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首辅的炮灰渣妻》 1、穿书 “世子?世子?” 好困……好晕…… 昨晚新制的安神汤这么有效吗? 谢清棋艰难地睁开眼睛,下一秒瞬间惊醒。 一个穿着古代丫鬟服装的女子站在一侧,试探地看向谢清棋。 谢清棋从卧榻上猛地坐起身,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上。 丫鬟立刻低头跪了下来,声音惊惶道:“奴婢错了!世子息怒!” “哎,你这是干什么?”谢清棋来不及细想其他,从榻上跳下来去扶。 丫鬟身子后撤了一些,却又不敢动,僵硬着任由谢清棋扶她起来。 女子声音有些颤抖:“奴婢……奴婢不是故意打搅世子清梦的,您早上吩咐下午周公子他们要来,让奴婢未时三刻喊醒您。” 奴婢?世子? 谢清棋盯着面前的人,自然而然地叫出了脑海中出现的名字:“竹月?” “奴婢在。” 谢清棋轻吸了口气,强装镇定环顾四周,房间的装饰古色古香,床榻、桌椅、屏风、窗户......无一不是精雕细琢,极具质感,就连脚下踩着的地方也铺着柔软的绒毯。 她这是……穿越了! 但,世子不是对男人的称呼吗?谢清棋低头,长靴长袍腰带,确实是男人的服饰。 可她现在明明还是女儿身啊! 谢清棋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悬壶堂调制安神汤,还新加了一味药引,喝完就在店里睡着了...... 可恶啊!她年前刚继承家里的中医馆,怎么就被送到古代了! “贱坯子,看我不打死你!吃一天饭就要干一天活的道理不懂吗,赶紧给我写!” 外面传来一阵训斥辱骂声,打断了谢清棋的思绪。 谢清棋刚迈出屋门,就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竹月连忙跟来递上一个手炉,又给她披上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 “谢谢。”谢清棋只顾着看外面发生了什么,没注意身后的竹月受宠若惊的神情。 院子角落,一个背阔腰圆的中年妇人正训斥一女子:“你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侯府的东西,平时脏活累活干不了,现在骨头懒得书都不抄了!”说到激动处,那妇人举起手中的鞭子还要打。 “住手!” 谢清棋快步走上前,中年妇人见了谢清棋急忙行礼,但神情里不仅没有打人被捉的害怕,反而一脸得意,“老奴给世子请安!” 地上被打的女子低着头,乌发如墨,披散在身侧,周围纸笔散落一地,洁白的衣角被墨水浸染。 她周身只剩黑白两个颜色,却冷得仿佛刚好能嵌入这冰天雪地之中。 谢清棋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立刻把狐皮大氅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 女人却并不领情,淡淡瞥她一眼,躲过了这件保暖的华服,冷声道:“别碰我。” 谢清棋这才发现,她的眸子似乎比墨水还要再黑一些。 这眼神冷得刺骨,还透着执拗的仇恨。谢清棋被这样瞪了一眼,心底莫名被揪了一下。 “李嬷嬷。”谢清棋脑海中对上了一个名字,方开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嬷嬷匆忙上前,讨好道:“老奴替世子教训这不知好歹的货色,世子您宅心仁厚好心收留她,如今不过是罚她抄写几个字她居然敢不从!” 谢清棋看向地上的女子,这样冷的天气,她身上的衣服却是单薄得过分。衣料看起来倒是华贵,只是那上面沾满了泥土,脚印,破损处还有一些分外醒目的血痕,有几道已经凝固,明显不是第一次被打。 “你为什么要罚她抄写?”谢清棋想起电视剧里恶奴为非作歹、为虎作伥的故事,正义感瞬间涌上来,喝到:“她做了什么事你要把她打成这样!” “不是你让她们这么做的吗?”在李嬷嬷开口之前,女人先开口了。 谢清棋望过去,愣了一下。 “清风院所有的下人都可以打我。你让我抄写黎家被抄家的告示,不就是为了羞辱我?”女人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衣服因为她羸弱的缘故显得有些宽大。 下一刻,她身体不稳踉跄了一下,谢清棋立马想要去搀扶,却被一记眼刀生生定在了原地。 “就因为我退了你的婚。” 女子站稳后,一寸寸挺直了脊背。她神情平静,但眼底深处满是恨意,像万年坚冰下面燃烧着的地狱业火。若是目光能化为实质,谢清棋丝毫不怀疑现在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谢清棋伸出去的双手悬在空中,扶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你讨厌我,也先把狐皮穿上,会着凉的。” 女人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道:“你现在装什么好人?” 谢清棋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医者仁心,她现在只想治病救人,说道:“我……我没想伤害你。” 下一秒就看到那女子冷笑,看她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憎恶。 谢清棋也觉得这话很愚蠢,但她又何尝不冤枉,迎着那让她如鲠在喉的目光,艰难开口道:“我……” “谢兄,看我们带谁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谢清棋要说的话。 她抬眼看去,就见两男一女从不远处正走来。 前面两男子皆是锦衣华服,玉冠束发。左侧之人手持折扇,步履翩翩,一双丹凤眼平添了几分阴险。右边的男人则盘着两颗核桃,仪表风度都差了几分,此时更是笑得有些猥琐。 后面的女子被他们挡着,看不到样貌。 谢清棋扫视两人,不认识,甚至她还没看到后面女子的模样,脑海中就自动浮现了几个名字,李业,周昌玉,柳柳。 未等谢清棋回答,两人都注意到她身后伤痕累累的女子。 周昌玉率先开口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才女黎淮音吗?数月不见,怎么竟如此落魄了?” 李业顺着他的话,转向谢清棋道:“谢兄,这样才貌双全的美人你也舍得打,当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黎家通敌叛国,她一个罪臣之女,打她都是轻的,要我说就该变卖为奴。”周昌玉拿着折扇一下下拍着手掌,不屑地啧啧道:“名动京城的才女又如何,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像条狗一样,过得连我家的下人都不如。” 两人说完哈哈大笑,谢清棋却是眼前一黑。 黎淮音,大将军,世子夫人? 这不是前几天她煎药无聊时看的那本小说吗? 书中讲述了女主从公主到登基的过程,而黎淮音神秘聪慧,正是女主的智囊团军师,多年后官至首辅,却早早香消玉殒,引无数读者痛心流泪。 黎淮音是大将军黎望的独女,容貌倾城,有盖世之才。 黎淮音与谢清棋从小定有娃娃亲,将军之女与侯府世子,在外人看来门当户对、天造地设。但谢清棋常年与纨绔子弟厮混,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还公然将青楼女子带回家,传遍京城。 黎将军自然不愿将女儿嫁给各种人,在出征前上门退婚。却没想到黎将军出征近一年后,整个军队消失在了边境。黎家叛国通敌的罪名传开,皇帝震怒,在毫无实据的情况下查封了黎家。 黎淮音无路可去之时,谢清棋趁机求娶黎淮音为妻,还因此被禁足一个月。虽然救下了黎淮音,却在婚后随意辱骂,百般羞辱,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衣成日成夜罚跪,这才落下怕寒的病根,咳血不断,早早离开人世。 黎淮音在书中运筹帷幄,淡然强大,是无数读者心中女神。她死的那一章,读者的眼泪都要灌满整个西湖,咒人渣世子不得好死。 谢清棋有些崩溃,看书时还在痛骂同名的人渣,一转眼,人渣竟是我自己?! 更要命的是,按照书中所写,数月后,黎淮音会被公主派人暗中救走。此后她日夜苦读考中状元,几年后还会作为公主登基的一大助力,一时间权倾朝野。 而黎淮音死后,女皇迁怒于谢清棋,将她锁在地牢受尽酷刑,最后挖去髌骨,扔到街上乞讨。谢清棋最后不知道是饿死冻死还是疼死的,总之尸体躺在一处破庙外,无人敢收,只能任由野狗啃食。 谢清棋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哪怕手里抱着手炉,还是觉得四肢百骸彻骨的冷。 刚才脑海中出现了黎淮音这个名字的! 只是,她光顾着看漂亮姐姐,全然忽略了…… 原主谢清棋该死,可是自己不想死啊! 李业笑过后打量着黎淮音,直言道:“谢兄,别愣着了,说好的等你解禁后要让贵夫人陪我们饮酒作乐,我都等不及了,今天可是有备而来。” 说着他让开一个身位,周昌玉指着身后的女子道:“谢兄,我们特意带来柳柳姑娘作陪,结束后还可以把她留在谢兄的院内......” 面前人猥琐的笑声配上乱转的眼珠子,什么意思不明而喻,谢清棋感到一阵眩晕。 自己离死又近了一步。 方才跟在后面的女子手中捧着一件衣裙,含羞带笑地行了个礼,“见过世子。”说完转向黎淮音道:“见过姐姐。” 周昌玉拍了拍谢清棋,感叹道:“谢兄,你看柳柳姑娘多懂事啊,我真是羡慕不来谢兄的齐人之福。” 谢清棋太阳穴直跳,小心看向黎淮音,两人恰好对上目光,谢清棋感觉膝盖一软。 这三人不是在嘲笑黎淮音,这是在她坟头蹦迪啊! 谢清棋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迎了柳柳姑娘进门?” 谢清棋很清楚,原主是女子身份,她跟这个柳柳分明没发生过关系,那句姐姐明显是故意羞辱黎淮音。 谢清棋一心想在黎淮音面前好好表现,连忙道:“我这辈子只有黎淮音一位夫人!” 话音刚落,周围气氛猛地一变。 周昌玉三人面露惊讶,不可置信,李嬷嬷和竹月则是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自家世子这是在唱哪一出。 而黎淮音脸上的不屑没有丝毫变化,干脆转过了头不看谢请棋。 谢清棋知道以自己先前名声,这话是完完全全的不怀好意和冒犯。 她硬着头皮对李嬷嬷说:“黎淮音是本世子明媒正娶求来的夫人,我这辈子不会再娶,也不会再招惹别的女人。你们要好好对待黎……谢夫人,今后让她好好修养。若是落下病根……” 话没说完。 就算落下病根,那也是原主干的好事,自己再委屈也只能受着。 可这话落在李嬷嬷和竹月耳朵里,就是全然的威胁。谢清棋这样的纨绔,不拿人当人的手段,她们是见过的。 李嬷嬷虽然不知道世子改变的原因,但也没有丝毫犹豫走到黎淮音身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老奴见过少夫人。” 黎淮音没说话,李嬷嬷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柳柳泪眼朦胧,委屈道:“柳柳从未妄想取代姐姐的位置,只希望自己能常伴世子左右。” 谢清棋盯着柳柳,丝毫不管她梨花带雨的样子,直到柳柳低头学着李嬷嬷的样子行礼,小声道:“见过世子夫人。” 周昌玉出来打圆场道:“是柳柳姑娘的不是。谢兄,你今天刚解了禁足,不要让这种小事影响我们三人的心情才好,不如备好酒菜,让她二人为我们歌舞助兴。” 谢清棋冷笑道:“她是我夫人,不是舞女。” 周昌玉一噎,不悦道:“是你让人通知我们来,说一起看她出丑,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昌玉一指柳柳怀里的衣裙,问道:“这舞裙还是你让人给黎淮音准备的,谢兄不会忘了吧。” 李业这时道:“周兄,谢兄,别生气嘛。”随即搓手讨好道:“不跳舞也行,只是谢兄你之前答应把谢夫人让我带回去的事情……” “你怎么不把你夫人送来?”谢清棋气极反笑,这人怎么能如此不要脸。 李业非但不生气,还连忙道:“谢兄看得上的话,愿将贱内双手奉上。” 谢清棋实实在在地被他不要脸的程度震惊到,原主到底是个什么禽兽会交这种朋友! “滚!立马滚出去!” 周昌玉将舞裙一把扔在地上,拂袖而去。李业和柳柳急忙跟上去,走前还不忘跟谢清棋告辞。 待两人走后,谢清棋看向黎淮音,这个将来杀人不眨眼让她生不如死的首辅大人,此刻正盯着她,冰冷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鄙视。 谢清棋更害怕的是,她在穿来之前,原主不会已经做过“易妻而处”这种畜生事了吧! “夫人,我......” 黎淮音听到她的称呼,眼睛里的嫌恶都要溢出来,声音阴冷道:“滚!” 2、治病 竹月闻言都张大了嘴巴,这个家里除了侯爷和夫人还没人敢对谢清棋说过一句不是。 “我可以滚,但你保重身体,先把狐皮穿上。如果嫌我穿过不干净,就让李嬷嬷再给你拿一件新的过来。”谢清棋声音里的关切是真的:“别落下病根了,你还要做很多事,还要活很久。” 李嬷嬷反应很快,已经小跑到屋内,抱了另外一件干净的狐皮大氅出来。 谢清棋没想那么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黎淮音早亡的画面,如果是现在落下的病根,那“谢清棋”罪该万死。 可如果,还有挽救的机会呢…… 黎淮音咳嗽了一下,谢清棋立刻紧张起来:“我刚才不是演给你看,你现在病症很重,要赶紧医治了。” “不要在这里假惺惺了。” 谢清棋百口莫辩,心里骂了无数遍原主,但她是医生,做不到见死不救,而且,她的命也是命,她也需要被救啊!她不想以后横死街头啊! 谢清棋吩咐道:“竹月,去外面请大夫过来。”她现在还不敢表现出自己会医术,只能后面再做打算。 迎着黎淮音杀人的目光,谢清棋越过地上的裙子,走近道:“你需要看病,跟我回房......” “啪!”一声脆响。 刚走到半路的竹月听到后心里一惊,世子这一巴掌少夫人怕是要吐血啊!竹月急忙加快脚步,一路跑向府外。 黎淮音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打完后手掌停在空中,因为过于用力有些微微发颤。 谢清棋被她打得偏了脸,但不得不说原主身体不错,就这样也没有被打倒在地。 “好疼!啊啊啊啊!”谢清棋心里哭天喊地,这人怎么这样,不给她治病,让她等死算了! 黎淮音一整天没吃东西,刚才又用力过猛,此刻感觉院子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昏了过去。 “碰瓷啊!”谢清棋松开捂着脸的手,及时接住了她。 见李嬷嬷还愣在一旁,谢清棋忍着脸疼道:“别看了,去收拾房间,再打点热水过来。” 李嬷嬷心里直呼今天真的见鬼了。 谢清棋深吸一口气,猛地将人横抱起来,差点被晃得向后仰去。 好轻! 怀中的重量完全不像一个成年女子该有的,谢清棋能感受到女人背上的骨头一块块突出,她尽可能地放轻步伐,生怕多余的动作弄疼了怀中的人。 看了眼黎淮音身上的泥土和血痕,谢清棋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将人直接放在床上。 谢清棋将她用厚厚的被子包裹住,仍觉得不够,吩咐李嬷嬷再去生一盆炭火。 人都走后,她牵起黎淮音的手腕搭脉,脉象滑涩无力,虚微急促,又受寒湿侵袭,气血亏虚,好弱的身体啊。一息过后,谢清棋急忙探向黎淮音额头,好烫! “世子,张大夫来了。”听到竹月的声音,谢清棋松开手。 “见过世子。” “张大夫不必多礼,麻烦快来看一看我夫人的病情如何。”谢清棋起身让开位置,张大夫打开自己的药箱。 “我来吧。”谢清棋接过问诊垫,将黎淮音的手从被子中拿出,小心放在上面。 张大夫注意到病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痕,赶紧别过眼。搭脉后心里一惊,偷偷瞅了眼谢清棋,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这侯门子弟竟真如外面传言般恶劣不堪。 张大夫收回手,站起身道:“少夫人受了风寒,加上连日劳累,心情郁结,这才晕了过去,我开两副药,世子派人去抓就好。” 黎淮音脑子昏昏沉沉,没有睁开眼,只听到谢清棋在旁边说:“多谢张大夫,竹月,替我送一送。” 谢清棋会有这么好心找人给她看病? 眼睛轻轻睁开,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谢清棋坐在桌旁,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笔在写东西。 等放下笔,谢清棋叫来竹月:“按照这个药方去抓药。” 原来是想毒死自己。黎淮音面上一片麻木。 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也要活着。黎家被抄家……她爹绝不可能叛国,她要弄清真相。 谢清棋转过头发现黎淮音醒了,职业病上来,张口关心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黎淮音语气冷淡,又悠悠补了一句:“等会儿就未必了。” 谢清棋当她担心自己报复那一巴掌,摆摆手,道:“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就不计较你打我那一巴掌了,你安心养病。” 黎淮音闭上了眼,不愿与她多说。 谢清棋在屋里原地踱步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还有一件事,你衣服脏了,要换衣服吗?” 黎淮音闻言猛地坐起来,伤口被牵扯到,疼得她倒吸一口气,发现衣服并未凌乱才看向谢清棋,“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谢清棋觉得无奈又好笑道:“就是怕你多心,我都没敢让人给你换衣服,直接就放床上了,我都没嫌弃你衣服脏呢!” 谢清棋说完就后悔了,黎淮音身上的泥土和血迹似乎都是拜她所赐,谢清棋抵唇轻咳一声,心虚地看了眼黎淮音。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把我放在你与青楼女子朝欢暮乐的地方。”黎淮音没有被谢清棋的话影响到丝毫,但是对这个房间的嫌弃显而易见。 谢清棋无话可说,在心里一遍遍骂原主。现在想证明她的清白,唯一的办法就是承认自己是女扮男装,但那是欺君之罪啊! 谢清棋在黎淮音这里完全讨不到好,想到自己将来的悲惨命运,叹了口气,一个人走去院子里。 周围环境既熟悉又陌生,她脑海中都是有记忆的,但又清晰地知道生活在这里的是原主,不是她。 谢清棋在廊下走着忽然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循着过去就看到竹月正在煎药。谢清棋没出声音,闻着药香一点点散发出来,莫名地感觉到安心。 过了会,她突然开口道:“火候小一点。” 竹月听到声音吓得站起来,差点尖叫出声,忙道:“世子。” “吓到你了,抱歉。”谢清棋走过去,直接坐在了药炉边,接过扇子一下下扇着,吩咐道:“这里我来看着,你去把套房的里间收拾出来。”又嘱咐道:“一应用具,都要最好的。” —— 黎淮音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忍着身上的剧痛就要下床。 一阵脚步声渐近,黎淮音停止动作,坐在床边看谢清棋端着“毒药”进来。 “药来啦~”谢清棋语气轻快,笑容满面,彷佛刚才被骂的不是她。这是她面向病人习惯的做法,一个好心情更有利于病人的康复。 看到黎淮音坐在床边,谢清棋放下药,着急道:“快躺好别着凉了,你这样病会加重的。” 黎淮音见她要过来,喝道:“站住!” 谢清棋果然不动了,耐心道:“知道你嫌弃这里,我已经让竹月去打扫了里间,你今晚就可以搬过去。但现在,你需要保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虚弱得厉害,再不医治恐怕会……” 黎淮音冷声道:“别啰嗦了。”许是真的太冷了,说完她躺回床上,盖好了被子。 谢清棋见有效果,心里一喜,继续道:“你喝药,我就不说话。” “不喝。” “不行,不喝你的病好不了。” 黎淮音看她有硬来的意思,语气骤冷,道:“正常折磨我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 谢清棋拿药的手一顿,不明所以,笑道:“喝药就算折磨啊?放心,我这次开……煎的药没那么苦的。”说着她搬来板凳坐在床边,汤勺递到黎淮音嘴边,自己却先张开了嘴巴:“啊。” 这人心思歹毒,哄人喝毒药时却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黎淮音有些看不透她了。 先前的打骂与折磨,虽有些难以承受,但也上不得台面,黎淮音根本瞧不起她。可这又是哪一出? 谢清棋见她戒备的样子,心领神会道:“担心有毒?我喝给你看。” 黎淮音脸上划过一丝狐疑,盯着谢清棋,就见她将勺子慢慢递到嘴边,正要张口喝下,又将勺子放回了碗中。 就知道,果然有毒。 谢清棋将碗放下,转身取了一个新的勺子,盛起来后一口喝下。似乎猜到了黎淮音心里所想,还特意举起来证明勺中的药一滴没剩。 “怎么样,没毒吧?” 黎淮音:“你总不会真想救我。” 她亲眼见到那药方出自谢清棋之手。 谢清棋见她还是心有疑虑,直言道:“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谢清棋了,你信我,我不想伤害你。” 谢清棋端着亲手熬制的汤药,目光诚恳地请黎淮音信她。 黎淮音神色不为所动,“你目的是什么?” “我想害你有一百种方法,何必选择这种费时费力的。” 谢清棋没有直接回答,但她知道没个说法黎淮音不会轻易相信,灵机一动道:“我做了个梦,梦到你以后飞黄腾达了,不仅给黎家平反冤案,还做了当朝首辅,是女……是圣上最信任之人,而我流落街头,下场悲惨,现在对你好点,没准你以后会心软接济我。” 黎淮音觉得好笑,勾唇讥讽道:“你母亲是宁国长公主,当今皇帝是你的亲舅舅,你这位京城第一大纨绔会流落街头?还是说,你在提醒我,当初我流落街头是你捡回去的?” “绝无此意!”谢清棋放下汤药,叹气道:“爱信不信,我的梦一向很准的。选择全在你,要是不愿意,你就躺着等死好了。” 谢清棋气呼呼走出去,刚到院子里就听到宁国长公主萧婉华的声音,“棋儿,你的脸怎么样啊?” “母亲,我没事。”看到身后的李嬷嬷,谢清棋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了。 萧婉华看到谢清棋脸上的巴掌印,心疼道:“这个黎淮音,怎么下得去手!你为了娶她,放着侯府的荣耀与脸面不顾,还被你父亲打了军棍。” “你让我进去跟她讲讲,要不是看在秦素的份上,我指定让你休了她!” 谢清棋看了眼屋里,急忙拉住萧婉华:“母亲!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黎淮音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想起从前的时光,她轻声呢喃道:“母亲。” 现在父亲生死未卜,黎家含冤蒙难,她若是自暴自弃,栽在这种人渣手里,母亲九泉之下又怎么能安息? 想到这里,黎淮音端起一旁的药,一饮而尽。正要放下时,她注意到碗的另一侧竟放着一颗栗子糕。 黎淮音看着那块糕点,没有动,任由苦味在嘴里蔓延至整个口腔。 谢清棋将萧婉华劝走后,蹑手蹑脚进了房间,黎淮音已经睡着了。 谢清棋看到喝光的药,放下心来,但是碗旁边的栗子糕没动,不禁叹了口气,捏起来填进了自己嘴里。 书中明明记载黎淮音最爱栗子糕啊,这位首辅大人每日废寝忘食,唯独爱放一盘栗子糕在书案上。 3、酸了 天色渐晚,黎淮音沉沉醒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很是难受。 竹月守在一旁,见她醒了,急忙起身道:“少夫人,您的房间收拾好了,奴婢扶您过去吧。” “不要这么叫我。” 看到竹月有些无措,黎淮音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是针对你。” 竹月点头道:“奴婢明白。” 黎淮音早不想躺在谢清棋这里,下床后来到里侧的房间,略扫视了一圈,里面一应用具俱全。 屏风后放着一个木桶,里面热气透过盖子一点点渗出,带着一股好闻的药草味。 竹月想起谢清棋的吩咐,边打开衣柜边介绍道:“这里面放了利于您伤口恢复的草药,世子还嘱咐厨房,待您沐浴后晚膳就会送来。” 说着拿出一套新衣服放在木桶旁,小心翼翼问道:“需要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吗?” “不必,你去忙吧。” 竹月正要转身,却迟迟不走,欲言又止,进退间听黎淮音道:“有话不妨直说。” 竹月定了定心,眼睛一闭开口道:“奴婢从小伺候世子,世子她……从来没有跟别的女人睡过。” 黎淮音仿若未闻,竹月战战兢兢,担心说错了话惹得少夫人不快。 几息过后,只听黎淮音道:“知道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竹月行礼退下,到门外后长呼了一口气,说浅了少夫人不相信,对世子仍不改观,说深了担心世子女扮男装事发,给侯府引来灾祸,一时间左右为难。 黎淮音待人走后,将门闩锁上,又检查了各窗户,才回身褪去衣服。 身上一道道红痕和淤青触目惊心,她却仿佛没有看见,径直踏进木桶。混合了草药的热水刺激着身上的伤口,像在撕扯着她的血肉,黎淮音闭上眼。 她当然知道谢清棋不会跟其他女人睡,但她与谢清棋的仇怨又岂是情情爱爱这点事。 现在她要做的,是先稳住谢清棋,等萧明烛救她出去后想办法参加科举,只有进入朝堂才能为黎家平反。 —— “你竟还找了府外的大夫?”萧婉华一拍桌子,压低声音吼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谢清棋当时太急,脑海中的记忆也并不完全,此时倒是全然想起来了,解释道:“母亲莫要生气,孩儿一时情急,就忘了……华姨在府里。”谢清棋心虚地看了眼萧婉华旁边的华十安。 “自打你出生,我可有离开过府里?”华十安有些不满,幽幽补了一句。 萧婉华拍了拍华十安,无奈道:“你知道棋儿的,她啊,一向莽撞!”随后瞥向谢清棋身后,语气严厉道:“世子粗心,你也忘记了吗?” 竹月是谢清棋的贴身丫鬟,也是府里目前除了萧婉华和华十安外唯一知道谢清棋是女儿身的人。 竹月急忙跪下请罪:“奴婢知错。” “母亲不要怪竹月,您也知道孩儿的话她向来不敢不听,而且这次大夫只是给黎……给淮音看病。” 想到自半月前进宫,就再没听到黎淮音问安的消息,萧婉华急忙问:“音儿她怎么了?”随即又冷下脸,说道:“昨日不是还打了你,我以为大夫是给你请的。” 谢清棋只好将原主做的事情如实说了,包括昨日周昌玉等人来的目的。 萧婉华听了,当即气得站起身要打,谢清棋急忙认错道:“孩儿自知从前混账,今后一定好好改正,勤于学业,疼惜……夫人。” “你从前与那些人整日厮混也就罢了,月前你说要娶音儿为妻,央我求到你皇祖母那里,我只当你收了心,又想到你的女儿身份,拖着不娶也不是办法。恰逢黎家蒙难,我们侯府给音儿后半生一个保障,她替我们隐瞒你女儿身份,一举两得。谁知你竟混账到如此地步,打你一巴掌算轻了。” 谢清棋连连称是,又再三保证与那些狐朋狗友断了往来,从此后一心读书。 萧婉华听她说得认真,不像从前那样没正形,心里宽慰许多。但话一转,又道:“你从前最厌恶读书写字,宁愿被你父亲扔到军营里练习也不肯背书,现如今又肯学了?” 谢清棋解释道:“念书不见得只能念那些圣贤书,孩儿到了这个年纪,实在是没有考取功名的打算。”谢清棋小心看向萧婉华,见她脸色尚好,央求道:“孩儿想学一些医术。” 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萧婉华当场就答应了,“只要你不出去鬼混,读不读书要什么紧,反正将来这爵位都是你的。”又道:“学医更是简单,你华姨当年在太医院学了些时日,教你不费什么。” 谢清棋喜不自胜,激动道:“谢过母亲。”侧身又作揖道:“谢过华姨。” “行了,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我们去看看音儿,让你华姨给她把把脉开幅药,外面的大夫我终究不放心。” 一行人来到清风院,李嬷嬷急忙行礼问安,刚起身就听到谢清棋说:“以后你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不管李嬷嬷如何哀求,谢清棋不为所动。 萧婉华也知道李嬷嬷在府里仗着多年资历行事一向跋扈,如今看来也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开口道:“你就去城外的庄子养老吧。” 几人踏进屋内,也不见人通传,谢清棋就见黎淮音正坐在窗边专注看书。 窗外的光线洒进来,像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轻纱,垂落的乌发随着她翻动书页的动作划过手腕,连发丝都在发光,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温柔。 “音儿,你怎么样了?” 黎淮音这才放下书,仿佛刚看到几人,起身行礼道:“萧夫人。” 萧婉华一噎,心里微微叹气,牵起黎淮音的手,心疼道:“我都知道了,清棋她做了如此的混账事,你受苦了。等侯爷回来,我定要告诉他给你出出气。” 黎淮音淡淡看向谢清棋,眼神古井无波。 谢清棋在心里叹气,黎淮音肯定不会相信自己改好了。 萧婉华拉着黎淮音坐下,轻轻拍她手道:“我叫了十安来给你诊诊脉,她的医术我放心,你也好得快些。” 黎淮音道谢,伸出手腕来,袖口上滑的地方隐约可见淤青。华十安搭腕,不禁皱眉,又要了另一只手来,脸色愈加难看。 “你现在吃的药方拿来我看看。” 竹月急忙取来,华十安看过后,点头道:“这大夫医术还是不错的,药方很是对症。”说完对谢清棋说道:“你不是要学医吗?先从把脉试试吧。” 谢清棋正望着黎淮音清瘦的手臂,猛不丁被叫道,当即啊了一声,说道:“华姨,我还没学呢,不会把脉。” “不学怎么会?先学着感受一下脉象。” 谢清棋是知道黎淮音对自己的态度的,这时增加肢体接触恐怕会让她更加厌恶,只好打马虎道:“这个……我先给竹月把脉试试吧。” 华十安提醒道:“竹月还未出阁。” 虽说都是女子,但在黎淮音眼中并非如此。如果让黎淮音误会了,可如何是好。 谢清棋忽然反应过来,以她的名声,的确不该跟竹月太过亲近。可黎淮音…… 正犹豫间,一只清瘦瓷白的手臂向她的方向挪动了几寸。 谢清棋瞪大眼睛,又惊又喜,没想到黎淮音竟然会愿意,她早就苦于没机会诊脉,正着急如何改善用药。 萧婉华听了这话也不禁暗喜,她巴不得儿媳对女儿多些在意,毕竟将来两人还要共同生活数十年,总要坦白棋儿的真实身份,多一分喜欢就多一分保障。 谢清棋小心翼翼将手指搭在那白皙手腕上,肌肤微凉,她轻吸一口气,努力静下心感受。脉象中的陈年旧症自不必说,风寒症状虽稍微缓解,但脉象显示近日黎淮音忧思过度,睡眠极差,身体状况愈下。 谢清棋面上不敢显露半点难色,只当看不懂。过会儿又学着华十安要了另一只手来,心里默默记下一应症状。 诊脉结束,华十安问道:“可有看出什么?” 谢清棋摇头,撒谎道:“只感觉手下有东西在跳动。” 华十安笑道:“第一次能找对位置,已经不错了。”又道:“晚些我让人带些入门的书你先看着。” “至于淮音的病,你先按照这药方吃着,我再回去思量一下后续用药。” “多谢华姨。”黎淮音与谢清棋异口同声,两人说完相视一看,又各自扭过头去。 萧婉华看在眼里,笑道:“好,你们两个都好好的,我晚些还要进宫一趟,先回去了。”说完又看向谢清棋道:“我晚些是要回来的。” 谢清棋听出话里的意思,急忙保证道:“母亲放心,孩儿会照顾好淮音的。” 待人都走后,谢清棋离得远了些,道:“方才我不是故意冒犯的。”黎淮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态度,并不接话。 谢清棋想起她方才的脉象,自知她整日忧心,于病情很是不利,试探问道:“你是在担心黎将军安危吗?” 黎淮音闻言抬起头,她表情仍是平静,仿佛一切事情都很难引起她的波澜。 谢清棋看着那双眼睛,像是一潭死水,莫名感觉心被揪了一下。 原书中黎将军并未死去,女皇登基后给黎家平反,并派人去寻他下落,只是寻到时黎淮音已经病逝。她没办法直接告诉黎淮音将来之事,只好说道:“你会得偿所愿的。” 黎淮音微微愣神,随即勾唇道:“这也是你的梦吗?” 谢清棋不置可否,她还知道数月后萧明烛就会派人救走黎淮音,之后两人平定乱局,肃清朝堂,一个是开创盛世的女皇,一个是助她登上极位的首辅。 想到这里,谢清棋心里有些酸涩,脱口问道:“你和大公主关系怎么样?” 黎淮音翻书的动作一顿,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神色如常,冷冷道:“不过两面之缘罢了。” 8、失望 谢清棋笑容一凝,第一反应是:不要她看病了吗? 不对,黎淮音说的是新开的那服药,难道她已经知道…… 她失落转身,对黎淮音抱歉一笑:“好,我知道了。” 黎淮音看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力气,跟霜打蔫儿的茄子一样,多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了?” 谢清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睛一闭:“对不起,我骗了你。那碗药是安神汤,我每次趁你睡下后偷偷给你针灸。但是,我对你绝没有非分之想,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举动。” 良久没听到回答,谢清棋缓缓睁开眼睛,见黎淮音神色平静,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黎淮音:“我知道。” 谢清棋更糊涂了,知道什么?知道那是安神汤……还是知道自己没有非分之想。 药效上来,黎淮音脸上出现了困倦之色,整个人说话的声线都少了些清冷:“我要睡了。” 谢清棋三步作两步上前:“我扶你去躺下。” 这是黎淮音第一次没在外人面前允许谢清棋接触她,谢清棋整个人感觉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心里的一只小树芽偷偷破土而出。 针灸完成后,谢清棋回到房间,累得倒在了床上,彻底昏睡过去之前脑海飘过一句话:安神汤好像不苦啊。 黎淮音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大亮了。 她有些疑惑,谢清棋是怎么掌握的药量,让她每次都刚好这个时辰醒来。 白天谢清棋一直未出现,倒是迎来了另一个人 “音儿。” 萧婉华在屋外:“我能进来吗?” 黎淮音打开房门:“萧夫人。” 自从昨晚亲眼见到谢清棋的所作所为,萧婉华已经充分理解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了。 黎淮音看到萧婉华身后跟着十数个丫鬟,每人都捧着布匹,心里有了大概。 “今日听棋儿说要做新衣服,我想着她那里有很多,倒是该给你做几身。” 黎淮音婉拒道:“多谢萧夫人好意,我已有好几件,不必再破费。” “几件怎么能够呢?我要知道棋儿她对你如此小气,非得好好教训她!”萧婉华满面愁容,恨铁不成钢,正要找人来问忽然发现谢清棋不在,问道:“世子呢?” 竹月上前:“回夫人,世子她用完早膳便出门了,未说去了哪里。” 萧婉华摆摆手:“先不管她。”又笑着拉了黎淮音:“音儿,这些都是新流行的料子和款式,你尽喜欢的挑,要是选不出来,那就各做一件。” 她这样说黎淮音便不好再推脱,只好随意指了一个,被萧婉华强行劝着又选了第二个。 下人都退出屋外,唯留华十安在,萧婉华问道:“音儿,你几次见我都称我为萧夫人,能告诉我原因吗?” 不等黎淮音回答,萧婉华笑道:“我的意思是,为何不是谢夫人?” 黎淮音看向她:“我少时曾听母亲讲,您从前在众皇子公主中是最为率性洒脱的,不爱学针织女工,不爱读女德女训,唯爱骑马打猎、游山玩水。” 萧婉华随着黎淮音的声音渐渐露出怀念的神色。 “您十四岁就敢装扮成男儿模样,一路向南游历三千里。我想,这样的人,不需要冠以他人名姓,自可成日月光华。” 萧婉华看向黎淮音的眼神中是遮不住的赞赏。 她忽然笑出了声:“是啊,那时我偷跑出宫,母后听到消息吓坏了,连夜派出了十名暗卫。她虽气我任性,却没有命人将我强行带回去,而是暗中保护我,还帮我劝住了父皇。” 萧婉华从回忆中抽身,释然道:“所以,我很庆幸能拥有那几年的游历时光。” “想来是很有趣的,母亲说您是她最佩服的女子。”黎淮音从未想过那样的生活,她从幼时就开始药不离饭,身体也未曾受过风霜雨露,直到……黎家败落来到了这里。 萧婉华沉默一息,眼中竟有了泪:“我没想到,在你母亲心中我有这样好。” 黎淮音轻声“嗯”了一声:“她经常跟我谈起您。” 萧婉华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起身将眼泪掩盖过去,道:“你以后就在这里安心住着,哪怕不愿做儿媳,当我的干女儿也好。” 她也没期待黎淮音的回应,径直离开了。 —— 直到晚上,到了针灸的时间,谢清棋才再次出现。 果然只有一碗药。 黎淮音喝下后看着她,目露疑惑。 谢清棋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低头瞧了瞧身上,问道:“怎么这样看我,我身上有脏东西吗?” “你的针呢?” 谢清棋愕然:“你还愿意让我给你治病?我以为你昨晚的意思是……以后不要我再做针灸了。” 黎淮音:“你昨晚没做吗?” “做了。”谢清棋诚实回答。 黎淮音神色淡淡:“有始有终吧,反正也没有几天了。” 谢清棋心情一下沉到谷底,是啊,她们已经签过和离书,离约定的日子将近了。 只是离开后,萧明烛能带她找到更好的大夫治病吗? 如果自己死皮赖脸跟着黎淮音给她治病……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谢清棋否定了,黎淮音只会更加厌恶自己吧。 “怎么,我不睡过去你就不会下针了?”看谢清棋愣神,黎淮音冷眉微挑。 谢清棋提起一口气,笑道:“怎么会!我技术自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拿来工具,谢清棋小心商量:“其实,这个针灸还需要在背部施针,效果会更好,你看……” 黎淮音毫不犹豫:“不行。” 谢清棋:…… 她找来一张脚凳,上方铺上白毯,让黎淮音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能舒服一些。 黎淮音轻轻踏上,莹润透白的脚趾在灯光下泛着光芒,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 谢清棋则更加紧张,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清醒状态的黎淮音针灸,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弯腰取针。 等到真的开始时,谢清棋彷佛自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心无杂念,神情专注。 黎淮音不太敢看银针刺入皮肤的过程,哪怕知道并不痛。 她视线落在谢清棋专注的眼神和她不断取针的手上,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人与从前的谢清棋联系在一起。 即便,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以前的谢清棋是十足的草包,第一眼就能看出她虚浮又无知的内核。 眼前的这个谢清棋,不止是多了医术那么简单,更像是内核换了一个人,整个人沉稳内敛许多。 谢清棋不敢分心,也就没注意到黎淮音打量她的眼神。 渐渐地,一滴汗慢慢凝聚,顺着她额头滑下。 谢清棋随意地用袖子抹去汗珠,站起身笑道:“脚部,完成!” 黎淮音感受着双脚,脚底微微发烫,针灸的作用明显,甚至让她有了睡意。 接着,谢清棋轻轻挽上去黎淮音的袖口,一寸寸向上,小心觑着黎淮音神色无异才渐渐放下了心。 银针顺着小臂一路向上,谢清棋与黎淮音之间的距离也渐近。 一股好闻的梨木清香传入鼻翼,谢清棋心神忽然一漾。 好像,是黎淮音身上的香味。 谢清棋捏着银针的手在空中一顿,心里忍不住暗骂自己。 她急忙收敛心神,随即动作如常,好在黎淮音并未察觉。 黎淮音不像刚才那样有着俯视谢清棋的角度,现在她甚至能感觉到谢清棋的吐息,完全无法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有些不习惯这种近距离接触,脸侧向一边。 谢清棋因着施针的动作上半身又前倾一些,黎淮音忽然眉头微皱。 她闻到了酒味,还夹杂了一些,胭脂水粉的香味。 半个时辰后,谢清棋已是满头大汗,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黎小姐,今日服务还满意吗?” 黎淮音没有回答,起身走向床边。 坐下后忽然问道:“你今日喝酒了?” 谢清棋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没有啊。” 随即轻咳一声道:“施针不喝酒,喝酒不施针嘛!” 黎淮音没有揭穿她,侧身睡了。 一连几日,谢清棋都是白天不见踪影,晚上才出现。 萧婉华看不过,担心谢清棋又向之前那样出去鬼混,招惹一群狐朋狗友。 她叫来清风院的下人询问,可就连竹月也不知道谢清棋的行踪。 黎淮音每晚都能闻到谢清棋身上越来越重的酒气,她不愿揭穿,和离在即,那之后谢清棋怎样与她无关。 这天,黎淮音吃完饭觉得房里有些闷,走到回廊里去透透气。 刚出房门,便听到隔壁院子传来一阵哄笑声。 那院子是一处小花园,院内只有一排房屋,平日里无人居住。 竹月过来,就见黎淮音正蹙眉站在风口,急忙进屋拿了披风手炉,小心劝道:“黎小姐,外面风大,您当心身体。” 黎淮音目光看向花园处:“谁在那里?” 竹月神色慌张,低头道:“是……几位世家公子。” “谢清棋呢?” “世子她……” 黎淮音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便心里有了数,径直穿过侧门进了花园处。 “黎小姐!”竹月喊了一声,也并不敢阻止,心里不住哀叹,世子今天怎么突然又带了一群人来呢! 随着她走近,屋内的声音渐渐清晰,黎淮音听到了周昌玉的声音。 “谢兄,我们今日来你家,就在这饮酒,不够尽兴啊!这哪里比得上花朝楼,美人作陪,美酒畅饮。” 谢清棋喊道:“周兄,今日招待不周,担待一下。” 李玉:“谢兄,我实在不明白你怕她做什么,一个女人,又无家世,还不是随意拿捏?” 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是啊,周兄特意说来你这里,我以为会有不一样的美人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折磨一个人,只折磨她的身体是最低级的。如果你把她捧起来,骗取她全身心的信任,等她风光时再将她打入谷底,让她彻底崩溃,那才好玩!” 谢清棋说完又笑道:“来,萧兄,周兄,李兄,下次再来我一定让你们满意,再敬你们一杯。” 黎淮音站在门外,目光阴冷。 9、被打 屋内的笑声还在不断传来,伴随着一些下流的调侃,一声比一声刺耳。 谢清棋还在与里面的人说着什么,黎淮音却已经无心再听。 她的手指垂在身侧,因为过于激动苍白的指尖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这个人渣! 黎淮音往前迈了一步,薄薄的眼皮阖上又睁开,只此一瞬,她便冷静了下来。 一张单薄的人影缓缓退了回去,她能做什么呢? 黎淮音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她为之前谢清棋会和平放自己离开的想法感到可笑。 这才是谢清棋原本的样子,谢清棋高超的演技让她差点忘记自己之前是怎么被折磨的了,黎淮音暗骂自己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本以为三日后能够重获自由,以后与谢清棋再不相见就是了。 却从未想过答应和离,帮她治病,都只是谢清棋为她量身定做的一个圈套罢了。 让她风光,再让她跌入谷底,让她欣喜,再让她彻底崩溃,这才是谢清棋会做的事情。 黎淮音一步步走回房间,背后的笑声越来越远,回荡在她脑海中却越来越清晰。 天色渐晚,谢清棋亲自送醉醺醺的三人出门。 路过某个正打扫的小厮时,谢清棋忽然一顿。 “怎么了?”三人同时看向谢清棋,周昌玉走近一步,关心道:“谢兄没事吧。” 谢清棋两指揉着太阳穴,笑道:“忽然头痛了一下,可能最近喝酒太少,今日与三位贤兄畅饮,有些不习惯了。” 李业笑她:“谢兄,你之前装样子也太敬业了,竟然真的不喝酒不碰女人,小弟佩服。最开始我真被你骗了,以为你不认我们这些朋友了呢。” “怎么会?”谢清棋说着装作站不稳的样子,叫来刚才的小厮:“你过来,扶着我点。” 谢清棋鼻翼微动,又靠近周昌玉,主动拍着他肩膀道:“周兄可别怪我前段时间的无礼。” 周昌玉挥手道:“谢兄这么说那就是与我见外了!” 几人寒暄到了门口,侯府外停着三匹马车,下人们急忙过来搀扶自家主子。 最前方那辆镶金嵌宝、华丽非凡的马车正是北真郡王萧澄的,他上车前浅笑道:“多谢谢兄款待,既然我府上有谢兄想要的东西,明日尽可来取就是了。” 谢清棋刚要道谢,周昌玉上前提醒道:“萧兄,别忘了谢兄答应我们的事情,既然我们占了这么大便宜,亲自送至谢兄府上又何妨?” 说完他拼命向萧澄使眼色,谢清棋只假装没看到。 萧澄会意,改主意道:“是啊,我过两日亲自送上门,到时候谢兄兑现承诺,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谢清棋偷偷咬了咬后槽牙,神色如常笑道:“那就先谢过萧兄了。” 等几人走后,她隐在暗处的笑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嫌恶与恶心。 一双混沌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哪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只是脚步依旧装作不稳,一边嘟囔问旁边的人:“你来府上多久了?” 那小厮笑着回:“回世子爷,小的刚来半月。” “怪不得呢,看你脸生。” 那小厮动作一顿,谢清棋假装没感觉到,继续道:“做的不错,往后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厮暗喜:“多谢世子爷!” 谢清棋回到房间找黎淮音,想到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脸上是忍不住的欣喜。 她没注意到黎淮音周身极低的气压。 “出去。” 这言简意赅的话语,这冷酷无情的语气,这熟悉的配方…… 谢清棋一愣,又触发隐藏剧本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谢清棋心里已经开骂:原主你它丫给我等着! 她小心翼翼来到黎淮音面前,带着讨好的笑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拿起桌上的书,一边翻一边问:“怎么了,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黎淮音盯着她翻第二本,第三本,许久后,冷冷吐出几个字眼:“别演了。” 谢清棋拿着书一愣,无辜道:“我演什么了?” 黎淮音冷声问:“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没有。不对,差点被你带坑里,我没有玩弄人的习惯!” 想到刚送走的三人,谢清棋又改口道:“也不对,这要看玩弄什么人,有些人就活该嘛!玩弄他们确实挺有成就感的。” 黎淮音忽然笑了,问:“退你婚的人活该吗?” 谢清棋被她笑得后背发凉,又听她这么问,急忙撇清误会:“我当然不敢玩弄你!” 不然后期她真的会被玩死啊! “不敢吗?”黎淮音嗤笑道:“谢清棋,真是难为你了,为了讨好我一个罪臣之女,还特意去学习医术。” 谢清棋似懂非懂:“倒也不是特意为你学的,不过……”谢清棋干笑两声:“你这么想也行,确实有讨好你的意思,你是我在这边的第一个病人。” 黎淮音更加确认今日所见所闻确实如自己所想,没有半分误会。 她瞥向手腕处细微的针眼,自嘲一笑,抬起冷眸:“那可真是荣幸啊。” 谢清棋听出不对劲,这语气和脸色哪里是夸人的意思? “你……是不是在生气?听着不像夸我啊……” 黎淮音没回答,而是下了最后声明:“谢清棋,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三日后我一定要离开,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 “我怎么会杀你……” 不给谢清棋多说的机会,黎淮音将她赶出门外,屋子上了锁。 黎淮音整个人倚在门上,整个人像是耗光了力气,不管谢清棋怎么敲门都不理。 谢清棋在外面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看着手上还没发挥作用的银针包裹,不禁叹气。 针灸部位本来就不全,还这样三天两头中断,病怎么可能治好呢。 竹月见她回来,急忙将下午的事情说了。 谢清棋瞪大眼睛:“她见到我与周昌玉他们一块喝酒了?你怎么不早说!” 居然……不是因为原主的烂摊子啊。 “奴婢当时不敢阻止,之后……还没来得及说您就先去见少夫人了。” 完了完了,谢清棋着急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知道黎淮音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啊! 她赶紧问竹月:“少夫人从小花园走时可有说什么?” 竹月仰头沉思,道:“没说,嘴上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谢清棋两眼一闭。 你们城里人管这叫笑意?那是赤果果的杀意啊! 