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也能生蛇蛋吗》
1. 初到雨林
树林阴翳的热带雨林,每一口空气都弥漫着大自然最原始、纯粹的味道。
宁静的表象之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猎手与猎物之间的终极对决。
无花果树上掉下一截粗壮有力的毛绒尾巴,而尾巴的主人——花豹却将目光锁定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张花色的兽面上闪烁着些许人性化的志在必得。
在不远的水湾中,它觊觎已久的猎物就在前方。
那是一条……人鱼。
阳光穿透碧绿的枝蔓,闪耀的水面倒映出那条雄性人鱼的样貌。
人鱼一族向来姿容绝世,如今被窥视的这一条长相更昳丽。在夕阳下,那头浅栗色的长发漫漫地漂浮在水面,身体流畅的肌肉线条由宽到窄又在腰腹处收紧,精巧得仿佛一尊艺术品。
随着毫无征兆的落水声,司霖回头的目光正好撞上花豹凶狠的眼神,几乎能看清其中蒸腾的杀气。
沦为猎物的危机感使得他汗毛倒竖,突然明白了分别时候安洛的告诫:
这里的确是片漆黑不详的水域。
他明明已经想方设法绕过水生物频繁出没得河流中心一路沿着河岸前行,万万没有想到连陆地上的生物对自己都会有致命威胁。
而眼前这只花豹,喉咙里不断发出高亢的吼声,比起普通狩猎,更像是在蓄力一场酣畅淋漓的虐杀。
司霖扫过一眼对方强有力划水的厉爪,闭眼都能想象被挠上一下会有多疼。
被会游泳的大猫惊到情有可原,现下再不跑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身后的大尾巴他用得还不够熟练,却已经能够给花豹劈头盖脸泼去一片水花了。
烟雾弹得逞,司霖不敢回头再看,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朝河流上游游去。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身后的花豹紧追不舍。它的眼神已经变得癫狂无比,全然忘记自己沾水之后越来越厚重的皮毛,只想一口咬死眼前这只长着鱼尾巴的猴子,将其拖回到无花果树上。
一人一豹的追逐就此展开,但很快司霖对于鱼尾并不适应的弊端就显露出来。
随着和花豹之间身位的一点点缩近,对方的厉爪已经能堪堪够到他的尾巴,至此,对于死亡的恐惧终于从司霖全身腾起。
他,上一秒钟还是在KTV被人嫌狗厌的大学生……
刚刚从人类穿越成人鱼,就要被一只花豹杀死了。
也不知道那个劳什子丛林之主会不会替自己报仇。
毕竟按照安洛所说,自己是被送来给这条大蚺献唱的。
现在看来,顶多给自己唱一首哀歌……还是跑调那种。
眼看花豹越来越近,司霖却觉得双手连同一条尾巴越来越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切身的恐惧,视线范围内的景象开始旋转。
就在这时,他的头顶传来剧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斜倒在河面的巨大枯树枝缠住了人鱼浅栗色的长发。
而司霖,挣脱无能。
他越崩溃,花豹越亢奋。
就在司霖看着咆哮而来的花豹手足无措的时候,原本还只是湍急的河面流速激增,紧接着河水像被谁搅动似的开始翻涌、旋转。
见状,原本还气焰嚣张的花豹掉头就想撤离,但旋涡却以超常的速度扩散开来,无差别吞噬所有事物,直接将它裹挟其中。无情的河水听不进花豹的低吟,不出几分钟,健硕的大猫就彻底消失了踪迹。
仿佛这抹扎眼的黄色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紧抱着枯木看完整个过程的司霖浑身都僵硬到了极点,似是被闪电般击中般,呼吸停止、动弹不得。生长在大城市里的他连鸡都没有杀过,更何况亲眼见证一条生命的消逝。
等他解开头发,小心翼翼避开旋涡的时候,看着远方并不算平静的河面彻底打起了退堂鼓。
——真的要按照安洛所说,去找丛林之主吗?
献不献唱另说,有没有小命找到安洛口中的洞穴才是司霖真正关心的问题。
眼看天色渐黯,并不难想象等到黑暗彻底到来,这潭幽黑的河水会变成怎样的杀戮场。在司霖对于原主零散的记忆中像这样的夜晚他都是靠着和安洛背靠在水草丛中,轮流值夜度过的。现在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哦不,一鱼。
他想逃。
但记忆深处却不断浮现出安洛和自己分别回到大海时,留下的那句警告:
“千万不要想着逃跑。”
据说人鱼族每百年就会溯游回到河流,只为给丛林之主献唱。
作为本次被选中的“幸运儿”,早在献唱之前族长便提前将司霖的尾鳞送给丛林之主,用安洛的话说任凭躲到红树林的最深处,那条和雨林同岁的巨蚺也能第一时间把他找到。
刚才面对死亡的恐惧还没完全消散,安洛的警告再次响彻耳边。
危机在前,又逃跑无能。
司霖在水中泡着泡着,突然有那么点想哭。
晚风吹至河面,隐隐显露出暗礁深处水生捕猎者的背脊。
眼看一场夜行动物的狂欢即将上演,司霖当机立断,决定重新回到旋涡旁的枯树上。
他深知,初来乍到完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自己只能把夺命旋涡当成求生的武器。
但司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他匆忙赶往先前的水域时,原本的漩涡早已掀起汹涌波涛有愈演愈烈之势。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刹车了!
“轰隆——”
漩涡中心巨大的吸引力仿若水底巨兽的吞吐,恐怖的水压将司霖的内脏挤压到几乎紧缩起来。
他像一枚被秋风裹挟的落叶,任由巨大的冲击力劈头盖脸而来,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
这种任人鱼肉的恐惧感持续了很久,久到司霖对水流的冲刷感到麻木。
等到波涛平息,搁浅在岸的一刻司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没有死,他得救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全身的神经仿佛被一下子激活,上身和尾部的皮肉重重地跳动起来,刚才在漩涡中被砂砾石块擦伤的部位瞬间灼烧似的发疼。
司霖被同得龇牙咧嘴,直到寻得一块通体漆黑的巨岩,将整条鱼身贴近冰冰凉凉的岩壁后,才算是活了过来,也终于有精力能够观察四周。
这是一个黝黑深邃、暗流涌动的溶洞。
“溶洞?”司霖微微一僵,零散的记忆片段闪回。
不……不会这么巧吧?
他环视幽暗而潮湿的四周,这里怪石嶙峋不见天日,即便是白天阳光也无法穿透,再说视线范围内除了几丛层层叠叠的地衣和青苔,到处都是沉淀着一股凝重腐败的气息。
堂堂丛林之主会住在这种寒酸地儿?
不可能,绝不可能!
得到否定答案后,司霖如释重负地将后背重新靠回到岩壁上,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被死里逃生的幸运冲昏头脑,竟然开始就着安洛的描述一点点勾勒出自己心目中丛林之主的样子。
所谓大蛇为蟒,大蟒为蚺。
他心情复杂地按照自己尾巴的粗细比划一圈,在沉默中逐渐不安起来。
……这么粗……这么长?
手上比划着,安洛的告诫突然炸响在耳旁:
“雨林的主人残暴至极,传闻中他曾一举绞杀一头成年的大象。”
“对了司霖你应该不知道大象是什么吧,传闻丛林主人曾经游至浅海,直接一口咬碎了鲨鱼的头骨……”
“记住,进入洞穴之后除了歌声什么都不要留下, 不然你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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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献唱的人鱼为什么没有回来?”
司霖:……
他每回忆一句安洛的交代,瞳孔就要震上两震。
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只是被旋涡冲进一个普通洞穴。
上一秒还耷拉的眼尾立刻恢复上翘的弧度,司霖无比加惬意地蹭了蹭后背的石壁,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但很快,司霖突然打了个冷战。
身后冰凉的石壁好像晃了一下。
刚刚的触感......简直就像是有冰冷的指尖滑过他背后的皮肤。
司霖骤然回头,眼前的巨岩岿然不动,通体漆黑的岩身甚至渗出更多寒气。
叫他感到说不出的紧张和怪异。
——这里的活物,不止他一个。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司霖瞬间感觉到一种被鬼上身的阴森感。
一时间,他的指尖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鬓角开始生出冷汗。
人鱼本就敏锐的五感一时间被无限放大,眉心一跳,他终于看到一小节滑进地下河流的尾巴。
“是谁?!!”
洞穴四壁瞬间回音激荡,司霖一怔,直觉周身血液逆流。
许久过去,河水里的东西完全没有露面的意思。
方才的一幕仿佛成了人鱼自己吓自己的闹剧。
司霖脑袋一偏,抿嘴开始回忆刚才那截尾巴的细节:除了颜色不同,那截尾巴上鳞片的大小以及排列方式......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很快,一个激动人心的猜测呼之欲出。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的意思是,我们或许是同类来着。”当同类两个字不轻不重地落地,司霖很快恍惚了一瞬,再一开口话音里都擒着笑:“别老躲着呀,我又是不是那个丛林之主,不吓人的。”
本来司霖还不怎么抱有期待,怎料漆黑平静的水面突然就有了波动。
他的心口突然被这种得到回应的喜悦填得很满,这种劫后余生之后又遇到同类的激动情绪直直往上,噼里啪啦地带起一连串多巴胺,直冲头顶。
司霖的话夹子如同开闸泄洪般打开,在密密匝匝的话头里将自己与同伴分离的艰辛、豹口逃生的恐惧还有对丛林之主的埋怨......一股脑尽数道出。
尽兴之际,“砰——”的一声巨响,头顶一块巨大的悬石毫无预兆地砸入水中。
将司霖眼中的悸动和兴奋一下子浇灭了。
他的心头猛地一跳,难以形容的诡异感蔓延全身。
正当他战战兢兢准备俯身查看自己那个可怜的同类,尾鳍触碰到水面时,因为刺骨的寒意莫名打了一个冷战。
而真正令司霖眸中的光渐渐碎裂的是——
这次,他是真切听到了身后石壁“簌簌”的响声,目睹倒影中的泛着凌凌冷光的巨石缓缓蠕动,一时间先前那种冰凉的触感仿佛化作无尽濡湿的粘液,顺着他的背脊淌下来,又像一股电流一般倏地袭遍他的全身,使得每一寸肌肉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司霖脸侧的咬肌绷了一下,他终于看清,隐匿在水底的那一条,根本不是什么同类的尾巴。
而是......怪物巨大身躯的尾端!
他头皮轰地发麻,一口气卡在嗓子眼,恨不得将之前废话说了一箩筐的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这样巨大无比的身形、通体漆黑的鳞片……
除了丛林之主,还会有谁?!!
顷刻,耳膜内响起一阵嗡鸣。
前所未有的惊恐席卷全身。
思绪未落,远处水声轻响,幽黑阴暗的洞穴穹顶处,两点凛冽的绿光伴随主人眼皮的开阖闪动。
那条盘旋在此的巨蚺,缓缓苏醒,将目光投向了面色如纸的人鱼。
2. 蛇尾少年
司霖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仰头的瞬间,他的视线冷不丁触到穹顶的两点冷绿,四目相对的时候,好似被一副利齿卡主脖子。
......完了,死定了。
司霖仿佛听见巨口之下自己浑身骨骼被嚼碎的声音。
他不是没想过找机会逃入水中,只怪巨蚺的威压太强,鱼尾刚刚触到水面仿若陷入漆黑粘稠的沼泽,瞬间无力、动弹不得。
司霖索性瘫坐在河边,心情复杂地仰面等死。
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黑暗中,巨蚺湿凉的吐息喷薄在他的头顶,冷冽沙哑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人鱼,既然到来,为何还不吟唱?”
这个声音落入耳中的一刻,司霖瞬间感觉到一种被巨蚺缠绕的窒息感。
片刻反应之后,他的胸口中又腾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激动。
那颗停了一瞬的心脏重新充血、跳动,他在即将死掉的瞬间得到一个赦令,于是硬生生被大难不死的幸福感拍傻了。
在巨蟒不耐烦发出第二遍质问时,司霖终于抽出一线神智来思考。
——哎,歌唱?谁唱?
沉默间,答案呼之欲出。
司霖一个趔趄,差点尖叫出声。
他唱起歌来五音不全,嗓子像是被卤过……
就算有命唱,还有命活吗?!!
巨蚺的五感灵敏异常,人鱼的迟钝加剧了他的不满。
“轰隆——”一声,接连有滚石坠落到水里,河面炸开的水花令司霖惊得大气也不敢喘。究竟是怎样的巨物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扫落这些石块。
水声停止之后,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司霖眼眶发酸。
真的……要唱吗?
因为过度紧张,他的唇色越来白,独属人鱼的精致脸庞却并未因此有所折扣。
恰好就在这时,一阵“咕噜咕噜”的巨大响动从腹部传来。
司霖迅速捂住闹事的肚子,一脸尴尬地赔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打安洛离开之后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过。
他尴尬地抬头去看巨蚺。
后者不明所以:“有问题?”
腹中的鼓叫再次应声响起,司霖一梗脖子,腆着脸朝对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心中尚存能拖一时是一时的侥幸。
漆黑穹顶处,巨蚺不再说话,鳞片划过岩石的摩擦声响起。
司霖耳鳍蹭地竖起,满脸激动地循声望去。
丛林之主声音冷淡中透着不耐烦:“时间所剩不多,人鱼,唱歌。”
司霖:“可是......”
他剩下的借口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身边的温度降低。
对方音色更低,似有不屑之意:“想要填饱肚子的前提条件是,肚子的主人还活着。”
司霖:“......”
他捂着肚子忽然觉得,距离饿死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苟着,但是这条巨蚺想要弄死自己完全就是瞬间的事情。之前还头脑发热地奢望对方尚存一丝心软,现在看来蛇心险恶,天真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不知是不是错觉,巨蚺再次擦蹭山洞的时候,浑身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颓然和.....虚弱。
司霖大着胆子试图仔细观察一番,下一秒痛感袭来,连续滚落的石块从他的手臂处擦过。
他总算看清,那条通体黑亮的大蚺蜷曲于穹顶,硕大的头部每前进一点,粗壮的蛇身便紧贴着岩石蠕动,如同丛林中那条黑水河一般绵延不绝。
仔细看,对方的鳞片伴随每一次呼吸缩张,紧贴岩面的身体却叫司霖窥出几分隐忍和难耐。
“看够了没有?”
低沉阴冷的声音再次阴恻恻地响起,惊得人鱼浑身一哆嗦,他在狂风骤雨般的坠石中芦苇似的摇摇欲坠,只能用双手抱头以减少最致命的撞击。
电光火石间,两点阴鸷的绿光居高临下地逼近。
窒息感再现,司霖顿时如临大敌。
令他没有想到的到,巨蚺只是探头过来并没打算咬他一口。
对方三角形的头部将司霖整条人鱼托起,将他带到溶洞高处一块突出的平地上,堪堪避过那些还在不断坠落的碎石:“这里是洞内最安全的地方,坐稳了,掉下去一定尸骨无存。”
司霖正纠结巨蚺究竟为的哪一出,下一秒,巨蚺给了他一个痛快。
“唱歌,现在安全了。”
语气较之前更加阴郁狠厉,司霖毫不怀疑只要现在摇一下头,这位丛林之主定会不加犹豫地杀死他。
原先找的那些借口直接被咽进肚子,司霖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一条丛林巨蚺如此热爱音乐的原因。其他人的爱好或许要钱,但这位大爷的爱好.....可能真的要命。
司霖的尾巴微微打着颤,唇齿几度开阖,又生生忍下。
心情之复杂,一时间难以言表,最后终于吐出几个字:“您确定要听?”
转眼一看,视线范围内再寻不到漆黑巨蚺的踪迹,只剩坠石源源不断地落下。
但他知道,对方一直都在。
天要亡我啊......
司霖清了清嗓子迫使自己淡定下来,整个人都被愁云笼罩,他在黑暗中淡淡看了一眼,已经生出和世界诀别的苍凉。
很快,断断续续有荒腔走板的歌声从他的嘴边溢出。
两三句唱罢,巨蚺没有叫停。
一小节过去,反倒是轰隆隆的巨石坠落声愈演愈烈。
跟伴奏似的。
歌唱到一半,无事发生,反而叫司霖有点没底了。
他算比较有自知之明的那类,知道就算变成人鱼自己音痴属性也改不了,除非......丛林之主他,口味清奇?
唱完,司霖终于忍不住了:“还......还要继续吗?”
毕竟再唱下去,他都快怀疑巨蚺究竟有没有听觉了。
诡异的是,和之前一样,他的问询依然没有得到回答,连落石都停止了。
司霖沉默了一会,就在他马上就要产生自我怀疑的时候,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开始弥散出血腥味。
“......”
人鱼的呼吸骤然停滞。
难道有谁受伤了,不是,他的歌声最多就是不在调上,杀伤力能有这么强?
半晌,洞壁上再次传出淅淅索索的响动。
司霖长叹口气,他就说嘛,所谓的唱歌要命本来就是一种名叫夸张的修辞手法。
他心头微微松了口气,转眼却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听着落石密集砸向水面的巨响,心里堵得慌。
“哎.....”司霖不自觉出声提醒:“丛林之主,您还在吗?这个洞穴.....是不是要塌了?”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司霖正愣住,几乎怀疑巨蚺是否已经先离开,纠结自己要怎样从这块高地下去。
可下一瞬,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洞穴有坍塌之势。
距离自己最近的岩壁恰似黑云一样重重压了下来。
司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在剧烈的失重感下很快陷身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识......
*
一夜过去,终于有晨风顺着水路挤进洞穴,落在人鱼脸颊上留下一丝凉意。
司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堆碎石上,在反复确认自己仍然拖着一条大尾巴之后他才敢相信自己在昨晚的危机中幸存下来。
他来不及细想事情的始末以及血腥味的来源,在目光触及到乱石中通体漆黑蛇尾的一刻,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净,紧接着,目光一寸寸往上,在看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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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蛇尾少年全貌的时候司霖的大脑彻底放空——
照鳞片的分布和颜色......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正是丛林之主无疑!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条巨蚺的身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暇多想,在察觉到对方身上的血腥味时,司霖被一种巨大的心虚笼罩。
他攀着石块以最快的速度往地下河的方向移去,忽地背后悚然一凉,条件反射回头之际,目光与目光短兵相接。
几秒钟后,司霖败下阵来,偷偷撇开了视线。
他紧张地背过身咽了咽口水,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的一百零一种死法。
半人半蛇的少年沉默着继续看他。
这条人鱼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一瞬间,一种条件反射的杀意席卷全身。
显而易见,他认识这条鱼。
但不知为何,少年每多看眼前的人鱼一眼,后槽牙就痒得发疼,浑身上下的弑杀细胞紧跟着叫嚣。
司霖踌躇半晌,等了半天没有迎来死亡的他忍不住开口:“你——”还不杀我?
几乎同时,少年隐住嗜血的欲望直直望来:“你——是谁?”
司霖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依然不敢对视少年的眼睛。
“我叫撒琉喀。”
人鱼愕然地闭合住嘴唇:“......”
心头惴惴:巨蚺变成人形的新规矩,杀人之前先自报家门了?!
人身蛇尾少年原本冷漠阴鸷的眼神忽然变了变,转瞬就多了几分隐忍和无奈:“除了自己的名字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认识我的,对吗?”
“......”少年人上扬的尾调惊得司霖心跳都慢了半拍。
丛林之主到底玩的什么把戏?还能不能给将死之人一点人道主义关怀了。
撒琉喀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他皱着眉从身后掏出一片银白色的尾鳞:“这枚鳞片是你的没错,气味也对,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司霖开口回答之前,一阵头昏眼花,在他感觉饿得肚皮快要贴上脊梁骨的瞬间,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少年强有力的黑色蛇尾上。
应该还是很强吧......
应该能让自己吃上顿饱饭吧......
昨日洞内昏天黑地的动静在脑中再现,司霖微微怔住,话到唇边就突然一顿,大言不惭吐出几个字:“我是你哥。”
只要明眼人都不难看出,他俩虽然都是人身,但一个蛇尾一个鱼尾。
撒琉喀好看的眼睛眯起来,眉心蹙成一团,青筋鼓动的手掌快将那枚可怜的尾鳞捏碎了。
就在他快要沉脸发作之际,司霖一梗脖子:“表、表的那种。”
撒琉喀强忍住把他一尾巴扫到地上摩擦的欲望,眼中情绪似乎更加微妙。
他瞥了眼这条细胳膊细尾巴的人鱼得出结论:
这样软弱的、没有杀伤力的生物在雨林里基本活不过三天,换言之,这条一无是处的人鱼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而这样的废物......竟然声称是自己的表哥。
撒琉喀眼皮一撩,入目就是司霖故作淡定的表情,只是内心紧张引起的连带效应暴露在司霖耳根到脖颈的那片难以被忽视的绯红上。
不愧是世间最美丽的物种。
那片扎眼的绯红看得撒琉喀很是稀奇,目光一敛,鬼使神差地将废物重新定位成储备粮
——足够养眼的那种。
这样的想法一旦落定,少年的心中蹭地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突然来了兴致,竟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司霖应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堂堂丛林之主这么轻易相信了自己的鬼话。
却见少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喊了一声:
“表哥。”
3. 危机初现
少年声音清冽,和洞内巨蚺的低沉的声线重合了七分。
司霖突然打了个冷战,表情一言难尽地扭曲一瞬,好不容易才将内心的不安按下。
撒琉喀的摸样几乎和十七八岁的人类少年一样,明明喊着亲昵的称呼嘴角也翘着,可一双被寒光淬得铮亮的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看猎物一般犀利又专注地盯着他瞧。
司霖莫名感到一阵寒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好不容易厚着脸皮在这种喘息不得的气氛里缓过神来,没绷住,弱弱地冲撒琉喀“诶”了一声。
后者收敛了表情,眉头微乎其微地跳了一下,眼神晦暗不明。
撒琉喀的长相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他不做表情的时候面部线条更显凌厉,再加上一双兽性未泯的眼睛,无论心虚与否,司霖都不是很敢与他对视。
在司霖喉头发紧眼神乱飘的时候,撒琉喀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目光所及全是洞穴坍塌后的断壁残垣,他盯着这堆熟悉的乱石看了片刻,突然将视线移回到司霖身上,睫毛在眼底留下一轮暗色。
司霖被他看得心里有鬼,条件反射地咧嘴傻笑。
撒琉喀转动眼珠,冷淋淋的视线游移于乱石和人鱼的嘴角之间。
气氛瞬间跌入冰点。
司霖不自觉地连呼吸都谨慎了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小心翼翼地解释,生怕对方误会自己:“我醒过来的时候洞穴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少年单手撑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冷眼盯着他。
司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急促。
他不知所措地转开头,余光却发现少年借由蛇尾站起,冷不丁朝自己靠近——
速度之恐怖,凌厉带风。
司霖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几乎以为撒琉喀片刻间恢复了记忆要向他问罪。
可下一瞬,少年的蛇尾划过他的身侧,重重地砸向身后的草丛。
“砰——”的一声,草丛里尚来不急蓄力出击的巨蜥轰然倒地。
司霖见识过巨蚺的实力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少年形态的撒琉喀一击致命又是另一回事。
而后令他诧异的是,明明巨蜥已经没有了呼吸,撒琉喀依然没有罢手。
他用蛇尾箍住对方的身体的同时,幽冷漆黑的鳞片瞬间收紧,伴随噼里啪啦”的骨裂声传出,蜥蜴在他的绞杀下成为一包被表皮兜住的软肉。
整个过程简单而粗暴,仿佛对于少年而言简单的杀戮还不够。
他不仅漠视生命,更乐于将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司霖眼皮重重跳了一下,觉得自己浑身僵得像掉进冰窟。
遍体生寒。
撒琉喀看向他的时候瞳孔里弑杀的暴虐还在,或者说眼睛的主人根本不屑于掩饰。
司霖的心脏猝停一瞬,如造遭蜇刺,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在他脑海中炸响。
司霖本能地别过眼,想逃。
却来不及了。
撒琉喀的尾巴擦过他的鱼鳍,将早就没气的巨蜥重重摔到他面前。
一连粗暴到近乎无礼的动作落在司霖眼里成了赤裸裸的警告还有......蔑视。
少年眼皮一掀,似笑非笑:“警惕性还是不够啊,表哥。”
许是被戏谑的眼神烫到,又或者是杀戮之后的一声表哥过于惊悚,以致于人鱼的呼吸节奏都被打乱了,一颗心七上八跳地乱蹦。
虽然撒琉喀很快收敛起暴虐的一面恢复冷淡态度,司霖却不敢顺着对方的话继续。他随口一诌的表哥身份尚未坐稳,现在只会多说多错。
腹中一响,司霖计上心来。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指向地上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巨蜥,转移话题:“撒琉喀,这是我们今天的食物吗?”
撒琉喀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其微妙。
毫无疑问,司霖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他左思右想也不太明白自己惹对方不快的原因,虽然这只蜥蜴卖相惨是惨烈了点,但丛林当中自然淘汰的法则众所周知,难道,惹得撒琉喀不高兴是因为一句......“我们”?
看不出来,这个丛林之主还挺小气。
他心里默不作声地吐槽,转眼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撒琉喀你杀死的猎物当然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
话音刚落,黑发少年忽地抬头,眉眼间覆上一层寒霜。
“你再说一遍?”
司霖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这么大一只蜥蜴难道你吃独食还不够?
