得,那林生似是被其他恶鬼操控。”
“千年前,在你尚未入冥府之前,冥府便发生过一次动荡,那次动荡致使冥府下镇压的恶鬼逃出了不少,千年的时间,虽然抓回了不少,但还有不少尚且留在人世间。”
“那些恶鬼本就修为高深,又善于躲避,隐于世间,寻常鬼差难以寻得其踪迹,其中便有一只恶鬼,唤作罗刹鬼,可将他人魂魄收作自己的伥鬼所用,你所说林生,怕便是成了他的伥鬼了。”
扶凊抬眸看了一眼南渊。
“冥府动荡,皆因冥府道法有破损,本君须得留守冥府镇守群鬼,若是擅自离开,只怕冥府又得掀起一场浩劫。”
扶凊恍然:“原来如此。”
南渊指尖点着石桌,顷刻沉默,他问道:“罗刹鬼逃亡千年,而今冥府在外行走者唯你,你可愿前去追捕罗刹鬼?”
她不曾犹豫,俯身道:“属下愿为帝君分忧,寻觅罗刹鬼的下落。”她想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红色印记,想要弄清楚那印记的作用,或许得抓到了罗刹鬼才知晓。
至于帝君……扶凊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南渊,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上次被帝君一巴掌扇出冥府的司墨君,默默咽了口口水。
比起被帝君扇出冥府,她倒不如去问问司墨君。
“那些逃脱的大鬼实力强横,不是如今的你的对手。”
“既为执令使,携帝君之令行世间捉拿恶鬼,便为我之责,怎能以实力不足便不去做呢?”扶凊的声音坚定。
南渊的眼眸落在她身上,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他沉默半晌,忽而挥手,金光闪烁,扶凊手上的铃铛手链便脱离了手腕,朝着南渊飞过去。
红色铃铛落他手中,只见道道金光将它包裹,无数的符文烙在铃铛上,片刻后,金光散去,他将铃铛递过去。
“大鬼的实力不容小觑,若是不敌……”他顿了下,敛了自己心中杂乱的情愫,“切记护好自己。”
扶凊应是。
一时沉默,正在扶凊准备起身告退的时候,忽然听言:“这茶不合你口味吗?”
扶凊愣了下,这才想起眼前的茶水还没喝,她忙不迭将茶端起入口。
本以为凉了的茶水仍透着几分热气,茶香四溢,入口微涩,回甘,很合她一贯的喜好。
“很好喝。”她由衷赞叹,帝君的茶艺果真不错,跟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驸马有得一拼。
似乎是她的错觉,她看到眼前的帝君仿佛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笑意很浅淡,转瞬即逝,快到让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喝了茶,扶凊便告退了,南渊颔首,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了目光里,他才叹了口气,轻声呢喃。
“长宁……”
这一声极淡的声音噙着浓浓的情愫,但很快就消散在了亭台间,除了这座空荡荡的大殿无人听见。
伴着声音的消失,南渊的身影也逐渐消散。
扶凊出了宫殿,便看到前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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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玄衣少年,瞧着十七八岁,头上束冠,眉眼温和,文质彬彬,与帝君一般着黑衣,不同的是他通体漆黑,衣上没有任何配饰。
少年此刻正捧着一卷竹简翻看着,眉毛时不时蹩起,似乎在为什么烦忧。
扶凊上前行礼:“司墨君。”
眼前黑衣少年正是如今冥府的掌事鬼司墨君,帝君之下,众鬼之上,看似年少,却已活了不知多少个岁月,统筹整个冥府的事务皆是井井有条。
“执令使。”司墨君颔首回礼,他虽是冥府的掌事鬼,眼前女子却是帝君亲定的唯一执令使,且素来行事颇合他心意,便也不吝几分笑容,掏出一卷竹简递过去,“这是帝君吩咐的千年前自冥府逃脱的众鬼文书。”
“多谢。”
“执令使可是要追查千年前逃脱大鬼的下落?”
扶凊点头:“此行在人间遇了罗刹鬼,帝君说他已逃脱千年,不知多少人惨死其手上,我既为执令使,自当抓其回冥府受罚。”
她草草翻了一边逐渐,神情逐渐凝重:“竟然有这么多大鬼尚且在外逃脱,都没有去将他们抓回吗?”
司墨君与扶凊并排走,闻言叹了口气道:“千年前冥府动荡,恶鬼逃出致使整个冥府坍塌,冥府与人间的联系岌岌可危,若是破碎,只怕无数恶鬼都会穿过冥府前往人间,故而重建冥府一事便为重中之重,抓捕恶鬼事自然被搁置了下来。”
“而等冥府秩序恢复之后,等我们再想去抓捕恶鬼时,却已寻不到这些恶鬼的消息了,更何况,如今冥府之中除了黑白无常与执令使,能外出行走者无几,又哪里去追寻呢?”
“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墨君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没人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抬头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远处的宫殿,凑近扶凊小声道,“据说那日,素来闭门不出的帝君破天荒出了冥府,等他回来不知何故竟然受了重伤。”
扶凊心中一惊,却在看到司墨君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强如帝君,又是什么存在可以伤到他?
“方才你是去哪里喝了茶?那茶还怪香的。”司墨君想到方才凑近扶凊隐约闻到的茶香味。
“帝君烹的。”正陷入沉思的扶凊也随口答道,却蓦然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常。
她疑惑转过头,却见素来喜怒不行于色的司墨君一脸惊恐:“帝帝帝帝君烹茶?”
出口的话语都结巴了些。
“嗯,有什么问题吗?”
司墨君怪异看着她,艰难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帝君喜甜,不爱喝茶,咱冥府可从来没有过茶叶。”
扶凊:???!!!
“或许帝君活得太久,所以想要改变下口味?”她不确定道。
司墨君却煞有其事点点头:“也对。”毕竟帝君活得久,想要试试新口味,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情。
他们正说话间,有只小鬼来了,递上来一份奏疏,道是刚送上来的急奏。
司墨君接过来,就地看了起来。
扶凊见状,有些无奈。
倒也不愧是这冥府帝君下第一鬼,这般处理事务的态度与能力,就打败了无数鬼啊,她知他脾性,也懒得管,便走到一旁,翻看起手中的竹简。
司墨君三两眼看完,便让小鬼下去了,他转过头,看着扶凊一脸古怪。
“罗刹鬼有下落了。”
这便是瞌睡了就给送枕头吗?
4. 04
缙云城外,千别山。
据说千别山上开了家客栈,名唤无归客栈。那客栈不开在热闹繁华的缙云城中,也不开在行商必经的道路旁,偏偏开在了荒无人烟的山上,谁听了都不得道一句老板的脑子不好使。
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来的客人?
可奇怪的是,这客栈白日紧闭大门,只有晚上才开门迎客,更奇怪的是,一到晚上满堂座无虚席,热闹的紧,比起城中最大的酒楼,也不逞多让。
也有人怀疑,那里相谈甚欢的宾客,当真是人吗?
可无人敢去客栈做客,探那一点究竟。
此刻正是日上中天,金色光芒焦烤着大地,千别山上的客栈门敞开,阳光给客栈门前牌匾上‘无归客栈’四个字镀上了一层金边。
一位灰衣少年正吭哧吭哧扫着门前灰,太阳晒得人额头冒汗,落在眼角涩的难受,少年便捏着袖子去擦。
“赶紧的,别墨迹,这都什么时候了,怎麽连这么点地都扫不干净?”
清朗的声音从客栈里传出来,少年恨恨瞪了屋内一眼,然后继续打扫,一张嘴嘟嘟囔囔,无声骂着屋内讨厌鬼。
少年正无声骂的畅快,眼前闪过一抹红影,他微怔,随即欣喜抬起眼眸:“老板娘,您回来啦!”
听到声音,屋内的人也连忙迎了出来,他的身法极快,快到只在原地留下道道残影,他在屋檐下阴影处停下步伐,笑脸相迎:“哟,看样子此行很顺利麽,昨儿刚走,今儿就回来了。”
扶凊扫了一眼两人:“阿大,你又欺负小三是不是。”
阿大本名唤云映寒,只因他是扶凊捡回来的第一个人,扶凊便常常以阿大相称,所以,第三个被捡回来的,便是小三了。
云映寒摊了摊双手,无奈道:“老板娘,您这可就冤枉我了,咱们几个也就琅华他一位活人不怕日晒,这要让我或者淳叔来,您老以后也就不必送我们再入轮回了。”
扶凊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也就小三信你的鬼话。”
淳叔本便是鬼,自然怕日光,可眼前人却只是半死不活的活死人,日光于他哪有那般恐怖?
不过是找了借口偷懒罢了。
“我所言句句属实啊老板娘,苍天可鉴。”云映寒做伤心状,举起右手朝天发誓,“我对老板娘一片敬重之情,可从未有半句假话。”
一旁的琅华皱着眉头纠正道:“寒哥,你这话昨晚不是刚跟鹊姐姐说过吗?”
云映寒:???
“鹊姑娘,我对你一片真心,可从未有过半句假话。”琅华学着云映寒的模样,语气竟与他有七分相似。
“琅华,你……”云映寒不可置信看着琅华,右手捂着胸口,一脸痛苦,“我对你那么好,你怎麽这般对我?老板娘我太伤心了呜呜呜。”
他捂着脸去拽扶凊的袖子,却被一巴掌拍开。
云映寒:???
他是没人爱了是吗?好气!
扶凊好笑看着他俩打闹,越过云映寒踏入客栈,琅华也想跟进去,却被云映寒一个眼神吓得立马抱起扫把,哭丧着脸继续干活。
“地扫完了吗?活干完了吗?晚上来客了瞧着满院狼藉,咱无归客栈名声还要不要了?”
云映寒瞪了他一眼,随后进了屋,见扶凊正坐在一侧窗户前,手里捧着一卷文书翻阅,他便绕去了后厨,片刻后,端出一壶热茶给她倒上。
“这是什么?司墨君的新令?”云映寒饶有兴趣道。
“是我昨日去抓的那只逃出冥府的恶鬼。”扶凊随手将文书递过去。
文书上所记,正是林氏兄弟一事始末。
林生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被恶鬼提前看中准备培养的伥鬼。那场杀局,就是为了林生而设的。林生也确实是死在了那场局里,但被罗刹鬼炼制成了伥鬼后,留在了山上,替罗刹鬼做些事情。
只是或许林生成鬼的时间尚短,罗刹鬼没有来得及安排他做什么事情,只是教他如何杀人、如何通过活人来提升实力,其他的也不知是不信任还是其他,并没有给安排。
云映寒漫不经心接过,粗粗扫了几眼便放下了。
“您是又得离开了?”
扶凊点点头:“林生身上有罗刹鬼的线索,帝君令我抓回罗刹鬼,而且……”
她悄然抚上右臂,那里被衣衫遮盖下的皮肤上,有一枚红色的圆形印记。
直觉告诉她,如果不尽快找到罗刹鬼,那枚印记或许会带来什么意外。
“我必须将他抓回来。”
“什么时候走?”
扶凊伸伸懒腰:“明日启程,这客栈,还是交给你们了。”
云映寒笑了:“到底谁是老板啊?您这甩手掌柜当得可真够悠闲的。”
“没办法,官职在身,身不由己。”扶凊朝他弯了弯眸,“要不我帮你举荐下,也来做个阴差?”
话落,不等云映寒反应,又做惊讶状:“哦忘了,你还没死透呢,连冥府都进不去,可惜了,那还是乖乖给我在这看店干活吧。”
云映寒气急反笑:“你就不怕我哪日把你这客栈给掀了?”
扶凊毫不在意打了个哈欠:“随你咯,反正这客栈也是给你们开的,好好看店啊,阿大,我上去睡一会儿。”
鬼差本无需睡眠,可扶凊还是保留着作为人生前的一些习惯,比如喝茶、比如每日沐浴、比如三餐,或许只有这些习惯,能让她提醒自己曾经也是生在世间的活生生的人。
等扶凊一觉睡醒,已是半夜,繁星缀空簇拥着那一轮弦月,洒下月白光芒。
用法术清洗了下自己,随后换了一件衣服。扶凊素来喜爱红色,只是生前因为她贵为公主,服饰色彩不得单一,衣柜里便只有寥寥几件红衣,能穿出去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而今没有所谓的公主身份的束缚,她便也不再委屈自己,衣柜里除了红色还是红色。
换好衣服,下了楼,此刻楼下灯火通明,乍一看大堂内座无虚席,端的是热闹,可若是有人此刻进来,便会发现看起来热闹非凡的屋子冷如冰窖,满屋子的人脚下却无一有影子,个个皆是脸色青白,瞧着一个个人模人样,却无几个活人。
云映寒抱臂倚着大门望着外边发呆,嘴里叼着片绿叶子无意识嚼动着。
琅华则在大堂与后厨之间穿梭,时不时端着热乎乎的菜送上桌。
菜看似是热的,却是经过特殊手法处理过的给鬼魂的吃食,凡人若是食之,轻则阴气入体,病榻上缠绵个几日,重则便可日日在此用膳。
客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但也有些客人,盯着穿梭在鬼群中的琅华直吞口水。
“别想了。”一个巴掌从天而落,狠狠打在了某个盯着琅华蠢蠢欲动的脑袋上,那小鬼转过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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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大汉一脸不解。
大汉努了努嘴,小鬼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正是门口的云映寒。
“敢打他主意的你不是第一个,但你可知道这小子凭什么在这里能活到现在?你知道在你之前的那群鬼都去哪里了吗?”
“去哪里了?”小鬼傻乎乎问道。
大汉冷笑一声:“不是被那位一剑砍成了渣,就是被老板娘丢进忘川河喂怨灵了,连投胎都省了,直接魂飞魄散。”
小鬼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门口那位人畜无害的青年,畏惧地缩了缩脑袋,压下了心中那股邪念。
琅华给客人放下菜,擦了擦额头汗,看见楼梯上的扶凊,笑着打招呼:“老板娘,你醒啦。”
大堂中众鬼闻声,齐刷刷转过头去,原本喧哗的大堂静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讨好声:
“老板娘,晚上好啊。”
“老板娘,好久不见。”
“老板娘今日不见,风采越发迷人了。”
“老板娘……
扶凊浅笑一一回应,门口的云映寒闻声,也回过神来。
“醒了?”
扶凊坐下来,云映寒也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琅华飞快跑进后厨,不一会儿,端出三菜一汤出来,放在扶凊面前。
“寒哥说您醒来应该会饿,就让淳叔提前做好给你热着,老板娘快尝一尝,这可是淳叔今儿特地给您做的。”
扶凊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夹起一块塞嘴里,毫不掩饰夸赞:“真好吃。”
琅华笑开了脸,厨房内传来吆喝声,他忙忙应了一声,便飞奔进了后厨。
睡醒有美食,有好茶,扶凊也十分愉快吃着菜,一边听那群鬼们吹牛胡扯,无非是昨日在哪里吓到了什么什么人,谁家的谁谁谁娘子跟人跑了,一些家长里短,可扶凊听得却是津津有味。
直到听到一声惊呼声:“这哪来的孩子?”
扶凊循声看去,只见那发出声音的鬼魂面前,正站着一位五六岁的孩童,孩童脚下没有影子,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孩童面色惨白,怯怯地站在鬼桌子旁,盯着他面前的食物狂咽口水,一脸馋样。
扶凊与云映寒相视一眼,那边琅华已经跑到孩子面前蹲下,满脸心疼:“孩子,你怎麽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人呢?”
说着,他便伸手去摸孩子的脑袋,一旁的的云映寒看见,心底一惊,慌忙闪身到琅华面前准备阻止,却慢了一步。
在琅华触摸到孩童的脑袋的时候,孩童的身形一阵摇晃,随即便化作一道烟雾将他笼罩,而后便消失了,只留下琅华愣愣站在原地,两眼无神。
大堂静默,看着琅华的眼神格外诡异。
云映寒素来笑嘻嘻的脸庞此刻也冷了下来,一双噙着杀意的眸子缓缓扫过大堂里的一群恶鬼。
扶凊点着桌面,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息,冥府阴差的气势放出,堂内众鬼纷纷色变,弱些的直接被压趴在地上,五体投地。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做,不需要我再教你们吧?”
众鬼纷纷点头应是,扶凊见好就收,气势一散,众鬼便纷纷起身,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凡人身体虽诱人,可也得有命去享用,已经死过一次了,若是再得罪这一位,只怕真能把他们魂都给扬了。
一会儿的时间,原本热闹的大堂便个鬼不剩。
5. 05
“这蠢货。”云映寒没忍住骂了一句,“他是看不见那群鬼的眼神吗?生怕自己命太长了是不是?”
扶凊伸出指尖点在琅华额头,一点莹白的光芒自她指尖涌出,将琅华包裹住。
“怎麽样?”云映寒骂归骂,担心也是有的,好歹也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小家伙,“以往在客栈里与那些鬼相交,也没见他这般轻易被入体,怎麽今天被这小鬼附身了?”
“无事,只是这孩子刚丧命不久,头七还未过,最是容易还魂时,且身上又有仙术护体,才钻了空子。”
片刻后,她收了手,轻轻挥袖,小孩的魂魄自琅华体内而出,在他们面前显了形。
琅华的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云映寒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琅华睁开了眼,摸了摸脑袋,不知为何脑袋有些疼,他视线四移,见方才还座无虚席的客栈此刻空荡荡,神色茫然:“嗯?发生了什么?客人怎麽都走了?”
云映寒见他无碍,微微放下心来,随即屈指弹了一下琅华额头,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惊呼一声,随即捂着脑袋瞪人:“你怎麽又打我?”
“让你长长记性。”云映寒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他怎麽就养了这麽个没心没肺的人。“什么都去碰,不知道你自己的体质最容易招鬼吗?”
琅华张张嘴,蔫头耷脑道:“我也没想那麽多,况且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扶凊看琅华无碍,目光落在安安静静的孩子身上,她蹲下身子,视线与孩子齐平:“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来这里?”
小孩看着生人,也不害怕,睁着一双大眼睛,咧嘴笑得开心:“大姐姐,我终于找到你啦。”
“找我?”扶凊讶异,“你认识我?”
小孩摇摇头:“不认识,不过白胡子爷爷说找到开着客栈的红衣姐姐,就能救我阿姊了。”
他的余光扫着一旁桌上的残羹剩饭,暗暗咽了咽口水。
好香啊,还有肉呢,唔,不知道这块肉吃起来会不会跟阿姊做的一样好吃。
小孩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扶凊的眼睛,她笑着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起身对着琅华道:“你去让老二做些吃食给这个孩子。”
“你说的老爷爷是谁?”
“就是长着很长的白胡子的老爷爷,很爱笑。”他想了想,补充道,“会在兜里揣很多小零嘴的老爷爷,笑起来很慈祥。”
“那为什么要救你的阿姊,你阿姊怎麽了?”
小孩茫然了:“阿姊?我忘了。”
“那你叫什么?”
“……不知道。”
云映寒哑然失笑:“你说要救你阿姊,怎麽什么都不知道?”
小孩闷闷不乐道:“我忘了,但是我记得,要救阿姊,不然她会死的。”
“那我们要去哪里救你阿姊呢?”
小孩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忽然一拍脑袋,张嘴吐出一块破布,拿着破布像是宝贝似的递给扶凊。
扶凊盯着破布面无表情。
云映寒看了看破布,又看了看浑身透着抗拒的扶凊,认命捏起破布摊开,破布上歪歪扭扭,用血写着一句话。
堇山,救阿姊。
字迹稚嫩,不难看出是稚童的手笔,云映寒神色复杂看了一眼小孩。
扶凊看清了上边的字,眼底划过一丝讶异,蓦然想起了那卷林氏兄弟的文书。
堇山,便是扶凊此行要去的地方,据林氏兄弟所言,罗刹鬼便在堇山。
小孩小心翼翼拉着扶凊的袖子:“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去救阿姊?我们再不去,阿姊会没命的。”
“为什么觉得我能救你阿姊?”
“白胡子老爷爷说,你能救我阿姊,也是他给我指路让我来这里找你。”
扶凊略微沉思。虽然不知这位白胡子爷爷是何方神圣,但堇山本就是她此行要去的地方,既然人都送上门来了,不去看看岂不是对不起对方的煞费苦心?
“好。”她应了下来,“我陪你去救你阿姊。”
小孩满眼欣喜,抓着扶凊的袖子要走:“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别着急。”扶凊拉住孩子,她抬起眼眸,正好瞧见琅华端着饭菜走来,“你先吃了饭,我们再走。”
经过特殊处理的食物,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勾起了小孩的食欲,他眼巴巴看着琅华越来越近,不断吞咽着口水。
直到饭菜到了面前,得到了扶凊的肯定,他才抱着饭碗一阵狼吞虎咽,没多久,便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随即放下碗,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吃饱喝足,便要出发。
扶凊虽为鬼差,修的是冥府正统的道法,自然无惧烈日,但这小孩却是刚成鬼魂,受不得日晒,夜色出行,正合适。
“老板娘,您又要走了吗?”琅华依依不舍,老板娘一走,他就又要沦为云映寒的受气包了,“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
扶凊唇角微扬,吐出的字句却让琅华垮下了脸:“不能。”
“好好守着客栈。”她拍了拍琅华的肩膀,便牵起小孩的手走了。
琅华眼巴巴看着扶凊逐渐消失的身影,垂头丧气转过身,却被云映寒似笑非笑的神情吓了一跳:“你干嘛?”
云映寒扬了扬下巴:“好好收拾吧。”
琅华扫了一眼客栈内一片残藉,欲哭无泪。
——
白日里,扶凊便把小孩收进铃铛里赶路,晚上就将他放出来,接连数日不眠不休的赶路,终于抵达了云州境内。
只是这堇山也太难找了。
云州境内多山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甚至不少高耸入云,站在山巅,可观云雾缭绕于脚下,故而便称作云州。
扶凊问遍云州城内众多人,皆无人知晓堇山所处之地。
至于小孩,问起便是忘记了,不知道。
扶凊竟一时被困在了云州城内,不知该往何处去。
“罢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别处问问。”
多日奔波,扶凊也有些乏累,便在城内寻了一间客栈。
小孩玩性大,自己找地去玩了,扶凊则捧着从城内书馆买来的云州城人所著的游记翻看,试图从中找出堇山的线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许是看得有些久了,她竟然感觉到困意来袭,打了个哈欠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
眼前白雾笼罩,见不清四周,只有脚下的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指引着她前行。
扶凊穿过层层迷雾,视野渐渐清晰。
入眼的是一处花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簇拥着中间的一处亭子,里边坐着一位白衣少年,正摆弄着眼前的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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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低头烹茶的神情认真,眉眼温和,端的是温润如玉,翩翩贵公子。
似是察觉到人来,他抬起头,看清来人后俊秀的面容扬起灿烂的笑容,薄唇微动,嗓音柔和唤道:
“长宁。”
扶凊看见熟悉的面容,唇角微微上扬,神情放松,在他面前落座。
少年递过去一杯热茶:“喏,尝尝这茶怎么样?”
“阿渊的茶,自然是世上顶好的。”她笑着道,目光落在少年面容上,久久不曾离开。
许久,她道:“阿渊,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
……
扶凊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的安静。
她便单手托腮,望着漆黑的夜色发呆。
她又一次梦见了前世的未婚夫。
那个一直守在她的身后,甚至在她战死时,毅然决然跟随自己奔赴黄泉的少年郎。
她已经找了他千年了,可是却始终没有他的下落,甚至她想,他是不是已经转世投胎了,可明明冥府转世的册子上,没有他的名字。
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片刻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扶凊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房间安静的有些诡异,那小孩呢?
扶凊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四处寻找,终于在房间角落找到了一个被团成圆球的魂体。
扶凊颇有些惊奇打量了半晌圆滚滚的小孩,伸出手将他唤醒:“你在做什么?”
“扶凊姐姐。”睡眼朦胧的小孩睁开眼睛,伸出手想要揉眼睛,但下一瞬间,整个房间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啊!!!扶凊姐姐,我没手啦!我的身体也没了!”
小孩哭丧着脸看着扶凊,像极了路边被抛弃的小狗,扶凊蛮有趣地推搡着小孩,看他像是个圆球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一时玩的不亦乐乎。
“扶凊姐姐!”
被小孩看的有些心虚的扶凊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扶住他,又帮着他捋直了魂体,随后拍了拍小孩脑袋:“小孩子调皮,我懂,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玩自己啊,如果伤到你的魂体,将来即使投胎了,下辈子可也就残废了。”
小孩哭丧着脸,欲哭无泪。
他才没有呢。
他本来是在玩的,但是有点困就睡着了,哪里想到睡醒就这幅样子。
等等,睡觉——?
小孩疑惑了。他不是已经不会感受到困意了吗?呜呜呜,一定是扶凊姐姐想玩球就把自己变成了球。
呜呜呜,我好可怜,阿姊,弟弟没有你就被人欺负了,呜呜呜,阿姊我好想你,等我阿姊,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小孩委屈巴巴蹲在角落,此刻他分外想念记忆深处那道模糊的身影。
我要救阿姊!
小孩坚定握拳,麻溜爬起身来跑到扶凊面前,仰头问道:“扶凊姐姐,接下来我们怎麽办啊?”
“等天亮了,再去别的地方问问。”扶凊拎着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她的指尖点了点茶盏,白光自茶水上一闪而过,而后便端起茶水送入口中。
扶凊如今虽为鬼差,可凝聚出实体入凡人眼,但凡人的吃食入口,却也是要经过特殊处理才可入口。
然茶水入口的那一瞬间,扶凊愣住了,这茶水与她方才梦中所喝味道一模一样。
6. 06
扶凊分明记得自己进入房间之后并没有喝茶,那这茶,是从哪里来的?
她起身开门,喊来了客栈小二。
“哎哟,客官,这茶不是您方才喊我们送上去的吗?”
“我什么时候喊你们送茶了?”
“是一个小孩,说是您弟弟,喊我们送上来的。”小二将脑袋探进屋子,“咦,那小孩呢?方才我还看见他在这屋子里呢。”
扶凊看着趴在小二后背上做鬼脸的小孩,惨白的脸蛋此刻徐徐浮现出几道血痕,透着诡异。
也幸好这小二看不见鬼,否则不知要被吓成什么样子。
她静默了一瞬,为尚且一无所知的小二默哀几息,道:“他方才跑出去玩了。”
“这样啊。”小二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冷,便拉了拉衣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四处看了看,朝着扶凊凑近了些距离,小声道,“听说客人在找堇山?”
“你知道堇山在哪?”
“不知道。”小二摇头,砸了咂舌,拉开了话匣子,“我打小在这云州城长大,这附近的山不说全都认识,也了解个七七八八,还从没听说过什么堇山呢。”
扶凊有些失望,却没想到小二话锋一转。
“不过吧……“
“不过什么?“扶凊下意识追问。
小二不答,只是嘿嘿一笑,眼底划过一丝狡黠,朝扶凊挤眉弄眼。
扶凊了然,随手丢过去一锭银子,“我对堇山很好奇,如果你能给我提供线索,这些都是你的。”
喜不自胜地接了银子,小二咬了一口,确定是真银,顿时眉开眼笑,连连道谢:“城东住着一位老人,我听说啊,那位老人活了很多年了,年轻时也经历过不少事情,有些奇异,说不定他会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事情。”
“他家很好认,院子里种着一棵槐树,那棵树很高大,你去了城东看见最大一棵槐树的那间就是。”
将自己的消息道出之后,小二很有眼色地告了退,等他转过身去,扶凊一把将趴在小二背上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孩拎下来扔进屋内,随后关门,一气呵成。
“那茶是你要的?”
小孩挠着头,正想说不是,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儿:“对啊,我是看扶凊姐姐最近有些疲惫,才让他们送来的。”
扶凊奇怪,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孩,确实没有在他身上瞧出修炼的痕迹:“你不是没有修炼过吗?怎麽会在人前现形?”
刚亡没多久的小孩,甚至连头七都没过,哪里能做到在活人面前现形?
小孩哑口无言,他也疑惑。
明明不是他啊,但是为什么话到嘴边就承认了呢?
难道真的是他?
思索不出个所以然的小孩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无辜眨眼,试图蒙混过关。
这招也确实好使。
小孩本就长得清秀,一张脸蛋圆滚滚的,煞是可爱,扶凊没忍住伸出了手,捏着他的脸蛋揉搓。
一夜无话,直到天边冒出一点橘黄光芒,沉寂了一夜的城市渐渐有了喧嚣声,扶凊拂去桌上蜡烛,放下手中的杂书,两指按压眉心。
接连翻看了无数记载了云州的游记、杂书等,云州境内的名山或者无名山,她都了解了一遍,却没一个跟堇山有关联的。
扶凊心中疑窦丛生,不论是林生还是这位忘了一切的小孩,都咬定堇山就在云州境内,可为何云州境内那些世代久居此处的百姓却无人知晓呢?
难道他们说的云州不是同一处?可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云州?
压下心中疑惑,扶凊推开窗,目光远眺,思绪纷飞。
就是不知道小二口中的那位老人是否有线索。
晨光熹微,扶凊撑着伞便出门了。
她右手执伞,伞面微斜,正好将小孩笼罩在内,而另一侧肩膀,则露在了伞外,任由细碎的金光光芒洒落肩上。
客栈小二看着撑伞逐渐远去的扶凊,又看了看外边明显没什么日光的天空,有些纳闷挠挠头。
“这位姑娘可真怪,早上这点太阳还撑什么伞?”