竹月看她生无可恋的样子,小心问道:“世子,您前段时间还嘱咐我们,今后只要是周昌玉找一概不开门,今日为何又邀请他们来这里?” “这……”谢清棋看向门外,欲言又止:“我一时很难说清楚。” 竹月:“您既如此在意少夫人,不如好好向她解释,少夫人人真的很好!”竹月声音渐渐小声:“比起您之前的那些事,只是喝酒的话少夫人应该会原谅您。” 谢清棋:……好的,不用提醒我原谅不了了呢。 她急忙跑过去,想开口解释,手在离门一寸处却停住了。 想起那小厮身上有着和周昌玉同样的紫罗兰花香,她不敢冒险。 只她发现的是这一个,会不会有她没发现的呢? 万一她说出实情,黎淮音却当她图谋不轨,两人争执被有心人听到就功亏一篑了。 她是京城出名的纨绔,做什么别人都觉得合理,可若是黎淮音参与了,“罪臣之女”的名声就是绝佳的攻击武器。 可是,她不愿意让黎淮音如此伤心,为明天后天那些将来之事担惊受怕,还是因为她谢清棋现在亲自造成的。 哪怕两天后黎淮音知道真相会原谅她,她仍不想自己再给她带来任何伤害。 谢清棋在屋外小心暗示:“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只说一句,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会向你证明的,你现在不要因此而伤心可以吗?” “再给我两天时间。” 黎淮音手指轻轻抚过和离书,被谢清棋在门外的声音吵得心烦,突然听到这句话,她神色微动。 离与萧明烛的约定日期还有三日,谢清棋两天后就会有所行动吗? 当初谢清棋亲自把纸条递给萧明烛,竟只是为了给自己希望再让自己跌入谷底,只是想看自己精神崩溃。 她还真是低估了谢清棋折磨人的耐心程度。 也低估了这个人渣的脸皮厚度,被发现后还能言之凿凿地继续骗人。 黎淮音将和离书平整折好,放在了枕下。 同时,一把剪刀和一根簪子也被一同压在下面。 第二日,谢清棋白天再次消失不见,一如最近几天。 或许是前几天谢清棋身上的酒气和脂粉味,让黎淮音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真到了这天,她反而很平静。 她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接受了谢清棋变回原样的事实。 只是,直到黄昏时分,黎淮音也没等来谢清棋折磨人的新花样。 只有竹月匆忙跑进来,喊道:“少夫人,不好了。” 黎淮音眉头微皱,还不等她纠正称呼,就听到竹月说:“世子被打了,全身是血被人抬回来的。” 10、道谢 “什么!”萧婉华听到消息慌忙站起身,着急道:“你说清楚,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棋儿?” 来回禀的丫鬟快要哭出来,道:“是……是圣上。” “皇兄?怎么会……”萧婉华顾不得细问,急忙要赶过去。 丫鬟赶忙走上前:“世子不在清风院,让人抬到晚月居了。” 萧婉华赶到时,谢清棋正趴在床上,面色苍白,身后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一片,额头上疼出大颗的汗珠。 萧婉华眼泪一下涌出来:“棋儿!” 谢清棋疼得龇牙咧嘴,忍着痛安慰道:“母亲,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 “怎么伤成这样?”华十安拎着药箱,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看到床上的情景忍不住皱眉。 看到华十安,萧婉华立刻拉她过来,哭道:“十安,你快给棋儿看看,她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华十安拍拍萧婉华的手,“别急,我看她精神状态还好,应该只是皮外伤。” 让其他人都出去后,华十安取出剪刀,正要动手时回头看了眼萧婉华,劝道:“你别看了。” 萧婉华背过身,眼泪仍是止不住。 华十安小心将谢清棋衣服剪开,衣料粘在伤口处,疼得谢清棋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直打转。 华十安一边帮她清理伤口,一边安慰萧婉华道:“别太担心,棋儿没事,也就比上次谢侯爷打她那十军棍重了点,都是皮外伤。” 萧婉华看着竹月端走一盆血水,差点晕过去。 等华十安处理好伤口,萧婉华走过来给谢清棋盖好被子,问道:“你皇帝舅舅因为什么把你打成这样?” 竹月来清风院说完谢清棋被打的消息后便匆匆赶过去了,黎淮音一个人待在房间,手中的书还停在很久前翻到的一页。 “小姐。” 黎淮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怎么会听到红莺的声音呢? 恍然抬头,就看到红莺与青榕站在门外,两人正小心翼翼看向她。 黎淮音愣住,书掉在了地上,她说不出话,只有眼中的泪水慢慢凝聚。 见真是黎淮音,红莺与青榕同时跑进来,扑通跪在了黎淮音面前。 “小姐!” 直到手上传来了真实的触感,黎淮音才确认这不是梦,眼泪漱地落下。 她回过神急忙去拉两人起来,“真的是你们!快起来!” 黎家一朝变故,主仆三人分开数十日,现在久别重逢,皆恍若隔世。 青榕最先止住眼泪,劝道:“小姐身子一向不好,您快别哭了,不然就是奴婢和红莺的罪过了。” 红莺听她这么说,急忙将眼泪憋回去,破涕为笑:“我们终于又可以待在小姐身边了。” 黎淮音拿出帕子,为两人轻轻擦去眼泪。 “小姐怎么可以给我们……”青榕急忙后退,被黎淮音拉住手。 轮到红莺时,她望着黎淮音,忍不住撇嘴又哭了出来,被青榕及时劝住。 等几人都平静一些,黎淮音想到什么,不禁面露忧色,问:“你们是怎么出来的?又是如何进得了定安侯府?” 黎家被查抄后,家中所有奴仆都被充公,红莺与青榕自然也在其中。 未经主人家允许,下人是绝对不能私自逃走的,不然是重罪。 红星吸了吸鼻子,开口道:“是,是姑爷把我从北真郡王府里买回来的。” 黎淮音反应了好一会儿姑爷两个字,蹙眉问道:“谢清棋?” “是,奴婢前几日在郡王府见过一次姑爷,她正与周昌玉和北真郡王喝酒,几人看起来关系很好。奴婢那时候还在担心您嫁给这样的人,毕竟那个姓周的就不是什么好人!” 红莺见黎淮音沉默,继续道:“可是,奴婢没想到,姑爷今天去郡王府竟然是为了把奴婢要回来。” 青榕接话:“姑爷两天前就将我从杨府买回来了,让我暂住在一家客栈里,说等找回来红莺就带我们一起来见小姐。” 黎淮音想起前几日谢清棋每天都一身酒气,竟然……是为了这个吗? 红星又道:“今天世子已经拿到奴婢的卖身契,周昌玉却突然出现,指明要奴婢去周家,两人僵持了好久。”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三皇子碰巧来了郡王府。说姑爷已经娶了您,再要回黎家从前的奴婢是藐视圣意,为周昌玉撑腰。” 黎淮音心里冷笑,恐怕不是碰巧。 “周昌玉这个小人,仗着三皇子站在她那边,不仅要抢奴婢的卖身契,后面还骂您,骂您……” 黎淮音示意红莺继续说。 “骂您勾引男人的本事了得……” “然后呢?” “然后姑爷就冲上去将他给打了,周昌玉被打得满脸是血,北真郡王和三皇子拦都拦不住,最后被打晕了过去。” “三皇子大怒,说您要回罪臣家里的奴婢,是有谋反之心。姑爷说您毫不知情,是她自己想要,便跟着三皇子进宫面圣去了。” 红莺还待说什么,黎淮音却突然起身,“你和青榕在这里等我。” 黎淮音匆匆走到门外,看到一个丫鬟:“带我去见世子。” 萧婉华和华十安坐在房间里,竹月通报说少夫人来了。 “萧夫人。” 萧婉华拉着她的手:“音儿来了,棋儿在里面,你去看看吧。” 黎淮音还没见过谢清棋这么狼狈的样子,两月前,这人还威风八面,不可一世。 现在谢清棋却为了帮她躺在这里,她心里丝毫没有畅快的感觉,反而堵得难受。 谢清棋头正埋在枕头上,尽力忽略屁股上灼烧般的痛感,没有察觉到黎淮音进来。 “被打了?” 听到声音,谢清棋抬头,就见到黎淮音站在面前。 谢清棋挤出一个笑,却因为动作牵扯到伤口,笑的比哭的还难看,从被子里拿出暖水袋递给黎淮音:“怎么出门也没带个手炉,小心冷到。” 黎淮音侧过脸:“不需要。” 谢清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手就这样举在空中。 黎淮音蹙眉走过去,将谢清棋的手连带着热水袋推回被子,“顾好你自己。” 谢清棋只好喊来竹月去取手炉,又命人再拿两盆炭火,直将屋子温度变成与黎淮音房间内的一样高。 萧婉华见状从外面走进来笑道:“也没见你给我拿一些,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谢清棋讨饶道:“母亲~您有华姨照顾呢,我还是个病人。” 萧婉华嗔她一眼,不过见两人这般相处,心下宽慰许多,交代几句便与华十安先回去了,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黎淮音坐在一旁,也不去看谢清棋,眼眸微垂,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清棋盯着黎淮音的侧脸发呆,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 她甚至在想,要是能这样一直看着,被打一顿似乎也不是不行? 谢清棋注意到黎淮音一侧的眼尾有些红,心知方才主仆三人必然是哭了一场。 她有心活跃气氛,逗黎淮音道:“你眼睛怎么红了?这么心疼我?” 黎淮音立刻转头看向她,皱眉道:“你被打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信,你这么说就是心疼我喽。” 黎淮音实在不知道谢清棋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又听到她讲:“你别看我伤成这样,周昌玉可比我严重多了,牙都掉了两颗。我这外伤十天半月就好了,他那内伤起码得恢复半年!” 黎淮音“嗯”了一声:“我听红莺说了。” 谢清棋趴在床上感慨道:“真羡慕她们两个。” 见黎淮音面露疑惑,谢清棋继续道:“羡慕红莺与青榕,陪着你那么久,还能看到你哭。” 黎淮音冷声:“你这么想看我哭?” “没有!”谢清棋下意识撑起身,还未说出解释的话又贡献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龇牙咧嘴表演。 她老实趴着,不敢再动,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希望你可以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都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又补充道:“那样对身体不好。” 黎淮音没说话,谢清棋仔细搜刮了原主的记忆,不管她之前怎么对待黎淮音,确实从未见过黎淮音落泪。 谢清棋感觉到一阵心疼,感慨道:“要是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最好是在原主那个人渣还没机会做坏事的时候。 黎淮音淡声问:“然后像之前那样折磨我更久?” 谢清棋语塞,尴尬改口道:“要是早点做那个梦就好了,我就不敢那样对你了。” “只是因为梦吗?” 直到现在,黎淮音也没有相信过谢清棋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只是因为一个梦的预言。 谢清棋语气认真:“不只因为梦。我是真的相信你会成为治世能臣。” 黎淮音看向谢清棋。 谢清棋的眉眼很好看,清隽又不失温柔,墨瞳澄澈明亮,认真注视别人的时候像一只小鹿,能让人一眼窥见其中的坦诚。 黎淮音先移开了目光。 良久,谢清棋听到她说:“谢谢你找回红莺与青榕。” 谢清棋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连忙道:“既然这样,黎小姐以后成为了首辅大人能不能放我一马?” 黎淮音心里了然,原来谢清棋也很想摆脱她。 正要回答,有人敲门通报:“大公主殿下来了。” 11、写信 谢清棋听到消息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她知道当初签下和离书所要求的一个月期限到了,也猜到今日大概就是黎淮音在纸条中与萧明烛约定的日子。 现在时间到了,萧明烛上门要人。 黎淮音应该很开心吧,终于可以离开她这个纨绔,离开清风院这个四方囚笼去追逐属于她自己的天地了。 谢清棋抬头,面前的人脸上看不出悲喜,她知道不管遇到再大的事黎淮音都是这样处变不惊。 有一瞬间,谢清棋甚至想耍赖留下黎淮音,可是她既没有能力又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 黎淮音注定是遨游九天的凤,与她有云泥之别。 “要重获自由了,开心一点嘛。”谢清棋不喜欢离别的气氛,挤出一个笑:“要见到你笑一下真难啊。” 谢清棋指了指身后:“还是说你觉得我都这样了还能阻止你离开?” 黎淮音嘴角有了一个极轻微的弧度:“你看起来似乎比我要开心?” “我为你感到开心。” 黎淮音那极轻微的弧度也没了,声音有些冷:“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提出一个月的条件,早点分开大家都开心岂不更好?” 谢清棋笑得有些无奈:“那时候不是迫于形势吗?当时想着给你治好病再放你走,毕竟我之前那么混蛋,你身体不好我有很大的责任。” 黎淮音垂眸不语。 “好啦,你去收拾东西吧,公主殿下估计在等呢。和离的事,我会跟母亲解释的。” 原来,谢清棋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 黎淮音看她眉欢眼笑,嘴角都是压不住的笑意,心里默默自嘲一笑,径直起身走了。 谢清棋听到门被关上的一瞬,嘴角立刻撇了下去,将脸埋进了枕头。 或许是屁股实在太痛,谢清棋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将枕头无声洇湿了大片。 谢清棋自小学医,十几岁看病问诊,二十岁便拥有了自己的悬壶堂,从来都是药到病除。这是她第一次怀疑和嫌弃自己的医术不够好,没能在黎淮音离开之前帮她治好病。 这么想着,谢清棋又在心里暗骂自己过于不要脸了,明明是她担心自己将来被大公主迁怒,却要装作一副是担心黎淮音身体才伤心难过的样子。 大公主殿下什么身份,难道遍寻天下名医还真就找不到比她谢清棋厉害的人吗?那未免过于高看自己了。 再者,黎淮音与大公主殿下本就是旧识,两人志趣相投、谊切苔岑,将来还会成就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业。 与她谢清棋不过只有一纸强求的婚书和一段虚假的婚姻罢了,非要再多说什么,那就还有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深仇大恨。 最开始见到黎淮音时,她一身伤痕站在院中,谢清棋觉得她就像是连绵雪山上一株自带光泽的雪莲。 周围稀薄又凛冽的寒风不断吹过,妄图将她吹散,融进白茫茫的一片。雪莲花瓣被吹落了一些,光泽也黯淡许多,可它仍坚强地伫立在那里。 谢清棋被她吸引,缓缓靠近。 她将雪莲带回去,细心灌溉、小心呵护,将自己看作救死扶伤的神医,期待它能够重新焕发生机。 可现在突然出现另一个人,她能让雪莲恢复往日的光泽,甚至让它更加耀眼。谢清棋才恍然发觉,从来不是雪莲需要她,而是她需要雪莲。 她只能看到雪莲隐去的光泽,却无法让它焕发出来。 外面天渐渐黑了下来,丫鬟在屋内点上了灯,见中午的饭菜没动,也不敢说话,默默端走了。 竹月过来时,与出去的小丫鬟刚好碰上,两人各自端着一盘饭菜,对视无言。 她进门后就见到自家世子眼眶红红的,整个人蔫头耷脑、无精打采,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竹月心里叹了口气,问道:“世子,您现在用晚膳吗?” 谢清棋闷声道:“不吃,拿走吧。” 竹月着急道:“您有伤在身,不吃东西怎么能好呢?” 谢清棋不言语,下巴垫在手背上,呆呆地望着前方。 “挨了打饭都不吃了?”华十安听到两人对话,从屋外走过来,皱眉道:“你上次被打也没狼狈成现在这样,哭哭啼啼闹着不吃饭像什么样子?” 一边取出来了药膏,劝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用武力解决问题,让你母亲担心,她今天出门后就去宫里找太后告状去了,听说在圣上面前闹了一场呢。” 谢清棋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一开口就是哭腔,只好闷声答应。 华十安帮她重新包扎好伤口,欣慰地拍了拍谢清棋,道:“这段时间,我发现你的学医天赋实在好,我教你是耽误你了,以后家里的医书你随便看,有不懂的去太医院问张院正就是了。” 走前华十安叮嘱她把饭吃了,又笑道:“本来觉得你小子就靠着家里做一辈子纨绔了,现在看来,没准你将来要救很多人的,造化不小啊。” 谢清棋回味着华十安的话,心里渐渐燃起希望,黎淮音离开了又怎么样,等自己身体好了难道就不能亲自上门给她治病吗? 她有信心能够治好,需要的只是时间,既然如此,没有把这病交给别人的道理。 抛开私心,即便黎淮音是她的普通病人,也断不能半途而废。 这么想着,谢清棋叫竹月拿来纸笔。 竹月虽不解,还是照做了,并且贴心地搬来一个高脚凳子放在床前,谢清棋就这么趴着,一笔一划开始写。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好不容易想出一句古代书信的常用语,谢清棋品味片刻,一笔划掉,将纸揉作一团扔掉了。 黎淮音应该不想见到她,见字如晤几个字不妥,更别提看到信能够展露笑颜了。 可原主肚子里实在没有什么墨水,谢清棋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到其他开头,干脆按自己的来。 “亲爱的黎——” 谢清棋手中毛笔顿住,轻叹一口气,再次作废了一张纸。 “尊敬的黎淮音小姐:” 谢清棋拿出自己当初写毕业论文的十倍心思,从黎淮音所患之症的背景,表现出的症状,医书里曾有的诊治病例、自己对此病的分析以及打算如何诊治五个方面娓娓道来。 她每落下一笔都极其认真,若是中间写错了哪个字还要从头再来,不愿给这封信留下一丁点不完美。 谢清棋本就有伤,趴着的姿势提笔又极费力,她写得满头大汗,整个人都快要脱力。 等她写好整整十页纸,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地上也滚着十几个纸团子。 她在每张纸的右下角仔细标上页数,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封进信封中,又在封面落上“谢清棋”的款。 准备好这一切,谢清棋语气中带了点兴奋,喊来竹月:“明日将它送去给少夫人。” 说完她神色又黯了一些,苦笑着纠正道:“送给黎小姐。” 竹月领了信便出去了,谢清棋一个人在屋里,开始胡思乱想。 竹月能找到黎淮音吗?不过竹月多次跟她进过宫里,找到萧明烛自然能见到黎淮音吧。 谢清棋又开始担心黎淮音会不会给自己回信,回信了是否会答应她治病的请求。 正当她闭目在床上“辗转反侧”时,竹月去而复返。 她笑着回禀:“世子,少夫人给您的回信。” 谢清棋猛地睁开眼,差点激动地从床上站起来,她张大嘴巴看着竹月:“你你你,闪电侠?” 竹月听不懂,但她见自家世子激动的模样,心知自己没等到明天才送信算是做对了。 谢清棋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问道:“你去哪里找到的少夫人?不对啊,八百里加急也跑不了这么快吧?” 竹月疑惑道:“清风院啊,少夫人不是一直在房间里吗?” 谢清棋说不出话,震惊,激动,疑惑,欣喜,所有的情绪冲进她的脑中,心里涌上来巨大的酸涩感,她差点又哭出来。 谢清棋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都在发颤:“让我看看信。” 缓缓打开信封,里面信纸抽出一寸,她却忽然有些不敢看了。 虽然黎淮音今日没有离开,但很可能是今日碰巧出了某事不便离开,明日她依然要走,再不然后日,总要走的。 她看向竹月:“帮我打盆水吧。” 竹月以为世子这是害羞了,就像刚才少夫人看信时也将红莺与青榕支开,会心一笑。 等她端来水,发现世子竟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方知自己误会了。 谢清棋仔细洗完手,擦净水分,再三深呼吸,缓缓抽出了信。 只一眼,谢清棋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了。 比起谢清棋板板正正的小学生笔画,黎淮音清秀隽逸的字体跃然纸上,赏心悦目。 内容也言简意赅,她同意了。 她竟然同意了!!! 谢清棋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伸出手作握拳状,大喊了一句:“yes!” 吓得竹月急忙过来,以为她受到了什么刺激,说些什么“死不死”的话。 “世子……您——” 谢清棋高兴起来甚至忘记了尴尬,激动道:“我没事,你明日就找人将我抬回清风院。” “不,现在!你现在就去叫人,我要回去养伤。” 12、脸红 里间,主仆三人都在。 房间很安静,只有黎淮音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 红莺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姐,您今日应该跟大公主殿下离开的。” 青榕未说话,但她不阻止红莺,说明她也是这么想的。 黎淮音手上动作未停,浅笑道:“我们在这里不也挺好吗?” 红莺眼睛一红:“可是姑爷她……” 青榕气愤打断她:“什么姑爷,我要知道她之前那样对小姐,死也不愿跟她走!” 黎淮音放下书,安抚两人道:“都过去了,现在她为了我们被打,谢侯爷也被圣上降职,我们若是就这样离开,陷侯府一家人于何地呢?” 白天萧明烛过来接黎淮音,一同带来的还有宫里的消息。 三皇子萧瑞命人带了谢清棋一起进宫告御状,圣上了解这个外甥一向不学无术,只当她顽劣,小惩大诫,令人打了十军棍抬回去。 谁知周昌玉父亲,大学士周卓行竟让人抬了周昌玉放在大殿外,哭天抢地状告谢侯爷,说他教子无方,纵容谢清棋殴打朝廷命官,强买罪臣家中被发卖的奴仆,实有谋反之心。 这帽子扣下来,萧澄怕被连累,急忙解释谢清棋跟他说的是要将红莺买回去做通房丫鬟,羞辱自家夫人,他这才答应了,再三保证此举是为了羞辱黎家而非讨好。 但三皇子萧瑞不断煽风点火,声称自己再三强调发卖黎家奴仆是圣上旨意,谢清棋也毫不在意,藐视圣上,硬是将卖身契抢了去。 黎家临战叛国,最被皇帝痛恨,这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片逆鳞。又因为是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查抄曾经的功臣之家,皇帝早就下令不准人再提。 现在周家这么一闹,黎家的事又被拿在明面上说,圣上一怒之下停了谢侯爷对禁军的控制权,交给了三皇子底下的鲁统领。 萧明烛:“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走,红莺与青榕需要留在定安侯府。这样,外人只会觉得是谢清棋故意拿你曾经的丫鬟羞辱你,你们感情破裂才和离的。” 黎淮音心里明白,在这种时候,萧明烛冒着被圣上迁怒的后果还选择过来接近她这个“罪臣之女”,已经对得起她们当初在上元灯会作诗结识的情谊了。 但是,红莺与青榕明知道以前的谢清棋名声有多差,听她说能来与自己相聚,毫不犹豫就跟着她来了定安侯府。 若是谢清棋真的答应让她与红莺青榕一起离开,那便是在证明萧澄所言不实,无疑是给萧瑞递了一把能同时伤害谢清棋和萧明烛的刀。 若谢清棋是装作变好,真的想羞辱自己,那她更不能一个人跟萧明烛走,留红莺青榕两人在火坑里。 黎淮音做出了决定。 萧明烛不解:“以你的才华,不该留在这里。你不离开是不是怪我不愿意将她二人一起带走?” 黎淮音摇头:“我没有丝毫怪殿下的意思,今日之前,我甚至没有奢望殿下会出现。” 萧明烛:“你这么说当真是小瞧我萧明烛,也小瞧了我们这么些年的情谊。我们虽只见过数面,但这些年你我互通书信,一起品评文章、针砭时弊、互诉抱负,我早就视你为毕生知己。” “正是知道殿下的抱负,我更不愿在这种时候连累殿下。” 萧明烛注视她许久,最后无奈一笑:“如果我这个表弟之后对你不好,你仍可以随时找我。” “多谢殿下。” —— “小心,抬脚,这里这里。”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红莺打开一条门缝查看,扭头说:“小姐,是有人抬了姑爷进来。” 直到外面几人将谢清棋放在床上,红莺才察觉到一丝不对,疑惑道:“小姐,你和姑爷不住在一起啊?” 青榕皱眉道:“什么姑爷,她才不配。” 黎淮音:“嗯,我一直住在里间。” 红莺“哦”了一声,不再多话,对瞪着她的青榕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黎淮音看向一旁的信,十张纸整整齐齐叠在一块,最上面那张写着“尊敬的黎淮音小姐”。 她实在不知道谢清棋从哪里学来的这种问候语。 字迹更不用说,能看出来写字的人费了很大力气,尽可能地在将横写平将竖写直,但是成品,实在是毫无笔法和审美可言。 果然是谢清棋这种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能写出来的。 但是信中的内容,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靠,里面的病例甚至标注了是在哪一本医书中出现的。 黎淮音不知道,这个在论文中叫“参考文献”。 谢清棋经过一路的颠簸,正小声哎哟着,忽然听到里面门打开,立马闭上了嘴,手上还维持着拿信纸的动作。 见黎淮音出来,谢清棋忘记了屁股还在痛,咧嘴笑着挥手打招呼。 她手上还拿着信,一套动作下来很像在举旗投降。 谢清棋先开口,有些忐忑:“你不走了吗?”她再次见到黎淮音,鼻子一酸,尾音都带了几分委屈。 “你很希望我走?” 谢清棋着急道:“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你不知道我今天……”哭得伤心死了,后半句她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黎淮音有些受不了谢清棋眼巴巴看着她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眼角还泛着一抹绯红,好像自己欺负了她。 黎淮音低头不再说话,坐在桌边拿出纸笔。 谢清棋躺……准确来说是趴在床上,一脸好奇地看着黎淮音。 昏黄灯光下,黎淮音一袭白衣,正襟危坐,沉静眉目中透着淡淡的清冷。 如玉手指提笔蘸墨,手骨清晰纤长,写字动作行云流水。 墨香中携了一缕清冷梨香在房间慢慢散开,至清至静,谢清棋心神都跟着平和下来。 她看不到黎淮音身前的字,便看向手中的字,忍不住想,黎淮音给她写回信时也是像眼前这样吗? 纸上字体端方优雅又不失清逸灵秀,正可谓字如其人。 谢清棋突然想到,两月前,好像两人还是反过来的,那时黎淮音病倒在床,谢清棋伏在案上开药方。 药方?! 谢清棋心里一惊,脸上笑意渐渐消失,黎淮音该不会想开药方毒死她吧? 这样的想法一旦形成,接下来谢清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黎淮音写完一张竟换了下一张,一张纸上的药还不够? 她嘴角怎么突然上扬了一点,是不是想到自己待会毒发身亡的样子了? 谢清棋不敢再看,将脸扭向另一侧,皱成了苦瓜。 等下千万不能喝她让人送来的药。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棋听到了黎淮音向她走来,手指下意识紧紧地抓着床单。 黎淮音走到床边了!谢清棋觉得她下一句话就是:大郎,起来喝药了。 “你这些字写错了。” “我不喝。” 嗯? 谢清棋转头,就看到黎淮音手中捏着一小沓纸,正递给她。 这,这不是她前面写的信吗?! 上面被圈出了好几个字,黎淮音还贴心地在旁边附上了正确的写法。 谢清棋脸腾地变红,努力挤出来一个不那么尴尬的笑,手干巴巴地将信接了过去。 在黎淮音看不见的角度,她另一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恨不得带着她整个人爬去床底。 “谢谢。” 啊啊啊啊啊啊!所以刚才黎淮音嘴角上扬是在笑她写错字? 她一个现代人,能写出来繁体字都不错了,就这还是从这些天看的医书中积累的! 谢清棋不想怪自己,于是:原主,你学习成绩过于烂了吧! 谢清棋忍着羞意一张张看过去,每张纸从她面前划过,都会带起一阵与黎淮音身上同款的淡淡冷香。 谢清棋的脸更红了。 “那个,我写得有些仓促,所以……”谢清棋说不下去了,所以也就写错了几十个字吧? 黎淮音没有让她继续尴尬下去,回道:“嗯。信中内容我都看过了。” 谢清棋当然知道,不仅看过,还是相当认真地看了,不然也不能揪出来这么多错别字。 黎淮音:“你说的治病,似乎很有把握。” “十拿九稳。”说到这个,谢清棋整个人自信起来。 黎淮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个病自我出生时便有,从小汤药不离口,这么多年也未见好转。” 谢清棋急忙保证:“汤药只能治标,我家祖传……祖传的藏书阁里有医书,里面记载了一套针灸疗法,一定可以根除病灶。” 似乎是觉得这个借口有些拙劣,谢清棋补充:“前些天华姨让我多看书,我在里面翻到的。” 安抚病人心情一向是谢清棋擅长的事情,第一步就是得让病人信任自己。 看黎淮音没有质疑,她继续道:“只是对付这种陈年旧疾急不来,治疗需要循序渐进,后面还要根据你的身体情况不断调整。” 黎淮音思索片刻,问道:“还是需要在背部针灸?” “对。”谢清棋说得坦诚,解释道:“气血两虚,病在五脏。阴病行阳,俞在阳,背曰阳,故俞在背,经气正是由背部五脏俞穴由此而输于彼。” 黎淮音:“好。” 想到之后治病的情景,黎淮音突然觉得这里有些闷,便要走回自己房间。 刚推开门,她听到谢清棋叫她等一下。 谢清棋看着黎淮音缓缓转过身,眉毛微挑,目露疑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速飞快道:“如果针灸能在温池中进行,效果会更好。” 然后,她就看到黎淮音的表情由困惑转为惊讶,再接着带了些嗔怒。 谢清棋问心无愧,红着脸回望。 啪! 黎淮音关上了门。 13、询计 登徒子! 黎淮音倚在门上,脑海中都是谢清棋刚才的那句话:如果能在温池中进行…… “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黎淮音睁开眼就看到红莺正盯着自己看,她若无其事地走开,轻轻扇了两下空气:“外面有些热。” 青榕往门外方向看了一眼,没说话,默默倒了杯水给黎淮音。 红莺心里疑惑,小姐从小畏冷,竟然还有被热到的时候吗? 黎淮音躺在床上,心绪很久都没平复下来,虽然知道谢清棋与她同为女子,但,那种程度的接触……是否过于亲密了? 半夜,谢清棋被疼醒,怎么也睡不着。 竹月辛苦照顾她一天,刚睡下不久,她也不好意思叫醒竹月,便拿起黎淮音的信件和字反复观看,看累了便将信放在身侧,闭目养神。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谢清棋皱眉睁眼,声音很快又远去,直至消散,就像是一队人马跑过。 第二日,不止整个侯府,连清风院外都单独增加了一队府兵。 领头的来回禀情况:“世子爷,昨日户部尚书家中失窃,官府正在追查,听说是一伙江洋大盗入了京。此外,昨夜城外有灾民闹事,打死了人,侯爷命我们近日加强侯府戒备。” 谢清棋心下了然,说了句辛苦便让人退下了。 黎淮音刚好准备出来用早膳,完整地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她推开门,看到谢清棋趴在床上,昨日因两人对话引起的不自在少了许多。 起码,近些日子是不会进行那个疗法了。 黎淮音不是逃避问题的人,但她第一次觉得还是先不要想太多为好。 谢清棋似乎全然没在意昨晚的插曲,笑着打招呼:“早啊。” 黎淮音:“嗯。” 红莺行礼:“姑爷早。” 青榕跟在黎淮音后面,语气生硬许多:“世子。” 黎淮音刚坐下准备吃饭,感受到一道视线盯着她看,她夹起的菜又放了回去,抬头问:“你不吃吗?” 谢清棋前段时日早起练功,吃饭时间一直比黎淮音提前,竹月早早就送来早膳了。 但见黎淮音问,她鬼使神差地撒谎道:“我没办法吃。”说着摊了摊手,很有瘫痪在床病人的自觉。 黎淮音疑惑:“竹月她,不在吗?” “不在。” 黎淮音本来是不想谢清棋盯着自己,才随口一问,现在反而骑虎难下。总不能让病人饿着,自己若无其事吃饭,她面露难色。 但想到谢清棋躺在这里的原因,她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喝粥行吗?” “行!我最爱喝粥了。” 谢清棋看着黎淮音端起一只白玉云纹碗,清瘦白皙的左手曲起好看的弧度,觉得碗里的清粥闻起来都更香了。 在谢清棋期待的目光下,黎淮音捏着汤勺的手指微微用力。最终,红唇微启,对着里面的粥轻轻吹了一下,送到谢清棋面前。 “世子,夫人说她等下要过来。”竹月刚进门,看到面前这一幕,不禁疑惑道:“您不是吃过早饭了吗?” 谢清棋睁大眼睛,心想完了,果然下一秒快到嘴边的汤勺被放回碗中,勺柄与碗沿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黎淮音看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促狭:“没办法吃?”说完不给谢清棋狡辩的机会,径直起身回了桌旁。 谢清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对着竹月隔空打了一套组合拳。 竹月瑟瑟发抖: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不久,萧婉华和华十安果然到了,一进门就嘱咐道:“近来出门真是要小心了,没想到鹤州旱灾这么严重,灾民都逃到京城外了。” 看到谢清棋的样子,萧婉华语气放松许多:“你近日估计是没法再惹事了,只是你父亲被圣上派去城外安置灾民,还不知情况如何呢?” 谢清棋虽未亲身经历过严重的天灾,但她知道在靠天吃饭的古代,自然灾害是要饿死很多人的,皱眉问道:“光安置城外的灾民有什么用,圣上不派人去鹤州赈灾吗?” 萧婉华:“听你父亲说,圣上正为赈灾人选发愁呢。大公主和三皇子都自请分忧,两派朝臣各执一词,两方相持,谁都不肯让。” 谢清棋问道:“那谁会赢呢?” 萧婉华:“前年俞州水患,是萧瑞带人前去,倒也没生出什么事端,为保稳妥,这次圣上大概还是会让他去吧。” 黎淮音前面一直没说话,这时开口道:“前年大公主殿下初参政事,在朝中孤立无援,而三皇子年长,那时便已浸淫官场数年,管辖两部,能赢得差事再容易不过。如今不过两年时间,大公主殿下就能与他抗衡,可见两人能力高下。” 萧婉华与谢清棋听得入神,不自觉点头。 黎淮音见她们看着自己,继续道:“至于前年水患,三皇子手下官员贪腐无数赈灾银两,百姓流离失所,最后灾民变为暴民,三皇子也只是让地方官员出兵镇压,封锁消息。” 谢清棋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听得连连点头,同时也心生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些消息?” 萧婉华嗔了她一眼,“啧”道:“你以为都像你,成天就知道招猫逗狗,不学无术。” 谢清棋被骂得莫名其妙,委屈看向萧婉华,就见萧婉华给她使眼色。 黎淮音声音低了一些:“以前我父亲经常与我讲这些。” 谢清棋暗骂自己多嘴,又狠狠嫌弃了自己这不会转弯的脑子。 萧婉华见气氛有些不对,赶紧接着说:“赈灾这样的差事,做好了既能获得圣心,又能在朝中和百姓中树立声望,所以大家都挤破脑袋想要。音儿,听你刚才的意思,是觉得大公主能获得圣命?” 黎淮音摇头:“圣上迟迟不定人选,想必是两方都没给出能让圣上满意的赈灾方案。往年不论派谁前往,赈灾钱粮皆由户部统筹管辖。如果大公主不能有明显优势,有户部支持的三皇子便会胜出。” 谢清棋着急道:“要是他去,底下人层层贪墨,岂不是又会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灾民活不下去,为了生存闹出乱子还要被当做反贼镇压。” 说到这里,几人俱是沉默。 权利是上位者的游戏,落在百姓头上却是无法承受的命运。 华十安见她们不再继续说,开口道:“该换药了。” 谢清棋心里叫苦不迭,每次换药都像是摧残一遍她的屁股,而且…… “松手,捂着被子怎么换药?”华十安见她死死抓着被子,顺着谢清棋目光看了过去。 黎淮音看着谢清棋投来的视线,微微挑眉,背过身去。 谢清棋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个,我等下换药叫得很吓人的,你听了……晚上会做噩梦!能不能,回避一下?” 黎淮音闻言仍然没有动,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几息过后,方起身离开了。 谢清棋暗暗松了口气,亲眼看着黎淮音把门关好,才放开了紧抓着被子的手。 萧婉华看着两人的“暗中较量”,笑道:“在你媳妇面前还害羞啊?” 回到房间后,黎淮音表情凝重了几分。 事关成千上万百姓的生存,她要主动联系萧明烛吗? 下午,谢清棋看书,黎淮音在一旁写东西。 有了上次丢人的经历,谢清棋重点看那些古代繁体字的写法,但她静不下心,时不时就瞅一眼黎淮音。 黎淮音本就有心思,余光又总能捕捉到谢清棋投来的视线,分神之下竟连着写错了两个字,眉间不禁微微蹙起。 这时,有人通禀,大公主殿下来府里,说是探望世子的伤。 谢清棋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黎淮音眉头舒展,方才萦绕眉间的愁绪也都消散不见了。 愁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谢清棋双眉紧锁,暗暗咬牙。为什么听到萧明烛来这么开心? 还有萧明烛,说什么来探望她的伤?如果没猜错的话,要是黎淮音那日跟着离开了,萧明烛这辈子不会来看她吧! “清棋,你的伤怎么样了?”萧明烛走进来,递给谢清棋一瓶药膏,“这是宫里上好的金疮药,对你伤口最管用。” 谢清棋强颜欢笑:“多谢殿下。”眼睛却一刻不离黎淮音与萧明烛。 “我有一些事想与你商量。”萧明烛看向黎淮音,温声道。 谢清棋:?这伤就算探望完了?真就多一句话都懒得敷衍啊……刚才是在跟她触发什么npc对话吗! 黎淮音问道:“可是鹤州赈灾的事情?” 萧明烛:“嗯,我们从前在信中曾经谈论过类似的问题,所以这次我想来问问你的建议。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黎淮音刚想回答,谢清棋抢先开口道:“能不能让我也听一下长点见识,你看我躺在这里,也不可能走漏什么消息的。”说完她也不管萧明烛的反应,只用那双墨色的眸子望着黎淮音。 黎淮音:“就让她在这里吧。” 萧明烛心里无奈一笑,黎淮音若是说“我们就在这里吧”,她还能找借口换个地方。 可黎淮音说的是“就让她在这里吧”,她总不能让人把谢清棋抬走。 萧明烛只好答应,坐下后开始说正事:“萧瑞主张给百姓发赈灾银两购买粮食,我提议开放粮仓,直接给灾民分发粮食,尽可能避免官员贪污问题,你觉得哪个好些?” “都不好。” 黎淮音语出惊人,不止萧明烛一愣,谢清棋也瞪大了眼睛。 14、灾民 萧明烛知道黎淮音虽因病弱足不出户,但此前两人谈论时事,黎淮音均能给出让她眼前一亮的见解,所以被否决也并不生气,反而虚心求教:“那淮音之意是?” 黎淮音:“银米兼赈。” 萧明烛听完笑着反驳:“淮音,你这取巧之法可不能算技高一筹,萧瑞提放银,我提放粮,你却说既要放银又要放粮,这怎么能让人信服?” 黎淮音不以为意,淡声问:“那殿下的顾虑是什么?” 萧明烛正色道:“百姓受灾,饥者无数,所需者在粮。一则开放粮仓是最直接有效的救济之法;二则发放银两比赈济粮食更容易滋生贪腐,难以监管;三则……” 萧明烛看了眼谢清棋,压低了一些声音:“萧瑞也知道开仓放粮更好,却坚持要折成银两,我怀疑这里面另有隐情。” “银米兼赈并非是要花费双倍财力,反而是比你们的方法都要节省。”黎淮音捏起杯子,在桌上倒了几滴茶水,食指勾勒,她不紧不慢边画边讲:“鹤州小范围受灾,但周围州县和城镇市集还有粮可买,灾民获得银钱立刻能解决燃眉之急。 且荒年时期,灾民对粮食口感要求更低,如果折发银钱,他们就能买到更多的粗粮糊口度日。” 见萧明烛神情稍缓,黎淮音蘸水的食指画完最后一笔,勾勒出一副水图,示意萧明烛仔细看。 萧明烛凝神片刻,道:“这是……鹤州的大致地理位置。” “没错。鹤州地貌独特,外有山河天险屏障,内有山脉盆地纵横,地理条件很不适宜粮食的运输转送,散赈银两反而方便节省。 等到来年春夏,正值青黄不接,那时放赈粮食才是最为急需。中间这段时间还可以招募灾民,修建粮仓,给他们提供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萧明烛眼前一亮,起身赞道:“此法甚好,因地制宜,治标治本!明日朝堂辩论,我一定拿到此次差事。” “至于赈银的贪腐问题,”黎淮音看向萧明烛,“想必对殿下来说不难。” “自然,我回去立刻让人草拟赈银方略,到时和地方官员在大庭广众之下点名发钱,必不会让那些蛀虫趁机染指。” 等到萧明烛离去,谢清棋才发出了疑问:“不是说灾情严重,灾民都跑到城外了吗,你刚才怎么讲鹤州是小范围受灾?” 黎淮音给自己倒了杯水,轻抿一口,挑眉笑道:“一向‘今日会酒,明日观花,闹市寻欢楼’的京城世子也开始关心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谢清棋被她说得面上一讪,无奈道:“以前尽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所以不学无术。如今跟着京城第一才女,见识自然不同了。” 黎淮音白她一眼,也不做声,只管悠闲喝茶。 谢清棋讨饶:“我是发自内心夸你,绝无半点讽刺之意!” 黎淮音看她着急,方解释道:“若是灾情真严重到如此地步,当务之急必然是开仓放粮,萧瑞又怎么敢向圣上提出只发放赈灾银两?到时接了差事,饿死那么多百姓,他也难逃其咎。” 谢清棋不解:“那京城外的灾民?” 黎淮音:“灾民在京城外闹事,是谁去处置?” “我父亲?” “对,是定安侯。侯爷刚被免了对禁军的辖制权,现在又被调到城外,谁是最大的得利者?” 谢清棋思索片刻:“萧瑞?” 黎淮音没有否定,谢清棋醍醐灌顶:“他手下的人接替了禁军统领之位,但我父亲还有武卫营,若是现在安置灾民不力,圣上怪罪,对我父亲失去信任,他就能趁机接管皇城乃至京城的军队。” “圣上多疑,不可能将兵权交给萧瑞。” 谢清棋心里刚刚放松一些,就听黎淮音话音一转:“不过,随着灾情扩大,城外灾民越来越多是一定的,萧瑞不过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谢清棋闻言默默叹气,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黎淮音盯着她片刻,清眸微转,眼神中带了些谢清棋看不懂的笑意。 谢清棋被她看得心里不安,讷讷道:“不会是……让我散尽家财吧?” 黎淮音眼中笑意加深,意味深长道:“你先养好身体再说。” 谢清棋头一耷,庆幸的是,还好她刚才没当着萧明烛的面问那些问题,不然就丢人了。 不过两日,萧明烛被任命去鹤州主管赈灾一事。 半月后。 谢清棋的伤大好,已经能下地走路。 她这些天一直惦念给黎淮音治病的事,心想现在是时候了。 午后,两人均在看书,竹月站在谢清棋身后,红莺与青榕站在黎淮音身后。 谢清棋余光只顾着看黎淮音翻书,自己那本一页未动。 她不断做着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只是正常的问诊流程。 须臾,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突兀的声音:“把脉吗?” 黎淮音手上动作一顿,被翻了一半的书页停在空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谢清棋神经紧绷,手指不自觉握紧,明明很正常的话,怎么被她说得像某种……邀约。 “好。” “好!”谢清棋点头重复了一遍黎淮音的回答,轻轻呼出一口气。 “咳,手。”谢清棋撩起衣袖,伸出三指,眼神示意她将手放在问诊垫上。 黎淮音缓缓搭手,红莺上前帮她将袖口往上挽了一些,露出一截若雪似玉般白皙无瑕的手腕。 两人眼神短暂相接,又别开视线,微妙的气氛让身后的三人都满头雾水。 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这次把脉意味着什么。 谢清棋手指轻轻落下,皮肤相触,一股光滑冰凉感自指尖蔓延,沿着手臂一路向上,谢清棋半侧身子都酥了一瞬,差点收回手。 她急忙收敛心神,专注感受指下那轻微的跳动。心里一遍遍默念:别紧张,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棋收回手,轻声提醒:“好了。” 黎淮音双手掩在袖下,任由书翻到了某页。她只觉得手腕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连带着脉搏跳动都快了几分。 谢清棋显然未体谅到她的难处,又问:“那……今晚?” 身后三人:??? 黎淮音脸上立刻浮现一层绯意,瞪了谢清棋一眼。 身后三人:!!! “世子,侯爷让您过去一趟。” 谢清棋一愣,他不是在城外安置灾民吗? 没等到黎淮音回答,谢清棋心里总不安心,走前不忘嘱咐:“等我回来再商量具体时间。” 这一等,就到了深夜。 谢清棋回来后全身衣服都脏兮兮的,刚打算进门,见黎淮音居然还没睡,又一溜烟跑走,换洗干净后才进了屋。 她一进门就喝了两大杯水,缓口气说道:“叫我过去居然是去城外的粥棚维持治安,你不知道灾民现在有多少,我今天就光在那里喊‘别挤,别挤’了。” 黎淮音问:“你衣服上的泥土怎么回事?” 谢清棋苦笑道:“灾民越来越多,粥越熬越稀,他们吃不饱,今日有一群人突然就冲上来抢后面的粮食,粥棚都掀了两个,我也跟着遭殃。” “原来是这样。”黎淮音若有所思,又问:“侯爷叫你过去只为了这个?” 谢清棋坐下,无奈道:“他说让我想想怎么安置这些灾民。他手底下那么多人,又有圣上给的赈灾银两,他都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黎淮音道:“只怕侯爷已经被圣上责怪了,现在让你过去,未必真是想让你解决问题,大概只是让你体会到他的不易,将来收收心,撑起侯府的担子。” 谢清棋闻言闷闷道:“但是我真的不懂这些,我最多也只会把把脉看看病。” 虽然黎淮音神色与平日并无差别,但谢清棋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又想到黎淮音深夜还在这里,怕是在特意等她,眼前一亮:“你是不是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你们有人有银两尚且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谢清棋不信,脑袋凑近黎淮音,央求道:“告诉我嘛,要是我每天被叫出去施粥,哪里还有时间给你……针灸。” “闭嘴!” 谢清棋真的捂住嘴,只露出一双忽闪的大眼睛望着黎淮音。 黎淮音淡淡扫她一眼,开口道:“你以前应该经常与富贵公子们一起吃喝玩乐吧。” “我没……”谢清棋下意识想否认,但见黎淮音神情认真,接收到原主记忆的她只好点头承认,又连忙保证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黎淮音:“不,从明天开始,你尽可能约这些人出去玩。” “啊?”谢清棋一头雾水。 黎淮音:“那些富商贵人,世家公子,你只管带他们去玩,不管是骑马射箭,举办宴会,还是修建宫设库房,都可以。”又补充道:“比赛办得越热闹越好,娱乐场所修建得越豪华越好。” “好,我明日就照办。” 黎淮音没想到谢清棋就这么答应了,问道:“别人都吃不上饭,我却让你明目张胆地去吃喝玩乐,你就不担心是在害你?” 谢清棋笑道:“你不会的。” 黎淮音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侯爷的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谢清棋知道她在说自己将来难以支撑侯府担子,漆黑双眸中也并无异样,只添了几分认真,道:“我只信你。” 15、赏灯 我只信你。 黎淮音下意识默念这句话,未及深思,抬起眼帘便撞入了一道视线里,眸色沉沉,似乎比夜色还悠长。 她别开眼,匆忙起身道:“你早点休息。” 谢清棋见她要走,忙问:“今晚不针灸了吗?” “太晚了,改天……再说吧。” 谢清棋看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呼出一口气,怎么每次提这个事情黎淮音都关门啊? 天色渐渐泛白,文武百官下了朝,朝宫外走去。 萧瑞回到府,刚进门便大笑起来:“你们没看到谢侯爷方才的样子,一出宫门就急奔城外方向,怕是为灾民的事情焦头烂额呢。” 户部尚书张敬与周昌玉跟在后面,见萧瑞坐下后伸手示意才坐在了下首。 张敬附和:“殿下好计策,处理不好灾民问题,估计谢平远这武卫营也要保不住了。” 萧瑞哼道:“原本以为拉拢了谢清棋那个草包,谢平远能为我所用,谁知道他们这么不识趣,那就别怪我不顾亲戚情面了。” 周昌玉急忙起身拱手:“臣无用,没想到谢清棋居然会为了她那个夫人转了性子,请殿下处罚。” 萧瑞摆摆手,道:“无妨,成不了朋友那就是敌人喽,蠢货就是蠢货,为了一个女人自寻死路。若是乖乖跟着本王,将来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周昌玉:“听说大公主在跟殿下辩论的前一天,还去了定安侯府。” “哦?难道说谢清棋能给她出什么好计策不成?”萧瑞讥讽一笑。 周昌玉眯了眯眼:“谢清棋是草包,可她夫人黎淮音曾是京城第一才女,说不定这次就是她……” 张敬打断周昌玉,嗤了一声:“什么才女,左不过是能吟几句女儿家的诗,作几副无病呻吟的对子,懂得了什么朝政!” 