他脑袋发懵,肚子又饿,情急之下火气蹭地一下子窜起来了,咬着牙反问:“咱俩一起吃不行,你一个人也不行?就这么一只蜥蜴,你来说说怎么办。”
话说出口司霖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额头上瞬间渗满汗珠。
他浑身的鳞片一下子都收紧了,下意识去观察撒琉喀的反应。
人身蛇尾的少年再次逼近司霖,这次他那双暗流涌动的眼睛眯起,视线仿若探照灯般一遍遍从人鱼脸上划过。
司霖被他看得浑身一颤。
鬼使神差地,内心惊讶的情绪将恐惧压下一头。
他整个人被来者的身影整个笼住,哪怕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挺尾直立的撒琉喀竟然比自己高出一头有余,这还只是这条巨蚺的少年形态。
要是成年了......想都不敢想。
撒琉喀因为司霖的走神微微皱眉。
撇开对偷袭无感不说,这个废物竟然连紧张的时候都能走神。
结果就是,他俯身迫近,用手掰过司霖的下巴。
二人的距离近得视线几乎失焦,司霖彻底清醒了。
他绞尽脑汁正准备开口辩解,下一瞬间,撒琉喀手下的力道更重。
司霖吃痛,彻底哑声。
他维持着下颌被少年制住的动作,连挣扎都省了。
果然是废物。
少年居高临下,看着司霖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直到司霖脸颊上再度出现绯红一片,撒琉喀才慢腾腾地放手。终于在对方惊魂未定的眼神里冷笑出声:“你猜这东西为什么叫吉拉毒蜥?”
司霖这才反应过来,手指一偏:“因为......有毒?”
撒琉喀这才正眼看他,冷淡反问:“所以,你是觉得它的毒素不足以毒死我们两个人,所以选择单独迫害我一个?”
“不!撒琉喀,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霖慌张到差点咬到舌头,“我只是不知道......”
“哦,原来不是故意下毒。”
司霖:“......”
“撒琉喀,我怎么可能要害你!”
“真的!不然最开始的时候也不会提议我们一起吃。”
“好吧,我承认我刚刚从海洋洄游到雨林不久,根本不熟悉陆地上的生物.....”
然而这些辩解对于撒琉喀而言,似乎毫无作用。
对方始终用那双幽幽的眼睛不含任何表情帝凝视着他,让司霖后脊发凉。
他急忙别过视线,却意外与惨死的蜥蜴对上。
冷血动物的竖瞳与少年的一样没有感情,死亡的冰冷令司霖不由得浑身一颤。
难道,现编的借口得不到撒琉喀的认可,让他发现了自己身份的纰漏......
自己也会被绞杀致死吗?
司霖捏紧了拳头,情急之下竟然意外发现自己指甲的下有更锋利的尖甲隐约显现。
突如起来的“武装”给了司霖勇气,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况且他这么大一条人鱼。
但司霖很快又将那些利甲收了回去。
上一秒还在审视自己的的撒琉喀突然撤回视线,一眼也不看他。偏长的黑发遮住他凌厉的眉眼,少年把脸转向别处,神色看不出喜怒。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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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霖额头快被冷汗浸湿前,才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哦。”
司霖原本还有些恍惚,目光突然对上撒琉喀隐在长发中的一小截下巴。
和对方七分清冷三分野性的外表截然相反,撒琉喀的下颌并不宽厚也不锐利,反而线条更偏柔和流畅。中和掉轮廓的凌厉冷峻,抿嘴不语时甚至显露出与本人气场不和的脆弱感。
至此,司霖才真正觉察眼前半人半蛇的怪物不过是个少年。
还是失忆的那种。
仔细一想,算上灭掉巨蜥和阻止自己中毒,撒琉喀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司霖终于牵动嘴角,彻底放下心中的芥蒂。虽然也会因为这张撒谎才到手的长期饭票而心虚,但司霖自认是个懂的感恩的人,他现在只盼跟着少年版的丛林之主捡漏,以后有机会自然能够回报对方。
将思路捋顺之后,司霖目光游移到撒琉喀强壮有力的尾部,轻声旁敲侧击:“撒琉喀,快中午了,你肚子饿不饿?”
撒琉喀幽幽地反问:“这是又想给我吃毒蜥蜴?”
司霖:“......”
电光火石间,他呼吸一窒,觉得自己又和死神擦肩了一次。
他心有余悸地解释自己除了关心并无恶意,然而撒琉喀收敛杀意不假,却始终神情恹恹。
司霖突然有些慌了,他初来乍到不过一两天,尾巴才使利索一点。
得罪了撒琉喀这张蛇形饭票,即便勉强留得住小命也难逃被活生生饿死!
对方的嘴角每抿紧一分,他的心脏就下坠一瞬,其间还时不时想象自己饿死后被动物蚕食的惨状。当他正犹豫要不要打打“亲情牌”的时候,一直缄默的少年转身看了过来。
司霖竖起耳朵,偏偏就遭遇了晴天霹雳。
“我受伤之后又中毒,现在动不了了。”
司霖灵魂出窍似的愣了好几分钟,终于回魂:“是.....巨蜥的毒吗?”
撒琉喀瞥了他一眼,沉着张脸表示默认。
显然这次中毒也是在意料之外。
少年再次背过身,脸上的神情又冷又狠。
其实话一出口,撒琉喀就开始后悔了。
不轻信暴露自己的弱点是刻在每一个生物骨血里的丛林法则,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把实话告诉这个连蜥蜴靠近都察觉不了、遇到危险只会等死的废物。
还是说,自己真的认可了和对方的血缘牵绊?
答案明显是否定的。
将受伤和中毒的事告知人鱼无异于活生生将最脆弱的脖颈亲自送到敌人的嘴边,这样的决定和向丛林里所有虫蚁猛兽示弱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之前的动作,撒琉喀背后伤口处开始有鲜血源源不断地外渗。
明明很痛,他却越发冷静下来,脑海中闪过一万种方法将这条无知、无能又无畏的人鱼置于死地。
几乎同时间,人鱼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掺杂着不自知的孤勇。
“不用担心,我应该也能捕猎养你。”
少年哂道:“就你?”
“就我!”司霖说前一句话的时候心里无比犹豫,冷不防被撒琉喀戳穿,心里瞬间憋了口气。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表面自告奋勇背地鱼尾战战,两眼有神眼角却不自觉带点泪光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可笑还可怜。
司霖来不及细想自己到底要怎样才能履行承诺,心慌了许久终于发现撒琉喀无声无息地看了过来。
丝丝缕缕的寒意在空气中蔓延。
司霖倒吸一口气,只觉冷淡的、带着微不可察杀意随眼神席卷过全身。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洞悉了一切谎言,喘息间就要直取自己的小命。
然而,在缓慢凝结、仿佛降至冰点的空气中,战战兢兢的司霖听见了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
“嗯。”
“靠你养我了。”少年戏谑的眼神望过来,“表哥。”
4. 狩猎无能
司霖一愣,有些不确定地用眼神求证。
洞穴的坍塌让阳光得以照射进来,那些极为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飞舞,而撒琉喀迎着阳光注视他的时候整张脸都镀上一层金光,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司霖自动过滤掉少年语气里那些不容忽视的锐利,仿佛之前命悬一线的紧张感都是错觉。
精神一放松,他就差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让撒琉喀失望。
可一转眼司霖又被难住了。
他下半身的鱼尾并不能像蛇尾一样自如地在陆地上前行,如果要捕猎的话只能回到水中,而现在他几乎以一种搁浅的状态瘫坐在碎石堆里,距离河水还有一段距离。
余光带到撒琉喀,少年身形维持不动,掩在碎发下的目光幽幽闪动,简直像料定他出师不利一样。
不知为何,司霖的心脏倏地提起。
他在看清撒琉喀眼中竖瞳闪现的一瞬,再次被一种不安感笼罩。
比起期待,那两道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像是在等着他捕猎不成、空手而归。
残酷嗜血的半蛇少年即便是受伤中毒仍叫人不敢轻视,至于对方会如何对待言而无信者,只凭巨蜥死不瞑目的尸体他已经催生出无数种恐怖的想象。
司霖的求生欲瞬间被激起,连滚带爬地把自己摔进的河水里。
洞外的水域连同地下河,水温较平常更冷,司霖在附近水域足足巡视了几圈除了一些塞牙缝都不够的小鱼,几乎是一无所获。
就算发现大鱼的踪迹,也许是他砰砰甩尾的动静过大,每次来不及靠近大鱼早就不知所踪。
司霖接连傻眼几次,想着撒琉喀那句“靠你养我了”,脸上先是一烫,转而又变青。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作为一条人鱼,理所当然应该处于水生物食物链的顶端,明明已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却连条小泥鳅都没有捞着。
更何况,来自岸边少年的注视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他这些笨拙至极的无用功,于撒琉喀眼里或许是雨林里难得一见的笑料,于他自己,却是极有可能断送掉小命的前兆。想到这里,司霖不禁对自己不知死活的捕猎提议懊恼不已。
但这种失落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远处波光练练的水面上,他清晰地看到一个不算太熟悉却足以令他惊喜的身影。
那是只鹈鹕。
一种惯会用它那副硕大的喙部作捕鱼工具的鸟类。
而眼前的这一只,正好将一条肥硕的鲶鱼装进自己的喉囊内。
司霖的视线死死盯着鹈鹕的喉囊,他以前也看过一些渔民利用鸬鹚捕鱼的纪录片,几乎认定自己和撒琉喀的午餐终于有了着落。
抓不成鱼,难道还不会抢吗?
就在他屏气凝神,蹑手蹑尾准备靠近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也已经被这只体型硕大、素来有“鸟中恶霸”之称的鹈鹕视作下一个攻击目标。
在司霖的设想中,他只需要趁其不备上前箍住鹈鹕的脖子,对方就会因为受惊不得不把喉囊里的鲶鱼吐出来。然而,等他鱼尾发力,快速疾冲到鸬鹚面前准备出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反倒是自己先眼前一黑。
司霖眼皮重重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整颗头都被鸬鹚含在嘴中。
一瞬间,混合着鱼腥味和刺鼻消化液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脖颈处的疼痛在所难免,但令司霖更心惊肉跳的是鸬鹚的喉囊中呈密封状态,他现在就像将整张脸埋进放满腥臭废水的盥洗池里,多呆一秒都会窒息身亡。
撒琉喀同样注意到了这边。
水中再是险象迭生,此刻的他不过只掀了掀眼皮,眼神里的疏离和冷漠要是被司霖看到只怕会让他全身的血液再低上几度。
对撒琉喀而言,弱肉强食本就是丛林的生存法则。
更何况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不在乎司霖——一个储备粮的生死。
换句话说,他除掉那只巨型毒蜥是因为杀掉人鱼之后对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先下手为强是他身负重伤的唯一选择。
他甚至调整了一下盘尾巴的姿势,换成最佳观赏角度。
丛林里从不缺少强者之间的巅峰对决,但这样实力悬殊、闹剧一样的生死纠缠算是他失忆之后继和一条人鱼称兄道弟之外的另一个乐子。
有趣至极。
水面上,人鱼几度尝试用双手掰开鹈鹕的鸟喙却如同蜉蝣撼树。因为缺氧,他的尾巴在水底疯狂甩动,拍打起的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惊起河对岸树林中的一大片鸟雀。
司霖的肺部像是被紧紧拽住,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灼痛。他脑海中一片眩晕,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忘了,背后悚然一凉,他惊觉自己撼动不了鹈鹕钢钳一样的鸟喙,也根本......无法撼动。
——难道,就要这样可笑地葬身鸟嘴了?
突然间,司霖听到自己心中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啪”地断掉了。
就在此时,求生的本能激发出身体最原始的机能。
人鱼全身肌肉紧绷的同时,尖锐的利甲倏地从指缘和指腹的缝隙中催生出来,闪着点点寒光,和司霖温润修长的指节形成强烈的割裂感。
恍惚之中,司霖只觉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沿着指缝流淌下来,等他彻底从鸬鹚嘴里挣脱出来得见天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早已没入鹈鹕的脖颈。
鲜血染红了鹈鹕羽毛和附近的流水,司霖顿时汗毛倒竖,收起利甲时,碎肉翻飞,有更多血液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视线......
如果不是撒琉喀出声提醒,司霖还一动不动地面对着鹈鹕的尸体,鱼尾颤抖个不停。
这是他两辈子以来头一回杀生。
二十几年的良心与道德感被一下撕开一道口子,整个人仿若一只颓败漏气的皮球。
司霖拖着猎物回到岸边的时候,尾巴不小心磕到一块尖锐的石棱上,眼眶都红了。
撒琉喀一直晦涩不明地看着司霖。
看着他眼红,看着他回神,看着他颤颤巍巍地清理鹈鹕的羽毛,也不发话。
等人鱼一脸不忍地给猎物开膛破肚,并用河水冲干洗净的时候。
撒琉喀眯了眯眼睛,心想,吃个东西都这么麻烦,果然是个蠢货。
但令少年英俊的面孔上真正露出不耐烦神情的是,司霖在做完上述一系列繁琐操作之后,并没有即刻把猎物呈到自己面前。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找了片叶子,包裹着放在河边。
就在人鱼双手捧着根木棍在另一块铺上草屑的木块上飞快摩擦,隐隐有火星明灭的时候,撒琉喀的眼神一瞬间森冷,身体深处似乎有东西“啪”地一下被那点蹿起的火光灼伤。顷刻间,刻在骨子里的炙痛席卷而来,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岩浆里,遭受火舌的千刀万剐。
撒琉喀面上有扭曲的痉挛一闪而逝。
——可他什么也记不起来。
幸而司霖现在背对着少年正在生火,并没与察觉到身后一触即发的危机感。更不知道原本动弹不得的撒琉喀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起身。
他翻动着手里的火堆自言自语:“还好大一野营跟着学会了生火。”
经由火焰加热,空气里的景象开始变形。
此刻,人蛇蛇尾的少年距离他不足半米的距离内,用眼神预演一击致命。
“不过再麻烦也是值得的,受伤怎么能吃生食呢?”司霖虽然对那只鹈鹕的尸体还有抗拒,可语气里的坚持却毋庸置疑。
话音刚落,火舌猛地跳动了一下,司霖心中陡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
那是刚一种在经历过殊死肉.搏之后突然拔高的,对杀意的敏感。
然而,等他回头的时候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盘坐在乱石碓里的撒琉喀眉眼低垂,似乎在漫长的等待中陷入小憩。
还未完全坍塌的岩体在阳光下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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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暗影,人身蛇尾的少年被笼罩其中,他那双漂亮但过分桀骜森寒的眼睛没有睁开时,整张脸有种淡漠到超然的神性。
司霖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不多时,少年眼睫很轻地颤抖了一下,睁眼正对上人鱼的眼睛。
后者因为之前的捕风捉影略有些心虚,尴尬地收回目光,小声提醒食物烤熟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
撒琉喀并没有见过用火焰处理食物的手段,既不制止也不期待:“不急,好歹是你用自己作诱饵才捕到的猎物,想怎么处理都行。”
因为烟熏火燎,人鱼的脸庞本就变得有些可笑,经他这么阴阳怪气的指摘更是多了些狼狈。
撒琉喀的视线冷漠地停留在司霖被火光映红的脸颊上,心中烦躁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他不喜欢火,甚至称得上讨厌。
那种东西凑近时固然温暖诱惑,可一旦肆意蔓延随时都可以吞灭掉动物、山林、万物。
最后席卷一切,只留下昏暗无光的天空和满地焦炭。
越想,少年面色越沉。
特别是看到人鱼明明双手被烫红还是捧着烤肉满眼期待地凑到面前时,某种近乎诡异的焦躁伴随杀意感在脑海中膨胀到了极致。
“久等,现在......应该可以吃了。”
司霖看着被自己烤的外糊里焦的鸟肉其实有些紧张,一时间得不到回应,心脏更是突突直跳。
撒琉喀不发话,他又这么一直举着,鼻腔被烧焦的肉味灌满反而刺激到他早就饥肠辘辘的脾胃。
这种被他人给予的食物……
这样的赠与在撒琉喀记忆中,似乎从未出现过。
弱肉强食是丛林的法则,亘古以来一直未曾更改过。
撒琉喀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目光落在散发着浓郁焦香的鸟肉上,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点奇异的情绪。
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令他微微蹙起眉头,撒琉喀还未捕捉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另外一种带着恶意的情绪如潮水般蔓延开来,冲刷掉方才的心绪。
……这种弱小的物种,却要为自己献出食物的行为,除却献媚,还有一种可能。
他在挑衅他。
野兽的直觉与理性的思维打着架,还未分出胜负,撒琉喀余光中那个揣着鸟肉的少年就朝着自己向前迈进一步——
“自己吃。”撒琉喀的目光紧紧的锁在他的脸上,突然开口,语气算不上好听。
对他方才的思维无所察觉的司霖并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变脸,碧透的双眼在阳光下漾起层层晶莹的水波:“可是,你现在中毒加受伤,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多吃点才能好得更快……”
“我的事不要你管。”少年开口打断他,强势地将烤肉塞回到人鱼手里。
司霖并不接受他的变化,正准备跟他好好拉扯一番,
突然一瞬间,撒琉喀原本低垂的尾尖骤然绷紧,他用余光扫过河对岸起伏的草丛,片刻后冷笑道:“当然,表哥要是想管,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司霖猜不透对方到底什么意思,只见少年垂下眼皮,再没往上抬过。
堪堪掩住一丝幽光。
“对岸最大的那棵散尾葵下长着鸭掌草,能解蜥毒。”然后他又听到撒琉喀补充道,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过来,“表哥,你愿意为我去取来吗?”
司霖见那棵散尾葵就长在河畔,如果只是游过去采药并是什么难事,想不通既然一开始就有解毒的方法撒琉喀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可又觉得哪里隐约不对,司霖微微蹙起眉头,却依然毫不犹豫地放下烤肉,选择直接入水。
此刻司霖不知道的是,在水波荡漾的不远处,散尾葵斑驳陆离的树荫下,是整个河岸的最寂静处。
——不知何时,那里多出一双幽深的眼睛,静静地潜伏其中,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似乎只需要一丝响动,就会上演一场夺命厮杀。
5. 再度失算
司霖一口气游到河对岸的散尾葵下,即刻就发现了那蓬叶片肥硕形如鸭掌的草丛。
他扑腾上岸,抬手就扯下一大把茎叶,才发现采药过程出奇的简单。
万幸万幸,饭票终于有救了。
司霖长舒一口气,他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鹈鹕被鲜血浸红的羽毛,想到之后再也无需自己杀生,内心终于如释重负。
“簌簌——”
不远处,湿热的微风拨动草丛。
司霖正欲转身回到水中时,余光正好撞上一张骤然裂开的深渊巨口,两颗流着涎水的颚牙之大,简直让他条件反射地缩紧全身的肌肉。
刚从鹈鹕巨嘴中逃生的司霖:!!
第几次了,这片丛林到底还有多少惊吓!
不等他多想,眼前这足有两米长的斑节蜈蚣从草丛中猛地冲出,试图以一股难以撼动的力量将他整个钳住。
动静之大,直接吓得司霖浑身一哆嗦,尾巴打滑,以一种极其惨烈又滑稽的姿势滚落回河中。
——这阴差阳错的一摔,反而逃过出蜈蚣的捕猎范围。
距离河水不足一米的地方,愤怒的捕猎者千足齐动,身体的每一个节段统统竖起,整副躯体猛地拔高后在草木丛生的河岸呈现出令人恶寒的庞然身影。
粗硕的触须疯狂抽动,仿佛在宣泄失手的不满,又像在心有不甘地探索水面。
它并非惧水,却只能在水面浮动,在丛林中为所欲为的节肢类杀手一到了水中就会因无法移动而面临生存威胁。
现在,岸边和水中一虫一鱼大眼对小眼,俨然一道诡异又可笑的风景。
不被察觉的对岸,撒琉喀森冷的目光望向这一幕,较之前更为犀利的眼神夹杂着戏谑、恶劣还有......失落。
少年那张看似冷漠淡然的面庞好似多了一条裂缝,凭空添了好几分实实在在的暴虐和阴鸷。仿若一只弄丢了老鼠的猫,在看不到掌心玩物惊慌逃窜的丑态后露出最卑劣的真实面目。
但接下来的一幕令撒琉不禁蹙眉。
这条人鱼到底又搭错了哪根筋?
——他亲眼看到河中央那条刚刚侥幸逃生的废物正在此地无银地整调转鱼尾,俨然有重新上岸之势。
撒琉喀眸色闪动,在心里再度对人鱼的蠢笨盖棺定论。
转念一想,又开始恶劣地期待这场好戏的续演。
司霖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明知那只蜈蚣站在岸边望眼欲穿,他甚至远在水里就已经听见对方巨大的颚牙霍霍生响,却还是选择折返。
他并非要送死,也不是自以为真的拿捏了怪物蜈蚣的弱点。
司霖每硬着头皮靠近岸边一寸,他就能听见自己心脏哐当哐当撞击肋骨的巨响。
不禁一遍遍给自己打下强心剂:这鬼东西怕水,既然第一次能够脱身,再故技重施一次应该也不会太难.......吧。
但是这一次,他显然失算了。
架在蜈蚣脖子上的巨大头板并不是徒有其表,雨林里久经生死的怪物也不是想象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节肢动物。
看似狂躁粗暴的捕猎者也深谙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它对人鱼偷偷摸摸的举动视而不见,甚至故意做出掉头离开的假象,只为等那条该死的人鱼上岸之后彻底卸下戒备。
就在司霖鬼鬼祟祟地上岸,又手忙尾乱地一通捣鼓之时,因为一阵突如起来的阴风而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冷战。
抬眼一看,蜈蚣的背影分明渐行渐远。
司霖本想趁机离开,却在起身之际眼睁睁看着一截摆动着无数步足的尾巴迎面而来,将自己重重砸向丛林更深处的草丛中。
人鱼在岸上与只会蛄蛹的爬虫无异,这只蜈蚣的用意图穷匕见。
——这是要彻底断了他回到水里的退路!
司霖痛得眼前微微发黑,口齿间翻出一丝铁腥气。
他眼睁睁看着猛然袭向自己的罪魁祸首,再次感受到直击心灵的恐惧。
整副身体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静候着死神的降临。
这次......大概是真的要完蛋了。
司霖不知道的是,河对岸一直有双深晦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切。
竖瞳中透出的戏谑与寒意,甚至丝毫不逊色于眼前最凶残的掠食者。
突然间,那道毫无善意的眼神难得顿住。
凭借惊人的视力,撒琉喀一开始也只是欣赏人鱼濒死时惊恐至极的丑态。
在目睹司霖最绝望的一刻,他那汪幽深的竖瞳中,仍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实力悬殊下,人鱼折返的行径本就是在送命。
死相再惨,也是罪有应得。
这种以卵击石的死法更是让他觉得无趣。
他正欲移开视线,目光瞬间被人鱼手心紧攥的一抹绿色锁牢。
——那是几株已经被摧残得看不清原貌的鸭掌草。
此时,少年像是被那抹蔫儿了吧唧的绿色电了一下,整条的尾巴僵直得好比河滩上的腐木。
答案从脑海中成型的瞬间,撒琉喀不自觉蹙眉。
所以,这条人鱼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居然能蠢成这样。
他究竟是怎么活到成年的!
恍惚之中,司霖那副坦然等死的面孔猛地钻入眼帘,再次加剧了撒琉喀心中的烦躁。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第几次了,又是这种无法把控还难以描述的胶着情绪。
撒琉喀的眉眼彻底被阴影笼住。
心底冒出唯一个声音就是:司霖他果然该死!
但不是现在。
明明又蠢又弱,废得天理难容,偏偏一次次出乎自己的意料。
想到这里,撒琉喀唇边噙着一抹冷笑,特别认真地说服自己:
这么有趣的废物,又胆大包天的‘表哥’......
他貌似并没有玩够。
而河对岸的丛林里,司霖在无处遁形的恐惧中等待怪物蜈蚣的致命一击。
耳边不断传来草木被压折的声音,还有怪物由远而近百足齐动的“沙沙”声,他浑身的细胞统统战栗起来,仿若已经置身于地域的边缘。
正当他因为绝望闭上双眼,脑海一片眩晕之际,身体前方炸响一声足以撕裂空气的惨叫。
这种声嘶力竭的悲鸣让热与的每一根神经都跟着抽搐起来。
没来得及睁眼,又有重物落地的巨响再次划破死寂。
至此,司霖总算竭力坐起,看着眼前的景象却一度哑然。
——早前还强悍无比的蜈蚣以一种扭曲至极的角度断成几节,更恐怖的事,它那些密密麻麻的步足都因为不堪重击散落了满地。
伴随着自己异常沉重的呼吸声,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尾出现在司霖的视线中。
随视线一寸寸上移,他的心跳突然顿住了。
苍莽葱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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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丛林中,巨蚺的身躯犹如一堵高墙,每片幽黑的鳞片都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肉眼可见地比洞穴初见小上一圈。
一时间,劫后余生的欣喜灌入四肢百骸。
可当司霖对上巨蚺那两点幽绿色的竖瞳,窥见到其中一闪而过的沉黯,司霖瞬间觉得这道视线又恢复到最初始时的阴鸷和冷漠。
他条件反射地错开眼神,猝不及防撞上扭曲惨死的尸体。
这时,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扭曲,司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面色如纸、神情破碎,哪里还像个九死一生的幸存者?
直觉告诉他,这条巨蚺比之前的所有掠夺者都要恐怖上千倍、万倍!
而自己作为弱势者根本无法逃出生天,本能的反应除了示弱,就是臣服。
周遭气压很低,气氛变得更加诡谲。
撒琉喀的目光再次刺向司霖——
这个愚蠢至极的储备粮在怕他。
这种连活着都需要被施舍的废物怎么能不知好歹到这种程度。
此刻,那种有如诅咒一般阴魂不散的烦躁感被再度点燃。
巨蚺那双被深绿色虹膜覆盖,瞳孔中镶有一丝细线的竖瞳左右开阖了一下,视线一错不错地黏在人鱼身上。
不久前才被按捺住的杀意一下子全部冒出头来,顷刻化为嗜血的暴虐。
与此同时,人鱼前方的草丛上瞬间笼上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
——那是一条蓄力攻击的蛇尾。
然而,血肉飞溅的一幕没有发生。
参天的巨蚺仿若泄露的气球,骤然变回人形的少年摇晃欲坠。
就在撒琉喀因为中毒未愈即将倒下的瞬间,之前还惊魂不定的人鱼连滚带爬地扑倒在他身边,哑声叫他:“撒琉喀......你为什么突然倒下了,还流了好多血,你没事吧......”