凡人看不见的地方,小孩拽着扶凊的袖子,亦步亦趋的跟着。
按照小二所指的路一路前行,扶凊与孩子很快在一处庭院前驻足。
她抬头看着那高耸的槐树,随即敲响了门。
“咚咚——”
这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门,伴着沉重且有力的声响,徐徐朝着里面打开,露出了一条缝隙。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门后的一位青年。
青年神色漠然,打量了下来者,目光在扶凊的身侧微顿,随即淡淡道:“何事?”
扶凊眉眼弯弯,面纱下的唇角扬起笑容,道:“我找这家主人。”
“爷爷年老,已经不见客了,客人请回吧。”
青年垂眸说道,随即便要关门,眼前忽然闯进白皙的手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抵在门缝间,硬生生挡住了即将合上的木门。
青年神色微沉,眼底暗含警惕:“姑娘是想闯民宅吗?”
不知何处起了风,院子里的槐树在风中摇曳,树叶声沙沙作响,仿佛无数人在耳畔呢喃。
扶凊却面不改色,灵力凝聚在掌心将门推开,一个闪身便拉着小孩越过青年进了院子,她转过身来,笑容不减:“见不见的,也得老人家说了才算,对吗?”
青年正要发怒,屋内缓缓走出一道身影,他站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佝偻着身形,稀疏的白发,长到脚踝的白胡子,无一不说明眼前的老人,活了不知多少个岁月。
“叨扰了,老人家。”
扶凊移步上前,行了个凡间女子常用的万福礼。
老人本就弓着的身子微微前倾,眯着眼睛似是在打量人,随即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我这许久没来过客人了,家中子侄失礼,老朽替他给二位赔个不是。”
“是我们冒昧来访,老人家勿怪才是。”
老人呵呵笑着,招呼青年搬出桌椅凳子招呼客人。
青年虽是满脸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照做,入屋取了三个凳子并一张桌子,放在槐树下,几人围着桌子落座。
随后他也没闲着,去烧水泡茶端出来。
“这是我姐姐家的孙子,我呀,年纪大了,又无子侄,好在这孩子懂事,便来我这照看一二。”
青年端了几盘点心,小孩看见直咽口水,扶凊取了一块递过去,他便捧着点心吃得欢乐。
见扶凊总是看青年忙碌的身影,老人笑着介绍。
“二位客人,今日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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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可是有何要事?
埋头只顾着吃的小孩这才反应过来,迷茫的视线在扶凊与老人之间不断移动,一时摸不着头脑。
扶凊却是毫不意外:“听说云州境内您老所知最多,便上门叨扰,可知云州境内有座山,名为堇山?”
“哐当”一声从身后传来,扶凊顺着声音看去,便见那位青年正低头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堇山啊……”老人微微长叹,眼底划过一丝怀念,“倒是许久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了。”
“您知道堇山?”
“呵呵,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知道堇山,除了我再也没其他人了。只是小老儿冒昧,敢问二位寻堇山是为何事?”
“救我姐姐!”小孩抢先开口道。
“姐姐?”老人原本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大,他难以置信盯着小孩仔细打量了几番,许久,他才语重心长劝说道,“奉劝二位,这堇山,不是谁都能去的,人活一世不容易,还是多多珍惜下自己的生命吧。”
“老人家此话何意?我遍寻云州城内记载在册的山脉,却无堇山之名,且云州百姓,提及堇山,也一无所知,这堇山难道不在云州境内?”
“堇山啊,早在五百年前就灭了。”老人捧着茶盏,氤氲的雾气遮住了他的神情,“而今云州境内自然无堇山之名,因为在堇山被灭的时候,就已经从整个云州里除名了。”
“爷爷!”青年忽然急促开口。
老人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我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没什么不能说的,况且,等我死了,这世上便真的再也没人知道堇山的存在了。”
外边街道上的人声远远传进小院内,与院子里的寂静形成了一个相对的局面,随后老人沧桑的声音道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故事。
五百年前的云州境内,有座极其出名的山,名字便唤作堇山,据说那座山上,有仙人。
仙人有没有,他们不知道,可山上住着几十户人家,靠山吃山,村民皆以上山打猎为生,日子算不得富裕,却也足够一家子生活。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几十户人家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整个村子里连鸡鸭那些家畜的影子也都没有了,空荡荡的没有活物的气息。
有人去探个究竟,可去了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再回来,久而久之,堇山就成了整个云州境内人人谈之色变的禁地。
老人那时候还不是个老人,只是个孩子,少年贪玩,又有些胆子气,不信鬼邪,被同龄人激了几次,便独自去了堇山,只是这一去,等他再回来,云州境内时过境迁,他昔日的家人都已不在,那些童年的玩伴,已经垂垂老矣。
而他,依旧保持着年少的模样。
“那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啊。整个堇山,数十户人家,都化作了厉鬼,被困在堇山那一处地方。”
“你的姐姐若是真的去了堇山,只怕早就没了命,去了也只是平白搭上你们的命。”
“既然活着,便好好活着,何必自寻死路呢?”一旁靠着槐树的青年插嘴道。
“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姐姐,我答应过她,会救她出去的。”小孩站起身来,双拳紧紧握着,大声辩驳道。
“那堇山啊,有无数的怨灵,有恶鬼。”
“那我也不怕,我一定要救我姐姐。”
7. 07
小孩稚嫩的语言却透着几分难以忽视的坚定。
青年闻言冷笑道:“不知死活。”良言难劝该死鬼,他也懒得再理会这听不进话的孩子,挪开视线,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扶凊安抚性拍了拍小孩脑袋,略微沉吟,目光移向老人询问道:“如您所言,整座堇山都已沦为恶鬼之地,为何至今无人前往除鬼?又为何要将堇山从云州除名?”
冥府掌天下百鬼,按理说人死便须阴差领入冥府入轮回,可也有些人死后心愿未了,不愿入轮回,便在世间游荡,或正经修炼鬼术,但这一类是需在冥府及长夜司都有登记才可。
常来客栈的那些鬼魂便是如此。
但也有些躲避冥府阴差,以吸食人之精气进行修炼,化作恶鬼,为提升实力残害他人,穷凶恶极。
无论是人间的长夜司,亦或者身为执令使的扶凊,但凡有恶鬼诞生,皆需前往将其抓捕带回冥府,根据所作所为量刑,或施以刑罚魂飞魄散,或镇压冥府之下,永世不得轮回转世。
可扶凊在世千年,从未听说过堇山一事。
“五百年前,这世上是什么样子的呢?妖魔纵横,鬼怪肆虐,上位者为了争夺名利,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凡人的死活?”说到五百年前,老人神色怫然。
“堇山之变,自然也有不少人来查探,却都一去不复返,后来长夜司的人也来了,只是不知何故,将那座山封了,此后不久,堇山便被整个云州除名,所有关于堇山的记载,都在那之后被销毁,到如今,凡人寿短,谁又还记得曾经名震云州的堇山呢?”
老人抬起浑浊的双眼,直勾勾看着扶凊:“姑娘可还是要前往堇山?”
“我答应了这孩子,要救他姐姐。”况且她为冥府鬼差,以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晓堇山有恶鬼作祟,怎能不管?
又何论,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罗刹鬼,而堇山或许有罗刹鬼线索,即使前边刀山火海,她也得闯上一闯。
思绪转动,随即又询问道:“老人家可知,堇山该如何走?”
话已至此,老人也就无话可说,该说的他都说了,既然不怕死,又何必强拦着人家不让去?
他只是微一叹气,颤颤巍巍起身走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便拿出来了一块破布,递过去。
扶凊接过打开一看,上边所绘制的,正是云州地图。
这块地图与她昨日从书坊买来的云州地图无二,只是右下角多了一处标识。
那里正是堇山。
“你顺着图上的路走,可以找到堇山。堇山很特别,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多谢告知,我自有分寸。”扶凊微微颔首,道谢。
老人摆摆手,晃晃悠悠地挪动着步伐,许是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只是几步的路程,他走得慢悠悠,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艰难与笨拙。
青年见状,连忙上前搀着老人的手臂,扶着他走到桌子旁坐下,又给他倒茶,喂到嘴边。
两人之间其乐融融,仿佛祖孙般。
扶凊静静看着那亲昵的祖孙俩,垂眸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拍了拍小孩准备与老人告辞。
正在此时,忽然自院子外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
“好你个老头,我们花重金求地图你都不愿意卖给我们,这会儿倒是舍得拿出来给外人了。”
“哈哈哈哈,不枉我在外蹲守这么多日子,终于让我等到了堇山的地图。”
声音洪亮且尖锐,如同天际炸响的雷霆,回声在小院里激荡,仿佛连空气都在这声音里颤抖,而伴着这道略显猖狂的声音落下,一道劲风朝着扶凊袭来。
她心有所感,足下微移,身形闪烁,而后出现在一丈外,与此同时,她原先站着的地方,徐徐浮现出一道人影。
来人一身蓝色道袍,手中握一柄拂尘,白眉白须,出尘的世外高人扮相,却长了张阴毒险恶的脸,是丢在人群中,所见之人都要悄无声息远离、不敢得罪的那种人。
看清楚来人,原本淡漠的青年顿时目光含煞,挡在老人面前,咬牙切齿道:“又是你们。”
“又见面了哈哈哈。”蓝衣道士笑着打招呼,随即目光落在扶凊身上,看似真挚的笑容暗噙了些许警告,“小姑娘,把东西给我,我可以放你离开这里。”
扶凊充耳不闻,捏着破布两侧微叠,将其收起来,才漫不经心抬眸瞥向来者:“想要,自己来拿啊。”
“不识好歹。”蓝衣道士冷笑,随即双脚踏地,强烈的劲气使地面以他所站位置为中心,宛若蜘蛛网般朝着四周蔓延。
他的身形暴射,五指微张,朝着扶凊便出了手。
却没等扶凊出手,一道身影便挡在她面前,扶凊凝神看去,正是那位青年。
他伸出手与蓝衣道士双掌击在一起,猛烈的劲气朝四周散去,卷起无数碎石与落叶。
扶凊挡在小孩面前,微微拂袖,不着痕迹散去那股劲气,随即拎着小孩,微移步伐,来到老人面前。
扶凊将小孩往老人旁边一扔,就挡在他们面前,看场上交战的二人。
蓝衣道士每一次出手,角度刁钻,下手阴狠,但青年也非吃素的,院子里的槐树枝桠蔓延,辅助着青年抵挡蓝衣道士的攻击。
一时之间,二人交战平分秋色。
“你该不会以为此次前来就我一个人吗?”
随手化去青年的攻击,蓝衣道士足尖点在屋檐上,唇角笑容戏谑,他微微抬手,口中念念有词。
而与此同时,扶凊明显感受到整座院子里多了几分凉寒,颇有寒冬凛冽的寒意。
一道道漆黑的身影徐徐在院子中浮现而出,他们皆是皆浑身包裹在黑袍里,半浮空中,足不挨地。
“抓住那名女子,拿下地图,谁阻,杀谁。”在青年逐渐铁青的面色里,蓝衣道士颇为心情好的勾了勾唇角,他挥挥手,那群恶鬼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扶凊。
被十数个恶鬼盯上,扶凊不仅没有半点慌乱,反而心情十分美妙。
阴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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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本便有克制恶鬼的术法,此刻蓝衣道士让恶鬼来抓她,无异于给她送功劳,虽然只是十几个瞧着不甚厉害的小鬼。
然与蓝衣道士交战的青年却没有这般好心情,他与蓝衣道士交战时渐渐落于下风,隐有几分不敌,而后便落败蓝衣道士手中。
“不错不错,不愧是槐树孕育百余年的鬼魂,这般实力正适合与我炼制法宝。”蓝衣道士胜券在握,不由哈哈大笑,十分猖獗。
青年趴在地上,双眼通红,死死盯着蓝衣道士,院子里的槐树,原本茂盛的枝叶此刻纷纷掉落,在院子里铺上了厚厚一层。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再度被蓝衣道士一掌打趴在地上。
见青年没了威胁,蓝衣道士这才挪开视线,准备夺取地图,可入眼的却是空荡荡的小院,不仅不见了那女子和老人,连自己收服的小鬼都不见了踪迹。
蓝衣道士心中一惊,慌忙闭眼感应小鬼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别找了。”清冷的声音传来,他循声看去,便见到远处盘腿坐在屋顶上的女子。
扶凊挥了挥右手上的铃铛:“他们啊,在这里。”
蓝衣道士瞳孔微缩,确定无法察觉那群小鬼的下落,一道寒气从后背节节攀起,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跑。
那群小鬼的实力他自是清楚,可能够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小鬼尽数抓走,来者必然不凡。
而他能够在无数杀机中安然无恙存活下来,靠的就是自己对于生死危机的预判。
跑,不丢人,但是若是丢了命,那才是得不偿失。
眼见蓝衣道士落荒而逃,扶凊也没有去追,她自屋檐上一跃而下。
青年爬起身来,敛了方才的傲慢,毕恭毕敬朝扶凊俯身道谢。
一旁躲在槐树后面的小孩,搀着老人走出来,他小跑到扶凊面前,眼睛亮晶晶:“扶凊姐姐,你方才好厉害,好威猛啊。”
扶凊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摸了摸小孩脑袋,随即她挪开目光,看着那边的祖孙二人,语气漠然道:“你想让他像这样活多久?”
青年愣住,随即警惕再次涌入眼底,冷声道:“与你无关。”
“人死正如落叶归根,是这天地亘古不变的道理,你却想要逆天而行,可曾想过他要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多久?”
青年沉默。
“我乃冥府之人,若是你信得过,我可送他入轮回。”扶凊拂袖,一枚玄色令牌悬于半空。
“冥府?”闻言青年挑眉,眼底陡然攀升了几分暴戾,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就是那个掌管世人死后轮回的冥府?”
没等扶凊开口,他又道:
“多谢好意,但是不必了,若是要抓我这逃脱的恶鬼,只管抓去便好。”
扶凊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既与这槐树融为一体,便已不再是寻常鬼魂之流,只是,生死各有命,逆天而行,只怕难得善终。”
“话已至此,多谢几位告知堇山一路,我等告辞。”
8. 08
扶凊牵着小孩顺着地图一路前行,终于到了地图上标示的堇山位置。
她停下步伐,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平地,又翻开地图仔细瞧了几眼。
“是这里了啊?”
她轻声呢喃,微微皱眉,拍了拍小孩的脑袋,道:“你在这里等着。”
话落,身随意动,如柳絮般乘风而起,衣袂飘飘,四周景象在她的眼底逐渐缩小,一眼望去,不见堇山踪迹。
扶凊以此为始,又仔细查探了周围,时间过去了大半,仍是一无所获,她才回到了原点。
但是等她回去之后,脸色骤然一变,离开前她将油纸伞给小孩遮蔽日光,可此刻只有红色的油纸伞孤零零落在地面上,不见了小孩的踪迹。
扶凊拾起油纸伞,见四周无打斗痕迹,心中不安愈盛,她闭上眼神识四散,终于在这天地间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正是她放在小孩身上的属于自己的一点神识。
扶凊此刻不由庆幸自己提前做了准备,否则小孩丢了,她可真不知该去哪里寻找。
神识化作一道细细的绳子,绳子另一端延向远处,她顺着指引前行,直到绳子出现了断裂,就仿佛被人凭空斩断了一般,另一处却不知所踪。
扶凊盯着眼前的虚空,若有所思,她伸出手缓缓朝前,蓦然,指尖仿佛触碰到了一面墙,将她的手挡住,难以再进分毫。
她后退一步,双手掐诀,手腕上的铃铛忽然发出急促的声音,灵力汇聚在铃铛上,绽放出刺眼的白光。
白光顺着她的指示,狠狠打在那堵看不见的‘墙面’上,虚空仿佛是水面一般泛起了点点涟漪,而上面贴着几道符箓,此刻正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扶凊一眼便认出这正是一种封绝空间的秘术,心下了然:此处,或许正是她一直在找的堇山。
她的目光微移,落在那道断裂的灵绳上,绳子的断裂处,正是此处的封印。
显然,小孩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堇山。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凝聚灵力,点在那道波澜上,灵力凝聚于一点,硬生生打开了一道裂缝,随后再度用力,将裂缝扯出一道正好能容人通过的缝隙,一个闪身便进去了。
扶凊回头再看,原本撕开的裂缝,此刻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复原,只是几息的功夫,便已恢复如初。
她没有再停留,顺着道路继续前行。
而等她的身影消失后不久,一道身影落在屏障前,正是那从小院里逃跑的蓝衣道士。
“堇山,终于让我找到了。”他的眼底噙着狂热与激动,喜从心来,天地间都是他毫不掩饰的大笑声。
——
鹅毛大雪从天上徐徐落下,遮住了树木草花原本的颜色,入眼只是一片银白色。
寒风凌冽,拂过身上隐隐有着几分寒意。
扶凊拢了拢衣服,抬头看着这高耸的堇山。
她此刻知道了为何老人会说这座山很独特,寻常山脉皆是上窄下宽,底下托着上边,屹然挺立。
而这座山,则是上下宽而中间窄,四周陡峭如削,中间一处凹进去,难以被光亮照着,更添几分阴冷,四周山峰绵延,乍一看,整座堇山更像是一座囚笼。
山路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嘎吱声响,扶凊一路行来,踩过积雪无数,却未在路上留下一处脚印。
可惜的是,一路行来,别说人了,就是连个鬼影子她都没有看见。
且这山里也诡异的很,云州气候本就偏暖,一年到头即使是最冷的那一天,也未必会下一场雪,更何况此刻外界正处于盛暑,山里却飘着鹅毛大雪,天寒地冻,仿佛寒冬。
自她入冥府迄今千年,她早已察觉不到寒冷与炎热,而自她进了堇山,久违地感受到了寒冷之意。
扶凊伸出手,接住从天而落的雪花,感受着雪花彻骨的冰寒,在她的掌心,久久不曾化去,沉吟不语。
“姑娘,您这是要去哪?”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扶凊身后响起来,她心中一惊,回过头来,便看见一位粗布麻衣的男子背着柴,朝她笑着道。
男子身上落满了雪,与这四周银白的景象融为了一体,若不细看,难以察觉。
此刻他与扶凊之间距离极近,不过三步之遥。
而扶凊,却一直没有发现有人接近自己。
收敛了心中异样感,扶凊的目光落在男子身后积雪上瞧了半晌,随即浅笑道:“抱歉,我好像迷路了。”
“是迷路了啊。”男子笑容满面,“今日雪大,确实不太好寻路,姑娘一定是第一次来吧,是来拜见山灵的吗?”
“是啊,这雪大,倒是不知该如何走了。”
“今日雪大确实不好寻路,天也要黑了,容易遇见野兽,姑娘若是不介意,前方便是我家,不妨去我家里喝点热水,歇歇脚,等雪停了,再寻他路。”
“那便有劳了。”
男子走在前边带路,扶凊紧跟在他身后,看着眼前男子每个稳稳的步伐之下,依依旧整洁干净的白雪,神色微寒。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扶凊便看见前方皑皑白雪中依稀可见的一排小院,数十座院子紧促排列在一起,屋外的烟囱上,此刻还冒着烟雾。
那便是坐落在堇山下的村庄。
扶凊跟着男子穿过村子前的路,小路上雪很少,看得出来是有人清理过。
“回来啦!”有招呼声传来,扶凊看去,便见到一位妇人正端着碗站在自家院门口,“今儿是又来客人了?”
“陈嫂。”男子笑着打招呼,“是啊,路上遇到的,要去山上拜访山灵,我让她先来歇歇脚,等雪停了再上山。
“啊呀,明日不是山灵的祭祀吗?正好让这姑娘一并上山呀。”
男子猛地拍了下自己脑袋:“我倒是把这事忘了,明日就是祭祀了吗?那我今晚可得好好准备下。”
“老何回来了?煮了肉汤,要不要进来喝一碗?”
“不了,我家婆娘还在屋里做饭呢,一会儿回去吃。”
……
扶凊跟着男子一路走,一路上打着招呼,很快就到了男子家。
那是一座小院,在这村子里的所有院子中算得上是小了,但打理得十分干净整齐,外边围了一圈篱笆,院子里的雪被清理过,露出了褐色的地皮,透过缝隙,扶凊看见里面还养着一群鸡鸭鹅,它们低垂着脑袋正认真地啄着眼前的米粒。
“翠珠,我回来了!”男子还没进院子,便先开口吆喝了声,随即屋内传来女子的回应。
木门匆匆打开,走出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她欣喜的目光落在扶凊身上微怔,道:“来客人了?”
男子将背上的柴火放在院子角落的柴堆上,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是啊,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的,今日雪大,路不好走,就把她带回来了,不然一会儿天黑了容易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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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
“这位姑娘也是来拜访山灵的,明日不正好是祭祀吗?到时候让她跟我一起去,人多了热闹,山灵大人一定会高兴的。”
说着,他转过头看着扶凊,指着翠珠道:“这是我婆娘,叫翠珠。”
扶凊依言笑着唤了声:“翠珠嫂子,叨扰了。”
见她眉眼盈满笑意,语气也温和,一举一动不似寻常人,翠珠脸上的笑容也深了几分。
她侧过身,让出了路,招呼着丈夫和扶凊进屋。
扶凊穿过院子时,路过那群正吃得欢乐的家畜,它们却好似对院子里的人全无感觉,只顾沉浸在眼前的米粒中。
屋子里烧了火,火堆上放着一个水壶,正冒着热气,进屋之后扶凊明显感觉暖意袭来,方才在外的寒冷也散去了。
翠珠已经倒了两碗热水,上面还冒着热气,给扶凊和男子一人递了一碗:“外边天冷,姑娘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吧。”
扶凊接过道谢,水碗很烫,但对她而言却无感,捧着碗看那边拿毛巾替丈夫擦拭身上雪的翠珠。
“一会儿你将院子里的鸡宰了炖锅鸡汤。”热水入腹,手脚也不凉了,男子对妻子嘱咐道。
翠珠应了一声,便接过他喝空了的碗,径自去了后厨。
男子这才将目光投向扶凊,笑容憨厚道:“寒舍简陋,姑娘不要嫌弃。”
“是我叨扰在先,”扶凊笑着点头,“怎麽称呼您?”
“何岐。”
何岐坐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意驱散后便出去了,扶凊低头看着手里的碗,右掌拂过碗面,里边的水便消失不见,随后她拿着碗去了厨房。
翠珠正在擀面,察觉到有人接近,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姑娘怎麽来这了,也不怕沾一身灰?”
扶凊笑得温和:“我来看看您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您是客,哪有让客人做活的?”
扶凊说了些讨巧的话,逗得翠珠笑声不断,看着她的目光都软和了几分。
“今日的雪可真大啊。”兜兜绕绕一大圈,扶凊状似无意感慨道。
翠珠正低头擀面,闻言头也不回道:“是啊,我在这堇山住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这麽大的雪呢。”
“以前堇山没有雪吗?”
“堇山从来不下雪的,我打小住这,可从来都没见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倒是下了雪。这第一次见雪的时候,还觉得新奇,现在日日看看得多了也就烦了,做些什么都不方便。”
二人正说话间,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尖锐的声音。
扶凊本就离门口近,当下直接推开厨房门一看,便看见何岐正捏着一只鸡的脖子。
他的手微微用力,青筋暴起,便将鸡脑袋拧断,抄刀开始放血、剃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浓郁的血腥味顺着寒风冲进了扶凊的鼻尖。
“杀个鸡有什么好看的,那么血腥,别吓到你了,这人也真是的,在院子里杀鸡,也不嫌这满院子的血腥味难闻。”
翠珠凑近瞧了几眼,挥了挥手试图散去血腥味,随即嘟嘟囔囔将门给合上了。
直到门重新合上,扶凊才收回目光,可她的脑海里却始终浮现出方才那一幕。
放了半天血的院子里却没有一点血水,这浓郁的血腥味,到底是从哪来的?
“姑娘去屋子里坐着吧,晚饭一会儿就好。”
9. 09
桌子上的鸡汤被装在大碗里,里面的鸡肉炖的软烂,金色的油脂漂浮在上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翠珠又蒸了白面馒头,白且软的馒头仍然冒着热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扶凊与何家夫妇围着火炉而坐,何岐在火堆里又添了些柴火,火势越大,离得近了倒是有些炙热感。
扶凊摆弄着碗里的鸡汤,一边随口扯着话题。
“方才我与何大哥回来时,听说你们这里许久没来过人了,难道之前也有外人来过?”
“是啊,我们这里的路不好走,所以很少会遇见外来人,不过前些日子倒是来了几位外来人。”
见扶凊一脸的好奇,何岐便也敞开了话题,他先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鸡汤,道:“之前来过一个孩子,也是迷了路,说是云州城里的贵公子,看着人小却是鬼灵精怪的,带了些外边的玩意儿,勾的老刘家的孩子眼馋的很,后来直接跟着哪孩子跑出山了。”
“可怜老刘家两口子哦,一直到现在还在等自家娃娃回来呢。”说到这里,何岐不由有些唏嘘。
“那个没良心的孩子,说他做什么。”翠珠捏着一个馒头给扶凊递过去,招呼她多吃。
扶凊连连道好,目光又挪向何岐。
“在您之前不久啊,还来了一对姐弟,姐姐瞧着十七八岁模样,弟弟嘛,四五岁左右,不过啊……”
说到姐弟,扶凊不由想到了那位丢了的孩子,当下打起精神问道:“不过什么?”
何岐四处看了看,忽然凑近扶凊压低了声音道:“那对姐弟不听劝,上了山,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上山?”
“是啊,咱这山上可是有山灵守护的。”翠珠插嘴道,见扶凊将目光挪过来,一副认真听教的样子,心中欢喜,端坐着身子,道:“我也是听老一辈说起来的,听说咱这堇山通灵,诞生了灵智,每隔一段时间,村子里就会举行盛典,祭祀山灵,山灵受了祭祀,就会庇护村子里的人。”
“那你见过山灵吗?”
翠珠下巴微抬,指了指对面的何岐。“没有,不过他啊小时候上山偷玩,结果碰到了野兽,那野兽多大啊,比咱这屋子都大,他一个孩子不就是给野兽送上门的食物吗?”
“后来呢?”
“后来是山灵救了他,”
“这么说,何大哥一定见过山灵了?”扶凊偏头看着何岐。
“那倒没有,只是山里面忽然传来悠扬的歌声,然后野兽就走了。除了山灵,这山上还有谁能阻止野兽呢?”
一顿饭很快就结束了,外边的雪越下越大,阴沉沉的天,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黑暗里。
翠珠点着一盏烛火放桌子上,屋里才有了一点光亮。
“别在窗边站着了,外边多冷啊,你快进来待会儿,这雪估计一会儿就停了,今晚你在这里先休息,等明儿一早他们上山祭祀的时候,你再跟着一道上山。”
“这山上危险多,你一个外来人,孤身上身容易碰到野兽不说,若是冲撞了山灵,那才不妙呢。”
扶凊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她能感受到外边的夜色里,弥漫的是浓郁的怨念,那是无数人的怨念堆砌在一起,将整个村庄都笼罩了。
她两指无意识摩擦着,陷入沉思。
堇山诞生之久,且素来承村庄人世代供奉,生了灵智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若真如翠珠所言,这山上有山灵庇护,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怨念?
山若诞生灵智,自该满山灵力,又为何如今这般令人不适?
五百年前的堇山,又为何被从云州除名?被长夜司的人将其封印,而不是消灭?
还有那对姐弟,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孩又去了哪里呢?