萧瑞点头:“张尚书说得对,不用理会,一个足不出户的女人能成什么气候?” 想到赈灾的差事被萧明烛抢去,萧瑞脸色逐渐阴沉:“倒是谢家,这是要站在萧明烛那边吗?呵,难道他们真觉得一个女人将来能继承大统不成?” 张敬和周昌玉急忙起身表忠心,道:“臣等誓死追随殿下。” 萧瑞道:“好了,闲话少说,再多安排几个人,务必煽动那些灾民继续闹事,最好出几条人命。至于萧明烛……” 萧瑞冷声道:户部的钱可没那么容易拿到手。” 两人刚退下,从帘后走出来一个女人,华裾鹤氅,翠羽明珠,红唇妖冶,眼若桃花,比画中的狐仙还要动人三分。 “夫人。”萧瑞扭头见她来,笑着起身牵过她的手:“你来得正好,我有事与你商量。” “最近萧明烛抢了我赈灾的差事,户部一时又挪不出多余银两,你看能不能……” 楚云卿抽出手,淡淡扫他一眼,不满道:“不能。一个足不出户的女人能成什么气候?” 萧瑞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讨好道:“是我说错话了,还望夫人不要见怪。我方才说的是其他女人,她们怎么能与夫人相提并论呢?” 楚云卿道:“前段时间刚拿了一大笔钱,距现在不过月余,你让我怎么再与父亲开口?” 萧瑞央求:“岳丈大人只有夫人一个掌上明珠,想必不会吝啬这点小钱。再说,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大计,将来我登上皇位,夫人就是皇后,到时候楚家难道不比现在做皇商辉煌百倍?” 楚云卿看着他,片刻后,正色道:“那我明日就再回府一次,最后一次。你不准再打其他主意!” 萧瑞连连答应,绕到楚云卿背后给她捏肩:“好好好,多谢夫人。” 谢清棋与那些世家公子玩了一天,身心俱疲。回去的路上,看到街边有一家铺子正在摘匾额,问道:“掌柜的,这店不开了吗?” 那掌柜很有眼力,见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忙回道:“东家打算去南方做生意,这铺子正要转租出去呢。” 谢清棋只略一思索,跳下马道:“带我看看。” 一连数日,谢清棋早出晚归,晚上回来想与黎淮音说话都没机会。 这天,她特意早点回来,清洗掉一身的酒气就忙来敲黎淮音房间的门。 青榕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小姐已经睡下了,世子早些休息吧。” 谢清棋皱眉,纳闷道:“这么早?” “小姐这几天身子乏,睡得早些。” “是不是生病了?”谢清棋声音里带了些着急。 “华大夫看过了,并无异样。” 谢清棋不解,默默回了自己房间。又闻了闻身上,没有酒味啊,怎么觉得黎淮音在躲着她? 三皇子府,萧瑞将茶杯摔碎在地,骂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城外的灾民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 张敬慌忙保证:“殿下,除了圣上一开始给谢平远的那些赈灾银两,户部绝对没有再多出一分钱!” 周昌玉也连忙道:“我派去的人说那些灾民现在根本不愿意起来闹事,他们怎么煽动都没用。” 萧瑞不解:“怎么可能?难道谢平远派了重兵镇压?” 周昌玉摇头道:“不仅没有看到军队,我们的人说近日很多世家公子都在城外游玩,除了骑马射箭,还在护城河上举办冰球比赛,吸引了不少人去看。 此外,谢清棋到处劝说僧人重整寺庙,就连谢侯爷也在城外大兴土木,要建造什么官舍库房,拉着那些富商贵人们到处吃喝玩乐。” 萧瑞咬牙道:“好啊,百姓挨饿受冻,他谢平远却趁机享乐,中饱私囊,看我怎么参他一本!” “不行。”楚云卿走过来,劝道:“你绝对不能在圣上面前提及此事,否则是为他人做嫁衣。” “为何?” 楚云卿道:“表面上谢平远父子是在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可是举办比赛、宴饮和大兴土木的钱全是用富人的。用富余的钱给灾民提供糊口的活计,让他们赚到钱。以工代赈,恰恰是最有效的救灾方法。” 萧瑞拧紧眉心,一张脸渐渐狰狞恶毒。 —— “小姐,你这些天为什么躲着姑爷啊?”红莺一边添了几块炭火,一边不解地问道。 “有吗?” “有啊,你明明没睡,为什么不见她?” 青榕撇嘴道:“小姐不想见就不见,为什么要见她?” “可是姑爷……” “她才不是姑爷!” 黎淮音笑道:“好了,你们都是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拌嘴。” 竹月敲门:“黎小姐。” “去开门。” 竹月笑着行礼,道:“世子出门前说今晚城外有放河灯的活动,让奴婢问您要不要一同去看。” 黎淮音道:“寒冬腊月,冰面上如何放河灯?”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 红莺激动道:“小姐,去看看嘛,我们还没在冬日赏过花灯呢!” 青榕道:“你忘了小姐的身体,外面天寒,河边风又大,冻坏了怎么办?” 竹月:“世子特意嘱咐是在河畔的一处酒楼里赏灯,不会让黎小姐受凉。” 晚上,谢清棋让人备了马车,她上去后掀开帘子对黎淮音伸出手。 黎淮音犹豫片刻,将手搭了上去,肌肤相触的地方立刻传来一股暖意。 上车后,一眼就能看出车内被精心布置过,整个车壁覆上了一层绒毯,可谓密不透风,黎淮音左右两侧还放置了暖水袋。 车外夜幕沉沉,车内却不昏暗,灯光昏黄,让人心生暖意。 红莺正打算上车,被谢清棋阻止,手指向后面:“你们的马车在那。”红莺踮脚看向自家小姐,谢清棋放下了帘子。 两人对坐,几日未见,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听得到车轮碾过路面的吱呀声。 谢清棋轻咳一声,环顾马车内部,笑道:“怎么样,这些天我也算没有白陪那些人玩吧。” 她说的是被嵌在马车顶部的一颗颗夜明珠,均为弹丸大小,竟围了整整一圈,且并不似寻常夜明珠只有幽幽荧光,而是盈盈荡漾出柔和暖光。 黎淮音“嗯”了一声,道:“这个你擅长。” 谢清棋闻言笑起来,还越笑越开心,迎着黎淮音困惑的表情解释道:“好久没和你讲话,突然……有种家的感觉。” 河畔,静思楼。 谢清棋带着四人进了二楼厢房,刚进屋一股热意便扑面而来,除了黎淮音,另外几人几乎是立刻脱下了披风。 里面炭火充足,更胜黎淮音的房间。 谢清棋走到窗前,道:“我已经提前试过了,等下即便打开窗,房间内也不会冷。” 窗外突然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焰火绚烂,引得黎淮音向前走了两步,就见原该冰封的河面上点燃了千盏明灯,交相辉映,连绵不断。 谢清棋不知何时走到黎淮音身侧,手上还有一盏孔明灯,递给看着窗外发怔的人:“许个愿。” 黎淮音一愣:“今日不是上元节。”她也好多年没放过孔明灯了。 谢清棋拉了她的手接过:“气氛都到这了,就许一次嘛。” 黎淮音垂眸望向两人接触的手,轻轻阖上双眼,不知许下了什么愿望。 再睁眼,黎淮音和谢清棋一起托着那盏灯送到窗外,松手,灯火摇晃着缓缓升起,汇入繁星。 等到被遮挡的视线重新开阔起来,河面上的灯竟开始动了。 明灯融融向前,像是一幅流动的光影画卷,满天星辰也要黯然失色。 黎淮音看向身侧的人,谢清棋似有所觉,与她对视,眸中光华流转,比朦胧月泽还要温柔几分。 16、女装 河灯在冰面上滑过最后一段,渐渐远去。 静思楼内其他厢房陆续有人出来,大多为一男一女,男人锦衣华裘,女人擦脂涂粉,艳丽多情。 一人远远看见谢清棋,毫不犹豫抛下身边佳人,快步走近道:“谢兄,我给您留的这间房还满意吗,绝对是整座楼里赏景的最佳位置!” 谢清棋闻言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见来人正是这次河灯宴会的“赞助商”陈织,家里世代经营香料生意。 谢清棋笑道:“多谢。” “谢兄客气了。” 陈织看着几人下楼,眼神不自觉被谢清棋身侧的女子吸引,清冷出尘,肤若白脂,款步走来时竟似神妃仙子下凡尘,一时看得出神。 黎淮音轻掀眼皮,冷冷地瞥了一眼,居高临下的气势让陈织下意识收回视线。 不对啊,陈织反应过来,她一个靠着姿色讨好男人的美妓,凭什么敢用这种眼神瞪自己! 陈织见谢清棋走了下来,凑近压低声音道:“谢兄,你这位美人当真不错,不知是哪家……” 谢清棋立刻打断他:“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本世子的夫人!” 陈织大惊失色,连忙作揖道歉:“原来是嫂夫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嫂夫人见谅。” “陈公子。”方才陈织抛下的佳人走了过来。 “见过世子。” 竟然是柳柳。 初次见面的不快还历历在目,谢清棋不欲理她,牵了黎淮音的手向外走去。 柳柳浅笑道:“今日各位公子都带了佳人宴饮赏灯,不想竟在这里见到世子夫人,柳柳失敬了。”她刻意强调“佳人”二字,说着对黎淮音行了个礼。 谢清棋眉头紧皱,刚要上前回怼,感觉到袖子被轻轻扯了下。 黎淮音道:“既然柳柳姑娘不是我家世子带来的,这样主动攀谈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陈织闻言脸色有些难看,狠狠瞪了柳柳一眼。 谢清棋冲陈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携黎淮音出了门。 等走出一段距离,黎淮音立刻抽回手,径直上了马车。 谢清棋跟上,认错道:“我真不知道会遇到柳柳,是我考虑不周,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不理我。” 黎淮音闭目养神,仿若未闻。 谢清棋识趣地闭了嘴,两人一路无言。 下车时谢清棋伸手去扶,黎淮音扭向一旁:“青榕。” 青榕闻言立刻跑过来,将谢清棋挤到一边:“世子,您让一下。” 进了院内,眼见黎淮音进了屋又要关门,谢清棋一个侧身闯了进去。 黎淮音蹙眉:“出去。” 谢清棋央求道:“你先听我解释,不然我不走。” 说完她使眼色让红莺与青榕先出去,青榕脸转向一侧,红莺为难地看向黎淮音。 谢清棋无奈喊来竹月:“带她们两个出去玩一会儿,我和少夫人有事要说,你们三个明天都加月钱。”说着和竹月一起将两人连推带哄地请出了房间。 黎淮音坐在床边,冷声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谢清棋微弯着腰,凑近哄道:“刚才看河灯多开心啊,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 “明知故问。” 谢清棋:“我确实不知道那个柳柳会突然出现,我也没有理她。” 黎淮音抬眼看她:“你今日带我去,是把我当做什么青楼佳人供你世子饮酒取乐吗?” 谢清棋瞪大双眼,解释道:“绝无此意!你不要听那个柳柳瞎说……” 黎淮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们……确实都带了青楼女子来,但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又没有……其他人。” 黎淮音:“这么说还委屈你了?” 谢清棋急忙摇头道:“不委屈不委屈。只是……若我今日没带你去,将来岂不更解释不清了?” 黎淮音觉得好笑:“你有什么好向我解释的?你和那个柳柳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但我跟她确实没发生——”谢清棋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说了黎淮音也不会信。 她扭头确认房门被关好了,心下一横,坐在了黎淮音身侧。 赶在黎淮音皱眉前,她豁出去了,眼睛一闭坦白道:“其实……我是个女人!” 黎淮音淡淡扫她一眼:“哦。” 哦!??? 这些轮到谢清棋不理解了,虽然她一直知道黎淮音处变不惊,但这也……太过冷静了啊! “我没骗你,我真是女的!” “我知道。” 谢清棋愣在那里,脑海中努力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你早就知道,那当初为什么不拿这个把柄……威胁谢家?” 黎淮音:“若我一早说出来,你不会杀我灭口吗?” “我……”谢清棋不会,但原主做得出来。 她转而问道:“你明明有机会告诉萧明烛,为什么选择了隐瞒?” 黎淮音眼神黯淡了一些,垂眸道:“我不愿因此连累长公主殿下,她让你女扮男装,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就这么笃定是我母亲?为什么不能是我父亲让我女扮男装?” 黎淮音嗤笑道:“若你父亲知道你是个女孩,大概率会想方设法再要一个孩子。” 谢清棋沉默。 她看向黎淮音,眉心紧皱,心里酸胀得难受,抿唇开口道:“那你呢,你要是熬不到萧明烛救你怎么办?要是萧明烛没有谢家的把柄救不出你怎么办?” 谢清棋看过原书,知道萧明烛会把黎淮音救走,可是黎淮音不知道。 在那些受尽折磨的日子里,她在想什么呢? 黎淮音只说:“不会的。” 谢清棋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是我们定安侯府欠你的,我以后会竭尽所能全都补偿给你。” 黎淮音“嗯”了一声:“你说完了吗?说完出去吧。” 诶?怎么好像还在生气? 谢清棋小心道:“所以今日的事你能原谅我了吗?”她绞着手指:“既然我也是女子,那不管是柳柳,还是什么杨杨,都是没办法发生什么的。” “女子怎么就……”黎淮音的话戛然而止。 谢清棋疑惑道:“女子怎么了?” “没什么。” 黎淮音冷静下来,有些不明白自己方才是在气什么。明明谢清棋去跟那些人厮混在一起,也是因为听了她的话。 谢清棋见她神色稍缓,满脸诚意地问道:“既然你知道我真实的身份,是不是可以放心让我针灸了?” 黎淮音下意识想拒绝:“我……” 但见谢清棋脸色坦荡,眼神中除了期待看不出一丝杂念,若说不行反而显得她自己心里有鬼。 黎淮音攥了攥手指,小声道:“可以。” 谢清棋激动地站起身,“真的?”连忙道:“我这就去拿银针。” 她猛地打开门,“哎哟!”竹月和红莺被晃得一个踉跄,摔进了屋内。 谢清棋皱眉:“你们……在干嘛?” 两人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泥土,赔笑道:“奴婢们看着门,不让别人进来打扰世子和少夫人。” “赶紧走!” 谢清棋心情好,不愿跟她们计较,找来针灸的包裹就返回了屋内,生怕黎淮音反悔。 黎淮音看着站在一侧的谢清棋,不自在道:“今日很晚了,不然还是……” 谢清棋走上前,摊开银针,笑道:“不晚,以前针灸也是这个时间。” 黎淮音面色微红,强忍羞意道:“不是说在温池中效果更好吗?” “你是笃定今晚我没办法布置个温池出来吗?”谢清棋将需要用到的银针一根根摆出,笑道:“黎小姐,我们既然都是女子,你没必要——。” “既然都是女子,那你要穿女子的服装。”黎淮音看了眼谢清棋,“如何?” 谢清棋张了张嘴,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可我衣服都是男子的呀。” “穿我的。”似乎觉得这话有些不妥,黎淮音轻咳一声,补充道:“我这里有没穿过的衣服。” 谢清棋起初还觉得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她穿书之前就是个女人啊,天天穿女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穿!” 两人站在了衣柜前,黎淮音打开一扇柜门,介绍道:“这里面都是没穿过的。” “随便挑吗?” “嗯。” 谢清棋犹豫再三,随手指了一件白色纱裙,小声道:“这个吧。” 取出纱裙,她将身上长袍脱掉,又要脱去里衣时,手指忽然顿住。 “怎么了?”黎淮音见她停下,问道。 谢清棋面露难色:“你……要看着我换衣服吗?” 黎淮音一时间神色变幻,急忙转过身:“我不看,你自己换吧。”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黎淮音轻轻呼气,尽力忽视,有些怀疑让谢清棋女装到底是惩罚她还是惩罚自己。 “穿好了。” 黎淮音转过身,就看到谢清棋站在那里,揪揪裙摆,又掸了掸袖子,浑身不自在地望着她。 纱料轻薄飘逸,透出裙下雪白细腻的皮肤。 谢清棋缓步向她走来,修长笔直的双腿随着纱裙起伏若隐若现。 黎淮音别开了眼。 谢清棋凑近她,轻声问道:“黎小姐,现在可以开始了嘛?” 17、时疫 温柔中带着一丝请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黎淮音有些后悔了。 她本以为谢清棋会拒绝,再不然自己面对女子的装扮总会放松一些,结果却……与她想的完全相反。 黎淮音自幼博览群书,自认什么都能辩谈一番,现在心思百转却怎么也想不到拒绝的借口,只好缓缓转过身。 谢清棋能被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样貌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鼻梁高挺,双目如星,着长袍锦服时整个人清秀俊朗,贵气天然。现在穿上裙子恢复女儿状竟也毫无违和感,乌发高高挽起,华贵中又添了几分英气。 黎淮音闭上眼,做出了与她这么多年奉行的准则相悖的事情——出尔反尔。 她转过身,艰难道:“不然,还是算了吧。” 谢清棋瞪大眼睛,治病怎么能算了! 她之前给那么多人做过针灸,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医生眼里是没有性别之分……不对,她们俩本来就没有性别之分啊! 谢清棋坦白了真实的身份,还听黎淮音的话穿上了裙子,尽力降低她的抵触情绪,现在却被拒绝了。 谢清棋很想谴责黎淮音怎么能耍她,但话到嘴边,看着黎淮音的背影,她忽然说不出口了。 尽管看不到表情,但她还是感觉到了眼前人的歉意和难以言喻的落寞。 以黎淮音的性格,做出说话不算数这种事情只怕比脱去衣服让她针灸好受不了多少。 而且,黎淮音宁愿不治病,也不愿衣衫不整袒露在自己面前,可见对自己的排斥。 百般郁闷时,谢清棋突然想到,她看的这本小说好像分类在……百合! 难道说—— 黎淮音是萧明烛的官配?! 谢清棋捏了捏眉心,无比后悔那晚没有看到小说结局就去睡觉。她只记得书中萧明烛因为黎淮音的离世悲痛万分,至于料理她这个炮灰之后,好像确实也没交代和谁在一起了。 莫非是一篇be大女主文?黎淮音是死去的白月光? 谢清棋感觉一盆凉水浇在了头上,重重呼出一口气。 所以,女主的官配,当然不能跟她这个炮灰配角有那么亲密的戏份! 见谢清棋许久不说话,黎淮音轻叹口气:“我确实不该出尔反尔,不然……” 谢清棋打断道:“不用。”她走到黎淮音身侧,嘴角挤出一丝笑:“不要为难自己,我会想出其他方法治好你的病。” 黎淮音抬眸,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轻声道:“谢谢。” 谢清棋不愿见黎淮音愧疚的样子,明明是她和整个侯府欠黎淮音的。 她冲黎淮音眨了下眼,笑道:“那就接着在手臂施针?效果还是有一些的。” —— 谢清棋给黎淮音针灸完,回到自己房间后一夜无眠。 黎淮音与原来的谢清棋无缘,与她这个穿来顶包的冒牌货也只有医生和病人的关系罢了,而且医患关系还很一般。 谢清棋在原来的世界非常注意养生,每天准时睡觉,雷打不动。 昨晚一夜没睡,醒来照镜子,脸上果然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黎淮音出来一起用早膳,见谢清棋面色苍白,想到昨晚她又是换女装,又给自己针灸,不免有些歉意:“昨晚辛苦了。” 谢清棋礼貌回复:“不辛苦。” 正在盛粥的竹月动作一顿,差点没拿稳汤勺。这这这,这是她能听的吗?昨晚世子赶她们走,原来…… 红莺站在黎淮音身后,激动地戳了戳青榕,眼神乱飞,彷佛发现了新大陆。青榕皱眉,拍开她的手,闷闷不乐地转过头。 谢清棋疑惑道:“红莺,你眼睛不舒服吗?” 黎淮音闻言也向后看去,红莺急忙摆手:“没有没有,奴婢只是,睫毛掉进眼睛里了。” 吃完饭,谢清棋正要起身去城外,忽然有人来报:“世子爷,今早城外不少灾民出现发热呕吐现象,侯爷让您最近不要出门,所有活动也暂时取消。” 谢清棋眉头紧锁,一批人若是单纯发热或许是普通流感,但是同时出现多人呕吐现象,似乎有些不妙。 她不放心,仍让人备马出了门。 城外,原本灾民聚集的地方现在被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谢平远听到她来,过来训斥道:“不是说了不让你出门,只会给我添麻烦!” “父亲,这病来得奇怪,我想进去看看灾民的情况。” 谢平远:“我已找大夫过来开了方子,你就不要添乱了,赶快回去。” 谢清棋还要再说什么,就被几个护卫请出门外,送回了侯府。 不对劲,若只是寻常的病,没必要将灾民区域派重兵把守,还不准她接近,谢清棋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了黎淮音。 黎淮音:“你怀疑是?” “瘟疫。” 黎淮音垂眸思索,摇头道:“古来瘟疫一般是因为天灾过后,百姓没有吃的饿死街头,尸体腐烂感染,再或者老鼠没有吃的,从洞里跑到外面引发鼠疫,造成百姓感染死亡。 从鹤州逃来的灾民越来越少,说明大公主殿下赈灾起了成效,若是鹤州都没发生瘟疫,城外就更不应该了。” 谢清棋点头:“你说得是有道理,但是城外的情况看起来确实不容乐观,不是瘟疫又能是什么?” 黎淮音:“我只说不应该,没说一定不是瘟疫。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谢清棋无奈道:“但是父亲根本不让我靠近灾民,信与不信好像没什么差别。” 黎淮音:“谢侯爷将灾民隔离,说明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且想隐瞒消息,避免传到圣上那里。不让你靠近是爱子心切,担心你被传染,但是灾民的病又不可能不看,否则一旦控制不住他的罪责更大。” 谢清棋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黎淮音:“如果有个大夫把病人的症状和脉象记下来,你能判断出来是什么病吗?” 谢清棋:“能。只要他描述无误。” 见黎淮音神情欣慰,谢清棋笑道:“你这么相信我能开出医治的方子啊?” 黎淮音扫她一眼,道:“我难道说过其他大夫开不出药方吗?不过是多个人参与,有备无患。” “哦。”谢清棋闷闷道。 黎淮音继续道:“找的这个大夫,第一要有些真本事,能把症状与你说清楚。第二要信得过,不能把消息传出去引起慌乱。第三,最好有医馆,放出消息说有治瘟疫的方子,让谢侯爷主动邀请。” 谢清棋听完第三点,眼前一亮。 长乐街,黎淮音抬头,只见一个崭新的牌匾挂在上面:悬壶堂。 谢清棋做出请的手势:“进去看看。” 刚进门,一股药香扑面而来,谢清棋介绍道:“前几日我让人将药材都送了过来,原本打算找个黄道吉日开张的,现在看来是时候了。” 黎淮音打量着里面的陈设,问道:“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一家医馆?” “前些日子陪那些人吃喝玩乐,回来路上见到店家正在转让铺子,我看价格还算合适,就买了下来。而且,顺便雇了几个灾民好好地装修了一番。” 黎淮音缓缓走到楼梯处,正打算上去。 谢清棋急忙跑过来:“二楼还未整修,又脏又乱,改日我再带你看吧。” 黎淮音看了眼干净整洁的楼梯,没再多问,回身走开了。 谢清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抹了把汗,好险。 黎淮音问道:“医馆有了,大夫去哪里找?” 谢清棋拍了拍柜台,我这悬壶堂的掌柜,姓于,身上有两把刷子。虽然比不上我吧,但是这次找他去再合适不过。 黎淮音:“他真有本事为何来你这里做掌柜,不自己开医馆?” 谢清棋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只要开价高,什么人找不到?再说来我这里也能开方问诊,不过是多了个掌柜的身份。” 黎淮音见馆内一应桌椅用具俱为讲究,百眼柜,药碾,戥秤看起来也不同一般,又想到谢清棋说的高价,疑惑道:“你开医馆,真的能赚钱吗?” 谢清棋神秘道:“不要瞧不起人。我不止能赚到钱,我还不赚穷头百姓的钱!” 晌午时分,街上传来一阵鞭炮声响。 于掌柜敲锣打鼓,引来许多人围观,道:“诸位,我们悬壶堂以悬壶济世、同济众生为本,即日起十日之内,看病抓药分文不取。” 黎淮音站在人群后方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不赚穷头百姓的钱?” 谢清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悬壶堂此举一出,立刻打出了名头,百姓在馆前排起了长队。 谢清棋命人趁机散布消息,只说悬壶堂的于大夫世代行医,有治疗风寒感冒、时疫瘟病的祖传秘方。 三皇子府,萧瑞喝了口茶,笑道:“这次你做得不错,等事态进一步扩大,我们只管启奏圣上,到时候非治谢平远一个赈灾不利之罪。” 周昌玉道:“多亏殿下英明。不过……最近城内开了个悬壶堂,说是里面大夫对于治疗时疫很擅长,殿下你看?” 萧瑞眯起眼睛:“多半是沽名钓誉的庸医罢了。不过……若是真能治,找人把他处理了。” “是。” “还有一件事,你务必替我瞒着,绝对不能让我家那位知道。” 楚云卿刚走到门外,听到这话,推门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18、时疫 里面声音小了下去,楚云卿正要贴近门听得仔细些—— “皇嫂。” 一道声音响起,楚云卿扭头看去,从台阶上退了下来:“妹妹来了。” 萧姝嫣上前搂着楚云卿的手臂,问道:“皇兄在与周公子谈事吗?” 楚云卿往屋内方向看了一眼:“嗯。”又揶揄道:“要是周公子不来,我与你皇兄十天半月也见不到妹妹一次。” 萧姝嫣脸色微红,撒娇道:“皇嫂~” 咯吱—— 周昌玉推开门,见到楚云卿在外面,眼底慌张一闪而过,低头道:“见过三皇妃,公主殿下。” 萧姝嫣见到他立刻撒了楚云卿的手,跑过去:“昌玉哥哥,过几日我想去宝光寺祈福,你能不能——” “臣还有事。”周昌玉打断她,眼神躲闪道:“殿下刚吩咐了几件重要的事,臣先告退了。” “哎——”萧姝嫣刚说了一句话人就走了,气得在原地跺脚。 楚云卿看了眼走远的人,掩下眸中疑色,轻声安抚萧姝嫣道:“或许是真的有要事,最近你皇兄也忙得紧,我们一块进去看看他吧。” 萧姝嫣撇嘴,颇有些不乐意:“好吧。” “好啦,等过段时间你皇兄空闲了,让他替你约出来周公子。” “就知道嫂嫂对我最好了!” 这几日,长乐街的医馆每天都排了长长一串队伍,附近的百姓不管有病没病,都要来把把脉。 黄昏时分,谢清棋与黎淮音在家中没等到于掌柜,却等来了谢侯爷被圣上召进宫的消息。 “城外死了好几个灾民,就连送饭的几个人现在也开始发烧呕吐,与那些染病的灾民症状一模一样!” 谢清棋站起身,心情沉重,真的是瘟疫…… 她与黎淮音对视一眼,“我得亲自去一趟。” “我与你一起。” 谢清棋语气强硬:“不行。”见黎淮音一愣,谢清棋心里暗怪自己,走到黎淮音面前语气缓和道:“此病凶险,你身体又弱,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等我回来。” 谢清棋到城外时,远远望见有士兵正抬着盖着白布的尸体。 正要过去时,一个腰间悬刀的络腮胡大汉冲她喊道:“这里不准靠近,不想死就滚远点。” 谢清棋一袭蓝衣坐在银鞍白马上,听到这话长眉微挑,下马好言解释道:“我是悬壶堂的大夫,奉侯爷之命前来给灾民医治,烦请放行。” 络腮胡神情放松了些,原来是个大夫。 不过,看起来毛都没长齐,又穿这么华丽,多半是个江湖骗子。 他摆摆手道:“侯爷不在,明日再来吧。” 谢清棋皱眉道:“人命关天,怎么能等明日?我只进去给他们把把脉,片刻就出来。” “侯爷吩咐了谁也不准靠近,别啰嗦了,大爷我说明日就明日,再不走把你当江湖骗子扔进牢里!” 谢清棋脾气一向好,现在也生出了打人的冲动,正纠结时,听到有人叫她:“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络腮胡看到周勇,还没等打招呼就见他们的周校尉走到了那大夫面前,恭敬地行了礼,还叫那人世子爷! 他也不是个完全没脑子的,立刻就抱拳认错:“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世子爷来,实在该死。” 谢清棋懒得与他纠缠,急忙让周勇带她去看看情况。 “这……”周勇面露难色,纠结道:“世子爷,这病来得离奇,若是您染上病属下实在难当罪责啊。” 谢清棋道:“周校尉,我知道你一向仗义正直,从不趋炎附势,怎么到了这里,我这世子就比百姓高贵了?” 周勇怔愣间,谢清棋已从他身侧走了过去:“带我去看。” 直到深夜,谢清棋也没回来。 黎淮音在案前写完一封信,轻轻搁下手中紫毫毛笔,看向屋外。 “小姐,夜深了,该休息了。”青榕见自家小姐一整天魂不守舍的,忍不住轻声提醒。 “嗯。”黎淮音小心封好信,递给她:“明日派人送到鹤州。” 谢清棋在城外忙得脚不沾地,命人将尸体拉到野外焚烧掩埋,所有得病之人用过的物件一律烧掉。 谢平远从宫里赶来时,就见到谢清棋指挥众人将灾民按照病情轻重分区域隔离,又嘱咐士兵戴好面巾,两两一组互相监管,有情况立刻上报。 他疲惫的脸上浮现欣慰之意,没再说话,命令同来的张御医去谢清棋那里帮忙,自己去找了块面巾与士兵一起排查灾民情况。 谢清棋连夜开方子,命人将悬壶堂能用到的药材全都拿了过来。古人体质毕竟有些不同,灾民又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挨饿,基本都营养不良,她找来张御医一同斟酌用药剂量。 直到天光大亮,谢清棋看着士兵开始照方煎药,才摊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 天亮了?! 谢清棋困意一下消散了,想到昨日说的要黎淮音等她回来,当下就着急想走。 刚迈出去两步,又退了回来。 想到自己与灾民接触了一晚,即便做了防护也不保险,谢清棋便命人给侯府带去消息,说这边情况好转了再回,让黎淮音和萧婉华不必担心。 药方很有效,病人喝了药两天之内情况都有了好转。 周勇看向谢清棋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意:“世子爷,真没想到您还有这么一手。” 一旁的张御医摸了摸一小撮胡须,也点头道:“世子年纪轻轻,却能在短时间内分析出病灶所在,用药又极为考究准确,可见对药理钻研至深,老朽自叹不如。不知世子师承何人?” 谢清棋倒是一下被问住了,总不能说她家里世代学医。毕竟她现在的妈是皇室长公主,她爹就在这军营里,略一思索,道:“府里有个大夫名华十安,我从她那里学了一些。” 张御医神情激动:“只学一些就能到如此程度!姓华?莫非……是神医华佗的后人吗?” 谢清棋:……倒也不必这么能联想。 “这个我就不知了。” 谢清棋本来打算嘱咐几句就回家,突然有人进来禀报:“有灾民又出现了发热症状!” 谢清棋让人拿来病人的记录册,发现不止是喝药好转的灾民有症状,本来没病的灾民也开始发烧。 她研究半天,发现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灾民出现症状像是随机一样。 谢清棋起初还怀疑是负责隔离的士兵不够仔细,让病传染了过去,但她亲自监督,发现即便是没有任何病人的隔离区后面也出现了症状。 一连拖了几日,谢清棋只得不断让人送信回家,最后一次信送出去不久,黎淮音来了。 谢清棋正急得焦头烂额,见黎淮音先是震惊,随即担心道:“我过几日就回去了,你不该来这里,传染了怎么办?” 黎淮音一路赶来见了风,未等开口便用手帕掩唇咳了起来。 谢清棋忙去倒水,又命人拿进来两盆炭火。 等黎淮音止住咳意,瘦削的手指将手帕拿下,才露出了略微涨红的脸。 黎淮音平复气息,抬眼看向谢清棋:“你在怪我?” 谢清棋见黎淮音唇色浅淡,一双清冷眼眶因咳过泛着红圈,整个人像是荒漠中开出的一朵鲜艳似血的花,递水的手顿在空中。 她心底像被揪了一下,暗叹上天为何如此不公,要让这样风采绝世的人病弱减寿。 谢清棋立刻赔笑道:“当然不是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就是心疼你一路过来。” 黎淮音轻轻白了一眼,道:“才不是为你。” “那你来是?” 黎淮音:“治病。” 谢清棋道:“我已经开出了医治的方子。” 黎淮音微微挑眉,勾唇道:“是吗?那为何你信中说一直未能根治?” 谢清棋无话可说,黎淮音让她将这几天记录的病册都拿过来,仔细翻阅。 “如何?”谢清棋见黎淮音看完最后一页,忍不住问道。 黎淮音没有回答,反问道:“这么多天,只有灾民感染,士兵们都安然无恙吗?” 谢清棋细细回想,沉吟道:“好像除了一开始送饭的几个,后面再也没有其他士兵感染了。” 送饭?黎淮音食指在桌上轻点两下,突然看向谢清棋:“灾民和士兵们的厨房是分开的吗?” “是,没找到活计的灾民都吃赈灾的粥和馒头,有专门的人负责。” “难怪会这样。” 谢清棋疑惑:“什么?” 黎淮音:“难怪这病好了又起,原来根本不是瘟疫传染,只怕,有人故意投毒。” 谢清棋瞪大眼:“什么人如此恶毒,连灾民都不放过!” “我曾写信给大公主,她说鹤州并无瘟疫,且赈灾卓有成效,不日就要回京,那说明此次病不是从鹤州逃来的灾民带过来的。” 谢清棋:“你写信给大公主?” 黎淮音:“怎么了?” 谢清棋声若蚊蝇:“你都没主动给我写信。” “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说。” 黎淮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病册里记录即便是隔离在同一地方的灾民,一部分人生病另一部分可能安然无恙,而在之前没有病人的区域,也会有人突然得病,说明这病不是被传染的。 灾民生病,士兵们却这么多天都没事,是有人在搞鬼,我猜大概率和你所说的赈灾的粥和馒头有关系。” “可害这些灾民有什么用?”谢清棋不解。 “只怕是有人不想让谢侯爷安置好灾民,再闹大点,还能嫁祸到大公主那里。” 谢清棋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黎淮音手指捏着方才的茶杯,浅笑道:“请君入瓮。” 大学士府,传来一声声鬼哭狼嚎的声音。 周卓行拎着棍子,满院子追着周昌玉,周昌玉边跑边求饶道:“爹,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周卓行气得脸色通红:“你这个畜生,干出这种不要脸的勾当,以后还有哪个显贵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你!” 院子中央站着一女子,身姿柔弱似柳枝,容颜娇艳胜牡丹,正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一幕。 她身后站着一位嬷嬷,怀中抱着襁褓婴儿。 19、遇刺 周卓行打累了,弯腰大喘着气,路过院中女子时,不屑冷哼了一声,将棍子扔在地上。 周昌玉这才敢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阮小姐,请跟我过来吧。” 阮晶晶略微颔首,跟着到了周家后院的一个厢房内。 “委屈您和小公子先在这里住下,我会派几个丫鬟婆子好生伺候。”周昌玉说完退下,走时轻轻关上了门。 嬷嬷见人走了,打量着房间开口道:“小姐,您无名无分地住在周府算什么事,咱可是……” “嬷嬷。”阮晶晶打断她,葱白手指轻轻抚过婴儿脸颊:“给他点时间,他会来接我们母子的。” 有士兵疾步赶来禀报:“世子爷,最东侧那区的灾民全都出现了症状。” 谢清棋眼前一亮,看向黎淮音。 黎淮音轻声:“来了。” 十几个一字排开的粥棚前,谢清棋与黎淮音后面跟了几个兵士,径直走到正煮着粥的一人面前。 谢清棋手指过去:“把他抓起来。” 那人大惊失色,还不等反应过来就被反手背后扭送到谢清棋面前。 “世子爷,不知属下犯了什么错?” 谢清棋道:“没什么错,念你这些天煮粥辛苦,本世子来慰问一下。”她摆手示意,身后立刻有人端过来一碗粥。 那人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眼前阵仗是慰问的样子! “你煮的粥很不错,我特意命人给你留下了一碗,喝了它。” “这……世子爷,粥过夜了……就不好喝了。” 谢清棋脸色骤冷,喝道:“本世子说它好喝就好喝,给他灌下去!” “世子爷饶命,饶——”一阵咕咕呜呜的声音过后,那人满脸蹭得都是粥,神情狼狈地瘫在地上。 他恍惚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马爬向谢清棋的方向,被人拦住后边哭边磕头道:“世子爷,属下知道错了,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我家里还有瞎了眼的老母等着我养活呢。” 谢清棋:“只是喝一碗粥,怎么就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我承认,是我……是我往粥中下毒,害死那些灾民,都是我的错,求世子爷饶命。” 周勇站在旁边,本来还一头雾水,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将他踹翻在地:“王俊你个杂种,老子怎么带出来你这样的畜生东西!” 谢清棋制止周勇,“谁让你这么做的?” “这……”王俊跪在地上,正低头纠结时,谢清棋背后一人悄悄靠了过去。 “本世子耐心有限,你不说就等死好了,你死了你家中的老母还活得下去吗?” 王俊手指死死摁在地上,颤抖道:“是……是三——” 一道刀影闪过,斜着划过王俊的脖子,鲜血瞬间溅出,谢清棋下意识侧身挡在了黎淮音面前,身后蓝色大氅染上了点点血迹。 “保护世子!”周勇拔刀,瞬间将刺客手臂砍伤,正要削去那人的项上人头时,谢清棋喊道:“留他一命。” 众人总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正要上前将人拿下,只见刺客冷笑一声,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迹,倒在了地上。 服毒自杀。 谢清棋回到房间,换了身新衣服,可惜道:“差点就抓到幕后主使了。” 黎淮音脑海中还是方才谢清棋挡在她身前的一幕,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那道蓝色身影便已经将血腥场面隔绝在后。 黎淮音:“也不是完全没收获,找到了下毒之人,灾民病情总算可以控制住了。” 谢清棋坐下,点点头:“多亏你想到将每个粥棚的粥集中送到一处,只是可怜东侧那区的灾民多吃了苦头。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命人早早将药熬好,发现病情就送去了。” 见黎淮音眉头微皱,似乎仍在思索着什么,谢清棋问道:“你可是在想幕后之人是谁?” 黎淮音摇头:“很难确定。”她忽然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下毒之人?” 谢清棋:“勾结恶人,毒害百姓,按军规本就当斩,他既然已经死了,也就无所谓处不处置了。” 黎淮音没再说话,谢清棋问道:“你可是有其他想法?” “没有。” “你肯定是有话要说,连我都不能告诉吗?”谢清棋望着她,眸中似有期待。 黎淮音不知道谢清棋的“连我都不能告诉”从何谈起,好像她们关系很亲密一样。 她微微皱眉,半响,道:“谢侯爷对军营中的人似乎不怎么熟悉。” 谢清棋知道这话很委婉了,毕竟卧底的刺客都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了,言下之意就是她爹带兵水平挺差劲。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嗯……确实。” 萧婉华日夜担忧,听到下人报信说两人回来,与华十安早早等在了门外。 看到两人下了马车,萧婉华急忙走过去,拉起黎淮音的手:“总算回来了,路上冷不冷,冻坏了吧。” 谢清棋在旁边撇嘴道:“母亲,怎么不问问我呀?” “你身强体壮的冻不着。”萧婉华佯怒,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拍在谢清棋肩膀上:“也不说一声就跑去城外,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事发突然嘛,孩儿知错,下次不敢了。” 华十安对萧婉华道:“这么快能解决灾民病情,也算帮了侯爷大忙,清棋现在的医术确实了得。” 萧婉华轻叹口气:“不省心。”又轻拍黎淮音的手道:音儿,我们进去吧,赶快回屋暖暖身子。” 回府不过两日,黎淮音已经咳了数次,即便有谢清棋每日的针灸,病情竟还是加重了。 是日吃过早饭,谢清棋给黎淮音把脉,目光中尽是担忧,但还是故作轻松道:“我开一副新方子,先吃吃看。” 她心里叹了口气,既然黎淮音是原书女主的官配,那她最好还是不要太过亲密,温池针灸什么的……实在没办法再说吧。 谢清棋出发去了悬壶堂,顺便打算找于掌柜看看还要添置哪些药材,灾民这次的耗费不小,几乎快用光了第一批采买的药材。 等到半路她忽然想起来忘记带上次采买药材的名录,又折回去拿,快到府门前的大街时,她看到黎淮音带着红莺与青榕上了马车。 她们要去做什么? 谢清棋叫人备了另外一辆马车,远远跟了上去。 一开始谢清棋还觉得这样跟踪别人不好,她又不是原主,说好了不会限制黎淮音自由。但她又实在不放心,暗暗决定看到她们安全到达目的地自己就回去。 可是马车一路向城外驶去,谢清棋一路跟着,最后看到黎淮音在一处巷口下车。 红莺上前与一人交谈,似乎是在问路,之后三人便又向前,走近右侧拐角后不见了身影。 “有人在家吗?”红莺上前敲门。 “谁呀?” “我是长乐街张员外家的丫鬟,我们老太太要过寿,命我们给附近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家都发些银钱沾沾喜气。” 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瘦弱枯槁的老人站在后面,眼睛空洞洞的,是个瞎子。 她道:“张员外?他老娘去年就死了,怎么还能过大寿啊?” 青榕瞪了红莺一眼,小声道:“你想的什么破借口!” 黎淮音担心老人家以为她们是骗子,刚想解释,就听到她说:“姑娘你是不是从外地来的?前些日子听我儿子说鹤州大旱,逃来了不少灾民,你们若是真遇到了难处,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住在我这里,不收你钱。” 黎淮音轻声开口:“老人家,不用了,我们有钱。”正打算先离开之后再想办法时,听到后面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大娘,您儿子是王俊吗?” 老人家听到声音,看向谢清棋来的方向,脸上干瘦松弛的皮肤笑起来堆起褶子:“是,我儿子是王俊。” 谢清棋走到近处,看了眼黎淮音,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又转向老人家笑道:“我叫谢红,与王俊是同袍,我俩一块跟着周校尉的。” 老人问道:“王俊那小子怎么没一块回来啊?” 谢清棋抿了抿唇,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无异:“他刚升了伍长,这次南方水患军令紧急,他跟着周校尉去赈灾了。” 她拿出一小包银子,放到了老人的手中:“这是王俊上月的饷银,这次赈灾估计有段时间才能回来,他走得又急只好托我来交给您。” 老人拿着银子,脸上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笑道:“自然是军中的事要紧。小红,麻烦你了,来家里坐坐吧。” “不了大娘,我营里还有事,先走了。” 谢清棋站在马车前,等着扶黎淮音上去,太阳余晖还未消散,晚霞轻撒在她身上,煜煜生辉。 红莺很自觉地拉着青榕去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悠悠向前,谢清棋笑道:“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也好陪你过来。” 黎淮音:“他犯了重罪,你这样处理不会被其他将士非议吗?” 谢清棋隐约记得原主在军中是有个虚职的,但她几乎没在军营待过,很明显是靠着这层身份得来的。 “我用的是自己的钱,并非是军饷。”谢清棋顿了顿,道:“法理之外,亦有人情。” 黎淮音看着她片刻,眉目渐渐舒展,眼里多了一些笑意。 马车行驶到一半,忽然猛地停了下来,马儿发出一声嘶鸣。 谢清棋掀帘问道:“怎么了?” 车夫看着前方,目光微凛,从坐垫下抽出一把刀:“世子爷,有刺客。” 谢清棋四人站在两个车夫身后,前面是七八个持刀的黑衣人。 谢清棋向前走了一步,与车夫站在一起,“还有刀吗?” 其中一人从旁边抽出一柄刀递给她,道:“世子,您照顾好自己和少夫人,这几个小贼交给我和老张就行。” 为首的黑衣人举手一挥,其他人立刻冲了过来。 谢清棋握着刀,尽力镇定下来,她二十几年来一直都是救人,没想到还有要杀人的一天。 当然,更可能是被杀。 两个车夫显然都不是寻常人,一人拖住三四个也不落下风,刀剑相接的叮当声不断传来。 “老杨,小心!” 被叫老杨的车夫避过背后偷袭的一剑,有黑衣人趁机向黎淮音这边几人冲过来,目标明确。 一剑刺来,谢清棋提刀格挡,挥刀横劈,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在生死关头发挥了潜能。 老杨和老张虽打伤了几人,但自己也负了伤,渐渐有些不支。 有一黑衣人从胸口掏出一柄飞刀,向黎淮音扔去。 “小心!”谢清棋用刀将暗器击飞,眼前白光一闪,来不及抬刀挡下了。 谢清棋护着黎淮音猛地向后退去,两人撞在了马车上。谢清棋手臂被划了一道伤口,衣袖瞬间被血浸红。 她手臂微微发抖,五指紧紧握着刀,鲜血顺着手流到刀锋,又滴在地上。 “去死吧。” 刺客再次冲向她们,谢清棋站在黎淮音面前,将刀换到了左手,不避不退。 黑衣袭来,又突然顿住,一柄长剑贯穿了刺客心口后瞬间收回,一招一式极度利落,直到刺客彻底倒下,那伤口甚至没有来得及喷出血。 一个戴着青蛇面具的女人,持剑缓缓走向谢清棋几人。 20、高手 黎淮音方才被谢清棋护着退后,背部撞在了车壁上,她没感觉到疼,倒是眼前的人闷哼了一声。 谢清棋将手臂挡在了她和马车之间。 看着戴面具的女人向这边走来,黎淮音从后面迈出一步,站到了谢清棋身侧。 谢清棋伸手想将她拦在身后,黎淮音却轻轻压下了她的手臂,看着她摇了摇头。 红莺与青榕一开始被吓坏了,此时两人挡在黎淮音面前,声音颤抖,喊道:“不要伤害我们小姐!” “你们快回来!”黎淮音拉她们,两人疯狂摇头。 刚杀过人的剑被女人在身侧虚空划过,上面沾染的血滴尽数飞出,干净如新。 红莺与青榕抖如筛糠,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仍然不肯让开。 女人左手打了个响指,一粒药在指间碾碎,药粉散在空中,两人瞬间晕了过去。 黎淮音与谢清棋的手不知何时牵在了一起,一个温热,一个冰冷。 女人停在她们面前,打量着黎淮音,半响,她视线逐渐向下,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她抬剑指着谢清棋,突然开口道:“你是她什么人?” 谢清棋一愣,下意识回答:“我是——” “世子小心!”老杨的声音传来,又有黑衣人冲了过来。 “麻烦。”女人不耐烦地闭眼,再睁开时身影飞速移动,将黑衣人手中剑劈成了两段,再次给刺客来了个透心凉。 有了她加入,那边焦灼的打斗转瞬间便结束了,黑衣人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 谢清棋嘴巴张开又合上,最终也没敢说留个活口的事情,她自身都难保。 “回答我的问题。” 黑衣人都死了,老杨和老张也受伤不轻,看到有人拿剑指着谢清棋,一瘸一拐想来阻止。 谢清棋感觉到了那张面具下的杀意,命令道:“你们别过来!” “她是我夫人。”谢清棋握着黎淮音的手,说出这话时竟是带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全然忘了之前在意的什么原书剧情,女主官配。 都要死了,管她谁谁呢,就是女皇来了也管不了她。 黎淮音看向谢清棋,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很陌生,却不讨厌。 她转而看向面前的女子,总觉得身形有些熟悉。 女人轻笑两声,放下了剑,抬手揭开面具,露出一张眉眼凌厉、虽不年轻但五官出众的脸。 更奇怪的是,女人看向她们的眼中竟然有几分温柔。 “音儿。”女人开口道。 谢清棋感受到身侧握着的手指在逐渐攥紧,下一刻,她听到黎淮音喃喃道:“你是……略姨?” 女人听到这个称呼表情似乎裂开了一瞬,她缓缓道:“音儿,你……” 略姨疑似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无奈补充道:“我叫——绿——叶。” 谢清棋和黎淮音愣在原地,手都忘了松开。 —— 清风院。 “把衣服脱了。” 谢清棋扭捏道:“这不好吧,绿叶姨。” 绿叶才不管她那么多,直接拿剑将她被划了一道口子的袖子彻底割了下来,鲜血淋漓的手臂上有一条狰狞的伤口。 “都是女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清棋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 “你都离我这么近了,气息是很明显的。”绿叶单手开了金疮药的瓶子,将药粉倒在伤口上,谢清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黎淮音走过来:“略……绿叶姨,我来吧。”接过药瓶,药粉一点点撒上去,她跟着轻轻吹几口气。 谢清棋感觉到丝丝清凉的吐息不断贴着皮肤划过,好像真的没那么痛了。 绿叶看着两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谢清棋捕捉到了她的表情,耳尖渐渐变红,手臂小幅度往她自己的方向收了一点:“已经不疼了,不……不用吹了。” 黎淮音闻言停下上药,见伤口基本覆盖了一层药粉,她上半身微微前倾,将药放在桌上。 