看着来者一副泫然若泣的神情,撒琉喀心中充满了不屑。
他现在伤口崩开动弹不得,可司霖却活蹦乱跳。
这废物之前怕他怕得全身发抖,现在应该趁机逃命才对。
眼前的人鱼越是慌乱,他的心里越是烦躁。
早知道就该敲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撒琉喀额上已经渗出冷汗,胸口也上下起伏,可神情却一直保持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和桀骜。他因为力竭几乎不能开口说话,迷离之际也不忘用目光剜向人鱼。
那条拖着大尾巴的废物,狼狈地蹿回到草丛中,像是精神不振,又像是亢奋过头。
撒琉喀嘴角紧绷,周身气压更低。
怎么,终于反应过来该逃了?
可下一瞬,人身蛇尾的少年彻底怔住。
目之所及,浑身沾满草叶的人鱼重新捧回一丛新绿的鸭嘴草,一双浅栗色的眼睛被覆在上面的泪光浸润得湿亮。
“撒琉喀,完好的鸭掌草那边还有很多......”
“不用担心,解毒之后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撒琉喀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感觉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撞了一下。
于是心中的烦闷更烈。
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他恨恨地盯住人鱼。
生怕漏看了一瞬。
要不是眼前的罪魁祸首,犯蠢怎么会传染?
要不是犯蠢是会传染,自己又怎么会......救这样一个蠢货。
6. 杀心又起
撒琉喀醒过来的时候,依然动弹不得。
但身上的剧痛已经缓解了很多。
空气里弥漫着鸭掌草捻碎后难闻的草腥气,半人半蛇的少年维持倒下的姿势,静候着余毒的眩晕和麻木感满满从身体剥离。
这个过程不知道还要多久,但身后淅淅索索的响动声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撒琉喀用力地拧了下眉,眼皮都懒得掀,似乎觉得多看一眼都心烦。
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忆之前是什么样的,但自遇到这条自称是他‘表哥’的人鱼起,身上的伤痛就只增不减。
最近一次袭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以失败告终。
更可耻的是,身体疼痛缓解的迹象证明——他作为掠食者,竟然被自己的猎物救下了。
一想到这里,脑海中人鱼那副傻了吧唧的样子又有冒头之势,撒琉喀牙关紧闭着,呼吸骤然变得又重又急,仿佛每一次吞吐都带着火星。
河畔夹杂着湿冷水汽的晚风拂过,瞬间也将空气中的烦躁稀释。
少年维持僵直的姿势不动,眼皮底下眼球转动的频率却增加了。
撒琉喀紧闭着眼眸开始期待,期待行动自如之后,让那条自以为是的人鱼后悔。
后悔没有趁机逃走,后悔犯下他生命中最错误的决定——救下自己。
也将会是司霖鱼生中的......最后一个决定。
想法刚刚成型,草丛中传来簌簌声响。
有人在向他靠近。
是司霖。
撒琉喀一个“滚”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尾巴就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住了。
少年那双阴鸷的眼睛骤然睁开,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感灌顶而下。
此时,尾巴上那点沾湿的触觉竟然绕开刚刚最初接触的那片蛇鳞,转向其他地方。
撒琉喀只觉浑身的毛孔一瞬间炸开,异物摩擦身体的诡异触感过于僭越,在人鱼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竖瞳已经因为充血而变得异常狠厉吓人。
偏偏他此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哑着嗓子恶狠狠地训斥:“别来碰我,滚——”
按照之前,往往只是少年的一个冷眼司霖就要抖上三抖。
这次他只是略微紧张地咬了下嘴唇,反而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我叫你滚,听到没有!”
因为强行调动浑身肌肉,撒琉喀浑身上下的骨节传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他浑身的鳞片肉眼可见地闭合、紧绷,折射出森冷的寒光。
要不是重伤未愈强行显露原型而导致完全脱力,只怕人鱼在已经在他的震怒下化作一滩碎肉。
司霖突然打了个冷战,方才短短的一瞬他简直像在冰窟窿里面浸过一回。
但他的目光总是不听使唤地聚焦在少年蛇尾的伤疤和泥渍上,胸口处不断腾起出的沉闷和歉疚竟然将恐惧压下:“撒琉喀,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但是这些伤口要是被继续污染的话可能一直都好不了。”
撒琉喀厉声打断:“不用你管。”
司霖不明白少年置气的原因在哪,只是他好不容易才找来柔软度适中的叶子,反复在河水中清洗过很多次才用来给对方擦拭,明明自己是出力的一方反而被莫名其妙的怒火燎到,喉咙突然也跟着发干。
他深吸了一口气,反倒是加重手上的力道,脱口而出:“我是你表哥,我不管你谁管?”
话音刚落,撒琉喀发出一声冷笑。
司霖的脸色瞬间变白。
他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却从这声冷笑中读出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鄙夷,心道不好。
莫非,撒琉喀这是又想起来什么了?!
他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以为撒琉喀要发出什么关乎自己生死的结论了,手上还得继续擦拭的动作以掩盖内心的惶恐不安。那片沾了水的叶子好几次险些滑落,司霖都力挽狂澜地将其捡回来,生怕被少年发现自己的失误。
然而,好几分钟过去,撒琉喀始终也没有开口。
对方猝不及防的乖顺让司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仔细想了一下,撒琉喀要是真的想起点什么来又怎么会三番四次救下自己,更不可能放任自己活到现在。又犹豫着盯着撒琉喀的背影看了好几眼,确认再无异常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将少年的阴阳怪气归结于二人首次‘近距离接触’的尴尬和别扭中。
少年人,哦不,少年蛇嘛。
做事横冲直撞,说话口是心非,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司霖忽地生出一种都是过来人的释怀和坦然。
但凡他绕到另一个方向看清撒琉喀的正脸,只怕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醒。
——撒琉喀低头不语的表情堪称恐怖,一双绿色的竖瞳升腾起缕缕杀意。
冷血动物在发起攻击之前,往往都沉默冷静得要命。
潮湿荒芜的草丛中,危机蛰伏。
在司霖看不到的角度,绿色的竖瞳寒光一现,一道道鬼魅般的细长黑影便齐齐顿住,随后仿佛接受到了什么无声的指令,顺着少年的视线改向人鱼身后曲折滑行。
司霖低头看着少年,以己推人,如果换做自己受伤有人帮忙擦拭伤口,肯定也是藏藏掖掖、别扭至极。又难得从实力强悍的撒琉喀身上看到这种反差,突然就觉得有点可爱。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重新扯动,手下的动作较之前更加卖力,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所在的空地已经被数十条蠢蠢欲动的毒蛇包围其中,随时都可能被那些淬毒的獠牙一击致命。
机械性的揩拭仍在继续,人鱼的动作已经称得上熟练。白皙修长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沿撒琉喀的腰侧穿过,带着湿凉的树叶一点点向下向前,从某个角度更像是兄友弟恭的亲昵拥抱。
突然之间不知带过什么,司霖呼吸突然停了一拍。
——手下鳞片的触感坚硬异常,却远不及其他部位僵硬冰凉。
司霖:“......”
他瞬间联想到自己腰线三寸以下,某个隐藏在鱼鳞重难以启齿的地方,难道......
他的脑子来不及从排山倒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身体就触电一般松开了手。
随后,司霖倒吸一口凉气,心脏一阵阵发紧。
“撒琉喀,我不是故意的。”司霖本来就心虚,更无意于冒犯对方。
可现在已成事实百口莫辩,眼下他又羞又愧,恨不得被蜈蚣一口咬死都好过现在。
晚风更盛,司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见少年始终没有说话,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我、我去河对岸把火种拿过来!”
说罢,不等对方回应便一溜烟儿朝河边蹿去。
直到人鱼入水的噗通声响起,撒琉喀才彻底从错愕中回神。
他视线不自觉地落到刚刚被触碰的地方,仅一瞬,又快速移开。
撒琉喀原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彻底狰狞。
他的手背和颈侧的青筋暴起,双颊微微颤抖,满腔的愤慨和怒火混在一起,汇成一句无声的指令:
杀掉那条人鱼,马上,现在!
*
司霖拿着火把回游的时候,便在岸边感到浓烈到无法掩饰的杀意。
火光之下,他脸色煞白,僵在水里犹豫了足足好几分钟才想到鼓起勇气,缓慢地向前挪动。
姣好的面容将视死如归四个字演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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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畅淋漓。
另一边,撒琉喀半敛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起初还竖起耳朵关注河岸的风吹草动,直到有水声响起草丛中杂音鹊时,反倒刻意转移注意力,不去关注那场一触即发的杀戮。
雨林里,偷袭和围猎随时都在发生,而眼下的一切,都是那条傻鱼自找的。
撒琉喀垂下眼睫,无视胸腔中无端腾起的烦闷。
草丛中,淅淅索索的动静由远及近。
撒琉喀原本并不在意,直至那阵动静在距离他不过半米的地方,顿住了。
——这并不是那些四处游蹿的毒蛇敢靠近他的安全距离。
少年不能动弹,下意识拧着眉之际,猝不及防对上一片跳耀的火光。
紧接着就是一张被放大的,被火光烤得红彤彤的俊脸。
“撒琉喀,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人鱼一边上下打量确保少年身上没添新伤,一边平复自己激烈的心跳,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多么不得了的话。
撒琉喀沉默了一下,低垂的睫毛掩饰住眸中的诧异:“你怎么.....”
没死?
司霖见少年终于愿意搭理自己,以为之前那点误会和尴尬彻底翻篇,这才卸下心里的包袱将上岸时的惊现遭遇全盘道出:“我刚从对岸回来就察觉到不对劲,草丛里面窸窸窣窣,肯定有东西!”
“还好我不仅会生火,还知道大多数夜行动物其实都怕火。”他晃了晃手中的火把,长吁一口气:“这不,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小命。”
撒琉喀闻言,冷冷看他一眼,目光正好撞上前者关切的眼神,胸口突然被猛地一戳。
随后只见司霖将火把插在距离自己更近的地方,略微后怕地说道:“好在你没事,我原本害怕你身上的血腥气会引来更多危险,好在现在咱们有了火种,等我再去多捡一点干柴堆一个篝火,今天晚上一定能平安度过。”
两人的视线相接,少年能直接从司霖的瞳孔中看到暖融融的火光,眨眼间,他像是被烫到一样,忽地别过眼。
他皱着眉头,又压低嗓音说了句:“随你。”
这条笨鱼能躲避开毒蛇着实令他意外,但兽类的本能告诉撒琉喀对方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古怪和不同,保持警惕,永远是生存的第一准则。
这捧火炬有没有可能烧到自己.....
这是不是人鱼对他的另一种挑衅?
但司霖的望过来的眼神实在太蠢、太直白了,撒琉喀仅凭一眼就知道这个傻子心里装的什么。他无声地看着遍地搜捡树枝的司霖,不知为何,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抗拒。
他不禁反复琢磨人鱼说过的话,瞳色猛地一深。
于是,当司霖心满意足地抱回一大堆干柴的时候,对上的就是撒琉喀复杂的眼神。
心说,他这个便宜表弟该不会是终于开窍,看到自己忙上忙下,感动坏了吧?
怎料火花在空气中‘噼啪’一声炸开,在烈烈晚风中愈烧愈旺,毫无征兆地,不适感瞬间爬满司霖全身。
“你,不会夜行。”撒琉喀肯定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司霖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隔着火焰依然能感觉对对方身上的愠怒。
夜行……
那不是所有野生捕猎者夜间摄食的本能吗?
这个回答闪过脑海的刹那,他不由得头脑一懵,后脊发寒。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紧接着,一道属于少年的声音低低传来。
撒琉喀沉沉的视线紧紧地锁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说谎的人鱼扼杀于此。
刺骨般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到底是谁?”
7. 阴差阳错
原本还弯腰拨弄柴火的司霖心头猛地一跳,条件反射地挺背直身。
从撒琉喀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人鱼额头上纤毫毕现的汗珠,脸色惨白得仿若脱了水就再也无法正常呼吸的普通鱼类。
少年瞳孔骤然紧缩,眼底掠过一抹可怖的寒光。
在这个节骨眼上,那条惊恐未平的人鱼拖着尾巴开始踉踉跄跄地移动,却不是朝着逃命的方向,而是撒琉喀这边。
“我,我能是谁?”司霖强装镇定,就差立马拍胸脯保证:“我当然撒琉喀你的表哥。”
话音刚落,不知是心虚还是后怕,朝少年脸上瞥去一眼。
这一瞥,瞬间对上撒琉喀审视的目光。
少年双眼深处那抹冷绿闪现,像枚尖锐的冰棱,即刻刺破了司霖侥幸的幻想,寒意涌现,仿佛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将他推入无尽的深渊。
司霖:!
心道不好。
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脱口的辩解被撒琉喀出言堵住。
“我可不会生火,更不懂用火驱赶别的动物,”少年深深地看了司霖一眼,嘴角的弧度诡异,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夜、行、动、物。”
随后,撒琉喀的声音截然而止。
只见他十分恶劣地等着看人鱼慌神的反应,就差直接把这层本就靠着谎言建立起来的亲缘关系捅破。
可转眼一看,司霖整条鱼已经呆住,欲言又止地愣愣望过来。若干思绪在那双浅栗色的眼中翻涌、沉默,汇成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应:“我不是不会夜行,只是.....只是借助工具,我是说点燃火把的话视野范围内能够捕到的猎物也会更多一些。”
不像是在正面回答撒琉喀的质疑,更像是在解释最早的那句“你不会夜行”。
蠢货。
撒琉喀收回视线,眉眼间的凌厉不减:“所以说,表哥连最基本的夜视能力也没有?”
出口的是问句,语气确是肯定的。
撒琉喀其实有的是方法逼迫人鱼立刻露出马脚,可他偏偏要选择循序渐进,慢慢逗弄。
这是他属于冷血动物的本能,一种纯粹到残忍的恶趣味。
——他要亲眼看着猎物一步步掉入口中,细品对方在希望和绝望中沉沦,直至越陷越深直到彻底无法逃出生天。
然而,“夜视能力”四个字撞进司霖脑子里,激起层层叠叠的回声,震得他不知道哪个心房的血跑偏了,突然拔高声调:“难道撒琉喀到了晚上仅靠肉眼就能看到和白天一样的景象?”
半人半蛇的少年眼神黯了黯,不解人鱼突如起来的兴奋。
下一秒,司霖只把他的沉默当做回答,几乎是本能地夸奖出声:“你......你太厉害了。”
他的眼神炽热,湿亮润泽的眼睛像初生的幼兽一般望过来,有种令人意外的崇拜感。
撒琉喀很难想象,这种眼神居然是出现在一只濒死猎物眼中的。
少年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森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冷漠难堪,但漆黑的眼睫微不可微地轻轻颤了一下。
此时柴堆里的火苗忽地窜高了几寸,一时间,四周被照得更亮。
仿若之前剑拔弩张的窒息氛围都是幻觉。
一朵飘零的火星落在司霖的手背上,烫的他指尖蜷缩了一下,忽地反应过来撒琉喀的试探醉翁之意不在酒。
失策!
对方明摆着给他挖坑,他自己倒好,帮着把坑越挖越深不说,差点半只脚主动踏进去了。也怪他自己,头发长见识短,怎么听到个夜视能力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撺掇撒琉喀帮自己抓夜宵了,哪能想到丛林之主他只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
司霖忍不住探头去看撒琉喀的反应,又下意识立刻找补:“咱们虽然是表亲,但毕竟那个什么......物种不同。”
话说到这里,司霖尬得鱼尾扣地,不知道耗死了多少脑细胞才编出个不算太离谱的理由:“不管是夜行还是夜视,就拿蛇类来说,有的昼伏夜出也有的白天觅食行动,我想我自己......大概属于人鱼中的后面那一种。”
他七七八八又圆了几句,撒琉喀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回应。
司霖再次在对方的沉默中逐渐不安起来。
殊不知撒琉喀根本没听他那些七拐八绕的狡辩,皱着眉下意识要将那双泛着星光的眸子从脑海中清理出去,但无比烦躁地一睁眼,那双眼睛的主人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睫下亮晶晶的眸子莹光流转,貌似很想故技重施再来一次。
——再度露出那种,我眼中只剩下你、只赞叹你、只崇拜你,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的......蠢笨表情。
却偏偏纯粹干净得看得人心惊,看得人胸闷,看得人.....杀念又起。
这些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撒琉喀浑身不可自抑地战栗起来。
但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一息之后,少年任由额角青筋鼓动,嗓音变得压抑低沉:“表哥虽然捕猎水平不怎么样,但知道的还挺多。”
司霖:“......”
他不知道自己又怎么触怒了对方,撒琉喀语气虽然称得上平静,但浑身上下散发出叫人无法忽视的冷气。
司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却生生忍住了。
下一瞬,他见伏倒在地的少年浑身有轻微的抽搐,突然间觉得自己产生错觉。
再看一眼,不禁头皮一紧。
——撒琉喀身后的伤口逐一崩开,那些好不容易才有愈合迹象的好肉和鳞片因为身体主人强行突破毒药的麻痹而炸裂开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撒琉喀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可以自虐到这种程度!
“看够了吗。”
撒琉喀声音幽幽响起的一刻,司霖再度感到一种瘆人的恐惧感。
他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想起那些□□片中窥见老大秘密然后被暗地里沉塘的倒霉炮灰,而现在,他与炮灰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的下场板上钉钉,而他自己,貌似还能拯救一下。
随后一个机灵,小心翼翼开口:“别,别乱动.....我去给你重新采些鸭掌草来。”
此话一出,少年倏地掀开眼睫:
蠢货又开窍了,想趁机出逃?
想到这里,撒琉喀表情轻微地凝滞了一下,彻底沉了脸。
湿冷的夜风中,再度传来人鱼天真无辜的声音。
“撒琉喀,我很快回来。”
......你最好知道回来,撒琉喀想。
少年的余光带过人鱼笨拙离开的身影,阴鸷的双眸中竖瞳闪现,透露出一股的乖戾的残忍,仿若深藏不露的上位者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结束猎物的性命......
*
司霖前尾巴刚离开,殊不知另有一道晦涩不明的冰冷眼神紧随身后。
湿冷的河岸边,月光猝然泄下。
如果司霖此时回头,将不难发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那些先前被火把驱散的毒蛇。
在撒琉喀的授意下,它们不仅充当少年的爪牙更是少年的眼睛和耳朵,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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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的指令——但凡这条呆头呆脑的人鱼有了分毫逃跑的迹象,它们都能毫不犹豫地张开毒牙。
人鱼采完最后一笼草药,不远处杂草丛中再度传来若有若无的簌簌响动。
司霖还未回过神,周遭再度恢复成一成不变的寂静。
之前那些东西不是已经被赶走了吗?
他紧攥着鸭掌草回望四周,目光飘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确认再没其他动静之后,默默自语:
别自己吓自己,人往往都是被错觉给吓死的。
虽然自我安慰的话一套又一套,但司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只想飞奔回到撒琉喀身边。
——撒琉喀有时候确实阴晴不定难揣摩,但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伤害过自己。
反倒是自己.....一开始就谎话连篇。
想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心虚,司霖悄悄朝撒琉喀所在的方向偷望了一眼。
此刻,他的心中不由得响起两道不断拉扯的声音,全然不知每磨蹭一分钟那些幽影一样的毒蛇就更近一分。
良心派:“撒琉喀都失忆了,你撒谎骗人家内心过意得去吗?”
保命派:“那就坦白告诉他,洞穴的坍塌很有可能拜我五音不全的唱腔导致,然后直接嗝屁在他的大尾巴下边?”
良心派:“可是一个谎话需要千千万万个谎去圆,他今天质疑你会不会夜行,明天可能会问你更要命的问题。”
保命派:“问题是,你活得到那天吗?你知道怎么在丛林中生存吗?会捕猎吗?上次是谁去抢鹈鹕嘴里的鱼,差点自己葬身鸟嘴的?”
良心派:“......”
司霖深吸一口气,就冲这这张无敌饭票。
千难万难,他这个便宜表哥也就当定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给撒琉喀把草药带回去,只有他这个表弟养好伤,我这个做表哥的才能真正安心不是?”
此话一出口,司霖自己都怔愣了一下。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戏颇深,一股脑将心声全部道来,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这般大义凛然。
倘若不是知道真相,只怕连他自己都要感动哭了......
但司霖并未注意到的是,他的话音未落,一只躺在原地不动的撒琉喀耳尖猝不及防地跟着颤抖了一下。
“当务之急......养伤......安心......”
人身蛇尾的少年瞬间眉宇紧皱。
撒琉喀头一次生出无比的震感,难以置信除了外表一无是处的蠢货竟然真的和自己存在亲缘关系?
随后,视网膜上倒映出的景象似乎再度印证了他的想法。
只见尾巴上裹泥的人鱼抱着一堆草叶竖在河边,脸上不知道在哪里蹭到脏污,又呆又愣。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在丛林里活过三天的蠢笨样子。
可就是这样的蠢货,满心满眼想着给自己疗伤。
撒琉喀:“......”
明明所谓的误会化解,谎言不证自清。
可他偏偏烦闷更甚,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难耐和抗拒。
少年冷眼望向越来越近的身影,身体深处的烦躁决堤一般弥漫开来。
下一秒,带有几分病态的心声陡然响起:
蛇类自相残杀,吞食近亲的行为并不罕见。
思及此处,撒琉喀偏执阴鸷的面庞扭曲了一瞬。
杀掉人鱼,杀掉自己的表哥.....
自己就能彻底从这种诡异的烦躁中解脱出来,是吗?
8. 闻所未闻
司霖在散尾葵附近多磨蹭了一会,折返时不自觉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躲藏在乌云里的月亮再次现出,皎洁的月光穿过婆娑的树影静静地投射在少年清俊的侧脸上柔和了凌厉的线条,仿佛失去了白日里冷漠和疏离感多了些静谧和神秘。
就在这时,水岸边传来一声突兀的蛙鸣。
撒琉喀倏地回头,掀开眼皮看向来者。
司霖瞬间从月下少年的画面中回过神来,迅速移开视线。
下一秒,司霖又蓦地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重新看向撒琉喀。
视线中,半人半蛇的少年斜倚在石块上,一双黑不见底的、毫无温度的眼睛低垂着凝视他。
眸色幽深,氤着难以忽视的寒芒。
司霖浑身绷紧、胆战心惊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悲喜参半。
喜的是撒琉喀伤势看上去好了很多,已经能够起身坐起。
悲的是......这一脸不耐烦又隐忍到要吃人的表情......
司霖想了几秒,将其归结于对自己这次超时采药的不满。
现在,冷不妨被撒琉喀一个眼神拆穿,略有些心虚。
他攥紧了背着在身后的左手,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眼睛快速地瞟向别处,不敢再和少年对视。
谁知,他这副躲躲闪闪的表情落在撒琉喀眼中成了扭捏作态,迅速化作恶意的催化剂。
——蛇类自相残杀,吞食近亲的行为并不罕见。
撒琉喀缓慢地翕动眼皮,眸底绿光隐现,似乎在酝酿一场随时都能展开的单方面猎杀。
司霖余光小心翼翼地一瞥,差点被对方不寒而栗的眼神吓得鳞片统统炸开。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采集好的鸭掌草递给少年,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死死捏着不放,唇齿几度开启,却又打着颤,半天愣说不出一句话。
对方死死盯住那一蓬嫩绿,面色依然不善。
似乎,更加阴沉。
少年眉头紧蹙,眼尾一并阖成凌厉的线条,带着难以忽视的质疑和狠绝。
司霖一下子觉得浑身的血压都在飙升。
他下意识将鱼尾紧贴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尾鳍不安地拍打着地面。
难道,难道......
终于还是瞒不住了吗?
“其实我还花了点时间,采,采了点别的。”司霖心下一横,哆嗦着嘴道。
撒琉喀来不及反应,下一秒,一把酸浆草莫名出现在眼前。
蔫儿了吧唧、弱不禁风,一看就是被人鱼给攥的。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抬起脸。
眼神晦暗不明。
察觉到他的视线,司霖识相地抿嘴,疑惑自己明明都坦白了,对方怎么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思来想去,结合少年一直没有进食的事实,得出个自以为十分信服的结论:
莫非,他也想吃?
想到这里,司霖捏着酸浆草的左手不自觉有了一个往回收的动作,显然是舍不得。
他早就因为丢掉了烤糊的鹈鹕肉差点悔青了肠子,好不容易才趁着采药偷摸摸揪了一些能吃的野草。
撒琉喀看着一脸纠结的人鱼,下颌绷得更紧。
司霖这才依依不舍道:“饿的话,这些先给你吃。”
蔫儿哒哒的绿色跃进眼帘。
撒琉喀目光一窒,太阳穴猛跳:“你说什么?”
他眼中的隐忍几近决堤,眯起眼凑近人鱼,冷冽的吐息像冰渣一样喷薄在对方的脸上。
这是丛林之主发怒的前兆,也是蛇类作为冷血动物为数不多留给猎物的最后一线......警告。
作为绝对的肉食动物,早前被自己的储备粮救治不说,现在更又要被喂草,撒琉喀自认失忆而非失智,人鱼手中每一根迎风飘摇的细草,都像是无声的嘲讽。
——刺、眼、至、极。
只要司霖接下来的话再触怒他一分,落在他颈侧的只会是锋利的獠牙。
怎料司霖一直沉浸在犹如割肉的沉痛中,警戒失灵。
他紧了紧喉咙,认为撒琉喀凑过脑袋是因为没有听清:“你是伤患,又是我表弟,喏,这些都给你吃。”
随后忍痛将酸浆草悉数倒进少年怀中。
撒琉喀:“......”