一个个疑问浮现心头,可扶凊却无半点思绪。
雪渐渐停了下来,就连呼啸了一天的风声也平息了下来,寂静笼罩着整个村庄。
扶凊不知为何,四周的寂静令她心中升腾起不好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扶凊提起精神,悄然摸上腕部的铃铛,那里隐隐发着热。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刺得人浑身一震,扶凊下意识掠过窗户到了门外,眼前一幕让她心中微惊。
只见原本将整个村庄都笼罩的黑雾里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杀意,仿佛笼罩在一场屠杀现场,无数的人从房屋中逃出,然后被不明的生物收割了生命。
饶是扶凊,也看不清那些屠人性命的是什么东西。
她忽然想到何家夫妻,慌忙回屋,便看见翠珠正拿着手中的砍柴刀,脸色狰狞,狠狠将何岐的脑袋砍了下来。
何岐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扶凊的脚下,瞪着一双不甘的眼睛看着她。
脑袋的断口处没有血,扶凊却不由感到一阵寒凉从脊椎攀上。
杀了丈夫的翠珠哈哈一笑,反手握着砍柴刀朝自己砍去,状若疯癫,扶凊下意识打出一道灵力,将翠珠手中的砍柴刀打偏,跌落在地。
翠珠脸上的笑容凝固,划过一丝茫然,随即弯腰去捡砍柴刀,再次将刀尖对准自己刺去。
扶凊再度出手,砍柴刀一次次掉落,翠珠一遍遍去拾起来。
她的眼底仿佛只有那柄砍柴刀,用刀刺入自己的身体,就仿佛是木偶一般,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甚至她看不见已经近在咫尺的扶凊,或许说,在此刻的她的认知里,没有扶凊这一位的存在。
在她再次刺向自己的时候,扶凊没再出手,她看着翠珠将刀刺入身体,没有溅出一点血,随即倒地。
扶凊漠然瞥了一眼夫妻俩的残尸,收起靠在墙边的红伞,转身出了门。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鸡鸭在啄着地上的米粒,仿佛四周发生的事情与它们无关。
扶凊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挥了挥袖子,一道灵力打出,而后地上的鸡鸭便如同沙砾一般消散,仿佛没有存在过。
她走出了院子,在村庄里的小路上徐徐步行,四周的小屋内,那些白日她还见过,与她相谈甚欢的人,此刻皆陷入了被杀与杀人之间。
整个村子,顷刻之间,便沦为了地狱一般。
扶凊没有再次出手,她知道,这里的人和何家夫妇必然陷入了一样的困境,无论出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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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次,都会按照既定的死亡路线走下去。
微弱的哭泣声入耳,扶凊缓慢的步伐猛然顿住,那股声音仿佛是蛊惑人心的妖言,不断催促着扶凊加入他们,加入那些杀与被杀的人之间。
她两指点在眉心,压下那股奇怪的感觉,顺着声音看去,便见远处被笼罩黑暗里的堇山。
直觉告诉她,或许一切的答案就在那里。
扶凊想了想,转了方向,朝着堇山而去。
每一次踏出,身形便化作虚幻,等再次出现,已是在几丈外。
扶凊沿着山间小路徐徐向上。
堇山上的风很大,吹得人皮肤一阵刺疼,还有刻骨的寒意攀附全身,手腕上的铃铛忽然散发出淡淡的红光,将那股诡异的风抵挡在外。
随着扶凊的步伐越来越近,那哭声也越来越清晰。
她在山中央停下步伐,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扶凊微微侧身,堪堪躲过了偷袭。
凝神看去,只见一道浑身笼罩在黑雾里的身形与她相隔不过数步,黑雾凝聚出鬼爪,正停在扶凊刚刚站在的地方。
只要她方才慢上一步,那鬼爪便直接捅穿了扶凊的胸口。
“擅闯者,杀。”黑雾中冒出一道嘶哑的声音,雌雄莫辨。
“我只是路过这儿,听说你家有位山灵?不会是你吧?”扶凊笑容满面,毫无畏惧之色。
黑雾似是没反应过来,顿了一瞬,有些茫然歪了歪脑袋,似是没想到为什么会有人不怕它。
“啊,可你这么丑,应该不是咯,那你知道山灵在哪里吗?”
黑雾:……
黑雾怒了,再度朝着扶凊袭来,扶凊心中默念,红色油纸伞陡然出现在手中,她握着油纸伞旋身挡在身前,挡下黑雾的攻击。
扶凊以伞为剑,红伞萦着灵力,每一次挥出都带着锋芒劲风,像是夜色里舞动的红蛇,忽隐忽现,却透着森然杀意。
红伞本便克制阴邪之物,每次击中黑雾,相撞之处都会散发出滋拉的声音,像是什么被烤糊了一般,但扶凊也注意到,那股黑色的力量在消弭之后,又很快就恢复正常。
好奇怪的黑雾。
两道诡异的身影在黑暗中激战,周围的树木和碎石都被四散的灵力击散,地面上甚至在灵力的碰撞间产生了一道又长又深的沟壑。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迅猛,最终,在再一次将那道黑雾击退之后,扶凊持伞,饶有兴趣看着黑雾:“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麽这么耐揍?”
黑雾翻滚,却不曾回她,它静静看着扶凊,被黑雾笼罩下一道红白光芒交错闪烁,随即停在了白光上,而后它喷出一道黑雾。
扶凊心中微惊,准备躲过,却突然感觉脑袋一阵昏沉,她右手执伞,伞尖抵着地面,这才撑住没有倒下。
等她再度回过神来,只见冰凉清透的雪花从天纷纷洒落,入眼皆是雪白。
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姑娘,您这是要去哪?”
扶凊徐徐转过身,看着与初次见面毫无变化的何岐,唇角笑容依旧:
“抱歉,我好像迷路了。”
10. 10
这是第七次。
扶凊望着远处的堇山,她已经在这个轮回里待了七天了。
每一次当雪落下,村子里的人谈笑自若,各自做着手上的活计,与常人无异,可一旦夜幕降临,大雪骤停,整个村庄都会沦为一场屠杀。
而等第二日雪花再次飘落,无论他们在夜幕下的死状如何惊悚,都将重回原点。
七天的时间里,扶凊每一次睁眼,都会在相同的地点遇见何岐,她也曾拒绝何岐的邀请,独自进了村庄。
但诡异的是,没有何岐在旁,整个村子里的人对她视若无睹。
仿佛于他们而言,扶凊是路边的树、地上的草、是村子里的任何东西,却独独不是与他们一般无二、可以交流的人。
在经历了多次尝试之后,扶凊发现,整个村子里,只有何家夫妇能够看见她,而她只有在跟在何岐或者翠珠身边,才能被其他村民看见。
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次到来时,遇见的正是何岐,也正是何岐,将她领入村庄,何氏夫妻便是连接她与村庄的一条线。
扶凊也试着前往堇山,但除了第一晚遇见了那诡异的黑雾之外,她无法再踏入那里半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拦了她前进的道路。
七日的轮回,于扶凊而言,不过眨眼时间,可这里的每个人,却是五百年的日日重复,扶凊心底百感交集。
或许唯一称得上幸事的是,每一次的轮回,他们会丧失之前的记忆,不必在这无尽的痛苦中日日沦陷。
那股消弭记忆的力量很奇特,若非扶凊腕上的珑铃本身具有护主避邪的能力,让她得以保留每一次的记忆,而不至于与村子里的人一般陷入无尽的轮回。
扶凊的视线从远处的堇山上收回,落在村子里。
前几次的轮回,她一直以各种方式想要进入堇山深处,却始终被一股力量阻挡,那里的主人,似乎不欢迎她。
所以这一次,她想在村子里找找线索。
扶凊撑着伞出门时,何岐正在院子里杀鸡,看着他投来的疑惑目光,笑着道:“屋子里待得有些烦闷,正巧我见村子里雪景不错,便想出去走走看看。”
何岐恍然,手上动作不停,只叮嘱道:“雪地路滑,姑娘小心些,早些回来吃饭。”
扶凊含笑应声,穿过那群依旧低头不停啄米的家禽,出了院子,顺着村庄里的乡间小路缓步前行。
此刻正是饭点,女人在厨房里做着饭菜,小屋外的烟囱上烟雾缭绕,偶尔还有饭菜的香味萦绕鼻尖。
有小孩在院子里玩雪,不亦乐乎,汉子们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一边与身旁的家人、邻里谈笑风生。
一幅静谧祥和的画面。
可他们都对孤身的扶凊视若不见。
扶凊的目光落在一处院子门口,那里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正呆呆地望着远方发呆,似是在等什么人。
不知何故,扶凊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扶凊瞧了半晌,没有瞧出什么异样,便收回了目光,她在村子里逛了好一会儿,直到飞舞的雪花渐小,天色渐晚,仍无所获。
难道线索不在这里?
扶凊皱着眉,正准备打道回府,余光忽然瞥见远处一团影子朝着村子的方向由远及近。
她转身凝眸看去,漫天雪花中,红衣青年正在疾速奔跑,身后还有一团黑雾在紧紧跟随。
黑雾时不时打出一道攻击,受到攻击的青年便朝前一阵趔趄,随即摔倒在地,他又慌忙爬起,继续逃命。
扶凊看清了青年后边紧跟的黑雾,眉梢微扬。
那不正是第一日遇见的小黑雾吗?
遇见了熟人,扶凊心中不快散去,唇角笑容灿烂,她不再犹豫,灵力灌注双足,提气朝着黑雾掠去。
正一心追逐猎物的黑雾,并没有发现远处疾驰的身影,它看着那位明明马上就要抓住的青年,却总是因为差一点而让他侥幸逃脱,心中怒火燃烧。
真是好运的小子。
它再次打出一道攻击,这一次的攻击又快又狠,带着森森杀意,转眼便到只顾低头逃命的青年身后。
远处的扶凊见状,将手中的红伞朝前一抛,红伞看似缓慢却如追星逐月般划过半空,挡在了青年身后,挡去了那道攻击。
猛烈的劲气散开,卷起青年滑过一段距离,而后狼狈落地,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睁开眼,便看到红衣女子自远处而来,素白的指节握住红伞,凌空旋身,衣袂翩跹,惊鸿艳影。
他一时失了神。
而匆忙赶到的扶凊微微抬眸,看着那自她出现猛然顿住的黑雾,盈盈欲笑:“又见面了,无颜,”
???黑雾似是人一般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因为你不露脸啊,见不到容颜所以无颜,怎麽样?很贴切吧?”扶凊笑盈盈道,这可是她特地给这团小黑雾起的。
扶凊十分满意无颜这个名字。
方才死里逃生的青年闻言没忍住笑出声来,下一瞬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目光警惕盯着黑雾。
扶凊这才想起还有一人,懒洋洋投过去一个目光,也是此刻才发现青年哪是红衣,只是素衣染尽了鲜血,才显红色,他浑身上下皆是伤痕,无半点好肉,瞧着便能猜到之前遭受过怎样的折磨。
但更令她讶异的是,青年不是村庄里那些诡异的鬼魂,而是活生生的人。
“想笑就笑啊,憋着多难受。”扶凊不着痕迹压下心中诧异,落在黑雾身上的双眸灿若星辰,“上次让你跑了,这次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说着,她拂过腕上的珑铃,随即珑铃通体散发着红芒。
黑雾一阵翻涌,四周风起,卷起漫天雪花凝聚成一道道冰刃,密密麻麻悬在半空,冰刃翻转,锋利刃尖指向扶凊。
扶凊瞧着黑雾的架势,脸上笑容逐渐收敛,她握紧了手中红伞,灵力在体内徐徐流转,蓄势待发。
遽然,那些冰刃裹挟着刺骨的杀意,如狂风骤雨,将扶凊四周封锁,无处可躲。
之前竟是小瞧了它。
心思转动只是须臾,扶凊正要出手抵抗这道攻击时,那些看似杀意凛然、寒气逼人的冰刃猛然在她身前停下。
随即如雨水般纷纷扬扬落下,在地上碎裂成冰碴。
这一切来得突然,正准备出手的扶凊,满脸茫然,不知所以。
艰难从地上爬起准备助扶凊一臂之力的青年也愣在了原地。
方才追赶自己又准又狠,怎麽现在转了性子?不打就不打,摆出那么大的架势,现在又算怎麽回事?
扶凊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再看去,便只见到一道飞速逃走的身影,不过眨眼便消失在了扶凊视线里,她便是想追也已来不及。
扶凊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笑,堂堂堇山山灵,怎麽就是个这么个德性?方才那般动静,就只是为了给自己逃命?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扶凊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青年,满面尘土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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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也遮不住的俊朗面容,站如松,又似未出鞘的长剑。
一看便知是哪家的剑修。
“你是谁?怎麽在这里?”
“在下苍梧城裴景行,本来是外出游历的,结果不小心误入了此地,被那邪物困了整整半月,今日好不容易找着了机会逃命,哪料竟被发现,幸得姑娘相救,这才逃得一命。”裴景行三言两语道出自己的来历。
互通了名姓,扶凊有些讶异:“你竟来了半月?”
听何岐所言,他遇到的外来人,无一与眼前人对应。
“正是。”裴景行苦笑,“说来惭愧,我刚入此地,便被那妖邪掳走,直到今日才得以逃脱。”
听裴景行所言,他被黑雾掳走之后,就被关在一个阴暗的山洞里,黑雾也不取他性命,只是日日割他的血,也不知为何。
“也幸得那妖邪不曾束缚我,我才在它洞里找到一条小路,竟直接通往山下,本来一切都顺利,哪里想到刚出来,便遇到了它。”
“那条路在哪?”
裴景行指了指远处:“那里有处干涸的水池,里边有块巨石,就在巨石后边。”
扶凊略微沉思,从身上翻出一枚丹药递过去,言简意赅:“伤药。”
裴景行接过道谢,毫不犹豫一口将丹药吞服,丹药入腹化作暖流,徐徐修复体内的伤势,不过一会儿,裴景行便觉身上伤势好了些许,他再次躬身道谢。
扶凊扬了扬下巴,毫不在意道:“带路吧。”
裴景行闻言愣住:“姑娘,那里十分危险,除了方才的妖邪,山里还有一位实力更强的邪物,你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无妨,有我在,你死不了。”就算死了,只要魂魄不散,她也能去冥府把他抓回来塞回身体里去。
裴景行笑容微僵,随即一张好看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不情不愿跟上去。
“你方才说,山里还有其他妖邪?”想起方才裴景行的话,扶凊不由追问道。
裴景行点头,神情凝重:“我不曾见过,但能感受到,他比那道黑雾实力更强,而且……”
他的思绪飘远,想起了之前偶然所见,犹豫道:
“他们之间似乎是敌对的关系,有次我在找逃跑的路时曾看见那位妖邪来找……嗯……无颜,只是离得太远,又怕被发现,所以不曾听到他们谈话,但他们说了没多久,就打起来了。”
“无颜败了。”
扶凊垂眸,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裴景行是会找路的。那是一道七弯八拐的鸟道羊场,每当扶凊以为没路的时候,裴景行都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翻出下一条路。
扶凊不由庆幸自己方才将人带了上来,否则只怕等下一次轮回开始,她都未必找得到路。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扶凊面无表情停下步伐,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一股无形的阻拦,挡去了她前进的路。
走在前边的裴景行转过身来,疑惑看着她:“怎麽了?”
“你没感觉吗?”
裴景行一脸茫然,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好奇道:“什么感觉?”
果然是针对她的啊。扶凊静默一瞬,语气平淡:“无事。”
“那你怎麽不走?”
扶凊看他一眼,默然不语,转过身拂去一侧的枝桠。此处位于堇山中间,正好可以将远处的村庄尽收眼底。
雪停了,村子里的杀戮,又一次开始了。
11. 11
“那是……”
裴景行顺着扶凊目光看去,瞳孔一缩,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村里的景象,他下意识想要去救人,却被扶凊抓住了手腕。
裴景行急了:“得下去救人啊!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没用的。”扶凊淡淡道,她转过头来,诧异道,“你没有经历过轮回吗?”
裴景行一脸茫然不解:“什么轮回?”
“你看不出下面村子里的不是人吗?”扶凊解释道,“每当雪停了,他们就会陷入这场怪局,等天上重新飘下大雪,一切都将重归开始。”
“我已经看着他们自相残杀七日了。”
纷繁复杂的信息一窝蜂涌进裴景行大脑,让他一时宕机,好一会儿才消化过来,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扶凊看着山下的村庄陷入沉思。
她一直以为这场轮回是针对整座堇山的,但是如今看来只有村子里的人才会陷入一次次的轮回。
可为什么重复村民死亡的这一天?
因为这是他们的忌日吗?
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他们的魂魄被困在这一天,是因为他们有很强的执念无法散去,他们的执念是什么?”
裴景行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怔住,下意识道:“得不到或者放不下的?”
得不到的是什么,放不下的是什么?
扶凊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这段日子的每一幕场景,蓦然,她想到了与村民交谈中频繁出现的一句话,双眸微亮:
“明日是山灵祭祀。”
是了,根据这几日在村庄里了解的情况来看,每位村民谈起明日祭祀都面含笑意,庄严的神情和期盼不似作假,他们甚至都提前准备好祭品,只等明日来临。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明日了。
所以,这或许就是他们在这里执着的原因,他们都在期待永远都不会来的明日,执念无法消散,所以这里才会一遍遍重复着最后一日的事情。
破局的关键是不是就在永远都无法到达的明日?
扶凊心中渐渐有了计划,她转过头看向裴景行,询问道:
“你第一次入山是在哪里?”
裴景行如实告知,又问:“接下来做什么?”
扶凊看着远处逐渐平静的村庄:“等明日,等下一次轮回。”
明日永远无法抵达,但若是让祭祀提前来临呢?
听完扶凊的计划之后,裴景行连连点头,看着扶凊的眼底甚至带上了几分敬佩,他也知此刻情况紧急,便不推辞,肃然道:“姑娘放心,在下必定全力配合。”
扶凊看了眼时辰,距离下一次轮回开始还有时间。
既然山下的轮回不会影响到山上,她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提前做些准备。
直到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扶凊睁开眼,眼前是她接连看了八次的雪景。
她转过身在原地等了片刻,便见何岐背着山柴凭空出现在面前,毫无神采的双眸在瞬息恢复正常。
一如最开始那般,只是在面对何岐的邀请时,扶凊笑着道:“多谢好意,我还有一位朋友在后边,等他回来,我与他一起前往可好?”
何岐自是点头,无不同意,留下村庄地址,便离开了。
在何岐面前成功刷下存在感之后,扶凊马不停蹄赶往裴景行的位置。
片刻后,两人成功汇合,先是检查了之前的准备没有改变之后,扶凊又多做了几处布置,随后便按照计划匆忙赶去何岐家中。
扶凊无法确定她的计划是否能被村民如数看见,所以她更需要混在村民中,以便随时更改计划。
而裴景行则留在原地,等待时机。
抵达的时候,何岐正在院子里劈柴,扶凊拂去身上落雪,踏入院子里。
何氏夫妇很热情招待了她,相谈间扶凊将话题引入山灵:
“来之前便听说堇山有山灵,可是真的?”
何岐点头:“正是,明日便是山灵祭祀,姑娘也是来拜访山灵的?”
“是啊,我曾听闻此处山灵庇护一方平安,最是和善,便一直想要去祭拜,只可惜一直无缘。”
“那姑娘来得正巧,不妨明日随我们一道上山祭祀。”
扶凊抿唇笑道,她在心底掐着时间,眼眸无意瞥向远处堇山上,略作惊讶道:“那是什么?”
何氏夫妻皆转过头去,就在这个时候,堇山上忽然绽放出一道璀璨光芒,无数迤逦霞光在半空交错。
“那是……?”何岐睁大了双眼,喃喃道。
能看见。扶凊心底稍感宽展,连忙站起来,抢在何岐面前开口,语气惊喜:
“是山灵大人显灵了吗?”
何岐愣在原地,恍恍惚惚重复道:“山……山灵大人显灵了?”
“是啊,你看那里,不是神迹又是什么?”
何岐看着那山上的景象,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茫然无措站在原地。
“山灵显灵了,你们都不上去祭祀吗?”
扶凊的声音如一击重锤狠狠砸在何岐脑子里,心底涌起道道急促的声音:
“快去祭拜山灵!”
“快去祭拜山灵!”
“快去祭拜山灵!”
微弱的声音,却清晰而坚定,不断地在耳畔低语,催促着他去完成那始终不曾完成的事情。
“对对对,祭祀!”在这一遍遍的催促声中,何岐回过神来,撒开腿朝着村子里跑去,同时他的大嗓门打破了整个村子的宁静祥和。“山灵显灵了,快上山祭拜啊!”
翠珠也回过神来,赶忙收拾起了东西。
扶凊看着比她料想的顺利,粲然一笑,抬腿跟上了远去的何岐
随着何岐话语的落下,平静的村子里仿佛沸水般顿时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从屋子里走出来:“老何,你激动个什么?什么山灵显灵了?”
何岐指着远处山上的霞光,激动道:“你们快看,山灵显灵了!”
村民们这才看见那漫天霞光,一个个皆是涌上了激动:“山灵果真显灵了!”
“快收拾东西,咱们上山!”
“可祭祀不是明日吗?”有人迟疑道。
“等什么明日,山灵好不容易显一次灵,今日咱就上山!都赶紧回去收拾,一会儿村口集合,咱一块儿上去。”村子里一位老人走出来,开口道。
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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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在村子里的地位很高,他一开口,村民们便纷纷应声,匆匆忙忙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好在他们早已将祭祀所需东西都准备好了,不一会儿村口就挤满了人。
他们皆换上了盛衣,腰间佩五彩绸带,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虔诚。
大把的祭品被堆积在村子口的空地上,有最肥美的猪羊、最新鲜的果蔬、以及村子里酿出的美酒,祭品丰盛,足以看出村民们对此次祭祀的重视。
雪依旧在下,大人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说笑笑,脸上洋溢着笑容。
小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带着帽子,在人群中穿梭打闹,笑声阵阵。
一派温馨和谐的场面。
不过半个时辰,村子里人便都到齐了,男人们自发抬起肉食等重物,女人孩子们则带着香烛和金银器血,在老人的带领下,一行人缓缓向山上出发。
扶凊落在最后面,她看着这一行人踏上了蜿蜒的山路,雪越下越大,给他们铺上了一层雪衣,可村民们的步伐坚定,在雪地上留下了凌乱的脚印。
这次扶凊没有被阻拦在外,她顺利的跟着村民到达山上一座小庙中。
小庙不大,里面只供着一座雕像,前边放着香案,便再无空间,许是雕像有些时日了,上边漆掉了干净,看不出原本模样。
小庙外是一处空旷的空地,中间有石头堆砌的祭台,村民们将祭品纷纷放在祭台上,着法衣的祭司上前点燃香烛。
他站在祭台前的台阶上,口中诵着祭文,村民们站在下,神情充满了庄重与虔诚,垂首聆听上方的祭文,诉说着对山灵的尊
崇,祈求着山灵的眷顾,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随着祭文一字字的吐出,扶凊忽觉一阵恍惚,随后眼前的小庙消失,化作一条羊肠小道,从她的脚下延申至深处。
扶凊没有丝毫犹豫,踏上了小路。
而在她踏上小道时,整个身形凭空消失,沉浸在祭文里的村民无一发现这异常。
小路一直指引着扶凊来到一处山洞里,那里早有身影在等候。
褪去黑雾之后,无颜化作人身,模样瞧着是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清秀的面容圆嘟嘟,透着几分可爱。
扶凊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一侧被五花大绑的裴景行,静默片刻。
她就说怎麽一路上没看见裴景行,原是又被抓了。
为裴景行默哀三秒,扶凊唇角上扬笑着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何必一直将自己藏在一团黑雾里?”
“这不是我的样子。”无颜淡淡开口,稚嫩外表吐出的却是成熟女子声音,“只是以人的模样与你交谈会方便一些。”
“外边正是你的祭祀,你不出去看看吗?”
“没有时间了。”无颜摇摇头,她朝着扶凊郑重道谢,“谢谢。”
“谢我什么?我本就是来抓他们入冥府的,只是执念未散所以才出手罢了,可我没有想到,他们的执念不是复仇,而是为了祭祀你?”
“你又为什么要将他们困在此处五百年?”
“困住他们的不是我,另有其人,我只是护着他们不被那人吞噬而已。”
12. 12
“困住他们的不是我,另有其人,我只是护着他们不被那人吞噬而已。”
扶凊不知何故忽然想起了之前从裴景行那里听到的,堇山上另一位存在。
“他是谁?”
无颜的眉头轻拢,她并不是很想讲述过往,淡淡道:“作为你替他们破除执念的谢礼,我可以送你离开这里。”
“那他呢?”扶凊微抬下巴,示意一旁五花大绑的裴景行。
不断给她使眼色的裴景行见状不由热泪盈眶,他就知道扶凊姑娘人美心善,不会抛下他。
“你可以走,但他不行。”无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了几分冷然。
扶凊似笑非笑道:“那是我的人,你想动我的人?”
无颜紧紧盯着扶凊,眼底杀意毕现,平静的山洞里不知何时起了风,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你并不想跟我动手。”面对眼前山灵暗藏的杀意,扶凊却无半点害怕,她把玩着手腕上的珑铃,漫不经心道,“从第一次见面,你就不愿与我动手,甚至不惜给整座堇山下了禁制,将我阻挡在外。”
“不过现在看来,你应该不是怕我,更像是在养精蓄锐,让我猜猜……是因为他?你怕跟我动手会受伤,影响到你与他之间的战斗。”扶凊的语气逐渐肯定。
无颜微顿,长吁一口气,山洞里的风也渐渐消散,一切归为宁静:“我原本只是山中诞生的精怪,侥幸得了村民的供奉,才成了堇山山灵,他们于我有恩,我自是要护他们世代顺遂。”
“五百年前,乌湮来到堇山,残杀山下村民,我虽只会些粗浅术法,可受了他们的祭祀,便不能无动于衷,可惜最终落败。”
“乌湮原是想要将我吞噬,替代我成堇山山灵,但谁知我生了元灵,元灵乃山灵本源,能生元灵,代表这方天地正式认可了我的山灵,或许将来,能成为一方山神。”
无颜忽然苦笑。
“如今看来,我倒也不知道生了元灵是好是坏,有元灵在身,他若是执意吞噬我,只会被天地之力排斥,甚至引来天罚;所以为了能顺理成章得到我的元灵,他给我下了禁咒,又以山下村民为饵,将我困在此处百余年。”
无颜掀起袖子,只见她白皙的手臂上缠绕着一道道黑色的纹路。
“等这些黑纹遍布全身,我体内的元灵将会抛弃我而去,他便可以正大光明与元灵融合,将我吞噬。”
五百年,乌湮将堇山化作牢笼,她便是被囚的牢中鸟,只等有朝一日,成为他人的盘中餐。
可无颜,她不甘心。
“所以,为了保证自己不被他同化,你便开始开始食人是吗?”
无颜猛然抬头看着她,满眼的难以置信,随即在扶凊平淡的目光中逐渐冷静下来,冷声道:“是又如何?”
她微顿,语气漠然:“我若死了,整座堇山都将成为乌湮的鬼蜮,包括那些村民,他们或许会被乌用来炼制法器、或被他吞噬,永不入轮回,可我若活着,他们便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可你如此,不怕被天地遗弃吗?”扶凊神色复杂看着她,“便是战胜了乌湮,染了血的你,又怎么不会是另一个乌湮?”
无颜闻言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哈哈大笑:
“我都已经自顾不暇了,你跟我说那么多又有何用?我受了五百年啊,不是五百天,整整五百年!原本一年前我就已经准备放弃了,但你知道为什么我又撑了一年吗?”
不等扶凊回答,她收敛了笑声,红舌舔着唇角,意犹未尽道:
“看我的这副身体,怎麽样?这就是当初葬身我腹中的人啊,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呢,为了弟弟甘愿做我的食物,可惜了,她的弟弟也没能逃得了哈哈,我先吃了她,再吃了她弟弟哈哈哈。”
扶凊一时无言。
“现在,他也将成为我的腹中之食。”
无颜唇角微扬,招了招手,角落里的裴景行便被灵力卷起落入她掌心。
裴景行一脸的惊恐,被捂着的嘴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求救的目光落在扶凊的身上。
扶凊微微叹气,她低头拂去衣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道:“别逗他了,你若真想吃他,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无颜脸上笑容一僵。
扶凊趁她愣神的功夫,身形闪烁,手中红伞朝无颜攻去。
她的攻击来得突然,无颜下意识松开裴景行,正欲出手抵挡,却见眼前一花,而后便见扶凊拎着裴景行落在不远处。
扶凊笑容温和解开裴景行身上的绳子:“呐,你教我的。”
无颜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抬头看着上方,喃喃道:“来不及了。”
而在这一刹那,扶凊蓦然感受到堇山的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空气都在这股力量下变得沉重。
脚下的地面在颤动,周围的碎石不断落下。
“这是怎麽了?”裴景行一脸震骇,他握着剑,站在扶凊身侧警惕看着四周。
“应该就是她说的乌湮来了吧。”扶凊淡淡道。
震动越来越快,整座山洞似是要坍塌,扶凊眼疾手快打去险些掉在身上的碎石,拽着裴景行的衣袖几个闪身出了山洞。
无颜紧随其后。
等他们刚出了山洞,整座山洞都轰然倒塌,激起一阵浓雾。
扶凊却顾不得这些,她的目光透过浓浓的烟雾看向山顶,那里站着一道身影。
他从山顶朝着山下徐徐走下,看似缓慢,却是肉眼难辨的速度,不过几个眨眼,便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扶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不由讶异,只见他一身灰袍,浑身森森寒气,所过之处,皆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人面兽身,身形高大,须得仰头直视。
乌湮目光冷然扫了一眼扶凊与她身边的裴景行,才落在无颜的身上,唇角扯出讽刺的笑容:“这便是你的帮手吗?你还是跟五百年前一样的废物啊?”
“乌湮!”无颜双眼迸发出猛烈的恨意,她径自朝着乌湮袭了过去。
乌湮抬手挡去了她的攻击,而后缠斗在一起,不过眨眼便已过三两招,乌湮的讽刺声却不曾断下:“这便是你如今的实力吗?比起五百年前确实进步了不少,只是废物还是废物,枉费你白占了整座堇山这么久,也好意思自称自己堇山之灵?”
“真是废物啊。”他由衷感慨道。
乌湮的话落在无颜耳中,却是宛如一道道刺,,刺得人生疼,怒火更盛,她出手的招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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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狠辣,颇有几分不留余地的感觉。
扶凊看着场上的战斗二人,眉毛拧成一团。这场战局,无颜看似处于攻势,与乌湮交手旗鼓相当,可细看不难发现她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看似强势的攻击都能被乌湮轻描淡写化解。
如此看来,无颜已经落于下风,时间一久,必然成为乌湮的手下败将。
扶凊不由盘算起自己面对乌湮时的胜算。
忽然,扶凊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了拉,她转过头来,看着一侧的裴景行。
“她似乎要撑不住了?”