一缕发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谢清棋的手背,只见指骨分明的手霎时绷紧,连带着青筋都更加明显了。 包扎完后,绿叶拍拍手起身道:“要不是看你在危急关头还护着音儿,没准我就在野外把你给处理了。” 最随便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谢清棋有些心虚,要是她知道原主对黎淮音做的事情,自己是不是比书中结局还惨。 黎淮音出声:“略……绿叶姨,你怎么会在京城附近?” 绿叶皱眉,眼中满含歉意:“自你母亲去世后,我便离开了京城,云游四海,这么些年也没回来看看你。 前段时间听到黎家的消息,我便马不停蹄赶回来了,在城外刚好碰到你遇刺,若是再迟一步……我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己。” 说着她目光渐渐冷下来:“一剑刺死真是便宜他们了。” 黎淮音宽慰她道:“略……绿叶姨,我没事的。” 绿叶“啧”了一声,“既然叫习惯了,就别强行改了,怪别扭的。略姨……就略姨吧。”又小声嘟囔道:“还以为你小时候发音不清楚才把绿叶读成略,没想到你母亲还真就这样教你的,两人一个样!” 三人都笑了出来,黎淮音眼中逐渐有泪花闪过。 绿叶起身将她抱在怀中:“没事了,以后姨不走了,任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 “胤儿,叫爹。” 小婴儿紧抓着面前人的食指,咯咯笑着。 阮晶晶笑道:“他才多大呀,你就想着让他开口叫人了。” 萧瑞手指又戳了戳婴儿圆圆的脸,目不转睛道:“是本王着急了。晶晶,谢谢你给本王生下这么可爱的孩子。” 阮晶晶走上前,轻声道:“你答应我的事,要做到。” 萧瑞转身牵起她的手:“你放心,我都记得。让你和胤儿住在这里委屈你们了,等到事成之后,我必定给你和孩子一个全天下最贵重的身份。” “那,皇妃她?” “哼,结婚数年无所出,光这一点我就可以休了她。”萧瑞将阮晶晶拥在怀里,“我现在只是需要楚家的钱才与她做做恩爱夫妻的样子,我对她早就没什么感情了。” “殿下。”周昌玉敲门。 萧瑞松开怀中美人,皱眉道:“什么事?” 见门外没声音,萧瑞拍了拍阮晶晶肩膀,走了出去。 周昌玉附耳道:“我们昨夜派出的刺客,一个也没回来,尸体在城郊外被发现的。” “为了几个该死的灾民,折损了本王多少死士!现在灾民稳住了,萧明烛不日也要回京,本王这么多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见周昌玉不说话,萧瑞眯起眼睛:“你真的有在为本王用心办事吗?那么多刺客杀不了一个坏事的草包?” 周昌玉慌忙跪下:“臣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萧瑞的暗卫之一甲站了出来:“殿下,属下查看过他们的尸体,伤口整齐,均是一击毙命,似乎是江湖高手所为。” 萧瑞挑眉:“比起你的武功如何呢?” 甲将头埋得更低:“在属下之上。” 萧瑞重重吐出一口气,“起来吧。”这话是对周昌玉说的。 “既然她身边有高手在,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了。” —— 长乐街,悬壶堂在于掌柜十日问诊且分文不取的情况下打响了名声。 但最吸引的人,是堂内有一覆面坐诊的年轻大夫,其脸上面具形状为一药兽,传说这种神兽能辨识百草,懂得药性。 不止人的打扮奇怪,她看病范围也与别的医馆不同,除了疑难杂症,还摆出了“减肥瘦身、千金美容”的招牌。 开始大家还不相信,直到这天—— 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戴着面纱,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足有十数人,径直来到了悬壶堂门外。 若是有些眼力的,便能看出这是陈家的奴仆。陈家的香料生意是京城里做得最大的,家财万贯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家的富。 那大夫刚看完一位病人,见到她打招呼道:“来了。”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这个女子每次来都戴着面纱。 女子脸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雀斑,第一次摘下面纱时她不住地发抖,身后的丫鬟解释说她家小姐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当时年轻大夫看到后,声音听不出丝毫变化:“明明很好看,不用焦虑。” “让我看看效果如何。” 女子轻轻点头,取下面纱,现在她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自卑。 脸上雀斑已经淡了很多,若是离得稍远点,根本就看不出还有斑痕。 年轻大夫道:“再过半月,应该就全都好了。” 陈芸起身道谢,命人拿来一千两黄金奉上。 年轻大夫只扫了一眼,淡淡道:“不需要这么多,我那招牌写‘千金美容’只是个夸张的说法。” 她只取了应得的部分,其余坚决不要。 陈芸只好作罢,又拿来锦旗,上书“妙手回春,济世良医。” 她本来还担心这大夫不收,毕竟黄金千两在她面前也不过似寻常之物,可见这人并非贪图名利之人。 没想到这年轻大夫见了锦旗眼睛都亮了,立刻起身接过,将它挂在墙壁上,戴着面具也掩盖不住她的笑意。 陈芸也不禁失笑,刚走到门外,她忽然转身问道:“敢问神医怎么称呼?” “谢红。”大夫头也没抬,接着喊道:“下一位。” 那日,往常以纱遮面、不敢见人的陈家小姐摘下了面纱,当着众人的面上了马车,京中再也无人敢传陈家大小姐是丑八怪。 楚云卿来到长乐街时,特意换了身没那么惹眼的衣服,悬壶堂门外正排着数十人的长队。 她一个眼神,后面的两个婆子便拿了银两过去,不一会儿,排队的人全都离开了。 丫鬟雁儿劝道:“皇妃,宫里的太医都没办法治好,一个外面的乡野郎中能有用吗?” 楚云卿径直走了过去:“试试再说。” 谢大夫看到来人虽然穿着普通,可周身气场却完全不似寻常人家,压下心中疑问,道:“夫人要看什么?” “我要一个生子的方子。价钱你随便开。” 21、吃醋 谢清棋心里失笑,虽说看病向来没有讨价还价的规矩,但是也没人像她这样,就差明说“我的钱花不完,你赶紧趁机捞一笔”。 楚云卿将手递过去,雁儿在一旁给她白皙如玉的手腕盖上一方丝帕。 谢清棋搭脉,很快便收回了手,“夫人身体并无问题,无需开方。” 雁儿见这大夫把脉极快,略显敷衍,不放心道:“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楚云卿虽然也心有疑惑,但是她心里清楚,这大夫明明可以随便给她开幅药方大赚一笔,却仍然说她没问题,想来不会有差了。 谢清棋轻咳一声:“可能问题不在夫人身上,另一位有时间也可以过来看看。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夫妻二人身体都没问题,只是难以和对方生下孩子。” 楚云卿闻言心下一沉,难道她果真命中无子吗…… 谢清棋不想用现代医学知识解释什么排异反应,说了对方也听不懂,便补充道:“后代子嗣也有缘分一说,或许只是时日未到。” 楚云卿敛眸,似有所失,轻声道了谢。 回去路上,雁儿见她神情失落,小心翼翼道:“这几年您太医也看了,汤药也喝了,要不要……让殿下去看看太医?” 楚云卿轻轻摇头,别人不知道内情,她却清楚。两人成婚前萧瑞有个通房丫头怀了身孕,只是被她的婆母贤妃娘娘命人打了胎,连带着丫鬟也送出京,才将这桩丑事遮盖了过去。 她曾心有芥蒂,但是父亲说三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只要之后能待她好就行。况且将来萧瑞若是真成了皇帝,难保没有三宫六院,她总不能个个都介怀。 这些年来,萧瑞确实爱她敬她,不曾纳妾,两人倒也算相敬如宾了。 谢清棋看完病人,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上次遇刺后,老杨和老张都在养伤,谢平远给她另外安排了护卫,倒是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谢清棋一进来就见黎淮音正伏案看书,绿叶在旁边扔着飞镖,红莺与青榕围着她露出崇拜的眼神,也开始对墙上的靶子跃跃欲试。 她走近后装作不经意地路过:“看什么呢?” 黎淮音没有抬头,手指轻轻捏着一封信的边缘处:“公主殿下已经启程回京了,这是她的来信。” 谢清棋想到之前给灾民看病的时候黎淮音就与萧明烛写信,现在又因为信都不抬头看自己,当下就撇了撇嘴。 黎淮音没有看到她的表情,若有所思道:“殿下信中说边关吃紧,国库空虚,朝廷急于用人,明年开甲取士极有可能增加‘女科’。” 谢清棋瞬间忘了黎淮音“冷落”自己的事情,开心道:“你若是参加,必定会金榜题名!” “我没有参加的资格。”黎淮音眸中蒙上一层落寞之色。 本朝中,士农工商的阶级歧视没那么明显,商人之后也可参加科举。但,有叛国投敌罪名的罪臣之女是绝不可能被允许入朝为官的。 哪怕并无实据。 也正是没有实据,黎淮音才没被株连。 谢清棋心底彷佛被揪了一下,她知道黎淮音的治世之才,也知道她每日如此用功读书,正是想着有朝一日为黎家洗清冤屈。 原书中黎淮音被萧明烛救走后,后面一直拖着病躯废寝忘食地读书,三年后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一举夺魁。 三年?谢清棋从黎淮音手中接过信,写的是明年开甲取士无疑。不仅科举时间有变化,而且还可能开放女子科举。 虽然萧明烛并未笃定,但她敢这么说大概十之八九是能成的。这意味着黎淮音可以更早地接触到一些朝中之事,尽快弄清黎家“叛国”的真相。 谢清棋不愿让她失去这次机会,早些弄清真相,黎淮音就能少经历几年的殚精竭虑。 “黎家后人的身份不行,我们就换个身份!” 黎淮音闻言看向谢清棋,见她眼神明亮,满怀期待,认真思索了一下这样做的可能性。 换个身份倒是不难,只是,太多人见过她这张脸了。 片刻,谢清棋听到她说:“我记得你医馆的招牌上写了千金美容方,可有办法改变我的容貌吗?” “不能。”谢清棋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 黎淮音眼神逐渐黯淡,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也熄灭了。 谢清棋视线从黎淮音脸上移开后才将下半句说出口:“你的容貌……已经无可挑剔,美容方对你来说毫无用处。况且,那方子只是能改变人的气色,祛除难看的痘印和斑痕,并不能改头换面。” “那,能否有办法毁容呢?” 谢清棋瞪大眼睛,猛然站起身道:“当然不行!” 黎淮音轻飘飘的语气,说出的话差点把她魂吓飞。 人皆爱美,亲手毁掉自己的脸,谢清棋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她凝视着黎淮音,恳求道:“肯定有其他办法的,你不要想着做傻事。” “哎呀,换张脸而已,别忘了还有我呢。”绿叶将飞镖扔在靶心,朝两人走了过来。 她是习武之人,听力比较好,方才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红莺与青榕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了谢清棋那句“不行。” 黎淮音轻声喊:“叶姨。” 略姨听起来怪怪的,况且那是长辈之间的玩笑,她小时候不懂也就罢了,现在不好再接着喊,最后改成了叶姨。 绿叶又心疼又气愤:“你要是毁了自己这张脸,你母亲该有多心疼!傻孩子,以后这种话再不准说。” “叶姨。”谢清棋非常自觉地跟着改口,“您有办法?” 绿叶:“我外出游历时,曾结识了一位江洋大盗,她制作的人皮面具完全能够以假乱真,到现在官府的人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谢清棋和黎淮音都未说话,但绿叶从两人的眼神中已然看出了她们的不解。 “害,她一向劫富济贫,不是你们想的为祸百姓的那种盗贼。”绿叶摆摆手,不以为意。 谢清棋干笑道:“那就好。我们去哪里能找到那位大侠呢?” 绿叶:“她曾给我写信说要来京城,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不过别担心,我有办法联系到她,肯定耽误不了明年参加科举。” “谢谢叶姨。” 绿叶拍了拍黎淮音的手,“一切有姨在呢。好了,你俩赶紧进去针灸,也好早些休息。” —— 几日后,黎淮音看着医馆前排队的人群,又看向身侧的“老人家”,不自在道:“叶姨,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绿叶轻轻抚过下巴边缘,确保面具严丝合缝,兴奋道:“有什么不好的,这两张面具还是我那朋友之前送我的,我们先拿来试试,看她能不能认出我们。” 见黎淮音还在犹豫,绿叶挑眉道:“那小子现在在京城的各家小姐夫人中名声可是大得很,你就不担心?” 黎淮音目露疑惑:“担心什么?” “担心她变了心呀!” 黎淮音想说自己并不在意,她们成婚本就不是两情相悦,更何况早就签了和离书,谢清棋喜欢谁是她的自由。 绿叶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着急忙慌地将她拉了过去:“马上排到红莺与青榕了,我们快过去。” 黎淮音果然看到两个遮面的丫头一前一后在队伍前方,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见她们来了,红莺与青榕便让出位置。 绿叶站在了前面,轮到她时,用沙哑嗓音虚弱道:“老婆子近日总是睡得不好,您给看看。” 谢清棋搭上她的脉,数次抬头看向面前年过半百的“老人”,陷入了沉默。 隔着那副银白的药兽面具,都能看出来她怀疑人生的眼神。 绿叶差点憋不住笑,手指死死掐着大腿,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良久,谢清棋写下方子,递给她:“您的脉象沉稳有力,想必是习武之人。数年前受过一次内伤,如今虽无大碍却总归未能痊愈,我开一副药,您回去记得按时喝。” 绿叶按下心中的惊讶,走时手上多了两包中药。 “老人”走出去后,谢清棋:“下一位。” 甫一抬头,便望见有一女子进来。谢清棋微微一怔,随后,眸中笑意渐浓,面具后的嘴角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这位小姐,能否稍等我一下?” 待黎淮音同意后,谢清棋走出医馆,对门外排队的众人道:“诸位,很抱歉。今日医馆有事,需要提前关门。” 外面的人登时不乐意了,人群开始骚动。 “大家都排队半天了,说关门就关门啊?” “就是啊,生意不能这么做吧!” “不是生意,医馆也不能这么欺负病人啊!” “我可是从城东赶来的,光路上就花了一个时辰!” 谢清棋向下压了压手,朗声道:“大家请听我说,若是诸位愿意体谅,就到于掌柜那里领个木牌,改日来我分文不取,额外再送一瓶养颜膏。” 来排队的小姐夫人们听到这里安静了下来,她们无非是为了瘦身或者改善皮肤,都不是急病。悬壶堂的美容方虽不是真的要千金之价,也绝不便宜,不是所有人都像陈芸和楚云卿那般有钱的。 听她这么讲,就连方才说赶路许久的那位小姐也不再争执,领了木牌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黎淮音看着面前去而复返的年轻大夫,不禁微微蹙眉。 谢清棋平时看到喜欢的小姐,就是这样闭店赶客,然后一直盯着别人看吗? 22-30 第22章 我醋我自己 谢清棋托腮望着眼前的人,得出一个结论:这张假面不及黎淮音本人容貌的万分之一。 但是对于黎淮音主动来找她这件事,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惊喜的。哪怕……谢清棋想到刚才的“五旬老太”,心里失笑。 哪怕这不是她本意。 谢清棋问:“小姐要看什么?” 黎淮音没办法像绿叶那样模仿出来完全不同的音色,干脆不说话,指了指门口“减肥瘦身、千金美容”的招牌。 谢清棋打量她片刻,了然笑道:“小姐身量纤纤,无需减肥瘦身,那便是千金美容?” 黎淮音点头。 她无法开口说话,且这种诓骗别人的感觉实在让她不自在,只想赶紧离开。 这副面具制作得非常精美,与人皮肤无异,光滑细腻,所以她以为谢清棋会用昨晚那套说辞拒绝她。 没想到—— 谢清棋:“这也简单,只是青天白日在这大堂之内不太方便,小姐可愿意随我去二楼?” 她这里排队的人走了,可是于掌柜那里还有看病的人,且街道人来人往,当众揭下来一张脸着实有些惊悚。 黎淮音脸色完全冷下来。 正要转身而去时,身后有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谢大夫。” 一身形曼妙的女子带着紫色锦绣流苏面纱款步走来,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给来人又增添了几分神秘。 谢清棋笑道:“陈小姐。” 陈芸见黎淮音已经离开凳子,以为她看完病了,便走过去对谢清棋道:“我今日来特意戴了面纱,恐怕离了这身打扮谢大夫就认不出了。” “怎么会?”谢清棋指向身后,随口道:“冲着陈小姐送的锦旗,我也不会忘了的。” 陈芸笑得开心:“谢大夫,麻烦您再给我把脉看看,开一副后续保养的方子吧。” 谢清棋看了眼旁边的黎淮音,犹豫道:“不好意思,陈小姐,今日我这坐诊已经结束了。” “这样啊。”陈芸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那我还接着吃上次的方子吧。”说着就要离开这里,去医馆另一侧抓药。 谢清棋阻止:“那不行,药怎么能随便吃?其实你的病症已经基本好了,不必再吃药。” 眼看陈芸不从这里抓走一副药便不罢休的样子,谢清棋左右为难时,黎淮音开了口:“无妨,先给这位小姐看吧。” 谢清棋感激地看她一眼,“多谢小姐,那就麻烦您再多等片刻。” 陈芸心里微讶,看向一旁的女子。谢大夫给人看病竟然还要先经过她允许? 陈芸这才仔细打量起黎淮音,周身气质倒是极好的,但容貌只能算中人之姿,不知道是怎样的富贵官家小姐。 难道说,今日外面没有排着长队,谢大夫又早早结束坐诊,都是因为她?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黎淮音感觉到她的目光,平静地回望过去,眼神中虽无敌意,但也算不上和善。 陈芸莫名觉得后背有股凉意,立刻收回了视线,在凳子上坐下,顺势揭下了面纱,露出真容。 谢清棋抬头看了眼,欣慰道:“恢复得很好,这么近的距离我都看不到有雀斑的痕迹。” “嗯,还得感谢谢大夫,我父亲母亲还说改日要亲自来道谢呢。” 谢清棋搭脉,婉拒道:“那就不必了,这只是医者本分。” 等她再次抬头打算给陈芸交代些什么时,黎淮音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距离了。 谢清棋立马站起身,“黎——”她话刚出口,黎淮音就走过一个拐角,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 谢清棋低头看了眼有些错愕的陈芸,也顾不得许多了,急忙坐下奋笔疾书,片刻便写好了方子,一股脑塞给陈芸:“此药每日睡前服下,这段时日不要吃辛辣油腻、性寒冰冷的食物。” 见她要走,陈芸有些着急:“谢大夫,没有其他的注意事项了吗?您要不要再——” “没有了,这个疗程结束后病症就彻底好了,祝你早日康复。我有急事先告辞了。” 黎淮音转过街角,有辆马车在那里等她。 她刚上马车便将那副面具揭了下来,转手交给绿叶。 “这么快就看完了。”绿叶见她两手空空,纳闷道:“不对啊,连我几年前的旧伤都能诊出来,你这样虚弱的身子,她没给你开副药?” 黎淮音摇头。 “奇怪了,等她回来我们好好问问她。”绿叶说着掂了掂手中的药:“嘶,这小子不会给我乱开药吧?” 还没等黎淮音说话,绿叶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这面具质量确实很不错,她完全没认出我们。” 黎淮音轻轻叹了口气,冷笑道:“她倒是轻松认出了别人。” “别人?还有谁戴了面具?” 黎淮音眼底失落的神色一闪而过,“想必是她最近认识的知己。” 绿叶这才意识到,黎淮音回来后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她前面说谢清棋看上别人那完全是瞎说的,不过是想让黎淮音陪她玩一趟找点乐趣,哪成想…… 这个谢清棋,要是她真敢辜负音儿,自己非要把她腿打断! 两人在定安侯府门前下车,刚走了几步,一道身影快速闪过,拦在了她们面前。 谢清棋乘坐的马车离她们有几百米远,见两人快到家她立刻跳了下来,一路飞奔过来。 谢清棋喘着气看向黎淮音:“你怎么走这么急,我叫你也不理我,还没看病呢。” “你认出我们了?”绿叶惊讶道。 谢清棋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没认出您,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健身老太——” 眼见绿叶撸了袖子,谢清棋急忙改口:“不是不是,只是我观叶姨脉象如年轻人一样健康,完全不像三十多的人,这才没猜出是您。” 绿叶勉强饶过她,又问:“你那知己是怎么回事?” 谢清棋满头雾水,“什么知己?” 两人还在说话,黎淮音已经径直进了门。 “叶姨,稍后再与您细说,我先过去看看。” 绿叶点点头,看到谢清棋追上黎淮音,讨好似地扯了扯对方的袖子。 被甩开了。 她又跑到黎淮音前面,一边后退着走路一边连说带比划,黎淮音扭头不看她,谢清棋还差点绊倒在台阶上。 绿叶摇摇头,年轻人的事情,她还是别管了。 自从青榕与红莺两人来了后,竹月每天的空闲时间多了数倍。此刻,三人没什么事,正在廊下聊着街头八卦,戏剧话本。 忽然两位主子回到清风院,三人正要起身行礼,就见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不停道歉,前后进了房间。 谢清棋:“我真的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更没对其他人有任何看病以外的心思。” 黎淮音冷声道:“与我无关,我们已经和离,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谢清棋想到两人的和离书,还有原书那讨人厌的官配和结局,一时心中又酸又涩又苦。 她尽力压下情绪,装作不在意道:“你说得对,喜欢谁确实是我的自由。” 黎淮音看向她,似乎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片刻后才问道:“既如此,你跟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但是,”谢清棋接上后半句:“我没有喜欢她们,你不能平白诬我清白!” 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带了几分委屈,全然忘了从前的自己是怎样名声在外的。 黎淮音气笑:“你昨日说美容方不能改变容貌,怎么今天对着别人就改口了?你邀请她去二楼,敢说别无所图?” 谢清棋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我当时说能变好看的打算是,揭下你脸上的人皮面具。而且,我邀请的不是她,是你!我认出来你了。” “那为什么要去二楼?” “你不觉得,光天化日之下,揭下来一张脸有点惊悚吗?悬壶堂还有其他拿药的病人呢,吓到过路的小朋友也不好吧。” 黎淮音还是有些不信:“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感觉。” 见黎淮音狐疑地看着自己,谢清棋没有一点心虚,坦然道:“就是感觉。结合前面叶姨那脉象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情况,我更加确认是你。” 黎淮音不说话了。 谢清棋还有话要说:“后面来的那位陈小姐,我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她脸上雀斑很严重,在今日之前便来过多次了。” 黎淮音:“我没问——” “是我想说。” 谢清棋看着她,轻咳一声:“年关将近,接下来我打算每日只上午出诊,下午便回来。我们与叶姨一同打听那位侠士的下落,尽快给你做一副更好的面具。” 黎淮音轻声“嗯”了一声。 谢研究黎淮音十级专家清棋知道她这就是消气了,长舒一口气:“手。” “做什么?” “刚才病人跑了,现在接着看病。” “小姐。”红莺在外面敲门,“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鹤州来的。” 黎淮音刚伸出来的手又收了回去。 谢清棋打算把脉的手悬在半空,怏怏落下。 等到黎淮音拿着信回来,谢清棋转过头,不去看她。 不看也知道是谁写来的,短短几月,光她知道的就有三封了! 感觉到袖子被人轻轻扯了下,谢清棋托腮看着墙壁,闷闷道:“你自己看信吧,我就不看了。” “病也不看了?” 嗯? 谢清棋回头,看到尚未拆封的信被搁在一边,黎淮音瓷白的手腕放在垫子上,看向自己的眸中带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第23章 这俩人不会是形婚吧? 谢清棋努力压下嘴角,非常识趣地将手搭了上去。 看来她还是比信更重要的嘛。 黎淮音等她彻底看完脉象确认无碍之后,才开始打开那封信,“过来一起看。” 谢清棋:“你们的信,我看是不是……不太方便?” 黎淮音有些无语地瞥她一眼。 “哦。”谢清棋起身,站到了黎淮音身后,尽力收敛着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萧婉华前段时日又被太后拉去在宫里陪着,临近年关,她才回了府里。 “音儿。” 谢清棋已经习惯自己母亲进门先喊黎淮音了。 绿叶跟在黎淮音身后,几人见过礼,不等萧婉华问起,黎淮音先介绍道:“叶姨是我母亲生前的挚友。” 萧婉华原先只知道绿叶是女儿和儿媳的救命恩人,不想还有这层关系,笑道:“阿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如此客气。” 绿叶笑道:“我听阿素提起过您,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萧夫人一点也不像后宅妇人,倒是更像我那些江湖朋友。” 萧婉华心里一暖,原来这么多年,阿素跟女儿和朋友都有提起过她。 想起曾经游历的时日,她对绿叶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好感,“好好好,怪不得我觉得亲切呢。绿叶姑娘安心在府上住着,缺什么尽管直说。” 绿叶点头道谢,看向萧婉华身后的华十安,旁人都没发觉两人对视时有些微妙的眼神。 萧婉华问起谢清棋:“你在街上开了家医馆,不好好看病,却专门给那些小姐夫人看脸,要做什么?” 萧婉华想起女儿曾经的混蛋事,一点也放心不下,生怕她胡来。 从前谢清棋招惹青楼女子,萧婉华因为一直对女儿心怀愧疚,知道她这辈子都不能如旁人那样成婚生子,也就随她玩闹了。但现在谢清棋每日看诊数十人,其中不乏一些官家小姐,若是闹大了女子身份暴露也是有可能的,她怎么能不担心? 谢清棋笑道:“没做什么啊,人皆爱美,帮她们变美怎么不算一件好事?” “别跟我嬉皮笑脸,好好说!” 谢清棋立马坐正:“后面您就知道了,孩儿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有分寸,保证不会惹出乱子。” 萧婉华狐疑地看她一眼,见谢清棋认真的样子,她又看向黎淮音。 黎淮音摇摇头。 萧婉华不知道她这是不知道还是说没事,也不再追问了,只叮嘱谢清棋:“你可不准在外面找什么红颜知己,否则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谢清棋:“您放心!这几日我只出诊半天,其余时间都在府里乖乖陪您。” “少来,我有音儿陪我就行了,指望你在府里待着那是没戏了。”萧婉华见谢清棋撇嘴,笑道:“不过啊,你们俩这几日都得陪我操办府里事情了,音儿在我们家过的第一个年,一定要隆重一些。” “往年除夕夜,不是要去宫里吗?” 萧婉华摆摆手:“我已经回了太后和圣上,今年就不去了。每年都是那些节目,还不如一家人好好在家里吃顿饭呢。” 谢清棋:“好!” 黎淮音知道萧婉华更多是为照顾她的感受,轻声感谢:“多谢萧夫人。” 萧婉华本来还不觉得这称呼哪里不好,但见到绿叶与黎淮音二人相处得如此熟稔,心里有些感伤,思量再三后小心提议道:“音儿,既然我也算你母亲的朋友,你是不是可以喊我萧姨?” 萧婉华说完又有些后悔,她在生下谢清棋后为了更好地隐瞒谢清棋的女儿身份,就不怎么与秦素往来了,那时的黎淮音不过两岁,这些年来她何曾尽过做姨的本分。 怕黎淮音为难正要收回方才的话时,萧婉华就听到了一声:“萧姨。” “哎!”萧婉华险些要掉下泪,悔不当初,秦素那时若知道她要做什么,也只会帮她隐瞒,何至于就那样断了两人多年情谊。 绿叶在一旁听着,心里忽然有一丝疑惑:这两人不是结婚了吗,怎么音儿不改口叫母亲?她们不会是……形|婚吧?! 她俩不都是女的吗?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待萧婉华走后,绿叶望着她的背影,一时出神。 黎淮音喊她:“叶姨,你在看什么?” 绿叶收回视线,感叹道:“难怪很少有江湖人士敢直接惹上官府的人,更不要说这些皇亲国戚了。” 谢清棋不解:“什么意思?” 绿叶不答反问:“你母亲身旁是何人?” “您说华姨啊,自我记事以来她就一直跟着母亲。我这不是身份特殊嘛,自小看病不敢找太医,都是华姨负责。” “你知道她是习武之人吗?” 谢清棋比她还震惊:“华姨?不可能吧!” 绿叶笑道:“她有意收敛气息,若不是人出现在我面前而是躲在屋外,或许我都察觉不到。” 谢清棋纳闷道:“可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华姨出手。” 绿叶啧了一声,“你这世子被保护得还真是好啊,你母亲既然是长公主殿下,出行自然有护卫,哪里用得着身边人出手?再说,也没人那么想不开。” 谢清棋只觉得她好像也不是很了解自己的母亲,但现在她暂时不想考虑这些,问道:“叶姨,你那个朋友可在京城吗?” “还没联系上。不过明年秋闱还早,着什么急?” 谢清棋:“既然是用假身份参加科考,那就要提前谋划,最好在京城多生活一段时间,免得旁人猜疑。”毕竟,黎淮音到时候会考中状元,突然出现很容易被查出破绽。 绿叶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尽快。不过,她这人脾气挺怪,帮忙一向是看自己心情,又最讨厌你们这样的权贵人家,到时候……”绿叶还没说到时候自己会帮她们多说好话,谢清棋就接过了话茬。 “到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前面就麻烦叶姨了。” 绿叶点点头,这小子对音儿倒是真心。 —— 大殿上,萧明烛从鹤州回来述职。 萧还欣慰道:“这次赈灾的差事明烛办得很好,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萧明烛身穿玄色官服站在最前方,“儿臣只愿能为父皇分忧,别无所求。” 萧瑞冷笑,不想下一秒萧明烛就向她看了过来,“只是有一事,关系到三皇兄,儿臣不敢隐瞒。” “你说。” “儿臣在赈灾时,抓到了一投毒之人,竟是想趁机散布瘟疫,引起民乱。” 萧瑞打断她:“这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明烛,你不能因为我曾与你争过这差事,就认为是我指使人干的吧!” 萧明烛淡淡一笑:“三皇兄先别急,我没有说是你指使的。” 她又看向圣上,继续道:“经过审问,这人只说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并不知道那人真实身份。可就在回京路上,竟有一批刺客出现,而且目标正是那投毒之人。儿臣的护卫活捉到一个刺客,发现这刺客曾从楚家钱庄多次领钱。” 萧还看向萧瑞:“这事你可知情?” 萧瑞急忙否认:“儿臣不知!父皇,先不说儿臣与楚家联系一向不多,即便真如明烛所言,也不能证明刺杀之事就是楚家做的,钱庄那么多人,或许混进了不轨之人想要栽赃陷害也未可知。” 萧还:“这事交给刑部再好好彻查。” 萧明烛没提出异议,直到下朝,她也没说要任何奖励,就连萧还也有些惊讶她的态度。 萧瑞回到府里,见到楚云卿便有些不耐烦:“岳父办事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让萧明烛抓到把柄?” 楚云卿走来轻抚他的肩膀,柔声道:“怎么气成这样,出什么事情了?” 萧瑞猛地站起身,弹开楚云卿的手,往前急走了两步转身道:“本王派去给灾民投毒的人被萧明烛带来,送到了刑部。本来没查出什么,坏就坏在刺客也被捉到一个,而且还被查到与楚家的钱庄有交易!” 楚云卿震惊道:“你怎么能做投毒这种事?灾民何其无辜?” “哼,妇人之见。”萧瑞冷声道:“死几个灾民,却能打击到萧明烛的气焰,最好能让她在父皇面前落个办事不力的形象,这事若是能成本王赚大了。” 楚云卿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从我母家要钱打点官员拉拢势力就算了,还让我父亲参与害人性命的事情!现在出了问题,你第一时间就怪我父亲,是不是还想把他推出去挡刀?” 萧瑞见她有些激动,安慰道:“怎么会,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岳父。这样,你给岳父大人去信,让他赶紧多送些钱来,我好派人去刑部打点,争取大事化小,把这事遮掩过去。” “到现在了你想的还是钱?”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也是为了保住岳父不受牵连,楚家是要钱还是要人?” 楚云卿满眼失望,命人去备马车,打算亲自回家一趟。 萧瑞皱眉道:“这个关头,你还是不要回去了,免得别人以为我与楚家有太多联系。”又对下人吩咐道:“这段时间,不准带皇子妃见楚家的人。”说完他也不看楚云卿反应,径直出去了。 萧明烛下朝后径直去了凤仪宫,一改朝堂上严肃的样子,笑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娘娘招手让她坐在身侧:“你今日在朝堂上做得对,这种小打小闹的奖励都不必讨,就是要让你父皇觉得你懂事,对你感到亏欠。” “其实,儿臣对能不能促成女子科举的事,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 “放心吧,这么多年母后也不是毫无作为的。禹国要进犯的消息确定后,你立刻让手下御史弹劾那些贪官污吏,到时候朝廷急于用人,情急之下至少会答应先开一次女子科举。只要女子进了朝堂,再想取消可就难了。” 萧明烛抱住她:“母后,还好有你。” —— 绿叶这几日不停地帮谢清棋看房子,腿都要跑断了,气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房子?远了不行,近了不行,小了不行,围墙太高也不行!侯府住得好好的买什么房子啊?” 谢清棋戴着新面具,边走边解释道:“下个月是阿音的生辰,我打算送她一座宅子。” 绿叶听她叫阿音,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俩人肯定不是形|婚! 可恶,有钱人真好啊,说送房就送房。没关系,送给音儿的她也可以住。 想到这里,绿叶看房都更有动力了,到了新的一处宅子直接飞到上空:“这个不行,花园太丑了!下一家。” 第24章 想问黎淮音要不要养一只兔子 两人又看了一下午,天黑之前总算寻到一间满意的宅子。 谢清棋逛了一圈,院子占地不算大,但胜在里面风景极好,小巧别致,雅趣横生。 青石铺地,青砖砌阶,假山错落,花园内还有几株梅花正开得红火。 最重要的是,这院子位置很好,闹中取静。虽然大门在正街上,可宅子四方偏长,经过正门,穿过客厅,绕过花园,才是后院的书房和卧房,也早已远离了街上喧哗。 给黎淮音用来读书再合适不过。 谢清棋又试着翻了几次墙,嗯,高度正好! 侯府内萧婉华命小厮们布置院子,挂上彩灯,又指挥小丫鬟将桃符换上,整个府里一片喜气洋洋,已经很有过年的气氛了。 黎淮音在房中执笔书写明日要贴的春联,听着屋外忙忙碌碌的声音,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正走神,就听外面传来萧婉华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这几日都是音儿带着三个小丫头帮我,就说指望不上你!” “母亲,我去街上凑个热闹,这是给您带的珠簪。”谢清棋又撒娇道:“孩儿明日一定在家。” 没多久,屋内帘子被掀开,刚到家的那人忙忙慌慌进来,不禁眼前一亮。 黎淮音站在桌侧,一身云纹刺绣红衣,搭配雪白毛领披肩,乌发如瀑。桌上春联亦为红底黑字,屋内方寸空间,极致的红和浓郁的黑化作背景,衬得黎淮音更加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她手中捏着一支白玉紫毫毛笔,正悬腕题字,白皙指尖因为微微用力染上了一层粉色,使得清冷迤色中多了几分暖意。 见她进来,黎淮音收完最后一笔,淡淡回首。 谢清棋心跳蓦地停了一秒,怎么有人可以与红衣相配到这个程度?平日只觉清冷不染纤尘的眉眼,此刻在红衣映衬下,却是让人移不开眼的明媚艳丽。 黎淮音见她不说话,轻挑眉梢,径直坐下了。 谢清棋这才恍然回过神,笑得有点傻气,伸出藏在身后的手,一串糖葫芦被递到黎淮音面前。 薄薄的糖衣晶莹剔透,包裹着红彤彤的山楂玛瑙珠串似地连在一起,空气中都弥漫了一股甜香。 黎淮音怔愣片刻,伸手接过,谢清棋笑得更开心了,好像她才是那个得到了糖葫芦的小孩。 “出门一下午就为买这个?” “当然不是。”谢清棋骄傲得像只小猫:“今天我去做了一件大事!” 黎淮音将手上糖葫芦举在眼前端详一圈,淡淡道:“哦,原来是随手买的。” 谢清棋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我跑了好几条街特意去李记糖葫芦买的,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我小时候特别爱吃。” 她小时候确实爱吃糖葫芦,不过原主不爱吃,这家店是她用糖贿赂好几个小朋友才打听到的。 黎淮音看她很期待的样子,轻轻咬下一小口,糖衣入口即化,混合着山楂的清香酸甜层层叠叠地传入口腔。 黎淮音小时候因为体弱不常出门,偶尔有上街的机会时,最爱看那些沿街叫卖的小贩。几十根火红的糖葫芦插在圆筒上,一声吆喝就吸引了街上的一大群小孩。每次遇到了,母亲便会牵着她的手让她去挑一个。 “很好吃。”黎淮音吃了最上方的一个,看着余下的,三四五,五个山楂有些犹豫。 她刚想说自己不适宜吃太多,就见谢清棋很不客气地伸出了手,嘿嘿笑道:“剩下的都归我了。” 秉持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谢清棋一口一个全都吃完了,嘴角还粘上了一小块碎糖衣。 黎淮音看到后正想提醒她,谢清棋已经上前一步站到了她面前,另一个手变魔术似地拎出一个油纸包:“栗子糕~我觉得比府里小厨房做得好吃。” 这不会就是她刚才说的“那件大事”吧?黎淮音心里失笑,接过栗子糕,能感觉到油纸热乎乎的,显然是刚买就急着赶回来了。 两人离得很近,嘴角那块小小的糖衣就更加明显,黎淮音小声道:“你嘴边有块糖。” 谢清棋抬手一摸,没有。 “在另一边。”黎淮音看她找不到,手指不自觉伸了过去,马上要触到时,谢清棋突然伸出舌尖,很是灵巧地将糖卷进口中。 温热湿润的舌尖贴着手指纹路滑过,黎淮音瞳孔微微放大,触电般地收回了手指。 指尖处晶莹的液体分外醒目,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气息,在黎淮音刻意的感受下似乎愈发滚烫了。 谢清棋完全没心思理会什么糖衣了,赶忙解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越说越小声,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底下。 黎淮音看她脸都变红了,耳尖更是像滴血一般,强壮镇定,“嗯”了一声。 好在竹月在屋外敲了敲门,说萧婉华让两人去用晚膳,才打断了有些尴尬的氛围。 黎淮音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了,谢清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轻轻舔了下唇角,呼出一口气。 除夕前一天,萧瑞从周昌玉家里出来,两人又径直去了花朝楼。 上等雅间内,萧瑞怀中搂着一女子,举起酒杯道:“这次刑部彻查刺客一事就多谢刘大人了。” **急忙推开身侧女子,要起身行礼,被萧瑞摆手示意坐下。 “刘大人,今日本王请你来只为享乐,无需讲那些礼节,坐下喝酒。” “能为殿下效劳,是臣的福分。” 萧瑞看向一直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的周昌玉,有些玩味地挑眉道:“周大人,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何况只是来玩玩,你也不必如此苛待自己。” 周昌玉:“臣已有心悦之人,不愿再沾染旁人。” 萧瑞低笑一声,没想到这家伙对姝嫣倒是有几分情意,也不再劝他,搂着怀中美人去了房间。 萧瑞回到家时,已是半夜,他*本以为楚云卿睡下了,却不想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就被她堵在了房门处。 萧瑞笑嘻嘻要去抱她:“夫人,这么晚还不睡,辛苦你等我了。” 楚云卿躲开,让他扑了个空,皱眉道:“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萧瑞甩了甩袖子,有些不悦:“我能去哪里,还不是为了岳父大人的事情,与刑部那些人应酬到现在。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你放心,岳父大人不会有事了。” “是,我父亲拿出了十几万两白银,又搭进去跟了他几十年的钱庄掌柜,才换来了你这一句平安无事。”楚云卿目光中带了些祈求:“你要还念着这么多年楚家对你的帮助,就不要让我父亲再参与这些杀人的勾当。” 萧瑞闻言脸色冷了下来:“我所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大业,到时候你是皇后,岳父大人是国丈,现在帮本王做事不是应该的吗?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若是我没有坐上皇位,楚家也不能独善其身,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萧瑞径自拂袖离去,人走出很远,浓重的脂粉味还久久不散。楚云卿站在原地,一滴泪倏地落下,被她仰头抬手擦去。 —— 谢侯爷早早命人备下了许多年货,除夕当天给府里下人分了不少,放他们开心地回家过年去了。 此时,谢清棋和黎淮音与三个丫鬟待在房间,五个人围着矮桌坐成一圈。 谢清棋支起一个小炉子,将铁丝网放在上面,众人正疑惑时,就见她将几个橘子放了上去。 竹月皱起眉头:“世子,橘子能烤着吃吗?” 其余几人也露出了不太信任的眼神。 “等下你们尝尝就知道了。”谢清棋说着,又将一捧龙眼和红枣放了上去。 一个小壶被放在铁丝网中间,壶中的青梅酒渐渐温热,青梅香气很快弥漫了满屋。 竹月、红莺与青榕三人都不太相信烤过的水果还能吃,笑闹着纷纷去桌上取了新鲜的果子来吃。 谢清棋轻哼一声,“你们待会儿可不要后悔。” 只有黎淮音没有动作,安静地看着谢清棋给微微变色的橘子翻面。 谢清棋心下感动:“还是黎小姐有品位,不像她们三个。” 黎淮音头也没抬:“我只是不能吃生冷的东西。” 三个丫鬟听她这么讲笑出声来,谢清棋也不恼,语气中带了点可惜:“好啊,那我一个人吃喽。” 过了片刻,谢清棋拿起一个放温的橘子,几人看着她手上黑黢黢焦炭一般的东西,不禁又皱起眉头。 谢清棋剥开烤焦的果皮,露出里面柔软的橙色果肉,将上面白丝一点点挑干净,递给了黎淮音。 红莺看着自家小姐接过来就那么毫不犹豫地吃了,担忧道:“小姐,你还好吗?” “还好,你要不要试试?”黎淮音分给她一瓣。 红莺半信半疑,视死如归地吃了一个,只觉甘甜汁水在口腔中爆开,她瞪大了眼睛:“比没烤过的橘子更甜!” 于是谢清棋怎么拦都拦不住,方才新鲜出炉的水果立刻被众人瓜分掉,她们又往上面添了甘蔗,柿子,玉米,红薯,力求应烤尽烤。 吃到一半,才有人想起来:“叶姨怎么不在?” 谢清棋将青梅酒倒入小杯子中,笑道:“她与华姨在后院切磋呢,说是好久没遇见对手了,我们给她留一些就行。” 说完,将倒好的酒分给几人后率先举杯:“新年快乐,干杯!” “干杯~”几人的酒杯在火炉上方相碰,发出好听的叮当声。 屋外寒风料峭,屋内围炉煮茶,伴着风与炭火的声音,黎淮音只觉这个冬日似乎变得温暖了些。 今年过年是侯府人最多,最热闹的一次。大家说说笑笑吃完年夜饭,凑在一起做好了通宵守岁的准备。 “砰——” 一声巨响,近处有烟花在空中炸开,瞬间照亮了门前的院子。 几人走到廊下,只见烟花陆续升起,绽放,漫天星辰在这样盛大的光芒下也变得黯淡无光。夜空中仅剩五光十色的璀璨弧线,如满天流星落下。 谢清棋看向黎淮音,璀璨光芒毫不吝啬地倾洒在她的身上,与清冷眉目交相辉映,将她整个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只是,那神情看起来总是带了些落寞。谢清棋没说话,帮她紧了紧肩上的披风。 —— 皇宫,除夕宫宴过半,楚云卿在歌舞的间隙离开了大殿。 她站在不远的湖边台阶上,转头望向身后的宫殿,华灯如星雨,金碧辉煌。殿内歌舞升平,众人谈笑风生。只是这样热闹的场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馨。 她身后的雁儿看着自家小姐落寞的神情,也不禁有些感伤,年节时分,殿下甚至不允许小姐回家一趟。 楚云卿抬头看向空中的月亮,轻声叹道:“*今夜月明人尽望。” “不知秋思落谁家。”一声稍显突兀的声音响起,“皇嫂可是想念家人了?” 雁儿回头看到来人,立刻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楚云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萧明烛,她一瞬间便掩下心绪,转过身道:“不过是看月色明亮,随口念句古人的诗罢了。” 萧明烛穿了身绣着金线云纹的黑色锦袍,与楚云卿对她一贯的印象一样,严肃、阴沉。 她站到楚云卿身侧,却是笑着道:“方才在席间,我见皇嫂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还以为是皇嫂除夕夜有些思念家人了。” “这里不就是我的家吗?”楚云卿回以一笑,滴水不漏的样子。 见萧明烛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楚云卿觉得有些不自在,转移话题道:“殿下为何出来了?” “宴会无趣,年年都是如此,还不如在这里吹吹风,赏赏月。” “殿下倒是雅兴。” “与皇嫂一样。” “夫人。”萧瑞过来寻楚云卿,不想在这里见到萧明烛,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明烛也在。” “出来透透气,刚好遇见皇嫂,便聊了几句。” 萧瑞没有多想,低声对楚云卿道:“怎么出来也不说一声,母妃正问你呢。今日父皇也在,赶快随我回去。” 萧明烛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兀自一笑,抬头望向空中弦月。 今夜月明。 第二日一早,萧婉华给几人发压岁钱:“这个是音儿的。” “谢谢萧姨。” “棋儿的。” “谢谢母亲。”谢清棋看着黎淮音手里大了数倍不止的钱袋,笑道:“母亲,我们的压岁钱好像不一样?” 萧婉华瞥她一眼:“前些年没给音儿的,我都一块补进去了,哪年少了你的?” 她继续道:“红莺与青榕的。” 红莺欣喜道:“我们也有吗?” “都有。”萧婉华笑道:“这个是竹月的。” 三人异口同声:“谢谢夫人。” 年关刚过,朝廷便颁布了诏令,允许女子参加下一届科举。消息一出立刻传遍了京城,更多的人是不敢相信。 黎淮音与萧明烛约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见面,她看了眼身旁跟来的谢清棋,想到早上醒来在枕头旁看到的新春贺信,心中有些无奈。 她与萧明烛通信,是因为见面没那么方便。谢清棋日日在她面前出现,却也学着写信,连她今日出门见到了一只可爱的狸花猫都要写下来,还非要她回信。 萧明烛倒是已经习惯了谢清棋的存在,很自然地开口道:“这次能这么顺利地说服父皇开女子科举,因为朝廷实在是无可用之人。禹国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打过来,局势很紧迫啊。” 黎淮音知道这中间萧明烛肯定费了不少力,这可是首开女子科举啊,甚至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朝中大臣们怎么说?” “他们?呵,一帮贪生怕死的老东西,有说和亲的,有说割地赔款的,只有寥寥几个武将主战。” 黎淮音:“和谈无异于饮鸩止渴,历史的教训不就在眼前吗?” 萧明烛看向她:“所以我需要你。” 谢清棋正在一旁神游,想着下封信给黎淮音写什么好,听到这里猛然抬头看去。 萧明烛轻咳一声:“我需要你入朝帮我,也需要更多志同道合之人加入。” 几人正在商议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三人刚出门就见大堂内一男人指着邻桌的几个女子吵道:“老祖宗几千年的规矩,从来没有让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你们几个女人在这里讨论学问,也不怕人取笑?” 