夜风凛冽,他深色的眸子猛地缩成一道竖线,森冷的绿光在竖瞳中暴涨、扭曲。
风吹草低,那些隐匿在四周的暗黑蛇影顷刻间也感受到操控者的情绪,近乎癫狂地吐着蛇信,蠕动不停。
一时间,原本静谧无比的河岸幻作杀气弥漫的死地。
直到此时,沉浸在不舍中的司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抬眼的瞬间,夹杂着湿黏的水汽的晚风刮过,他毫无准备地跟撒琉喀一双幽绿的竖瞳对上。
只一眼,脑袋嗡地一声过载,整个人生出被冷血动物绞杀的窒息感。
事情并不简单,司霖不明白到底触怒了撒琉喀的哪一寸逆鳞。
他一时间被这种压迫感冲击得喘不过气来吗,双眼因为委屈蒙上一层潋潋的水光,瞳孔失神又泫然若泣地盯着撒琉喀看。
“你——”
撒琉喀僵硬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他的下意识反应是:一条鱼怎么能娇弱成这样。
还有,这条人鱼明明上了岸,为什么眼睛里水汽还是这么多?
活像只死到临头却要死得明白,泪眼汪汪还委屈巴巴的......兔子。
兔子......可不就是吃草的么。
攻击状态的少年罕见地停止蓄力,保持居高临下的姿势,视线如同活物一般黏在人鱼脸上。
目光所及之处,司霖泛白的嘴唇上下碰了两下,又很快抿紧,星光点点的眸光很轻地抖了抖,显然,那点弄丢了夜宵的释怀和颓然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仿若舍弃的不是两三根野草而是他司霖得来不易的......珍馐。
撒琉喀用余光将他这副倔强又茫然的样子尽收眼底,彻底陷入哑然。
再次敲下定论:人鱼吃草,闻所未闻。
——果然,蠢得没救了。
与此同时,司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和撒琉喀把话摊开,怎料反倒是对方先撤回一步。
撒琉喀身后的蛇尾缓慢地重新攀回岩石上,尾尖不留痕迹地绕过人鱼。
没等司霖反应过来,那把稀疏的酸浆草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月光下,撒琉喀重新倚靠在岩石上,眼睫撇了下来。
嗓音恢复冷淡:“要吃你自己吃。”
司霖愕然地看向他,耳朵却紧跟着就热了——少年眼皮半垂后就再也没有掀开过,可他偏偏就从那点雪亮中窥到一丝罕见的情绪。
名为,戏谑。
顷刻间,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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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什么紧张的情绪的都没了,张了张嘴,恍然大悟:
就说嘛!撒琉喀之前浑身放冷气,肯定是嫌我给他丢脸了!
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怎么把面子看得这么重要。
虚惊一场,司霖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终于注意到撒琉喀已经解除了不能动弹的禁制。
因为过分激动,司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少年跟前:
“撒琉喀,你是不是已经完全解毒了?”
“身上的伤口怎么样,都恢复了吗?”
他巴巴地眨了下眼,手不自觉就抚摸上了打穿越后就再没填饱的肚子。
舌尖顺带难耐地舔了舔嘴角。
少年的视线好似被那点润泽的鲜红色烫了一下,却止不住将目光锁定在被舔舐过还留有水渍的地方,连带着发育得还不算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
撒琉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呼吸在无意识地变重。
他一向不解、也懒得去揣测人鱼对待自己的过分的殷切,但此时却能十分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条堕落到吃草的人鱼、他名义上的表哥,将自己放在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
为此,撒琉喀虽然不屑,却不得不承认,这种一厢情愿的‘看重’或许也是自己内心烦闷的来源。他有意忽略掉司霖的问题,不愿去接受一尾储备粮的自以为是。
蠢笨如斯,留住他的小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二人的对话戛然而止,人鱼方向传来“咕噜——”一声响动。
司霖尴尬地捂住肚皮,望向撒琉喀的眼神里却是赤裸裸的精光。
——他的饭票,要生效啦!
一侧,一直盘绕在岩石上的少年收紧蛇尾,漆黑锃亮的蛇鳞在石面上划出一道道锋利的印痕,伴随蛇尾的施力传出“轰隆——”的响动。
岩石被崩裂成了一堆碎块。
撒琉喀一尾巴扫开碎石,抬起眼,只见司霖不仅没有半点动容,反而满脸浮想联翩的傻样。
少年又觉得那些密密匝匝的烦躁重新席卷而来,再度有了嗜血的冲动。
此时,司霖恍惚间暗自期待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撒琉喀的神情再度变化。
他只知道,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跟着武力值爆表的失忆‘表弟’有肉吃!
他已然被填饱肚子的幻想冲昏头脑,模糊间感到又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尾巴上。
司霖猛地反应过来,这样的形状、温度、触感......
简直就像是撒琉喀的尾巴滑过——这是他曾经目睹过对方绞杀猎物的惯用技法。
司霖心跳得快从胸口蹦出来。
可不过转眼一瞬,冰凉触感稍纵即逝。
冷白的月光下,撒琉喀不知何时盘在树下,抿紧的嘴角的嘴角,一股子别有深意。
“刚才.......”
司霖话不及出口,对上少年沉沉的目光。
撒琉喀瞳孔太黯,哪怕借着月光也无法从中分辨出任何情绪。
就在司霖纳闷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得罪对方的时候,少年紧抿唇角,面露睥睨:
“我重伤未愈。”
司霖忍不住看了眼碎成八瓣的岩石,欲言又止。
撒琉喀翻身背对他,语气不善:“往后几天的捕猎——”
“还是继续让表哥代劳吧。”
9. 他在哄他
司霖疑惑的目光在少年和碎石间反复横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重伤未愈就重伤未愈吧。
他合计着换个别的什么话题将这件事彻底翻篇儿,又不禁咋舌——
貌似每次撒琉喀屈尊降贵地叫自己一声表哥,说话的神态和说话内容本身总有种生硬的别扭感。
想到这里,司霖目光一掠,在黑暗中,和一道隐忍、戏谑、火药味十足的视线撞个正着。
树影底,撒琉喀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转过头来,又以更快的速度转开。
司霖微微一怔——竟然觉得少年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有些眼熟。
他还真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发现了其中的原因。
这种心口不一的别扭和生硬感,他还在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身上见过。
想当初,那孩子肉眼可见地对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喜欢得要命。临到递给他时,两只小短手条件反射撤回,礼物被拒绝,一双圆眼睛眼睛却滴溜溜偷瞄个不停。
司霖重新打量了一遍撒琉喀,几乎更确定了:
看似凶残的丛林之主也有孩童一样幼稚赌气的一面。
小场面,不慌。
他缓缓挪动行走不便的大尾巴,试图靠近盘尾于树下的少年。
两人的距离越是缩短,撒琉喀身上的气压越低。
司霖目光坚定,竭力让自己忽略掉那些乌压压的威压,又不由得在心中默念:
少年心性其实完全可以理解。也怪自己,傻了吧唧的以为人家丛林之主看得上几根酸溜溜的野草。活该撒琉喀面色铁沉,连个正眼都不给了。
想起自己那副恋恋不舍的傻样儿,人鱼的脸蛋忽地一烫,语气更软:“撒......撒琉喀。”
下一瞬,有股劲风骤起。
一整棵树高大的针葵树就这样被蛇尾撼动树干的力量将所有树叶震落。
那些硬质的粗重叶柄就落在司霖面前不到一尺的距离,吓得司霖整条鱼尾后怕地拍打地面,心想:但凡走快一步,真的会被这些玩意儿砸死。
这算什么?恼羞成怒前的警告吗?
分别见识过蛇尾碎大石和蛇尾撼树之后,司霖耳朵里回荡着对方那句“重伤未愈”,突然又有些心梗。他看着满地的落叶觉得自己这个表弟不愧是丛林之主,气性很不一般。
短时间相处下来,他虽然因为心虚或害怕一度认为自己和撒琉喀之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但两人早已经建立了好几次的‘过命的交情’又实在让他无法忽略掉对方的反常。司霖偷瞟了一眼,只见少年的蛇尾不耐烦地掸去落在身上的碎草——明显心里有火。
司霖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
——觉得那股压抑着的邪火让人身蛇尾的少年越发生动、真实起来。
“撒琉喀,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
撒琉喀蹙蹙眉心,显然没有料到人鱼还有胆子继续向前。
他终于懒得掩饰,阴恻恻地转眸,瞥见司霖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根树枝,一边拨开成为路障的针葵叶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朝自己靠近,笑容比以往更谄媚一些。
最初因为足够养眼而留下性命的储备粮,现在,却怎么都看不顺眼。
撒琉喀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记忆开始倒带。
如果不是一醒来就失去了记忆,如果不是身边只有这么个探头探脑的蠢东西,仅凭那点虚无缥缈的血缘,他并不认为对方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更何况,常识告诉他,人鱼的栖息地应该在海湾深处,自己这个表哥究竟为何来到雨林腹地,又是如何恰巧在自己失忆时刻出现的......想到这里,撒琉喀眼底的戾气和血色又显。
撒琉喀的思考并没持续太久,一不留神,人鱼已经蹿到了他的身边。
“撒琉喀,我向你保证,明天一定有肉吃。”
少年眼神里的犀利还没来得及隐去,就觉得尾巴上忽地一烫,有温热汗湿的触感覆上来。
下一瞬,狂暴翻涌的怒意漫上四肢百骸。
——除了绞杀猎物和交.配,任何一种蛇类都不喜欢和其他物种的触碰。
撒琉喀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这个蠢货上手就摸的还所谓的“三寸”——整条蛇尾上最为脆弱,连接人身和蛇尾脊椎骨的部位!
撒琉喀面部的肌肉出现一瞬间的痉挛,转头看向司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格外恐怖,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折断这只一再僭越的右臂,却在看到人鱼一副鼓囊着腮帮又势在必得的坚定眼神之后莫名其妙地忍住了。
他并非没有见识过司霖拙劣又滑稽的捕猎方式,纯靠运气几乎没有技巧,甚至差点被反杀。
他留下一句让人鱼捕猎,并非真的想靠其饱腹,只是想再满足自己恶劣的嗜好——看司霖被猛兽鸟禽吓到屁滚尿流的窘态。现在,眼看这条没用到需要挖野草充饥的人鱼摆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撒琉喀紧皱眉头,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毒虫咬到,意识不清发了癔症。
两人目光对接电光火石一刹那,司霖心中闪过一丝窘迫。
但他强作镇定、微仰起脸,直视起对方的眼睛:“我说的都是真的,明天一定可以证明给你看。”
他仔细思考过了,仅凭暴力和经验来获取猎物的几率几近于零,可他虽然拖着条鱼尾双手却依然能够使用——而人类在地球上繁衍壮大、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地方就在于不断进化的大脑和灵巧的双手。
他觉得自己多研究研究,做个陷阱什么的用来挽救自己在这个‘表弟’心中的形象应该不算太难。
撒琉喀拧眉看着司霖脸上的表情变化了好几轮。半晌,不知道又找到了什么恶趣味,眉头渐渐舒展,突然嘴角一勾,笑得有点邪性:“是吗?”
人鱼终从幻想中抽出神来,特别乖巧地点了点头。
自从撒琉喀中毒之后,看他的神情不是斜睨就是冷瞟,这人难得重新展露的笑颜是个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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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的信号。司霖的信心倏地膨胀起来,整个人开始飘飘然,手掌忍不住哥俩好似的在蛇尾上反复轻拍。
撒琉喀终于不耐烦地抽动蛇尾,将那只手避开了。
怎知人鱼顺杆儿爬的速度极快,竟然自来熟地靠着他的尾巴一屁股坐到地上。
夜光下刺葵树影婆娑,在司霖看不见的角度,半人半蛇的少年竭力压抑住眼中的怒火,蛇尾上下泛着粼粼的冷光。就在撒琉喀近乎忍无可忍的时候,一道问询声传来。
“撒琉喀,你喜欢吃什么?”
人鱼轻柔的声音擦过耳边,撒琉喀却死盯着那截月白的脖颈,好似仅凭目光就能将其洞穿。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的司霖也并不气馁,他反而向后仰去,细细数来:“锦鸡?鼹鼠?还是更大一点的......野猪?”这些都是他能够想到的蛇类食谱。
全然没有意识到,他每多说一个字,周围的气氛更降低几度。
司霖随后想起了什么,又慢悠悠地来了句:“可是野猪太大了,我明天第一次做陷阱肯定捉不到,不过撒琉喀,要说捕一些田鼠兔子什么的我还挺有信心。”
或许是接连两天受了太多的惊吓,现在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候司霖连声音都带着一股柔软的惫倦,他见少年无动于衷又接着自说自话。
撒琉喀全程黑脸,被对方倚靠住的那片肌群早已被触电般的感觉绷紧了,整个人已经忍耐到非常极限的程度。
司霖的语调却越来越慢,渐渐轻得像一根羽毛。
就在撒琉喀按捺不住烦躁,试图扬起蛇尾将那截尚在吐息、聒噪不断的咽喉紧紧扼住,不再让一丝声音溢出的时候,听清了人鱼接下来的话。
“之前是我不对,不该给你吃草......”
“明天先捉只兔子赔你,好不好?”
话音落下,撒琉喀浑身上下所有的暴虐因子统统停止叫嚣,整个人猛然僵住。
他心里闪过某种奇怪的感觉,几乎是本能地排斥这种超出认知以外的陌生语气。
这种语气尾调上仰,又软又粘,类似某种鸟雀还巢时安抚雏鸟的鸣叫,又像兽类舔舐幼崽时轻声的低吟。
想到这里,撒琉喀竖瞳转动。锋利到宛若刀刃的视线冷漠地审视起靠在自己蛇尾上的人鱼。
直到对方喃喃地又问他一遍,撒琉喀彻底读懂了这句话。
此时,浑身泥渍的人鱼还靠在蛇尾上,较高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织物源源不断传来。撒琉喀皱眉看着他,心脏匪夷所思地跳重了几下。他发现司霖的睫毛低低地垂着,隐约可见眸间薄薄的雾气。
撒琉喀幽幽地收回视线,仰面望向天际。
繁星明灭闪烁,世界天旋地转,少年始终沉默。
他心中原本那些阴暗或荒谬的推论一时间尽数湮灭,真正的答案悄然浮出水面:
这条自己都狼狈不已的人鱼,正以一种极其迂回而且蠢笨的方式......
在哄他。
10. 恶劣再显
撒琉喀浑身的神经末梢仿若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又被人鱼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带得微微气喘。
他嫌弃地想要把人鱼推远一点, 又忽然听着司霖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以及从喉咙里发出的模糊的音节,莫名又想凑近听得更真切些。
撒琉喀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完全来不及细想,就听司霖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之前尾巴砸石头砸得那么重,疼不疼?”
撒琉喀冷不防呼吸一顿,又控制不住嫌弃:“你以为谁都像你?”
没用还逞能,废物得不像在野外呆过,简直不堪一击。
可眼见司霖脸颊、胳膊上都是泥,不知道为什么,撒琉喀突然很想伸手去擦。
到底还是忍住了。
司霖又迷迷糊糊地接话:“也是,疼的话也不会有力气再去.....摇树。”
撒琉喀:“......”
他的眉头再度拧紧了,逐渐怀疑最近是不是对这位胆大妄为的表哥过分宽容了一些。
撒琉喀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人鱼小半边侧脸,两人的距离近之又近,以他们之间力量的悬殊对方根本连反抗的希望都没有。可能司霖刚刚觉察到到痛苦,下一秒就会直接被一击致命。
想到这里,撒琉喀半眯的眸子里一片沉寂,紧接着又听见绵长缓慢的呼吸声。
视线里,人鱼眼皮轻垂,上唇微张露出一点莹白的牙齿。
——已然一副安然入睡的姿态。
撒琉喀:“......”
幽暗的夜色将少年的面庞掩住,一时间看不清他的情绪,只有两束冷淋淋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均匀呼吸声的主人身上,不偏不倚。
直到后半夜,视线才消失不见。
河畔不远处的针葵树下,月光浅浅,树影摇曳。
两道悠长的呼吸在夜色中终于悄无声息地交缠在一起......
*
次日一早,撒琉喀就彻底见识到了司霖信誓旦旦声称一定要让自己吃上肉的信心来源。
他原本对于人鱼随口一提的‘陷阱’不当一回事,但在看到司霖撅着尾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握着根木棍儿一阵深挖后,不禁怀疑:眼前的蠢货到底是水生动物,还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爬虫?
撒琉喀看司霖哼哧哼哧忙个不停,绷着下颌始终没有说话。
眼见人鱼尾巴突然打滑,差一点将脸砸进他亲手刨的坑里后,人身蛇尾的少年眼角抽跳,恨不得转身就走。
兑现承诺是吧?爬虫捉兔子是吧?
简直可笑至极。
可他抽身离开的动作并不算及时。
撒琉喀只觉司霖那头隐约有阵异动,随后果不其然传来那人的一声怪叫。
“抓到了——抓到了——”人鱼的声音傻气中透着兴奋。
少年疑惑地蹙眉,冷冷注视司霖的眼睛:“猎物在哪里?”
对方的手中分明空无一物,嘴巴却差点咧到耳后根,单凭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捕到了一头野猪。
撒琉喀发出冷笑,险些鄙夷出声的时候,只见司霖傻了吧唧地回望他。
下一秒钟,他总算看清楚对方伸手探到脏兮兮的土坑里,拔萝卜似的攥出一只......
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的花栗鼠。
撒琉喀:“......”
他身后遒劲的蛇尾扫过地面的石子,心中的不耐烦不言而喻。
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偏司霖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过来,叫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撒琉喀索性仰头迎上,又被眼眸上浮起的一层潋潋水光劈头盖脸撞个正着。
撒琉喀不仅能够夜视,眼力更是好得出奇,但他属实没有料到自己能被人鱼一个笑容晃到了眼。
只是当初是他让对方继续捕猎,此时再想收回哪里还来得及,现在他只能任由太阳穴鼓鼓跳动,看那条大尾巴的人鱼狐獴一样在草地上蹦蹦跶跶,咧嘴傻笑。
少年微微皱眉,心中恼意乍现。
生出一种立刻、马上和这条蠢鱼划清界限的冲动,忽地目光一凛,有陌生的气味颗粒被犁鼻器捕获。
——他在聒噪的空气中察觉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入侵者’。
*
司霖前一秒还在欢天喜地地向少年展示自己的战果,压根忘记自己仅凭一条鱼尾站立在地面上急需时刻保持平衡,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重心一晃,再次凭空摔跤,以上半身着陆的姿势“啪”地跌进土里。
咸鱼翻身尚且不已,更何况一条在旱地上扑腾的人鱼。
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忽然察觉到面前的低矮灌木丛中隐约有微弱的鼻息喷出。
司霖这几天本来就屡屡遭受莫名其妙的偷袭或恐吓,在察觉到潜伏生物的第一反应已经不再是愣在原地惊讶了,而是条件反射般后退一大步,随时作遁走状。
这种率先示弱的表现明显让灌木丛中的潜伏者信心大增,一直保持低垂的尾巴有了轻微晃动的迹象。
紧接着,灌木丛中一道毛茸茸的灰色身形划过。
在不远处撒琉喀的见证下,人鱼和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动物四目相对——
对方竟是一只稚气未脱的小狼。
司霖:!
可能是担心自己威慑力不足,又实在眼馋人鱼手中的花栗鼠,小狼崽学着记忆中母亲捕猎的样子用短小的爪蹬地、仰头低吼一声。
于是司霖就被这奶声奶气的一嗓子给吼得生生.....萌化了。
五分钟后,人类基因里对圆眼睛、毛茸茸还是幼崽形态生物的喜爱本能彻底觉醒,等撒琉喀再次凝神去看的时候,司霖已经保持和狼崽面对面的姿势,目光直勾勾地朝着小狼的小圆脑袋上望去——
眼看下一步就要伸手去摸一把三角形的小耳朵了。
撒琉喀:“......”
突然不自觉地后槽牙一痒。
人鱼弯弯的眉眼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流转间一双浅栗色的瞳孔中盛满星光点点,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刻更加叫人挪不开眼。
面对偷袭的时候怎么能笑成这样。撒琉喀越来越瞧不上司霖。
也越发不理解自己——
很明显,他对那张噙着笑的面容束手无策,几乎没有办法把视线挪开分毫。
但撒琉喀更在意另一件事。
人鱼这个笑容不是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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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里,少年半垂的眼帘忽地掀开,用一种很冷的眼神瞥向对方。
他的瞳孔中有暗绿的浮光游走,但凡有个活物对上这样的目光都会怀疑这人会活剐了自己。
只有司霖是个例外。
他毫无察觉不说,眼里只有龇牙咧嘴的狼崽,好几次差点被它奶凶奶凶的样子萌死。
“小家伙,你是饿了么?”司霖右手摇了摇的猎物,声调上扬,眼见就要上手去摸。
好似小狼崽根本无需费功夫,他下一秒就要将花栗鼠拱手相送。毕竟这头连绒毛都没完全有褪去就来独自捕食的幼崽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其他动物的盘中餐。
司霖不忍看它就这么死掉。
谁料小狼的视线直接越过他,也越过肥美的花栗鼠,停留在更远处一张紧绷的面孔上——
可怜的小家伙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因为灭顶的恐惧浑身炸毛。
镌刻在基因里的物种压制让无辜的幼兽第一次被名为恐惧的情绪湮没了。就连从狼群里走失时,它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司霖眼睁睁看着这只突然炸毛的小狼崽在自己面前四肢发软,毫无预兆地晕倒过去。
然后他顺着狼崽最后一眼的方向转过头,只见撒琉喀面色冷得冻人。
司霖一口气来不及喘匀,再抬眼时,人身蛇尾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侧目冷睨。
“笑得很好看。”
“怎么不笑了,表哥。”
人鱼自以为面对撒琉喀的阴晴不定能够临危不乱,下一瞬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捏住下颌,被迫将脸凑近来者。
耳边传来撒琉喀滞重的呼吸声,司霖这才发现不对劲。
但真正让他脸色惨白的是,少年的蛇尾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向自己的鱼尾,紧紧缠了上来。
“你说过,今天是为我捕猎。”撒琉喀加重手上的力气,以目光警示。
这下轮到司霖诧异了,他的下巴被对方钳住,鱼尾上也压着少年蛇尾的重量,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袋里嗡嗡作响。
千钧一刻之际,司霖突然清醒,急忙挣扎着送上手中的猎物。
怎料撒琉喀对花栗鼠视如不见,转眼间将人鱼的脸拉近自己,仿若无声的审视。
直到冰凉的吐息重重地吐到脸上,司霖才彻底反应过来,慌张解释:“我听说和狼群走丢的幼狼很容易死掉,这才......再说,只要陷阱还在,猎物总会再有的。”
他并不明白,如果只是为了花栗鼠撒琉喀突如其来的怒意会不会来得太反常了些。
怎知话音落下的一瞬,下.半.身被蛇尾箍得更紧。
只见少年皱眉,面色发狠:“既然是献给我的食物,就没有随随便便送出去的道理。”
司霖吃痛,不敢动弹,在看清撒琉喀眼中的怒意和狠绝之后心底蹿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寒意。
少年显然捕捉到他慌神的反应,见状,下颌线绷得更紧。
紧接着,撒琉喀调转视线,望向狼崽晕倒的地方,只听他嗓音不似一般的冰冷和恶劣:
“再说,其他动物幼崽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是吧,表哥。”
11. 气味标记
少年的声音如同暗无天日地狱中无机质的闷响,在司霖空白的脑海中回荡了好一会儿,又有种彻头彻尾的森寒蔓延开来,让他觉得身上重得仿若压了座山。
人鱼愕然地看向撒琉喀,无数情绪在眼中翻涌、纠葛。
直到硬质的鳞片随蛇尾肌肉缩张缓缓划过,司霖才骤然清醒过来,想起初见时那双隐在洞穴深处的毫无温度的绿色竖瞳,也像现在这样冷漠、决绝....也许更甚。
几乎同一时间,他认知中有什么东西“砰”地一下碎裂。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从来不看出身,不论年纪,只以实力轮生死。
司霖终于意识到壳子里套着人类灵魂的自己和撒琉喀有着本质的不同——
撒琉喀身为丛林之主,即使是失忆了也可以睥睨所有、为所欲为,而自己不过初来乍到连实现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上加难,如果不是对方好几次临危出手,恐怕已经死得不能更死了。
他一回神,对上撒琉喀回望过来那双半眯的眼眸,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
司霖能察觉到少年无言的嘲讽,也能感受到被对方紧缠的尾巴上每一处神经都重重地跳动起来,仿佛.....遭受着一种更为隐晦的告诫或者说,警示。
但司霖罕见地不为所动,他轻轻垂下眼睫,眼睛往小狼身上看过去,视线里是伴随皮毛浅浅起伏的微弱呼吸。直觉告诉他,哪怕撒琉喀放任这只狼崽的死活,眼前的小家伙也不一定能活着睁开双眼。
这片丛林里危险古怪的东西实在太多,这种被抛弃的下场几近于死亡。
想到这里,司霖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痉挛。
他先是愣了一会,记忆深处某个画面与蜷缩的小狼逐渐重合,有种强烈的孤独感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被无限放大,像瘴气,也像浓雾,不断在司霖的脑海中蒸腾,在触动一根尘封的弦。
下一瞬,弦断了。
司霖看向少年:“可是,我不想它死。”
撒琉喀眉头一皱,将人鱼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在眼里,发现对方的眉眼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所笼罩。他目视着对方浅栗色的瞳孔,眼神更加摄人,不明白这句突如其来的忤逆。
撒琉喀:“告诉我一个理由。”
少年语调低沉、眼神幽深,似乎并不是真心的发问。
不知道为什么,人鱼对那个小畜生越是偏袒,撒琉喀心中揪得越紧,他不明白留着这么只弱不禁风的幼崽到底有什么好处,毛多肉少,连做储备粮的资格都没有。
顷刻间,撒琉喀的眼神变得凶残至极,仿若下一秒就要将狼崽生吞活剥。
但他真实的意图明显更加恶劣——
他在等待,等待人鱼编出理由、期待被拔高到顶点时,给与那只碍眼的小畜生致命一击。
令撒琉喀意外的是,司霖一反常态,非但没有立即辩解反而紧闭嘴唇,甚至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脸色有隐隐的泛白。
看得少年没来由地呼吸一窒,胸口上像是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上不去也下不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心中的烦躁感嗖地蔓延开来。
这种烦躁感驱使撒琉喀将蛇尾箍得更紧,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鱼从地上托举起来。一时间,颜色不同的两种鳞片之间摩.擦.挤.压,仿佛下一秒就要碰撞出微弱的火花。
少年有意再收紧肌肉,诚心想看对方退缩或求饶。
在看到人鱼额头上满布的汗珠后,撒琉喀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得到满意的答案,有意放轻缠绕的力度。未想对方始终保持清亮的眼神,说话带着嗡嗡的鼻音。
“它还小,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就算生死有命,也不应该是现在。”
撒琉喀眼神骤变。
漆黑的蛇尾跟随主人心情的变化绞动、收紧。
司霖明明吃痛,依旧毫不退缩地回望他,眼睛眨也不眨。
撒琉喀:“......”