扶凊闻言,再次看向战场,心下已有了主意,她的目光扫过小庙前那群慌乱的鬼魂,抓起裴景行的领口,直接扔了过去。
“你看好他们。”
与此同时,扶凊手中的红伞点地,伞面旋转,而后化作一柄红色的长剑,她手持长剑,灵力萦绕周身,毅然加入了战场。
有了扶凊的出手,无颜明显感到自己面临的压力小了许多,她抿着唇,看了眼之前与自己争锋相对的扶凊,压下了到了嘴边的谢谢,手下攻势不减。
“这样打下去,我们未必能全身而退。”扶凊传信道
无颜道:“我有办法可以克制她,但是需要你帮我撑一段时间。”
扶凊没有问她几成把握,只是点点头:“交给我吧。”
说着,她上前挡住了那袭向无颜的攻击,引着乌湮朝另一侧而去。
无颜脱离了战场,她没有丝毫迟疑,眉心一点灵纹忽然显现,一股悠然的气息从她的体内爆发而出,与此同时,原本十二岁的女孩身躯猛然暴涨,眨眼变成了一位修长身材的清冷女子。
她的黑发垂落腰间,随风而动,原本身上少女的衣袍也化作了白色长裙,不染尘埃。
她闭上了眼,体内的灵力尽数涌出体内,堇山上的草木似是受到了召唤,以一种十分迅猛的速度猛然暴涨,不一会儿整座堇山都被枝叶笼罩。
无颜双手变幻,两根粗壮的藤曼从山上猛然刺出,直直卷着乌湮的双腿,将乌湮的双腿紧紧缠绕着。
又有藤曼从山下伸出,一层层将乌湮紧紧包裹起来,远远看去,像是一个硕大的虫蛹。
而后无数的枝条升起,裹挟着浓郁的杀意朝着乌湮刺去。
看似柔软的枝叶,在此刻皆宛若利剑,密密麻麻如狂风骤雨般狠狠穿透了硕大的绿蛹,灵力疯狂倾泻,搅碎了整个绿蛹,化作漫天的碎渣纷纷落下。
见那碎裂的绿蛹中没有乌湮的身形,扶凊蹩了蹩眉,喃喃道:“成功了?”
可直觉告诉她没那么容易,一股不安涌上心头,蓦然,她猛然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无颜身后陡然现出一道黑影。
情急之下,扶凊大喊出口:“快跑!”同时拎剑朝她赶去。
可惜他们距离尚远,已然来不及了。
无颜也察觉到不对,然方才一击已经消耗了她体内大半的灵力,乌湮的攻势来得又突然,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乌湮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而后被强劲的力量带着朝山下猛然跌下去。
乌湮站在无颜方才站的地方,居高临下看着被一拳砸入山底的无颜,冷哼道:“你也就这么点能耐了。”
13. 13
轰隆声响,无数枝条被湮灭,山上碎石纷纷砸落,激起一阵浓烟。
“咳咳……“
无颜捂着伤口艰难地拨开身上碎石,从废墟里爬起来,白衣破裂,露出的肌肤遍布红色伤痕,血肉翻滚,瞧着可怖。
一道巨大的石头从山上翻滚落下,眼见就要砸到无颜身上,扶凊体内灵力流转,足尖点虚空,身形闪烁,留下道道残影,停在了无颜与巨石之间。
灵力涌入长剑,她持剑挥出,璀璨的剑芒自剑上爆发,从巨石中间穿过,将其斩为碎渣。
扶凊在身前撑起一道灵力屏障,替无颜挡去了漫天的碎石,随后侧首,眉心微蹩,轻声询问道:“没事吧?”
浓烟散去,扶凊也瞧见了无颜此刻的模样,只见她双眸红白光芒闪烁,白皙容颜上,两颊隐隐有黑纹浮现,气息紊乱。
她此刻正紧紧咬着嘴唇,似是在努力压抑着即将溢出口的呻吟声,攥着胸前衣服的五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着苍白。
扶凊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连忙降下身形,落在无颜身畔,她执起无颜手臂,灵力刚刚探入体内,便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吞噬。
“你……”
无颜体内的情况,远比她想的要糟糕透了,那股诡异的力量已经将她大半身体都侵蚀,全凭着一点元灵的力量强撑。
扶凊忽然明白为何无颜执着于裴景行,她是想借裴景行体内的灵力与那股力量制衡。
虽不能完全化解,却可解一时之危,只是这终究不是良策。
她的眉心皱成一团,思索着破解法,却一无所获。
“这点伤势,还奈何不了我。”无颜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她的目光扫过那群被裴景行护在安全之所的村民,眉心舒展。
“还撑得住的话,就一起上吧。”扶凊与无颜相视一眼,随即默契转头看着乌湮。
乌湮在看见无颜身上透出的黑纹时,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连连道了三声“好”。
他指着远处的村民道:“你若乖乖献出元灵,我可以放过他们,不然,我不介意在取得你的元灵之后,将他们炼成鬼蜮的养料。”
却是无人理会。
无论是堇山的山灵,亦或者冥府的执令使,她们都不会在面对强敌时,选择抛弃本职而获得那一丝苟且偷生。
既要护,便合该用手中的剑去护他们平安。
扶凊持剑率先出手,长剑舞动,剑身上流动的剑芒,如流星般划过,令人醉心的光芒却蕴含了层层杀机。
漫天的枝条紧随其后,自山下疯狂生长,眨眼间,扶凊便只见一片苍翠的绿叶和交错的枝条,而后这些枝叶为她分出一条道路。掩护着她袭向乌湮。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攻势,乌湮神色如常,他体内的鬼力暴涨,面对着来到面前的长剑,五指握拳,狠狠迎了上去。
剑与拳的力量相撞,强劲的力量将周围的枝条震成齑粉,无颜自细碎的灰烬中冲出,迎上了乌湮。
扶凊与无颜交错出手,一时竟也与乌湮旗鼓相当,难辨胜负。
“看样子是我小瞧了你们。”
乌湮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你护了他们快千年了吧?”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扶凊和无颜都陡然一惊,只听他继续说道:“若是让他们发现,自己敬重了一辈子的山灵,却是害得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甚至无数次的轮回,亲眼看着身边的家人惨死、或被自己杀死,你觉得他们会怎麽样呢?”
“是会愤怒地想要将你碎尸万段?还是说将这五百年的怨念收拢一起,化作更可怕的恶鬼呢?”
他就好像是顽劣的孩童,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字字句句却让扶凊如临深渊。
她是亲眼见到那些村民是如何惨死的,又是如何被牵引着杀害自己的亲人,更何况是日日重复的五百年,只因那每日丧失记忆,才勉强保证了一点清明,若是一旦让他们恢复记忆,其间积攒的怨念足倾覆整座堇山。
怨念催生厉鬼,为堇山之灵的无颜,必然首当其冲受到重创。
而如果他们再冲破堇山的结界,只怕距此最近的云州都将沦为人间炼狱。
那般造成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你休想!”
思绪转动间,扶凊便有了决定,她是万万不能允许出现这种惨状的,当下手上的攻势越来越猛。
乌湮忽然撤步,与扶凊拉远了距离,双手掐诀,一道黑雾在身侧凝聚成了人形,黑雾散去,露出面容与他无二,只是双眼苍白,毫无神采。
“二打二,这才公平。”乌湮咧嘴笑了笑,迎上扶凊,而分身则与无颜相战。
扶凊乘隙扫了一眼另一边的战圈,分身的实力比起本体虽弱了几分,可无颜方才受了伤,已经落了下风。
她心中不由着急,然就这一分神的功夫,被乌湮揪住了破绽,一掌击退。
那一掌蕴含的鬼气强大,扶凊连连退了几步才堪堪停住,用灵力徐徐散去在体内作祟的鬼气。
乌湮击退了扶凊,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奔向村民,一直护在村民前的裴景行想要阻拦,却被乌湮一掌掀翻,在地上连着滚了数圈,直到撞上了一根粗壮树枝才停了下来,猛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扶凊想要去阻拦乌湮,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惊慌失措的村民被从天而降的浓郁鬼气笼罩。
那些被封印在记忆深处的记忆一点点浮现,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的见证自己的亲人死自己的面前,一次次的亲手砍下亲人的脑袋,一幕幕都仿佛昨日发生似的。
他们站在原地,目光呆滞,从最初的迷茫,到痛苦嘶喊,只是眨眼的时间,他们因为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痛苦,跌倒在地,捂脸痛哭。
“我竟然杀了我的孩子……”
“怎麽会……原来我已经死了吗?”
“哈哈哈哈……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
痛哭与笑声交织在一起,悲伤与痛苦萦绕在所有人的身边。
无颜猛然闭上眼,浑身颤动,她不敢再去看他们,害怕看见他们眼底的恨意。
扶凊眼睁睁看着村民们身上的怨念一点点浮现,而后融合在一起,那道黑气越来越大,转眼便已遮蔽天日。
已经来不及了。扶凊微微叹气,似是要将体内积压的怒气都抒散出来,随即目光落在乌湮身上,目光冰冷。
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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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拼着重伤,她也要将乌湮送进冥府,尝尽十八般酷刑。
——
扶凊单膝跪地,右手长剑撑着地面,面纱早已在战斗中不知掉落在何处,露出的白净脸庞上此刻沾满了尘埃,她急促喘气,身上遍布伤痕,尤其狼狈。
无颜又一次狠狠砸在地面上,她身上遍布的黑纹越来越多了,眼底的红光盈满了整个眼眶,隐隐有几分癫狂。
“别挣扎了,乖乖让你自己被侵蚀,等元灵抛弃你,一切都会结束的。”
乌湮踩着枝叶,徐徐走到无颜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底平静,唇角笑容近乎冷酷:
“你的堇山,还有他们,从此以后,让我来替你守护。”
他说着,朝无颜探出右手,五指虚握,黑气倾泻而出,无颜身上的黑纹似是受到了召唤,不断闪烁。
元灵融合于无颜本体,被驱逐出的感觉如同魂魄被撕裂般,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禁痛呼出声,可下一刹那,她便紧紧咬着牙,不再露出半点声响。
她不愿在仇敌面前露出任何脆弱。
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死死盯着乌湮,仿佛在无声诅咒,让乌湮由心生了几分畏惧。
可如今在他面前的不过是手下败将,从前是,现在也是,或许没有将来,为何惧她?
乌湮默默安慰自己,然心中始终有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他的灵感向来灵敏,也不再迟疑,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一阵阵的眩晕感笼罩着无颜,她只觉得双眼沉重,仿佛被丢入了冰天雪地,唯一的热源,此刻正从体内被剥夺而出,冰冷的感觉充满全身,就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疼痛。
好想就这样睡下去……无颜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逐渐陷入黑暗。
扶凊见状,握着剑就要阻拦,却在下一瞬间愣在原地,诧异涌上她的面容。
一点点白色荧光闯入她的视线,先是一点、两点、三点……而后是漫天遍野的光芒从远方徐徐飘来,进入了无颜的体内。
“这是……”扶凊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她挪开目光看向村民,此刻他们上方的那股黑雾逐渐消散,他们跪在山灵庙前,双手合在胸前,神情安详且虔诚。
那些白光便是从他们身上浮现而出。
“向山灵祈祷,将自己一切侍奉给山灵……不,或者此刻的她,不再只是山灵,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
冰冷的感觉被驱逐,温暖裹袭了全身,无颜的神智恢复清明,她睁开眼,只见自己周身盈满了白色光芒,透着莹莹白光,她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容。
眼泪逐渐盈满了眼眶,她的双唇颤动,吐出的字句带着哽咽声:“你们……”
呈现在面前的那群人,正是堇山下的村民,他们此刻脸上洋溢着笑容,声音顺着风声传进她的耳畔:
“山灵大人,你护了我们这么久,现在也该我们来护着你了。”
他们笑着跟她打招呼,然后与她告别,化作漫天的莹白光点,有条不紊涌入她的体内。
无颜体内枯竭的灵力再度充盈了起来,那股黑气被压制下去,原本对于堇山近乎失控的掌握再度回归,而她的元灵,依旧在神魂中,熠熠生辉。
14. 14
扶凊远没想到这次堇山之行,竟让她见识到了一位神灵的诞生。
天地万物,聚灵气而生神智,是为灵,庇佑一方,身聚功德,得天地认可,或可称之为神。
虽远远不及诞生于上古的诸神,却也是正统被天地认可、执掌一方的神灵。
无颜诞于堇山,又护佑此地千百年,而今那群村民以虔诚的信仰、魂魄消散为代价,护住了她体内的那枚元灵,短暂地将无颜推上了堇山山神位。
若是她能安稳度过今日,将体内那些黑气消弭,或许将来的无颜,便能成为堇山真正的山神。
扶凊在心中感慨的同时,也微微松了口气。
至少此次危机算是解了。
她触摸上珑铃的指尖收回到袖子里,重新握住了长剑。
眼见着熟悉的人一个个消散,无颜双眸湿润,眼前被水珠模糊,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擦去水雾,脊椎一节节地撑直,山上的树木仿佛受到了召唤,径自向上疯长,不过眨眼便已有万丈高。
她落在一根枝叶上,无形的威压以她为中心四处散开,在越过乌湮时狠狠打在他身上。
乌湮脸色微变,身形被击飞数十米,才踉踉跄跄停下,他捂着胸口,猛咳了几声,双眼死死盯着无颜,眼底充斥着贪婪与胆怯。
他筹谋等待五百年,所为的便是能够顺理成章代替她成为堇山山灵,再借助山灵的元灵踏上那遥不可及的路,可却没想到临了反倒成全了这个他打一开始就没有看好的废物。
乌湮神色逐渐凝重,眼底闪过几分忌惮,神的威压让他不由想要远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后退,若是就此放弃,五百年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不说,那位若是生气,后果必然不是他所能承担的。
但他也不信五百年来对山灵的侵蚀,能够真的让她安稳步入山神之位。
乌湮狠了狠心,身上忽然涌出一道道黑雾,而在黑雾起时,扶凊便感觉到自己右臂上那处印记泛着滚烫的热意。
“罗刹鬼。”扶凊心中念出这个名字,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
她跃身而起,落无颜身侧,她转过头,清晰看见无颜眼底的愕然,笑盈盈道:“速战速决吧。”
“还有我!”裴景行拎着剑,与她们并肩而立,“我虽实力弱些,却也不能总躲在你们身后。”
无颜的实力短暂地达到了巅峰,在与扶凊和裴景行两人的协助下,战况反了过来。
乌湮逐渐开始显露出疲态,他的每一次攻击都不如之前的迅猛,身上的伤痕也渐渐多了起来,宛若丧家之犬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扶凊手中的长剑击退乌湮,此时她与乌湮距离极近,余光忽然瞥见乌湮手中一团黑光,心中一跳。
好在上一次经过林生一事之后,她便多留了个心眼,正欲出手,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猛力推开,然后便看见一柄长剑刺入乌湮体内。
顺着长剑看去,是裴景行噙着冷酷的侧脸。
扶凊一时怔住,她自见到裴景行到现在,一直是笑嘻嘻的,即使被山灵捆绑起来,也不见半点忧愁,然此刻的模样让她心中微颤,她竟在这张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神情。
她张了张嘴,神思恍惚吐出了两个字:“阿渊。”
只是刹那,她便回了神,再看裴景行,便见对方笑嘻嘻转过头,一脸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故人熟悉的气息瞬间散的一干二净。
扶凊沉默,只当自己方才看花了眼。
一场激烈的战斗终于以乌湮落败告终,他被无数粗壮的树枝狠狠砸入地面,身上的黑雾消散,浑身魂体稀薄,近乎透明,已经在溃散的边缘。
扶凊拦下正要下死手的无颜,道:“把他交给我吧,我有些事情需要从他那里了解。”
无颜没有丝毫迟疑点头,为了避免乌湮逃脱,出手将其封印。
扶凊指尖点在珑铃上,红色光芒闪烁,笼罩乌湮,将他收进了铃铛内,做好一切,她拍了拍铃铛,心情十分愉悦。
长久以来一直笼罩在堇山上的阴霾散去,无颜只觉心中舒畅,可她转念想到那群凡人,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她看着扶凊与裴景行,笑着道:“谢谢。”
“你之前已经说过了。”扶凊同样笑着回应。
裴景行龇牙咧嘴摆着手,道:“除魔卫道本就是修道人职责所在,不必多谢。”
无颜探出一根指尖,点在裴景行的眉心,一点点绿色的光芒从堇山上的枝叶上溢出,涌入裴景行的体内,而后他身上的伤势一点点恢复如初。
做完了这一切,她转过头来,看着远处道:“都到现在了,还不出来吗?”
话落,裴景行已经握住了剑挡在扶凊身前,警惕看着前方。
只见三道身影自远处掠来,停在他们身前,离得近了,扶凊才发现来者三人中,两位都是自己的熟人。
她心中讶异更甚,且不说在堇山多日,除了裴景行她还从没遇见其他人,更遑论从这群人方才出现的位置来看,必在堇山范围内,而她却一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那其中较小的身形稳稳落地后,像是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抱住无颜,喊道:“姐姐!”
声音出口的那一瞬间,扶凊清晰察觉无颜身上原本属于山灵的漠然淡去,多了几分柔和,她抱着怀里的孩子,哽咽道:“小池。”
小池正是那带着扶凊来堇山救姐姐的孩子,只是在入堇山时便丢了,扶凊在刚入堇山时也四处找过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却没想到此刻竟然见到了。
她的目光落在另两人身上,一人蓝衣道袍,此刻正被五花大绑,面含苦涩,正是那日在云州城槐鬼家中所见道士;
另一人白眉白须,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倒像是路边的乞丐,却生得慈眉善目的,脸上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老道士笑眯眯看着一旁的姐弟重逢,见扶凊目光投过来,笑容不变朝人一礼:“柳遗风见过执令使。”
扶凊微愣,她行于世间已有三百载,世上那些略有些名气的人都或多或少有所耳闻,这柳遗风便是其中之一。
长夜司为人间皇朝建立,专管世间妖魔鬼怪之事,存在至今已有千年,地位显赫,听小白他们说,冥府与长夜司似也有往来。
而柳遗风,为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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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十二令之一,算中仙,据说此人通晓过去未来,算尽天下,无所不知。
她在世间又不曾隐瞒自身身份,如今一语道破她的身份,倒也不足为奇。
“原来那孩子口中之前所说之人,是你。”她推开挡在身前的裴景行,饶有兴趣的目光落下,“堇山恶鬼作祟多年,你们长夜司不管,如今来这又是做什麽?”
柳遗风笑着道:“执令使大人误会了,五百年前堇山出事时,长夜司之人确实来过,只是当时那位前辈实力不足,无法在保住堇山下村民和山灵大人的情况下,将乌湮除去,且当时不知何故,人死魂魄不仅不入冥府,待在世间更容易化作厉鬼,所以前辈才会在与山灵……山神大人联手将堇山封印。”
竟是长夜司与无颜联手封印?
扶凊闻言颇为惊讶,转过头看着无颜,无颜牵着孩子的手,走过来道:
“确实如此,当时若非长夜司的人借我至宝幻轮珠,将山下村民拉入幻轮境,借助幻轮境的力量消弭他们的怨念,否则五百年前堇山便已化作鬼蜮,我也活不到现在。”
柳遗风连连摆手:“山神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长夜司之职。”他顿了下,又道,“堇山既然危机已解,我便要将幻轮珠带回。”
无颜点头:“应当的。”她挥了挥手,一道白光从山下疾速飞来,落在几人中间。
正是一枚散发着盈盈光芒的圆球。
柳遗风掐诀将幻轮珠收好,又道:“还没恭喜山神大人,自上古众神皆陨之后,您可是唯一诞生的神。”
无颜沉默不语,她爱怜地摸着孩子的脑袋,一道灵力突然被打入他的体内,而后孩子便陷入了昏迷。
她转过身,看着扶凊的目光灼灼:“你是冥府阴差?”
扶凊点头。
“此前如有得罪,我再此向您赔个不是。”无颜先是朝扶凊一礼,不待她答话,又道:“能否麻烦您帮我送他入轮回?”
扶凊眨了眨眼,神色怔愣。
无颜道:“其实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并不是她姐姐。一年前,他跟她姐姐误入堇山,那个孩子是个很善良的姑娘,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为了保护弟弟从山下摔了下来,奄奄一息,而那个时候的我也被黑气侵蚀,神志不清,为了不彻底被侵蚀,我跟她做了交易。她将把她的命抵给我,让我替她护她弟弟平安。”
“这孩子在这里待了一年,我护了他一年,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抹去了他的记忆,将他放出去,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可是没想到最终还是……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替我送他入轮回可好?”
扶凊默然,点点头从她怀里接过小孩的魂魄:“我答应你。”
她的目光扫过无颜,见她眉心一抹忧愁,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她张了张嘴,轻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无颜不答,转过身看着这偌大的堇山,神情恍惚。
柳随风却是叹了口气,道:“山神大人本便是诞生堇山的山灵,她在这五百年里被侵蚀,堇山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只怕早已诞生了邪祟之力,若是长久以往,必然会成为世上灾难。”
15. 15
堇山原本便为钟灵毓秀之地,聚天地灵气,故而生灵,五百年的时间,原本的福地洞天此刻阴气笼罩,死气沉沉。
更容易滋生邪祟。
若是以扶凊来看,自然是将此处镇压,再辅以灵阵将这股力量消弭,或许需要成百上千年,但这已是上上策。
除非冥府那位亲临,以冥府之尊的位格将这片区域的邪祟之力直接散去,再用神力将此处恢复如常。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位如今身居冥府,半步不曾踏出那座沉闷的大殿,比起扶凊生前身边那群世家千金还要大家闺秀。
可无颜却摇摇头,道:“不妥。”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她身上,无颜不答,屈膝蹲下,指尖触摸上地面,微微闭眼,道:“它的伤势太重,已经等不及了。”
扶凊眼皮微跳,心中涌出的不安猜想逐渐被证实。
“我已为山神,尚可使用神力,以山神之力,自然能将此处邪祟之力驱散。”
扶凊眉间拧成一团,有些不赞同:“你因这五百年,本体已然受了创伤,纵然此刻踏上神位,也是根基不稳,若是执意如此,只怕会退回到最初的状态。”
“那又如何呢?”无颜扬唇浅笑,“只不过重回过去而已,又不是从这世上消散,更何况这条路我已经走了一次,就算再来一次又何妨?说不定千百年后,你们再来堇山,我便又重新化作山灵了。”
她的神色轻松,似乎不过是在与朋友谈论今日午后要去哪里闲逛一般。
可扶凊心中却是沉甸甸的,缄默不语。诚如无颜所言,便是能够重来,可世事无常,谁知道将来诞生的山灵就一定会是如今的山灵?
以身为炉,炼去这满山的邪祟,运气差点的魂飞魄散,纵然侥幸活下来,神智也将被抹去,与山间寻常野兽植物一般无二。
万物生灵本就不易,机缘两字念之简单,却是多少凡俗求之不得,褪去灵力,重归凡俗,若无机缘,生老病死便是它的余生写照。
扶凊觉得不太划算。
无颜化灵用了多少年暂且不计,在乌湮的逼迫下苦苦撑了五百年,如今总算拨云见日,却为何要以这般结局收场?
扶凊这般想着,也问出了口。
无颜转过头,目光落在扶凊身上,唇畔漾着明媚笑容:“可这里是堇山啊,是我诞生的家,我要如何看着我的家被他们一点点毁灭而无动于衷呢?”
“那样我才该不甘心呐!”
无颜话落,扶凊仿佛被人当头棒喝般愣在原地,被掩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忽然浮现。
是敌军即将攻入城门的那一天,她的父皇抛弃妻女逃命,所有的人也都在劝她离开,可她不愿意,毅然决绝地推辞那群想要带她逃离的下属时,似乎也是这般说的。
那是她生长十八载的家,是她想要挑起在肩上的责任,她又如何能抛弃他们独自逃命呢?
她不愿后世提及扶姓皇室,只是一群弃城而逃的庸懦无能者。
扶凊敛眸,收拢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
“不是无颜。”
陷入回忆的扶凊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怔住,没有回过神,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无颜继续道:“我诞生在堇山上一处溪水旁,便以释水为名。”
扶凊忽然想起那日在堇山下的一句戏言,眉眼弯弯,强忍着笑意应了声:“释水。”
无颜颔首,她的笑容多了几分羞涩,目光徐徐落在小池身上,伸出手轻柔抚摸小池脑袋,一点点荧光自她指尖涌出,在小池眉心印出一点白纹。
她收回手,轻声且郑重:“保重。”
随后转身一步步踏入堇山的深处。
每一步踏出,她身上的灵力便点点逸散。
微风轻柔拂过,吹散了她的身形,化作漫天的光点,风便带着光点落入大地、落在枝叶上,枝叶冒出了绿芽,地面上开出了五颜六色的小花,在战斗中损坏的山体,也从地底涌出泥土与石块,修补着山上的断裂处。
整座山都仿佛在一瞬间有了生命似的动了起来,很快,原本沉寂了五百年的堇山,在这一瞬间的时间里恢复了生机,花草香萦绕鼻尖,林子间有了山间小兽追逐嬉闹,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只松鼠忽然从林子里蹿出,小小的爪子捧着几枚红彤彤的果子,在离他们三步远的距离丢下果子,随即飞快跑回林子里。
果子不多不少,正好四枚,肉眼可见其上萦绕的灵力。
林随风弯腰拾起果子,笑眯眯道:“这几枚果子凝聚了堇山的灵力,是世间难得珍贵之物,山神大人真的客气,还给我们送礼物。”
扶凊看了一眼,无甚兴趣挪开目光,下一瞬间,她便感觉怀里再度一沉。
她有些愣神看着把果子全塞给自己的柳随风。
“这果子里蕴含了灵力,给这小家伙服食,配上他眉心的印记,转世了必然能有一副绝佳根骨,若是踏上修炼,定然是百年难得的天才。”
扶凊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孩魂魄,以及被柳随风叠加在魂魄上,用灵力托着的果子,陷入沉默。
她倒是想把这小孩塞入珑铃中,然珑铃中已经塞了乌湮,她怕乌湮会伤到小孩魂体,干脆一直抱怀里。
但是这般确实有些麻烦……
扶凊看着被柳随风灵力托着的果子,若有所思,似有所悟,恍然大悟。
她正准备学柳随风模样用灵力托起小孩,忽然感觉怀中一轻,看过去,是裴景行将小孩接了过去。
他笑容腼腆道:“把他交给我吧,反正我也力气大。”
有人抱着,扶凊自然乐得轻松,便也没拒绝,握着果子抛了抛,感受期内蕴含的浓郁灵气,目光落在柳随风身上:
“这果子里蕴含了山神神力,若是服用,于修行大有裨益,你不给自己留一枚吗?”
柳随风摇摇头,神色坦然:“堇山我并未出什么力,怎好坦然受之?”
扶凊目光微移,看向柳随风身侧被绑的蓝袍道士,她一早就想问柳随风怎麽跟他在一起,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开口。
柳随风面不改色一把摁在蓝衣道士脑袋上,将他垂涎的视线转到一侧,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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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给他狠狠一巴掌。
他看着扶凊的目光真挚,笑容和善:
“这是长夜司一直在追拿的逃犯,四处抓捕鬼魂炼成恶鬼,驱使百鬼,方才我刚入堇山时,见执令使大人与乌湮交战,本想看看
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的,便看见这人鬼鬼祟祟的。”
说着,他努了努嘴,指着裴景行怀里的小池,又道:
“那小家伙就是从他那里救出来的。”
扶凊扯了扯嘴角,还是丢了一枚给柳随风。
“这样东西给他吃多了无用,你就算不需要,也可留下给你的后辈。”
说着,她又取出一枚丢给裴景行,剩下的收起来。
下山的路很顺畅,不知是不是无颜给他们留下了山神的气息,那些小动物并不怕他们,有的在一侧探出个小脑袋,好奇目送他们离开。
下山后,老道士熟练地撕下那几枚符箓,空中波澜起,消失五百年的堇山再度回到人们的视野里。
扶凊看着那重新入世的堇山,心中思绪万千,她忽然拔剑,将山下一块石头削平,唰唰几下,平整的石面上便浮现出了两个字。
释水。
她想,那位放弃神位的姑娘,不应该被世人忘记。
做好了这一切,她才看向其余几人。
柳随风率先道:“堇山事已了,我便先告辞了,执令使大人,后会有期。”
说完,他单手拎着蓝衣道士的衣服便跃上半空,乘风远去。
随后,扶凊的目光落在一侧裴景行的身上,此刻再看,她总觉得裴景行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裴景行有些窘迫抱着小池,朝旁边挪了几步。
扶凊目光紧随其后。
阿渊是温柔的,笑也只是浅浅勾起唇角,分明是清冷的气质,因眼睑下生的一点红痣,生生添了几分魅惑,而裴景行是带着少年郎的意气风发,笑容明朗,一看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性子。
明明是截然不同气质的两个人,可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人有几分神似故人?
裴景行脸庞涌上两团绯红,目光飘飘忽忽不敢去看扶凊目光,十足的羞怯模样,轻咳几声,试图挑起话题分散扶凊注意力:“扶凊姑娘接下来要去哪里?”