女子中有人出声:“没有先例也开了这先例,你这么激动是怕考不过我们吗?” 男人的同伴也加入进来:“笑话,你们才读过几年书,我们不屑于跟你比罢了。” “要我说你们这些女人就不应该出门,好好地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事。老祖宗说得好,女人无才便是德。” “女人读书考试,岂不是要挤占我们的名额?再说,女子出了家门以后谁来主内,操劳家事呢?” 场面一片混乱,虽然本朝女子束缚没那么多,但大庭广众之下吵架总归是脸皮薄了点。加上周围一些男人跟着起哄,眼见那几个女子的气势渐渐弱了下来。 “你们的名额?那请问在女子有读书考试的机会之前,这名额是被御赐给了谁呢?” 黎淮音忽然开口,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气势,许多目光都向她看过来。 那男子见她衣着华贵,又是从上等客间出来,一时不敢得罪,只弱弱道:“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你说女子没读过几年书,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但我听你刚才所言,好像你这读书多年的男子学问也不怎么样。” 黎淮音扫视几人,“*女子无才便是德,‘便’乃明辨是非之意,意思是女子即便没有才识学问,但能够明辨是非,也是一种美德。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女子不应该读书识字?” 另外几个女子连忙鼓掌:“说得好!” 那男子还要反驳,就见到谢清棋从黎淮音身后走出来,看着他面露疑惑:“你是那个……那个谁?” 这男子以为谢清棋是为自己撑腰的,急忙自我介绍:“您贵人多忘事,我是王杰,之前跟着业兄与您一起喝过酒的。” 谢清棋恍然道:“原来是你啊。” 王杰没想到谢清棋还记得他,心下窃喜,已经想好等下怎么跟他这帮朋友炫耀他与世子爷的交情了。 “考了好多年连个举人都没中,到现在还是个秀才是吧?”谢清棋说完,在场不少人或大笑或偷笑。 这话是赤裸裸的讽刺了,王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偏偏又不敢得罪谢清棋。 “你小子说什么呢?”他的几个朋友见状当即拍桌子要上前理论,被王杰一把拉了回去,连忙跟谢清棋赔笑道歉,匆匆离开了。 几人出了酒楼,萧明烛笑道:“我竟不知表弟讥讽起人来如此犀利。不过,你连他的名字都差点记不住,居然特意记得他只是个秀才?” 谢清棋小心看向黎淮音。 黎淮音皱眉:“看我做什么?” 萧明烛挑眉,心中暗道:这才成婚多久,我这表弟怎么一副妻管严的样子? “那个人,是我一个狐朋狗友的小弟,之前就他与我的学问最差,所以有点印象。”那个狐朋狗友正是在她穿来那天同周昌玉一起过来的李业。 谢清棋有些不好意思,她不仅要在萧明烛面前承认自己学问差,还要提醒一遍黎淮音自己曾经做过的混蛋事情。 黎淮音暼她一眼:“狐朋狗友,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见黎淮音没有生气,谢清棋心下十分高兴,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明烛这下是真不理解了,被骂还这么开心?看样子她之前对黎淮音会受欺负的担心完全多余,估计黎淮音打谢清棋一巴掌,后者都会开心地摸摸巴掌印。 “几位请留步。” 三人转身,看到一女子追了上来,正是方才吵架的那位。 她看向黎淮音,说明来意:“多谢姐姐方才出言相助,姐姐气质如兰,又有咏絮之才,不知是否愿意加入我们的女子读书会?” “女子读书会” 女子说道:“听说朝廷开了女子科举,我便有心想创办一个女子读书会,吸引志同道合的姐妹们加入,再不羡慕古人的什么兰亭雅集、西园雅集,今后我们也可以常常聚会。” 萧明烛暗暗赞叹这女子的行动力,提议道:“等到第年春试,愿意考取功名的姐妹还可入朝做同僚,岂不美事?” 女子眼前一亮,激动道:“知音啊!在下慕容淼,敢为阁下尊姓大名?” 萧明烛笑道:“尹月。” 女子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名字,介绍道:“这是女子读书会现有的几个人,方才在酒楼诸位应该也见到了。不知,你们是否愿意加入?” 萧明烛看她手中竟还带了笔,摇头失笑,接过后写下了尹月二字。 “这位姐姐呢?”女子看向黎淮音,目光中满是期待。 萧明烛觉得黎淮音不能总闷在家里,凭她的才华绝对能在书会中大放光彩,故意说道:“你不会是怕比不过我吧?” “”好像还是你输的次数多一些。“黎淮音接过纸笔,写下了名字——燕照雪。 萧明烛看着这三个字,心里一沉。 慕容淼开心地将纸收起来,嘱咐道:“目前我们暂时就定在这个酒楼见面,等读书会人多了我带大家去个好地方。” 谢清棋见状忙问道:“我呢?” “不好意思啊,感谢公子刚才帮忙,但是女子读书会……都是女子。” 谢清棋:“……” “咳,表弟,人家对学问应该也是有些要求的。” 谢清棋:“……” 她恨。 回到家中,下人说绿叶正着急找她们,谢清棋与黎淮音相视,都猜到了大概是什么事。 两人赶到清风院,绿叶一见到她们就激动道:“面具,有着落了!” 谢清棋跟着激动道:“叶姨,您朋友答应帮我们做了?” “那倒没有。我才打听到她住在城郊一个村子里,明日可以带你们去见她。她一向最讨厌权贵,要是知道你们做面具是为了参加科举做官,还不见得卖我这个面子呢。” 黎淮音感激一笑:“叶姨,这几天辛苦您了。若是不成,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翌日一早,三人便乘车出了城。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村口,近处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旁边卧着一直瘦小的黄狗。 见到有人来,那黄狗汪汪叫了几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里面走出来。 老太太打量着几人的穿着打扮,浑浊的眸子警惕起来:“你们找谁?” 绿叶上前笑道:“老人家,您知道行雪住在哪里吗?” “不认识,你找错地方了。”老太太说完便转身坐在屋前的凳子上,只顾着将地上的辣椒一棵棵串起来。 “不可能啊,行雪明明回信说是在铜牛村。”绿叶一指远处,“你看那,是不是一座铜牛像?” 黎淮音打量着老人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绿叶正要说去前面几户人家再打听一下,就见谢清棋踱步走近那老太太,歪头打量道:“你根本不是老人家吧?” 老太太抬头,疑惑道:“难不成我是年轻人?” “你是,行雪。” 谢清棋语出惊人,绿叶刚想让她别闹了就听到老太太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 “哎,没想到居然是被你小子认出来的。”行雪揭下那张沧桑的人面,露出了真容。 绿叶激动地跑去抱她,道:“好你个行雪,这么久不见面,居然敢耍我?” 行雪轻哼一声:“你一来就带了两个陌生人,看她们打扮,不是来自寻常人家吧。” “她们不一样。”绿叶牵了黎淮音的手,“这是我外甥女,名叫淮音,我这次找你是想给她做个合适的面具。” “雪姨好。”黎淮音行了个对长辈的礼。 行雪看着她:“脸倒是好看,我这面具可是很难超越你的容貌了。” “我并非为了变好看,只是……不得不换个身份。” 行雪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有很多次不得不换个身份的时候,她点点头表示理解,看向一旁的谢清棋:“你又是什么人?” 谢清棋犹豫道:“她是我夫人。” “我是问你,没问你和她的关系。”行雪挑眉道。 绿叶知道谢清棋不敢说,怕因为她的身份引起行雪的不快,便替她说道:“她是侯府世子。” 行雪果然脸色一沉,“既如此,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忙我可帮不了。”说着就要送客。 谢清棋急忙道:“雪姨,您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认出您的?” 行雪闻言果然不再赶人,她这么多年上了不少通缉令,自认易容技术已经臻于化境,从未被识破过,倒是可以听听这小子怎么说。 “你说。” “您得先答应给我们做面具。” “你还讨价还价?” “不敢不敢。”谢清棋连忙摆手,笑道:“请求,是请求。” “行,你说吧。”行雪看着自己如枯树皮般的手背,又摸摸了粗糙的脖颈,自认没有一处遗漏。 没想到谢清棋指了指屋子旁卧着的那条黄狗,“因为它。” 行雪眯了眯眼,疑惑道:“阿黄?它怎么了?” “咳,据我所知呢,”谢清棋一本正经道:“老人家养的小猫小狗,是不会这么瘦的。” 她们每个人都仿佛有一本猪崽养成指南,谢清棋记得她的小猫送去奶奶家一个暑假,回来就胖了五六斤。 我送奶奶一只咪,奶奶还我一头猪。 行雪:“……” “就这?”行雪气笑道:“那你又是如何断定是我?” “既然不是老人家,会易容的人我只知道雪姨,猜猜又不亏。”谢清棋有些心虚。 绿叶哈哈笑道:“愿赌服输哈。” 行雪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本来也没打什么赌。” “雪姨。”黎淮音轻声道:“您的易容表面上确实毫无破绽,但是装作老人时,您不是佝偻着背,而是靠低头弯腰模仿佝偻的体态。” 行雪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笑道:“你这话还有几分用。”然后又白了谢清棋一眼。 制作面具需要些时日,尤其是这种长期佩戴的,对原材料和制作过程更是严苛。行雪让几人先回去,说做好了会告诉她们。 临走时谢清棋本想给行雪塞点钱,进入茅草屋内,发现她家里除了四壁全是银子。 谢清棋:“……” 最后,谢清棋把随行带着的吃食给了阿黄。 —— 农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灯会上,千盏明灯高悬,璀璨如星。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两侧各种小摊都围满了人,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一个卖元宵的摊子上,小小桌子围着五个人。 谢清棋轻轻舀起一个团子,入口光滑软糯,香甜可口,忍不住喟叹道:“感觉全身都暖和了。” 黎淮音架不住谢清棋与三个小丫头的央求,也随着她们一块来了。 她围着厚厚的毛领,身披鹤氅,头戴一顶雪白狸帽,拿着手炉,来之前萧婉华几人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让她出门。 谢清棋看着只露出半张脸的黎淮音,觉得很像一个蚕宝宝,没忍住上了手,“你的帽子有些歪了,我帮你扶正。”往左一下,又往右一下,谢清棋打量着她:“好,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青榕在一旁将谢清棋的动作尽收眼底,转过脸去。 几人逛到一处猜灯谜的摊子,里外围了不少人,有女子说道:“那只兔子真是可爱啊。” 谢清棋抬头望去,只见老板身旁的笼子里果然有一只毛色光亮、圆圆胖胖的兔子,缩在那里白得像是一团雪。 她刚想问黎淮音要不要养一只,就见到黎淮音也在盯着兔子出神。 “老板,我们来试试。” 摊主收了钱,痛快道:“好嘞,这位公子请听谜题。” “等下,不是我,是这位姑娘来。” 黎淮音挑眉看向她,谢清棋小声解释道:“以我的水平,很难保证能一次成功赢走兔子,好像就剩这一只了。” 摊主:“好,姑娘您听好了,第一道谜题是——” “九九九九。”摊主停顿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打一成语。” 黎淮音:“万无一失。” 谢清棋和身后的三人纷纷小声为她鼓掌。 摊主笑道:“恭喜这位姑娘答对了,下一题是——” 一连八道题,黎淮音均不假思索便猜了出来。只剩最后一题了,不止谢清棋期待,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有些还暗暗捏紧了拳头,彷佛接下来答题的是自己。 那摊主清了清嗓子,语气已经不如之前兴奋,深吸一口气道:“*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看黎淮音终于没有立刻说出答案,那摊主暗暗松口气,笑道:“姑娘请答。” 人群中立即有人说道:“你还没说打一什么呢,让人家姑娘怎么回答?” 那摊主看了眼地上的兔子,竟是耍赖道:“最后一题本就不给提示。” 周围人发出一阵吁声,有人开始小声讨论可能的答案,那摊主听了只是一笑,并不阻止。谢清棋看黎淮音凝神思索,心里想着若是猜不中,她就直接买下这摊子好了。 下一刻,黎淮音微蹙的眉头舒展,轻笑道:“敢问摊主,谜底可是云?” 摊主愣道:“这……” “云……就是云,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老板你赶紧把那兔子给人家姑娘吧,这么久了我还没见第二个人全答对呢。” 那摊主当着这么多人面,实在抵赖不过去,万分心痛地拎起笼子,差点哭出来:“姑娘,你把它带走吧。” 众人这才发现,这摊子竟然只准备了这么一个奖品,纷纷散去了。 谢清棋看他开始收摊,走上前将一锭银子放下便离开了。 另一侧,一行人里,萧姝嫣冲楚云卿眨眨眼,后者无奈一笑,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分开逛一会儿,之后在街头柳树旁汇合。” 萧瑞本就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当即说道:“好啊,周昌玉,你照顾好本……我妹妹,我与夫人去另一边看看。” “是。” “哥哥嫂嫂再见~”萧姝嫣开心地挥手道别,又冲身侧的人笑道:“昌玉哥哥,我们去看花灯吧。” 没走几步,萧瑞突然说道:“哎哟,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处理,夫人你先随便看看,我晚些回来。” 楚云卿看着他拙劣的演技,只轻声道:“雁儿,我们走吧。” 她并不往热闹处去,眼看一条街快走完了也没买什么东西,正要返回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摊,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走近后才发现,那人的招幌上写着“张半仙”三个字。 原来是江湖骗子,楚云卿向来不信这个。 她转身要回,雁儿拦她道:“小姐,上次那大夫说您没孩子是时机未到,不如,就让他来算一算。” “小姐,您当听个乐,我也很想听听呢。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今日灯会不是白来了吗?” 楚云卿摇摇头,笑道:“好,那我们就去算算,也满足你这好奇心。” 那算命先生见她来,坐起身道:“请将生辰八字写于纸上。”又问:“您要测什么?” 楚云卿写下后交给那人,道:“子嗣。” 算命先生闭上眼,掐指一算,片刻后叹气道:“命中无子。” 楚云卿淡然一笑,正要离开时,就听那人说:“但是,您——”他的手有些发颤,激动道:“您的八字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呢!”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倒要听听贵在哪里?” 算命先生声音低到快听不见:“您将来会母仪天下!” 楚云卿神情平静,只觉得这算命先生的话前后矛盾,她若是命中无子,萧瑞如何会让她坐中宫之位。 正打算离开,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你这兔子真可爱啊。” 她扭头,在一群人中第一眼便看到了身穿黑色锦袍之人。 第25章 手指轻轻抚了上去 楚云卿远远就见萧明烛正伸手逗弄着一只圆白的兔子,她旁边是……竟然是宁国长公主那最不成器的儿子。 她们为何会同来灯会? 还有旁边的那位红衣女子,虽只露出帽檐下的半张脸,但足以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楚云卿并不想与萧明烛她们遇上。 她不常出门,与萧明烛只见过几次面,基本都是在宫中宴会上。从个人角度,她对萧明烛的印象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单看她这个人的外表,楚云卿觉得萧明烛实在是很好地继承了皇后娘娘的样貌,明艳又不失端庄。 但是不同于皇后娘娘常年深居宫中,吃斋念佛的温和性格,萧明烛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严肃和压迫感,宫里下人见了她总是会把头压得更低些。 当然,她也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就。 萧明烛比萧瑞还要小五六岁,不仅是本朝第一位上朝参政的公主,还在短短几年内培植出了属于自己的朝堂势力,成为了让萧瑞感到棘手的劲敌。 能够形成如今的朝局,除了皇帝想让萧明烛成为大皇子的助力、不愿让萧瑞在朝中一人独大的因素,与萧明烛本人极强的能力和政治手腕是分不开的。 在此之前,大皇子庸碌,二皇子闲散,四皇子年幼,所有人都以为萧瑞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包括她父亲。 楚云卿假装没看见那几人,转身打算离开,就听有人远远地叫她。 “三嫂。” 楚云卿只好停下脚步,闭眼轻叹一口气。旁边那算命先生说她或可母仪天下,若真有机会,她倒是想让这人给萧明烛也算一卦,看眼前之人是不是她最大的绊脚石。 几人走近后,楚云卿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她未嫁人时母亲让她练习过无数次,早已成了肌肉记忆。 “是妹妹啊,真是巧。” 两人在宫外都默契地用了民间称呼。 谢清棋将笼子拎在身侧,阻止了萧明烛继续戳兔子的手指。见到楚云卿她心里一惊,这不是那天来医馆找她要生子药方的人吗? 萧明烛叫她三嫂,那她岂不就是……萧瑞的夫人? 原主也是曾跟着周昌玉几人胡混过的,在年少时与萧瑞这个表哥也曾一起玩,但对这个三皇子妃竟然没什么印象,以至于她第一次见面只觉得这人贵气,眼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谢清棋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在医馆戴面具的选择实在正确,否则要坏了大事了。 黎淮音自然也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了,但她与楚云卿却是真正的从未见过面。她与谢清棋成婚,引得圣上不悦,谢侯爷也大发雷霆,别说宴请亲友,两人就连高堂都不曾拜过。 “三嫂。”谢清棋主动打招呼,又介绍道:“这位是我夫人。” 黎淮音微微颔首,算是见过礼。 楚云卿记得数月前,侯府世子娶了罪臣之女的消息轰动京城,连她都略有耳闻,看来眼前之人就是黎家那位小姐了。 萧明烛能与这两人在一起,那这位表弟也许并不是像传言中的那般一无是处,甚至,是要有些过人之处的。再不然,就是黎家这位小姐不一般,哪怕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还能让萧明烛冒着让圣上不悦的风险亲近她。 楚云卿一怔,心情突然有些复杂。哪怕萧瑞做出了一些混蛋事情,她第一反应还是尽心尽力地为萧瑞分析面前几人。毕竟,她与萧瑞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皇家哪有亲情可言,有的只是政治立场。就像现在,萧明烛与这两人站在她的对面,表面上的气氛还算不错。但其实不止萧瑞命人暗中刺杀过这几人,就连她父亲也参与了与萧明烛的权力争斗。真论起来,她们已经是仇人了。 楚云卿有些厌倦了这样的虚与委蛇,神色淡淡地说:“我还有事,先告辞。” 望着楚云卿远去的背影,萧明烛道:“我也要回去了,改天再见。”说着她又摸了摸兔子耳朵。 灯会上人仍旧很多,方才来时她们随着人群走,只逛了街道一侧的小摊,还在半道上遇到了萧明烛。 谢清棋转身提议道:“我们这次就沿着另一侧走回去,如何?” 黎淮音疑惑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谢清棋这时才意识到她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急忙收了收,笑道:“上元佳节逛灯会,多有趣的一件事,还不让人开心了?” 竹月在后面插话:“刚才与殿……萧小姐一起逛了半路,也不见您这么开心。” “啧,就你多嘴。”谢清棋轻咳一声,“我那是因为她……摸我的兔子,我不乐意。” 黎淮音挑眉道:“你的兔子?” 谢清棋想起方才猜灯谜,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把黎淮音推出去答题,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的你的,我帮你拿着。” 几人返回路上,谢清棋脑子里还是黎淮音从容不迫对答如流的样子,忍不住频频侧头去看她。 她直白的视线毫不掩饰,黎淮音余光每次都能捕捉到,想忽略都没办法。 后面三人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无声偷笑。 萧明烛走到一处墙边,有人从黑暗中出现,“见过殿下。” “可看到萧瑞去哪里了?” “他……他去了花朝楼。” 萧明烛皱眉,“别跟太近了今日派去的人就先撤回来吧。你之后找两个可靠之人,混进花朝楼。” “是。” 萧明烛回到宫中,轻轻吐出一口气,哑然失笑。 楚云卿没发觉,其实灯会上萧明烛偷偷跟了她半条街。看着楚云卿遇到一个与家人走散哭泣不止的女孩,在旁边摊子买了糖哄她,又陪着她等她家里人找来。 多年过去,那人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好奇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却*独独没改了爱哄小孩儿的习惯。 —— 侯府。 萧婉华终于等到两人回来,赶紧让人进屋暖暖身子,责怪谢清棋道:“你也不知道看着时辰,怎么回来这样晚?” 黎淮音轻声道:“萧姨,是我之前不怎么出门,一时贪新鲜了。” “音儿,不用替她说话,你没冷到吧。”萧婉华握了她的手,惊道:“怎么这样凉?” 谢清棋急忙凑过来,“我看看。” 她搭脉后一惊,赶忙将手覆在黎淮音额头,“你发烧了!” 黎淮音起初还未觉得哪里不适,但听她这么一说,突然就觉得有些头晕,被屋子里暖乎乎的热气一烘,她便更加昏昏欲睡了,甚至脚下都一时有些不稳。 萧婉华着急得不行:“哎呀,怪我,忘了嘱咐你们早些回来。” 谢清棋看到萧婉华焦急的样子,安慰道:“母亲,您先别急,淮音只是有些轻微发热,这里有我呢。” 她写了方子让人去煎药,又令取了热水来,对萧婉华道:“母亲,您先回去休息吧。” “我怎么放心得下,音儿她……” “母亲,您在这里,淮音她也无法安心休息是不是?” 萧婉华面露犹豫,片刻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待萧婉华走后,红莺忙扶了黎淮音去床上躺下。 谢清棋坐在床侧,心里闷闷的,低头垂眸道:“对不起,今日只顾着央求你出门,没有照顾好你。” 黎淮音轻笑:“我没事的,今日很开心。” 谢清棋听她这么讲,心里忽然有了某种预感。 果然,黎淮音下一句说道:“年节彻底过去了,我也该……搬出去了。” 谢清棋知道她的意思,这些日子两人都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但朝廷开科诏令已经颁布,黎淮音也该早做准备了。 她有些失落,但没有说话,只取了柔软帕子蘸湿,又将多余水分拧下,轻放在黎淮音额头。 在外面时,黎淮音半张脸埋在毛茸茸领子里,看不出脸色如何。现在躺在床上,面色果然苍白极了。 谢清棋心底像是被揪了一下,眼眶发酸,眼泪被她强忍回去:“我知道的,说好了要帮助你改头换面参加科考,我没忘。” 过了会儿,谢清棋又换上一条新的帕子,外面青榕便端了药进来。 许是意识到要分开了,谢清棋去扶黎淮音坐起来,她没拒绝。 谢清棋端着药,轻轻舀起一勺,笑道:“我们初次……初次离得这么近好像也是我喂你喝药,没想到已经过了几个月了。” 见黎淮音张口喝下,她又道:“那时候你还怀疑我在药里下了毒。” 黎淮音抬眸:“没有。” 谢清棋不信:“你那时没有怀疑我下毒?” 黎淮音轻轻抿唇,认真道:“没有怀疑你下毒,我是怀疑,你开的方子就是毒药。” 谢清棋:“……” 你舔一下自己的嘴唇真的不会中毒吗? 谢清棋轻哼一声,“那你还放心让我针灸?” “是我放心,还是某人在我的药里动了手脚?” “你……都知道了?” “平白无故多出一碗药,还挺难不知道的。” “……” 谢清棋喂她喝完药,帮她将被子掖好,笑道:“那你猜,刚才的药放没放东西?” 黎淮音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感觉有东西压在被子上,她低头看去,就见谢清棋趴在床边,只露出了半张脸。 她竟一晚没走? 谢清棋脑袋枕在一只胳膊上,此时还在微微皱眉,细密的睫毛紧紧覆在眼睑,像是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桌上突然传来一点声响,黎淮音下意识去看谢清棋,没醒,看来真是累了。 黎淮音这才抬头看去,竟然是昨晚的那只兔子。 笼子内不知何时铺上了软地毯,上面还有几片被啃食一半的青菜叶。兔子肉乎乎的爪子踩在垫子上,眼睛正鬼鬼祟祟地张望着黎淮音这边。见她看过来,兔子耳朵动了动,又缩回了笼子角落。 黎淮音收回视线,嘴角轻扬,看着谢清棋眉间那道浅浅的印子,手指轻轻抚了上去。 第26章 兔子的醋也要吃? 黎淮音的食指轻轻贴在谢清棋的眉眼处,一下一下缓慢又温柔地抚过,睡梦中的人儿似有所觉,搭在被子上的手动了动。 下一秒,那只手抬起后一挥,将“罪魁祸首”按在了床上。 黎淮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股酥麻痒意从手背起,沿着手臂,一路传向四肢百骸。 她垂眸看向那上下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 谢清棋从小练习针灸,修长分明的指骨很有力量感,手背隐隐还有青筋浮现。 此时她的整个手掌覆在黎淮音的手上,手心温度通过相贴的肌肤不断传到黎淮音冰凉的手背。两人体温本就有差异,黎淮音忍不住微微蜷起手指,想要留出一丝缝隙,缓解一下那烫人的温度。 黎淮音又试着想将手抽出来,没成功。 反而因为她的动作,上面那只手贴得更严实了,手指还在滑腻如玉的手背轻轻摩挲了两下。 黎淮音轻轻呼出一口气,咬了咬牙。她看向还未睡醒的谢清棋,此时那人的眉眼倒是舒展开了。 昨日逛灯会黎淮音消耗了不少体力,又着了凉,发了热,此时身体仍旧很虚弱。她看着面前的人睡得越来越香,不知怎的竟也感觉到了一丝睡意,便将下巴埋进被子里,尽力忽略手上的异样,放任朦胧的意识再次睡了过去。 谢清棋醒来时,看到自己的手压在黎淮音手上,吓得瞬间清醒了。 她屏住气息看向黎淮音,此时对方睡颜安宁,发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还好,黎淮音还没醒,不然她真是有口说不清。 谢清棋小心翼翼将手拿开,拎起兔子回了自己房间。 竹月见她出来,便赶紧端来洗漱的东西,“世子,您醒啦。” “嗯,”谢清棋伸了伸懒腰,“这一觉睡得我腰酸背痛的。” 什么虎狼之词!而且,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竹月瞪大了眼睛,在她身后紧紧地抿着嘴唇,低头不语。 谢清棋不知道她的心思,洗漱完还不忘嘱咐道:“黎小姐昨日太累了,你让厨房将饭随时热着,但不要进去打搅她。” “是。”竹月点头如捣蒜。 新年算是彻底过去了,谢清棋出门去了医馆。 于掌柜并四个伙计已经在馆里等着了,另一侧还站着六个约莫十几岁的女孩。 几人见到这戴着银白面具的人走进来,便知是谁了,齐声喊道:“东家好。” 谢清棋笑道:“各位好,年节已过,我们这医馆也要正常开门了。老于,先给大家发奖金吧。”她说着递过去一袋银子。 “我们去年哪里做了多久,居然还有奖金?”一个伙计不敢相信地问道。 于掌柜笑呵呵道:“东家年前就与我说了,人人都有。” 几个伙计都开心得不行,另一个领了银子说道:“东家,您要没别的吩咐,我这就去后院收拾药材去,现在就觉得这一身使不完的劲儿!” 谢清棋摆摆手让她们走了,又对几个女孩说道:“你们之后的月钱和奖金比起他们只多不少,愿意的话便签了这做工契,自此之后悬壶堂的事情不准在外多说一句。” 之前悬壶堂便挂出牌子,说年关之后开张,谢大夫每日仍旧只坐诊半日,且来看病的人需填写一个册子,上面第一页要注明病人名姓与住址。 所有人看完即走,无需抓药,悬壶堂会派伙计将药送上门。 许多人都不理解,看个病为何要如此麻烦。谢清棋对外解释:“调理身体并非一朝一夕,一次两次能完成,将每次症状与所开药方记录在册,方便后续调整治疗方案。” 有人觉得她贴心,有人觉得多此一举,但全京城能有这本领的又只此一家,纵然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不过一上午,悬壶堂便多了几十本写过的册子,谢清棋看着上面几个熟悉的住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午她回到清风院,黎淮音自然是早已起床,只是,院中还多了一位稀客。 “雪姨!”谢清棋急忙走过去,“您怎么来了?可是面具做好了?” 行雪白了她一眼,嘟囔道:“见我远道而来,也不说问个好,先就惦记起面具来,我欠你们的吗?” 谢清棋急忙赔不是,笑道:“雪姨,是我着急了。您近来可好?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行了行了,你们家这院子要是寒舍我住的岂不是猪窝?面具已经交给你夫人了,打算给多少钱啊?” “您要多少给多少。”谢清棋毫不吝啬。 绿叶在一旁拍了下行雪:“你这人就是不爱好好说话!明明是做了好事非要把自己讲得很坏一样。” 行雪下意识想反驳,又想起些什么,忍下去了。 谢清棋走到黎淮音面前,问道:“可感觉好些了吗?” 黎淮音:“嗯,应该没事了。” 谢清棋不放心,牵过她的手腕把脉,见确实退了烧才安心坐下,拿起黎淮音放在桌上的面具仔细端详起来。 行雪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时候不着急关心面具了。 谢清棋摸着手中的面具,感叹道:“雪姨,它质感也太好了,摸着就像是人的皮肤一般,您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用人皮喽。” “啊?” 谢清棋打了个冷战,手中的面具差点掉地上。 行雪啧了一声,面不改色说道:“小心点,可没有几张禁得住你祸害,而且我最近没有杀人的打算,之后再想要可难喽。” “总不能真是用……人的皮吧?”谢清棋将面具放了回去,脸色有些惊恐。 噗。 其余几人都笑了起来,绿叶说道:“你还真信啊!她杀鸡都不敢,别说杀人了,逃跑的功夫倒是有些。” 几人说笑片刻,谢清棋为了感谢行雪,留她在家吃过晚饭,明日再走。 行雪思索片刻道:“也好,今日回去是有些晚了。” 绿叶满脸不可置信,道:“你还是行雪吗?该不会……打算今晚在定安侯府来一出劫富吧?” 行雪:“我……” 不等她说完,绿叶又道:“侯府戒备可不像其他寻常富贵人家,院内府兵是有弓弩手的。” 谢清棋打断道:“二位,你们确定要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个吗?”说完她又看向行雪道:“雪姨,您这次帮了很大的忙,想要多少银两都是应该的,我双手奉上,您无需以身犯险。” 见她说得真诚,行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恼道:“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偷东西,也不图你们什么回报。我行雪一向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何时看重过钱财。我就不能是……看你们为人还算有几分意思,留下来交个朋友!” 闻言,几人都放松下来,绿叶笑道:“算你有眼光。” 吃过饭,行雪也不让谢清棋额外再安排人打扫房间,与绿叶挤在了一处。 谢清棋坐在黎淮音房间,一下下轻轻挠着兔子的下巴,见兔子舒服得眯起眼睛,主动蹭她的手,忍不住喊道:“乖宝宝,真可爱啊。” 黎淮音正看着书,闻言抬眼望去,谢清棋只顾着陪兔子玩耍,没注意到她。 过了会儿,谢清棋用手拿着青菜,看着兔子一口口咀嚼,吃得异常香甜的样子,又夸道:“宝宝,吃东西好香啊。” 黎淮音将书放下,走了过去。 谢清棋察觉到面前落下了一道阴影,停了喂食的动作,抬头看去。 她笑道:“看累了?坐下歇会儿吧。”手上感觉到兔子撕扯青菜叶的动作,谢清棋急忙松了手,让它能吃到更多。 黎淮音皱眉道:“你出去喂它吧。” 谢清棋不解:“为何?你不是很喜欢它吗,今天下午陪它玩了好久。” “你们吵到我了。” 嗯?们是谁? 谢清棋环视屋子,最后视线落在了小小的兔子身上。 “兔子好像……没有叫吧。”谢清棋小声道。 黎淮音垂眸扫视两人,嗯了一声,道:“是你太吵了。” 谢清棋暗怪自己看到毛茸茸的小动物就忍不住话多,急忙道:“我把它放我屋里。”说着就拎起笼子,对兔子道:“乖宝宝,你先出去待会儿。” “等下。” “怎么了?”谢清棋回头问道。 “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谢清棋欣喜道:“好啊!叫什么呢?” 黎淮音思索片刻,提议道:“既然是上元节带它回来,不如叫,元宵?” “可以!”谢清棋看着白白圆圆的小兔子,忽然想起在原来的世界每逢元宵节必得吃一碗热乎乎的汤圆,转而问道:“你觉得汤圆这个名字怎么样?” 黎淮音挑眉,轻笑道:“不错,更符合它的形象了。” 谢清棋见她开心,也忍不住笑了,朝兔子说道:“宝宝,你有名字了,叫汤圆。” 黎淮音:“既然起了名字,我们要喊名字才是。若是叫习惯了,它以为‘宝宝’才是名字怎么办?” 谢清棋笑着点头称是,将兔子带了出去,边走边道:“汤圆,你与外面的几个姐姐玩会儿。” 黎淮音见她回来,仍继续看书,也不抬头:“你还回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针灸,哪日睡前少了这个?” “这次没在药里加东西?” 谢清棋在黎淮音面前站定,将她手里的书合上,灿然一笑:“昨日也没加东西。” 第27章 萧明烛也给黎淮音送房了? 黎淮音见谢清棋正颇为得意地看着自己,便浅浅勾唇一笑,接着打开方才被谢清棋合上的书,头也不抬道:“难怪我今日醒得早。” 谢清棋一愣,“我出门时你不是还没醒吗?” 黎淮音:“或许吧。” 谢清棋:“……” 所以她看到自己的手抓着她的手了?! 不能吧?要是黎淮音真的看到了肯定会让自己滚出去的。 谢清棋小心觑着黎淮音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她“秋后算账”,也不敢再说药的事情来逗黎淮音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行雪称自己该回去了,谢清棋几人知道她秉性潇洒豪爽,不习惯这高门大院的生活,便不做多留。 几人送她至府门外,谢清棋命人备了马车,东西装了满满一车。除了银两外,全是平日里用得到的实用物件,甚至包括给阿黄的一大块肉。 行雪再三推辞:“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这么麻烦。” “那怎么能行?”谢清棋言辞恳切:“这次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雪姨,一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心意我收下了,这些东西就……” 绿叶推着行雪到马车边,笑道:“别在这磨磨唧唧了,钱都不想要,你还是行雪吗?”她故意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哎?你该不是舍不得我吧?” “呵呵,这就走。”行雪翻了个白眼:“省得某些人往自己脸上贴金。” 待马车消失在众人视线中,黎淮音看向绿叶:“叶姨,我觉得雪姨她……” 绿叶一改方才嬉笑的样子,忧心道:“你也看出来了,她从昨日起就有些不对劲,我跟上去看看。” 谢清棋正打算去医馆,就听到有人来叫她:“世子爷,侯爷让您过去一趟。” 谢侯爷正在书房,见到她来,竟难得地没有发脾气,温声道:“坐那儿吧。” 谢清棋看到萧婉华也在,放心许多。她快走两步坐下,看着谢侯爷的脸色主动道:“近日孩儿无事时都有晨起练功。”当然很多时候都有事就是了。 “嗯。”谢平远顺着她说下去:“很好,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去军营的准备,不如明日就随我去看看吧。” 啊?怎么突然就要去军营了? 谢清棋急忙否认:“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谢平远皱眉道:“你不愿意?” 见谢清棋沉默,他说话带了些怒意:“本来看你赈灾时表现不错,以为你长进了,不想还是如此,烂泥扶不上墙!” 萧婉华在一旁劝解道:“侯爷,说好要与棋儿好好讲的,怎么又急眼了?” 谢平远叹气道:“夫人啊,你看看她现在,文不成武不就,将来怎么撑起这偌大一个侯府?” 萧婉华从前心疼女儿,一直不愿谢清棋去军营,可眼看朝廷开了女子科举,她不免动了几分心思。 若是谢清棋能挣得军功,将来坦白女儿身份继承爵位也不是不可能。她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萧婉华走过去,拍了拍谢清棋肩膀,道:“棋儿,这次听你父亲的,学点本事总是好的。” “可是我还要去医馆……” “你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去开什么破医馆!谢家祖坟都要被你气得冒黑烟了!”谢平远彻底忘了萧婉华之前的叮嘱,忍不住骂起来。 萧婉华瞪了谢平远一眼,对谢清棋道:“往常你不是只去医馆半日吗?那就下午去军营。”她虽然是在商量,但多少带了点不容置喙的语气, 谢清棋知道这事基本定了,只好妥协道:“母亲,过几日是淮音的生辰,我能不能给她过完再去军营。” 萧婉华笑道:“那是自然,看你待音儿如此用心我也高兴,就过了正月再去。” 谢平远还想说什么,萧婉华皱眉道:“你就不能让我们娘两个多待几日,再说音儿生辰也不能敷衍,不如就下月,省得着急忙慌地赶过去。” 谢清棋回房,不情不愿絮絮叨叨地和黎淮音讲下月要去军营的事,而生辰则只字未提。 黎淮音听完没什么太大反应:“挺好的,毕竟隐名埋姓开医馆对你来说也不是长久之计。” “可是,我上午去医馆,下午去军营,这么一来哪还有时间陪你——”谢清棋突然顿住,迎着黎淮音看过来的视线,弱弱道:“哪还有时间陪你和叶姨玩?” 黎淮音哑然失笑:“那你下个月想必更忙了,不如,我早些搬出去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谢清棋怀疑自己的语言系统坏了,说话怎么总是让人误会! “我知道,但是现在万事俱备,是时候适应一下新身份了。” 谢清棋心底涌起一股苦涩的感觉,连带着平日总是黑亮的眸子都黯淡了些,小心恳求道:“那,月底再走行嘛?” 还不待黎淮音回答,绿叶从门外匆匆赶来:“行雪她出事了!” 谢清棋与黎淮音赶到铜牛村时,村口的那座茅草屋周围一片狼藉,几个官兵还在翻找着什么。 谢清棋远远望去,发现村子里也有官兵的身影,正挨家挨户搜查。 绿叶道:“我跟了她半路,眼见她绕来绕去就是不往出城的方向去,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面遇到一队官兵,她跑进一个巷口后我就跟丢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谢清棋担心道:“雪姨最擅长易容,路上怎么会被官兵认出来?” 绿叶摇头,“她一向谨慎,我以为她会在路上戴张面具的。” 黎淮音愧疚道:“雪姨若不是来给我送面具,也不会被官兵发现。” 谢清棋急忙安慰她:“先别难过,雪姨应该还没有被抓到,我们且去看看。” 那官兵见几人过来,警惕道:“干什么的?” 谢清棋抬眼扫视几人,端出几分架子来,负手道:“本世子府内遭了贼,丢了一把价值连城的红玉折扇,陈方阜说今日发现了那贼人的踪迹,本世子特意来看看。”她说着又踱步打量面前几人,冷笑道:“看有没有哪个胆大的,偷偷藏了起来。” 那几人见她身着银灰锦袍,腰悬白玉,气度不凡,又听她直呼京兆府尹陈方阜的大名,一时不敢怠慢,只道:“启禀世子爷,这里昨日就已经被查封了,并没抓到那贼人,也未见到您说的折扇。” “哦?昨日就查了,那你们这是?” “今日遇到那贼人驾着马车离开,可惜被她跑了,我们担心她会再次回来,特意在此等着。” 谢清棋啧了一声,“那马车正是偷的本世子的!里面东西你们没动吧?” 那人小声道:“已经送到衙门了。” 几人回到府时天色已晚,谢清棋见黎淮音一整天都有些闷闷不乐,想要安慰又不知说些什么。 刚进屋,谢清棋看到坐着喝茶的人,又惊又喜:“雪姨!你怎么会在这里?” 行雪纳闷道:“你们这是去了哪里,我等了一天也不见人。” 谢清棋偷摸看了眼黎淮音,见她神色放松许多,这才笑道:“叶姨说您出事了,我们着急去找您了。” “别提了,昨天被人找到老窝,我辛辛苦苦做的面具全没了。还好大半银子早已分出去了,不然又要便宜那些狗官。本以为他们今日该离开了,谁知我驾车行至半路差点与他们撞上,你给我的那些东西都被收走了。” 绿叶松了口气,忍不住笑骂道:“昨天来了一天也不说,你是王八吗这么能憋?差点没命了吧!” 谢清棋也放下心来,笑道:“人没事就好,放心吧,东西都要回来了。” 行雪惊道:“这还能要回来?” 绿叶:“谁让人家有个好祖母呢,咱们这位世子一说车里东西是太后娘娘赏的,衙门二话不说原样还回来了。” “那我那些面具?”行雪目露期待。 谢清棋不好意思道:“恐怕暂时还不行……不过后面也是可以想想办法的。” 行雪:“算了,都被他们看过了,以后也用不了了。” 黎淮音走上前道:“雪姨,过几日我要搬走了,您若是不嫌弃,不如先与我住在一处。” “你要搬走?”绿叶和行雪异口同声,只有谢清棋一言不发。 绿叶看向谢清棋:“这小子赶你走?” 谢清棋:“叶姨,您怎么这么想我!”她委屈嘟囔道:“我巴不得跟着她一起搬走呢。” 黎淮音简单说了说自己要早些以新身份出去生活的打算,绿叶听了很是支持,表示要跟着她一起走。 行雪道:“我暂时也没地方去,倒是可以同你一起,还能帮你多做几副面具。只是,你可想好了我们住在哪里?” 谢清棋正暗自庆幸提前买好了院子,就听黎淮音道:“给人出谋划策,总是有些报酬的,足够买下几间宅院。” 她登时觉得一盆凉水泼下来,萧明烛也给黎淮音送房了? 那她这些天命人加班加点地整修院落算什么…… 绿叶闻言悄悄看了谢清棋一眼,好心疼。 那么贵的房子!好心疼钱啊! 谢清棋有些失落地回了自己房间,在一串礼物清单上划掉了最上面的那行,梦溪街府邸一座。 黎淮音本想与谢清棋商量如何出府,见她自进了房间便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时也不好再提。 或者,是她自己不愿提?黎淮音没想明白,也不是很想明白。 倒是片刻后谢清棋主动过来了,笑问道:“你若出去,打算用什么方式摆脱这世子夫人的身份?” 黎淮音抬眸,见谢清棋正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只是那眼底深处映着难以掩盖的失落。 她看着谢清棋强颜欢笑的样子,嘴边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谢清棋:“我知道你已经有主意了。” 黎淮音沉默一息,缓缓开口道:“对外说我重病不治,已经——” “不行!”谢清棋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 之前,黎淮音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一个书中角色,但现在,既然她来了这里,她不会接受黎淮音任何形式的死亡,传闻也不可以。 第28章 谢清棋忍不住越靠越近 黎淮音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一时怔愣,开口道:“我知道这样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到时府内无需白衣缟素,假装置办一口棺木后对外放出消息就行,只是辛苦你要落个丧妻的名声了。” 谢清棋正后悔方才说话声音大了些,听见黎淮音这么讲顿时又气又心疼。 她气黎淮音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怕麻烦才不同意她假死之法。 她心疼黎淮音遇事总是先考虑别人,从前为着不连累旁人,宁愿自己受苦想办法另谋出路也不揭穿她女扮男装的真实身份。现在都要走了,担心的却是会给侯府带来麻烦,给她带来丧偶这样的名声。 可话到嘴边,谢清棋却不知从何讲起,只能侧过头闷声道:“你既知道这名声不好听,就不要用这种法子离开。” 黎淮音低下头,片刻又道:“你我本来就没有夫……妻妻之实,不如就先说出我们和离的消息,之后我无论是再改名换姓或是假死脱身都与你无关了。” 谢清棋嘴唇动了动,终究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们最初便是有名无实,后面写下和离书后自己更是无名无分,便只好小心央求道:“到时只说我们和离,你远走异乡,不要说什么重病不治的话可以吗?” 黎淮音看着谢清棋隐在昏暗中辨认不清情绪的眼睛,点头答应。 两人最后的交集也要消失了,谢清棋心中难过,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挤出一个笑道:“可想好搬走的日子了吗?” “月底前。” 谢清棋无言,她知道黎淮音必然都已准备妥了。 —— “你说什么?”萧婉华一拍桌子,方才谢清棋给她端的茶也顾不得喝了,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洒出大半。 谢清棋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孩儿要与淮音和离。” 萧婉华捂着心口,怒声道:“谢清棋,你可真是长本事了!从前你做出那许多混账事来,音儿都原谅你了,现在你竟要与音儿和离,我是不是太过骄纵你了?” 华十安见状急忙劝道:“别动这么大气,先听听棋儿怎么说,或许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呢。” “音儿样样都好,她能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萧婉华抓着华十安拦她的手臂,看着谢清棋恨铁不成钢道:“你今日给我说清楚,否则别认我这个母亲。” 谢清棋昨晚便想好了今日之事,低头道:“孩儿本就是女子,当初与她成婚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隐瞒我女子身份罢了。可如今女子科举已开,孩儿不想一辈子装作男人打扮,早日分开对两人都好,她今后或许能再遇良人。” 谢清棋越说越难过,本来上面那番话只是她编排来的借口,可亲口一字一句念出来,才发觉竟是句句属实。 黎淮音离开她,自然有更好的选择,她本非她的良人。 萧明烛才是。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帮黎淮音治好旧疾一件事。 萧婉华沉默,片刻后叹息道:“这是你们两人商量好的结果吗?” 谢清棋:“是。” “音儿生辰在即……” “既已和离,侯府办生辰宴想必只会让她觉得不自在,甚至给她添上许多麻烦。”谢清棋之前确实考虑不周,若是侯府大张旗鼓给黎淮音过生辰,不日后两人又和离,不免引人怀疑。 但是不办谢清棋也不太愿意,她回房后看着自己准备的清单,上面的院子被她昨天划掉了。既然已经买了,不如就用来办这生日宴。 这几日,谢清棋每日都一早出门,至夜方归,除了针灸外两人竟没什么相处时间了。 黎淮音心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也能理解她,毕竟谢清棋马上没了明面上的夫人,她总要再找合适的人隐瞒她女子身份的。 想到昨日,提起和离谢清棋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黎淮音心底泛起一股苦涩。 或许,谢清棋比她更想和离,数月前的百般不愿只不过是侯府世子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夫人。 谢清棋私下找到绿叶和行雪,想让两人帮她瞒着黎淮音,在新买的宅院里给黎淮音准备生辰,当日再寻个借口带黎淮音过去。 两人自然答应下来。 而后谢清棋又纠结起另一件事,黎淮音生辰宴,还要不要邀请萧明烛呢? 她满心酸涩,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提前知会萧明烛一声。否则若萧明烛来侯府给黎淮音送贺礼,却见府内没有办宴,倒显得她们忘了,不在意黎淮音似的。 况且,她来了黎淮音会更开心吧。 谢清棋愤愤写下邀请函,怨气若成实体,早化作利刃把那薄薄的纸大卸八块了。 搁了笔,她又觉得有点好笑,平白跟那纸较劲作什么。她认命似的闭了闭眼,叫了人来明日给萧明烛带去。 又过了几日,谢清棋不仅要早起练功,上午在医馆也是忙得抽不开身,忙忙碌碌地接诊,还要教那几个女孩一些针灸理疗之法。 就连于掌柜也时不时来请教一些问题,一把年纪了还想着精进医术,谢清棋有些无奈又有些敬佩,只好耐心解答。 