他试图再次用手指钳制住对方的下巴,却有几滴汗珠滚落到手背上,又滑又凉。
少年被这种湿润的触感闪电般击中,抬眼触及到人鱼嘴唇紧咬到失去血色的模样,突然出现一瞬间的恍惚,把什么戏谑狠毒的话都吞下了。
撒琉喀忽然发现,以往狩猎时百看不厌的虚弱表情出现在这人脸上,居然有叫他心跳加速的功效。让他有那么一度的.....
心慌。
“小东西的性命,你想留就留着吧。”撒琉喀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撒琉喀眉头拧紧、烦躁加剧,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轮到他去哄一尾可有可无的储备粮了!
司霖因为突如其来的妥协愣了愣,眸光被重新点亮:“撒琉喀你说的事真的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应该收养它?”
树影下,撒琉喀脸色沉得不能更沉,没想到对方会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
他看到人鱼不等自己点头就兴奋不已,顿时间思考收回承诺的可能,却因为怕错过人鱼脸上那点生动轻盈的笑意舍不得撇过脸。
撒琉喀深吸了一口气,用余光把那只仍在昏迷的狼崽刮了无数次,心里堵得慌。
司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敛住:“它怎么还没醒,是不是——”
“放心,死不了。”
秉着见好就收的道理,司霖即可闭嘴,他轻轻拍了拍缠在自己身上的尾巴,乖巧得像只鹌鹑,意思是既然达成一致能不能先把自己放下来。
他想凑近去看一眼小狼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撒琉喀眼波微阖,缓缓地将蛇尾抽离,眼底有暗影掠过。
下一秒,泛着冷光的蛇尾先人鱼一步来到狼崽身边,尾尖高高抬起,极不情愿一般往幼崽身上戳了戳。
司霖好几次想提醒少年控制一下力度,又因为对方古怪的脸色没好意思出声。
“......”撒琉喀来回拨动昏迷的一团,冷着脸明显是不耐烦:“再不醒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这一举动看得人鱼彻底心惊胆战,丛林之主怎么个不客气法,他根本想都不敢想。一时间,竟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撒琉喀眨眼间用力过度将小狼捅个对穿。
撒琉喀若有所感地冷哼一声,忽地,一直控制得当的蛇尾调转方向在小狼身侧不过几厘米的地方划出一道利痕,发出令人为之一震的砰响。
狼崽被震得浑身抖了抖。
撒琉喀直接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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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它,冰冷的视线重回到人鱼身上。
司霖还没来得及反应,再度被调度方向的蛇尾腾空托起。
这次他背对着少年,给人一种被少年环在怀里的错觉,只是背后传来少年胸膛低于常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织物,他仿佛能够感受到对方蕴藏在胸腔里层层跌宕的愠怒。
司霖浑身战栗,险些叫出声。
到底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个祖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一动不动,完全不敢挣扎,但身后人身蛇尾的少年似乎并没有一点满意的意思,伸手把玩着人鱼落在耳侧的碎发,话音却是说不出的森寒。
“人鱼,它身上有你的味道。”
司霖听得一头雾水:“可能是最开始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后面的话尚来不及说不出,少年的下颌架在了他的颈侧,有冰冷的吐息擦过肌肤,引起一阵过电一般的酥麻。
在司霖看不到的角度,撒琉喀藏在暗影里的目光是连他本人都不曾察觉的晦暗和复杂。
人鱼来不及多问,又听少年低声自言自语:“......到底还有没有作为储备粮的自觉。”
他愣了一下,觉得像是漏掉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问:“什么什么自觉?”
撒琉喀维持眼眸半眯,并不打算回答。
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靠近,依稀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在紧贴着自己的胸口跳动。司霖终于忍无可忍,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不适感轻微挣扎了一下。
几乎就在一瞬间,随着少年冷不丁倾身向前.
猝不及防地,司霖脖颈处就被一丝不可思议的湿凉触感轻拭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撒琉喀低哑的声音:“管好自己,不要轻易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靠近你。”
司霖头脑懵懵,思绪繁杂,下意识反问:“管......管好什么?”
转头的瞬间,他蓦地发现,撒琉喀一双竖瞳尽显的眼睛,深沉而危险地凝视着自己。
紧接着,他又见对方欲言又止。
少年的目光停驻在人鱼脖子内侧亮晶晶的水渍上,像是正式确保了什么,这才勉强开口:“不必了,现在应该也没动物还敢贸然接近你。”
对方前言不着后语,司霖一个头两个大。
但很快,又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好在撒琉喀这次很快就撤身离去,松开所有的桎梏,然后司霖听见少年轻飘飘地说,他在他身上留下了气味标记,让他不要妄想抹去。
“......”司霖回忆起刚才的湿冷触感,马上顿住。
脑海中闪过为数不多的生物常识,他伸手捂住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眼前微微发黑。
随后,颈侧那点残留水痕的地方像是有火苗燎过,肌肤底下密布的神经被倏地一下点燃。
顷刻间,司霖只觉一颗心脏以某种发疯的速度撞击在胸前的肋骨上,不可思议和强烈的惊恐涌现不断,数不清的纷杂思绪在脑海中错综交织,激烈碰撞。
被捂住的地方变得又烫又痒。
人鱼恍惚间惊觉,刚刚划过皮肤微凉触觉的来源是——
少年沁凉湿滑的......蛇信。
12. 端倪初现
空气中水汽更重,周围一度重回寂静。
撒琉喀没有再说什么,静默地站在那里。
他顶着张桀骜英俊的少年脸庞,抿紧的嘴唇像是在回味着什么,淡定的表面下,又似有有一丝不解。
事到如今,只有一点可以确认,在撒琉喀眼中杀戮是家常便饭。
他动动手指想要杀死谁不一定是为了果腹,有时候是为了泄愤,更多的时候纯粹只是觉得好玩。
即便是失忆,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止杀并不是他的风格。
但此时,让撒琉喀不得不侧目的原因当属人鱼的反应——
不过是被简单标记了一下,竟然跟丢了魂儿一样。
撒琉喀沉着脸,用眼神一下接一下地往对方白皙的脖子上面描摹,看到已经消失的水渍突然生出点儿莫名其妙的不满:用标记猎物的方式有很多,他不过是选择了代价最小的一种,所以,眼前这条人鱼到底为什么还不知足?
又因为人鱼浑身上下全都是自己的味道,少年不情不愿地承认:
居然有一种控制不住的.....高兴。
不知道过了多久,撒琉喀才舒展开的眉头再度蹙紧,他察觉到司霖发呆的时间长得过了头,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现在更像一截被抽了魂儿的木头。
看对方的样子,怕是连地上那只狼崽子什么时候翻了身都不知道。
*
一直以来,司霖都知道自己神经粗、心也大。
他上辈子虽然年纪小小就遭遇父母离婚,又两度重组家庭,好在不靠谱的爹给了他钱,留不住的妈遗传给他一副好皮囊。司霖从小到大身边围着的男孩女孩只多不少,只是他再迟钝偶尔也会有一瞬间的敏锐——好比部分男生玩笑一般的告白,并不像假话。
司霖从小到大,不叛逆、不早恋,将自己养得很好。
他总听别人说一个小习惯往往就能改变一生的命运,眼下的情况是,自己虽然谎称是撒琉喀的表哥,但是自然而然地带入了为人兄长的自觉。
撒琉喀之前那些动不动就用尾巴卷人的举动暂且不说,现在直接用舌头,哦不,用信子舔人了,舔的还是个公的。
......想到这里,被舔舐过的地方突突直跳,司霖心道不好,必须找个时候和对方好好谈一谈。
再说,气味标记又是什么情况?
唯一能猜到的可能还是撒琉喀先自己给他丢脸,司霖吸了吸鼻子、脸颊一烫,感叹,自己的丛林求生之路果然道阻且长。
“表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司霖一下子从思考中抽离出来,小心翼翼观察撒琉的表情,看到有一丝微妙的不爽。
他不由得心虚:难道自己想要找机会‘教育’对方的样子很明显吗?
与此同时,视线中有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在抖动——
司霖松了一口,可怜的小东西总算是醒了。
目光与一双浑圆的小眼睛对视,人鱼浑身都松弛下来,再也管不了其他,几乎一个箭步上前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年的沉默。
毫无征兆地,河畔起风了。
司霖下意识想要伸手把蜷缩成一团的小兽抱起来,又有些后怕对方初露锋芒的牙齿——他幼时被邻居家的小狗咬过,看似战斗力不强实则能连皮带肉撕掉一小块。人鱼左右打量试图找个什么东西防止小狼的撕咬,谁料他只是动了一下,狼崽就惊恐万分地哆嗦着往后躲。
司霖一个愣神,对方逃得更远。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正在砰砰打鼓,撒琉喀先前那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再度回响在耳边。
“管好自己,不要轻易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靠近。”
“不必了,现在应该也没动物还敢贸然接近你。”
司霖:“......”
少年所谓的标记落在他的耳边有了另外一层解释,不过是对方阻止自己收养狼崽的又一种手段。
可一旦下定决心,司霖就不想放弃。
他不信邪地俯身蹲下,伸出手招了招,试图让自己和对方保持平视。
但显然司霖这些看似友好的举动非但没有起效,反而惹得不远处的小狼两股战战,缩成更小的一团。这种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的感觉并不好受,人鱼从头到尾肉眼可见地蔫儿了起来。
就在这时,撒琉喀无声无息地靠近。
他抱着手臂一阵打量,在看清楚人鱼眼底的失落情绪之后下意识抿唇。
随后,眉头朝另一个方向动动,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司霖怀里一热。
——原本害怕得不行的小狼竟然僵硬地爬了回来,钻进人鱼的怀抱。
仿佛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它遭遇了什么远比忍受巨蚺气味更恐怖百倍的威胁。
毫无防备地,狼崽往司霖臂弯里扎得更深,惹得人鱼受宠若惊地长大了嘴。撒琉喀转头,看到人鱼傻气扑面的笑脸以及狼崽因为示弱不断摇摆的尾巴,面上的肌肉不被察觉地扭曲了一下。
他凭空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错觉。
少年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等视线撤回时开始有密密匝匝的雨点落下来,紧接着他听到人鱼惊呼一声,说要重新回到河对岸坍塌了一半的洞穴里,还将小狼揣得更紧。
撒琉喀没有说话,只是视线死死地盯着司霖怀里那团灰色身影上,下一秒,瞳孔看似不经意的一缩,眸底有道森寒的光芒闪过,差点就把原本就瑟瑟发抖的狼崽吓尿了。
直到回到洞口时司霖还在担心小家伙为什么抖个不停,完全没意识到罪魁祸首就在身边。
司霖用手替狼崽擦了擦沾湿的绒毛正准备仔细检查一下对方是否受伤,背后突然蹿起一股熟悉的凉意,那是一种低气压的的来自丛林之主的凝视。想到这里,司霖的的表情有瞬间不自然,他万般小心地转过头去却意外地没有和对方视线相撞。
只见少年半垂着眼睑,毫无表情,似乎刚才的凝视是人鱼单方面的错觉。
司霖惯来心大,不再多想。
这个时候撒琉喀终于掀开眼帘,视线在他脸上停驻了良久,突然开口。
说今天由他捕猎。
司霖一脸骇然地看着他,没有想到梦想已经的饭票会兑换得如此之快。
“我来捕猎很意外吗?”少年的声音在洞穴中发出回响,伴着雨声人鱼都能听出对方的不满。
撒琉喀这样主动的捕猎行为见所未见,还是在这样大雨瓢泼的鬼天气里,司霖睁大了眼睛更惊讶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发问:“可是下雨天的话动物们不都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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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钟,他的声音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劲风打断。
等人鱼反应过来的时候怀里一空,根本不见小狼的踪迹。
司霖:!!!
他浑身微颤抖、后脊一凉,后知后觉那道劲风正式来自撒琉喀的蛇尾。
蛇尾的主人站在距离洞口不远处略略抬着下巴,冷笑着看他。
司霖被雨水淋湿的身体此刻凉得更加彻底,在逆光的反衬下,他清晰地看到少年蛇尾最末端处卷着的......正是上一秒还在自己怀中的小狼!
刹那间,洞外的雨声和洞内的风声都仿佛停止了,司霖只听得见自己重重的心跳。
眼前一幕的惊悚程度不亚于他之前遭受的任何一种惊吓,司霖想到自己和少年之间的力量悬殊,心情瞬间变得沉重无比,更有一种浑浊而复杂的背叛感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撒琉喀原本兴致满满地等着看人鱼惊慌失措的反应,见状,恨恨地“啧”了声,瞳孔里的颜色暗得厉害。
“捕猎总得有个诱饵,”对方自顾自地转身走向洞外,背对着司霖说:“这个小东西先借我用用。”
少年的声音并不高亮,反而带着些许沙哑。
他故意顿了一顿,强调:“会还给你的,表哥放心。”
外头的天光一下子恢复明朗,那些墨泼一般的云彩无形地散去。
独留司霖额头汗湿地留在原地。
就......为这吗?
真的,无事发生吗?
不知为何,他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反而心跳开始莫名加速,整个人都被快速奔涌的血液煨得热了起来。
下一瞬,司霖又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冷战,恍惚间觉得少年这种捕猎的做法有几分眼熟。
捕猎.....诱饵......
人鱼全身的热气还没有褪去,又结结实实地遁入一个更大的冰窟。
之前河边、岸上,种种画面走马灯一样重演,司霖回想起越来越多的细节。
他看见人身蛇尾的少年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看自己在各式各样的怪物面前挣扎、逃窜。他后知后觉,冷漠、戏谑、恶劣、嘲讽......各种阴暗的神情在对方脸上展露无遗。
等答案浮出水面之时,司霖整个人脸色苍白。
他好像知道——自己也曾是撒琉喀口中说的那只......
诱饵。
*
丛林深处,树叶齐震,鸟兽窜飞。
身形巨大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撒琉喀将半死不活的狼崽挂在尾巴上,雨水混着汗水顺着脸颊留下,他心中那团闷气才终于纾解。
少年看着断气的野猪,嗤笑了一声,别脸看向洞穴的方向。
他隐约记得那人好像例举过一大堆的猎物,只有提到眼前这个玩意儿的时候眼睛最亮。
忽地又想起来临走前人鱼看着宛如割肉的神情,再度冷了脸。
沉默之后,撒琉喀拧紧的眉头终于展开,决定将野猪拖回洞穴。
脸庞沾湿也好、浑身泥泞也罢少年似乎毫不在意。
只见他有些不屑地翘了翘嘴角,眸光里多了几分罕见的情绪:
储备粮什么的...
果然先还是养肥了才好。
13. 我为诱饵
撒琉喀回到洞穴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少年将野猪卸下砸到地上的声音格外响亮异常。
只是这一次,撒琉喀没有迎来自己意料之中那双被笑意和惊喜浸染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轻蹙眉心,将狼崽归还给人鱼的动作称得上温柔。
即便是这样,撒琉喀仍能感受到对方伸手来接的姿势有种紧巴巴的.....迟疑。
撒琉喀见人鱼眼神闪烁,以为他有什么话说,没等到人鱼开口却见对方浑身沾湿、长发滴水。朦胧的水汽衬得脸上原本就偏柔和的五官显得更加俊美,仿若初寒渐消,冰雪消融之时坠着露水的雪滴花。
少年眼神儿晃了一下,移开视线:“你不是会生火?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反应过来撒琉喀是在向自己问话,司霖这才睁大眼睛,唇齿好几次开启,始终没有声音发出来。
他已然沉浸在难以自持的震惊和抗拒中,根本就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撒琉喀的眼睫半敛着,突然觉得对方脸颊边沾湿的发丝显得分外碍眼。
少年喉结滑动了两下,自然而然地更近一步,伸出手。
而对于刚刚意识到自己被三番两次当做做‘诱饵’的司霖来说,这样前所未有的举动,仿佛是恐怖片的前兆。
对方手指轻擦过脸庞的瞬间,司霖觉得所有的内脏都缩紧了。
结果就是自我保护的本能率先一步快过大脑,整个人利用身体的重心快速后仰,差一点就撞到了后面的石壁上。
“那什么......我先去生火”
人鱼逃似的遁走,并未注意到的是,他刚走远不久,少年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发梢触感,眼底飞快地略过一抹阴郁之色。
*
耀眼的火光将周围照亮,洞穴里除了干草燃烧时的噼啪声,安静得令人害怕。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倒映着三个大小不同的身影。
一天内接二连三受惊的狼崽早已经累瘫在地,但它仍然硬打起精神不敢困倦——出门一趟,眼前两个上半身都是猴子的怪物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气氛怪异。
虽然那团热腾腾的暖光里不断散发出无与伦比的肉香,小狼也只是默默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尽可能将身体蜷到一边,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安静的空间突然被冷不防的人声打破。
撒琉喀:“糊了。”
司霖眉心一跳,即刻从浑浑噩噩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而鲜红火舌下烤着的野猪肉却是皮肉焦黄,油光闪闪。
完全没有一丁点烤糊的迹象。
司霖浑身一怔,正犹豫着问撒琉喀为什么要骗自己,却被对方抢了先。
“表哥现在连烤肉糊没糊都分不清?”
“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嫌弃野猪比不上花栗鼠是吧?”
“看着我,你看它干嘛,是指望这个小狼崽子给你捕猎?”
司霖从来没听见少年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个字,四目相接的时候他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就这么一眼,少年遍布伤痕的上半身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撒琉喀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上.衣,用篝火烘烤。
这是头一次,司霖看到这么狰狞的伤痕,形状诡异、边缘模糊,完全不像野兽撕咬或者利器劈砍的痕迹。隔着扭曲的热气,他能感受到这些结痂以下是更难以入目的创伤,光是看上一眼,都产生出一种那些伤疤落在自己身上的剧烈痛感。
——和之前他帮少年处理的不同,这些都是陈年旧伤。
一时间司霖忘了回话,沉浸在对少年悲痛过往的想象中。
阴阳怪气了半天久等不到回话,撒琉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语气里最后一点隐忍也消失殆尽。
“你聋了?”少年突然起身站起,双眸冰冷地望进人鱼眼里:“听不见我说话。”
司霖倏地抬头,与之对上。
又出现了,这种要将人拆吃入腹的眼神。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的机会,下一秒,整个人被撒琉喀陡然拔高的身影笼住。
空旷的洞穴内同时传出蛇尾经过之处‘轰隆轰隆’的落石,这样巨大的响动吓得原本就在装死的小狼两眼一翻,彻底昏厥过去。
落石所到之处地面传出某种震动,司霖趔趄了一下,突然觉得视线拔高,因为某种冰凉的触感他不用思考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撒琉喀再次用蛇尾攥住他,比以往几次更加用力。
自从察觉到端倪之后司霖整个人都处于十分茫然的状态,现在,他从少年缩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惨白如纸的脸,眼神为之闪了闪。
而人鱼这种无动于衷的反应终于将撒琉喀压抑已久的恶念和躁意激发出来,一时间,洞穴内的温度急剧下降,篝火也变得虚晃。
司霖惊觉身后一痛,整个人被一股接近痉挛的力道按到墙上。
“撒琉喀......你。”司霖吃痛地发出闷哼,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终于看出完全不屑于掩饰的狰狞。
司霖感到害怕,也感到释然。
他甚至觉得撒琉喀此番老鹰捉小鸡一样的操作行云流水到犹如早就预演过,司霖怔愣地看着撒琉喀,只觉胸口处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叫他一瞬间分不清疼痛的来源到底为何。
只见少年忽地上前靠近他,司霖连呼吸都放慢了。
撒琉喀向来情绪罕见的脸上,此时没有一处是淡定的,湿冷的目光疑惑中透着森寒,但更多的是不满。如有实质的视线从人鱼的脸上滑过,下移到脖颈时,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少年一边眯着眼闻嗅,一边不受控制地垂下头。
看姿势,仿佛是要冲这截极度脆弱的部位撕咬一口。
等微凉的鼻息喷薄到脖颈的一刻,两人皆是一凛。
司霖抬起头来,眼里盛满破碎。彼时少年一声声熟稔的“表哥”回荡在耳边,眼下撒琉喀将自己抵在岩壁上,面露凶光。
没有来有地,司霖很想赌上一把。
——临死前问一问撒琉喀是不是从始至终就知道自己是在骗他。
然而,话还没有问出,洞穴外的废墟中传出了碎石的轻响。
撒琉喀闻声猛地转头,鼻尖轻微翼动。
洞穴外潜伏已久的生物......
是狼。
数量还远不止一只。
*
丛林狼是一种非常谨慎的群居动物,平日里绝不敢轻易靠近这片漆黑不详的流域。
但今天不一样。
雨后的湿润的空气更有利于它们掩盖自身的味道从而给予它们刀尖舔血的勇气——
沿着幼狼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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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踪迹来到这边丛林传说中的禁区。
嶙峋的山石中,看似零散实则有序地分布着数十只丛林狼。
它们藏身于湿滑的石缝中隐隐能闻到首领幼崽的气味,与之混淆的还有另外两股陌生而复杂的味道,因为雨水的稀释狼群只感受到其中一人潜在的危险。
但它们数量上占绝对优势。
黑云渐浓,洞穴外闪烁着一排排幽深狼眼。
只等首领一声令下,这些眼睛的主人就能毫不犹豫地附身冲下。
洞穴以内,人鱼感受到浑身一松,是撒琉喀卸了力。
顷刻间,沾着水汽的空气涌入胸腔,司霖深深呼吸一下,从濒临窒息的痛苦中缓和过来。
又见撒琉背过自己,浑身被戾气笼罩。
少年盯着远处,话却是对着司霖说的:“今天是什么日子,找死的怎么这么多。”
司霖喉头紧了紧,已经把自己归位“找死”的行列中。
不对......除了自己,撒琉喀说的还有谁?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昏睡的小狼,心想不至于,却在视线扫过洞口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被数十双狼眼同时凝视的一刻,司霖瞬间感觉到一股不亚于鬼上身的阴森感。
人鱼的下意识反应是用余光瞥向少年,入目的是对方隐没在昏暗光线下的半张侧脸,隐隐约约能看见撒琉喀线条凌厉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格外突兀的......冷笑。
司霖心中一紧,没来由地想到对方满身的旧伤,不解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撒琉喀还能够笑得出来。
他张了张口想要提醒对方,现在外面的野兽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转眼一想自己也是“找死”的一员,突然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夜幕中,狼群的首领也在审时度势。
直觉告诉它,站在最前面上半身猴子下半身蛇尾的怪物透着古怪的狠绝。
明知处在狼群的包围中,仍然不动声色,甚至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但它等不了了,幼崽丢失了整整三天而洞穴里面第三个活物的吐息微不可闻。
忽地,头狼仰起头颅,朝天空怒吼一声。
紧接着一匹匹幽影一般的狼影从四面八方袭来,速度之快,司霖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本能地上前和少年并肩,千钧一发之际有尖锐的利甲从指缘和指腹的缝隙中催生出来。大敌当前,司霖好不容易才稍微稳住身形,这是他第一次在危险面前展露所剩不多的勇气。
怎料下一秒钟,只见撒琉喀的蛇尾朝自己横扫而来,司霖毫无防备地被裹挟其中、高高扬起。
火光扑朔的背景下,他只能看到少年竖瞳闪现的双眼中光影交叠、戾气深重,仿佛与其对视的并不是几日里相处下来的同伴,更不是相濡以沫的表亲,而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死物。
俯冲而来的狼群气势汹汹,司霖却觉得时间顷刻被按下暂停。
他脑子里某根弦被重重扯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为何。
耳膜里突然钻出嗡鸣声,巨大的喧嚣声席卷而来,顷刻间,司霖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头僵硬到尾,不知不觉间,冷汗糊了一脸。
他眸光闪烁,近乎绝望地无声问道:
——这次,撒琉喀又要把我当做诱饵了吗?