“先去云州城歇一晚,再说其他。”扶凊收回视线,暖洋洋的日光落在她身上,生了几分慵懒感。
接连看了七日大雪,扶凊觉得此刻的日光是多么难得,若非她现在已感受不到日光温暖,倒是想要寻一处躺着晒晒日光。
想到这里,扶凊便有些无奈。她如今的身体……暂且如此叫着,修了冥府正法,虽不惧日光,也可显于人前,与常人无异,只是却失了人的部分感官。
不知冷也不怕热。
“那正是巧了,我也须从云州城过,不妨一起?”裴景行笑容灿烂。
扶凊颔首,她要送小鬼回冥府入轮回,便得先回客栈。
阴阳两界的入口,就在无归客栈。
至于回客栈……且先等她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16. 16
贺楼家的小公子,只凭着一张脸便名誉天下,引得无数女子芳心暗许,频频在贺楼家门前一等便是一整日,只为见小公子一面。
更遑论他每一次出行,街道上便堵满了人,男人、女人,见过他的脸的人,无一不会沉浸在他精致仿佛上天最完美杰作的容貌之下。
一见贺楼误终生。
这不仅仅只是一句玩笑话,多少男子女子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与贺楼渊相见,哪怕只是一面,也有无数人前仆后继。
而扶凊原本与贺楼渊是没有交集的。
一位是自及笄便开始奔波战场,战功赫赫的女将公主,一位则是文不成武不就,只常年窝在一方小院中孤芳自赏的世家公子。
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的话……
扶凊率军清剿了作乱的匪徒,在回京的路上,遇见了被掳走的贺楼渊家的仆从。
仆从说,贺楼渊被一位修邪术的女修掳走了,那位邪修实力强大,贺楼渊的仆从无一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被掳走。
扶凊听到后,自然是想都没有想,拎着剑就追了上去。
她有她的私心。
天子膝下无子,唯有三女,扶凊排行为三,她虽是女儿身,却从不甘愿只做一位尊贵无忧的公主。
所以在她及笄之后,便毅然上了战场,用手中的剑给自己拼杀出了一条女将军的路。
可这条路对她来说,还不够。
扶凊是有野心的,那个野心直指世人都不会看好她,或许还会嘲笑她不自量力的位置,她需要有自己的势力,需要拉拢朝中大臣,而贺楼家在朝中极负盛名,且极得天子信任,若是有了贺楼家助力,贺楼家的门人也都将成为她的臂力,那是一群不容小觑的力量。
众所周知,贺楼渊是贺楼大人的最宠爱的儿子,也是贺楼家唯一的独子。
其份量可想而知。
在得知贺楼渊被掳走时,扶凊便在心中谋划了一出借贺楼渊做敲门砖,与那世家大族搭线。
只是出点力气,换贺楼家的一个恩情,于她而言,百利无一害。
所以她冲得毫不犹豫,以至于那群下属,都以为自家殿下也是那位美名大于一切的贺楼家小公子的无数追求者之一。
在邪修的屋顶上,扶凊才第一回见到这位艳名远扬的贺楼小公子。
再多的形容词已不足以形容他,贺楼渊就像是落入凡尘的仙人,清冷淡漠,却又带着几分悲悯,似泠泠冬雪,若清风明月,与这浑浊的世间格格不入。
他被迫穿着一袭红衣,双手束在身后,被捆绑在椅子上。
分明是令人觉得耻辱的姿势,可贺楼渊始终神色淡然,毫无波澜,任由邪修在他面前故作姿态。
邪修容颜算不得出众,可却自带魅惑的气息,见者再难移眼。
贺楼渊却是视若无睹,古井无波的模样,让扶凊止住了上前的步伐,她想要看看这位贺楼公子被撕开平淡外表下是何等模样。
然而扶凊一直等到那邪修开始解外衫时都不曾见他眼底起半分波澜。
她便只好拎着剑砍了那扇红门,挥手间颇有几分气恼的意味。
扶凊杀了女修,斩下了对方的头颅,鲜血洒在她的脸颊,也懒得去擦拭,看着同样平静看着自己的贺楼渊,扶凊心底生了几分恶念。
她没有解开贺楼渊的绳子,一只手便将贺楼小公子抗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女修的头颅,慢悠悠地踏上归程。
一路上所遇者,无不对她指指点点,道她残忍狠辣,竟杀人家妻子夺夫,但更多的是对贺楼渊的讽刺:男子汉顶天立地,却被弱女子扛在肩上,当真丢尽了他们男人脸。
扶凊好似没有听见般,悠哉悠哉地迎上了追来的下属,以及贺楼家的仆从。
她将贺楼渊丢下时,正如开始所想那般,清冷如谪仙的贺楼小公子,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
当然不是被气的——
扶凊走得虽慢,可她肩膀正好抵在贺楼渊的肚子上,一路颠簸的贺楼渊十分难受,被放下来时脸色极白,吓得那群仆从哭喊着找医师来看。
直到扶凊探了他的脉搏,连连保证他家公子无事才息了那群仆从的胆战心惊。
也是自那之后,扶凊便发现耳畔总能听见贺楼渊的各种消息。
今日又有哪家姑娘翻贺楼渊的墙头结果摔下来摔断了腿。
又有哪家千金小姐寻死觅活只为父母能去贺楼家为自己议亲。
又是谁谁谁在贺楼渊路过时想要丢香囊,结果丢过头扔给了另一边的马夫。
……消息频频不断,多是笑料,扶凊听得觉着有趣时心底总会生起一丝异样感,就仿佛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一般。
扶凊却没在意,将那股不适感压在心底。
这股感觉直到天子为扶凊和贺楼渊赐婚后才逐渐消散。
扶凊总想着自己不愿被他人左右婚事,不愿将来嫁做他人妇,被拘禁在一方小小的天地,可听到对方是贺楼渊的时候,她却没有那么多的抗拒。
身边的人都说贺楼渊配不上他们的公主殿下,为她打抱不平,可扶凊不以为然,笑着安抚自己下属,然后转身就在那个午后,鬼使神差地爬上了贺楼渊的墙头。
她去的时候,贺楼渊正在池边水榭看书,单手撑头,只给扶凊留了一个清瘦的背影。
彼时微风不燥,阳光正好,是个十分舒适的天气。
贺楼渊看书的模样十分认真,半盏茶的时间也没翻一页。
扶凊好奇是什么书让他如此沉迷,便翻进了院子里,凑近一看才发现这人哪里是在读书,分明是与那周公下棋去了。
哭笑不得的扶凊也没有喊醒他,只是在他对面坐下,看着贺楼渊的睡颜失了神,如白玉无瑕的脸颊,眼角生了一点红痣,那般醒目,勾的扶凊心痒痒,总想探出手去摸一摸。
如果是他倒也不错,毕竟谁会不喜欢这张脸呢?
那真的是见了一面都难以忘记的精致无暇的容颜。
扶凊想,如果她是那个邪修,也要将这张祸国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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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的脸掳回家,日日看个痛快。
他不懂文不会武也没关系,反正她自己会,她只是喜欢他这张脸而已。
……
扶凊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淡淡的橘色余晖透过窗棂落入室内,撒下一地斑驳。
她懒懒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断涌现的,是那日她趴在贺楼渊墙头偷看的景象。
那日的阳光很暖,暖到她现在想起来都是暖洋洋的。
她想,无论还要多久,她都要找到贺楼渊,她还要再看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然后画上一只大乌龟来报自己苦寻的仇。
她会怎么跟他说呢?
贺楼渊,好久不见。
还是,贺楼渊,我找你好久了。
或者,哈哈哈贺楼渊,你怎麽还没有入轮回啊。
扶凊想着,猜测着贺楼渊的反映,笑出了声,随后思念逐渐涌上心头。
她的笑容徐徐凝固,千言万语化作了一道极轻的声音,在心底浮现。
……阿渊,我想你了。
直到天色渐暗,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扶凊才翻身下床,指尖探出一点灵力打在桌上的油灯,一点点火光冒出来,随即映亮了一小片空间。
扶凊拎着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水,余光猝不及防瞥见一旁青白面庞,心中一惊,手微抖,险些打出一道灵力替他扬灰。
她看着桌子上洒落的一大片水渍,面无表情挥挥袖,灵力拂过,桌子便恢复如初,她顾自倒了杯茶,茶水入喉散去唇边干燥,随即看着那张噙着几分幽怨的面容,哭笑不得:“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小池木着一张脸,转过脑袋,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珠子直直看着她:“我阿姊又不要我了。”
又。扶凊被他眼睛看得有些发毛,揉了揉眉心,心中叹气。
她伸出手拍了拍小池脑袋,将他的发丝揉成鸡窝,笑眯眯道:“怎麽会呢,你阿姊最爱你了啊。”
“可是我醒来,阿姊不在了,就跟上次一样,也是等我醒来,她就消失了。”小池双眼泪汪汪,眼见就要掉眼泪了。
扶凊想了想,温声安慰道:“你阿姊没有不要你,她只是先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等着你呢,你乖乖听话,我带你去找阿姊。”
小池闻言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怀疑看着她:“你没骗我?”
“骗没骗你,你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嗯,他姐姐说不定已经入轮回了,现在送他去轮回,哪里能算得上骗呢?某人毫无心理压力想着。
小池一扫之前颓丧,眼底笑意怎麽也遮盖不住,他拎着壶给扶凊斟满水,眼巴巴望着:“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姊阿?”
“等明日天亮了,我们就出发。”
“好哎!”
小池快乐应了一声,随即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窗前,双手托腮望着窗外,嘴里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不大,被淹没在楼下顺着风声传来的喧闹声,扶凊便是不听,也能猜到是在祈祷明日快点到来。
17. 17
月光如水,银白光芒洒落飞檐翘角上,似是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沿街两侧的商铺纷纷挂起了红灯笼,微风拂过,微微摇曳,行人从灯笼下穿过,影影绰绰。
客栈里此刻正是喧嚣时,人声鼎沸,顺着风声传进扶凊的耳朵里,多是在议论城外那座忽然出现的高山。
他们唤它释水山。
这大概是扶凊能为她做的,以她之名,为堇山重新命名,被世人铭记之后,或许将来的释水,能重新踏入山神之列。
蓦然,风止住了步伐,楼下的喧嚣声渐远,四周寂静,让这夜色更显幽深。
安静来得突兀又诡异,扶凊的目光落在窗外,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商贩大声吆喝着自己的东西,招揽客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分明是热闹至极的祥和场景,可扶凊却觉遍体生寒,那些外边的声音半点也没有入她的耳。
她与那喧嚣的街道,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这扇窗户阻隔。
扶凊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上抛了抛,然后在茶杯再一次向上抛出后,收回了手。
瓷器落地声音清脆,碎片四溅,那一瞬间,扶凊发觉外边街道上整个空间都仿佛凝固了。
那些说笑的行人、招呼客人的商贩,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上的事,齐刷刷转过头来,目光直直盯着扶凊。
然后整齐划一勾起唇角,徐徐扯出连弧度都一模一样的笑容。
扶凊手一抖,忍住想要后退的步伐。
任谁冷不防被一群诡异的人这般盯着,心底都会发毛,她面无表情地合上窗户,将那些渗人的目光阻隔在外。
有轻风拂来,侧颊的发丝拂过面容,扶凊右手灵力萦绕,长剑凭空现于手中,转腕反手握剑,从腰侧狠狠朝后捅过去。
剑只捅了一半,便被什么东西阻隔了,扶凊没有丝毫犹豫旋身,长剑在身前变幻,随后从斜下方上挑。
她此刻才看清了来袭者面庞,一身粗布麻衣,总是扬着讨好笑容的唇角紧抿,泛着红光的眼底杀意毕现。
正是这客栈里那位小二
扶凊眯着眼,手腕上的那枚印记此刻正泛着滚烫灼热感,如火舌舔舐,直刺骨髓。
将略有些颤抖的手缩进袖子里,扶凊长吁一口气,徐徐道出一个名字:“罗刹鬼。”
眼前一幕与那日林生身上发生何其相似,她能感受到眼前的罗刹鬼只是本体的一道神识,附在小二身上,只是此刻小二身上已经没了活人气息,就连魂魄都半点不剩。
扶凊便是猜也能猜到,凡人的魂魄何其脆弱,哪能抵得住被恶鬼附身,只怕早就被当做零嘴塞进肚子里了。
想到这里,扶凊难掩心中杀意,体内的灵力涌出,绕在身侧,手中的长剑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剑身颤动,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剑鸣。
周围的空气都逐渐变得凝重,罗刹鬼却浑然不觉,唇角上扬,落在扶凊身上的目光带着贪婪与垂涎。
“真是令人着迷的味道......”他舔了舔唇角,声音沙哑,好似从深渊传出来的回响,“真想把你一点点撕开吃下去。”
扶凊抿唇不语,提剑踏步上前,两手交合握剑柄,长剑高举,体内灵力汇聚剑身,朝罗刹鬼砍过去。
几番缠斗,或许是因对方来到此处的不是本体,扶凊略占了几分上风,但她也发现罗刹鬼此行的目的,便是自己腕上的珑玲。
是为了乌湮而来。
她手上的攻势越来越猛,与其战斗外泄的灵力四散,将屋子里的一切化作齑粉。
罗刹鬼死缠不放,忽然张嘴,尖锐刺耳的声音让扶凊脑海一阵恍惚,动作顿了一瞬,罗刹鬼的攻击便来到了面前,她慌忙抬剑横在身前,同时侧翻身,堪堪躲过了攻击。
罗刹鬼正要再出手,珑玲突然发出一道璀璨的金光,那道金光又快又准正中罗刹鬼胸口,竟将他生生被掀翻,撞到了墙壁上,狠狠砸在地上。
扶凊目光下沉,落在仍然散发金光的珑铃上,若有所思。
而在此刻,屋外传来了敲门声,裴景行的声音响起:“扶凊姑娘,你在里边吗?”
裴景行的话刚落,屋外的喧嚣声便再度传入她的耳中,扶凊的目光看向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户上。
外边街道上仍旧热闹,行人交谈声传来,扶凊恍然以为自己做了梦,但屋内的惨状默默昭告着方才战斗的激烈。
她的目光移开,罗刹鬼不知何故逃走了,留下了小二的尸首,小池躺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正呼呼大睡。
扶凊将剑收起来,推开门,裴景行焦急的目光在看到她安然无恙的身形时才略微舒展,关切询问:
“没事吧?”
“你刚才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裴景行诚实地摇摇头。
“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裴景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师门传讯,让我速归,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裴景行走得也快,匆匆忙忙的,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他。
扶凊经晚上一事,也无了再待下去的心思,罗刹鬼虽不知何故离去,但难保他不会再卷土重来。
能够让罗刹鬼为了乌湮前来,想必乌湮身上必有一些重要的线索。
思至此,扶凊也不再停留,将睡得正香的小池唤醒,用灵力卷起小二的尸体从窗户上跃出,去了云州城中的长夜司。
在亮出了冥府身份之后,一屋子的敌视目光瞬间转为热切,排着胸脯承诺必将此事处理妥当,扶凊这才离去。
临走时,她正巧路过那个种着槐树的小院,远远一瞥,只见小院里原本那棵高大的槐树,此刻已成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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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凊心中难免生了几分怅然,她看了会儿,便带着小池离开了。
——
将小池和乌湮送回冥府之后,扶凊便待在无归客栈中。
小池交给了白无常,自会有鬼差安排小池入轮回诸多事宜,至于乌湮,扶凊自知自己的刑讯手段比起冥府中那几位差了太多,便没有插手。
出了结果,自然会有人给她送上门来。
她也乐得在客栈里清闲几日,无事了下去欺负欺负琅华,或者跟客栈里的客人们说些趣事。
时间就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
——
冥府,六道轮回。
浓郁的灰雾弥漫了整个空间,无数身影在其间缓步前行,他们或老或少,神色皆茫然。
在这群看似一模一样的身形中,一道小小的身影晃晃悠悠走着。
与其他不同的是,他的眉心亮着一道奇特的纹路,似是一枚印记,月白的光芒在这片灰色空间里格外的耀眼。
蓦然,一道快如闪电的光芒忽然在灰雾中浮现,砸在小小的身影身上。
在那道光芒出现的时候,整个灰色空间一阵翻滚,雾气像是烧滚的烫水般不断翻涌,片刻后,空间逐渐恢复宁静,而整个空间,已经没有了那些茫然的身形,荡然一空。
在这片空间沉寂下来之后不久,一道黑色身影忽然出现在六道轮回前。
他通体着黑衣,未佩任何饰品,白净的面容此刻布满了凝重。
在他的身侧,是一道吊儿郎当的身形,双手环臂,嘴里叼着一根草,满头卷发随意散在身后,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浑身戴满了各色珠宝,手上戴的,腰间系的,就连发丝间都缀满了小小的五彩宝石,端的是光芒四射,金碧辉煌。
可偏偏那些俗气的珠宝一股脑戴在他身上,却透着几分贵气。
“这里有什么不对吗?”男子打着哈欠问道。
司墨君沉着脸,道:“方才入轮回道的魂魄都消失了。”
男子嘴里叼着的草落在地上,愕然问道:“六道轮回不是已经恢复正常了吗?”
“只是可以运转而已。”司墨君摇摇头,目光看向冥府深处的那座宫殿,神色犹豫。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一侧六道轮回的看守者:“方才入轮回道的那群魂魄,有什么异常吗?”
看守的鬼差上前躬身道:“都是些寻常人家魂魄,不曾为恶也不曾为善,只是其中有一位身上怀着山神的神力,是执令使大人差人送来的。”
执令使。
“要告诉她吗?”
“不必了,只是消失了,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他们已经入了轮回。乌湮那边交待了吗?”
男子点头,随手丢过去一样东西,有些幸灾乐祸道:“你的位子似乎要保不住了。”
18. 18
扶凊自回了客栈,不知何故,近几日的客人便少了许多,今夜满堂更是无一鬼。
总该不会是自己回来吓到他们了吧?
应该不会吧,她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将来闹事的三两鬼揉揉搓搓,给搓成了一个圆球滚来滚去,然后又控制他们在堂内给众位客人跳了几段舞而已。
只是玩得时候太开心,手上失了力道,把他们的身体扭成了麻花而已。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毕竟大家都是魂魄嘛,又不像人的身体那般脆弱,一点伤害便能给身体造成严重的损伤,便是有,养些日子吸些阴气也能恢复……的吧?
扶凊望着天上圆月,毫无底气想着。此刻她正屈着腿坐在二楼的窗棂上,一手壶一手盏,悠哉游哉喝着茶。
生前她身边那些京中世家千金们,都素来喜欢甜食,唯独她喜欢那一口醇厚的茶香,带着淡淡的苦涩,回味无穷。
甚至混迹在军营时,都少不得这一口涩茶。边境苦寒,将士们都喜欢入夜喝点酒来暖身子,她却尝不惯那股辛辣,抱着泡了茶叶的水壶喝不停。
军营里的日子自然不如在京那些时日精细,便只是将茶叶塞进冷水里泡出些味来,也让她爱不释手。
哈,她还记得当时还有人说她年纪轻轻跟个老头子似的,天天抱着茶不撒手。
后来也是那个人,在成为自己下属之后,走哪都要在怀里揣着茶叶,也是他跟着自己之后,才在军营里时时喝上热茶。
以往她虽是公主身份,可军营里却不管这些,杀得了敌的才会得到将士们的敬佩,扶凊都不记得自己剑下沾了多少敌军的血,才让那群瞧不起女人的汉子们刮目相看,心甘情愿奉为将军。
遥远的记忆跨越千年岁月重新在她脑海中浮现,扶凊本以为已经淡去的愁绪,再次涌上心头。
只是记忆里的那群人,已经没有了清晰的面庞。
她甚至都快要忘记他们的名字了。
扶凊忽然觉得今日的茶淡而无味,有些难以下咽。
她想起那日在云州城内客栈的茶水,咽了咽口水,只是千别山与云州城相隔甚远,一来一去耗费不少时日,倒也歇了她跑去偷茶的念头。
哪日若是路过,便从那里偷个师吧。扶凊抱着茶壶再饮一大口,颇有几分不甘心地想着。
夜风微凉,唰唰的声音将扶凊的思绪拉回,她顺着声音看去,就见琅华正抱着扫帚左右挥舞着。
他脚下是扫了一半的落叶,堆积在一起,扫帚挥舞带起的风吹着落叶四散。
原本已经清扫干净的地面,再次落满了树叶。
琅华却毫无反应,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扶凊乍一看,恍然以为山野里的野猴子跑进院子里来了,等她再细细看去,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哭笑不得。
这不就是云映寒用来哄骗女鬼时耍得剑法吗。
只是同一套剑法,却是不同的感觉。
一者恍若剑仙,一招一式潇洒恣意、意气轩昂,只一眼便能让人沉浸其中;一者宛若山野里的野猴子,杂乱无章,倒更像是小童偷了家里大人的剑,舞得津津有味,明明只是毫无章法乱挥一通,却以为自己是行侠仗义的侠客。
美不美观暂且不论,但好笑是必然的。
扶凊瞧的兴起,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出来,唇角微扬,抬手摄了一枚石子,弹在琅华脚下。
玩得正开心的琅华,自然没有注意到脚下忽然冒出的石子,毫无防备地踩了上去,脚下踉跄,身体前扑,手中扫把脱手而出,他也狠狠摔在了地面上,净白的脸埋进了枯叶堆里。
等他抬起头来,满头插满了枯叶,脸庞也变得脏兮兮的,活脱脱一只小花猫。
琅华还没起身,便看到前方被扫帚偷袭的云映寒,脸色一僵,慌忙爬起来,语无伦次道:“是我……不不不不不不是我……是它自己飞出去的……”
琅华试图辩解,舌头就像是打了结一般,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云映寒面无表情拿下拍在头顶上的扫帚,徐徐勾起温和的笑容,缓声道:“没关系,我看你方才舞得不错,颇有几分意蕴。”
他看着琅华逐渐惨白的脸庞,笑容愈发真挚,吐出的字句却如同恶鬼低语:“学剑不能只自己练,需得跟人对练才能更好突破自己,我这人呐,最是好心了,来给你做陪练,怎麽样?开心吗?”
琅华欲哭无泪,抬头看向扶凊,可怜兮兮喊道:“老板娘……”
扶凊眨着眼,毫不心软地拒绝了他最后的求救:“阿大的剑术可是比我都厉害呢,能让他给你当陪练,可见他是很看好你的,不要轻易辜负别人对你的信任啊,小三。”
说着,她自己倒是没忍住,先笑出声来,笑声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琅华此刻哪里还不明白,那扫帚哪里是自己扔出去的,定然是老板娘对自己下黑手,可惜他打不过人,只能哭丧着脸拿扫帚。
扶凊颇有几分嫌弃扫了一眼琅华手中的扫把,心念一动,悬在客栈里的一柄剑便飞了出去,插在琅华面前。
“咱们客栈里的人拿扫把当武器,也不怕被外人瞧见笑话,这把剑放着也是积灰,先给你拿着用吧。”
那把剑是扶凊之前遇见的一位剑客所留,剑客被她送入了轮回,剑不能入轮回,他便托付给了扶凊,扶凊本身有法器,且那柄剑虽好,也只是凡物,与她无用,就丢在客栈里做个摆件。
平常也只有云映寒会用上几次,耍几次剑舞,哄骗一些小女鬼。
但是扶凊也知晓,这把剑虽是好剑,可云映寒瞧不上,他心底藏着一把绝世好剑,她不知道是什么剑,但知晓,定然是出世必能掀起一阵热潮的神兵利器。
唔,那把剑在哪来着?是不是在邺京?要不哪日套套云映寒的话,去偷出来瞧瞧?
扶凊摩擦着下巴,思绪突然发散。
琅华双手抱着剑柄往出拔,长剑纹丝不动。
琅华:……
他再度用力,剑身勉为其难动了动。
琅华若无其事松了手,认真道:“老板娘说过,咱们客栈里的人和鬼,要以诚待人,我有剑你没有,对你不公平,所以我也不用剑了。”
云映寒瞥他一眼,抬手,也不见他做何动作,一道寒光飞向院中参天桂树,只听咔嚓一声,折断树上一根枝桠,风卷着枝桠落他手中。
“我用这个就可以。”云映寒随手甩了甩枝桠,十分满意点头,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琅华赶紧拔剑。
琅华:……
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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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再度上前,双手握剑,深吸一口气,使出了全身力气拔——
噗通。
屁股狠狠摔在地上的疼痛终于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另一只手用剑撑着地面爬起来,他的神情透着几分茫然。
将方才一幕瞧得一清二楚的扶凊终是忍不住笑意,笑出了声来。
她怎麽就没发现,阿大还有这么小的心眼子呢?扶凊坐直了身子,双腿悬在外边微晃,兴致勃勃看着那一触即发的战斗——
或者只能说是琅华单方面的被殴打,他抱着剑舞着虎虎生风,还没到云映寒的身前,就被一树枝抽在身上。
先左后右,先上后下。
无论他护自己哪个部位,都会被云映寒找到破绽,然后毫不留情甩下去,留下一道红色印子。
“啪!”
“啪啪!”
“啪啪啪!”
树枝抽在身体上的清脆声音落在扶凊耳中,没由来地感到了一丝肉疼。
阿大下手可真不留情啊。扶凊在心中为琅华默哀,随后抱着茶盏啜一口茶压压惊,不忍却又透着兴奋的目光再次落在院子里。
此刻的琅华已经完全丧失了攻击的想法,一心一意护着自己不被树枝抽到,而扶凊也发觉,只顾得躲避伤害的琅华,身法在这一抽又一抽的树枝下,逐渐灵敏起来。
如果说一开始的琅华像是站在那里等着挨打,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学会了躲避对方的攻击,在观察云映寒出手时,预判了他的出招,竟让云映寒有几次落了空。
扶凊为他讶异时,琅华却先扔了剑,愤愤不平道:“不练了不练了。”
他根本就打不过,躲也躲不过,就只能在那里白白挨打。
云映寒收了招,随手转了个漂亮的剑花:“这才多久就想着放弃了?”
“你哪里是在教我学剑,分明是在报私仇!”他掀开衣服袖子,露出一条条红色的印子,那都是方才云映寒一招一式抽上去的,“哪有人教人剑法是先揍人的?”
“有什么不对吗?”云映寒神色自若,“你不会剑法,那就先学挨打,会躲避了,剑法不就学会了。”
琅华脑海冒出一个个疑惑,他也没掖着,不信道:“哪有人挨打就能学会剑法的?”
“我。”云映寒凉凉扫了他一眼,“我从会走路开始就拿剑挨打。”
想当初他学剑,挨了多少打,那一下下可比今天自己的下手重多了,一天下来别说好端端站着,身上能有一处好肉都算轻的。
“况且你这么笨,学不会剑,连躲都学不会吗?”
琅华哑口无言,继续保持沉默。他就不该多嘴问,嘤,学剑好难,他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吗?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的,阿大。”扶凊瞧着垂头丧气的琅华,心下一软,“适合你的方法不一定适合其他人。”
云映寒摊了摊手:“你说的对,那您老下来教一下?”
扶凊果断闭嘴,眨了眨眼一脸无辜,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真怕云映寒撂挑子不管让她去教,那还不如让她出去抓鬼呢。
扶大执令使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为人师,她只能朝琅华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随后便当做无事发生。
19. 19
已是深秋,树上落叶洋洋洒洒随风落下,原本被琅华收拢在一起的叶子,在与云映寒打斗时被凌厉的剑气扬起,洒满庭院。
一地狼藉。
琅华在云映寒略噙着几分威胁的眼神下不得不拿起扫把,任劳任怨收拾满地狼藉。
动作比方才多了几分僵硬缓慢,微微用了力气,便是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蹩。
扶凊习惯性去摸自己身上的伤药,却摸了一手空,她这才想起凡人伤药于她无用,早就没了在身上揣药的习惯了。
阿大素来稳重,不过一点皮肉伤,也无妨吧。
这般想着,她挪开了目光,手中茶壶已经见了底,随手将茶壶朝身后丢去,只听清脆的一声“咚”,茶壶仿佛长了眼睛般,稳稳落在屋内木桌上。
扶凊捋顺衣裙上褶皱,正欲翻身进屋,神识传来一阵波动。
有客来了。
她止下动作,目光看去,就见院子里忽的浮现出一道白影,浑身上下,除了满头黑发与白色,再无一点颜色,就连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也白的近乎透明。
白无常落地时,白净的鞋子正好踩住了一片落叶。
月光如细砂,银白光辉洒落在他身上,却没有映出一点影子。
琅华默然看着陡然出现的鬼魂,头也不抬地用扫把戳了戳那双白色靴子,理直气壮道,“让让,踩到我叶子了。”
扫把穿过白色靴子,抵在地面上,一眼看去像是二者融为一体,极为诡异。
白无常忙后飘了几步,把自己的腿脚从扫帚里拔出来,他踩了踩地面,似是在抖去上边并不存在的灰尘。
“哟,稀客呀。”云映寒抱着臂,脸上如春风拂过,一点点盛起灿烂笑容,“勾魂使者今日怎得有空来我们这小客栈了?”
白无常的眼眸落他身上,神情肉眼可见僵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转过头来,仿佛没看见他这人一般,朝窗棂上的扶凊行了一礼,“执令使大人。”
扶凊翻身跃下,落在他们之间,眼眸微抬,淡淡的视线落下:“乌湮的事情有结果了?”