转眼便到了黎淮音生辰这日,谢清棋本就期待已久,想着萧明烛回信说她也会到场,便起个大早好好地装扮了一番。 黎淮音出门时,就见到谢清棋站在房间内,拉拉袖子抻抻衣摆,孔雀开屏的样子,一改前几日颓态。 谢清棋银白长袍,玉冠束发,见她出来便灿然一笑,眼角眉梢都带了些春风得意,当真可称得上是翩翩少年。 两人打过招呼,谢清棋便又匆匆出门去了,黎淮音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念头,她……是不是有了倾慕之人? 所以……今日她这么开心,又突然打扮得如此精致,原是要去见心上人吗? 黎淮音暗怪自己胡想,两人既然已经和离,谢清棋做什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正胡思乱想着,萧婉华带人来了她这里。 黎淮音看到她身后几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平日在萧婉华房里伺候的几个嬷嬷小心架着一个雕龙画凤的方盒放在了桌上。 黎淮音不解道:“萧姨,这是?” 萧婉华一笑,命人打开那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块长宽约两尺,厚有一寸的白玉。 “今日是你生辰,萧姨送你这块灵犀暖玉作为贺礼。每到冬天你便将它置于书案上,即使是三九严寒,此玉亦会有温火之气*,读书劳心劳力,切不要冻坏了身子。” 黎淮音自然知道这等宝物的价值,婉言拒绝道:“萧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没什么,你就当做是萧姨弥补了这些年亏欠你的生辰礼。”萧婉华拍拍她的手道:“再说,也只有你这孩子刻苦读书,才用得上它,你若不要,岂不是使美玉蒙尘?” 黎淮音有些犹豫:“可我已经不是……” “不是我家的媳妇了?”萧婉华笑道:“我前几日就知道了,我这不是送给儿媳的,是送给女儿的。” 萧婉华抬手指了指身后几个箱子,道:“这是我为你备下的嫁妆,将来你若是遇到了好的,便带过去,若是想自己一个人生活,也可用它们置办些家产。” 知道黎淮音月底前就要走,萧婉华不免感伤,心里一时有千言万语。但谢清棋早就嘱咐她,不要问及黎淮音的打算,以免她为难。 直到下午,黎淮音看着一屋子东西,心里仍是愧疚难当。 红莺劝慰道:“小姐,您别伤心了,今日生辰合该高兴才是,萧夫人她是真心待您。” 青榕有些不平:“萧夫人都如此用心,那位世子除了吩咐厨房做一桌好菜,一整天竟然连面也不露。从前看着人挺好,和离后竟是一点情义都不念了。” “青榕,她本就无需做这些,不要再说了。” 绿叶这时从门外走过来,问道:“音儿,今日下午没什么安排吧?” 黎淮音:“没有,叶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绿叶尽力压下激动的心情,让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今日是你生辰,叶姨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只有一件衣服大小还能算个礼物,你可愿意穿上?” 黎淮音道:“叶姨送的,我自然愿意。” 绿叶笑道:“既然这样,我在酒楼定了厢房,咱们一块出府小聚如何?” “好啊好啊。”不等黎淮音回答,红莺先激动起来,“我早不想闷在府里,生辰就该热热闹闹的才是。” “那你们两个去给音儿化一个适合生辰的妆容,换上衣服,咱们出发!” 黎淮音不知怎么的就定了下来,反应过来时两个小丫头已经拉着她回房装扮起来了。 等拿出绿叶送的那身衣服,黎淮音不禁一愣。 叶姨是把多年积蓄都拿了出来吗? 这身红衣,竟比之前她进宫穿的那件还要华丽,绯红为底,鎏金绣凤,细密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黎淮音坐在马车里,问道:“叶姨,是哪家酒楼啊?” “已经到了。” 黎淮音下车,眼前是一座开着府门的院子,并未见什么酒楼,她扭头看向绿叶。 绿叶只神秘一笑:“进去看看。” 几人穿过花园,园内梅花开得正红,再往前,假山上接水榭,下面池水清澈,数百尾锦鲤游曳其中。 转过垂花门,她一眼就看到谢清棋站在客厅前。 在谢清棋身旁,是行雪,竹月,萧明烛几人。 见到她来,几人齐声喊道:“生辰快乐!” 只有谢清棋没出声,她早就愣在原地,眼中只有那一袭红衣,竟是忘了几人约定好的祝贺。 也顾不得旁人都在这里,谢清棋快步向黎淮音走去,站定在她面前。 两人一绯红,一银白,在青砖黛瓦的院中对视。 谢清棋衣袖下的手指紧了又紧,捏了又捏,她大脑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话都忘在了九霄云外。 黎淮音看她发怔的样子,本就微微上扬的眼尾浮上了一层笑意,昳丽的五官越发明艳,如春风拂过冬雪一般。 谢清棋不禁跟着弯起漂亮的眼眸,下一刻,她倾身向前。 看着面前的莹白耳廓,谢清棋忍不住越靠越近。 第29章 “不如喝交杯酒吧。”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无可近时,被迷了心窍似的谢清棋才猛然清醒,薄唇轻启,在她耳边小声道:“生辰快乐。” 说完她便退回到方才站定的位置,却仍旧盯着黎淮音,眸光亮若星辰。 耳侧温热的气息散去,黎淮音悄悄攥紧的手指松了下来。 她见到廊下站着的行雪和萧明烛等人都望着她们这边无声地笑,黎淮音收回视线,看向谢清棋微微蹙眉道:“你就为了说这个?” 谢清棋还没反应过来,黎淮音已经一扭头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走向众人。 生辰不说这个要说什么? 谢清棋没想通,只好先跟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距离黎淮音太近,她只觉得这一小段路全染上了淡淡的清冷梨香。 行雪看到这俩人终于过来,笑道:“快进屋吧,从绿叶出发去接你们没多久,有人就非要站在屋外等着,要不是担心被人看到,她怕是要站到大门外去。” 众人都笑,簇拥着一起进了屋内。 屋内地上铺着绒毯,四角都放了炭火,暖如春日。窗格嵌着琉璃,几净明亮,即便不开窗也能将园中景色尽收眼底。 窗台上是一尊小巧的铜炉,正散发着袅袅淡香。 谢清棋循着记忆找了许久,才找到这种接近黎淮音身上香味的香,但刚才凑近黎淮音后再闻这香,便觉得还是差得很远。 一面青花山水檀木屏风后,放着众人带来的生辰贺礼。 几人坐在厅内的八仙桌上,谢清棋冲竹月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陆续有人传菜上来。 萧明烛道:“既然是生辰,只吃饭有什么乐趣,我们来个行酒令如何?” 绿叶道:“好啊!” 萧明烛和黎淮音自不必说,谢清棋没想到行雪、绿叶并上三个小丫头竟然都满口答应。 谢清棋有些心虚,看向一脸兴奋的绿叶,问道:“叶姨,您还会这个?” “啧,看不起谁呢?”绿叶不满道:“我虽读书不多,但从前跟着音儿母亲耳濡目染,对几幅对子还是可以的。” 合着,就她一个现代人不能出口成诗。 “那我们就开始?” 萧明烛显然有备而来,从身后拿出一个竹筒,说道:“里面有数十根签,每签两字,第一人抽签,然后以此为题,作出第一句诗,其余人接着此句往下。若是谁作不出,便罚酒一杯。” 黎淮音作为今日生辰宴的主角,先取出一支,上面写着“腊梅”二字。 她看向窗外,片刻便先起了首句:“风雪园中立此身。” 萧明烛接下句,接着是绿叶,三个小丫头虽接得勉强,也总算过了。 轮到谢清棋时,她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来,众人笑闹着倒酒,让她喝了。 最后是行雪,不等旁人催,她二话不说便自己斟了酒,一饮而尽。 第二轮萧明烛抽签,一圈下来又是谢清棋与行雪受罚。 谢清棋:“……” 她看行雪喝得高兴,无奈道:“合着您刚才不反对,是冲着酒来的!” 一连三杯酒喝下去,行雪乐在其中,谢清棋先受不住了,抱怨道:“不行,你们这些读书好的太欺负人了,我不玩这个。” 绿叶笑道:“人家竹月平日照顾你这个世子,如今却都能答上来,难道说你读的书还不如她多?” 谢清棋脸色一红,她在现代压根不学吟诗作对,更没刻意训练过,谁知原主的脑袋像是防火墙一样,知识它不进脑子啊! 黎淮音瞥了一眼谢清棋泛红的脸,开口道:“总是罚她们两人也没意思,不如就换一个吧。” 还没等谢清棋提出麻将斗地主等现代生活中的绝妙娱乐方式,萧明烛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竹筒,介绍道:“一只签子,一句诗,一道酒令。” 这次竹月被指为酒司令,红莺负责添酒。 竹月从中拿出一只,先念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她环视众人,视线最后落到黎淮音身上,笑道:“最晚到场者饮一杯。” 红莺刚给自家小姐斟上,就听谢清棋开玩笑道:“叶姨,你们几位好像是一起来的?” 红莺又给青榕和绿叶倒了一杯,最后笑道:“我这添酒的人也给自己来一杯吧。” 绿叶喝完后冷哼道:“我是为哪个臭小子跑了一趟才来晚的?” 谢清棋急忙起身,拿起杯子要酒,笑道:“叶姨,这不是见您一路冒风赶来,想让您喝杯热酒暖暖嘛,这一杯我敬叶姨。”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黎淮音举杯道:“谢谢诸位今日前来,我敬大家。” “好啦好啦,我要接着抽签了!” 竹月拿出第二只签子,念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无奈笑道:“这签连累的人可多了,尚未成家之人喝一杯。” “这签好!”谢清棋扫视一圈笑道:“除了我与淮音,似乎各位都要喝啊。” 许是已有些醉了,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萧明烛也在,或许不必喝这杯酒的另有其人。 可其余人都没对她刚才的话表示反对,包括黎淮音,谢清棋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 她冲着黎淮音眨眨眼,黎淮音只当她怕喝酒,求自己不要说出和离之事,便点了点头。 绿叶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直摇头,啧啧,没眼看。 萧明烛拿起杯子,想到殿前台阶下那道身影,暗暗苦笑,一饮而尽。 第三只签,“十七人中最少年。” “年龄最小之人饮一杯。” 绿叶和行雪最先排除在外,萧明烛喊谢清棋表弟,自然也不是最小。 竹月开口道:“我比世子大一岁。” 红莺笑道:“我们俩与小姐同岁。” 所有人目光聚集在黎淮音与谢清棋身上。谢清棋记得原书中曾说过黎淮音将近花信年华才成家,便推测道:“你今年大概二十三周岁?” 众人:???合着你们俩成婚到现在不知道对方年龄! 黎淮音微微蹙眉看向谢清棋,另一侧的手扬到肩膀处,红莺见状忙把酒壶递过来。 她拎着酒壶斟上满满一杯,递给谢清棋淡淡道:“喝吧。” 绿叶笑道:“倒是没想到她是年纪最小的。” 谢清棋看着那被葱白手指举着的酒杯,很想就这么凑着黎淮音端酒的手喝掉。但是众人都在,她只好乖乖接过来,小口喝着。 “快喝,不许耍赖偷偷倒掉。” “放心吧,我酒品好着呢。”谢清棋巴不得这杯酒能再多点呢。 “再一个了。”竹月拿起一只签,待看清上面的字后脸上不觉带了些羞意,念道:“巫云楚雨遥相接。” 谢清棋没听懂,除了黎淮音外的其余几人似乎猜到了什么,均目露期待。 果然竹月读酒令的声音都小了些,快速念道:“同居者饮。” “哦~” 谢清棋这才反应过来诗句的意思,下意识去看黎淮音。 “哦~” 方才的起哄声又大了些。 黎淮音转过头避开谢清棋的视线,有些后悔方才没有趁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那一签说出和离之事了。 “快喝,快喝。” 红莺给两人倒酒,玩笑道:“不如喝交杯酒吧。” 行雪拍手叫好,“来来来,交杯酒!” 因为黎淮音转过去了,谢清棋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只见原来莹白如玉的耳尖染上了一层绯意,还有渐渐加深的迹象。 又听到绿叶起哄道:“是啊,我还没见到你们成婚喝合卺酒呢。” 谢清棋忙着解围,说话没经过大脑:“下次结婚一定叫您。” 众人:“……” 绿叶干巴巴笑了两声,探头问道:“还有……下次?” 谢清棋一顿,她与黎淮音已经和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没有下次结婚的机会了,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没有下次了。” 只是……她一想到黎淮音下次结婚是跟别人,心里就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 “这还差不多。”绿叶满意地靠回椅背。 黎淮音闻言并未回头,只是捏紧了藏在桌下的手。她们两人没有下次了,谢清棋与别人呢? 最终两人还是各自喝了酒。 谢清棋喝得最多,又不胜酒力,此时已经有了两分醉意,无论如何不肯玩行酒令了。 她拿来特意找人定制的一副麻将,笑道:“也该我提一个玩法了。” 听完规则后,谢清棋,黎淮音,萧明烛三人各坐于一侧,行雪与绿叶两人一起坐在一侧,开始打起了麻将。 谢清棋本以为自己肯定能够凭借经验稳操胜券,不想黎淮音除了第一局还不熟悉规则输了一次,之后便开始连胜。 她一人稳坐庄家,另外三家输得一塌糊涂,除了行雪酒量好还能坚持,谢清棋与萧明烛都已经有了五分醉。 萧明烛摆手道:“不能再喝了,我们还是赌钱吧。这样,你那座宅子的租金我包了。” 谢清棋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忙问:“什么宅子的租金?” “淮音打算搬出去住的宅子啊。” 谢清棋激动道:“太好了!” 黎淮音不解地看向她,谢清棋只笑道:“没事,继续继续,我也要赢她的钱。” 萧明烛呵呵一笑,敢情两人一块来她这里赚买房钱? 绿叶和行雪急忙声明:“我们可没这么多钱,还是选喝酒吧。” 几人至晚方散,谢清棋已经醉得有些不清醒了。 萧明烛输了十年租金,承诺过几天就命人送来,临走时皱眉看了眼这位“一毛不拔”的表弟,心道姑母家有这么拮据吗? 行雪喝撑了,绿叶不好意思一直让她挡酒,也喝了不少。竹月只好先带她们去侧厢房休息,临走时让黎淮音先照看一下谢清棋。 黎淮音见谢清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道:“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谢清棋摇头,只笑笑不说话,跌跌撞撞地拉着黎淮音去往卧房。 外面虽只有一小段路,但冷风吹过,还是不免催发了谢清棋的酒意。 黎淮音刚关上门,谢清棋便头重脚轻地向她倒来,黎淮音急忙扶她,却因为力气太小被谢清棋压着后退了一步,两人靠在了门上。 黎淮音别过脸:“你醉了。” “没有,我是开心。”谢清棋觉得脸很烫,下意识去寻找冰凉的地方——黎淮音。 她将脸贴在黎淮音颈侧,觉得热气缓解了很多,闷声道:“不要萧明烛——” “嗯?” “不要萧明烛的房子,我送你这座院子好不好?” 黎淮音低头看向她,笑问道:“衣服也是你命人做的是不是?”你真的好喜欢红色。 第30章 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跟人跑了 谢清棋没有回答,只坚持问道:“我送你这座院子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细白脖颈,颈侧传来阵阵酥麻痒意,黎淮音忍不住拉开一点距离。 她视线越过谢清棋,扫过房内紫檀架格、落地烛灯、碧纱橱窗,绫罗帐幔……卧房的一桌一椅,一几一榻都十分用心,豪奢程度更胜她从前在黎家的闺房。 这样的贺礼对她们两人的关系而言过界太多。 她本以为谢清棋会对她的离开有些不满,即便没有,两人今后也要桥归桥路归路,可是…… 谢清棋为何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能想到的,没想到的,谢清棋都想到了。 即便为她做了这么多,也只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生辰快乐。 她这么想着,忽然有股分辨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黎淮音忍不住皱起眉头。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个人闭着眼踩在云上。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感。 “你不需要送我院子。”黎淮音说完向旁边挪了一步,躲开了醉酒之人的“禁锢”,留她一个人靠在门上。 谢清棋抬头看向黎淮音,被酒意浸染的眸子带了些迷茫,此时又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推开了。 眼前之人一袭红衣似火,在屋内烛光映照下更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只是,那堪称绝色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谢清棋缓缓低下头,打开屋门就要出去。 “你去哪儿?”寒风透过狭窄的门缝灌了进来,黎淮音急忙拦下她,关上了门。 谢清棋垂着头闷闷道:“你不要这院子,肯定是它不好,那我也不要了。” 黎淮音只觉得无奈又好笑,意识到自己方才拒绝得太过冷漠,便软下声道:“你喝了太多酒,不能吹风,就在这里休息好不好?” 谢清棋摇头,“这是你的房间。” “送给我之前,它还是你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们的房间?” 黎淮音:“……” 黎淮音无言以对,不知道她这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但担心谢清棋又要跑出去,只好点点头。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人真的喝醉了吗? 谢清棋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傻笑着晃悠到架格边拿下一张纸,准备好笔墨,示意黎淮音过来。 她将笔递给黎淮音,笑道:“你来写。” 黎淮音接过笔疑惑道:“写什么?” “写我把院子赠给你。” 黎淮音哑然失笑,没见过这么怕送不出礼物的。 但一时间她又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样大的一份礼,提笔的手迟迟未有动作。 谢清棋此时脑子倒是清醒,撇了撇嘴不满道:“你今天接受了萧明烛的礼物。” 黎淮音一愣,才想到厅内那一堆礼物,无奈道:“我还没见过呢,那不是你代我收下的吗?” 谢清棋想了想,下午黎淮音还没来,萧明烛好像是把礼物直接交给了她。 但她还是不想妥协:“你接受萧明烛帮你租的房子,却不要我送的院子。” “那是我帮她出主意应得的,今日的租金是我赢来的。”黎淮音一句一句耐心地解释。 谢清棋没了话反驳,开始后悔没有把院子直接输给黎淮音。 她脑子晕晕沉沉,左思右想,最后走近黎淮音,低着头道:“那你把赢她的钱拿来买我的院子,可以吗?” “不够。” “够的!” 谢清棋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黎淮音只好答应。 之后再补给谢清棋就是了。 她提笔写到一半,都还觉得自己有点像哄骗小孩的无良奸商。 “世子,黎小姐。”竹月敲门。 看到黎淮音停笔望向屋外,谢清棋立刻不依了,挪步挡住她的视线催她继续写,自己则一边看着黎淮音一边退到了屋门处。 竹月与谢清棋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谢清棋回到桌旁,一手托腮,盯着清隽灵秀的字一个个浮现,又整整齐齐地晕染在色白如雪的纸上。 很养眼,但还不够。 她视线沿着笔杆向上,在纤细白皙的手指处略做停留,最后定在了黎淮音瓷白手腕内侧的一颗小痣上,久久没有移开眼。 谢清棋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很想将那颗痣轻轻压在指尖下摩挲,看着看着它周围皮肤渐渐变红…… 黎淮音专心笔下,没有察觉到身侧之人灼灼的目光。她写完后正要拿给谢清棋看,就见对方正盯着什么发愣。 “我写好了。”黎淮音搁下笔,将“买房合同”推到谢清棋面前。 谢清棋看也不看,一手将那纸推远了些,另一只手缓缓去牵黎淮音的手腕。 她如愿摸到了那颗小痣,拇指轻轻压在上面,却不舍得摩挲半下,只餍足地眯起眼睛。 “你……”黎淮音睫毛轻微颤动,下意识想抽出手。 但她抬眼看到谢清棋眼神朦胧地望着自己,眸中没有一点邪念,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猫。黎淮音的心一颤,却不愿多想,只当谢清棋醉得厉害,任她牵着了。 温暖的房间中凝结起一种微妙的气氛,黎淮音轻轻抿了下唇,问道:“刚才竹月找你做什么?” “嗯——”谢清棋努力回忆了一会,如实答道:“问我们何时回去?” 黎淮音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怎么说的?” 谢清棋笑道:“我说今晚不回去了,让车夫先走吧。” 黎淮音:“……” 黎淮音垂了眼,站起身来。 谢清棋感受到那颗小痣从她拇指下滑过,接着那整个手腕脱离了她的手掌。 她着急道:“你去哪?” “叫人给你煮些醒酒汤。” 话音刚落,黎淮音开了门就见竹月去而复返。 原来竹月方才就已让厨房备下醒酒汤了,黎淮音暗赞她的细心,又听她道:“是否需要伺候您梳洗?” 黎淮音扭头看谢清棋一眼,轻声道:“不必了,你们把洗漱的东西送过来就好。” “等下。”黎淮音叫住竹月,问道:“这院子里可还有空房?” 竹月摇头:“除了府里丫鬟婆子住的,另外两间被雪姨和叶姨住了一间,还有一间是奴婢和两位姑娘住的。” 黎淮音轻叹口气:“没事了。” 谢清棋喝了醒酒汤后也没清醒多少,还吵嚷着要给黎淮音针灸。 黎淮音咬了咬牙,这人白天怎么好意思夸自己酒品好的…… 最后还是黎淮音威胁说要是她不乖乖睡觉就不要这院子了,谢清棋才罢休,听话地躺到了床上。 不知道是酒还是汤起了作用,谢清棋眼皮打架,很快昏睡了过去。 黎淮音看着谢清棋旁边空着的一半床位,叹了口气。 —— 第二日,谢清棋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缓了片刻后昨晚的记忆依稀浮现,吓得她立刻清醒了八九分。 她……居然敢蹭黎淮音脖颈,还胆大包天地牵了她的手?! 房间内已经不见黎淮音的踪影,谢清棋暗怪自己昨晚睡得太沉,也不知道黎淮音最后在哪里休息的。 她翻身下床,四处看了看,就看到整齐放在桌上的“买房合同”,无奈一笑。 这人真是不愿占自己一点便宜。 黎淮音已经在客厅用过了早饭,见她来,平静问道:“酒醒了?” 谢清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试探问道:“昨日的买房合同还作数吧?” 黎淮音嗯了一声,道:“我今日最后与你回去一次,与萧姨道个别。” “好。” 两人回到府内,黎淮音站在住了数月的房间里,环视一周,发现并没有多少东西可带,或者说不用带,谢清棋送她的院子比起这里的东西只多不少。 黎淮音拿出一个雕漆木盒,打开,最上面是一张和离书。她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把盒子带走了。 谢清棋没有去听黎淮音与萧婉华说了什么,只知道黎淮音走时,两人眼眶都是通红的。 她慢慢走到了黎淮音的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熟悉的清冷梨香。 “谢清棋。” 一道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谢清棋急忙擦去脸上泪痕走出去,笑道:“叶姨,您怎么还没走?” 绿叶挑眉问道:“你哭啦?” “没有!”谢清棋矢口否认。 “好好好,没有。”绿叶摆摆手,道:“音儿托我转达,你当初既然反对公布她重病不治的消息,现在就由你来决定用什么理由解释她的离开吧。今后没有黎淮音,只有燕府燕照雪。” 谢清棋一听又差点哭出来,哪还有心情思考什么理由,强忍哭腔道:“不用找什么理由,就说她跟您走了,去游历江湖去了。” 绿叶看着她匆匆回房的背影,喊道:“那我就这么说了。”她不禁叹了口气,一把年纪了还得做这散布谣言的事。 几天后,谢清棋回了医馆,馆内已经收集了近二百册病例本。几个女孩虽还不能做复杂的针灸,但在谢清棋指导下,基本的施针已经能完成,医馆正如她当初的设想一步步走向正轨。 谢清棋在这里戴着面具,反而不用掩饰自己脸上的失落,倒是挺想一整天都待在这里。 中午病人都已经接诊完,一个叫花云的女孩从二楼走来,递给她今日的册子。 谢清棋打开后看到上面记录着—— 户部侍郎家三小姐李文卿:“凤姐姐,你听说没,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跟人跑了。” 平北将军之妹陈芷凤:“怎么没听说,据说还是跟一个江湖人士跑的。” “你说,那谢清棋的夫人都跑了,她竟然没一点反应?” “谁知道呢?不过她从前就是有名的不学无术,估计找新欢去了吧。” “亏她咽得下这口气!” …… 谢清棋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叶姨,我是这个意思吗!” 30-40 第31章 “女人也可以吗?” 记录在册的消息,除了夸赞哪家铺子的胭脂好看,谁家店里的布料新颖别致,就是谈论谢清棋如何如何。 无聊。 谢清棋翻完册子,余光瞥了眼旁边的女孩,若无其事地将册子放到了桌上。 花云很是伶俐,立刻将下一本递到她桌案上。谢清棋将今日所有记录都看完后,突然发现第一页有一张女子的画像。 “这是,看病之人的画像?”谢清棋问道。 花云点头道:“是我画上去的。” 谢清棋随手翻了其中几本册子,果然每本第一页都有细细勾勒的小像,大多都有九分相似,十分传神,可见绘画之人细心。 “怎么想起来画小像了?” “来看病的小姐夫人很多,我担心姑娘们记不住她们的样貌,记录错了册子就麻烦了。” 谢清棋抬眼打量她片刻。 在几人之中花云学习针灸是最认真的,不仅努力,还异常聪慧,很多东西一点就通,当真难得。 谢清棋浅笑道:“你很聪明。” 花云低头道:“我母亲前两日托人写信来,说现在吃的穿的住的样样都好,就连腿疾都轻了很多,我只是想为东家多做点什么。” “不觉得我是在拿你母亲威胁你吗?你们签的做工契,说白了与卖身契没什么区别。” 花云大着胆子看向谢清棋戴着面具的脸,道:“当日我与母亲逃难来京城,母亲重病,多亏东家出手相救,又让人给我们母女安排了住处。我知道只要听东家的话,母亲自然可以平安,又何谈威胁呢?” 谢清棋点点头,花云带着册子下去了。 她收拾妥当,刚准备离开医馆,便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谢大夫。” “陈小姐。” 陈芸现在已经不戴面纱,整个人看起来自信许多。她笑道:“谢大夫这是打算走吗?” “嗯,今天坐诊结束了。”谢清棋说着走到了门口。 看着陈芸欲言又止的样子,谢清棋问道:“陈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陈芸:“不知能否耽误谢大夫片刻,再为我把脉看看?” 谢清棋丝毫没有转身回馆内的意思,走下台阶,道:“导致你脸上生暗斑的病根已除,不必再看了。况且,这已经过了晌午。” 陈芸自然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过了晌午,坐诊结束,不会为她破例。 她没有介意,从身后丫鬟手里拿过一封请帖,递给谢清棋道:“府内过几日要办一场鉴香宴,不知谢大夫可愿参加?” 谢清棋没有接:“我是大夫,不懂香料,就不去叨扰贵府了。” 陈芸见她无意,言语间不禁有些着急:“谢大夫,您医术精湛,我母亲与哥哥早想亲自上门感谢,不瞒您说,这次相邀也是存了与您合作的念头。” “合作?” “我们家香料生意虽然遍布各省,但近些年都未能再扩大销路,我哥哥听说了您的悬壶堂,认为可以与您一起做养生的香料,一定会卖得很好。” 谢清棋知道她的哥哥是陈织,当时河灯宴会就是他出的钱。 不过她可没什么赚钱的想法,婉拒道:“承蒙贵府相邀,但我只是一个小小大夫,看顾好这间医馆就满足了,实在没精力做其他了。” 陈芸本以为谢清棋一定会同意与陈家合作,好将这医馆生意做得更大,却不想…… 若是谢红只愿意守着面前这间医馆,母亲是不可能同意她与眼前之人在一起的。 “谢大夫。”陈芸见四下无人,低声道:“要是能研究出上佳的养生香料配方,后续制作等一应事情无需您操心,我们陈家的生意有当今二皇子殿下照顾,不愁卖不出去。” 面具下的谢清棋皱起了眉,二皇子萧晟? 原书中描写此人的笔墨不多,只知道他喜好游山玩水,并不参与朝堂争斗。 但,毕竟是皇室中人,这位二皇子若能够插手京城中大商大贾的生意,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务正业、醉心山水之人,那这无意于权力的名声…… “多谢陈小姐美意,但还是不必了。”谢清棋与陈织认识,哪怕她有意改变了声音,被认出的风险还是太大了。 陈芸的心沉沉落了下去,正失意时,又听谢清棋道:“陈小姐若是有空,下次可以来试试我们的针灸,可调理身体、助眠安神。” 陈芸当即笑道:“一定。” 谢清棋见她喜笑颜开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对利用陈芸这件事她总归有些过意不去。 回到清风院,谢清棋无事可做,便坐在桌边发呆。 片刻后,她进了黎淮音的房间,在黎淮音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了。 桌案一尘不染,上面还有黎淮音曾看过的几本书,曾用过的笔墨纸砚。谢清棋抬起手,指腹一一蹭过几支白玉紫毫毛笔,其中一支,她也用过。 想到这里,谢清棋不禁失笑。 那时,她被黎淮音用金簪抵着脖子,被迫答应写下那份和离书。 她一个现代人,哪知道和离书怎么写,只好黎淮音念一句,她跟着写一句。 她那时还不熟悉繁体字,总是写错,黎淮音就在一旁一笔一划地教她。 谢清棋转悠到梳妆台,看到梨花镜里玉冠束发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她前二十年都是女生装扮,哪里会想到来到这个世界,不止打扮成男人模样,还结了婚。 甚至又离了婚。 随手打开妆匣,里面的首饰有些黎淮音戴过,有些没有。谢清棋觉得黎淮音的眼光果然很好,她戴过的东西都更好看一些。 比如这两只款式一样的簪子,黎淮音戴过的那只青色的明显更好看。 谢清棋左看右看,有些疑惑,怎么没有刺破自己脖颈的那支金簪? 她叫来竹月,问道:“可有人动过这匣子?” 竹月回道:“您吩咐过不准闲杂人等动黎小姐房间的东西,这两日都是奴婢亲自打扫,没有碰过。” 谢清棋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是黎淮*音带走了? “谢清棋!”萧姝嫣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听说黎淮音跟人跑了?” 谢清棋此时听到她的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她关好房门走出去,冷笑道:“萧姝嫣,你是不是整日吃饱了没事干?” 萧姝嫣怒道:“你敢跟本公主这么说话?” “说了又如何,你尽可以去圣上那里告状,治我一个大不敬之罪。” 萧姝嫣听她这么讲,反而笑了:“黎淮音走后,你人都硬气不少嘛。有她在时你就不敢这么说,你也知道她是你的污点。” “她不是!”谢清棋缓了口气,道:“是我配不上她。” 萧姝嫣:“人都走了你还维护她做什么?我当初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勾引昌玉哥哥在前,后来又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如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你……”萧姝嫣想到这次来的目的,将脾气压了下去,闷声道:“既然她走了,你是不是可以和昌玉哥哥重新做朋友了?” 谢清棋有时候真想打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无语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周昌玉不喜欢你与黎淮音无关,更与我无关。” “可是从前你都会带着我一起找昌玉哥哥的,现在他只说忙,见也不见我。”萧姝嫣说着,竟是要哭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谢清棋觉得萧姝嫣也蛮可怜的。在这本书里,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只能根据设定的感情想方设法地与那人产生联系。 等等—— 如果原书中黎淮音与萧明烛是官配,她们是不是也只能产生设定好的感情呢? 谢清棋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 “我马上要去军营了,以后没时间带你玩,况且,我与周昌玉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不会再与他有什么联系了。” 哪怕不为黎淮音,只是为了活命,谢清棋也会成为大公主一派,而周家却是三皇子的一大助力。 萧姝嫣闻言真的大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 谢清棋一脸莫名:“谁欺负你了?” 萧姝嫣哭泣道:“他们说周府后院住了一个女人,还生了孩子,是不是昌玉哥哥的?” “我怎么知道?你让三皇子殿下喊周昌玉过去一问不就知道了?” “我找过三皇兄了,他将我训斥了一顿,说姑娘家家不要打听这些东西,传出去惹人笑话,让我今后不准再提。” 谢清棋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萧瑞明知道萧姝嫣有多喜欢周昌玉,竟然对此不管不问吗?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别哭了,以后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萧姝嫣可怜巴巴地止住眼泪,抽泣道:“真的?” 总算送走了萧姝嫣,谢清棋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想到明日就要去军营,谢清棋出门往萧婉华那里去。黎淮音离开,估计她这几天也不好受。 母女对坐,萧婉华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些,她拍了拍谢清棋肩膀,劝慰道:“市井流言不可信。” 谢清棋用力点头,又听她继续道:“即便音儿真的与人走了,你也不要怪她,你与她本来就有名无实,她能得到幸福是好事。” “母亲,我——”谢清棋有些无奈,不知道怎么与她解释,又不能说出黎淮音改名换姓参加科举的事。 萧婉华看着她,道:“将来你若有机会说出女儿身份,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母亲也为你高兴。” 谢清棋皱眉道:“我不要嫁人。” 萧婉华笑道:“那就让你的中意之人嫁到我们侯府。” 谢清棋想了想,问道:“谁都可以吗?” “自然,只要我的女儿喜欢。” “女人也可以吗?” 第32章 她是不被需要的吧 “女人?”萧婉华一怔,“棋儿,你……” 谢清棋一时嘴快,赶紧解释道:“孩儿随口一说,我先回去准备东西了,明日还要去军营。” 见谢清棋慌忙跑出去的背影,萧婉华看向一旁的华十安,摇头笑道:“这孩子,整日脑子里天马行空的,也不知道像谁?” 华十安看着她,浅浅笑道:“像你。” 谢清棋回到房间呼出一口气,她脑子里想什么呢?这话问出来和当众出柜有什么区别? 出柜……自己会喜欢女人吗?谢清棋陷入了沉思。 前二十年她从没喜欢过谁,一时间还真不确定自己的取向。谢清棋甩甩头,不愿再想下去。 她回到房间,只有竹月在收拾东西,谢清棋又一次意识到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从前她只要回到清风院,总能看到黎淮音,或在看书,或在写字。哪怕黎淮音是在睡觉,谢清棋也觉得踏实不少。 写字?谢清棋眼睛一亮,去了黎淮音的房间。 谢清棋满意地看着写好的信,命人明日送去梦溪街燕府。之后她整个人像是有了什么盼头,心情一下子好起来,睡了几天来的第一个好觉。 第二日,上午的坐诊结束,谢清棋不敢耽误,急忙回府换衣服。 老杨早早在门外等她,两人骑马一路往武卫营赶去。 周勇等在帐外,他见到谢清棋一身锦衣,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抱拳行礼道:“世子爷。” “周校尉。” 周勇:“侯爷说您就不要去见他了,让属下今日先带您去兵营校场看看,平日里将士们都在那里训练。” 还未走到地方,谢清棋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声整齐的吼声。 校场上足有数千人,每个人都身穿甲胄,刀剑泛着冷冽寒光,被他们握在手中一下下挥舞着。 四周的兵器架上放着刀剑、弓弩、红缨枪各种武器,寒风起,架子上的旌旗迎风飘扬,哗哗作响。 周勇看到谢清棋在发愣,仰起头目视前方道:“世子爷,您觉得这里怎么样?” 谢清棋笑道:“挺好。” “侯爷说,让您带一队人进行训练。” 谢清棋皱眉,她哪里懂得带兵? 只是,听周勇的意思,这事似乎已经定下了。 周勇喊道:“刘大斧。” 一个刀疤脸走了过来,抱拳道:“周校尉。” “这位是世子爷,从今天起,你们凤羽营的一百人,听世子爷的指挥来训练。” 刘大斧脸上疤痕动了动,身子站得笔直,喊了声:“见过世子爷。”只是语气并不怎么尊重。 谢清棋察觉到了这人对她的轻视,也并未在意,道:“不必多礼。” 刘大斧转向周勇道:“周校尉,两月后我们几个营之间可是要大比一场的,您突然安排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就是因为要比试,你们凤羽营往年成绩一直不上不下,所以侯爷安排了世子爷来带你们,这次你可要拿个第一名。”周勇拍了拍他肩。 刘大斧打量了下谢清棋,转过头道:“这分明是针对我们,看世子爷这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让她带我们,别说第一名了,倒数第一倒是有可能!” 周勇冷下声道:“刘大斧,这是侯爷的命令,你不知道违抗军令是什么下场吗?” 刘大斧不情愿道:“世子爷,跟我来吧,兄弟们都在校场东南侧呢。” —— 黎淮音看书久了,此时便想去花园中透透气。 红莺与青榕跟在她身后,两人时不时打闹拌嘴几句,黎淮音也并不阻止,只在两人闹得更凶前温声说几句。 红莺见自家小姐又望着那几簇红梅出神,忍不住道:“小姐,您这几日似乎有些不开心。” 黎淮音温声笑道:“有吗?”她神色看不出丝毫破绽,说话时右手食指却忍不住在手炉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若是两个丫头注意到,就知道这是她们小姐说谎时习惯的动作。 “有!”青榕语气笃定。 “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咳咳——”黎淮音话未说完,忽然掩唇剧烈咳起来,咳意将她上半身压得弓起一个弧度。 红莺连忙接过她的手炉,青榕一手扶她,一手帮她轻轻拍着背部,担忧道:“小姐,是不是被风吹着了?我们先进屋吧。” 黎淮音点点头,咳声止住,她脸上因为方才的缺氧染上了一层不健康的粉色,便更显得薄唇苍白无血色。 红莺叹气道:“这才几日,您都已经咳了三次了。不然,还是让姑爷来给您接着针灸吧。” “不行,我与她和离的事满城皆知,若是她来燕府,被有心人发现了肯定会带来麻烦。况且,她此时应该在军营了。” 正在此时,门外婆子走过来回禀道:“小姐,有人送信来。” 黎淮音抬眼便看到了那婆子手里熟悉的信封,接过后往房间走去。 “小姐,等等我们!” 许久,黎淮音看完信,状似不经意地端起茶来,小口喝着。 红莺问道:“是姑爷的信吗?” 青榕皱眉刚要反驳,但看到自家小姐的样子,默默选择了闭嘴。 小姐读书一目十行,且能过目不忘,什么时候看东西这么慢过,还不知道读了几遍呢。 黎淮音没有回答,红莺自言自语道:“您不说我也知道,小姐,想笑就笑吧,等下喝茶都要喝撑了。” “越发放肆了。”黎淮音冷下声音道:“非得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去,看还像不像这样整日没规矩。” 红莺撒娇道:“小姐~我错了嘛。”她嘴上认错,心里却半点不怕,小姐才不舍得。 况且,小姐装作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拿到信后嘴角就没下来过。 谢清棋回到家,整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萧婉华担心了半天,见她总算回来,急忙道:“棋儿,今日在军营可还好吗?” 谢清棋点点头,挤出一个笑:“还好。” 整个下午,她带的凤羽营肉眼可见地懈怠了起来,还有人当着她的面直接抱怨道:“反正要输了,有什么好练的?” 营里除了刺头,就是默默看她笑话的人。谢清棋长到二十岁,还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备受打击。 萧婉华还想再问,谢清棋打断道:“母亲,我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好,那母亲不打扰你了。”萧婉华走出院子后,对华十安道:“被你猜对了,她今日恐怕是受委屈了。” 华十安道:“军营里是这样的,只凭实力说话。” 竹月见谢清棋低落的样子,忙道:“今日有您一封信,好像是燕府送来的。” 谢清棋面色一喜,问道:“哪呢?” “桌子上。” 谢清棋三步并两步跑到桌前,急忙拆开信封。 看到内容后她刚翘起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心情像过山车一般起起落落。 信的内容不长,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近日不便见面。 谢清棋自嘲一笑,或许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不习惯没了对方的生活吧。 黎淮音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除此之外即便有其他感情,也会按照原书设定全部倾注在萧明烛身上。 谢清棋将信整齐地叠好,连着信封一块放进了被严严实实包裹着的盒子里。 信封下面是黎淮音从前的几封回信,每封内容都不长,全是谢清棋缠着她写的。 最下面,是两人的和离书。一式两份,这是谢清棋那份。 第二日谢清棋到了军营,刘大斧看到她过来,立马离得远了些,向众人笑道:“兄弟们要是能像世子爷这样,每日睡到晌午才起床,那该有多爽!” 有人附和道:“是啊。” “咱们啊,没那个富贵命,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谢清棋面无表情,抬眼扫过众人。 有人被她看得心虚,收起了笑,也有人挑衅地回望,完全不怕她世子的身份。 谢清棋去武器架拿了一把刀,跟着旁边营队的人自顾自练了起来。 这些人训不训练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不属于她的责任? 她像是发泄一般,每一刀都劈得极重,一刀接着一刀,不断划破这凝滞般的空气。 谢清棋身后有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拿起刀也跟着训练。更多的人是无所谓的态度,随便比划几下。 刘大斧只在旁边环臂看着,不屑地哼了一声。 训练结束后,谢清棋脸上的汗不知流了多少,她随意一抹,将刀放到架子上,转身回去了,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周勇在远处看着这边的情况,扭头进了谢平远的营帐,问道:“侯爷,要不要属下去敲打敲打凤羽营那些人?” 谢平远头也没抬,“你不要插手,她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将来武卫营也只能假手他人了。” 回去的路上,老杨试探开口道:“世子爷,您不必介意那些人的话,他们哪里知道您的本事!” 谢清棋摇摇头,笑道:“我没介意。老杨,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 “不用担心,这又不是城外,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很快就回去。” 老杨见这里离侯府路程不远,便由谢清棋去了。 一刻钟后,谢清棋看着面前的燕府,回过神后摇头笑道:“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她转身打算回去,走出几步路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反正没有人看到,不如偷偷翻进去看看吧。 想到黎淮音的回信,谢清棋又打起了退堂鼓,她应该不欢迎自己。 进退两难好一会儿,谢清棋下定决心,只要进去确认黎淮音身体无恙,她绝不多留。 谢清棋偷偷靠近燕府一处墙角,她刚跳上去,便有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在她脚边一寸处,入墙三分。 谢清棋冷汗都出来了,她低头看去,有一黑衣人正站在院中,拿着弓弩,搭上了第二支箭,威胁之意明显。 不止一个黑衣人,谢清棋视力很好,这边发出动静后,她看到又有三个黑衣人过来这边。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安排四个暗卫,除了那个人,谁还有这个实力? 或许,她本就是不被需要的吧,谢清棋转身跳下了墙。 第33章 “我想习武,您能不能教我?” 谢清棋刚走没多久,绿叶正好从屋里出来,打算在院子里逛逛。 看到几人都聚在这边,她问道:“怎么了?” 方才射箭的护卫回道:“没事,有个不知死活的小贼想翻墙进来,已经被赶走了。” 这宅子连个门外的小厮都没有,外人都以为容易进来呢,时不时便有贼人想强行闯入一探究竟。 绿叶没有在意,笑道:“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落霜,你陪我练练剑吧。” “我们奉命保护燕小姐安全,不敢擅离职守。”落霜微微颌首,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那,横烟?”绿叶试探问道,视线转向方才落霜身后的一个护卫。 横烟也同样颔首:“抱歉。”在她说完后,其余两人也瞬间散开了。 绿叶:“……”那位公主殿下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冷面人的。 绿叶本以为有行雪在这边,住着不会无聊,谁知道偏偏有个该死的家伙把她家当全抄了,现在行雪整天待在屋子里做面具,跟她话都不说几句。 “音儿,你在忙吗?”绿叶敲了敲黎淮音房间的门。 黎淮音放下书,开门道:“叶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来找你说说话。” 黎淮音迎她进屋,给她倒了杯茶,温声道:“叶姨,我知道您在这里是不放心,想保护我,现在既然有落霜她们了,您就可以多出去走走,不用整日闷在府里。” “你还说我呢,你才是整日闷在房间里——”绿叶话说一半,突然想起现在初春,乍暖还寒,黎淮音的病还未痊愈,不能长时间出门。她及时转变了话题,笑道:“我来之前与落霜聊了几句,她说方才有个小贼想翻墙进来,被她们打走了。” 黎淮音微微蹙眉:“小贼?” 绿叶喝了口茶,道:“是啊,估计是看我们这里没什么戒备,以为好得手呢。” “落霜可看见那人的样貌?” “我没问,谁管她长什么样——”绿叶话音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我去叫落霜进来。”边往外走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小声嘀咕道:“我怎么忘了,看宅子时那家伙还特意翻了几次墙!” 落霜听黎淮音问完后恭敬回道:“没看太仔细,不过,似乎长得蛮清秀的,衣服也不像寻常小贼穿的,倒有些贵气。” 黎淮音问道:“那人有没有覆面?” 落霜摇头:“没有。说来奇怪,我射出一箭后她不但没有立刻逃走,反而向我这边看过来。” “她受伤了?”黎淮音一下站起身,声音里满是急切和担忧。 落霜没想到她如此大反应,急忙低头道:“没有,我那箭只是警告,并不想伤人。” 黎淮音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察觉自己方才的失态,她收敛神色慢慢坐下,温声道:“好,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落霜出去后,黎淮音看向绿叶,笃定道:“叶姨,是她。” 绿叶疑惑道:“要是那小子过来,可以直接敲门啊。再不然,被落霜她们发现后,也可以说明身份让人通报一声,她怎么悄无声音就离开了?” “许是,想起什么要紧事了吧。”黎淮音敛下眸子,若有所失。 —— 萧婉华看着谢清棋匆匆离去的背影,担忧道:“棋儿最近状态很不对,她是不是受欺负了?” 一连好几天,谢清棋几乎不怎么说话,沉默得像是换了个人。萧婉华私下问老杨,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讲谢清棋在军营训练刻苦,许是累着了。 