14. 愉悦信号
随着冰冷视线游移,撒琉喀见人鱼一副泫然若泣的惨淡表情,鄙夷的声音响起。
“蠢货。”
司霖睁开眼。
以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少年充满蔑视的眼神。
撒琉喀觉得还是这副呆愣的表情更适合对方,他的目光在人鱼脸上很是认真地停留了一下,猝不及防又卷起尾巴将人往更高处带。
司霖终于控制不住,惊呼一声。
回过神来的的时候,已经被蛇尾带到了洞穴残壁的一处高台上,恍惚间觉得眼前的画面与初见时重叠。
“乱动的,掉下来有你好受的。”
撒琉喀的声音凶巴巴的,司霖却觉得胸口深处某种饱胀的情绪直直往上,大脑中的思绪纷乱复杂。火光明灭的洞穴中,他一双浅栗色的眼睛被烘得雪亮,只听得到胸腔深处混乱的心跳声。
阻塞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原来,撒琉喀并不是真的要......舍弃自己。
顷刻,不远处传来牙齿摩擦的咔咔声,人鱼这才发现这些之前因为洞穴内火光被挡在洞口的狼群已经克服本能的恐惧,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司霖看着抽离自己的蛇尾很快明白:撒琉喀这是要独自面对这群浩浩荡荡的入侵者!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事实证明,司霖的直觉并没有错。
丛林狼团队协作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它们分成几波,,鱼贯而入,好似黑影一般环绕在人身蛇尾的少年四周,待对方击中精力攻击一处就找到漏洞从另一处发动袭击。
好几次,撒琉喀用蛇尾清扫了扑面而来的偷袭者,又有另外几只趁机而上,扑到他的后背上企图疯狂撕咬。
简直不讲武德!司霖在心中大骂,指尖都掐到了肉里。
他站得高,看得远,索性扯着嗓子做起场外援助。
不多久,人鱼惊讶地发现,每每他出声提醒过一次,下一次狼群就会毫无征兆地调转袭击方向。这种逼仄的洞穴空间内撒琉喀很难施展手脚,对方数量优势、防不胜防,即便少年实力再强一时间也占不了优势。
几度辨认之后,司霖认出所有的丛林狼行为之所以有序,攻击之所以有章法,全凭一头通体发灰、身型健硕的头领指挥。
而最为让他觉得惊讶的是——这匹头狼数次在自己喊话之后耳尖闪动,然后再做指挥,显然是能够听得懂人话的!
随后,头狼很快就察觉了人鱼的想法。
它直接抬头望向高台的方向,用寒冷的眼神直勾勾射过来。
人鱼正沉浸在狼能够听懂人说话的惊骇中,猝不及防与对方一个对视,吓得止不住的轻颤,差一点尾巴抽筋直接从高台上滑落。
直到此刻,撒琉喀真的动怒了。
眨眼间,少年浑身的戾气暴涨,动作快到眼花缭乱的程度。他手下用力极狠,好几次直接将前赴后继的狼群拍到墙上。在他身后,隐约有漆黑的鳞片浮现——这是撒琉喀快要化成蛇身的前兆。
一瞬间,洞穴内血腥气弥漫、杀机四溢。
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司霖后背渗出冷汗。
他在撒琉喀越来越甚的威压中有了一种熟悉的预感——不久前少年现出原身、变回到蛇形的那种密不透风感再度出现。同时浮现在眼前的,还有河岸边巨型蜈蚣散落遍地的残肢百骸......
哐地一声,又有一只丛林狼被砸到岩石上。
顺着动静看过去,几匹朝着晕厥的狼崽暗度陈仓的野狼却替司霖拨开了困扰自己的谜团——有没有一种可能,狼群发起袭击的动机只是为了那只走散的小狼?
无论是在高楼林立的人类社会还是危机四伏的丛林,繁衍生息、抚育后代最终都是生命殊途同归的所在。
人鱼眯着眼缝,终于看清,狼崽身上灰色的皮毛与头狼身上的竟然如出一辙。
眼见撒琉喀眼中竖瞳成型,绿光暴涨,司霖站在高处看见少年身上密密麻麻的棱形鳞片已经蔓延到了脸上,电光火石之间他忽地生出一种预感:撒琉喀不蜕变原型则已,一旦蜕变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势必会像汛期来临时的河堤,一溃千里。
免不了再造杀孽,血流成河。
他尚来不及动作。
——轰!
整个地面发生轻微的颤动,在闪烁的火光下,几十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抬起,齐聚于洞穴中心通体漆黑的巨蛇之上。
几乎同一瞬间,头狼的眼珠黯了下来。
暗影之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空洞,仿若已经知晓自己做了此生最错误的决定。
能够变身的怪物......丛林的禁地.....种种线索表明,传说中的丛林之主并非子虚乌有!
巨蛇蓄力之际,仿若幻听一般,头狼骇然地抬头,听见从岩壁高处传来一声制止。
“撒琉喀——等一等。”
看见头狼也跟着仰起头时,司霖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先是用眼神安抚化成蛇形的少年,紧接着冲头狼说:“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头狼闻言浑身肌肉紧绷,尾巴低垂,俨然一副更加提防的样子。
它的目光落在这只长着鱼尾巴的猴子身上,警惕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秘密的。
“你先别急,听我说,”人鱼显然没有单纯到以为这样对方就会相信自己,直接开诚布公:“那只小狼崽原本也是我们捡回来的,要是有恶意的话它绝对活不到现在。”
这只丛林狼其实已经受了伤,只是作为首领不得不强忍疼痛。它尾巴微微一僵,呼吸滞重地回视对方,显然在等下文。
司霖捏了把手心的汗,终于有了信心:“我们愿意将狼崽送还。”
“——也请你将让属下都撤出洞穴,并且发誓不记恨今天发生的一切。”
头狼闻言突然怔愣,终于反应过来死局出现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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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无声地直视着说话者的双眼,仿佛在做最后的确定,良久,才在群狼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狼哮。
“嗷呜——”一声回应之后,另一头距离幼崽最近的丛林狼顺势叼住幼崽,警惕地朝洞口跑去。
眼见一场误会化解,司霖轻吁一口气,就在他以为危机彻底接触的时候撒琉喀终于开口了。
“人鱼,你受伤了。”
巨蚺的眼睛一帧帧转过来,暗绿的竖瞳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司霖反应了半天,才觉察对方指的是之前差点滑倒的刮伤,下一瞬,他又在蛇目中看到的腾腾弥漫的杀气,强烈的危机感被即刻激起。
果不其然,他见巨蚺脸侧的咬肌紧绷了一下,寒到极点的视线转向狼群。
“弄伤你,它、们、都、该、死。”
司霖:“......”
没想到事情明明已经好转,竟然还会发展成这样。
变身蛇形的撒琉喀太强悍了,强悍到仅一个眼神就能让头狼浑身颤颤,使劲浑身力气才能勉强不倒。
人鱼才挂上不久的喜色瞬间变成忧虑,他的指尖发颤,眼眶隐隐发红:“撒琉喀,你听我说,我没事的,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放它们走,可以吗?”
他一边不停顿地朝头狼使眼色,一边轻声呼唤巨蚺。
撒琉喀万般不愿,还是冷着脸将蛇头凑过去。
司霖深知狼群的转移还需要时间,他深吸一口气,探出手,试图用双手的臂展将巨蚺的头部整个抱住。
紧接着,一阵旁若无人的轻.抚。
这样一揽一抱之间,人鱼身上淡淡的冷香充斥着巨蚺的鼻腔,撒琉喀呼吸一顿,属于冷血动物的竖瞳中那些阴鸷和狠戾再度消散。
但很快,瞳孔中有别的什么情愫猝然落下。
巨蚺将脑袋在人鱼的臂膀中短暂地搭了片刻,然后用力地用冰凉的下颚蹭刮对方肩颈处。人鱼的拥抱十分奇妙,人鱼味道.......让他几近发狂。
撒琉喀低哼了一声:“好香。”
忙于疏散狼群的司霖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以为对方还在因不满而抱怨。
他赶紧拍了拍巨蚺的头部,再三保证:“这次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乱捡东西回家了。”
这下,原本沉醉于闻嗅的巨蚺突然挣脱了对方的怀抱,眼神轻颤地冷声回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司霖强装冷静,又重复了一遍。
明灭火光的映衬着人鱼的脸庞,巨蚺的竖瞳隐没在阴暗中深沉而复杂。
这次,他没有多问什么,再度将头颅埋在人鱼的怀抱中。
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殷红的蛇信缓慢吐出,看似在贪婪地捕捉空气中人鱼的味道,连撒琉喀自己都不知道的是。
这种有节奏的吐信方式......
更是一种信号。
一种表示冷血动物心情愉悦无比的信号。
15. 蛇信触碰
等到狼群带着小狼彻底离开,司霖彻底松了一口气。
短暂的喜悦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指尖上金属一样冰凉的质感是什么。
真正让人鱼喉头一堵,连话都忘记该怎么说的是——落在自己颈侧的除了巨蚺喷薄而出的阴冷吐息,还有别的什么细长的东西轻探在空气之中又快速收回,如此往复,体表.粘.液.粘黏的濡.湿.之声。
司霖的呼吸在此刻静止。
在听清“嘶嘶”声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终于明白了种种诡异感受的来源,而自己的颈侧也曾经被此物标记过。
——那是巨蚺的蛇信。
忽地,一阵对流风涌进洞穴,卷动跳跃的火苗。
司霖紧缩了一下汗湿的后颈,整具身体后仰成夸张的弧度,条件反射一般用手将埋在自己身上的巨蚺推开了。
毫无预兆地,急于撤离的指尖被凉滑的蛇信轻轻......扫了一下。
就像是快速过电。
司霖浑身一颤,脑海里某根不慎敏感的神经被突兀地扯动了一下。
在对上眼前乍现的比自己手掌还大的竖瞳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从中看出不言而喻的疑惑和不满。
司霖想不通自己是问谁借了熊心豹子胆,敢上前去抱这样一个巨物,他控制不住心中的惶恐和后怕,慌忙转移话题:“这次......是真的糊了。”
手指的方向是早已经烤焦的野猪肉。
撒琉喀维持蛇类的状态,看不出表情。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乍看心情不悦,又像在回味着什么。
也许是人鱼可怜巴巴的眼神十分受用,又或者是对方无端端红了的脸庞扯动了他的某一根心弦,撒琉喀虽然费解,却难得没有多说什么。一鱼一蛇就这么干巴巴地互相望着,等焦糊味彻底达到刺鼻的程度,巨蚺才缓缓地移开视线,将人鱼重新送回地面。
好在野猪够大,等司霖重新烤肉的时候,余光一瞟,巨蚺又变回少年。
司霖神经粗,忘性大,顾着火候就顾不了人。
他头也不抬,招呼撒琉喀耐心等待一下。
火堆的另一边,少年的双眸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司霖,舌尖却一遍遍划过唇齿。
如果说上次在人鱼颈侧做标记时蜻蜓点水的一瞬叫他意犹未尽,这次无意间舔.舐指尖的微妙触感更像落了枚火星将他舌尖点燃。合着对方身上如有似无的诱人冷香,撒琉喀喉头一滚,他明明是冷血动物,此刻竟然觉得......发烫。
直到烤肉飘香,撒琉喀看着口水都要滴下来的人鱼,无师自通地对自己反常的体征有了断言——
不过是被储备粮勾起的食欲 ,很正常。
虽然荒唐,但很有说服力。
但令撒琉喀不解的是,人鱼一双浅色的瞳孔被烟熏火燎之后为何水光更甚。
明知不是哭,他却更恶劣地想看到那两汪清亮的眼泪从对方眼眶里滚落出来,然后,让自己尝一尝。
少年呼吸一重,试想付诸实践的可能。
未想下一秒,人鱼主动将自己送到他眼前,同时被送到跟前的还有一只——
硕大的烤猪腿。
“撒琉喀,你吃。”司霖想着自己误会对方的事,心虚地献出心爱的大猪蹄。
随后,在对方骤然顿住的神情下很认真地道歉:“今天的事说到底都是我的不对。”
撒琉喀躲过那些从猪蹄上不断滴落下来的油脂,有些艰涩地将视线从人鱼脸上收回。突然一下子,厚重的有腥味被热气裹挟着涌入鼻腔,少年皱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司霖手都举酸了,试探性地发问,声音软的不像话。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都是我的错,不该多想,也不该把小狼带回家里来。”
当人鱼说到“家”字时,撒琉喀突然目光一凛,出声打断:“我没有家。”
“是是是,”司霖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的反应,他原本想问对方既然失忆了怎么还这么笃定,又迫于不悦的脸色硬着头皮往下接话:“......可是你还有家人。”
怎知撒琉喀迟迟不说话,睨着眼居高临下地看他。
与此同时,洞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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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刮起一阵气流,篝火突然晃动,气氛怪异得不像话。
司霖:“......”
他一颗心再度悬了起来,又开始胸中打鼓担心撒琉喀是不是真的想起什么。
视线倒是无所畏惧地迎了上去。
好几分钟过去,只见人身蛇尾的少年总算眨了下眼睛,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又见对方抬抬下巴。
“我怎么忘了,”撒琉喀的声音幽幽地飘来,他说:“这不是还有个,引狼入室的表哥。”
司霖:“......”
他突然觉得,手里的烤猪蹄不必给了。
撒琉喀看到人鱼耷拉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很快他生出一个恶劣的想法:
告诉对方,蛇类其实并不喜欢温度过高的食物,当面质问司霖这个表哥是怎么当的,连这么基础的常识都不知道。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瞬间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有一件事,也许表哥并不清楚。”
话落,人鱼投来个疑惑中又带乖巧的眼神。
撒琉喀冷笑一声,目光戏谑地将人鱼满身的狼狈打量了个遍,却在触及到对方手上新添的烫伤时,眼皮猛跳,胸口中的某处紧跟着狠颤了一下。
随即皱眉接过猪蹄,神不知鬼不觉地脱口道:“肉烤得不错。”
下次不必烤了。
司霖心里一懵,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他虽然常年一个人住在别墅里,手艺却算不上好,现在被一阵夸奖真成了鱼尾巴翘上天了。
他快速回到火堆旁,拿起剩下的烤肉就往撒琉喀怀里塞:“表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够吃吗?不够吃哥再去给你多烤几块。”
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撒琉喀平生第一次僵.硬.得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他每呼吸一次,内心深处那些宛如啮齿动物啃咬的郁躁再次蒸腾而起,有种更为莫名的暴虐情绪应运而生。
即便这样,他也只是快速地侧过脸庞,恨恨地说了一声:
“......好。”
16. 少年绮梦
洞穴内,篝火跳跃,烤肉飘香。
司霖抹了抹嘴角心满意足地吃上了穿越以来的第一顿饱饭,野猪肉虽然没有调料只用野草简单腌渍过,也让他品出一番滋味来。
反观撒琉喀,全程吃得眉间的皱痕越来越深,满眼的凶狠似有若无,让司霖一时之间很难揣摩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表弟到底是爱吃还是不爱吃。
如果是前者,为何脸上的戾气越来越重,若说不喜欢,按照撒琉喀的性格只会将肉丢在一旁,完全没有自己递给他后全盘收下的道理。
最后一根骨头甚至被啃出“咯咯”的磨牙声,司霖太阳穴轻颤,他张嘴,声音也软软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嘎嘣”一声,骨头被啃碎。
少年压着眉眼,目光森寒地看着人鱼欲言又止。
最后脸色绷得不能更紧,说出口的却是郑重其事的一句“还不错。”
至于对方为什么一副咬牙切齿的口吻,司霖不清楚,
但他想了想,就当撒琉喀接受了自己的歉意,整颗心再度变得轻飘飘的,眼里的笑意更盛。
人鱼全然不知,自己这样的笑脸,轻轻巧巧地落在少年眼里,有叫人心跳加速的功效。
撒琉喀咽了一口骨渣,眉头蹙得更紧。
视线里,是对方被油渍浸亮的嘴唇,少年听着自己越发混乱的心跳声,脑袋里某根弦“砰”地铮然断掉。
......等不及养肥。
.......突然就很想把这个储备粮,吃掉。
司霖瞬间满脸通红,眼神有些尴尬地乱瞟,撒琉喀喉头微动,一双眯起的眼睛被黑长的碎发挡住了。
前者反应更快,慌乱地用手背往嘴上使劲擦了擦,再一抬头,撒琉喀早已撤回了视线。
司霖:好险。
差一点,就丢了‘为人兄长’的体面。
直到临近入睡,少年背对自己,司霖才发现气氛仍有一丝诡异的尴尬,好在对方没有抗拒用盘绕的蛇尾给自己做靠枕。
自从上次鸭掌草事件后,这种一个不动如山,一个‘依山而卧’的睡姿仿佛约定俗成。
人鱼闭眼假寐了很久,始终感觉的到两道游走的眼神。
他憋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撒琉喀,你是不是也还在想之前的事情?”
少年即便身处坍塌之后的洞穴,又将蛇尾盘起,沉默中始终保持一种丛林之主的威严。
司霖习以为常,自问自答:“我也觉得奇怪,狼群的首领竟然能够听懂我们说话。”
就在这时,总算从身后传来的动静。
“不过是群不自量力的东西。”
司霖:......
他努力找回重点:“撒琉喀之前有发现其他动物能够听懂我们语言的吗?”
这次,撒琉喀沉吟了一下:“没有。”
人鱼正费解地皱眉,下一刻又听撒琉喀声音不悦:“就算有,表哥你是不是忘记我失忆这回事。”
司霖紧了紧手臂:“撒琉喀我.....”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感到.身.下蛇鳞不耐烦的收缩,司霖立刻噤声,乖乖躺好,全然没有意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身为兄长’的体面。
很快,撒琉喀结束对人鱼的审视。
他面不改色地闭上双眼,在对方舒畅而平缓的呼吸声中阖上双眼,却忍不住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雨后空气里那些属于人鱼的气味变浓。明明只是被少年秉入鼻腔,但直蹿颅内,又顺势深入肺腑,在他心肝上不住地抓挠。
一直到后半夜,撒琉喀才终于压制住眼中可怖的猩红,沉沉睡去。
只是藏在他体内那些尘封了千万年的东西突然一遭被凿开道缝隙,那些白日里困惑、烦恼他已久的情愫都被悄无声息地吸进那道裂缝中,汇合成越来越清晰的,人鱼的摸样。
司霖又在看他。
神态之专注,眸中含光、脸颊泛红,整条鱼的气质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撒琉喀全身.略.微.下.压,眸子里墨色汹涌,全身上下写满抗拒与防备。
当人鱼那张面露旖旎的脸庞真正靠近的一瞬间,他并没有躲。
两人之间距离近到几乎失焦,眼前的人鱼嘴唇动了动,嘴里嘟囔着模糊不清又软绵绵的音节。
少年因为扑面而来的温热鼻息神经末梢一抖,仔细辨认,才听出司霖在唤他。
对方多一个音节吐出,撒琉喀眼神就黯上一分。
“撒琉喀.....我.....”斑驳树影下,人鱼饱满细嫩的嘴唇泛起.诱.人的光泽,每一寸吐息都交织着向往与.渴.望:“我其实有话想对你说。”
浅色的发丝从少年的胸膛扫过,掀起能摧枯拉朽的战.栗,将胸口那点未知的、静谧的、让人烦躁不堪的情愫彻底搅乱。
撒琉喀死死盯那人一双嘴唇,目不转睛。
他脸上的肌肉统统绷紧,唯有嘴角压不住地上扬:“人鱼,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霖唇齿几度开启,又看看合上。
他的眼神越是闪烁,睫毛越是扑朔,撒琉喀越是看得呼吸不畅。
忽地,人鱼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猛地仰起头,不等对方反应就将双手放在少年的胸膛上,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能够撤离的余地。
一时间,世界的喧嚣被按下暂停键,撒琉喀只能听到胸膛中异常清晰的跳动声。
他额角抽动,本能地想要推开人鱼,却又心甘情愿地沦陷在对方水汽蒸腾的浅栗色瞳孔里。
漫长的对视之后,撒琉喀听见人鱼终于出声。
司霖羞赫地望着他,说:“烤野猪好香......”
“明天能不能,再捉一头?”
撒琉喀:“......”
人的期待值一旦被过分拔高,在巨大落差感的驱使下极容易失去理智。
撒琉喀身为丛林之主,目光在一瞬间暴露出森寒到能够摧毁切的恐怖。
他敛着眼思考让野猪这个物种在丛林中灭种的可能,手指顺势攀上人鱼纤巧的脖颈,然后一言不发,狠狠将其握住。
少年任由指腹下传来跳动的温热脉搏,耳边是人鱼的惊呼,他却将手指的力度加重、按.压.摩.挲,显然是还没尽兴。
撒琉喀气场全开:“给你个机会,重说一次。”
命门被人掐住,人鱼浑身上下隐隐透出一股极其招人的脆弱感,夹杂着冷意的视线拂过脸,他嗫喏地噙着泪,睫毛上几滴颤巍巍的水珠摇摇欲坠,这个画面落在施暴者眼中再度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司霖满眼委屈,喊出了声:“撒琉喀,我疼。”
目光相接,少年手上一僵,仿佛听见了血液瞬间冲刷过心室的响动,狂嚣而决绝......
*
时间流淌。
自从狼崽事件之后,司霖莫名其妙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
除了拖着大尾巴不能上岸太久,以及每天都需要到河水中泡一会之外,现在的生活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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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到了衣食无忧的程度。
他那个表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了性,或者说捅了野猪窝,每天一睁眼洞口毫无例外地——都会放上一头新鲜捕杀的野猪。
如果撒琉喀这张行走的饭票收起时不时审视的目光,司霖的状态还能更加放松。
雨季之后,河水猛涨,波光粼粼。
人鱼惬意地眯着眼睛,他的尾巴浸没在水里,上身枕在河岸丰沛的草甸上,手边是摆脱撒琉喀去到密林深处采的野果。
此情此景,说是鱼生巅峰也不为过。
唯一的代价是,他需要偶尔防备少年冷不丁的突袭。
就像此刻一样。
司霖手里的浆果还没有落进嘴里,一晃神儿,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擦过指尖,电光火石间,人鱼眼睁睁看着圆滚滚的果子滑落到少年的口中。
被抢得多了,司霖也就麻木了。
他甚至懒得回头去瞪对方:他虽然不明白蛇类为什么会对浆果感兴趣,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连吃带拿的,感激都来不及。
下一刻,又觉肩头一重——
撒琉喀那张表情恹恹的脸落在人鱼的颈旁。
冰凉的吐息扫得他有些发痒。
盛夏闷热,司霖习以为常地挪动身体打算给少年腾个位置,结果直接响起一阵水声。
撒琉喀维持将下巴抵在他肩头的姿势,没让他动,自己顺势将蛇尾泡进了水里。
这样亲昵的姿势前所未有,司霖心口短暂地卡顿了一下。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这个表弟稀里糊涂地揽进了怀里,从前也没有想过能够和丛林之主兄友弟恭到这种程度,只是觉得尾鳍被蛇尾划过的一瞬间,连带着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跟着......颤抖起来。
司霖两只耳朵嗡地响了,喘着大气闪躲起来。
下场却是整个人被对方按住肩,沉声警告:“安分点。”
司霖:“......”
这段时间撒琉喀的乖顺果然是种错觉。
他总算察觉出一点异样,自以为巧妙地指着不远处的水鸟转移话题:“撒琉喀,这片雨林里真的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会说话的动物吗?”
其实话里话外,司霖更想问的是,眼下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人类的存在,到底是否和自己之前的世界处于同一个时空。
身后的少年保持沉默,他的眼神看似冷静深沉,实则透出一种晦涩的不满。
他的视线像绳索一样缠绕着人鱼的尾巴,用尾巴付诸实践——勾着玩。
很快,撒琉喀暗色眸光里掠过一线贪婪。
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人鱼的尾巴随情绪紧绷或蜷缩的时候,银色的鳞片会析出淡淡的粉色。
......看得他心痒。
......也看得他心烦。
就在此时,河面上的水势越发湍急。
“撒琉喀!”司霖在被勒紧的前一秒,破天荒地挣脱撒琉喀的掌控,猛地游向河流中心模糊的黑影:“你快看,这是什么?!!”
少年黑着脸抬头,用眼神凶狠地逼近。
下一瞬,只见人鱼猛扎进水中,再露出头的时候,肩上扛着黑乎乎的一团。
等看清人鱼的咧到耳根的傻笑,以及那团浮物底为何时,撒琉喀的眼神骤然染上一层寒霜。
他的蛇尾倏地收紧,骨节处发出森森的“咔嚓”响。
——视线锁定之处,人鱼单薄的肩膀之上。
紧靠着的,是一张和二人无异的,双眼紧闭的脸庞。
17. 人工呼吸
司霖将落水的少年放回到岸上,差一点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草甸上的少年,四肢匀称、长腿长脚,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一身蜜棕色皮肤看上去格外强健。最让他窃喜的当属对方身上的皮裙、腰间的匕首——显然,这片雨林钟灵毓秀,已然孕育出了文明。
这一惊喜的发现仿若燎原的火星,让司霖重拾一点重返现代社会的希望,大改往日的倦怠眉眼瞬间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但他依然有些受挫。
落水少年嘴唇被泡得泛白,胸口处几乎失去呼吸的起伏。
司霖目光落在对方奄奄一息的面庞上,并没有注意到从始至终撒琉喀全程跟在身后。
人身蛇尾的少年手臂环抱,事不干己,甚至饱含恶意地半垂下双眼。
——如果说之前这只没毛的猴子挂在人鱼身上看着碍眼,眼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反倒叫他阻塞的那口气顺了下来。
撒琉喀罕见地耐着性子,事不关己地下定论:“淹死了,没得救。”
司霖:“......”
莫名从中听出几分期待和不屑。
撒琉喀冷哼一声,下一瞬,连呼吸都顿住了。
他前脚给那只落水的猴子判下死亡诏书,后脚司霖就恨不得倾尽全力为昏迷者抢回一个赦令——
只见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对方面前撑起上身,脸色是不常见的凝重,往日那双只盯着他看的眼睛,此时此刻全心全意地锁住昏厥者的......双唇。
仿佛下一刻人鱼就要用自己那两片薄唇,贴上去。
猜测尚未印证,撒琉喀硕大的蛇尾便“砰”地砸到了地上,惊得司霖惊魂未定地转头看来。
人鱼愣了一下,撞上来者毫不掩饰的冷峻眼神,不明白撒琉喀要做什么。
撒琉喀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要救他?”
司霖来不及回答,被对方凌厉带风的眼神扫过,眼看下一秒就要被剜。
只听对方的声音更冷。
“用嘴?”
在巨蚺的认知里,并没有接.吻这么一回事,从头到尾,撒琉喀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条鱼——是、他、的!