白无常点头,将司墨君交给他的文书递了过去,道:“这是司墨君让我送来的。”瞧着扶凊诧异目光,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毫无起伏,“司墨君让芒珩尊使见了见。”
扶凊翻开的动作微顿。
芒珩,扶凊一直觉得他这两字应当读作蛮横,毕竟在她所认识的神人妖鬼中,没有谁比芒珩更适合这个名字。
想起芒珩的行事手段,扶凊忽然对乌湮生了几分同情,有些可惜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真惨啊,司墨君也真的是,对付这么个小鬼,怎麽还让芒珩去了,也不说给她传个信去围观一番。
这个想法不过是转瞬即逝,她接过文书打开便看,文书上所记载信息略多,好一会儿扶凊才消化完。
“乌湮交待的可真详细。”扶凊感慨道。
文书上不仅详细记载了乌湮与罗刹鬼的相识,以及这五百年来如何在罗刹鬼的帮助下去谋取无颜的元灵,就连乌湮生前的事情都交待了七七八八。
芒珩尊使的手段真真令人望而生畏。她想,若是让她去审讯,只怕做不到这般事无巨细,更别说其中一些隐藏极深的细节。
文书中所记,乌湮原本只是宜城城中小鬼,死了之后没有被引入冥府,在外飘荡的日子里机缘巧合得了一番机缘,从此踏上了鬼修一道,按理说,他若是正经修炼,或许也能混个名堂来。
人死为魂,须得入冥府轮回,久存于世间,不是被间浑浊怨力影响化作厉鬼,便是魂魄就此消散世间,死的连渣都不剩。
可若是修炼正统术法,即为鬼修,可凝聚魂体,修炼有成,或可入冥府为鬼差,也可在世间自立门户。
只是乌湮心术不正,为了获取实力,不惜食人精气,以血为媒来壮大己身,残害生灵无数,引起了长夜司的注意,在被追捕的时候,被罗刹鬼救下。
作为交易,罗刹鬼让乌湮给他做些事情,乌湮表面应好,实际却在暗地里想要将罗刹鬼吞噬,没想到反被算计,成了罗刹鬼的伥鬼之一。
再之后,就是他如何跟着罗刹鬼去了堇山,如何杀死整座村庄的村民,设下局将无颜困于一方天地,又如何一步步去蚕食她的元灵。
若非小池引来了无颜,堇山便如罗刹鬼所预料那般,吞噬山灵元灵,钟灵毓秀之地将化作死气横生的鬼蜮。
只是令扶凊不解的是,他们何故耗费如此大心神,用五百年的时间换取尚未成长的山灵元灵。
这些文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
“据乌湮交代,最后一次得到罗刹鬼的讯息,是在一百五十年前,根据当时留下的消息,应是去了梓阳城,乌湮只知对方是去办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具体的他并不清楚。”
白无常目光不时偷偷落向扶凊,斟酌了语句道,小心翼翼道:“大人接下来可是要去梓阳城?”
扶凊点头,既然得了线索,无论如何她都要走这一遭,况且身上那枚红色印记还没消除。
“司墨君还有其他话要你带到吗?”
白无常答:“非也,是我有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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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想要麻烦下大人。”
扶凊疑惑的目光扫过去。
“从此处去梓阳城,必然要经过陇州沧岭,那里至今已有五十载没有生魂入冥府了。”
扶凊闻言心中一凌,世人生老病死乃是常态,可以说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亡,然后被引入冥府,但若说一地多年不曾有生魂入冥府,要么是那里的生魂被人截断了,要么就是那里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无人生存,自然不会有死亡,也就不会有生魂入冥府。
但瞧白无常神色,想来让他开口的必然是与此事相关,她便没开口,看着白无常等他接下来的话语。
果不其然,白无常纠结着神情道出了真实目的:
“前些日子老黑去陇州查探,至今杳无音信,我担心她出事。所以,若是大人方便,可否顺路去陇州查探一番?”
他看着扶凊逐渐扬起的唇角,慌忙解释道:“陇州此事必有蹊跷,我只是担心那里事态严重,会影响到周围其他城池,况且我与老黑只是同僚……”
“我可什么还没说呢……”扶凊哪还不了解他的意思,眼底笑意渐深,戏谑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去寻司墨君?”
白无常道:“近来不知何故,司墨君常常不见身影,或许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处理,况且此事未明,不好贸然打扰。”
扶凊颔首,能看出来白无常对小黑的关切,想来此事确实紧急,否则不会直接找到她这来,也不推辞,点点头道:
“我知道了。”
“小池怎么样了?”
想起那个孩子,扶凊总归是有些不放心,虽说有她提前打好招呼,轮回转世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想到了总归是要多嘴问一句的。
白无常紧皱的眉梢舒展,脸上也多了几分笑着:“就按照您的要求送去了,此刻只怕已经入了轮回,他身上又有神印护着,来世必然不同凡响。”
意料之内,扶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但总归是放下了一件事。
小池体内有山神留下的些许神力,等他转世投胎之后,必然会是一个根骨极佳的天才,是天生的修道者,或许会成为无数名门修士的争夺的香饽饽。
扶凊便不大担心他,若是将来有朝一日能够遇到,或许她会出手照顾一二,但那也都只是后话。
况且六道轮回说的轻巧容易,入了轮回,什么时候能够转世却是毫无定数的,或许有人前刻进了,下一刻便已投胎,也或许有人在里边待了千百年也难以入一次轮回。
能否再见,便只能看日后的缘分了。
20. 20
扶凊依旧是独自一人上路。
琅华倒是想要跟着去,却被云映寒拎着后颈的领子,连着三道追问问得哑口无言。
“剑学会了吗?”
“去了遇见危险是老板娘护着你还是抓鬼呢?”
“你走后客栈里来了客人谁招待呢?”
琅华只得泪眼汪汪看着扶凊离去,可怜兮兮的神情总让扶凊觉得是只被抛弃的小狗,若是有耳朵尾巴,定然已经耷拉了起来。
云映寒一手拽着琅华,一手朝扶凊挥手,笑眯眯道:“老板娘一路好走~”
甚至拖长了音,扶凊一再忍耐,才忍住将手中伞拍他脑袋上。
陇州地处极西之地,与千别山相隔甚远,扶凊须得先至琼丹县乘船至临安府而下,而后再行一段旱路才能到陇州地境。
可谓是路远迢迢。
不过唯一好在梓阳城与苍岭皆处陇州,倒也算顺路,否则这来回不知耗费多少时日。
——
琼丹县紧临江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县里百姓多以捕鱼为生。
琼丹县外,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码头,此处也是周遭十数座城池的水道重要码头。
清晨的阳光刚冒出点头来,金色光芒洒落,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并排停着一艘艘船只,粗略扫去,大大小小有数十只,有些简陋的木船,只带着帆勉强能容两三人休憩,也有须得仰着脖子才能瞧清楚高耸桅杆的大船,不一而足。
此刻正该是在梦乡时,码头上却早已挤满了人,多数是准备外出捕鱼的渔民们,早秋的清晨还带着料峭寒意,他们却穿着短打,露出精壮的臂膀,扛着一箱又一箱的货物往返船只之间。
大多数都是想要赶在入冬前再多出几次船,攒些钱,等入了冬,江面结了冰,行船的就少了许多。
扶凊穿梭在人群中,她的目光扫过一艘又一艘的船,落在了一侧不起眼的船上。
瞧着应是艘客船,虽不如旁边宏伟的大船,但也能容纳十数人,比起简陋的帆船更适合远行,只是瞧着有些年头了,上边的漆都掉了许多,但好在船面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
此刻船上只有位约莫三四十岁的汉子,正在收拾着甲板。
“去陇州吗?”扶凊上前问道。
汉子抬起头来,看清楚眼前人时,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眼前红衣女子怀里抱着一柄红伞,露在面纱外的黑眸染着点点笑意,分明是在嘈杂的码头,可她只是站在那里,就给周围镀上了一层光晕,恍若在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宁静且祥和。
汉子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素来响亮若雷鸣的大嗓门也低了下来,生怕惊扰了人,粗犷面庞上扯出噙着歉意的笑容:“实在抱歉,咱这条船已经被包了。”
扶凊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有人落水了!“
伴着这声惊呼声,随后又是一声声重物落水声。
扶凊没忍住好奇心,顺着声音看去,待她瞧得清楚,鬼使神差走过去。
落水的是位着短衫的青年男子,幸得周围几位通水性的同伴及时跳下去将他救起来,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此刻即使被救起,依然紧闭双眼,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他被平放在地面上,水渍以他为中心朝四处蔓延,很快便聚起了一个小水滩。
有人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有没有大夫?”
“有有有,我方才看见老宋了,他会医,我这就去喊。”岸上的一人应声,撒开腿去喊大夫。
“怎麽回事,以往看他身强力壮的,又是咱们一群人中最通水性的,怎麽突然就溺了水?”
“谁知道呢?说不定昨晚去哪里鬼混了,昨晚一日不见人影,早上瞧见他的时候便一副被掏空了的样子。”
“到底是年轻哈哈哈。”
扶凊站在人群中,身旁的人似是与那青年相识,他们低声交谈声音落在她的耳畔,别人或许瞧不出什麽,可她却清晰看见那位青年身上正趴着一道黑影。
那道影子紧紧贴在他身上,不断地从他身上吸□□气。
而它每一次吸食,青年的气息便弱一分。
“大夫来了!”
不过一会儿,那去寻大夫的人便领着一位背着药箱的老者匆匆忙忙朝这边小跑过来,人群见状纷纷让出路来。
“老宋,快给他看看。”
老宋在青年面前蹲下,先是掀起青年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脉搏,脸色十分凝重。
在他靠近青年的时候,扶凊看见那道黑影像是流水般流到另一侧,依旧死死扒在青年的身上。
“怎麽样?”青年的同伴见老宋不说话,紧张问道。
老宋不答,青年身上蔓延出来的水染湿了他的衣衫,他却顾不得,药箱里取出针囊,扒开青年的上衣,捏着针在他身上几处刺入。
青年的身体微微颤动,随即在中人希冀的目光中再次沉寂下去,任由老宋如何下手都毫无反应。
见状老宋只得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将针收回来,背着药箱站起身道:“心力交瘁,气血亏空,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周围人一阵唏嘘,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感觉。
有人暗骂了一声‘晦气’。
行船的人最是看重气运,出船时若是顺利,那么这一趟下来自然会收获颇丰,可还没出船,却先死了人,只怕这一趟少不了灾难。
“我来看看吧。”
扶凊自人群中而出,站在他们面前,她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此刻青年身下聚集的水越来越多,甚至打湿了不少人的衣服,只因在码头边,周围人都没有发觉异常。
可扶凊却知晓,那些水都是自黑影身上流出,等黑影吸完了青年,便会在这群人里挑选下一个,继续吸下去,直到周围所有人都被它吸干净。
老宋闻音转过头来,瞧见是位女儿身,眼底泛起怀疑:“你会医术?”
扶凊摇摇头:“不曾习过,不过他这个症状,曾经接触过。”
说着,扶凊在青年面前蹲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地面上的水滩在她踏进去的瞬间,恍若有意识般从中间分开,露出干燥的地面。
紧趴在青年身上的黑雾陡然躲到另一侧,像是只炸了毛的小兽,从黑雾里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众人皆是好奇看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只见她蹲在青年身前,也不做什麽动作,盯着瞧了半晌,随后一挥袖子,似是在驱逐什麽东西,而后站了起来,道:“好了。”
人群中轰然大笑,有人大声道:“姑娘,方才是在做什么?扫灰吗?”
“原来还有这般救人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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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说,她这法子,我上我也行啊。”
就连老宋眉宇也染了几分怒意,亏他还以为眼前女子或许是哪位精通医术的高人,怎料如此儿戏,一时之间只觉自己像是跳梁小丑般被戏耍,出口的话也多了几分刺:“倒是没瞧出来,姑娘这医治人的法子如此奇特,老朽习医数十载,还从未见过这般草率救人的。”
“怪不怪的不重要,能救人不久可以了。”面对一群人的嘲笑,扶凊却毫不在意,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指了指身后,“喏,这不就醒了。”
众人正要继续嘲讽,忽而听闻一声咳嗽声,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地上的青年身上,惊愕爬上每个人的脸庞。
只见那方才被老宋判了死刑的青年,此刻果真醒了来,不断咳嗽着,而伴着他每一次咳嗽,都会有头发从他的口中吐出。
随着吐出的头发越来越多,青年的脸色也逐渐恢复如常。
直到他一阵干呕,不再吐出头发,整个人脸色便多了几分红润,怎麽瞧都不像是将死之人。
码头上一片寂静。
扶凊把玩着手上的发簪,也不回头,朝着青年扬了扬手中发簪,道:“这件东西便算是诊金了,不必多谢。”
说完,灵力浮在身侧,微微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给自己露出一条路,随后便穿过人群离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不见扶凊的身影了,只余下一连串的惊呼声。
扶凊随手收好发簪,正思索接下来要不要干脆飞过去,可一想到这遥远的路程,她就觉得腿酸。
算了,再看看有没有其他船只吧。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叫喊声。
“那位红伞姑娘,请等一等!”
红伞姑娘?
扶凊挑眉,停下步伐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一位鹅黄衣裙的姑娘正在人群中,朝她拼命招手。
鹅黄姑娘见她停了下来,连忙小跑过来,片刻后,在扶凊面前站住了身子。
离得近了,扶凊便看清楚眼前女子模样,一张圆脸,五官算不得精致,但也自有小家碧玉的气质,脸上的笑容明媚。
许是跑的有些急,她不断喘着气,稍稍舒展之后,朝扶凊屈膝一礼,道:“方才见姑娘在问船,可是也要去临安府?”
扶凊点头:“是啊。”
“正是巧了,我们也是要去临安府的,姑娘若是还没有寻到船只,不妨与我们一路?”
扶凊只笑不语。
就听鹅黄女子又道:“方才我与我家小姐远远便看见姑娘救人,想来姑娘是精通医术的,我家小姐自小身子弱,水上一行便是小半月,出了事情也不好寻医,若是姑娘同行,我们可免去您的船费,只需在我家小姐不适时候,替她诊治一番即可。”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便是没有也无妨,到了临安府我家小姐必有重谢。”
“既如此,出行为何不寻个大夫跟着呢?”
“我家小姐原是有女大夫的,只是到了此处,大夫水土不服,不宜上船赶路,不然,也不会来麻烦姑娘了。”
鹅黄女子瞧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女,一举一动皆是得礼,说的话也毫无破绽。
扶凊抬头,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直到看得人浑身不适,才笑着道:“好啊,那便麻烦你们小姐了。”
21. 21
二人回到码头,此时围在一起的人也都散去,但路过人群时,还能听见其他人在议论纷纷。
扶凊稍稍施了法,掩去别人眼中的自己,从他们身边径自穿过。
在鹅黄衣裙女子的引领下,她们走向停靠在码头边的一艘大船,在一众船只中,那一艘更显宏伟,船身漆红,以金线勾勒出各式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极近奢华。
然后她在扶凊略带几分希冀的目光中靠近大船——然后停在旁边那艘小船边。
她侧过身来,垂首引路:“姑娘请。”
我真的一点都没有失望,真的。扶凊默默道,目不斜视地跟着女子上了船,径直撞上船上汉子的视线,在他诧异的目光笑意微显。
真是巧了。
这艘船正是方才跟她说被人包了的那艘,只是相比较方才空荡荡,此刻船上多了十数位带着兵器的仆从,个个面相凶狠,一瞧就不是好想与的。
扶凊的目光只是略微扫过,便落在了一侧的女子身上。
墨发如云,发丝间仅以碧玉簪装饰,明眸似秋水,清波流盼,丹唇裂素齿,嫣然巧笑,一袭?色宫裙,上面织着青荷碧波,裙摆一步一晃,恍若满池迎风飘荡的荷花。
她在扶凊面前停下,待鹅黄女子说明之后,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朝着扶凊屈膝一礼,笑着道:
“这一路上有劳姑娘了。”
一股清雅的荷花香迎面,沁人心脾,扶凊嗅了嗅清香,此刻也不在意旁边那艘大船,笑着道:“合该是我叨扰了才对。”
一番客气的交谈,几人互通了名姓。
那位小姐自称来自邺京,姓林,鹅黄女子是她的贴身婢女,唤作凝雨,船上其余人皆是林家家仆,此行便是为了去临安府拜祭亡母。
不得不说林小姐很是善言,拉着扶凊娓娓而谈也不引人生厌,每个话题总是恰到好处,扶凊也乐得跟人谈笑风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直到远处一声吆喝“起桨了”,停在岸边的船只纷纷开始解开缆绳,将沉重的铁锚从水里拉上来,一艘艘船只在清晨的风中缓缓驶向远方。
春季黄鱼咕咕叫,要听阿哥踏海潮。
夏季乌贼加海蜇,猛猛太阳背脊焦。
秋季杂鱼由侬挑,网里滚滚舱里跳。
北风一吹白雪飘,风里浪里带鱼钓。(选自:舟山《四季渔歌》)
……
不知是哪艘船上的人起了个头,随后所有的船只都唱起了曲,声音震震,远处天边染上了橘色霞光,洒落水面恍若无数金色的鳞片,偶有鱼儿跃出水面与阳光共舞,荡起点点涟漪。
扶凊望着这一幕失了神,就连那艘大船上也有不少人走出来站在船边观看这一幕景色。
……
“娘子……”
细微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带着缠绵悱恻的情意。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娘子,我好想你啊……”
……
连着在船上几日,扶凊都是在修炼中度过的,船上有几间小房间,林小姐分了一间予她。房间不大,放了一张仅能容纳一人的小床后便再无空间。
但她却是很满意。
扶凊伸了伸懒腰,踏出房门,空气中有浓郁鲜香的气味弥漫,扶凊嗅了嗅,顺着香味走过去,离得近了,甲板上的吵闹声传来,似乎是有什麽有趣的事情。
她看过去,只见林氏主仆与那船家正围着陶土炉,上边架着一个锅子,里边不断冒出浓郁的香味,还有几位林家的仆役们,也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这鱼好香啊!”凝雨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
“那可不,我爹在这水上漂了几十年,最拿手的便是这鱼汤了。”
说话的是船家孩子,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生得却十分健硕,此刻笑得十分得意,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若说起山珍海味,他们这伙人哪个没尝过,这碗鱼汤闻着虽然鲜美,却也不过如此,如何能同那贵人府邸桌上的菜肴?只是瞧少年神采飞扬,哈哈笑了几声,眉宇间难免多了几分优越感。
林小姐率先看到扶凊,笑着招呼她:“扶凊姑娘来了,快来一起喝些鱼汤。”
围着炉子的几人纷纷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空位,船家将一处的空凳子放那,示意扶凊去坐。
扶凊也不矫情,过去便坐下,坐在锅子前,才更觉香。
“今天竟然还有鱼汤呢。”这些日子在船上多是小菜配白粥,吃得清淡,扶凊虽说无需以食物充饥,但瞧着也无甚食欲,如今瞧着鱼汤,勾起了几分馋意。
“是啊,方才船家捕了一条大鱼,给咱们炖汤喝,本想喊你,可凝雨说你睡得太熟,便没有打扰你,不过现在来得倒也及时。”林小姐笑着道。
那边船家已经用干净的陶碗舀了一碗鱼汤递过来,熬得雪白的鱼汤上边还冒着热气,纵然没有放葱花也能勾的人食指大动。
扶凊不好拂去好意,便笑着道谢,接了过来,滚烫的汤水烫的碗边都泛着热意。
她微微撩起面纱,凑唇边小啜一口,鱼汤洒了盐巴,入口很鲜,毫不吝啬赞美道:
“果真鲜美。”
一锅鱼汤,在场人各自分了一碗便见了底,那群汉子方才不以为意,此刻却是喝得一干二净,还意犹未尽将碗底都舔了干净。
“这鱼啊,还得是现捕的最香,等它们离了这水送到城里去,再好的厨子也做不出这种味道来。”船家看众人喜欢他的鱼汤,脸上的笑容也深了,颇有几分自得。
众人煞有其事点点头,此刻倒是无人再说不是了。
饭饱之后,仆从们自发分了两拨,一拨守夜,其余人皆去休息,等睡到后半夜,再起来换其他人。
扶凊连着几日窝在小屋里,此刻独自站在船头看着远方,虽是入夜,但天上星月明亮,不至于伸手一抹漆黑,且船上悬着几盏灯笼,照亮了这一方小小世界。
“这水面啊,还得是黄昏时最好看,余晖洒在水面上,仿佛披上了一层金纱。”
扶凊侧首,便看见林小姐那张绝美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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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身来,脸上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得体。
“林小姐怎麽还不休息?”
压制住心中翻腾而起的异样感,扶凊挪开目光,望着远处明明暗暗的光亮道。
“方才吃得有些多,便想出来吹吹风。”林小姐答,“我见姑娘只喝了一口便放下,可是那鱼汤不合胃口?”
“我不喜欢鱼类。”过腥。
“原来如此,我那里还有些点心,一会儿让凝雨给你送一些过去。”
扶凊默然。其实她吃不吃无所谓,毕竟如今已经不需要靠食物来维系生命,便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林小姐也没再强求,两人之间一片寂静,许久林小姐率先打破了宁静。
“扶凊姑娘可去过邺京?”
“不曾……去过。”
“说起来,不知怎么的,今日见了扶凊姑娘,总觉得眼熟,似是在哪里见到过。”
“可我若是真见过,也不该全无印象才是。”
“大抵是我的模样过于寻常。”
林小姐闻言失笑:“如您这般若还能称作寻常,那我等岂不是要羞于见人了?”
两人正说笑间,江面忽然升起了雾气。
那雾气接近扶凊的时候,她心中微凝。
有妖怪来了。
雾气来得快,不过几息便将整只船笼罩起来,船舱里有三道身影率先掠出,随后一道高声打破寂静。
“戒备!保护小姐!”
无论是在守夜的还是休息的仆从,纷纷跑到甲板上。
林小姐拉着扶凊远离船边,那群仆从连忙围了个圈,拿着武器将扶凊与林小姐护在中间,警惕看着那道黑雾。
扶凊的目光则是落在突然冒出来的三道身影上,他们皆穿灰袍,手中拿剑或刀或拂尘,立在众人前边。
不着痕迹收了目光,她的心中微微讶异,这三人她都不曾见过,应是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只是让她惊讶的是,他们竟然都是修炼者。
修炼者最忌与凡尘中人牵扯过深,可居然有人愿意放弃大道入凡尘,扶凊蓦然想到初见林小姐时的异样感觉,不免对她的身份起了几分好奇。
但此刻并非细思这些的时候。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一旁恐惧的嘟囔声传入扶凊耳中,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船家父子正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嘴里还在念叨什么。
见他们无恙,扶凊收回了视线,她的目光透过黑雾,一对微弱的光芒在黑雾里若隐若现。
可扶凊的神识告诉她,那里并非什麽灯笼,而是一双眼睛。
“轰!”
黑雾中忽然闪出一条长长的像是鞭子一样的东西,狠狠甩在甲板上,整艘船都是一震。
船上人纷纷七歪八倒,散乱一片,那条长长的东西直接越过人群朝他们伸过来。
扶凊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三位修炼者聚拢灵气,挡在他们面前,灵力与那样东西狠狠撞在一起。
以船为中心,灵力在水面掀起了巨大的动静,水花四溅,波涛汹涌。
22. 22
那股力量震得船体猛然晃动,甲板裂开了道缝隙,江水一点点开始渗透。
扶凊也是这会儿才看清楚那长长的东西似乎是一条尾巴。
三位修炼者联手,与那尾巴缠斗在一起,为了避免误伤其他人,便将尾巴引向半空,脱离了战场的船只此刻才得了几息苟延残喘。
但也只是几息,水面不断上升,很快便淹没了鞋底,或许再过不久,整条船都将被淹没。
“小姐,我们得离开这里,船马上就要沉了。
“我的船……”船家哭丧着脸,也顾不得那妖怪在天上,生无可恋坐在甲板上,任由水面逐渐攀升。
他本就靠船赚钱,如今船毁,无异于断了后半生的财路,心中悲痛难以言喻。
“阿爹!”孩子却是咬着牙,扶起父亲,恶狠狠瞪着半空的那尾巴,咬牙切齿。
“若是脱困,你的船我出了。”林小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随后吩咐船上的人去将船拆几个木板下来。
留在船上的人纷纷开始动手,那对父子得了林小姐的承诺,也敛了心中痛惜,深知此刻事态紧急,便帮着一起拆船。
众人合伙在船被淹没时做了几块简易的木筏,木筏轻飘飘漂浮在水面上,承载力却很好,几位汉子齐齐踏上去也不会轻易沉下去。
“小姐,快上来!”凝雨上去踩了踩木筏,确定无事便朝自家小姐挥手,她站在木筏边,向前探出手去扶林小姐。
林小姐点点头正要踏上去,上方正打得难舍难分的那条尾巴忽然闯过三位修炼者的联手,朝着林小姐袭来。
那条尾巴来得也快,显然方才与他们交战时一直在隐藏自己,此刻来势汹汹,不过眨眼便到了眼前。
“尔敢!”那三位修炼者见状目眦欲裂,大喝一声,赶忙追了过来,但他们终是晚了一步。
尾巴袭来劲风散开,凝雨脚下的木筏在水流的波动下与船只越来越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尾巴袭上自家小姐。
“小姐!”
正在此时,一直在旁边围观上方战斗的扶凊握着红伞落在林小姐身前,手中红伞在面前徐徐撑开,恰好挡去了那道袭击。
猛烈的灵力搅得周围水面翻涌,船终于支撑不住,在这一次碰撞中四分五裂,随即被江水吞噬。
扶凊体内灵力徐徐运转,双足毫无依仗浮在水面上,她分出了部分灵力将林小姐牵引在身侧,冷眼瞧了眼尾巴,单手握伞柄,另一只手搂着林小姐的腰肢,足尖点在水面,身形跃起,落在凝雨所在木筏上。
在落下的时候,她便松了手,双眼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林小姐。
一击不成,尾巴正欲再次出手,三位修炼者也赶到了,璀璨的法术不要钱似得一个接一个砸在尾巴上。
猛烈的攻击让尾巴瑟缩了一下,仿佛有灵性地顿了顿,猛然一甩水面,发出一声巨响,然后毫不犹豫转身逃进了黑雾里。
巨大的浪花被掀起,漂浮在水面上的木筏被震碎,木筏上的仆从像是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落水里。
不过瞬息,还完好的的木筏只剩下扶凊脚下的那一块,木筏平稳,连站在她身侧的林氏主仆的身子都没有丝毫晃动。
随着尾巴逃离,笼罩着方圆的黑雾也逐渐散了干净,那三位修炼者本想去追,却已见不到踪迹,水里又有仆从求救声此起彼伏,便干脆救起落水者。
“扶凊姑娘,有劳您送小姐先返回岸边,这里的人我们来救便好。”
扶凊探出红伞,将离得近的仆从从水里拉上来,便闻几位修炼者传音,她点了点头,也不再迟疑,两手分别揽着林小姐和凝雨,足尖点水面,泛起点点涟漪,如柳絮般自水面掠过,落在岸边上。
片刻后,那三位修炼者也带着侍从落下,只是落水人数多,来返了三次才将人都救起来。
一群人瘫在地面,大口喘着气,纵然全身湿漉漉,也难掩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里怎麽会有妖怪?”另一侧,持拂尘的修炼者冷声质问船家父子。
船家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畏惧看着眼前人,方才这人与那尾巴在天上的战斗,他也是瞧到了几分,不由自主躬起身子,诚惶诚恐道:
“大人恕罪,我们父子俩在这里行船了几十年,从未听说此处有水怪拦路,不然便是给我再多银子,我也不会走这一遭的啊!”
“那妖怪一瞧便是在此处久居多年,否则怎么会熟识江面的路?你若是不说实话,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船家脸色微白,慌忙朝着林小姐跪地求饶道:“小姐明鉴,我绝对没有欺瞒你们,就说这一年琼丹到临安的水路走了不下十次,确实没有妖怪啊!”
“还不说实话?”
眼见他要动手,扶凊及时制止,道:“他们只是普通人,哪能跟妖怪扯上干系?”