华十安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安慰萧婉华,反而附和道:“她最近是有些奇怪,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然还是让棋儿回来吧,这军营也不是非去不可!” 华十安:“刚开始不适应也正常,你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我……”萧婉华拭去眼角的泪,叹道:“我从前哪里会想到有一天侯爷会去边境,这偌大的侯府竟要压在棋儿身上。” 营帐内,谢平远让人都退出去,只留谢清棋一人,质问道:“我把凤羽营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带兵的? 身为一个将领,比试在即,一不制定战术,二不安排训练,三不关心下属,只顾着自己在那里比划几下刀枪,将来你一个人上战场吗?” 谢清棋目光平静:“我没有带兵的能力,请父亲收回成命。” “好,好,好。”谢平远连说了三个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你现在就可以回去,继续做你潇洒自在的世子爷。” 谢平远走到谢清棋面前:“你出生在侯府,生来便享受荣华富贵。但是你要知道,你能享受这些是因为你的母亲是长公主,你的父亲是定安侯,与你自己的能力无关!” 谢清棋垂下眼,道:“我会医术,不靠这些我也可以养活自己。” “养活自己?”谢平远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你做了二十年的世子,享了二十年的富贵,所追求的就只是养活自己?我问你,我和你母亲百年之后,府中诸人如何安身?他们的家人又该何去何从?” 谢清棋:“我……” 谢平远打断她:“你想说他们与你无关吗?” “……” 长久的沉默后,谢平远走出营帐,“你跟我来。” 谢清棋不知道要去哪里,一路骑马跟在谢平远身后。半个时辰后,两人出了城门,又过了不知多久,谢平远停在了一处荒地前。 或者说,是墓地。 谢清棋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谢平远下了马,站在墓群前举目望去,只见每座墓碑上都刻着一个名字,李风——玄甲营、陆卫安——**营、马东升——青翼营…… 她忽然瞪大眼睛,目光停在某处,刘大斧——凤羽营。 谢清棋皱眉问道:“刘大斧?他不是……没有死吗?” “刘大斧死了。”谢平远看着那个名字,平静地向谢清棋道:“你见到的是他弟弟。当年两人一块上战场,刘大斧替他挡下一刀,躺在了这里。之后他就改名为刘大斧了。” 谢平远没有理会她的沉默,指着另一侧道:“我带你来,是让你看这个。” 谢清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同于这边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数千墓碑,那里只有十几个,且上面名字并不常见,看起来更像代号。 “这是?” “我方才说你生来就有享受荣华富贵的权力,但你可曾想过,你在享受时是否有人替你付出代价?”谢平远慢步走在那些墓碑前,不时抬手扫一扫碑上的灰尘,道:“你说你能养活自己,那他们呢?他们是为谁而死?” 谢清棋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是……因为我?” “不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保护你而死,二十年来,共有十七人。” 谢平远走过一座尚且崭新的墓碑时,补上了最后一句:“车夫老张,是第十八个。” 轰的一声,谢清棋如遭雷击,耳中传来尖锐鸣声。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听不到谢平远在说什么,脑海里只剩遇刺那天老杨与老张与刺客厮杀的场景。 —— 谢清棋自那天回家后就病倒了,高烧不退,萧婉华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急得眼眶泛红。 她与谢平远大吵一架,怪他带谢清棋去墓地,“你将这些事一股脑压在棋儿身上,是想让她愧疚而死吗?” 谢平远眉头紧锁,好半天叹了口气:“军中还有事,棋儿醒了派人告诉我一声。” 萧婉华不管他,只看着谢清棋,见一碗碗汤药下去谢清棋仍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萧婉华急得落泪:“棋儿会不会是被什么鬼魂附体了,我们要不要请高人来作法?” 华十安帮她擦去眼泪,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我知道你担心,相信我,棋儿她不会有事的。况且,那里就算真有鬼魂,他们还会害她不成?” 萧婉华渐渐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闭着眼握紧华十安的手,点了点头。 —— “小姐,您想什么呢?” “我在想……”黎淮音回过神,看了眼红莺捂嘴偷笑的样子,将视线转回书上:“没想什么。” 红莺不信:“这都是您今天第几次出神了?” 黎淮音看向屋外:“我只是觉得,不该那样赶走她。” 红莺抿了抿嘴,将那句“我可没说您在想姑爷”憋了回去,劝慰道:“您当时又不知道姑爷来,落霜姐姐也不认识她,不让她进来才正常。再说,谁家好人翻墙拜访啊?” 她又道:“要我说姑爷也真是的,悄无声音来悄无声息走,连个信也不给。” “是我让她近日别来的。” 红莺歪头问道:“那时候不行,现在是不是可以了?” 黎淮音还未说话,绿叶从门外走进来,说道:“我今日上街采买时,听人说谢清棋已经好几天没去医馆坐诊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黎淮音这几日一直有些不安,此刻更担心了,但她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绿叶问道:“音儿,那小子经常给你写信,她没说什么?” 黎淮音摇头,“没有。”不仅没说,她连信也没有再收到了。 绿叶:“不然,你写信问问?” 谢清棋昏迷了整整三日,她睁开眼时,就看到萧婉华坐在床边,正无声流泪。 “母亲。”她太久没说话,声音沙哑又虚弱。 萧婉华听到她喊自己,先是有些错愕,然后是无法遏制的欣喜,哭道:“棋儿!你总算醒了,吓死母亲了。” 华十安端着汤药走进来,见谢清棋醒了,也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再不醒,你母亲就要不顾欺君之罪,命人去请太医过来了。” 谢平远今日没去军营,萧婉华又不想见到他,他便一直守在屋外。听到里面声音,他急忙进屋,脸上罕见地带了些愧意。 “父亲。”谢清棋见他进来,开口道:“老张的家人安置好了吗?” 谢平远点点头,“你放心吧,那里每个人的家人,我都会好好照顾的。” 谢清棋虚弱笑道:“以后我来照顾吧。” —— 绿叶轻轻一拍桌子,气道:“这小子居然信都不回了,这是打算以后都跟我们划清界限了?那日落霜又不是故意赶她走的。 黎淮音垂眸,道:“可能军中事务真的比较忙吧。” “这又不是在战场上,忙得连回封信的空都没有?” 黎淮音沉默下来,看着窗台上的铜炉出神,袅袅香烟悠然升起,清淡梨香缓缓飘散。 谢清棋她,再不愿踏入这间宅子了吗? 谢清棋下床后的第二日便去找了华十安,恳求道:“华姨,我想习武,您能不能教我?” 华十安:“你有功夫的呀。” “不够,我想像您和叶姨一样强。” 华十安挑眉,看着谢清棋神色认真的样子,惋惜道:“你根骨还不错,只是这个年龄,有些晚了。” 谢清棋没有放弃的意思,笑道:“那您就当我资质平庸,练到二十岁也只是三脚猫功夫。” “过来吧。”华十安带谢清棋走到里间,从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一柄刀,递给她:“此刀名昆吾,你每日右手持刀平举一个时辰,若能做到它就是你的了,若是不能趁早还给我。” “多谢华姨。” 谢清棋立刻回到清风院,在院中空旷处站定,右手将昆吾从刀鞘中拔出,展臂平举。起初她还算轻松,但半个时辰后,她额头的汗不停落下,右手像是灌了铅一般沉。 初春的风呼啸而过,撩动谢清棋的衣摆和碎发,而她只是目光灼灼地平视前方,感觉右臂的筋肉和各个骨节在一寸寸裂开,手腕处更是折断一般,疼得她意识都有些模糊。 再后来,她已失去右臂知觉,残余的意识撑着她站稳脚跟,让她较着劲抓紧那刀,耳畔只余不远处树叶沙沙的声响。 一个时辰过去,谢清棋呼出一口气,带着些许血腥气味。她左手接下昆吾,右手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全身衣服已被汗浸得湿透了。 她回到房间,竹月忙道:“您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谢清棋点点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竹月将换洗的衣物拿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转身取来一封信,嗫喏道:“黎小姐送来的信,当时您正在昏迷,奴婢就给忘了……” 谢清棋急忙将信接过去,待看清信中落款的日期是两天前时,着急道:“这都能忘,真被你害惨了。” 她将信一字一句看完,一点气恼也没有了,就连方才的疲惫也散去大半,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顾不得洗澡,谢清棋当即拿笔回信,但右手刚经历了一个时辰的摧残,此时酸软无力颤颤巍巍,竟是半个字也写不成。 谢清棋看了眼门外,命人道:“备马。” “还是马车吧。” 她这手应该是握不住缰绳了。 第34章 “叫声姐姐听听” 谢清棋让马车停在人少的巷口,戴着面具一路飞奔向燕府,跑到墙边,纵身跳了上去。 几乎同一时间,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 谢清棋有了上次的经验,没有任何迟疑地翻身跳下,稳稳落在了院内。她扭头看去,箭矢精准地钉在了她方才离开的位置,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下一刻,一把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谢清棋回过头,视线先落在剑锋上,随后不紧不慢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女子一身黑衣,在高束的马尾和锐利的眼神加持下更显英气,皱眉道:“又是你。” 谢清棋很乖地将左手举起来,笑道:“麻烦通禀一下你家小姐,就说有人来访。” 她本来是想举起双手的,但尝试动了动右手,里面肌肉彷佛石化一般,一点也举不起来,遂放弃。 落霜想起前几日燕小姐的反应,耐着性子没把人扔出去,她持剑的姿势未动,让横烟去传话。 片刻,横烟回来道:“燕小姐说让她进去。” 谢清棋小心将颈前的剑移开,摘下面具,笑道:“麻烦姐姐记住我的样子,我会经常来的。” 她走到黎淮音卧房门前,正要敲门时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没洗澡!!! 谢清棋闻了闻衣袖,嫌弃地皱起眉头。 天色有些晚了,回去洗完再来恐怕来不及,但就这样出现在黎淮音面前…… 犹豫半天,谢清棋实在不好意思见黎淮音,干巴巴说了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做,明日再来。” 她刚下台阶,就听到身后屋门打开的声音。 谢清棋转身,就见到黎淮音一袭红衣曳地,白皙瘦弱的手指扶着门框,双眸静静地望着她。 许是黎淮音一直在屋内,此时她没有穿毛茸茸的披肩,一张绝色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谢清棋眼前,带来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往下,是白皙如玉的脖颈,纤细得有些脆弱,让人忍不住想小心呵护起来。 谢清棋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两人视线交汇,谢清棋在黎淮音眼中看到了一种分不清明的情绪,似是期待,似是欣喜,更似是……害怕? 谢清棋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生出一种想要上前抱住黎淮音的冲动。 一阵清风拂过,黎淮音身后的青丝飘动,彷佛牵带着无形的丝线透过红衣将谢清棋紧紧缠绕。 谢清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再也忍不住开口,语气轻了又轻:“我回去换身衣服……很快回来。” 她等不到明天再来了。 黎淮音的手指好像忽然失去了力气,沿着门框滑落,她声音中带了几分委屈:“谢清棋,我有些冷。” 谢清棋大脑空白了一瞬,整个人僵住了。 丝丝电流从她的四肢百骸升起,起初缓慢,之后急促,接着摧枯拉朽地向着某处涌去,碰撞,燃烧。 心头一片滚烫,心跳不断加速。 黎淮音敛下眸子,这微小的动作使得谢清棋回过神来。 谢清棋急忙走近,挡在黎淮音面前,有些语无伦次道:“有没有冷着?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听到*黎淮音浅笑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多傻气,她自己不就是大夫? “谢大夫选择进来看看,还是让我继续被风吹着呢?” 谢清棋看着她眸中的笑意,完全无法移开目光,呆呆道:“进来。” 黎淮音让开了一个身位,等谢清棋踏进房间后亲手关上了门。 谢清棋嫌弃自己一身的汗味,走了几步便停下了,不愿再靠近里面,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黎淮音看出她的不自在,疑惑道:“怎么了?” “我今日练刀,出了很多汗,还没来得及洗澡就……”谢清棋抿了抿唇,身侧手指紧握成拳:“不然我还是先走吧。”她不想玷污了屋里的清香。 “就在这洗吧。” “啊?”谢清棋脖子僵硬地看了看室内,不确定地问道:“这里?” 黎淮音脸色一红,错开谢清棋看向自己的视线,轻咳一声:“我是说,这个院子内也有沐浴的房间,你可以去里面洗。” “哦,好。”谢清棋轻轻吸了口气,这院子是她亲自盯着装修的,专门将紧挨卧房的一间屋子改成了沐浴间。 只是……她没带换洗的衣服啊! 黎淮音见她不说话,轻声问道:“你介意穿我的衣服吗?” 谢清棋瞪大眼睛,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她自然不介意,倒是黎淮音介不介意衣服被自己穿了。 不过现在谢清棋不能也不想拒绝,她不好意思道:“那就麻烦了。” 婆子们往木桶里倒好热水,将沐浴用具准备好,自觉地退了出去。 府里的燕小姐从不让人伺候,她们早已熟悉规矩。 谢清棋站在浴房,抱着黎淮音方才给她的衣物,迟迟没有动作。 黎淮音就在隔壁,两人现在不过一墙之隔,待会儿可能连水声都听得到。想到这里,谢清棋的脸颊烧了起来,早知道她就不这样设计院子了。 犹豫半天,眼见桶中的水快凉了,谢清棋终于下定决心,脱下衣服踏进去了。 右臂的酸痛感在热水中逐渐消解,谢清棋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黎淮音坐着看书,书页好半天也没翻动一下,她时不时看向对面的房间。 怎么还没出来,不会是晕倒在里面了吧? 她正担心着,忽然门被推开,谢清棋走进来了。 黎淮音看她一眼,复低头去轻轻抚摸一旁的兔子,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眸中的惊艳。 谢清棋头发并未完全擦干,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身上衣服被她穿得莫名合身,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脸颊上还带着点点水滴,彷佛出水芙蓉一般。 她看到兔子,立刻快步走过来,弯下身道:“汤圆!”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兔子耳朵,忍不住又给兔子顺了顺光滑的毛发。 她没收住动作,手顺着兔子脊背一路下滑,碰到了黎淮音的手背,两人同时一顿。 黎淮音收回手,看着兔子说道:“见到它这么着急,怎么见到我就要走?” 谢清棋知道她是在说自己方才要回去洗澡的事,刚想解释,但想到黎淮音那封不便见面的信,突然有了其他想法。 她一边给兔子撸毛一边道:“你在信中说汤圆想我了,我自然着急见它。” 谢清棋说完抬头看黎淮音,挑眉笑道:“我看它比之前更胖了些,不像你说的那样食欲不振啊?” 黎淮音蹙眉瞪着她:“那你跟它说话吧。”说完起身离开了。 谢清棋急忙追上去,认错道:“我开玩笑的,刚才给汤圆把脉,它确实得了病。” 黎淮音闻言转过身,疑惑道:“什么病?” “跟你在信中说的一样。”谢清棋神秘一笑,缓缓道:“相思病。它太想我了。” “你……”黎淮音反驳不了她,轻哼一声道:那你还不快去陪陪它,跟着我做什么?” 谢清棋真的走了,蹲在兔子面前,眼睛却看向黎淮音,幽幽道:“汤圆宝宝,你妈妈嫌弃我,只有你陪着我了。” 黎淮音听到她的称呼,眉头轻蹙,疑惑道:“你说我是它什么?” 谢清棋反应过来,古代的妈妈称呼与现代的含义可不同,赶紧改口道:“我说错了,姐姐,是姐姐。” 黎淮音款步走来,谢清棋不敢看她,低头牵住兔子粉嫩的前爪轻轻摇晃。 “把头发擦一下。”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谢清棋抬头,就见黎淮音手里拿着精致的棉巾,递到了她面前。 她心里一暖,刚想接过来时一滴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滑下,落在了兔子的头顶,吓得它缩了一下圆滚滚的脑袋。 两人注意到兔子的反应,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清棋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拿毛巾,却只能将它抬到半空,右臂彷佛到了极限,控制不止地发抖。 她无奈笑道:“这手真是……” 黎淮音敛下神色,拒绝了谢清棋伸出的左手。她弯下腰,一手拿着毛巾,一手将谢清棋颈侧的头发撩到身后,用棉巾轻轻吸着上面的水分。 黎淮音垂下的一缕发丝随着擦拭动作时不时扫过谢清棋的脖颈,谢清棋一动也不敢动。安静的房间里,她忍不住闭眼感受黎淮音手上轻轻摩挲的动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痒意顺着发丝蔓延到头顶,随之而来的便是抑制不住的颤栗。 谢清棋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她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看向黎淮音道:“好像已经不滴水了。” “嗯。”黎淮音将擦过的棉巾递给她,又取出一块手帕,给兔子拭去了头顶的那滴水。 谢清棋道:“你怎么还给她擦啊?” 黎淮音:“你不是说我是它姐姐吗,当然要好好照顾它。” 谢清棋笑道:“那你也是我的姐姐吗?” 谢清棋:“……”破嘴,你在说什么啊! 空气安静了一秒,两秒……一个世纪过去了。 谢清棋尴尬地往回找补:“我是说……是说……”可恶,找补不回来啊! “说什么?”黎淮音挑眉看向她,没打算放过她这一次的“口不择言”。 “我记得……母亲说过她把你当做女儿!你看,你年龄也确实比我大了两三岁哈,是吧?”谢清棋为自己的记忆力默默鼓掌。 黎淮音点头道:“是啊。” 谢清棋如释重负:“所以我没说错。” “哦~”黎淮音尾音上扬,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既然没错,叫声姐姐听听。” 第35章 “我这样叫,姐姐还满意吗?” “叫声姐姐听听。” 带着慵懒笑意的清冷嗓音落在谢清棋耳中,如同勾魂摄魄的海妖。 她脑子里绷着的弦啪地断开了。 谢清棋看着黎淮音轻笑眼神中带了些促狭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被耍了,心念一转,缓缓开口道:“阿音——” 在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黎淮音错愕的神情后,恶作剧地补上了下半句:“姐姐。” 阿音姐姐。 一鼓作气,谢清棋不甘示弱的好胜心上来,清脆欢快地又喊了一声:“阿音姐姐。” 一股奇异的感觉在黎淮音心底升起,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着,她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将发麻的指尖悄无声息地藏起来。 她开始后悔逗她了。 偏偏有人上了头,得寸进尺,“我这样叫,姐姐还满意吗?” 黎淮音早已经将视线偏过去,见谢清棋不依不饶地追问,忍不住转过头,眉头轻颦,红润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音节。 “姐姐?” 黎淮音看着谢清棋打趣调侃的样子,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好的画面,带着羞意的脸色忽然冷下来,“叫得这么熟练,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的世子爷。” 谢无辜躺枪清棋:“我……我那都是玩闹,万花丛中过,下半句是片叶不沾身!”中间省略了一万句骂原主的话。 她怕黎淮音不相信,摊开手展示身上的裙子,“阿音,你看我这个样子,能跟她们发生……什么事嘛?” 虽然知道谢清棋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女子身份,但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黎淮音顺着她的话不加掩饰地打量了一番,开口道:“所以,你是有心无力了?” “我没有心!” “不是,我对她们没有心!” “等下,我也没有无力……” 谢清棋急头白脸一顿掰扯后发现彻底解释不清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闷声道:“明明是阿音让我叫的姐姐,现在反过来因为这个生气。” 黎始作俑者淮音自觉有些无理取闹了,清冷声音软下一些:“没有生气。” “那阿音可还满意我叫的姐姐?”谢清棋叫阿音上了瘾,每说一句话都想带着这个称呼。 黎淮音:“……满意……别叫了。” “哦~”很乖的一声。 不过黎淮音下一秒就意识到谢清棋的乖只是她的错觉。 谢清棋:“那阿音要喊我什么?” 黎淮音:“什么?” “阿音让我叫姐姐,相应的,对我也该有一个称呼吧。” “有啊。”黎淮音将精致的笼子拿到桌上,手指一下一下给兔子顺着毛,“我称呼你谢清棋。” 谢清棋不满道:“阿音,这不公平!” 见黎淮音不答,只顾着与兔子玩,她愤愤地提起笼子,拎着兔子一路走到了门边,小声警告道:“以后她不是你的姐姐,听到没!” 黎淮音不知道她在那边跟一只兔子能说什么话,只觉得手里空空的,无处安放很不自在,下了逐客令:“你该回去了。” “你不说我就不走。” 她昂头阔步地走到黎淮音面前,语气很无赖,却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让黎淮音有种两人非常熟稔亲近的错觉。 “我说了,是你自己不满意。” “那是名字,怎么是对应姐姐的称呼呢?” 黎淮音与她对峙,视线无意识扫过谢清棋隐约露出的锁骨,上方的发梢上重新凝聚了一颗水珠,欲落不落,晶莹剔透。 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黎淮音缓缓开口道:“阿棋。”一息过后,她声音低低的:“可以了吧?” 谢清棋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彷佛整个房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一句柔声的“阿棋。” 除此之外,还有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黎淮音站在她对面,明明是那样清淡疏离的人,偏偏生了一双惑人心魄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勾人而不自知,此刻还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谢清棋呼吸了一大口空气,声音微颤:“可以。”被黎淮音这样看着,说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你该走了。” 谢清棋:“……”全都是套路!她什么都可以答应,这个不行。 “阿音,你要我这个样子出门吗?” 谢清棋此时穿的是长裙,头发还半湿着散在身后,如墨的眸子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的衣服……”黎淮音说不出让她继续穿换下的衣服,也无法接受别人看到现在的谢清棋。 除去谢清棋身份暴露会有危险的原因,其中还掺杂了她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占有欲。 谢清棋道:“我换下的衣服不小心被弄湿了。况且,我还没给你针灸呢,已经耽误好几天了。” 黎淮音略略回想了一下谢清棋来时有没有拿东西,轻笑道:“谢大夫好像并没有带针灸用的东西?” “是吗?”谢清棋笑着靠近,“阿音确定这房间里没有我要用的东西?” 黎淮音:“……” 她当日还以为是谢清棋不小心将放银针的盒子与生辰礼物混在了一起,毕竟足足有二十多件,她一个个打开看完就用了近半个时辰。 所以,谢清棋早就想着会再来这里了? 谢清棋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牵起了黎淮音的手腕,无名指有意无意划过了那颗小痣。 “你……”黎淮音冰冷的手腕忽然被覆上一层温暖,彷佛连带着动脉中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她下意识想要躲开。 “阿音,别动。”谢清棋力道恰好地禁锢住她的手腕,多一分怕弄疼了她,少一分就被她抽回了手。 脉搏微弱地在她手下跳动,谢清棋很努力地静下心,才能排除胸腔内强烈跳动的心脏带来的干扰。 “好像比之前更差些了。”谢清棋皱眉下了诊断结论,却不愿放开牵着细腕的手,眼中满是心疼与愧疚。 黎淮音见她如此,反而笑着安慰道:“总比几个月前好吧。” 谢清棋心疼道:“那怎么能一样?”那时候黎淮音可是在冰天雪地里被折磨了半个多月啊…… “你知不知道,这病治不好的话会折寿的,不是三年五年,是三十年五十年!” 谢清棋整个人都在发抖,方才只是几根手指搭在黎淮音手腕上,现在她用整个手掌包裹起来,手心紧紧地贴着冰凉肌肤,彷佛下一秒黎淮音就会碎掉,从她身边消失。 黎淮音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垂下眼帘,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谢清棋猛地抬头,眼眶在瞬间变红,双唇紧闭,死死压抑着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良久才颤声道:“还有很久!”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阿音。”最后两个字,谢清棋说得珍重再珍重。 “早睡有利于养生吗?”黎淮音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谢清棋不明所以,还是讷讷道:“有的。” “那我要休息了,你……”黎淮音看了眼床,“你自便。” “真的不要针灸吗?”谢清棋语气中带了些祈求。 黎淮音无奈一笑,看向她的右手:“你确定这手还能拿针?” “我可以用左手!” 黎淮音走向床边坐下,带着手腕上另一只手的主人一起,轻声道:“阿棋,明日可以吗?我……有些害怕。” 害怕…… 谢清棋心尖一颤,不禁想到了原书中描写的黎淮音。 惊才绝艳的新科状元,未来新朝的扶龙之臣。二十几岁便位极首辅,掌生杀予夺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内忧外患江山半颓之际,她身负病体,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撑起半壁江山。 在她死后,女皇悲痛欲绝,赐谥号文正,给了文官的最高赞誉仍觉不够,又亲书评语:争世夺天下,盛世守太平。 谢清棋自小也被夸医道天才,但跟黎淮音比起来,她觉得自己完全不值一提,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是,现在天上的白云向她飘了下来,跟她说,她害怕。 谢清棋的心被撑得满满的,能够接触到黎淮音心里最柔软的深处,承担呵护她那些不为外人道的脆弱一面,她三生有幸。 她看向右手,心里嫌弃地啧了一声。 “阿音,你方才让我自便,那我今晚可以不走吗?” “你穿这身衣服,明日怎么回去?” “我写封信让人带去府里,送来一身新的就是了。” 谢清棋见她不说话,只当她默认了,写了信当即就要出去。 “等下。”黎淮音嗔怪地看她一眼,从她手中抽了信,出门吩咐了红莺几句。 谢清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忘了我现在穿女装了。” “转过去。” “哦。” 听到身后衣物窸窣的声音,谢清棋意识到黎淮音在做什么,忍不住红了脸,即便是背对着她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良久,她听到黎淮音说:“好了。” 谢清棋转过身,看到黎淮音已经躺好,被子被拉到了最上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秀挺的鼻子,仍然不影响她的好看。 旁边,留出了半个床位。 她轻笑一声,将房间内烛火熄了,只留下床尾落地灯上最后一盏。 见谢清棋毫无征兆地解开腰间系带,黎淮音立刻侧过头,面向墙壁,双颊渐渐染上一层粉色。 很快,床上另外半边被占满。 黎淮音感觉身后的人越贴越近,最后甚至隔着被子都能感受到那人的轮廓。 “谢清棋!” “阿音,我有些冷。” 黎淮音呼吸一滞,刚升起的气势弱了下去,她好像……忘记多拿一床被子了。 第36章 立下军令状 “你先下去……我让人再拿一床被子。” 黎淮音撑起一只胳膊,作势起身。 却被一只有力的手隔着厚厚的被子压了下去。 乌檀木似的发丝随着黎淮音的动作先垂在洁白的颈侧,又再次被压在身下,一起一落,发丝间的香气尽数溢出,盈满床室。 谢清棋眸光沉了沉,不动声色地压抑着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温声道:“阿音,你穿得单薄,下床小心着凉了。” “那你……” “我披个大氅,趴在桌子上睡一晚吧。” 谢清棋穿着中衣坐起了身,一条腿已经耷下床边,右手却突然被人牵住。 她本以为整条右臂除了酸痛已经没什么知觉了,现在却清晰地感觉到了覆在上面的那只手的冰凉、柔软。掌心麻麻的,好像有一只蚂蚁在爬。 房间昏暗,只剩了床尾的一盏小灯,上面的蜡烛只剩下最后一小节,缓缓燃烧着。 谢清棋低头看那只从被子中伸出的手,很凉,很瘦,连带着纤细手腕显得露出的一小截衣袖有些空荡。 黎淮音见她低头发呆,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抿了抿唇问道:“你睡相好吗?” “啊?”谢清棋反应过来后一喜,长腿收回到床上,“我睡相从小就好,保证不会乱动的!” 黎淮音默默让出了一半锦被,谢清棋见状忙小心翼翼掀起被角,快速躺了进去,生怕她反悔。 清淡梨香扑面而来,谢清棋目光直直地看向头顶床幔,一动也不敢动,两人手臂隔着薄薄的里衣轻轻挨着,一个冰冷,一个温暖。 良久,谢清棋缓缓开口道:“阿音,我想……” “你不想!” 谢清棋噤声。 黎淮音轻轻皱了下眉头,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阖着的双眼睁开:“说吧。” 谢清棋侧脸看向她:“我想问,你方才说的害怕是指什么?” 这么昏暗的环境,黎淮音余光都能够感觉到谢清棋眼中的明亮,她不敢看她,垂眸看着拉到胸口上方的被子,轻声道:“没什么。” “怕疼吗?”谢清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黎淮音没有说话,谢清棋知道她这是默认的意思。 她连针灸的疼都害怕,却在被原主打得遍体鳞伤之时一声不吭,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谢清棋心口抽疼了一下,强笑道:“我虽更常用右手,但左手也是很好使的。”说着她便伸出来,修长手指在黎淮音眼前灵活地晃了晃。 “……冷。” 谢清棋急忙收回手,将被子掖好:“抱歉。” 黎淮音被她一直盯着,且那目光过于焦灼了,她想忽略都做不到,手指不自在地捏着床单,“我脸上有东西吗?” 换做平日,谢清棋肯定会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现在她却不躲不避:“我是在想,平日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淡然的模样,竟然也会害怕。”竟然会把害怕告诉我,后半句谢清棋没有说。 黎淮音轻笑道:“是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怕疼、怕黑、怕——” “还怕什么?” “没什么,只是举个例子,并不是我自己怕黑。” 谢清棋笑道:“好好好,你不怕黑。” 黎淮音闭上眼:“……睡觉。” 谢清棋:“我明日还要来的。” “你两边跑太麻烦了,还是——” “不麻烦,我睡在这里,不用来回跑路。” 谢清棋看到黎淮音眉头轻轻拧了下,但仍没睁开眼。 好的,她默认了。 谢清棋嘴角噙笑,有些放肆地打量起黎淮音恬静的睡颜,鸦羽般的睫毛在昏暗灯光中投下一片阴影。 鬼使神差地,谢清棋小心伸出食指,指尖也在姣好容颜上落下一节影子,与睫毛的影子渐渐靠近、相触,最终融在了一起。 “阿音,晚安。” 随着她话音落下,烛火燃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房间陷入黑暗。 —— 翌日一早,黎淮音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谢清棋的身影了。 她心下微讶,自己竟然会睡得这么熟,连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打开门,外面白茫茫一片,青砖黛瓦都被白色取代,倒是另一种景意。 下雪了。 “小姐,您醒了。”红莺笑着小跑过来:“不要在门口站着,小心冷着了。” 黎淮音退进房间,有些恋恋不舍地往外看了几眼。 等伺候她洗漱完,红莺跑到门边,打开门向外喊道:“可以拿进来了。” 黎淮音正疑惑,就见青榕端着一个琉璃盒子走进来,里面赫然是一个圆圆滚滚的小雪人。 青榕放在桌上,难得地对谢清棋没有不满,脸上带了些笑意:“那位世子爷早起做的雪人,特意吩咐我们等您醒了再拿进来。” 黎淮音盯着雪人,手指轻轻搁在琉璃盒子上,眸中满是笑意。 她忽然想起什么,有些不舍地收回手,道:“拿出去吧,放在屋里会化的。”屋内炭火很足,雪人下方已经有了一小滩水迹。 红莺:“小姐,姑爷特意吩咐将它放在房间给您看,说等您看完了就知道。” 黎淮音按下心中疑惑,没有再说什么。 青榕出去后又拿进来几支红梅,一并递到黎淮音面前。 黎淮音接下后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心思意趣,很好看。” 青榕:“奴婢哪有这个心思,这是世子爷折的。”补充道:“前院梅园里的。” 黎淮音看了眼梅枝上开得火红的小花骨朵,挑了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将几支红梅放进去,摆在了书案上。 雪人在琉璃盒一点点化掉,黎淮音的心情从最初的欣喜渐渐变得有些沉重。 美好的东西总是要消散的,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她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了。 雪人大半个身体都化成了一汪水,黎淮音正要转过视线,就注意到雪人下半截中插着一个小小的圆管,很像飞鸽传书用的。 她小心打开盒子上方,将东西拿了出来。 上面字迹丑丑的,却很工整,一笔一划写着——不用伤心于它的消散,来年下雪时它会再次回来。 落款处是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 黎淮音轻轻一笑,手指抚过上面的字,小心将字条捏在手心。 医馆内于掌柜见谢清棋走来,忙急道:“东家,您总算来了,这几日每天都有人问您什么时候坐诊呢!” “前几日有些事,老于,挂出牌子,之后我每周只来一次。” “这……好的。” 谢清棋到二楼一个房间内,花云走来道:“东家,姑娘们都在给各位小姐做针灸,这是前几日攒下的册子。” 谢清棋一一翻过去,目光停在一处记录的信息,眉头紧皱。 萧明烛她知道吗?还是派人说一声吧。 校场上,凤羽营的人松松垮垮聚在一处聊天,只有几个人认真对待训练。 见到谢清棋过来,刘大斧冷笑一声:“本来以为世子爷每日来半天就很轻松了,没想到这几日竟然直接不来了!我们这军营成那饭馆酒楼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了!” 谢清棋走到他面前,扫视过众人,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不配带领凤羽营。” 没人说话。 “凤羽营从建立以来,打过大小十几场仗,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在场的哪个没流过血拼过命!让你们听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的话,你们不服也正常。” 刘大斧:“既然世子爷知道,不如回禀了侯爷,兄弟们也好训练。” 谢清棋看他一眼,笑道:“既然觉得我没本事,敢不敢和我打个赌?我若输了,从此不踏进凤羽营半步。” “什么赌?” “两月后,我们就在此处摆下擂台,凤羽营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挑战我,若有人能打败我,就算我输。” 刘大斧与身后众人都大笑起来,“世子爷,您这小身板,我能打十个!” “是啊,若是打伤了您,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吹牛皮说大话谁不会?”谢清棋远远看到周勇,喊道:“周校尉!” 周勇抱拳:“世子爷!” 谢清棋将左手拎着的昆吾刀拍在桌上,“今日,我与凤羽营诸位立下军令状,两月后在此比武,生死负伤不计,只较高下。” 周勇急道:“世子爷,这……是否要和侯爷商量一下?” “不必,我喊你来就是做个见证人。” 刘大斧也放下豪言:“世子爷,别说我们欺负你,不需要你打败我们中最强之人,你只要能打败任何一人,就算我们输!” 谢清棋挑眉道:“哦?赌注呢?” 刘大斧:“我们输了,以后自愿跟在您麾下!” “你们都同意?”谢清棋看向其余的人。 “同意。” “……同意” “我同意大斧说的。” 周勇拉谢清棋小声道:“世子爷,凤羽营骑射和步战都擅长,实力在整个武卫营都是很强的,您……再考虑一下?” “好。” 周勇长吁一口气,没等放下心,就见谢清棋大步走过去,写下了比武的军令状。 谢清棋递到他手中,笑道:“临战生怯,兵家大忌。别哭丧着脸,本世子还没输呢,收好!” 谢清棋问众人:“那这训练?” 刘大斧拿起长刀:“不需要您操心,两月后您是要走了,我们可还要赢下其他营呢!” “话说这么早,到时候被打脸可是很疼的。” 谢清棋下午在校场练完,回家后又用左手举了一个时辰的昆吾刀。 她习惯用右手,左手的力气相比之下小一些,所以这次比昨天更累,结束后她整个人直接躺在了廊下。 吓得竹月差点哭出来,赶忙将她扶进房间。 谢清棋看着天色有些黑了,只歇了片刻便赶忙去洗澡。 竹月送来晚膳时见到眼前一幕吓得差点丢了饭盒,“世子,您这是做什么?” 谢清棋左手拿着银针,将它颤颤巍巍地扎进了右臂,却在下一刻又拔了出来。 扎到的位置立刻冒出了一颗新的小血珠。 之所以说是新的,是因为她白净的右臂上不止一处,插着的十几根银针,每根周围都有一两处血迹。 谢清棋扎了最后一根,这才抬头看竹月,不以为意道:“右手太酸了,我让它恢复快些。” 看着就疼,竹月表情皱成一团:“您左手刚练完刀,好歹歇歇再扎啊!” 谢清棋试着活动了下右手,笑道:“有急用。” 第37章 “请老师教我。” 当晚,燕府外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人影矫健地翻过围墙,一路往后院卧房走去。 落霜往这边看了一眼,倚着栏杆继续闭上了眼,注意听着周围的动静。 谢清棋进来后第一眼看到了书案后的黎淮音,第二眼看到了她手边的红梅。 心想她插的花怎么这么好看? 不过,人更胜过花。 “阿音。” 黎淮音素白的手一顿,没有抬头,将笔轻轻搁在了湖石笔架上。 红莺与青榕对视一眼,很默契地悄悄退下。 黎淮音看见两人关了门,蹙眉道:“下次别这么叫了。” 谢清棋不解,发出了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叫?阿音不好听吗?难道叫——姐姐?” 黎淮音:“……随你吧。” “多谢阿音。” 谢清棋走上前看她在写什么。 嗯……看不懂。 黎淮音见她望着桌面出神,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看不懂内容,但基本审美还是有的,谢清棋笑道:“阿音的字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不小心就看迷了。” 不仅字,人也是。 “油嘴滑舌。”黎淮音将写满的纸抽走,压在了书下。 谢清棋:“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字就太丑了,今日写军令状还有人偷偷嘲笑我呢。” “你为何要写军令状?”黎淮音面露忧色。 谢清棋没想到她注意的是这个点,含混道:“啊……没什么,就是跟他们打了个赌,两个月后要比试一场,看谁更厉害。” 谢清棋站在黎淮音身侧,说话时眼睛却不敢看她,只盯着那几朵红梅。 黎淮音瞥了眼谢清棋,思索片刻拿了张空白的纸放在桌面,用镇纸抚平压在上方,“他们不听你的命令?” 谢清棋猛地转过头,瞪大眼睛:“这你都……知道。” “你努力训练,是为了打败他们。” “是。” 黎淮音沉默一息,站起身看向谢清棋的右手:“手还能用吗?” 这什么话! 说不如做,谢清棋当即拿起桌上的笔来了一套精彩的表演——转笔。表演结束,笔缓缓停下横在她掌心,谢清棋挑眉道:“怎么样?”这可是下到小学生、上到研究生的做题必备技能。 “挺灵活的。” 没等她得意,就听到黎淮音补上了后半句:“就是写字太丑,中看不中用。” 谢清棋:“……” 太侮辱人了! 黎淮音看她吃瘪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她让出位置:“坐下。” 谢清棋习惯了听她的话,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调换好了位置。 谢清棋坐在椅子上,黎淮音站在她身侧。 “写个字我看看。” 谢清棋这才反应过来黎淮音是要教她写字,问道:“写什么?” “都可以。” 于是下一刻纸上出现了一个勉强算方方正正的“音”。 黎淮音脸上一热,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谢清棋只是写一个字而已,未必是黎淮音的音,可能是音律、音信、知音……有无数个词可以组,她不让写反而显得心里有鬼了。 谢清棋写完后仰头看她。 黎淮音抿了抿唇,开口纠正道:“你执笔的姿势不对。”想了想,又解释道:“虽说执笔无定法,但是对于初学者而言,最好还是先以规范的姿势练习,我并非要求你……” 谢清棋见她教人还如此谦虚,笑着打断道:“我都听阿音的。” 黎淮音一顿,视线忍不住看向纸上的“音”。 阿音吗? 她轻轻吸口气,将纷杂的思绪摒弃掉,把注意力集中在谢清棋的手上:“拇指和食指指腹捏着笔杆。” 谢清棋照做。 “向上一些。” “中指勾回。” “……” “小拇指抵在无名指上。” 黎淮音说一句,谢清棋便听话地摆出一个动作。 “*笔锋是正锋状态,垂于纸面。” “手指实,掌心虚。” 谢清棋机械地拿着笔,整个右手连带着手腕都僵直在原地,费力道:“阿音,我怎么觉得这笔好重。” “往下一些。”黎淮音顺着笔杆方向轻推谢清棋的中指,没推动。 她笑道:“放松。” 黎淮音站在她右后方,微微弯下身,手把手帮谢清棋调整握笔姿势,渐渐心生疑惑。 堂堂侯府世子,小时候总不至于没开蒙吧? 谢清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误会没上过小学了。 她坐在椅子上,任由手指被黎淮音摆弄,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好香。” 她本以为那是衣服被熏香浸染的味道,可昨晚两人睡在一处,她发现黎淮音脱去外衣后香气竟然更浓了些,似乎是……体香。 “好了,你再写一个字看看。”黎淮音出声,打断了她乱飘的思绪。 “哦……好。”手上冰冷触感消散,谢清棋若有所失。 随着她一笔一划写完,“音”的下方出现了另一个字——“棋”。 黎淮音:“……” 最终还是选择给予了鼓励:“比方才写得好了些。” 谢清棋开心道:“真的吗?” 她端详几秒,点头道:“好像是哎,那我再写一个。” 于是,“棋”的下面又多了一个“音”。 确实比上面的好看些。 黎淮音:“……先写到这里吧,记住这个姿势,以后慢慢练习。”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谢清棋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 “还不起来吗?”黎淮音见她又在出神,忍不住开口提醒。 谢清棋连忙站起来,笑道:“黎老师请坐。” 黎淮音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称呼,她确实要教给谢清棋一些东西。 谢清棋在她身侧将那张纸颤巍巍地卷好:“我拿回家让人裱起来。” 黎淮音刚想说没必要,就被另一件反常的事情夺走了注意力:“你这只手又怎么了?” 谢清棋随意道:“今日用左手练的。” 黎淮音皱眉:“两只手都不行了?” 谢清棋反驳道:“只是暂时的,过几天就好了。而且右手哪里有不行?写出来的字多好啊!” “没看出来。” 谢清棋:“……” 黎淮音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重新坐回椅子,问道:“你觉得打败了手下的士兵,就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地听命于你吗?” 谢清棋还没从刚才的话题转变过来,被猝不及防地问到,下意识回答:“应该……可以吧,毕竟军队中凭实力说话。” “武力并不完全等于实力,否则古往今来的将帅们岂不都得是武状元才行?” 谢清棋若有所思,忽然退后两步行了个学生礼,笑道:“请老师教我。” “别闹。”黎淮音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道:“你还要不要听?” “要听要听!” 黎淮音在纸上写下了三条带兵之策,谢清棋一一看过去,分别是: 第一,赏罚分明。 第二,令之以文,齐之以武。 第三,以身作则。 黎淮音问:“你都能做到了吗?” “能。”谢清棋毫不犹豫。 黎淮音淡淡一笑,道:“先不说前两条,只看最后一个以身作则,你这几日去军营穿的是什么衣服?” “就平时的衣服……”谢清棋突然顿住,其他人都身穿甲胄,就她一人锦衣玉带……难怪别人刚见她就阴阳怪气了。 谢清棋恍然道:“我明白了。” 她刚想问黎淮音是如何懂得带兵之事的,突然想到她的父亲黎望可是镇国大将军,原书中她更是能攘外安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首辅啊! “多谢阿音!” 黎淮音抬眼看她:“不叫老师了?” “多谢黎老师~” “老师教完我,我也要回报老师才是。” 在黎淮音疑惑的目光中,谢清棋邪魅一笑:“该针灸了。” …… 三皇子府,萧姝嫣哭得伤心,抽泣着控诉道:“周昌玉就是个混蛋,我本以为他与旁人不同,是芝兰玉树、高风霁月般的人,没想到他……他不仅偷偷养外室,还生了孩子!” 楚云卿:“他本来也没成家,倒也算不得外室——”见萧姝嫣哭声更大了,她急忙安慰道:“是他没福气,配不上我们小妹,好啦不哭了,脸都花了。” 萧姝嫣抹了把眼泪,继续道:“混蛋,不要脸,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他生的小杂种——” “闭嘴!” 萧瑞突然吼她。 萧姝嫣一愣,紧紧闭着嘴唇,眼泪无声地啪嗒啪嗒掉。 楚云卿忙用一条新的帕子给她擦泪,责怪萧瑞道:“你这是做什么?妹妹不过是伤心了骂他几句,人也不在眼前,有什么的。” 萧瑞语气缓了些:“别哭了,你皇嫂在这里安慰你半天,我也替你骂过周昌玉了,你还要怎么样?” 萧姝嫣委屈道:“皇兄,你让他把那个女人连带着孩子都送走,以后再也不准他们回来。” “不可能!”萧瑞冷声道:“父皇与母妃会为你挑选更好的驸马,不要再因此生事了,我和周昌玉还有正事要做。” “来人,带公主下去休息。” 等人走后,萧瑞面对楚云卿完全换了一个态度,笑道:“夫人,前些日子都是我不对,还请夫人原谅。” 