血肉是、发肤是、气味也是。
那两片饱满的,润泽的,让他几次三番垂涎的唇瓣......更是。
等司霖从怔然中回神时,整个人仿佛撒琉喀淬着凶光的眼神扼住了咽喉。
惊慌、恐惧还有绝望.....
初逢时候那些算不上太美好的回忆一下子卷土重来,汗透全身。
“我只是想给他做个人工呼吸。”司霖红着眼尾,战战兢兢地试图解释:“这人的脉搏还没有完全停住,我想,我想应该还有救。”
人鱼视线朦胧,眼尾那抹红更是过分惹眼。
良久,少年胶着在他脸上的视线堪堪移开。
“你想救他。”这回,撒琉喀倏地掀开眼帘,用的是肯定句。
司霖愕然地闭上嘴唇,心头惴惴。
毫无防备地,撒琉喀冷着脸朝他走来,将他猝然推开。
下一秒,在人鱼瞪大的双眼中,撒琉喀满脸厌弃地靠近昏厥者,然后就在司霖心中惊叫一声“不好”之际眼见对方用漆黑的蛇尾将那人拎起,再一挑眉——
之前还躺在草低上的人类少年以一种手脚下垂的姿势被挂到树上。
这种毫不留情的操作在司霖眼里与谋杀无疑,他心中悲戚地哀嚎一声,泪珠子眼见就要滚下来了。
冷不丁地,从树枝上传来一阵咳水声。
除了溺水者,还有可能是谁?
于是,在一阵欲.生.欲.死的剧烈咳嗽后,阿莱迷蒙着睁开双眼。
这一眼,便是天地反转。
他这是.....死了吗?
阿莱第一时间想到了大祭司口中灵魂往生的无垢之地。
随后,他看到的一幕更是验证了这番猜想。
——逆光中,眉眼如画的美人奔袭而来。
那人每上前一步,阿莱的头脑晕眩更甚,那人所经之处,仿若遍地霞光。
阿莱浑身颤抖,几度哽咽失声:“大祭司保佑,阿莱死了一遭,怕不是看到了真正的神迹......”
少年肉眼可见地激动,也骄傲。
甚至在人鱼一脸费解的担忧下,因为亢奋过度再次晕厥过去。
司霖:“......”
“你救的就是这么个东西?”撒琉喀无声无息地出现,经过刚才的事,他并不打算给人鱼好脸色。
人鱼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他灵光一现找到个自以为不错的借口。
“你听见了吗?他刚刚也在说话。”
撒琉喀不为所动,开口反问:“那有如何?”
见他暂时还没有出现任何不耐烦的迹象,人鱼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人类?”
在撒琉喀眼中,这种上半身和自己相似,但全身更像没毛猴子的动物除了能够说话和丛林里其他的动物并无区别。
他甚至都没有进化出攻击性的器、官,比普通猎物更好杀。
想到这里,撒琉喀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虹膜如同所有冷血动物一样左左右翕张,只有中间一线细细的竖瞳隐藏其中。
忽地,他用很冷地眼神在所谓的‘人类’身上游走。
似乎在酝酿如何不留痕迹地弄死这只一醒来就盯着自己储备粮看的猴子。
突然余光一瞥,撒琉喀又想到什么,一时间无法冷静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自己动手都需要考虑一尾储备粮的感受了?
——难道就因为,这蠢货是自己亲缘上的的表哥?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好比一枚刀尖在白布上划破条口子,越来越多的恶念破沿着破口处涌出。
紧接着司霖就感觉到熟悉的视线如同活物一般在自己身上蜿蜒爬行,不用看,他也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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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来自撒琉喀的目光。
这次,人鱼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先入为主。
他伸出跟手指指向树上,继而不紧不慢地开口:“撒琉喀,他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这次人鱼用的也是肯定的语气。
“那又如何。”少年冷冷回应,嗓音低沉。
冷静,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表哥,又有什么理由再妄想动摇自己。
人鱼抹了一把脸,用坦荡的眼神看他:“所以那人刚刚只夸了我,没有夸你,惹得你不高兴了?”
撒琉喀试想过许多个借口和理由,全然没有想到对方会将事实编排成这样。
也是,蠢货到头来还是个蠢货。
他简直要气笑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和这样脑回路清奇的人鱼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
见少年面色稍霁,司霖意识到自己找准了问题的关键。
他走到撒琉喀身边,故作轻松地用胳膊肘碰了碰对方的胸膛:“夸我可不就是夸你嘛,都是一家人,优秀的基因一脉传承、有目共睹。”
撒琉喀:“......”
“表哥。”人身蛇尾的少年平视人鱼,他沉声道:“过来。”
人鱼的神经被这一声低唤“啪”地绷紧,他不明白撒琉喀叫自己的目的为何,只是觉得一颗心毫无征兆地悬起。
该不会.....是自己吹嘘过头,说漏嘴了什么吧?
他一眼不眨地回望对方,顶着汗涔涔的额头乖顺地上前。
树影下,撒琉喀脸色稍缓,似乎被对方听话的行为取悦到。
司霖见状一颗噗通乱跳的心脏总算平复,怎料下一秒,整个人被少年一把揽过。撒琉喀的双臂紧紧焊死在他的身侧,冰凉的吐息喷薄在头顶,司霖无法从对方的行为中判断出任何喜恶,骤然生出一种被巨大恐慌笼罩的恐惧。
他的视线虚晃,不久前重重美好的景象仿若幻觉。
“表哥,咱们优秀的基因一脉传承、有目共睹。”少年的声线鬼魅一般萦绕在人鱼耳畔:“这都是你说的,对吧?”
司霖卡顿了一下,只觉得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
“对.....是我说的。”
事已至此,他几乎已经确信撒琉喀肯定想起了什么。
否则,为什么揪着自己的话头不依不饶。
种种行为看来,他分明......是要主动逼迫自己就范!
想清楚这一点的过程不过几秒钟,司霖却觉得撒琉喀言语间的停顿用了很久,久到不断有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将额前的碎发濡湿,又一点点垂下半掩住他恐惧不安的双眼。
下一刻,他眼前的碎发被少年冰凉的手指拨开。
司霖听见那人附在他耳边幽幽地呼出口气。
紧接着,那人的声音悄然传来:“既然这样,烦请表哥帮忙完成我之前没有做完的事。”
“替我——杀了他。”
18. 醋意横飞
人类少年还挂在树上奄奄一息,司霖本就算不上淡定的外表下,血液正以某种发疯的速度上涌到耳朵里,仿佛能听清所到之处冲刷每一根血管的声音。
比起请求,撒琉喀的语气更像是威胁。
司霖实在不解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越是迟疑撒琉喀眉头越是厌烦地皱起。
少年黑脸时浑身上下散发出远超年龄的成熟冷漠,他的手指顺势而下眼看很快就要扼住对方的咽喉——留给人鱼的时间不多了。
之前的狼群也好,这次的溺水猴子也是,接二连三的变故都和人鱼有关。
归根到底,撒琉喀并不喜欢这种对生杀大权失去掌控的感觉。
又或者说,他厌恶那种因为对方两三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就溃然败下阵来的......无力感。
撒琉喀心中猝然鼓动出极尽扭曲的暴虐,当下,他在意的只有一点:
这条口口声声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鱼,自己的表哥。
——到底愿不愿意为了自己去除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做得到最好,要是做不到.....
想到这里,少年胸口被决堤而来的躁怒倒灌,拿捏住对方的手抑制不住地僵硬。
他的耐心告罄,人鱼终于有了回应。
“撒琉喀,这个人类......可以死。”
这话说的,司霖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后他明显地感知到撒琉喀的手臂有一瞬的颤抖,这突如其来的颤抖反倒让他觉得事情尚有一丝转机。
司霖反握住落在撒琉喀落在自己颈侧的手掌,继续说:“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他不仅能听懂语言,还能和你我交流?”
“是和你交流。”撒琉喀垂着眼补充。
司霖沉默了一瞬,跳过这个插曲继续编造:“据我所知人类是群居的物种,你看他身上的皮裙、腰间的匕首,很明显这个人类拥有自己的族群,而语言和文字往往都是这种族群用来沟通和传承的必要手段。”
“那又如何?”撒琉喀冷漠地说,并不认为多出一群没毛的猴子就能改变那人死亡的命运。
只见人鱼眸中一亮,手上回握得更紧,他的手太过温热,撒琉喀垂着眼睫,舍不得躲开。
然后他听见司霖兴致勃勃的语调。
那是一种极其生动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
“找到那些记录和传承,说不定就能找到撒琉喀你失忆的原由。”
“还有那些丢掉的记忆,不是么?”
人鱼的声音清朗温润,像是最清冽的泉水一般擦过他的耳膜。
迎面而来的还有司霖无声的期待,然后撒琉喀不自禁滚动了喉头。
—— 将对方瞳孔撑满的,别无他物,有且仅有自己。
忽地,少年心中那些狰狞丑陋的暴虐和戾气再度就被涤荡了个干干净净。
撒琉喀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差点就要被对方眼眸里游弋着的星火燎到,又觉得自己仿佛听见山涧里千万丛繁花齐绽时倾泻而出的肃鸣。
“撒琉喀,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司霖直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虽然存了点私心但如果能说服撒琉喀事情就会朝最好的方向发展。
“好。”
回答他的是少年冷静无比的声音。
话音刚落,撒琉喀便感受到手掌上骤然消失的温热,这种稍纵即逝的落空感让他略感不适。
目视着人鱼欢欣鼓舞的笑脸,撒琉喀心中再度生出一种无法忽略的古怪情绪,他将人鱼说过的话囫囵在嘴边、反复咂摸。
毫无预兆地,少年的脸庞再度紧绷。
再度开口时,他的语气已经恢复成之前的冷声冷气。
“你很了解他? ”
司霖还没来得及把人从树上弄下来,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放眼当下,撒琉喀冷不防的质问对象除了自己还能是谁?
这一刻,人鱼突然汗颜于自己的疏忽只顾着说服撒琉喀留人性命,不自觉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不等他回答,少年不依不饶:“我是指,表哥身为人鱼,似乎十分了解......人类?”
这幽幽的一问差点吓得司霖没能稳住身形。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弟看似容易糊弄,实则非常擅长捉住一些细枝末节的疏漏。到底还是保留野兽敏锐警觉的丛林之主,不是自己这样读过十几年书的大学生几下嘴皮子功夫就能应对的。
好就好在司霖似乎习惯了这种横空而出的试探,俗话说一句谎话背后需要用更多的谎话来圆。
从一开始谎称和撒琉喀攀附血缘开始,就注定了往后的种种无奈。
“是个嘛,”司霖干笑两声,头脑里刮起一阵飓风,比起他期末考试交卷之前的挣扎有过之而无不及。
区别就是,大学生挂科可以补考,但是惹怒了丛林之主却不一定能够有命重开。
他心里有鬼,又在撒琉喀眉头蹙紧的视线碾压中,竟然两眼一闭、猛叹一口气:“这些关于人类的传言都是一个叫爱丽儿的同族告诉我的。”
“爱丽儿?”
“是......是的。”
“那是谁?和你了解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司霖看撒琉喀半信半疑的样子一边感谢迪士尼爸爸,一边添油加醋地讲述着删减版本的《海的女儿》,最后他暗自揣摩着少年眼底略过的光影,清了清喉咙,得出个主观色彩十分偏颇的结论。
“人类这种生物与生俱来的贪婪和愚蠢一度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我的意思是,即便他们有幸获得人鱼的青睐却改不了这个种族骨子里的劣根性。”
到最后司霖不禁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他一边在心中暗自唾弃仍不忘顺着撒琉喀的意思来:“如果不是有望帮表弟你找回记忆,那人的性命确实没有必要留。”
司霖违背了良心,又言不由衷地讲了一大堆话。
他舔了舔嘴唇,忍不住用眼神征询撒琉喀的意思。
撒琉喀:“你——”
这种若有所指的停顿害得人鱼大气也不敢喘,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也是,用脚哦不用尾巴想也知道,给丛林之主讲这种哄三岁小孩睡觉的童话故事无异于自讨苦吃。
司霖心头咚地一跳,悔恨得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
下一秒,却见撒琉喀目露鄙夷地睇了一眼人类的方向,颔首表示赞同。
“说的很对。”
司霖:“......”
没来由地,他觉得自己这个‘不谙世事’的表弟学坏了。突然又想起自己才是谎话连篇的那个,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好在这一页顺利地揭过去了,这次他总算放心大胆地回到树旁,将人救下。
一旁,目睹这一切的撒琉喀眯着眼,脸侧的咬肌绷了一瞬。
其他信息不置可否,但有一处人鱼说得的确没错。
那个昏迷人类极有可能和自己的往事存在某种关联。
不仅仅是语言,还有其他线索。
——自司霖将人扛到岸上起,他就在对方腰侧的匕首上闻到了,
一股独属自己的微弱气息。
*
洞穴内,昏迷已久的人类少年总算醒来。
这次,映入他眼帘的世界并未翻转,而粗粝的石壁和浑身上下的剧痛也无不在提醒他:
所以他并没有死。
眼前,也不是无垢之地。
阿莱刚刚睁开的双眼突然黯淡下来,他呼吸一滞,痛心疾首:
那他之前看到的神迹呢?
冲着自己奔来的美人......难道也是幻觉?
阿莱一脸的难以置信,一时间无法判断自己获救到底算不算得上好事。
不远处,刚到洞口的司霖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概也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幕。
他想象过这人获救之后或欣喜或感动的画面,从这位脸上,自己居然品出了一味劫后余生的.....后悔和迷茫。
“你醒啦。”撒琉喀不进来,司霖决定自己首先探探虚实。
闻声,蜜棕色皮肤的少年先是猛地抬头望来。
他的表情一开始还因为司霖的鱼尾显得尤为吃惊,在看清来者的长相后,短愣了一下,之后倒像是见着了同族一样,咧出个无比热情的笑。
“这位美人,谢谢你救了我......”
司霖:?
正常人类看到人鱼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震惊吗?
有一说一,这句开场白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等他反应过来相同的一句话自己不久前在给撒琉喀转述“爱丽儿语录”的时候才说过的时候,司霖莫名其妙地乱了阵脚,竖起耳朵小心留意洞穴以外的响动,生出一种编故事不成现场被抓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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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心感。
好在,少年错乱的神经突然归位,又见他没事人一样猛坐起,在身上上下翻找。
司霖斟酌着问道:“你在找什么?”
正想要问问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忙。
干草上的少年一下子站起来,环视一圈,慌慌张张到口不择言:“我蛋呢?”
眼见对方下一步要准备掀开自己的皮裙了,司霖:“......”
突然就想要收回对于这片丛林钟毓神秀的赞美,但他清楚地知道对方眼中的慌乱不假,此蛋非彼蛋,只是将这人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除了随身的衣物和匕首,再无其他。
担心对方还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司霖连忙道出事实。
未想,少年只是站在原地顿了一两秒,原本脸上那些惊慌和担忧犹如倒放的慢镜头一样被缓缓收回,随后重新坐好,略有些泄气地看向人鱼:“既然丢了,那实在是没办法在找回来了。”
语气之正常,仿佛之前荒诞的画面统统都只是司霖的癔症。
司霖原本准备了好一些安慰的话,顺便询问少年的名字看看他能不能带给自己一些关于‘外面世界’的信息,怎料对方只是泄气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又打起精神。
“我叫阿莱,”少年看着迎面而来的人鱼,忍不住再次发出由衷的赞美:“近看,美人果然更加动人。”
听语气仿佛夸奖的并不是区别于自己的罕见生物,而是相邻部落最惹眼的姑娘。
司霖终于按捺不住,指了指自己的鱼尾:“阿莱,你和我初次见面,我又长着.....鱼尾巴,难道你不怕我吗?”
“不怕,遇到如此美丽动人的救命恩人是阿莱的荣幸。”少年笑得灿烂,直接令人动容,即便是最直白夸张的赞美落在司霖耳中也没有带来一点不适。
简单交流之后,司霖总算知道阿莱种种反常的表现都是因为取蛋救人。
他正要撤下心防,怎料对方猛地凑近。
和洞穴之外树枝摧断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年直白到令人咋舌的问询:“大祭司说过,耶莫阿奶的病情并不是只有靠那枚灵蛋可以缓解,要是阿莫能够淘到媳妇儿的话,阿奶说不定也能好转的。所以司霖,你婚配了吗?愿不愿意嫁给阿莱?”
话音刚落,洞口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阿莱浑身一震:“打雷了?”
可洞穴外明明是晴朗的白天。
就在此时,一截通体漆黑的蛇尾毫无预料地蹿了进来。
阿莱脸色瞬变,根本来不及拔出匕首,整个人犹如被一双无形的鬼手死死扼制在原地。
随后,他眼睁睁看那截巨大到此生罕见的蛇尾在神出鬼没之后猝然调转方向——无比娴熟而精准地将人鱼拦腰卷起、拖出洞外......
*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之后,司霖见撒琉喀面色黑得吓人。
对方的声音更冷:“说话。”
他留下人类性命纯属意外,现在对方竟然胆大到......觊觎自己的储备粮.
果然,贪婪和愚蠢才是那群猴子不可饶恕的原罪。
目光相接的瞬间,司霖的呼吸不自觉停滞了一下,他尝试着挣扎,换来撒琉喀更加狠戾的一瞪。
明明很凶,他却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的响动。
司霖深吸一口气,将这种心脏快要蹦出胸腔的元凶归结于后怕。
他更知道撒琉喀一定是捕捉到洞内的只言片字,更是憋着火,只是一想自从人类出现后对方种种反常,嘴角不自觉扯出一个轻笑。
“撒琉喀,我知道阿莱他说话很不着调。”人鱼尽量无视掉提起那个名字时撒琉喀愈发深沉阴鸷的表情,接下来他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慎重:“但在这片丛林里,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表弟。”
“我只认识你,也只认你——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我会答应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
话音刚落,司霖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反而觉得身.下.的蛇尾越收越紧。
“司霖。”
第一次,撒琉喀用全名称呼他。
司霖一时被这个陌生的称呼砸懵了,不等他反应,一团暗影已经压到在眼前。
紧接着,他无可避免地深陷进对方冷淋淋的凝视中。
那人用鳞片狠狠.抵.住.他的腰肢,说:“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19. 意外拥抱
刹那间,司霖觉得自己的呼吸整个乱掉。
之前喧嚣的心跳声也在这一刻放缓、放慢,然而撒琉喀在结束一句不由置喙的判词之后连眼皮也未曾动过。
抵在腰后的鳞片冰凉得不似活物,司霖直觉整个腰部的皮肉重重地跳动起来——怕是已经被勒出了伤痕。
司霖忍痛,实在是想不通撒琉喀的怒意究竟从何而来。
再者,对方冷冰冰的话语暴露出一副狠绝态度,种种反常的迹象又让他在冷静之后窥探到一丝端倪。
作为过来人,司霖也经历过表里不一的少年时代,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撒琉喀会真正伤害自己。
即便被对方勒得略微喘不上气,司霖仍不放弃顺着今天发生的种种寻根问底,比起初来雨林随口攀附血缘的时候,他不知不觉间早已赋予自己更多作为兄长的自觉,又或者说......责任。
雨林的天气瞬息万变,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天空中竟然真的来了团乌云。
明明还没有下雨,撒琉喀反应快,悄无声息地操控鱼尾。
等头顶落下岩石阴影的时候,久久没有出声的人鱼突然开口。
“撒琉喀,你在关心我。”
接着,如他所料,撒琉喀闻声投来森冷阴寒的目光,仿若又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即使是这样,漆黑的蛇尾依旧不动分毫——这位偏执别扭的少年,竟连雨滴也忌讳,不愿让它沾染自己的所有物。
至此,人鱼几乎更能肯定自己的想法。
撒琉喀无故变脸的行为到底被他找到原因,说到底还是祸从口出。什么《海的女儿》什么扭曲悲惨的跨物种爱恋,结合之前阿莱热情奔放到近乎诡异的‘告白’他有理由相信撒琉喀不过是带上有色眼镜,将自己带入故事主人公悲剧的结局中。
“你在关心我。”这次,司霖的声音更加笃定。
撞上这双笑意都快要溢出来的眼眸时,撒琉喀瞬间被某种错愕的情绪击中。他的眸光依旧沉沉,呼吸的节奏却有了明显的变化。
撒琉喀无声沉默了数秒,无法理解人鱼突如其来的反应。
他眼神一敛,本想反驳,蛇尾的行动却远快于大脑——不过眨眼的片刻,肌肉不自觉缩张、收回,将人鱼轻轻地放下。
在他还没来得及回神之际,眼见人鱼走出岩石下的暗影,上前抱住了他。
突然间,撒琉喀的脑海里响起一阵忙音。
人鱼与他的距离比想象中的更近,那人将脑袋在自己的肩膀上短暂地搭了片刻,随后又将所有重量轻飘飘地撤走,只留下一片让他烦躁不安的冷香。
“撒琉喀,我其实很高兴。”
短短的一句,就像之前突然在舌尖爆炸的浆果,淋淋漓漓的甜腻味道。
撒琉喀本能地抗拒这种浑身不适的黏糊劲儿,却又倍感燥热,以至于无处摆放的蛇尾在身后簌簌扫动。
他的目光颇为幽怨,喉结却重重地滚动着。
对方的体温还有气味依旧残留在身上,这种标者与被标记者之间身份的调换使得他不自主地皱眉。无尽的烦躁驱使撒琉喀报复性地屏住了呼吸,可鼻腔内残存的独属于司霖的冷香却在有限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好几次,撒琉喀额头的青筋鼓鼓跳动,最终还是归于妥协——
他猝然调转方向,背对人鱼。
空气因为降雨愈发湿润,而撒琉喀的鼻腔却被残留的冷香一点点地侵占了。这种餍足的感觉十分奇妙,在确保人鱼听不到的角落,少年很低地.....哼了一声。
司霖虽然不明白撒琉喀为什么突然背过自己,少年难猜,就像丛林说变就变的天气。
直觉告诉他,自己的称赞有效,那个拥抱也该同样有效。
想到这里,紧绷了半天的身体总算彻底放松下来......
*
危机解除,雨滴也淅淅沥沥地砸落下来。
等到残存的气味被润湿的泥土气覆盖的时候,撒琉喀一反之前的态度,对人鱼说,他要赶在动物气息被雨水冲掉之前进行最后的捕猎。
司霖反应了半天,等到撒琉喀没了踪影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这是默认了部落少年的存在。
一想到多了和阿莱独处的机会,人鱼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加深:
他终于有机会,去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消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能找到回到现代世界的办法。
当人鱼全须全尾地出现时,阿莱几乎是摇晃着站起来的。
蜜棕色的皮肤也掩饰不了他惨淡的脸色,汗淋淋的面孔上是无法言表的震撼:“真神保佑,我以为....我还以为......”
司霖将自己如何‘逃脱’的经历一笔带过,未想收获到来自对方更多的赞叹,眼见阿莱状态好转,他立刻进入正题将憋了一路又当着撒琉喀不敢问的问题一股脑倒出。
“阿莱,你有没有见过天上飞的铁鸟?臂展比老鹰都大。”
“那是什么?真神的使鸟吗?”
“阿莱,你们部落里有没有其他地方的人去过,他们最常用的问候语通常的发音是hello.”
“不曾见过。不过相邻部落的长老倒是经常过来窜门。”
“阿莱......”
司霖霹雳夸啦问了一大堆,阿莱的反应总结下来大概是“三不”:
“不知道”、“不了解”、“不曾见过。”
被否定得越多,司霖瞳孔里的光亮才一点点暗淡下来。
他淡淡地一皱眉头,几乎就要完全打消那个不切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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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念头。
唯一眸光窜动的当属阿莱。
他听见美人零零碎碎问了自己许多问题,灵光一闪想到什么,转头凑近对方,好似在斟酌一个十分重大的发现。
“美人,哦不,我是说司霖。”
人鱼微微发愣,歪着头看他.
他明明已经拒绝掉对方那些惊世骇俗的‘告白’,不明白阿莱眼中死灰复燃的亢奋为何。
怎料,阿莱双手凌空比划了一下,于是两人展开更为诡异的对话。
“司霖,你刚刚问我的那些问题是不是故意的?”
“算....是吧。”
“司霖,我耶莫阿奶有一句全部落都知道的名言,你想知道吗?”
“你说。”
“阿奶曾说过,在乎一个人最直白的表达就是想法设法去和他搭话,当然了,连续问题肯定也是搭话的一种。”
“......”
阿莱的一整套逻辑环环相扣,让司霖震惊无比,他好几次尝试打断对方,又被少年激动地抢先。
“所以,按照阿奶的说法司霖其实你对阿莱也是有意思的——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司霖:“......”
这种震撼得不亚于发现新大陆的事情,他自己能不知道吗?!
他摇了摇手,招收示意阿莱俯首过来。
少年满心欢喜地凑近,只听人鱼长吸一口气:“我其实有个表弟,脾气大、心眼小,听不得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如果他回来了劝你还是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的好。”
话音正落,司霖就察觉洞口处一团湿漉漉的黑影。
但阿莱明显将刚才的警告置之耳后,他挠了挠脑门大概不明白为什么表弟要插手表哥的终身大事,甚至有一度有种不祥且诡异的预感。
趁司霖不注意,他直接从干草垛起身。
之前遇到大蛇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拉胯,现在,阿莱迫不及待地想找回男人的体面。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越靠近洞口越觉得湿冷异常。
他的视线随着那团黑影的方向移动,下一瞬,洞外阴沉的天色被骤然劈下的闪电撕开一道口子。在刺眼的电光种,在暴风雨的呜咽里,他看清了‘表弟’的本来面目。
人身.....蛇尾.....
阿莱额头上不断有细汗渗出,只觉耳膜一鼓一鼓地跳动着。
呼吸之间,那种鼓动的节奏竟然与疯狂的心跳合拍。
即便对方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阿莱却浑身为之一震。
他瞪大双眼,浑身发抖,发颤的嘴唇上下张合,全然不见先前的跳脱。
下一秒,少年噗通一声跪地,道出了虔诚的一声:
“.......真神!”