那人正欲再开口,在扶凊逐渐冰冷的眼神中闭嘴,他忽然想到方才眼前女子抵抗妖怪那一幕,脸色霎时雪白,默默退下了。
林小姐微微侧头,凝雨示意,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进船家手里,笑盈盈道:“我家小姐说了,你们这艘船,我们包了,还有这一趟的路费也都在里边了。”
船家接过来打开一眼,脸色陡然化阴为晴,拉着孩子朝林小姐连连拜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众人在原地稍作歇息,此刻天寒,不少人湿了衣服,便想着在周围寻一处搭火先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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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一晚,然去探寻四周的仆从回来,道远处有一处村庄。
见众人眼含期盼,一番合计,决定去村庄借助,彼时可以换些干净衣物给大家换上。
扶凊原是想要离去的,但林小姐极力挽留,她又想到方才与林小姐相触时一闪而过的极淡的妖气,便改了口。
“初次见姑娘时,便觉得扶凊姑娘不同,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扶凊与林小姐并排走,其余仆从散落她们四周,警惕夜色里的危险。
“林小姐身边也是卧虎藏龙。”扶凊淡淡道,能让修炼者为仆,林小姐的家世背景必然是富贵人家,还得是邺京中的富贵人家。
“出门在外,总是要多几分底牌,不然今日怕是要进了妖怪肚子里了。”
扶凊侧过头,见她言笑自若,毫无半点从虎口脱险的悚惧。
“我之前便觉扶凊姑娘很眼熟,方才见姑娘守在我身前时,才想起来,姑娘与我偶然一瞥的画作里女子十分相似。”林小姐好似不知她的打量似的,继续道。
“什麽画作?”扶凊收了目光,随口问道。
“那是从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一副画作,说来也是巧了,画里的女子也姓扶。”林小姐顿了顿,继续道,“她是千年前的允朝最后一位公主,扶长宁。”
扶长宁。
这个名字来得猝不及防,扶凊步伐微顿,面纱下的容颜划过一丝错愕,但只是刹那,就恢复如常。
“我有一位好友很喜欢她,所以收藏了一副长宁殿下的画作。”
“她……不过是位亡国的公主而已。”
林小姐声音微微上扬,尾音勾着笑意道:“我也这般以为,可她却说长宁殿下是不一样的,她是自古唯一一位披战甲的公主,也是当年的扶长宁,用手中的剑给天下女子杀出了一条路,只是可惜最终却落了那般下场。”
“我的好友总觉得长宁殿下不应该生在那样的朝代,可她也觉得,如果不是那样的朝代,也未必会造就出一位惊才绝艳的长宁殿下。”
扶凊忽然不知道怎麽接话了,她能说什麽呢,只是含糊嗯嗯两声。她不知道林小姐的好友是谁,但她此刻的心底却翻腾起了一点点小小的雀跃。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记得我的。
“你的朋友,很不一般。”她想了想,由衷发出了赞叹。
“我也觉得,她是这天下最耀眼的女子。”
林小姐在谈起自己的好友时,扶凊仿佛在她的眼底见到了璀璨的繁星,她不由也好奇起来,那位会是怎麽样的女子呢?
不过唯独让她放宽心的,便是林小姐真的只是觉得她是与那幅画上人有几分相似而已,而不是发现她就是扶长宁本人。
23. 23
走了一会儿,他们便看到了那个村子,村子不大,打眼瞧去也就三四十户人家,比屋而居,错落有致。
此刻家家户户皆是门窗紧闭,乌云遮住了月亮,村子里没有透出丝毫光亮,静静矗立在黑暗里,像是一个巨兽张开了口,暗中等待猎物落网。
整座村子都仿佛是废弃了一般,透着浓郁的死寂。
一行人停在村子口,踌躇着不知是否要进去。
扶凊的神识扫过村子里,感受到了些许生机。
里边有活人。
提起的心微微放下,随即是满腹的疑惑。
“进去看看吧。”林小姐目光扫过众人,下了话语。
主子开口,其他人自然无异议,那三位修炼者散在人群四周,灵力打在半空,形成了一个光球,明亮的光芒瞬间映亮了眼前路。
村子里的路荒草杂生,满地的枯枝落叶,踩上去嘎吱声在沉寂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一路走来,扶凊发现有好几座房屋门窗破碎,屋顶塌陷,似乎受到了什麽重击,透过破碎的门窗看进去,里边积满了灰尘,显然早已无人居住。
可扶凊却能感受到,四周那些尚且完好的房屋里,正有一双双眼睛躲在门窗后边死死盯着他们。
她扫过自己这一行人,那些侍从皆是紧紧握着武器,满脸惊惧,而三位修炼者则是陷入沉思,似乎是发现了什麽异常。
扶凊的目光定定瞧了半晌林小姐,唯独她神色如常,瞧不出半点端倪。
“小姐,这座村子有些诡异,分明有人,却不知何故躲起来,要不要我去抓几个人出来问问情况?”
怀抱拂尘的修炼者走近林小姐身边,轻声询问。
林小姐摇了摇头,道:“别吓到他们,去敲门看看。”
拂尘修炼者应了声,随意走进一家院门,敲门道:“有人在家吗?”
依旧一片寂静。
他又敲了三下,道:“我们是从邺京来得,路过此处,想要借贵地休息一晚,可有人在?”
微风穿过树梢,门外悬挂的干枯的灯笼架子在风中摇曳,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他不死心,又去敲了几家其他人的房门,始终无人回应。
“他们似乎在怕我们。”扶凊道,她转过身看着林小姐,“既然如此,就别打扰他们了,方才进来时我看见村口有一处破屋里没有人,今晚就在那里借宿吧。”
林小姐自无不可。
村子口的小屋一看就知荒废了许久,院子里杂草没过鞋面,墙壁斑驳,屋顶瓦片残缺不全,露出了灰黑的椽子,残存的上面也长满了绿苔。
屋子里四处破败不堪,蜘蛛网遍布各个角落,地上厚厚的尘土随着人走过纷纷扬起,散发着一股潮湿而陈旧的气息。
其中一位修炼者上前,双手掐诀,身前灵力拂过,扫去了满屋子的尘土,整个屋子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破旧,但干净许多。
侍从们从四处翻来尚且完好的桌椅板凳摆在屋子里,又寻来软垫垫在椅子上,随后凝雨掏出成套的茶具摆在桌子上。
有人从四周寻来干燥的木柴,架起了火,其中一位修炼者抱着茶壶,也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水,用灵力烧热之后递给凝雨。
洗壶、泡茶,一气呵成。
等扶凊坐下时,面前也摆上了一盏清茶,茶香四溢,桌子中央还有几碟点心。
扶凊默然,若非屋子里略显破旧的墙壁和简陋的家具提醒着她身在何处,她还以为去了哪位贵族家中做客。
等扶凊热茶喝进去之后,那边火上又架起了锅子,里边熬起了肉汤。
“在外仓促,招待不周,扶凊小姐勿怪。”林小姐十分歉意道。
扶凊:……
她当初尚且还是公主的时候出行都没有这般奢华的好嘛?
再想起自己在外边度过的粗糙日子,扶凊感觉自己面纱下的脸都要扭曲了。
她能不能把林小姐这群家仆拘魂之后带走啊?
屋子里生了火便暖和起来了,侍从们交错着去了隔壁屋子换了干净衣物,等回来时,锅子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浓郁的肉香传到屋子外边去。
肉汤炖了满满一锅,众人刚受了惊,又落了水,此刻一碗滚烫的汤水入肚,寒气都散了不少。
正是吃得欢乐时,院子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没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那位持拂尘的修炼者已经闪身出去,顷刻便拎着一个孩子回来了。
孩子正努力地在他手下挣扎,小脸因为过度用力憋的通红。
“放开我放开我!”
众人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只见他一身有些褪色的破旧衣服,但胜在干净,衣服有些小了,露出的脚脖子与手腕,细的只剩骨头。
干枯的头发乱蓬蓬顶在脑袋上,面黄肌瘦,一双清澈的眼睛盛满了恐惧与警惕。
修炼者进来后将孩子丢下,对林小姐道:
“小姐,方才我出去便见这孩子在外边鬼鬼祟祟的,不过只是个凡人孩子,无甚大碍。”
孩子从地上爬起来,目光落在一侧的肉汤上,眼睛都直了,直咽口水。
扶凊见状,将自己手里还没有喝的肉汤递过去。
小孩先是迟疑,不愿意去接,可肉汤的香味不断刺激着他的鼻腔,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扶凊眉眼像是月牙般弯弯,将碗往前低了递,笑着道:“想喝就喝吧。”
到底还是孩子,哪里抵得住肉汤一阵阵的刺激,也顾不得其他,抱着碗就往嘴里送,滚烫的汤汁入口,烫的他斯哈斯哈,却也舍不得放下。
孩子三两口就将肉汤喝了一干二净,还舔了舔碗底,随即目光再次落在那口大锅上。
“这小子,是饿死鬼投胎吧。”围观的侍从们见是孩子,心底警惕松了一大半,笑着打趣。
不等林小姐吩咐,便有侍从拿了孩子的碗给他再舀了一碗。
“慢点喝,刚从锅里出来,小心烫嘴。”
许是方才已经一碗垫肚,这会儿孩子不似方才那般狼吞虎咽,抱着碗小口小口喝着。
“你从哪里来?”
“我家就住在旁边。”喝了汤,小孩的警惕也松懈了不少,指了指一侧,回答道,就是因为离得近了,这才被肉汤的香味勾了来。
“那你家大人呢?”扶凊好奇道,方才他们去村子敲门既然无人应,那怎麽会放心孩子独自跑出来?
“被妖怪吃了。”孩子老实道,平平淡淡的语气让众人面面相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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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阿娘去地里干活的时候被妖怪拖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众人看向孩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怜悯,扶凊还想再问些什麽,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众人出去一看,只见方才还空寂的村子里此刻点着灯火,一群老少手里拿着火把、锄头等农具将他们所在的院子围了起来。
一眼瞧去全是老人孩子,可眼神个个凶狠。
“把我们伢仔交出来。”领头的老者满头白发,被人群簇拥着,冷冷道。
伢仔便是那孩子。
“苏伯。”孩子抱着碗从屋子里走出来,越过扶凊一行人朝老人走过去,离得近了苏伯一把将孩子拉到身边,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见他无碍才松了口气,骂道,“你这混小子,不是说了天黑不许一个人出门的吗?怎麽不听话?”
“苏伯,喝汤。”小孩举起手里的碗,浓郁的肉香传来,苏伯才注意到他手里端着的碗。“那边大姐姐给我喝的,我已经喝了一碗了,很好喝,苏伯,你也尝尝。”
苏伯见状满肚子的气也消散了干净,爱怜地摸了摸孩子脑袋,布满褶皱的老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道:“你喝吧,苏伯不饿。”
说着,他转过头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下对面一行人,目光扫过对面侍从身上锋利的利器,脸色凝重道:“不知几位从何处来,又是为何来我们村?”
林小姐微微抬手,侍从们便将武器收回,随后上前一步,笑容真挚道:
“老人家,我们从邺京来,是要去临安府的,途径此处见天色已晚,本想借贵地休息一晚后再等明日出发,只是方才在村子里敲门见无人应答,这才借了此处暂做落脚地。”
没了利器威胁,苏伯脸色略有些缓和,想起方才一事,示意身后人也收了东西,道:“村子里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外人了,方才多有怠慢,实在抱歉。”
“这村子里就只剩下你们了吗?”
“自然,年轻的都走了,可不就只剩下我们一群老弱了?”苏伯叹了口气,而后转过身朝着其他人大声道:“好了,伢仔没事,都回去休息吧。”
一群老弱站在原地,不动。
苏伯又道:“他们都是年轻人,有兵器,若是真想动手,咱们肯定不是对手,既然人家只是借地休息一晚,咱也不能唐突了客人,都快回去休息吧。”苏伯再三劝,他们才收了兵器慢悠悠往回走,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院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了扶凊、林小姐一行人,以及苏伯和一位稍显年轻的汉子。
林小姐邀请了二人进屋闲谈,苏伯很爽快答应了,跟着踏进了屋子里,刚进门,就被屋子里的景象惊住了。
这屋子原本是何等模样,他自然清楚无比,但如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又稍作布置,原本破败的屋子比起自家屋子都要好上不少。
当下,他对来者的身份更好奇了。
几人围着桌子落座,三位修士守在四周,余下的侍从皆侯在院子里。
凝雨重新沏茶,给众人斟茶,苏伯与他旁边的汉子瞧着做工精致的茶杯,眼底闪过惊叹。
到底是从邺京而来的贵客,便是出行用的杯子也都这般好看。
“我听方才那孩子说这里有妖怪?”扶凊率先开口询问道。
24. 24
“方才听那孩子说这附近有妖怪?”
苏伯闻言叹着气,愁眉苦脸道:“可不是,您也瞧见了,咱这村子如今大多数房子都空了,就是被这妖怪害的。”
扶凊蓦然想到了晚上在江上的妖怪,询问道:“您可知是什麽妖怪?”
“我们祖辈都在这里居住,种些地,日子算不得富贵,却也能养家糊口,直到半年前,这里突然来了个狐妖,我们去找了长夜司,可他们听狐妖只偷鸡鸭就说不着急,说什麽司里事务繁多,让我们先放放,等闲下来之后再来人看。”
“可即使狐妖只是偷些鸡鸭,不曾伤人性命,但那也是妖啊,我们便想着凑些银子去请那些仙人来瞧瞧,可请来要付出的代价极高,我们这一村子里的人筹也筹不到多少银子,那些仙人哪里瞧得上眼?这件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可哪里想到,半年前那狐妖吃光了我们村子里的鸡鸭,便开始变本加厉,起先是村子里外出的人一去不返,后来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找到了他们的衣服碎片和狐妖的皮毛。”
“再后来,村子里的人就经常失踪,我们也再去寻过长夜司,他们也确实派了人来,可那妖怪机灵,长夜司的人来了就躲起来,怎麽也找不着,等长夜司的人走了,便又出来继续吃人。”
“长夜司的人也来过许多回,次次如此,他们也不堪其扰,后来便让我们搬离这里,年轻些的都携家带口跑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弱,跑不动,干脆就留下来了。”
“反正啊,也活了这么久了,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黄土,就算是死,也还是想留在这里。”
“不过说来也奇怪,村子里的人搬离不久之后,倒是没有出现过那妖怪抓人的现象,但却让我们准备鸡鸭等东西,说是要准备贺礼。”
“贺礼?”
苏伯点点头,苦笑道:“听那妖怪说是要给老大喜事准备贺礼,要我们准备些金银珠宝什麽的,不然便要了我们全村的命。”
“可我们祖辈都是地里刨食,哪里拿的出它要的那些东西,反正也给不了,干脆就这样算了,活一日是一日吧。”
“这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命不好,谁能想到摊上了这么一件事。”
苏伯二人离开了,看着他们在夜色里蹒跚的身影,林小姐久久不语,许久,她转过头来,看着扶凊,脸色是鲜有的郑重:“我准备在这里多待几日,扶凊姑娘呢?”
扶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默然。她只是鬼差,只管鬼怪之事啊,但一想到方才那群老人,心中微软,道:“那便在此处多歇几日罢。”
——
苏伯得知扶凊他们一行人住下时,还特地来劝了劝,让他们赶快离开,不要把自己的命搭在这里。
可扶凊却只是笑着道:“此处风景极好,我们便想多看几日。”
苏伯眼见劝不动,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让村子里的人送了些吃食过来,都是自家的一些杂粮腌菜,扶凊来者不拒,当然那些食物最后都进了林家侍从的肚子里。
但同样的,林家侍从们也会去外边打一些野味,分给村子里其他人。
虽是决定在此多待几日,可如何要将那妖怪抓住却是一个难题。
听村子里的老人所说,那妖怪极其机敏,一旦不对,立马遁得远远的,长夜司的人都寻不着踪迹,他们这一行人就在这里住下,只怕那妖怪必然在暗中观察此处,未必会现身。
可如今却也别无他法,只能暂且守株待兔。
在村子里住着也没什麽事情可做,扶凊便时常被林小姐拉着说些修炼的趣事儿。
扶凊自她苏醒之后一直待在冥府,直到三百年前才入了世,也不知说些什麽,但是看着林小姐期盼的目光,她便扯了一些这三百年的经历稍作改动当成故事讲给林小姐听。
她与林小姐的关系也日益要好,也自然知晓了林小姐的闺名,唤作林婉柔。
转眼三日已过,那妖怪久久不现身,扶凊他们便等不得了,更何况他们还要去临安府,自然不能一直在这里等那妖怪现身,几番商议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等次日清晨离开。
至于村子里的那些老人,他们劝说老人一起离开,有他们在路上护着,起码能安稳些,可老人们还是拒绝了。
“我们都是要死的人了,就想守在这一处,若是诸位不嫌麻烦,便将孩子们带走吧,他们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就这么死在这里未免可惜。”
扶凊看向林婉柔,若是一两个她倒是能带上,可村子里的孩子少说十数个,想要安稳带去临安府,还得靠林婉柔这一队人。
林婉柔自是没有拒绝,可等出发的时候,却只有寥寥四五个孩子跟着离开,其他孩子都是舍不得家里长辈,怎麽劝说都不愿意。
他们初到那晚看见的孩子便在其中,抱着苏伯的腰死活不放手。
“既然不愿意,就留着吧,咱爷俩路上也能做个伴。”苏伯只得无奈道。
决定好了,自然不再迟疑,等次日天蒙蒙亮,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只是扶凊在出村的时候,发髻上斜插的一根发簪似是没有插稳,行走间摇摇晃晃,随后在不经意间掉落在地,很快便被黄土掩埋。
——
天渐渐暗了,乌云笼罩了月亮,就连星光都较之以往黯淡了许多。
村子里一片漆黑,唯独角落里一座瞧起来稍大些的院子,还亮着灯。
那里正是苏伯的家,往日天还没黑村子里就已经关好门窗,只是方才那伢仔调皮,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苏伯不放心,便去寻了一路,等在田野里找回来,已是夜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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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牵着伢仔回了自己家,想着晚上能多照看点,省得伢仔不省心,跑出去成了妖怪的腹中食。
好不容易哄着伢仔睡下,苏伯这才想起来门窗没关,移着蹒跚的步子去关门窗,可他的手刚碰到窗户,就感觉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再仔细看去时,却是什麽都没有,只有夜风呼啸,发出呜咽的声音,如泣如诉。
苏伯以为自己眼花了,便没在意,往日不必费力的窗户此刻却如千斤重,任他使出多少劲儿来,都纹丝不动。
起初还以为是哪里被卡住了,可目光扫过去时,身上瞬间寒毛乍起,凉寒之气攀上后背。
只见他的面前,窗户的另一边,正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朝他笑得温婉,青白的面庞遍布血淋淋的伤口,正不断往下滴着血,怎么瞧都瘆人的紧。
“鬼……鬼啊!”苏伯大叫一声,下一刻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伢仔就是被这声尖叫声吵醒的,等他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坐起来时,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倒在地上的苏伯和蹲在他身边似乎在掏心挖肺的女鬼。
那女鬼的头发垂落,正好挡去了面庞,地上是一滩粉色的水渍。
感受到了伢仔的注视,女鬼徐徐抬起头,露出了青白面庞,空洞的双眼直直盯着伢仔。
此刻伢仔才发现,那哪里是什麽粉色的水渍,分明是女鬼脸上的血水落下,与她身上不断滴落的水汇聚在一起,染成了粉色。
她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站起身朝着伢仔一步步走过去。
伢仔只觉一阵寒气直冲天灵盖,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有鬼啊!”随后抓起床上的东西就朝女鬼扔过去。
那些物品穿过了女鬼的身体,并没有阻止她分毫。
伢仔跳下床,哭丧着脸抓着身边能抓的东西一个个扔过去,可却无用,眼见女鬼越来越近,忽然门口亮起火光。
苏伯家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人乌泱泱涌进来,他们的手里都拿着火把,分明惧怕的很,可却没有退步分毫,将手中的火把朝女鬼方向推过去。
“这……位姑……姑娘,你若是有……有冤,去寻害……害你的那些人……人吧。”有个胆大的壮着胆子开口。
女鬼瞧着这一群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啧了一声,似是嫌弃,她挪开目光,忽然身形闪烁,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等再回过神来,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女鬼的身形,就连地上的水渍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们在屋子前前后后都找了遍,不见踪迹,这才确认那女鬼远处了,不由纷纷松了口气。
“走了走了。”他们不断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胆小的直接跌坐在地上,大声喘着气。
可随后,他们忽然发觉不对了。
“伢仔去哪了?”
25. 25
那边村子里的人翻遍村庄找的伢仔,此刻正被女鬼扛着,鬼魂飘忽的身形在林间穿梭,最后一头扎进了山里。
在一处树木明显更为茂密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将身上的孩子丢在地上。
伢仔还在昏迷中,女鬼嗅了嗅鼻子,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孩童的气息纯粹,诱使着女鬼情不自禁凑近,红色的嘴巴张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落在伢仔的脸蛋上。
就在女鬼的红唇即将贴近伢仔的时候,她的右手腕忽然浮现一道红色印记,随即强烈的刺痛袭上整个鬼体。
只听女鬼惨叫一声,身形情不自禁弹起,与伢仔拉开了距离,眼底的贪婪瞬间化作惊惧。
身上的剧痛也随着她那股邪念的消散而逐渐平复下去,女鬼想起那人的话语,原本青白的脸此刻更添几分黑紫,在心中暗骂一声,逼迫自己挪开目光。
与此同时,那个被女鬼暗骂的始作俑者正盘腿坐在树枝上,微眯着眼,任由月光透过枝叶洒落身上。
在她下边,架着一个火堆,一群孩童正围着火堆眼巴巴望着上边咕噜噜冒着热气的锅子。
“不要着急,每个人都有噢。”林婉柔正笑眯眯地将锅里的食物分到碗里,交给凝雨再分给每个孩子。
“小心烫嘴。”她看着那群不顾滚烫的孩童吃得正香,心情十分美妙地嘱咐了一句,随即目光微抬,朝着扶凊道:“扶凊姑娘,你要下来一起吃一点吗?”
扶凊低下头,眉眼弯弯道:“不用,我已经辟谷了。”
修炼者辟谷是很常见的事情,况且林婉柔一行人已经默认她为修炼者,倒也不疑其他。
扶凊抬起头,透过枝叶正瞧着夜幕,忽然感觉树枝一阵晃动,略有些奇怪地挪开目光,便瞧见那位端庄的林大小姐正拎着裙子爬树。
分明穿着长裙,瞧着也是那种规矩典雅的闺阁小姐,可身形却极其利索,三两下就爬上了扶凊所在的树枝,随后朝着一旁点了点下巴。
扶凊了然,朝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点位置,然后就看着林婉柔干脆利落翻身上树,坐在她身侧。
好在扶凊挑选的这根树枝足够粗壮,这才不至于树枝断裂,将两人摔下去。
“这上边的风景果然好啊。”林婉柔拍了拍手心上的灰尘,随后视线看向远处,那里一片漆黑,问道,“怎麽样?”
扶凊道:“鬼女应该已经动手了,就看那狐妖上不上当了。”
“那女鬼不会反水吧?”林婉柔忧心忡忡道。
“放心吧,有我给她下的禁制,她不敢的。”
扶凊说要抓狐妖,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长夜司的人来了多少次都没能蹲到那只狐妖,她也不会认为就凭她们几个在那里蹲个几日便能蹲到。
所以,在抓狐妖那晚,她便跟林小姐定下了计划。
从在村子里开始,她们让林家侍从以及那三位修炼者四处寻找狐妖的痕迹,包括她们因为抓不到狐妖而不得不狼狈离开,都是为了迷惑狐妖。
妖类,对自己的领地意识十分强烈,尤其是狐妖,明显将这一村子都当成了自己的领地,所以扶凊便在离开时留下了一只女鬼。
等她们离开之后,女鬼便会在村子里为恶,没有了扶凊她们的威胁,狐妖可不一定会容忍一只小小的女鬼在自己的地盘上动自己的口粮。
只要狐妖出现,剩下的就好解决了。
至于那女鬼,便是扶凊在琼丹县从落水青年身上抓住的,一直被封在珑铃里,原本是想要等下次回冥府的时候顺手送下去,但是没想到反而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女鬼虽曾为恶,但扶凊为鬼差,身上本就揣着诸多对付恶鬼的法子,在她身上下个不能害人的禁制,也非什麽难事,所以这个计划才能得以启动。
而扶凊他们离开村子之后,便一直等在这里,只为等女鬼引出狐妖之后便能及时赶过去。
正在此刻,留在女鬼身上的禁制忽然传来一阵波动。
“来了!”扶凊立马站起身,二话没说,灵力灌注双足,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奔袭而去。
一侧的三位修炼者也从修炼中退出,三人相视一眼,其中那位持剑的紧随其后,另两位则戒备,守在众人身侧。
这也是为了避免被狐妖发现,反被将计就计端了她们的窝。
扶凊一路疾行,身形只在夜色中留下道道残影,不一会儿便将那持剑的修炼者甩在身后。
等她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正被那狐妖追的满林子逃命的女鬼。
女鬼的怀里还抱着伢仔,狐妖紧跟其后,一双狐狸眼中闪烁着冷酷残忍的光芒,它咧着嘴角,每一次挥爪,便有一道妖力擦过女鬼狠狠砸在周围的空地上,地面裂出道道缝隙,枯木碎石纷飞。
纵然女鬼狼狈闪躲,却还是中了一击,那股妖力砸在她身上,令她的鬼体都黯淡了几分,可怀里的孩子却安然无恙。
“区区小鬼,也敢动我的东西。”狐妖尚未完全化作人形,四肢如人,脑袋却还是狐狸脑,手脚皆是狐狸爪,此刻长满了毛绒的脸上尽是杀意与愤怒,下手也是毫不留情。
再次狼狈躲过狐妖的攻击,女鬼只觉满心憋屈。她好不容易从那死地方逃出来,才附身一个凡人,还没吸够阳气呢,就被抓了。
又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么多日子不说,如今又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被逼着帮那个可怕的女人做一件事,她只不过是没有拐走事先说好的那个死老头而已,毕竟老头的味道哪里有孩子的美味?
但她也只是想拐了孩子小小吸两口解解馋,苍天作证,她根本没敢想要那孩子的命啊!可那该死的女人也没说要被实力明显比她强的狐妖追杀啊。
女鬼此刻欲哭无泪,她倒是想把孩子丢了,可那女人下在身上的禁制,让她也只敢想想,谁知道如果真做了什么事情,那个红衣女人会把自己怎么样。
“你再不出来,我俩命都没了啊!!”
再次被狐妖击中的女鬼被狠狠砸在地上,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满脸悲愤仰天大喊。
她就不该答应那女人,现在自己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说好会第一时间赶到的那个该死的女人去哪了??!!
一直紧追不舍的狐妖闻言,心中一个咯噔,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应是中了计,当下两爪抓地刹住身形,锋利的爪子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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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眉眼闪过一丝犹豫,怕是女鬼敌不过它故弄玄虚,但很快它就压下了这个想法,铁青着脸,恶狠狠瞪了一眼女鬼,随即毫不犹豫转身就准备跑。这么久以来,它之所以能在这里安稳活到现在不被那群修炼者抓走,就凭的是自己不做没有十二成把握的事情。
毕竟,一个孩子跟自己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它还是能分得清的。
但在它刚刚转过身准备远遁此处时,一股寒气自尾椎攀起,狐妖只觉浑身汗毛倒立,尚来不及思考,双爪已交叠挡在身前。
只听一声清脆的利器相撞的声音在林间响起,狐妖便觉强烈的劲气让它的身形连连后退数步,两爪狠狠抓进地面,才将身形稳住。
狐妖甩着有些发麻的双爪,狐狸脸上溢满了凝重,目光直直盯着眼前的虚空。
只见它原本站立的地方此刻现出一道红衣身影,女子红衣红剑,精致容颜掩于薄纱之下,露在外边的黑眸盛满了淡漠,无形的杀气以她为中心在四处蔓延。
恍然间,狐妖以为自己遇上了从地狱爬上来的煞神。
女鬼看见救兵来了,手忙脚乱抱着伢仔从地上爬起来,一骨碌跑到扶凊身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只狐妖方才还想杀了这孩子,要不是我替他挡了几击,只怕此刻只剩一堆尸骨了。”女鬼从扶凊身后探出脑袋,恨恨瞪着狐妖,装作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哀嚎不休道,“哎哟,我浑身好痛啊,你快杀了它,给我……给这个孩子报仇哇!”
“你……”狐妖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暴虐,“你们竟然使诈?”
“你这话说得奇怪,不使诈怎麽诱你出来呢?”扶凊笑眯眯道。
狐妖有些忌惮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方才匆忙一击,它能感受到眼前女子看似柔软的体内蕴含着怎样恐怖的实力,至少它远远不是对手。
不过也让它发现这个女人体内的那些灵力瞧着也不像是那群人类门派的修炼者,只怕也是其他族类混入人世的罢。
思绪转动,狐妖心底很快有了想法,毛茸茸的狐脸上露出一抹自认和善的笑容:“那村子原本是我无意寻来豢养的走畜,不曾想反倒入了姑娘的眼,既然如此,那我就把那群走畜让给姑娘了,虽然那些老人的肉食又柴又难吃,但是这群孩子却是十分美味,就当与姑娘交个朋友了。”
它学着凡人中的那些名门世家贵公子般抱拳一礼,只是它没有手,只能将爪子抱在一起,本就丑陋的脸上扯出自认温和的笑容,露出一排尖锐的牙齿,上面还有红色的不明物体,透着几分森杀之感。
狐妖本是食人的妖族,自然瞧不上凡人,张口闭口走畜皆以为常,浑然没发现对面女子黑眸里蕴含的杀意愈盛,宛若实质,躲在它身后的女鬼都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颤,抱着伢仔小心翼翼挪动步伐,远离扶凊。
扶凊右手持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剑尖抬起指着狐妖,嗓音淡漠:“杀!”