20. 不安好心
阿莱的话音落下的瞬息之间,天空中再次响起数道惊雷的齐鸣。
闪电之后,撒琉喀被映白的脸庞和蛇尾再次与阿莱记忆中从大祭司帐内看到的古画重叠。
——金芒万丈、星辉旋转,人身蛇尾的真神即便背对众生,身影却是让人一见难忘的安详与悲悯。
阿莱的双膝重重跪在地上,满目动容。
他的神经太过于紧绷和兴奋,不知道什么时候视线被蒸腾的水汽模糊。
电光火石间,阿莱的后背骤然渗出一层冷汗。
一道比雨水更冷的声音砸响在耳畔。
“真神,那是谁?”
下一刻,泥水飞溅,距离阿莱不远处的硬地上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是一头早已断气,浑身被雨水和着血水沾湿的野猪。
阿莱与其对视一秒,只觉太阳穴上的血管惊恐地跳动,脑海某处传来“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瓦解。怔愣之后,少年哆哆嗦嗦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什么“一切的存在皆因慈悲和关联”,什么“真神拯救众生”。
阿莱完全没有想到,用嗤冷笑声打断自己的竟然是‘真神’本人。
撒琉喀总算施舍他一眼,似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
“慈悲、善良,拯救众生......你是指我吗?”
他深暗的瞳孔倏地划亮一重暗火,仿佛要从这张惊骇的脸上探出什么端倪,更像是完全越过这个大言不惭的人类,烧向别处。
——表哥,这就是你让我留他一命的理由?
—— 这就是关于我丢失记忆的真相?
司霖:“......”
他也没有料到阿莱突如其来的一跪,还有一大堆越听越抽象的胡话。
无论撒琉喀对自己如何,谁都不能否认丛林之主骨子里诡异到可怕的嗜血基因,甚至有的时候司霖总能从对方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窥见让人手脚发凉的漠然。
别说拯救众生了,司霖一度以为撒琉喀藐视万物。
包括自己在内,仿佛雨林里所有动物的存亡都于他无足轻重。
撒琉喀这恹恹的一问,最受打击的当属阿莱。
他略一思忖,咬牙仍不信邪,眼睛也越睁越大:“如果不是真神,那您为什么和画像上的背影一模一样?”
撒琉喀垂眼,一言不发地看向地面。
很快,司霖就意识到,撒琉喀目光锁定的并不是地上的泥潭,而泥潭倒影中满目期待的少年。
撒琉喀看着的,是人类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那截一击即碎的喉结。
显然,对于这个失去价值的人类少年撒琉喀早就耐心全无。
“阿莱小心——!”
明知撒琉喀可能会生气,司霖仍然控制不住踉跄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阿莱面前。
几乎在司霖冲出去的一刹那,站在他面前的撒琉喀,面容潇肃,眸色森寒,眼中的冷光渐渐由极盛转向碎裂——
漆黑的蛇尾硬生生在空气中调转方向,狠狠砸向人鱼身后的岩壁。
“轰——”
碎石混着尘埃骤然散开,一同被震碎的还有阿莱心中信服了十几年的东西。
就在刚才,他与死神擦肩。
从小就跟着父辈在丛林中与野兽搏命的少年无比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阿莱口中发出沙哑而失落的呢喃。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你根本不是真神......你不是他。”
眼前这个如同鬼魅一般的怪物,除了极其相似的特征,根本就和传说中的真神截然相反。如果说他们所信仰的那位能够为了世间万物不惜牺牲自己,那么眼前这个眨眼间就要取人性命的东西更像是....."灭世者"。
接下来所放生的一幕仿佛印证了阿莱的所思所想。
大概眨眼的功夫,那条重重落下的蛇尾神不知鬼不觉地朝身前的人影探去,随后他又看着明知道应该躲藏的人鱼岿然不动,好像料定了自己会被对方卷走一样。
那条容貌昳丽的人鱼,生死未卜了。
“快松开——”在没顶的恐慌中,阿莱红着眼惊呼一声:“司霖,你不是说这人是你表弟吗?”
撒琉喀浑身笼罩在一层细密的水雾中,半眯的双眼,他微微一皱眉人类少年从头顶凉到脚心。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想救人?你远没有这个资格。
更何况,这条人鱼的所有者本来就是自己。
阿莱一眼就看到司霖被勒红的腰肢,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他的真神慈悲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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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容万物,是绝对不可能像这样无情又暴虐的。
突然想到什么,人类少年一下子愣住——所以,之前司霖说的一切都是被迫编造的,眼前人身蛇尾的怪物根本就不是他什么表弟,再说鱼和蛇能有什么血缘纠葛?
这条人鱼.....分明就是被囚禁的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论过于惊骇,阿莱不自觉就将内心的想法说出了声。
原本准备顺势给撒琉喀服软的司霖:“......”
阿莱随口一诌自己辛辛苦苦圆了半天的谎话被一朝戳穿。
早知道这样,他刚才是绝对,绝对不会冒着诺大的风险救人的。
此时此刻,司霖的大脑以极快的速度飞转,灵魂出窍似的尴尬出声:“阿莱,你胡说什么呢?撒琉喀就是我的表弟,囚禁?什么囚禁?你见过被囚禁的对象像我这样好吃好喝,每顿都有肉吃的?”
话虽如此,他却始终不敢去看撒琉喀的表情。
只能在心中祈祷阿莱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祸从口出,报不好他俩都要折在这里。
没想撒琉喀漆黑的瞳孔倏然翕动,暴露出绿光森森的竖瞳。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倒像是听到了比盛赞他“慈悲”更不容原谅的冒犯。
然后,阿莱听到了仿若来自地狱的声音——
“人类,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撒琉喀的脸庞在乌云和闪电的光线交叠中忽明忽暗,憋了一口气的阿莱忽然深吸一口气。
对手虽然强大到难以撼动,但是美丽的人鱼何其无辜,更何况......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于是蜜棕色皮肤的少年决定以一己之力彻底戳破眼前这个怪物的谎言,让人鱼认清在这个世界上的冷血动物没有哪个不是阴险狡诈、极尽残忍。
半晌,这位人类的少年拍拍膝盖颤抖着站起。
又是一阵巨响的雷鸣之后,阿莱清亮的声音在洞穴前的空地响起:
“连最蠢的猎人都知道,蛇类是独居动物,它们通常不会聚集在一起。”
“......除了交.配和冬眠。”
“而雨林四季恒温无需冬眠,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司霖,你口中这个‘表弟’他对你——不安好心!”
21. 绝对占有
这世界上脑洞清奇者大多分为两类,前者先天发育不良,后者误入歧途。但司霖以为,阿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纯粹是因为——他的部族还没有完成智人向人类的进化。
他的眼角垂了下来,面颊上的血色也退了个一干二净。
......蛇类聚集的原因抛开冬眠只剩一个,叫什么来着?
......交.配是吧。
雨后沉闷的空间里,司霖明显感受到腰间硬质的鳞片膈得自己发疼。
他全然没有料到自己于撒琉喀之间那点为数不多的,靠着谎言建立起来的血脉关联,会以这样一种离谱的情形遭遇史前危机。
还是以这样一种骇人听闻的粗鄙形式!
事到如今,司霖只能将自己脸上的震撼掩饰在昏沉的夜色里,他是如此的胆战心惊又苦不堪言,甚至用一种虔诚到惶恐的心态默默祈祷:老天能不能开开眼,还他那堪比行走饭票的表弟,不要让撒琉喀听进去了阿莱的鬼扯!
在司霖看不到的角度,撒琉喀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人鱼腰间的温度。
他阴沉地、冷漠地,把脸庞隐匿在树荫的暗影中,森森地注视着人鱼的一呼一吸,显得即阴郁又困惑——撒琉喀有心或无意间,放大了所有感官。
他第一次察觉,人鱼的腰肢精巧匀称,更隐没的一截在鳞片交接处伸展、延长......
他第一次察觉,人鱼背后线条的收紧处,翘起某个隐秘的弧度......
他第一次察觉,人鱼那条清晰的背脊,紧张时会绷成一条颤抖的线......
撒琉喀光滑的鳞片摩.挲过人鱼腰间的软肉,司霖动作一滞,被蛇尾差绕的免疫被吓回去大半。
“而雨林四季恒温无需冬眠,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当阿莱的声音从他头脑中钻出来的一刻,司霖有那么片刻的难以适从,怪异的情绪重重叠加驱使他鬼使神差去看撒琉喀的表情。
落入他眼中的,是撒琉喀那双波澜不惊的瞳孔。
淡定到让人鱼一度恍惚,猜不透对方到底是气愤到了极点还是根本就没有将阿莱的胡诌彻底放在心上。
为防万一,司霖决定亲自处理这次‘舆论危机’。
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喉咙,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移开视线的瞬间,撒琉喀暗色的瞳孔中快速闪过一抹扭曲的绿光——
蜿蜒的视线如同活物一般攀过他的腰肢,滑过他的胸.膛。
撒琉喀重重吞咽一声,好似自己那道淋漓的目光能够凭空长出唇齿,在这尾储备粮身上揉.磨.拉.扯,狠.狠.啮.咬。
仿佛仅靠臆想,他已竟能出某种难耐的餍足。
很快,人鱼七分愤慨三分无奈的声音响起。
“阿莱,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
司霖虽然还深陷在鱼尾的桎梏中却气势很足,但不知为何,目光与阿莱怔然的视线汇合的一瞬,他竟有微乎其微的闪躲。
司霖定下心神:“阿莱,不管你们部落到底有没有进化完,也不论你们思想有多开放——听好了,撒琉喀是我表弟这一点千、真、万、确。”
话音落下,阿莱看向司霖。
撒琉喀也看向司霖。
前者怔愣了足足几秒,后者眼底闪了闪。
司霖也知道自己被撒琉喀蛇尾困住的样子几乎毫无说服力,只能咽咽唾沫,硬着头皮试图给阿莱丢去一击眼刀。大概意思是:我们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你别管。
攥攥拳头,司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话题转向另一个重灾区。
“最后,请你意识到最重要的一点。”
“我对相同.性别的人不感兴趣,更不会......拥有一个同.性的伴侣。”
所以求求你,不要动不动就说出谈婚论嫁的诳语,也请停止对我们兄弟之间‘跨物种友谊交流’的鬼故事。
他的心脏太脆弱,实在是承受不起!
人鱼的表情是故作镇静的严肃,阿莱作为受训人,一直在旁边认真听,认真看。可他的嗓子好几度提起,又重新闭嘴,心里猫挠一样即愧疚又不安。
愧疚的是自己可能无意间冒犯到美人,不安又在于——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人身蛇尾的怪物盯着人鱼的眼神,好比羊圈主人盯着好几次试图越狱的羔羊。
撒琉喀流露出的无疑是一种更复杂的目光,糅杂了骇人占以及和不自知的......不满。
司霖见阿莱一整副神游的呆傻样子,还想再说,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微乎其微地扭曲了一下,嗓子哽住了。
——撒琉喀瞬间收紧了尾巴上的力度,使得人鱼吃痛,条件反射地将脸庞望向他。
司霖:“......”
他下意识扯出一个假笑,从撒琉喀冷冽到露.骨的神情里暗自揣测:
在自己澄清兄弟关系的时候,这人还没什么反应。
所以说,撒琉喀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关于伴侣的言论?
当对方瞳孔中绿茫闪烁的一瞬,司霖的记忆与初遇时刻重叠。
司霖眼神晃了一下,他听闻很多动物都有不自知的雏鸟情节。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撒琉喀失忆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只有自己。
他的世界里或许只是单纯的......接受不了自己成家之后的分离?
撒琉喀略略垂眸,仿佛骤然间加重力度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究竟是因为人鱼的哪一句话失去控制的,只觉得那股陌生又熟悉的躁戾感“砰——”地直冲头顶,连带乱跳一气的心率给与他难耐的热躁。
明明,雨才刚停。
乌云散开,露出半弯月牙。
人鱼腾出手来,轻轻安抚少年的尾巴。
指尖触碰到鳞片的一刹那,撒琉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随后,他听见人鱼轻柔的话语的拂过耳畔。
那人眼中有细碎的笑意闪动,他说:“当然,我也不会有其他伴侣。”
下一秒,撒琉喀的瞳孔骤然紧缩,罕见地觉得那抹粲然笑容有种摄人魂魄的魄力,还携着某种不自知的.....蛊惑,犹如一张经纬分明的网,猝不及防就将他困住了。
听着自己一塌糊涂的心跳声,撒琉喀脸上的表情勉强维持先前的冷漠。
就在司霖心如鼓捶,打算再做找补时,只听对方开了口。
撒琉喀紧抿的唇缝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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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半垂着眼自上而下看着他,冷冰冰道:“好。”
司霖没想到会收到郑重其事的回应,头脑有些沉沉地发昏。
好在施加在腰上的力度变化告诉他,撒琉喀对于自己的承诺十分满意,如果那些硬质的鳞片少剐蹭几下以至于膈得他后背又痒又热,那就更好了。
到这个时候司霖终于想起被晾在一边的阿莱,决定趁热打铁,重新圆场。
“阿莱,你们部落真的没有其他,我是指关于人身蛇尾或者丛林巨蚺的......除了那个什么真神以外的记录或者传闻?”
人类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沉浸在兄弟二人奇怪的氛围中无法自拔。
阿莱心不在焉道:“没,没有了吧,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这一否认,司霖就心道不好。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没能得到想要答案的撒琉喀似乎并未如同自己想象中生出令人恐怖的寒意。
人身蛇尾的少年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似是并没想真的从人类口中找到丢失记忆的线索。
司霖与撒琉喀淡然目光胶着的片刻,甚至生出一种错觉——
仿若撒琉喀对于是否找回记忆这件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执着,好似凭空随便捏造一段也行。给人一种他分明身处生机勃勃的丛林中,可万事万物连同他自己的过去好像都与之无关的漠然感。
很快,撒琉喀的眼神更深一分。
他未想只是被人鱼这般忧心地望着,自己也会听见胸膛那种哐当的响声。
这令他罕见地,感到不适及......不安。
撒琉喀喉结滑动两下,又莫名地,挪不开眼。
可能见惯了部落里的‘兄友弟恭’,突然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阿莱哆嗦了一下浑身都不对劲儿。
被夜风吹得瞬间清醒之后,他更生出一种距离二人很近却又相隔很远的距离感。
仿佛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少年轻吁一口气,也是,这种满眼只有彼此的对望怎么能是囚禁与被囚禁者?
他正感慨自己错得离谱,又突生一问:就算血脉相连,蛇类真的会同其他物种居住在一起吗?
就连雌性蛇类产蛋之后也是盖上一抔湿土之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任阿莱思维再跳脱,实在想不明白。
到底还有什么更加隐秘的理由——叫二人密.不.可.分地,生活在一起?
他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视线就不由自主地移向兄弟俩,目光不经意略过人鱼被蛇尾勒紧的腰间......
突如其来地,隔着空气,阿莱只觉自己呼吸一窒。
他仿佛.....被什么有恐怖的外力扼住脖颈,有一股巨大的威压迫使自己强转移视线。
少年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他恢复心跳的过程大概用了很久,直到呼吸平复才惊觉刚才如有实质的窒息感来源为何——
那是冷血动物独有的,血腥而不详的眼神。
原来撒琉喀的杀意并没有完全消散,这人......在向他下达最后的警告。
又或者说,是对缠绕在蛇尾中的人鱼的
——绝、对、占、有!
22. 钳制审判
“阿莱,别太害怕,撒琉喀他只是呃.....看上去脾气不好。”司霖看着缩在最角落的少年,竟与做之前口出狂言的模样大相径庭。
坐得那么远,有必要吗?
撒琉喀明明默认等他伤养好之前留下。
阿莱低头数着蚂蚁,不敢看他。
心想,我不仅怕他,我现在还怕你。
直觉告诉他,自己和死神擦肩了两次,次次都和司霖脱不了干系。
历经重重惊吓,原本调皮健气的少年眼眶底下是层深色皮肤都遮掩不住的憔悴,他甚至不敢去肖想人鱼手中翻烤的野猪肉。
大祭司保佑,阿奶保佑,天知道他有命坐在这里到底有多么不易。
“饿了吧,吃肉。”司霖将撒琉喀的那份留好以后,将更软烂的部位递给他:“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
阿莱鼻翼扇动,看着滴落在地面的油花......
继续数蚂蚁。
司霖转向撒琉喀,用目光求助。
人鱼的脸颊刚刚被火焰熏红,眸光又被一层水光浸得湿亮,这种不经意的讨好让撒琉喀沉吟了一会,还是没能绷住,咬牙命令:“叫你吃就吃。”
“吃完伤好尽快滚,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
此话一出,司霖、阿莱:“......”
这哪里是劝食,分明就是警告!
眼见阿莱毫不犹豫地开始胡吃海塞,司霖意识到撒琉喀的话比自己的管用多了。
是他的错觉吗?
就算再是惧怕,撒琉喀终归没有给阿莱带去实质性的伤害,少年完全没必要吃肉吃出一副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意思。
令司霖不由得多想的是,撒琉喀今晚的胃口也不见得有多好。
人鱼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对方:“吃了这么久烤肉,腻了?”
撒琉喀目光粘死在二人地上重.合在一起的影子上,蛇尾一掀,将司霖重新带回到自己身旁。上下扫动的尾巴似乎是想挥散掉空气中第三个人的味道。
司霖眉头一颤。
好在撒琉喀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更为过分的举动。
阿莱啃肉的动作顿住,没来由地,觉得司霖较自己才是更可怜的一个。
至少他并没有这样一个占有欲膨胀到极致的表弟,用扭曲又渴望的眼神阴恻恻地......审视自己。
对此,最困惑的当属撒琉喀本人。
他本能地蔑视一切,将丛林里所有的生物定义成两种:能吃,或不能吃。
即便是最开始留着人鱼的初衷也不过是给自己备了一尾还算养眼的储备粮。
只是现在,他绝佳的视力、敏锐的嗅觉无不在被加热到膨胀变形的空气中捕捉人鱼身上每一处的变化:呼吸的节奏、胸口跳动的变化、吞咽的响动......嘴里明明咀嚼着肉块,撒琉喀却食之无味,恨不得唇齿间吮.咬的是别处,又想逼这人靠自己再近些。
可是更近一步之后,自己是否就能满足呢?
答案是否定的。
司霖的心脏每跳动一声,撒琉喀的耳膜便紧跟着鼓动一下。
司霖的呼吸每循环一次,撒琉喀都抑制不住想将其吐纳进自己的肺叶。
司霖的吞咽声.....还没完全落下,撒琉喀已经一眼不眨地愣在那里,仿佛浑身上下的细胞被触发某种基因的禁令,叫他......渴得要命。
突然间,撒琉喀浑身触电般的僵住——记忆卡壳在蛇信触碰到人鱼脖颈的一瞬。
电光火石的刹那,蛇信密布的神经末梢上,仿佛仍有火花闪现。
撒琉喀尝试用所以得理智去克服这种颅内的战栗,但他显然忘记身为兽类的本性偏偏是欲.望战胜一切。他也终于明白那种欲.望无关食欲,而是更让他更加难以揣摩的东西。
那是一种让他厌弃所有距离、沉默和背叛,想要更粗暴直接拥有一切的,连对方一根发丝,一片鱼鳞都据为己有的骇人渴求。
撒琉喀心中得不出答案,却知道这一切,都从不久前人鱼那个肩胛膈住他肋骨的拥抱开始。
——猎物主动落网,奉上自己。
撒琉喀蛇尾盘坐,姿态与以往相同,只是他半副眉眼被低垂的黑发遮掩 ,看得司霖说不出究竟哪里怪异。他的视线落在对方还剩下许多的烤肉上,没想到撒琉喀短时间内已经从挑食升级成嫌弃。
他跟着停止进食,觉得骨头上剩下的那点碎肉瞬间不香了。
阿莱到底是记吃不记打,这两人暴殄天物,他却没有吃饱。
试探着问道:“你剩下的那些......留给我吃?”
司霖手都要递过去了,撒琉喀凌厉凶狠的眼刀及时将他制止。
人鱼讪讪一笑,“那,那还是扔掉好了。”
其实大棒骨上除了自己那点口水和所剩不多的碎肉,实在也什么嚼头。
撒琉喀半垂着眼,视线不知道落在何处。
眼见司霖起身准备去拿用来盛放食物残渣的树叶时,撒琉喀抢先阻止:
“拿给我。”
司霖:?
少年面不改色:“我出去扔。”
“阿莱他还没有吃完,先放在叶子上之后一起扔掉不好吗?”
回应人鱼的是撒琉喀沉默的凝视。
意思是,不好。
司霖心头一颤,几乎以为这是撒琉喀转性,体量自己劳心费力烤肉的贴心举动。
再者,他偏头看去——自从撒琉喀出现之后,阿莱就再没自在过。
他还是不想放弃,觉得自己有必要抓紧这点宝贵的独处时间再探听一下有关现代世界的线索。
获得人鱼点头之后,撒琉喀颔首走向洞外。
晚风又起,微弱的月光很难透过黑云洒向大地。
在撒琉喀走出洞穴的瞬间,鸟兽鱼蛇统统停止啼鸣。
最让它们感到危险逼近的,是少年的眼神......
雨林腹地最隐秘处,湿热粘稠的夜风吹低草丛。
而除去簌簌响动声外,还有另一种更叫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仿若某种体型庞大的爬行动物在啮咬时,蛇信粘.液与硬.物.摩.擦发出来的濡.湿.之.声。
最后“咔嚓”一声脆响。
那截白生生的棒骨终于被巨蚺嚼碎成块。
那些淌满了涎.水的碎渣被一舔而尽,全数落入腹中。
*
洞穴内,人鱼极为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他从阿莱口中终是没有得到有用信息,反倒是这个人类少年回了魂儿一般打开了话匣子。
说来绕去,话题还是回到撒琉喀身上。
阿莱砸吧下嘴唇。目光飘忽:“你们.....我是说,一般都是他捕猎吗?”
虽然是个问句,司霖却因对方语气里的笃定突然红了脸。
身为兄长,一直以来备受照顾的人貌似都是自己。
在司霖厚着脸皮讲述自己那些抓鸟捕鼠的丢人往事后,一直蔫儿了吧唧的阿莱两眼倏地闪动了一下。
“太好了司霖,阿莱总算知道自己该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少年声线都有些颤抖,看上去十分激动。
话音刚落,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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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处的那道阴影先是停驻了一瞬,随后悄然退下。
司霖有点不好意思,又见阿莱凑到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刚才也听你说会使用一些最简单的陷阱,但要说布置陷阱的要领显然你还没有领悟到位——让阿莱来教你狩猎吧,包教包会!”
见他目光真诚,司霖也并非完全没有动心。
就在这时,洞口处无故掀起一股森寒的对流空气,人鱼缩了缩后颈。
“谢谢阿莱,真的不用。”
司霖轻笑一声:“我和撒琉喀,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毕竟他是不是捕猎的料自己再清楚不过。
原本深邃幽暗的夜色中,一线绿光猛地一闪。
寂静的洞口,有谁被困在哐当哐当的心跳声中,眼睛亮得吓人。
洞内,一直佯装用树枝逗蚂蚁的阿莱用力过度,干枯的枝杈在沙地上拉出一道伤疤一样的划痕,随后一阵“喀拉”响。
树枝被摧毁成两半。
“他现在还是个少年吧,以后呢?”
阿莱丢掉树枝,抬脸看向司霖。
司霖微微吃惊,以后?什么以后?
见他一脸茫然,阿莱怒其不争地用气声解释:“毕竟是独居物种,谁能保证那玩意儿成年之后不会抛下你?不会自己捕猎,难道要躺着等死?”
阿莱说完之后假装无事发生地坐好。
另一头,明明冷风不再,人鱼却汗湿了后颈。
司霖对视着阿莱的眼睛,罕见地走了神。
一时间,那些镌刻在记忆深处被蛇类嗤笑、戏谑还有冷眼旁观的碎片统统拼凑起来,和那些无比决绝的蛇尾绞动画面汇合在一起,指向一个答案:
他和撒琉喀之间这场闹剧的本就由谎言和欺骗组成。
不说等到对方成年,以撒琉喀阴晴不定的性格又极其敏锐的洞察......这层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关系随时都有可能原地坍塌。
想到这里,司霖有一瞬的慌神。
某些事情,一旦剖开道裂口之后,偏能以摧枯拉朽之势连拉带扯,牵连出更多沉重而浑浊的情绪。
——他和撒琉喀之间,没有以后。
司霖脑子里冒出这几个字,心脏一阵抽疼。
以往种种,他的确在撒琉喀的庇护下在这片丛林中得以生存。
司霖对少年的爱护出于本能,感激更发自真心。
但他不得不承认,离了谁......自己都必须活下来。
“教我。”司霖微红着眼,对阿莱说。
话音落下,万籁俱静。
阿莱指尖蜷缩了一下,像是并未料到人鱼最后的选择。
他两手撑地,正欲站起说好。
呼啦——
一股凝聚着死气的劲风猛灌进洞穴,篝火扑闪没两下,骤然灭掉。
刹那间,二人齐齐望向入口处,刺骨的寒意随周身倒涌的血液向四肢百骸蔓延。
“司霖,为什么学捕猎?”来者暗哑而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发声系统里硬挤出来的:“是为了方便以后离开我吗?”
司霖抬头,正对上一双森寒的竖瞳。
这双竖瞳已然被暴虐填满,本应绿得骇人,却透着冷淋淋的血色。
——这是撒琉喀真正起了杀念才会有的眼睛。
对方全然不给司霖开口的机会,鬼魅一般凑近之后用手指钳住他的脸颊,强迫他仰起脸来迎接最后的审判:
“司霖,你在骗我。”
“你说为了我可以不再寻找配偶,现在又要抛弃我了。”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