浓郁的杀意以她为中心朝着四周蔓延,空气中的微小的风也在此刻化作密密麻麻、肉眼难见的无形风刃,伴着她的话落下,四周的树木在这杀意中轰然化作齑粉。
漫天的尘埃中,露出了狐妖那张错愕的狐狸脸。
26. 26
等林家那位修炼者赶到的时候,扶凊与狐妖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瞧着有几分纤弱的红衣女子衣衫整洁如新,连丝褶皱也没有,从容自若地仿佛出门踏青。
如果无视掉她面前被狠狠砸进地里的狐妖以及手中依旧在滴着血的长剑的话……
林家修炼者的目光落在那狐妖身上,眼角狠狠抽搐一下,对那狐妖生了几分同情。说是狐妖,此刻它鼻青脸肿,身上的皮毛多处脱落,血肉翻滚,已瞧不出原形,肿胀的模样,林家修炼者更愿意相信是猪妖。
狐妖艰难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混杂着五脏,它看着扶凊,眼底满是惊惧。
它知道眼前女子实力强于自己,可没想到自己竟在她手下撑不过几招便落败,这番恐怖的压力,它也只在自己老大身上见过。
狐妖咬着牙,忍下了满心的仇恨,委曲求全道:“你是很强,可你若是敢伤我,我老大必然不会……啊!!!”
惨叫声蓦然在林子中响起,惊起无数飞鸟,一侧的女鬼和林家修炼者的眼角一阵跳动,看着扶凊的目光愈发诡异。
扶凊面无表情拔出刺入狐妖右腿的长剑,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道:“你老大怎麽了?”
“我老大不会放过……啊!”又是一阵刺痛,狐妖的目光中惊恐愈盛,分明瞧着应当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可此刻却与从那阴曹地府爬上来的恶鬼一般无二。
“啊实在抱歉,方才手滑了。”扶凊十分歉意地收回再次不小心刺进狐妖腿上的剑,好奇询问道,“你是想说什麽,你老大怎麽了?”
某只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狐妖闭口不言。
到底谁才是妖啊喂!
“我问,你答。”扶凊敛了笑意,在狐妖面前蹲下,手上把玩着长剑,淡淡道。
狐妖拼命点头。
“你刚才说的老大是谁?”
“是临安府青玉江的水龙王,他早在几百年前就能化作人形了。”狐妖答道。
妖怪皆以能否化人形来判断实力强横,修为越精湛的大妖,化形后与凡人无异,甚至容貌绝美,如狐妖这般只能勉强化作人形,浑身毛发和脑袋四肢皆保留着狐狸的特征,便是实力不足的象征。
“水龙王?”扶凊挑眉,狐疑道,“真龙?”
狐妖慌忙摇头,“不不不,我不太清楚老大的真身,没有见过,但听他偶然说过,他身上有真龙血脉。”
扶凊恍然,她就说她认识的真龙素来高傲,好似天上地下唯他们真龙为尊似的,最是瞧不起这种毫无背景的小妖,怎麽可能会收这连人形都没有化全的狐妖在身畔。
“啧,那还敢称龙王?”扶凊的神情颇有几分不屑。
“老大虽然不是真龙,可他的实力却极其强悍,一直在青玉江中称霸,就连长夜司的那群人都不是老大的对手。”狐妖小心翼翼偷窥者扶凊的神色,小声辩解道。
“临安府的长夜司啊,都不过是废物罢了。”扶凊眉毛轻挑,眼底蕴含的轻视不加掩饰,“毕竟,连你这样的都抓不住,这里的长夜司实力可想而知。”
狐妖张张嘴,正想说自己并不弱,在自己的家乡能够修炼成人形也是极其不错的了,可一想到方才与扶凊的交手,顿时蔫了下去。
呜呜,是对手太强了,才不是它没用!
“听那村子里的人说,你们老大要成婚?”扶凊忽然想起那日在村子里村民所言。
狐妖点点头:“再过半月,便是我们老大的大喜日子,周围的妖鬼精怪都收到了通知,要等十五日之后去青玉江为老大贺喜。”
“新娘是谁?”扶凊好奇地随口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眼看扶凊又要拿剑,狐妖欲哭无泪赶忙解释道,“我真不知道,老大这件事瞒得极好,新娘子的半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听说,新娘似乎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凡人女子。”
扶凊:……
手起剑落,又是尖锐地嘶叫声。
“我不是说了吗?为什么还要刺我?”狐妖捂着伤口,欲哭无泪。
“手滑。”扶凊面无表情道,妖怪抓人去成婚,呵,这该死的水龙王可真是会找死。
自古人妖有别,鲜有人愿意与妖族成婚的,扶凊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必定是那狐妖瞧人家姑娘貌美,所以掳回家罢了。
她又连着问了水龙王的几个问题,但狐妖在那位水龙王面前的地位显然与它的实力一般微不足道,什麽有用的信息都套不出来,便干脆将狐妖丢给那位林家修炼者。
林家修炼者掏出几枚符箓贴在狐妖身上,瞧扶凊探去好奇的目光,嘿嘿笑着,指着那几张符箓一一介绍道:“追踪符、锁妖符……”
扶凊了然点头,见他装备齐全,也就不再关注那狐妖,指腹摩擦着下巴,想着那位水龙王,忽然冒出了一个别趣的想法。
唔,龙王啊……若是让冥府那位知道有个只有龙族血脉的妖怪在这里称王,不知道他那暴脾气会不会把整个青龙江掀了啊。
嘶……那场面,一定壮观。可这个想法只是方才冒出来就被扶凊压下去了,毕竟,冥府的那些人……嗯,鬼神,大部分都是不能随意出入人世间。
女鬼眼见扶凊事情都已经办的差不多了,磨磨蹭蹭地挪着小碎步走近扶凊。
扶凊抬起一个疑惑的目光。
女鬼僵硬的脸庞扯出一抹谄媚的笑容,把伢仔递过去:“大……大人,这孩子我一直护着,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那位林家修炼者凑近瞧了瞧,忽然道:
“不对啊,这孩子怎麽到现在还睡着?方才打斗那么大的声响都没有吵醒他吗?”
在扶凊逐渐危险的目光中,女鬼慌忙摇头,小心翼翼道:“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怕吓到这孩子,所以给他施了法,只是让他多睡会儿,对他的身体是没有任何伤害的,况且……”她战战兢兢看着扶凊,继续道,“况且,有大人的禁制在身,我也不敢害他啊。”
她原本确实是想在帮扶凊完成这件事之后借这个孩子跟扶凊交易,放自己离开,可方才扶凊暴揍狐妖的场景历历在目,女鬼可不认为自己的实力能比那位狐妖在她手中多坚持几息。
所以在几番纠结之后,她还是选择避免挨打,乖乖交出孩子,又怎么可能给这孩子下黑手?
扶凊点点头,接了孩子,灵力拂过他全身,见身上确实没有伤痕,显然方才在狐妖的追杀下,女鬼一直护着他,不由放柔了声音道:“你做得很好。”
女鬼始终提着的心松了一口气,她腼腆笑着指了指扶凊的珑铃:“大人,我……”
扶凊了然,随即只觉好笑,她是没想到这原本让自己威逼利诱的女鬼此刻倒是乖巧起来,还主动要求被收进珑铃中,不过这样于她也好,反正她也没打算放过女鬼,也省得她再动手,当下也不再迟疑,拂了拂袖,红光将女鬼笼罩,随即被吸入珑铃中。
事情已了,林家修炼者放出信号,便与扶凊一起将伢仔送回村子里。
那边的林婉柔在看到信号之后,也将余下的那群孩子送回,村民们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狐妖一个个又哭又笑,哭自己那些被狐妖害死的家人、被逼着远走他乡的亲人,笑恶妖自有天收,嚣张跋扈的恶妖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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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终沦为阶下囚,他们终于等到解脱的时刻。
甚至有人给扶凊一行人跪下,感谢他们解决村子里的危机。
苏伯招呼着村民们拿出村子里最好的食物来招待贵人,却被婉拒,扶凊一行人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与村民们告辞。
村民们见挽留无效,便自发拿出家里最好的食物送给他们,让他们带在路上,扶凊一行人多次拒绝无效,只得无奈收下东西。
等到他们走出很长一段路,再回首,还能看见村民们站在村子口送行的身影。
扶凊瞧见林婉柔的神情似有些触动,便走到她身边,还没开口,就听林婉柔道:“这些普通人在世上最不起眼,可他们的感情却是最真挚、最淳朴的,是在那繁华的邺京里最缺少的东西。”
她挪开目光,落在扶凊身上,笑着道:“这世上太多的普通人了,而我们,本就应该守护这份美好,你说是吗?”
林婉柔想着,等到了临安府便让侍从们去买些粮食衣物送来吧,马上入冬了,也该让他们好好的过个冬。
还有那件事情,也该结束了。
——
等扶凊一行人到临安府已是七日后。
原本按照扶凊的脚程,只需三两日便能到,但这一拨人里十数位凡人,又没有代步的车马,便只能依靠双脚徒步。
好不容易进了城,船家父子便告辞了。他们要从临安府出发回丹阳县,走的时候,林婉柔给了他们足够多的银子,可以让他们重新置办一艘比以往更好的船。
当然,经历了船上这一事,想来他们以后也不会再行船了,不过那些银子,也足以让他们有足够的世间再另寻一个谋计去做。
临安府有着名震天下的名江——青玉江,也是整个大雍水上贸易最为繁华的地所,不论天南地北,但凡行船都要经过此处,无数商贾云集此处,带来了各种奇珍异宝,故而,临安府也被称作贸易之都。
扶凊并非第一次来此,可她却还是被临安府的繁华程度给惊到了。街道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各种放在外边如同稀世珍宝的东西,在这里就随便摆在路边的摊位上,甚至扶凊还瞧见了不少卖着修炼者所需的东西。
不过扶凊扫了几眼,只不过是些低阶的异物,于修炼者或许不会多瞧几眼,但放在凡人眼里,却弥足珍贵。
“临安府的繁华,可不止是这表面。”林婉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扶凊侧过头,见林婉柔笑着道,“你若是对那些异物有兴趣,不妨去临安府的珍灵阁去瞧一瞧,那里的东西才称得上真正的天地异宝。”
天下奇珍异宝,珍灵独占七分。
这句话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珍灵阁做为名闻天下的第一阁,收拢天下无数奇珍异宝,里面所售之物,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没有卖的,说是天下第一富商也不为过。
据说,就连那消失于世间的凤凰翎羽,珍灵阁中都有珍藏。
“虽说临安府的珍灵阁只是一处分阁,可其中蕴含的宝物可不容小觑,便是修炼者所需的天才地宝,那里也都有售卖的,扶凊姑娘想来会感兴趣。”
“林姑娘对临安府倒是熟悉。”扶凊看着林婉柔的目光中带着探究。
“嗯。”林婉柔却好似没有注意到,转过头看着街道,眼底划过一丝怀念,道,“我娘便是临安府的人,当初生下我之后,因为我体弱多病,不适在邺京久居,娘亲便带我来了临安府,住了一段时日。”
扶凊没有错过林婉柔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想起那抹淡淡的妖气她心中的疑虑更盛。
与她相处这些日子来看分明是凡人,为什么又会有妖的气息呢?
27. 27
转眼已是入夜,星月交辉,落下朦胧的银纱,临安府的晚上依旧灯火通明,皎如白日,街道上熙来攘往,商贩叫卖声、欢笑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在无人注意的屋顶之上,一道黑影紧贴着屋檐,像是离弦的箭,在屋脊间穿梭,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残影,随后落在一处庭院里。
扶凊正坐在木桌前,单手托腮,无聊的点着桌面,忽然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妖气。
像是林婉柔身上的气息。
扶凊蓦然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化作一缕烟雾从房间里消失,追着那缕妖气而去。
那股妖气显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跟踪了,径自来到大街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隐在人群中的妖气逐渐被遮掩,扶凊落在拐角处的黑夜里,从里边迈出步伐,顺着人流徐徐前行。
片刻后,她停在了一处茶楼面前,她抬眼看着那茶楼,很是典雅,里面坐满了人,时不时传出喝彩声。
那股妖气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扶凊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引得过路人频频朝她抛去异样的目光,随后她才抬腿迈进茶楼里。
迎面而来的,是茶楼里清香的茶香味。
“这位姑娘,您几位?”茶楼小二扬着笑容的脸庞出现在扶凊的面前。
扶凊的目光扫过满堂的人,座无虚席,不论男女老少,此刻皆是满眼的热切,目光紧紧锁在大堂中央高台之上。
一人,一桌,一醒木,一壶茶。
那位瞧着已上了年纪的年迈说书人正在讲述故事,声音洪亮,穿过喧嚣的人群仍能清晰落在扶凊的耳中。
“……却说那富家小姐,原是贪玩,不与家人商量便偷溜出来,去了水边,可哪里想到,夜深路滑,小姐失足落了水,可此刻周围无人,谁又能及时救下小姐呢?”
没有什麽异常,扶凊收了目光,随手抛去几枚碎银,淡淡道:“一位。”
“好嘞,姑娘里边请~”茶馆小二收了银子,瞬间喜笑颜开,将扶凊引至二楼临窗一处空桌旁,这个位置正好能瞧见下边那位硕说书人。
随后,小二又送上来了茶水点心。
扶凊执茶盏嗅了嗅鼻子,茶算不得多好,但在市井间,已是极其不错的,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下方的说书人身上,此刻正巧说到精彩处,满楼寂静,只有说书人的声音在耳畔徘徊。
“小姐原本以为自己就要身死,神识恍惚间,好似看见黑白无常,可下一刻她便觉得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流入体内,神思逐渐清明,也看清了眼前人……可刚看清楚,小姐便被吓了一跳,只因她面前这人形貌似人,却有着尖尖的耳朵,双眼泛红,露出来的皮肤上还有这鱼鳞,分明是妖怪的模样!”
“……那水妖虽是妖,往年在水畔也做过不少坏事,可却从未害人性命。那日在水畔见到小姐,一见钟情,所以在小姐遇难时便及时将小姐救下……”
“一人一妖互许真心,可小姐家中显赫,怎能嫁予妖族为妻?据说那小姐家人早已为小姐订好了亲事,对方家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之家……”
说书人的声音时而激昂高亢,时而低沉哀婉,一字一句抑扬顿挫,让人身临其境,恍若感受到了故事里的人与妖之间的爱恨情仇。
“……再说那小姐,离开之前便与水妖定下了十年之约,只待十年之后,小姐便回来嫁予水妖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砰!”伴着一声醒木拍桌声,故事来到了结尾,堂下众人发出阵阵喝彩声和纷纷扬扬的掌声。
茶楼里的人听得热泪盈眶,为故事里的男女主的悲欢离合而感动,眼中含着泪水,与同伴低头交谈,字里行间皆是对男女主突破世俗的爱情的赞叹与羡慕。
扶凊听着却觉好笑,终究只是故事而已,不论人妖之间仇怨,单是妖族寿数就远比人族长,待百年之后,小姐垂垂老矣,满头华发,那水妖却还是壮年,如何还能信守一生一世的承诺?
所谓妖族忠贞,皆不过是句戏言而已。扶凊垂眸执盏小啜。
而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爱情故事里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
“妖族性恶,人妖殊途,怎能携手到老。”
这道声音来得突兀,却也清晰落在堂内每个人的耳中,扶凊也将好奇的目光投过去,只见是位坐在茶楼一隅的黑衣人。
他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露出来的半张脸庞白净,甚至有些病态的感觉,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柄剑,剑身被一块粗布包裹,瞧不出模样。
男子微微抬起眼眸,眼睛很冷,像是冰山的雪夜,透着刺骨的寒意,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打着寒颤。
原本想要高声呵斥的人也在这冰冷的眼神下哑了嗓子,但还有人壮着胆子弱弱辩解道:“可妖也有好妖……”
“呵……”黑衣男子唇角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确实,挖人心脏,取人性命,只因惨死妖族手中的不是你,所以才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出妖是好妖罢……”
全场默然,可还是有人不服道:“纵然你说的是,可这只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与你们而言,当然只是故事了。”黑衣男子连个眼神都懒得丢给他,一口饮尽手中茶水,随后拎着剑起身迈进众人的视线里。
他全身的模样都暴露在了光线里,茶楼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桌椅翻滚声、尖叫声与瓷器破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随后在男子的视线里,逐渐归于平静。
“鬼……鬼啊……”一片寂静中,有人颤颤巍巍的尖叫,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同伴捂住了嘴,面色惊恐地看着那男子。
扶凊也倒吸一口凉气,眼底蕴着几分震撼。
只因黑衣男子另一半的脸庞仿佛被什麽剜走了一大块肉,血肉翻滚,瞧着可怖。
她才发现,男子的气息很弱,显然是受了什麽重伤。
黑衣男子没有再理会满屋异样的目光,神色自若地越过人群,他每向前一步,四周的人都连滚带爬地给他腾出一片空地。
原本拥挤的大堂,此刻却清出了一条足够宽敞的路。
随着男子的走动,手中剑上包裹的布条晃动,露出了里边的剑,扶凊眼神微凝,那柄剑身蕴含着极强的煞气。
那是一把屠杀了无数妖鬼的杀剑。
似是察觉到扶凊的目光,那位黑衣男子转过头来,身形微顿,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落在扶凊眼中。
他认识我?
这个想法只是一刹,扶凊便见黑衣男子称得上冷酷的面庞扬起一抹友好的笑容,朝她点了点头,随即迈出大门。
等黑衣男子离开之后,原本寂静的茶楼瞬间恢复了喧哗,原本在黑衣男子的目光下一言不发的众人纷纷发泄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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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后怕。
“太可怕了……”
“天呐,他那张脸是被野兽咬了的吗?”
“我呸,什麽东西,长得丑就在家里待着,随便跑出来吓人也不怕以后死了入下油锅。”大堂内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么仇妖,怕不是全家死妖手上了吧,我看他那张脸也像是被妖给啃的,真是活该。”
扶凊原本握着茶盏的手微顿,眼底微寒,心念一动,手中的茶水便凝聚成一道水刃,随即狠狠刺向那说话男子。
那名男子刚舒展完心中的后怕,正要跟同伴说话,忽然心中一寒,随后见一道水刃刺入他面前的桌子上,原本无恙的木桌在顷刻间化作飞灰湮灭,那男子目瞪口呆,一下子跌坐在地,双腿瑟瑟发抖,满脸的惊恐。
不一会儿,他的两腿之间,便渗出了一滩水渍。
“祸从口出,给自己积点德吧。”淡淡的声音在寂静的茶楼里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看去,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扶凊在丢出水刃的时候,便又察觉到了那一丝妖气,匆匆留下一句话,就追着那股妖气去了。
妖气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很快便将扶凊引到了一处小巷子里。
巷子里一片漆黑,里边的路被堵住,已无路可走,可巷子里却空无一人。
扶凊踩着枯枝,嘎吱声在漆黑夜色里格外清晰,蓦然身后有冷风吹过,扶凊足尖点在一侧墙壁上,几个旋身,落在不远处,随后目光落在那道偷袭的身形上。
他身上的妖气浓郁,如同黑雾将这一小方天地遮蔽起来,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怎麽就只会搞偷袭?”她啧了一声,神色颇有几分不耐。
妖怪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清秀的面庞,透着几分没有血色的惨白,眼底泛着红,里边似是淬了毒一般,冷冷盯着扶凊。
他二话不说,朝着扶凊袭去。
扶凊也不惧,只是巷子里狭窄,难以施展全力,便利用两侧的墙壁,灵活的躲避对方的攻击,巷子里的瓦罐也在他们的攻击下碎成一块块,散落四周。
扶凊两手交叉变幻,身畔的那些碎片被灵力覆盖,徐徐浮上半空,朝着对方袭去。
有着灵力的包裹,原本脆弱的瓦片也变得锋利,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朝着妖怪纷纷落下。
那妖怪躲闪不及,伴着利刃划破皮肤的声音,身上瞬间多了许多伤口,落下满地的血液。
“嗯?”扶凊微微诧异看着那被她打得吐血的妖怪,有些疑惑,这只妖怪的实力怎么比瞧着还要弱?
眼见不敌,那妖便退了,身体逐渐融入黑暗中,随后消散不见。
空荡荡的巷子里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
扶凊追着出了巷子,街道上的喧嚣声一股脑涌入她的耳畔,那股妖气也在人群中消失无踪。
她被人群推搡着,朝着远处走去,那里有一条河,河畔有无数男女老少正蹲着放花灯祈愿。
扶凊的目光扫过岸边那一群人,猛然顿住,只见一群人中,一道白衣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此刻他正背对着扶凊,如墨的长发散落身后,系着发带,一袭月白衣裳,衣角散落在地上,捧着一盏花灯徐徐放进水面上。
花灯微弱的光亮映在他的身上,明明暗暗,恍然间,与记忆里那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阿渊。”
28. 28
临安府里的那条河,是从青玉江分出一条引入城中,每隔一段时日,城里的青年少女就会在这里放花灯,祈愿寻求自己的另一半,久而久之,便成了临安府的一大习俗。
远离城中人群,已经接近青玉江的水畔,人烟稀少,此处已临深水,纵然是花灯节,也鲜少有人来此。
唯有一道青衣倩影静立湖畔,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默默无语,她的手里捧着一盏荷花灯,微弱的火光在风中摇曳。
晚风轻拂,吹起她脚边已经被火烧成的灰烬飘落水中,细小的灰屑散开,露出指甲大小尚且没有烧完的黄纸。
息泽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道立在水畔的身影,原本因为着急赶来的急促的呼吸声也逐渐放缓,眼底溢满了柔情。
他用妖力化去方才与人战斗时沾染的满身血痕和尘土,照着水面整理了衣服和头发,才小心翼翼迈着步伐,接近那道身影,停在她身后两步远。
这是他们初遇的地方,他就知道,他的阿柔一定会履行当初的约定的。他这般想着,胸口聚集着一股热气,无数个日夜的朝思暮想,在此刻带着缠绵悱恻的情意,从他的唇中吐出。
“阿柔。”
她转过身来,典雅端庄的容颜上扬起璀璨的笑容,柔柔唤道:“阿泽哥哥,好久不见。”
息泽眼底泛着红,长臂一揽,将心心念念的人拥入怀中,如莲的清香涌入鼻尖,他哑着嗓子道:“阿柔,我终于等到你了。”
林婉柔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处,指腹停在脸侧,正巧点在他心脏的位置,然后放下:“我既然答应了你,又怎麽能食言呢?”
息泽不言,揽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直到林婉柔有些喘不过气才放开她。
“跟我走吧。”息泽看着林婉柔,“马上就是我们约定的婚期,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只需等着安心做我的新娘。”
林婉柔却摇摇头:“不可以。”看着息泽逐渐泛红的双眸,她安抚地拍了拍息泽的手,道,“父亲替我寻了亲事,原本是不想放我离京的,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他,只是派了三位修炼者跟在我的身边。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怕他们会惊动邺京的人,到时候会对你不利。”
息泽眼底的红光逐渐消散,冷哼一声道:“他们,我还不惧。”
林婉柔粲然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我的阿泽哥哥最强了,怎麽可能会惧怕他们?只是你也要为我们的未来想一想,我想跟你一起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我已经有计划了,等我从他们那里脱身,以后无论是在临安府,或者远离这里,做一对神仙眷侣,放心吧,不会错过我们约定好的婚期的。”林婉柔眼见他动摇,连忙承诺。
在一声声温声软语中,息泽的脸上再次扬起了顺遂的笑容,他抓着林婉柔的手,摸着她的发丝,温声道:“我等你,反正这十年都已经等了,也不怕这么几天了。”
——
扶凊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裴景行,眼角抽了抽。
“你怎麽在这里?”
裴景行一如既往挂着灿然的笑容道:“缘分指引我到这里。”
“……”
“扶凊姑娘,我原本瞧着这里的花灯,就想着你会不会来,可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了你。”他弯了弯眸,“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呐?”
扶凊沉默。她确实没有想到,方才那一眼恍然让她以为是阿渊的人,竟然就是裴景行。
听着裴景行有几分不着调的话语,她只得无奈扶额。对于方才那一眼的错觉,她便只当是她太过于思念阿渊,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路上随便瞧着一人都有几分贺楼渊的影子。
裴景行将手中的花灯递过去:“扶凊姑娘,你要不要也来放花灯啊?”
扶凊忽然觉得有些倦乏,连着出口的话语都带了几分漠然:“没兴趣。”
裴景行却不管,拉着她的袖子就往水畔走:“来都来了,放着玩玩吧。我听卖花灯的老人说,只要把自己对另一人的思念寄托在花灯上,远在天边的那个人一定会收到你的思念的。”
“他们就是为了骗你这种白痴去买花灯的。”
裴景行转过头来,眉眼不见半点怒意,笑意如常:“相信我,扶凊姑娘,他一定能收到的。”
扶凊还想再说些什麽,前边的人头也不回往她嘴里塞了一把东西,把她的话堵住,她本能咬了一口,甜甜的,还有点酸,是果脯。
裴景行又不知道从何处掏出来一个油纸包塞她手里,低头看一眼,全是各种各样的果脯。
“怎麽样?甜不?”她掀起眼帘,便看见裴景行眼底闪着几分期待,下意识点点头。
“那可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裴景行脸上的得意落在扶凊眼中,她低低笑了一声,被裴景行这么一搅和,扶凊也忘了原本是要说些什麽的,干脆就任由他拉着自己去了河畔。
等花灯徐徐被她放入水中的时候,看着湖面倒映的烛光,她的神思不由自主放空。
她本不愿信这些,可看着闪烁的火光,贺楼渊的样貌一点点盛满她的脑海,无尽的思念涌上心头。
贺楼渊,如果你真的能收到我的想念,那就给我一点提示好吗。
我一直都在找你阿。
裴景行低眉看着半蹲在湖畔的红衣女子,火光照亮的水面倒映出她的眉眼,一如既往的熟悉,只是本该意气风发,如今却染上了几分愁绪。
他的心瞬间揪起,下意识抬起右手,堪堪停在她的发髻边,指尖微微动了动,裴景行压住了那股悸动,只是轻柔将她鬓角有些凌乱的发簪拨正。
扶凊感受到了鬓角的触动,偏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思念再度被收回了心底,眉眼一如既往的淡然,疑惑地看着裴景行收回去的手。
“你干什么?”
裴景行笑得无辜:“你发髻乱了。”
扶凊应了一声,敛眸起身,转身的刹那,裙摆漾出一抹勾人心弦的弧度,她从裴景行身侧而过,飘舞的衣袖拂过裴景行的指尖,勾的裴景行心底微微颤动。
他下意识握着手,似是想要去抓住什麽,可那衣袖很快便从他的指尖滑落。
裴景行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愣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不走吗?”
已经走了几步远的扶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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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人跟上,扬声唤道。
“来了!”
裴景行应了一声,压下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连忙跟了上去。
夜已过半,街道上的人也逐渐少了起来,两侧的摊贩,也带着劳累一天的倦意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休息。
裴景行远远瞧见前边一处卖糖葫芦的,他的眼底微亮,几步上前跟那摊贩小声低谈几句,随后掏出银钱递过去,挑了两根糖葫芦。
“扶凊姑娘,尝一尝,糖葫芦,很好吃的。”裴景行将一串递到扶凊面前,笑着道。
扶凊偏过头,有些嫌弃道:“不吃。”她素来不是很喜欢这一类甜食。
裴景行却不依不饶,将糖葫芦又朝她凑近了几分,“反正已经买了,扶凊姑娘就赏脸尝一口吧。”
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叼着自己的糖葫芦,空出一只手,掌心蕴着灵力,隔空拂过糖葫芦,随后笑眯眯塞她手里:“喏,现在可以吃了。”
扶凊讶异挑眉,原来方才那果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裴景行却没再理会她,转过身,咬着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
扶凊垂眸,掩去眸底的深思,咬了一口糖葫芦,糖衣的甜腻让她皱起了眉,可下一刻便被酸味冲淡,酸甜交织在一起,等她回过神来,手中的糖葫芦已经吃了一半了。
扶凊无声笑了,她的荷包里,还揣着裴景行方才给她的果脯。
“扶凊姑娘。”
耳畔忽然响起林婉柔的声音,她转过头,便看见林婉柔站在不远处的灯笼下,正朝她盈盈一笑。
“林小姐。”扶凊走过去,不着痕迹扫过林婉柔身上,不见半点妖气,笑着唤道,“你也一人出来逛街啊?”
林婉柔低声浅笑:“屋子里待着烦闷。”她指了指身后跟着不远处的几位林家修炼者道,“况且,我可不是独自一人。”
那几位修炼者遥遥跟在身后,扶凊朝着他们点了点头。此时街道上的人稀稀疏疏,扶凊一行人慢悠悠往客栈的方向走。
扶凊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林婉柔,道:“林小姐方才去了什麽地方?”
林婉柔答道:“也没什么,跟他们一起去河畔走了走,今晚河畔的花灯,很好看呢。”
“他们一直跟着你吗?”
林婉柔有些疑惑看着她,“是啊,”她的眼角弯成了月牙,“他们本就是我的护卫,自然我去哪里就跟在哪里咯。”
她的目光扫过另一侧的裴景行,眼底笑容添了几分打趣:“哎呀,原本还想唤姑娘一起出门呢,可怕扰了姑娘休息,如今看来,幸好没有扰了姑娘雅兴。”
扶凊不知为何,蓦然有些窘迫,神色却如以往淡然道:“我跟他只是偶然遇见的。”
林婉柔笑着连连点头:“嗯嗯嗯,姑娘不必多说,我们都懂。”
话题在不经意间划走,林婉柔开始细碎地说起晚上遇见的那些有趣的事情,扶凊时不时附和一声,寂静的夜色里,只有她们的声音不断回响。
裴景行走在扶凊的身侧,静静听着她们说话,月光洒落,在地上照出一片影子,将他们的影子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