楚云卿扫他一眼,淡淡道:“殿下言重了,我出身商户,身份低微,哪里敢怪殿下?” “夫人这就是还在怪我的意思了。” 萧瑞笑着起身,想给楚云卿揉捏肩颈,被她避开了。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半空中的手,叹息道:“夫人,现在萧明烛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你我夫妻若不同心,在夺嫡之争中岂不落于下风?” 楚云卿哼笑一声:“殿下这次又需要多少银子?” “夫人这么说就有伤夫妻情分了。”萧瑞牵起她的手,靠近道:“夫人,今日能否让我留在这里?” “我若是说不呢?” 萧瑞缓缓松了手,不舍道:“我尊重夫人的想法。” 他退到门外,本以为楚云卿会心软让他进去,却不想一刻钟后,里面灯熄了。 萧瑞气得锤了一下旁边的柱子,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第38章 “以身相许吧” 萧瑞在门外等了许久,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试着喊了声夫人,无人应答。 过了会儿,雁儿披着外衣出来,行礼后小心翼翼道:殿下,皇子妃已经睡下了,不然您…… 萧瑞身为皇子,自小众星捧月,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何时被这样对待过。 他当即走上前,一把将雁儿推倒在地:“贱婢,你也敢指使本王?” 萧瑞抬脚就想踹开屋门,让楚云卿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子。 “殿下!”雁儿见他想强行闯进去,急忙大声喊道,想要提醒楚云卿。 萧瑞动作一顿。 不行,他还需要楚家的银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想到这里,萧瑞退了回去,笑道:“告诉夫人,我明日再来。” 转过身后萧瑞的眼神渐渐阴毒,等他即位,一定要楚家好看,到时候要她楚云卿跪着求他! “结束!”谢清棋拔掉最后一根针,轻轻呼了口气。 她习惯性地挽起袖子整理针灸包,没注意到右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黎淮音目光盯着她手臂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清棋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急忙放下袖子,将针灸包拿去架格抽屉里。 她装作整理东西忙碌的样子,背对着黎淮音道:“没事,可能近日换季,有些出疹子了。” 黎淮音怎么会信她这么拙劣的借口,坐在床边皱眉道:“过来让我看看。” 谢清棋露出为难的神色,但在黎淮音不容拒绝的眼神下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站在床边。 她不敢看黎淮音,眼神向下。 此时,黎淮音赤脚踩在床边的矮凳上,上面早已被谢清棋铺了一层绒毯,柔软暖和。 足背雪白似雪,脚踝曲线完美到让人直呼造物主的偏心,粉白脚趾陷在毛茸茸毯子中,有些不自在地微微蜷起。 半刻钟前,谢清棋半跪在这里,小心地将银针一根根扎进去,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白腻足背。 每触碰一次,那粉嫩脚趾便忍不住蜷起一个弧度。 这时谢清棋便会抬头笑:“阿音,放松。” 黎淮音双颊粉红,带着羞意控制脚趾放平,手指却在袖中攥得更紧了。 见谢清棋出神,黎淮音忍不住提醒道:“手臂。” “啊?”谢清棋一开口就觉得喉咙有些紧,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阿音,你要喝水吗?” 经过方才近半个时辰的针灸,黎淮音有些微微出汗,此时被她这么一问,确实觉得有些渴了,“喝。” 谢清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后仍觉得不够,站在桌边又喝了一杯。 怎么房间这么热啊,谢清棋轻轻扇了几下空气。 她新拿一个杯子递给黎淮音,开玩笑道:“好久没针灸,我都感觉生疏了。” 黎淮音抿了一小口茶后看向她:“怪不得今日有些疼呢。” “哪里疼?让我看看!”谢清棋立刻半蹲下去检查脚上是否有明显针眼。 黎淮音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脚后面就是床,此时她抵在床边,退无可退。 她忙将手挡在谢清棋眼前:“不用了,我刚才乱说的。” 脚趾在不被看见的角度瞬间绷紧,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视线被挡住,嗅觉会更灵敏。 一股香味自手上传入鼻腔,谢清棋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想把整个人埋进这种味道里,再也不出来。 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谢清棋抬手握住了那只手。 黎淮音一惊,拿着杯子的手差点松开,“你……” 她想要抽回手,没成功。 因为担心另一只手中的茶水撒出来,她不敢有太大动作,就这么任由谢清棋握着。 谢清棋缓缓起身,挑眉道:“阿音方才说疼,是在逗我?” 黎淮音偏开视线:“你先开玩笑的。” 针灸时谢清棋下针飞快,哪有半点生疏的样子。 “好好好,是我的错。”谢清棋看了眼杯子,笑道:“阿音,茶快凉了。” 黎淮音瞪她一眼,将茶饮尽,一下抽回了手。 谢清棋:“……”她乱提醒什么。 放下杯子后,黎淮音盯着她:“让我看看手臂。” 谢清棋:“……” 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谢清棋将手背在身后,试图蒙混过关:“阿音,这不好吧?非礼勿视!” 黎淮音冷笑:“非礼勿视?” 谢清棋暗道不好,她可是连手带脚都看过了,更别提针灸中还有一些必要的肢体接触。 要论什么非礼勿视,她这都得算礼乐崩坏了…… 谢清棋缓缓伸出手,“真的没事……” 黎淮音一下将她袖子撸上去,待看清手臂上的东西后忍不住眉头紧皱。 这哪里是普通针眼?明明就是扎的位置不对,留下的一个个血点! “怎么弄的?” 谢清棋想要抽回手,被黎淮音摁住了。 “……” 顷刻之间,攻守之势异也。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放下了袖子,随意笑道:“我自己扎的,最近有些上火,放点血。” “那我也扎你几下,帮你降降火?” 谢清棋笑道:“好啊,我去给你拿银针。” “哎哟!” 她话音刚落,手臂就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黎淮音撒开手,转过身不理她,眼中有热意涌上。 她猜到了谢清棋右手为何能恢复如此快,却忘记了谢清棋左手拿个东西都颤抖,需要尝试多少次才能将针扎进正确的位置? “阿音?”谢清棋转到另一侧,刚想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哄人,就猝不及防地看到黎淮音哭了。 一滴眼泪从她眼眶中滚出,顺着脸颊滑下,无声地砸在手背上。 谢清棋一下就慌了:“你别哭啊!我我……真的一点都不疼!” 这还是黎淮音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哭,谢清棋整颗心都揪起来,仿佛方才的那滴泪砸的是她的心。 黎淮音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将眼泪强忍回去:“谢清棋。” “哎!” “你这样,我欠你的太多了。” 谢清棋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怎么了呢,吓死我了!这又不是为你,我练左手刀是为了以后与人打架出其不意,给你针灸是拿你做试验呢。” 见黎淮音没反应,她收起开玩笑的态度,认真道:“什么欠不欠的,我又不要你回报。” “我需要。”黎淮音低声道:“我不想欠你。” 谢清棋把这句话当做黎淮音在与她划分界限,把她当做外人,心情一下变得低落,闷声道:“那你就报答回来吧!” 黎淮音自嘲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连宅子都是你送——” “以身相许吧。” 第39章 不敢还是不想 黎淮音猛然抬头,方才哭过的眸中还蒙着一层轻薄水雾,眼底情绪复杂,不可置信道:“什么?” 谢清棋让她……以身相许? “不,不是……”谢清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方才的那点低落感被吓得全收回去了,整张脸瞬间红起来,一路蔓延到脖颈。 她怎么敢的啊! 这可是原书女主的官配! 黎淮音见她只知道结结巴巴说不是,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解释,看着谢清棋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说,要我以身相许?” 谢清棋急忙摇头:“不敢不敢!我……” 黎淮音皱眉打断她:“只是不敢吗?” 只是不敢吗? 谢清棋被问住了,她是因为原书设定不敢,还是不想呢? 如果不想,她为什么会脱口而出以身相许这种话,为什么每晚都要见到黎淮音才能安心? 谢清棋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黎淮音,此刻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她分辨不出的复杂情绪。 她不知道黎淮音是如何想的,但,此刻,不想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她打心底里不愿意说。 谢清棋缓缓开口:“你对萧……” 咚咚—— “燕小姐,我们抓到了一个贼人。” 落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黎淮音看了眼门外便收回视线,仍盯着谢清棋:“萧什么?” 谢清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将想要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忙道:“没事,我们先出去看看吧。” 黎淮音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被她很好地掩盖了过去。 门被打开,落霜站在廊下,院子中跪着一个黑衣人。 他的面罩被揭下,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旧疤,右手掌心被一只翎羽箭穿透,正颤抖着滴血。 落霜将收来的那把刀拿出来,解释道:“此人不像是寻常盗贼,昨日就在府外徘徊,今日他按耐不住想要跳进来查看,被我射了一箭。” 谢清棋想起自己第一天就那么直愣愣地跳上了墙,不禁有些后怕,向落霜挤出一个笑:“多谢女侠手下留情。” 落霜面无表情:“你没什么威胁。” 谢清棋:“……” 一定要说的这么直白吗? “可有问出什么吗?”黎淮音适时出声。 “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块令牌,估计是他们团伙确认身份用的。这人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落霜将一块画着符号的木牌递给黎淮音。 黎淮音拿到手正反看了眼,将它重新还给落霜,“明日将他交给你主人……” “交给我吧。” 黎淮音看向谢清棋,疑惑道:“你要他做什么?” “审出他背后团伙啊。”谢清棋浅笑着看向跪地的那人:“正好我最近需要一个——人。” 她缓缓走近那人,笑意更深了。 跪着的黑衣人满嘴是血,忍不住想往后退。 方才被那女子打碎牙齿他也不曾开口半句,此时看着面前的小白脸冲他发笑,他竟然莫名生出了一股寒意。 两人回到房间,心照不宣地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黎淮音已经躺上床,谢清棋站在床边,迟迟没有熄灯。 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让她觉得自己此时就是“心怀不轨”的色|狼,再没了之前上床时的坦然。 打着治病的名义与人同床共枕,趁人之危! 明明已经别有所图,却又不敢承认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情感,虚伪懦弱! 谢清棋正在心里将自己乱七八糟地骂着,黎淮音忽然开口:“还不睡吗?” “睡,马上!”谢清棋熄了灯,蹑手蹑脚地掀起一只被角,轻轻躺在了黎淮音身旁。 谢清棋白天练刀消耗了太多精力,加上晚上的针灸又费神费力,她刚沾了床就觉得困意滔天,眼皮都抬不起来。 昏睡过去前,她迷迷糊糊听到黎淮音在说什么诗会… 下意识含糊应了声好。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棋感觉下巴处有一些痒,像是被什么轻轻扫过。 与此同时,她鼻尖嗅到了一股好闻的梨香,很熟悉的味道。 谢清棋睁开眼,垂眸看去。 !!! 眼前的情景差点让她滚下床! 黎淮音怎么躺在她怀里? 而且,她的一只胳膊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过去,现在被黎淮音压在颈下。 另一只手,则绕过黎淮音腰侧,手掌紧紧贴合着她单薄的背部。 黎淮音脸埋在她胸口处,轻轻浅浅均匀地呼吸着。 两人严丝合缝地拥抱在一起,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当然,此时只有谢清棋单方面能听到。 她心跳如鼓。 谢清棋看着怀中的人,认命地想:她心动了。 想到黎淮音平日里手脚总是冰凉的,谢清棋视线移向抵在自己胸口上方的手掌,仔细感受了一下。 得出结论:很温暖。 此时两人不仅呼吸同频,连体温也共享了。 似乎,已经一起睡了很久…… 谢清棋一动也不敢动,大脑飞速运转,黎淮音醒了看到这一幕她要如何解释? 要怎么在不惊动黎淮音的情况下起床? 似乎是心有所感,窝在怀中的人适时抬起头,与谢清棋四目相对。 黎淮音反应了一会儿,看清眼前景象后露出震惊的神色:“你要干什么?” “我……”不等谢清棋说完话。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黎淮音打完后立刻挣脱了她的怀抱,整个人退到了床的最里面,紧紧贴着墙。 她裹着被子,眸中渐渐有了湿意,“谢清棋,你混蛋!” 谢清棋一骨碌滚下床,慌乱道:“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才黎淮音离开她的瞬间,她看到了一个红痕,非常明显地印在黎淮音锁骨处…… 她们……发生什么了? 哐当一声,屋门被踹开。 萧明烛快步走了进来,着急道:“淮音,你没事吧?” 黎淮音缩在角落小声啜泣,并不说话。萧明烛冷下脸,看向床下的谢清棋,眼神阴狠得骇人。 萧明烛一字一句道:“来人,把谢清棋押入地牢,再将她双腿打断!” 谢清棋吓得一抖。 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啊。 屋外天还没有完全亮,她小心翼翼看向身侧的黎淮音,嗯,睡相很好。 两人也没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谢清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蹑手蹑脚起床穿衣出门了。 —— 华十安来到清风院,就见谢清棋正在咬牙用左手举着刀,疑惑道:“我记得你惯用右手,怎么练起来左手刀了?” 谢清棋艰难道:“出其不意,让对手,看不出,我实力。” 华十安皱眉:“你如果选定了,以后就要一直练左手刀,不要换来换去,最后哪个都不行。” “好,谢谢,华姨。” 华十安见她实在辛苦,没继续讲话,先回去了。 谢清棋纳闷她怎么突然来了,但左手似有千斤之重,她咬着牙实在不想开口问。 没有让她疑惑太久,等她练完刚歇息一会儿恢复了点体力,华十安便去而复返:“拔刀。” 谢清棋:“?” 没给谢清棋反应的机会,华十安说完后已经径直劈刀砍来,谢清棋急忙抽出昆吾格挡。 叮—— 金属碰撞,发出让人耳鸣的巨大摩擦声。 谢清棋虎口被震得发麻,紧接着是巨大的撕裂感,疼得她差点松开了手。 华十安笑道:“还不错,我刚才用了三成力。” 谢清棋目瞪口呆:“才三成?” 华十安认真思索了一下:“不到三成。” 谢清棋:“……” 谢清棋结结实实地被华十安虐了一上午,“死”了几十上百次,深刻感受到了三脚猫功夫对上杀人技是怎样的不堪一击。 华十安临走时丢下一句话:“明天继续。” 下午在军营训练时,谢清棋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身上哪哪都疼。 华姨真的没有把她肋骨打折吗? 结束后,刘大斧拍了拍她肩膀,笑道:“世子爷今日看起来很累啊,是这身甲胄太重的缘故吗?” 谢清棋将刀扛到肩膀上,差点划到刘大斧,吓得他猛地后撤一步,回笑道:“是挺重,不过我会一直穿着的,而且两月后,我还会穿着它挑翻你。” “哈哈哈哈哈,我等着世子爷。” 谢清棋没回头看他,骑马一路奔回侯府。 她换好衣服去找黎淮音,远远就看到燕府外围了很多人。 谢清棋心下一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啊啊啊啊!” 谢清棋循声看去,一个男人鬼哭狼嚎地被扔出了墙外,摔了个嘴啃泥。 谢清棋:“……” 应该是落霜的手笔,女侠好力气! 人太多,大庭广众之下翻墙是不可能了。 她急忙取出怀中的银白面具,上面的药兽栩栩如生,是她坐诊时戴的那个。 翻墙的只是少数,尤其是见到翻墙之人的下场后,众人都默默打消了强闯的念头,大多数人都聚集在燕府大门外。 “燕小姐!” “燕小姐!” “这里,这是我的帖子。” 谢清棋走近后,发现黎淮音并不在人群里,暗暗松了口气。 一群人围着燕府两个嬷嬷,争先恐后地递着东西。 有人认出了谢清棋:“谢大夫?” 谢清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那位小姐显然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你也是慕名来拜访燕小姐的吗?” 谢清棋一愣:“啊?啊对!你们也是啊。” 说话的小姐皱了皱眉,谢大夫怎么看起来不太机灵的样子,与坐诊时完全不同。 她耐心解释道:“自然是啊!今日诗会,燕小姐拔得头筹,可惜结束时她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说上话,现在特意来送拜帖的。” 谢清棋看向门口的两个婆子,每个人手上都摞了高高的一沓拜帖,快要超过头顶。 是否太夸张了…… 而且诗会是慕容淼之前要办的那个女子诗会吗? 为何人群里还有很多男人? 正疑惑时,谢清棋扫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高喊着:“家父李甫!家父李甫!” “现特带黄金百两,只求见燕小姐一面!” …… 李业这厮没完了是吧! 第40章 可以抱去床上吗 谢清棋眯了眯眼睛,想起她第一次见黎淮音,李业那货让她把夫人让给他,害得她被打了一巴掌。 不过,这厮审美这么一致的吗? 黎淮音参加诗会肯定戴了面具,他居然还阴魂不散地追过来…… 不对,女子诗会,李业连黎淮音戴着面具的脸都未必见得到。 所以他是敬仰黎淮音的才华? 在场的这么多人都是? “谢大夫,您的拜帖呢?” 方才与谢清棋说话的小姐见她出神,忍不住提醒。 “我……”谢清棋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身上,尴尬笑道:“忘带了,哈哈。” 那小姐估计被无语到了,不再理她,自顾自往前挤着递帖子。 有一个家仆穿着的男人推开了谢清棋:“帖子都没带就别在这待着碍事了,一个大夫也来凑这个热闹!” “还戴着面具,弄神弄鬼的。” “或许是,面目丑陋不敢见人吧?” 那群人一边挤来挤去,一边大声说着谢清棋的坏话,丝毫不避讳她听见。 谢清棋:“……” 她怎么得罪这群陌生男人了?恶意这么大! 谢清棋皱眉看向第一个说话的人:“大夫怎么了?大夫就不能凑热闹了?”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还搞职业歧视啊! 不对,这时候还没大清呢。 那人觑她一眼,不屑地哼道:“人家燕小姐才华出众,明年是要参加科举成为宰辅门生的。 你一个小小大夫,能跟她谈论诗词歌赋还是人生哲学啊?你也就会用点不入流的手段哄骗哄骗那些小姐们了!” 谢清棋上下打量他,问道:“我只是小小大夫,那你又是替何人来送拜帖?” 那男子立刻挺直了脊背,昂首挺胸道:“我主子乃当朝大学士之子,皇子伴读,翰林院侍讲学士,画家,诗人,书法家……” “等等。”谢清棋掰了掰手指,疑惑道:“你有几个主子?” “一个啊。”男人正慷慨激昂地介绍着,突然被她打断,颇有些不悦。 谢清棋:“他是不是叫某冰?” “什么冰啊火啊的,我主子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周昌玉周公子是也!” 谢清棋:“……” 李业的叫声还在从不远处传来,这边又来了个周昌玉,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无人注意到的墙上,有人悄悄探头看过来。 红莺踩在梯子上,在人群中搜寻着某个身影。 青榕在下方扶着梯子,催促道:“看到了没,别待会被人看见了。” “别急,在找呢。” 片刻,她眼神锁定在一张银白面具上,激动道:“找到了!我们让张嬷嬷去门口喊人。” 门口的两位嬷嬷手里帖子已经快拿不下时,后面大门突然打开。 开了一条缝。 众人先是一激动,待看清门后出来的也是一位老嬷嬷后,气氛一下又低了下去。 张嬷嬷附耳与其中一位说了几句话,便掏出袋子将她们手中的帖子装走了。 还没成功送过去拜帖的人以为燕府要闭门谢客,停止收帖了,瞬间叫嚷着往前涌过去。 谢清棋被挤出了人群,孤零零站在一边,思索着这群人什么时候才能散。 体型略胖的嬷嬷大声道:“我们小姐说了,要是再这么吵,所有的帖子一概不收!”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众人不说话,仍在无声地作着斗争,你绊我一脚我给你一拳往前挤。 毕竟早一点送过去就能早一些见到燕小姐。 要是他们主子被安排到了一个月之后,还不是要怪他们办事不力。 谢清棋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心里默默给黎淮音鼓掌。 “请问,谢红谢大夫是哪位呀?”嬷嬷无视递到面前的帖子,只往后看。 突然被点名的谢清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刚才那位小姐提醒她:“谢大夫,是在叫你吧?” 谢清棋急忙举手喊:“我就是!” 嬷嬷笑着做出请的动作:“我家小姐有请谢大夫入府一见。” 谢清棋心里一喜,面上仍维持着平静,缓步走过去。 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路,待她经过后又迅速合拢。 谢清棋在众人羡煞的目光中光明正大地进了燕府。 有人不乐意了。 “凭什么她可以直接进入?” “就是啊,她连拜帖都没带!” “人家谢大夫有特别的本事你有吗?燕小姐才华再高,终究是个女子,还是爱美的。” 这话就有点明褒暗贬且带着性别歧视了。 有人立刻反驳道:“什么叫才华再高终究是个女子?看不起女子你来这里上赶着送什么拜帖?” “就是啊!”一女子冷哼道:“女子找谢大夫就是为了变美?燕小姐难道不能是为了健康?再说就算真为了变美又关你什么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男人一瞬间被几名女子围攻,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怒道:“一张脸而已,有什么可在意的,女人就会计较皮囊这种无用之物,都像我这样大大方方展示不好吗?” “您出门在外还是保护点个人隐私吧,免得吓到别人。”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胡子男叫嚷着要冲过去,被人拦了下来。 “人家谢大夫,手——艺——过人,没这个本事的就乖乖排队交帖子吧。” “是啊是啊,别耽误时间了,我还要回禀老爷呢。” 人群又恢复到谢清棋来之前的状态,井然有序地拥挤着。 府内,谢清棋到了房间,摘下面具放在桌上,开心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红莺:“……” 合着我蹲在梯子上张望半天,成了你们心有灵犀的证明? 黎淮音神色淡淡,不说话,也不看谢清棋,只是看书。 不对劲。 自诩十级黎淮音研究专家谢清棋觉得,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诗会? “今日诗会还好吗?” “还好。” 谢清棋:“……” 她问的什么废话?看门外场景,黎淮音在诗会上的表现甚至不是一般的好…… 谢清棋看向桌上的一堆帖子,随手拿起一个打开,直接看向落款:户部侍郎王远。 又打开一个:国子监太学讲师。 …… 黎淮音现在甚至连秀才都不是啊,更不要说举人了,就凭一场诗会,就能让朝中官员争相邀请? 谢清棋看向黎淮音,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帖子?” 黎淮音头也没抬:“扔了。” 谢清棋目瞪口呆:“啊?” 谢清棋合上嘴巴,眼看着红莺和青榕将东西拎出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直接扔掉太可惜了,送到厨房烧火用吧。” “有道理!” 有道理个锤子啊…… 二人走后,谢清棋坐在了黎淮音旁边,修长手指缓缓将她手中的书抽走:“不开心?” 黎淮音总算舍得给她一个眼神,语气平淡:“没有。”接着便伸开手掌要书:“别闹了。” 谢清棋将书拿到身后,迎着黎淮音越来越阴沉的神情,将手搭了上去。 黎淮音皱眉,立刻要抽回手,被谢清棋及时握住。 “松开。”黎淮音挣扎了两下,没成功。 谢清棋又靠近了一些:“我不,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黎淮音卸了力气,任她握着:“你我现在是什么关系?” “是……”谢清棋一时还真回答不上来,试探道:“朋友……好朋友?” 黎淮音盯着二人的手,嘴角勾勒出一个讽刺的笑:“你与朋友相处便是这样拉拉扯扯的吗?” 谢清*棋一愣,松开了手。 她有些无措地将书递过来,那双墨黑的眸子悄悄看向黎淮音,无辜又可怜:“抱歉。” 黎淮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失落的情绪已经被她很好地掩盖过去,缓和道:“我没事,今日诗会见了太多人,身子有些乏了。” “那我帮你按按放松一下吧!” 谢清棋当即起身站到她身后,手正要触到黎淮音时,她忽然想到方才那句“你跟朋友相处便是这样拉拉扯扯吗?” 又收回了手,进退两难。 黎淮音转头看她:“反悔了?” “没有没有,求之不得!”谢清棋放下心,看着面前光滑白皙的皮肤,缓缓搭手上去。 触手便是凉意,谢清棋早已习惯却还是忍不住心疼,她抬起手掌摩擦,直到手掌发烫才再次覆上。 谢清棋简单松解了几下肩颈肌肉,开始沿着黎淮音后颈经络缓缓推拿揉捏。 谢清棋作为中医圣手,对经络穴位这些再熟悉不过,她以前就想着要是她去开按摩店,那绝对能门庭若市,做大做强! 修长手指摸到某个位置时,她加重了力道。 “嗯——”黎淮音闷哼一声,瘦削背部瞬间挺直,脱离了谢清棋的“魔爪”。 谢清棋看不见的角度,黎淮音面上染上了一层绯意。 “魔爪”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 谢清棋拇指指腹按在方才的位置,温声解释道:“你这里经脉淤堵,需要好好按,忍一下。” 说着她再次加重了力度,黎淮音忍不住将手压在桌子上,好看的指节曲起,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微微发白。 谢清棋像个专业的按摩师傅,开始搭话:“之前说的那件事,你告诉萧明烛了吗?” 黎淮音轻咬了下嘴唇,开口道:“之后再说。” “哦。” 黎淮音也没那么关心萧明烛嘛!谢清棋一开心,手下按得更起劲了。 黎淮音“艰难”地忍受着,生怕再发出某种声音。 渐渐地,不适的感觉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舒爽感。 就好像整个身体躺在了柔软云朵中,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连大脑也放空起来。 黎淮音不知不觉地靠向椅背,有些昏昏欲睡。 谢清棋正尽职尽责地按着,忽然看到黎淮音头歪向一侧,她急忙用手托住。 “阿音?” 没有回应。 黎淮音这是,睡着了? 谢清棋站在原地,思索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朋友之间可以抱去床上睡觉吗? 40-50 第41章 “我想抱抱你” 谢清棋环顾一周,最终视线又回落在了黎淮音身上。 方才怕她磕着,谢清棋下意识便伸手挡了。此时她手指在一侧托着黎淮音,一动也不敢动。 这张脸不仅赏心悦目,手感还出奇的好,谢清棋没忍住用指腹极小幅度地摩挲了下。 谢清棋又忍不住想,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摸黎淮音的脸。 黎淮音倒是早就摸过她的脸——只是摸的时候有些用力,且响亮…… 谢清棋站在她身后,轻声喊了句:“阿音?” 说轻声真的就轻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也不知道她想喊醒黎淮音还是不想。 谢清棋从身后走到侧边,扶着黎淮音先轻轻靠在自己身上,为接下来抱人去床上做着准备。 还没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梨香便盈了满怀。 谢清棋忍不住看向香气源头,视线自上而下。 怀中人鼻梁高挺,嘴唇薄削,眼尾轻挑,连侧脸都完美到让人找不出半分瑕疵。 谢清棋愣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努力平复着渐渐急促的呼吸。 半刻钟过去,谢清棋还是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只有心脏最辛苦,她愣了多久心脏就快速跳动多久。 怀中的人低着头,被她胸膛里无法忽视的心跳声吵醒,睫毛微微颤动。 就在黎淮音以为谢清棋要一整晚都保持这个姿势的时候,忽然身下一空,她下意识攥紧了手指,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忍了回去。 香气弥散,谢清棋深吸一口气,脚下有些发软。 她没由来的想到了分子热运动知识。 上次在冰天雪地里抱黎淮音,香气就没这么浓郁,现在房间温暖如春,分子运动加快,果然就…… 谢清棋轻轻甩了甩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摒弃,再这么闻下去,她要没力气抱人了。 当然这只是夸张的说法,她上次抱黎淮音都轻而易举,更何况这些日子一直在训练。 谢清棋心里想,黎淮音还是太轻了。 她转身向床的方向走去。 还有八米。 绫罗纱帐被挂在两侧,谢清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芙蓉帐暖度春宵。 谢清棋:“……” 脑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五米。 “饱暖思**。” 谢清棋:“……” 淫你个大头鬼啊!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昨日梦中的场景还犹在眼前,谢清棋默默念了句:要命。 一米。 谢清棋停下来,正要将黎淮音放床上时,她低头看向怀中熟睡的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片刻后,她抱着黎淮音又回去了。 黎淮音“及时”睁开了眼,开口道:“放我下来。” 谢清棋吓得抖了一下,急忙稳稳地将黎淮音放下,慌乱解释道:“我看你睡着了,想把你放床上去睡,没别的意思!” 黎淮音抬起目光:“……嗯,那怎么又不放了?” 谢清棋:“你穿着衣服,我……不太方便。” 黎淮音走过去熄了两盏灯,淡淡道:“朋友之间是不太方便。” “好在你及时醒了。”谢清棋松一口气,将手指举到黎淮音眼前晃:“我按摩的手法怎么样?” “还行。”黎淮音别开了眼。 “我要换衣服了,转过去。” “哦。”谢清棋撇了撇嘴,都不看她一眼,她的手有这么难看吗? 夜色渐深,两人躺在一处,谢清棋因为谨记着“朋友”的界限,有意拉开一些距离,两人中间隔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 她望着头顶的帐缦,没有一丝睡意。 黎淮音今日一直兴致不高,还问她们是什么关系,是在警告她越界了吗? 她每日都来,还死皮赖脸地睡人家床上,给黎淮音造成困扰了吗? 想到这里,谢清棋又偷偷往外挪了几寸。 谢清棋火气旺,黎淮音屋内的炭火又一向充足,平日里她都觉得热烘烘的,所以此刻丝毫没觉得冷,直到…… “这被子怎么有些发抖?”谢清棋说出了疑惑。 她侧头去看。 !!! 什么被子在发抖,是黎淮音! 她只顾着往外撤,黎淮音那边被子都快盖不住人了。 谢清棋手忙脚乱地给她掖好被角:“对不起,我……我这就把被子让给你!” 黎淮音抬手阻止了她掀被子的动作,“我没事。”又道:“雪开始融化了。” 谢清棋理解了她的意思,天气冷并不完全是因为被子。 下雪不冷,化雪冷,估计接下来还要再冷几天。 谢清棋下床,先去检查了一下炭火,都烧得好好的,她又灌了一个热水袋拿来。 还要出去时,黎淮音喊住她:“你去哪儿?” 谢清棋:“去让人拿床被子。” “她们辛苦一天都睡下了,明日再说吧。” “可是……”谢清棋看着黎淮音有些发白的嘴唇,愧疚得低下了头。 她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用? 她一没谋略,二没武力。军营中的人嫌她会拖后腿,黎淮音因为她的打扰疲惫不堪。 她甚至到现在都没办法逗黎淮音开心一些,还让她着了凉。 别人是主角,她只是个炮灰npc。 她果然是比不上萧明烛的。 啪嗒。 一滴泪落在地上,然后第二滴,第三滴…… 黎淮音一愣,半撑起身子扯了扯谢清棋的袖子。 : 这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无声掉着眼泪。 黎淮音细白手指从袖子上滑下,牵住了谢清棋的手,看着她笑道:“我竟不知道,京城‘大名鼎鼎’的世子爷还是个小哭包?” 谢清棋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想笑又笑不出来,闷声道:“你是想说臭名昭著吧?” 决堤的眼泪总算渐渐收住了势头。 黎淮音将她拉回床边:“我这样撑着很冷的。” 谢清棋立马不哭了,急忙让她躺下,回过神时,两个人已经重新躺在了床上。 黎淮音看着她哭红了的眼眶,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这人对朋友还真是掏心掏肺。 方才为了拉谢清棋回来,黎淮音一直是侧躺的,她换回平躺姿势时,一不小心脚与谢清棋的小腿相擦而过,一触即离。 她假装无事发生。 谢清棋一怔后,立刻将手覆上黎淮音的手背,着急道:“手脚怎么这么凉?” 黎淮音手指不自在地动了动:“没有,是你太热了。” “我这才是正常体温。”谢清棋将黎淮音手中的热水袋抽走,放到了她脚边的被子下面,“先暖一暖。” 黎淮音无奈笑道:“那我手——” 话音未落,谢清棋再度握住她的手,不同于刚才只是感受温度的轻轻触摸,这次谢清棋将她的手整个包裹着。 “手交给我吧。” 冰凉的手指瞬间被温热包围,连知觉都恢复地更加敏感,黎淮音只觉得不断有电流从手指涌向手心,酥麻感更是沿着手臂一路上游。 更要命的是,被谢清棋握着的手温暖,另一只手冰凉,黎淮音平躺着看向帐顶,感受着身侧的冰火两重天。 “另一只手。”谢清棋想得很周全。 黎淮音想到她方才哭得伤心,最终也没再说朋友界限之类的话,重新侧躺,将两只手都交由谢清棋握着。 屋内淡黄色灯光洒下,两人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黎淮音轻声开口:“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我已经写信给大公主殿下了。” 谢清棋有些不满:“哦。”一开口就说萧明烛。 完全忘了这是她在按摩时先提起的。 黎淮音问:“你怎么会知道他们结交禹国使臣?” 谢清棋保持傲娇:“这个嘛,暂时保密。” “公主殿下说过几日她会……”黎淮音的话戛然而止,瞳孔放大,看着几乎要贴到脸上的谢清棋,怔愣道:“你……做什么?” 谢清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脖颈,欺身靠近,目光带了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占有欲:“阿音,你怎么一直在提萧明烛?” 黎淮音:“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告诉她。” “我现在不想问了。”谢清棋下巴蹭了蹭黎淮音的手,犹豫道:“我能不能问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朋友。”黎淮音毫不犹豫。 谢清棋试探问道:“和我们一样?” 黎淮音没有回答。 谢清棋眼神暗淡了下来。 是啊,萧明烛是女主,黎淮音的官配,怎么可能跟她一样。 “比我们关系要……远一些吧。” 谢清棋眼神一亮,激动地又蹭了蹭黎淮音的手:“比我们远一些!我在你心里居然这么重要吗?” 黎淮音看向被她强行摁在胸口上方的手,目光带了些无语。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这人似乎还真没有。 “阿音,我能抱抱你吗?”谢清棋的脑子上线一秒后又下线了,傻乎乎补充道:“朋友之间的那种。” 黎淮音将手抽了回去,冷声道:“我没这样的朋友。” 她转过身,背对着谢清棋。 一阵沉默后,黎淮音以为今天的交流到此结束了。 背后有冷风从空隙中钻过,比方才更冷了。 “现在有了。” 谢清棋说完后从背后贴紧了她。 黎淮音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想挣脱,可身体又贪恋着身后的温暖。 理智上,她们两人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行为显然越界了。 感性上,她没有讨厌这样没有边界感的行为。 理智和感性的拉扯中,黎淮音声音有些发颤:“谢清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阿音,我想抱抱你,可以嘛?” 黎淮音没有回答。 “阿音。”谢清棋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手从黎淮音腰侧绕过,牵住了黎淮音的手。 昨日梦中的场景渐渐浮现在脑海,谢清棋却不再害怕。 她指腹轻轻摩挲着黎淮音手指,轻声道:“阿音,我昨日做了一个梦。” 黎淮音:“什么梦?” “一半好梦,一半噩梦。” 不过现在,她很想让梦境成真。 第42章 东家亲自按摩 谢清棋不老实的手在黎淮音手腕处那颗浅痣上来回摩挲,慢慢捻磨。 然后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别乱动。” 黎淮音转过来,面对着谢清棋,将她从眉毛到嘴巴再到耳朵打量一遍,嘴角忍不住上扬一个弧度。 “笑什么?” 谢清棋手在黎淮音背后帮她掖了掖被子,之后仍保持着搭在黎淮音腰侧的姿势。她自以为一举一动很是云淡风轻,殊不知整张脸都红透了,耳尖更是像在滴血。 黎淮音收敛笑意:“没什么,想听你的梦。” “梦啊……”谢清棋心慌了一下,掩饰道:“不好描述,不过,等到实现的那天我可以告诉你。” 谢清棋说完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 但是……将春梦告诉当事人,更不要脸吧! 黎淮音目光狐疑,盯着她:“今日我问你的几个问题,你好像一个都没回答,不是保密就是不好描述。” “有嘛?”谢清棋心虚。 黎淮音要将她的手拿开,谢清棋急忙搂得更紧了,求饶道:“有有有!” “阿音真想知道的话,不如明日去悬壶堂一趟,我明日会坐诊。”谢清棋说着,搭在黎淮音腰侧的手指轻点,好像在弹奏钢琴乐曲。 这是她手指习惯性的动作。 黎淮音几不可察地轻咬了下薄唇,快速摁住了谢清棋不安分的手,直到腰部酥麻的感觉渐渐消失。 她将谢清棋的手拿开,缓了片刻答应道:“我明日带落霜一起去。” 她今日唯独邀请谢清棋进府的消息应该很快会传出去,去悬壶堂走一趟正好打消那些人的疑虑。 “阿音——”谢清棋拖长音调,幽怨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己被拒绝的手,意味明显。 黎淮音面无表情地警告:“拥抱结束,不准再乱动。” “就这么一会儿?” “你我之间的朋友情谊,只够这些。” “好吧。”谢清棋撇嘴说,“那阿音可以告诉我今日为何不开心吗?是不是……因为我?” “与你无关。”黎淮音情绪又低落下来,迎着谢清棋关心中带着些愧意的目光,缓缓开口道:“我今日……遇到了一个朋友。” 谢清棋瞪大眼睛:“我们这种朋友吗?” 除了萧明烛还有其他人? 黎淮音嗔她一眼,“是我从前的好友。只是……从黎家被抄家后她就与我断了联系。” 谢清棋哼了一声:“那这种朋友不要也罢,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黎淮音:“今日诗会她单独找到我,说我与她一位故友很像。” “若是真的在乎你,怎么会这么久了一点音信都没有?” “她找过我。”黎淮音欲言又止地看向谢清棋。 “阿音!”谢清棋像是担心女儿被骗的老母亲,苦口婆心道:“你别听她一面之词,她能与你是好友,想必家世不会差,找个人哪有那么费力?稍微打听下不就知道你在我……我家?” “嗯。”黎淮音说,“她知道我在定安候府后,就不敢再试图联系我了。其实我不怪她,只是忍不住……” “阿音。”谢清棋牵起她的手,温声道:“朋友本来就是阶段性的。况且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若说她不顾自己也要救你,那你才要担心她是不是别有所图呢。” 黎淮音抬起眼帘看向谢清棋:“我们的阶段到什么时候结束?” 谢清棋一愣,声音小了下去:“我不知道。” 给黎淮音治好病还是萧明烛成为女皇的时候呢? 黎淮音浅笑,装作不在意她上面的回答,又问道:“那你……所图的是什么?” 谢清棋为她治病,为她挡剑,现在还支持她进入朝堂为黎家平反,显然不是趋利的。 “我……”谢清棋本想继续回答不知道,但她突然想到黎淮音今日本就因为那位朋友心情低落,她不能再给她不安全感了。 谢清棋打起精神,目光炯炯:“阿音,你知道吗,燕雀亦知鸿鹄之志!” “所以?” “所以我立志要跟紧你的步伐,将来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我就是你最忠实的狗腿……不,朋友。到时候,我大树底下好乘凉,扶摇直上九万里!” 黎淮音:“……你所图,甚远。” “必须的!” 说出了心事,又被谢清棋这么一打岔,黎淮音心里轻松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清棋紧挨着她的缘故,黎淮音觉得身上暖和许多,渐渐开始有了困意,一夜无梦。 —— 谢清棋来到悬壶堂,没有急着挂出招牌,先跟老于去了后面问问近日情况。 老于笑道:“东家,您真有本事啊,昨日居然能被燕小姐相邀!” “你们为何都知道那燕府的小姐?”谢清棋从昨天就开始疑惑,一个诗会而已,大家反应怎么如此强烈? 老于哎哟道:“您可知道风云榜吗?” “风云榜?”谢清棋摇头,原主对这个东西一无所知。 “虽说向来有文无第一的说法,但风云榜偏偏要点评天下才子,还给人排名。昨日燕小姐在那女子诗会上一鸣惊人,直接成了榜首啊!” 谢清棋一阵沉默,原主果然毫不关心学习方面的事,她问道:“有什么用吗?” “有什么用吗?!”老于声音猛地拔高,反应过来后轻咳两声,仍难掩激动:“但凡能参加科举的风云榜首,还从未掉出过殿前一甲前三名!如今的林首辅便是曾经的榜首之一!” “上一任榜首?” “不是,他还要再往前。上一任嘛……”于掌柜小声道:“是被抄了家的黎家的女儿,黎淮音。” 谢清棋心里想:“好嘛,没变。” 老于补充道:“由于风云榜的评比太过专业,朝廷已经下旨,风云榜前五名都可直接参加殿试。” 谢清棋了然,怪不得昨日那么多人争相邀请黎淮音,连周昌玉都过来了。 这是拉人站队的好时机啊,等到殿试结束再想让人做幕僚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得知近日并无大事发生后,谢清棋让老于去忙,自己走到了前堂坐诊。 半晌过去,黎淮音还未出现。 谢清棋向后看去,不会在排队吧? 她记得昨天说过可以直接去二楼等她的。 直到快要结束,也没等来黎淮音,倒是等到了另一位“熟人”。 陈芸身旁站着一位贵妇人,她向谢清棋介绍道:“谢大夫,这是我母亲,近日她总是睡不好,所以特意找您来看看。” 谢清棋点头,搭脉,“观您脉象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有些忧思过度,我开副安神汤,您睡前喝下就好。” 贵妇人笑道:“我早就听芸儿说谢大夫医术精湛,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谢清棋:“……” 这不就是正常看病吗? “谢大夫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不知能否问一句,谢大夫今年多大了?” “二十,吧。”谢清棋头也没抬,继续写药方。 “不错不错,”贵妇人打量着谢清棋,又问道:“可有成家?” 谢清棋皱眉,却不是因为觉得这个问题有多冒犯,而是……她也曾有过妻子的。 可她们已经和离了,她没办法说自己成家,又不想承认自己没成家,索性不回答。 “谢大夫没有家室。” 谢清棋笔下一顿,扭头看去,也顾不得写了一半的方子,急忙起身。 黎淮音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她身后多久了? 陈芸和贵妇人同时看向说话的女子,对谢清棋慌乱的反应很是不解。 谢清棋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莫名觉得心虚,打招呼道:“燕小姐,你来了。” 陈芸哪里还能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当今京城最热的人,恐怕就是那位新晋风云榜首燕照雪了。 只见燕照雪浅笑道:“谢大夫昨日让我来调理,我先上去了。”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她转身去了二楼,谢清棋欲言又止,一路目送,直到她背影消失不见。 陈芸全程都在看着谢清棋的反应,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二楼姑娘见到有人上来,立刻热情道:“小姐您好,请问病册可带了?” 黎淮音摇头,“病册是何物?” “谢大夫给人看病前都要填写病册的呀,你是偷偷上来的?” “品儿,不得无理,这是东家邀请的贵客。”花云及时来到,向黎淮音颔首。 东家特意交代她,这位燕小姐在二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向对东家那样对她。 那叫品儿的姑娘一听,立刻热心道:“原来是这样,那姑娘看看可有想体验的,只管跟我讲。” “我们这里有针灸,拔罐,按摩,祛湿等,还能做头部护理。”花云指了指几个房间,一一介绍。 黎淮音不知道每一项具体要怎么做,但见每个房间都紧闭着,联想到之前谢清棋说需要露出整个背部的针灸,不禁微微蹙眉:“你说的这些东西,可需要,解衣吗?” 品儿道:“那是自然,除了按摩和头部护理,其他都是要半脱衣服的,起码要露出背部。” 花云问:“燕小姐可要试试吗?” “不必了。”黎淮音脸色冷下来,“谢……你们东家也亲自给人针灸,按摩吗?” 品儿完全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心想:“还说什么邀请的贵客,居然想让东家亲自伺候她,东家对她们这么好,不能让这种作威作福的人欺负了东家!” 品儿故作惊讶道:“小姐你想让我们东家亲自给你按摩啊?也不是不行,只是价格嘛,一个时辰一千两银子!” 结束了问诊匆匆赶来的谢清棋听到她这句话,两眼一黑,差点绊倒在楼梯上。 第43章 被她看上就麻烦了 “不收钱!” 谢清棋人未到声先闻。 她走上二楼,与看过来的黎淮音对视。 明明黎淮音面无表情,可她就是感觉到黎淮音有些不高兴了,急忙道:“燕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谢某人分文不取。” 花云看了眼东家,又看了看眼前的燕小姐,对品儿道:“我们先去忙吧。” 安静的空间里隐约传来几句交谈声,但听不真切,不等黎淮音问谢清棋便主动解释道:“这些房间隔音效果还是很好的,估计那间房的客人比较豪爽,所以你能听到一点声音。” 黎淮音要问的却是另一件事:“医馆刚建好时,你不让我上二楼看,就是为了做这个?” “不是。”谢清棋遮掩道:“当时二楼没整修,又脏又乱,我对你有什么好隐瞒的嘛对吧,哈哈。” “你这里的生意——不是一直瞒着我吗?”黎淮音特意加重了生意两个字,挑眉道:“一个时辰一千两,怪不得谢大夫从前说不赚平头百姓的钱。” 谢清棋连忙否认道:“那都是小丫头胡乱说的,倒也没有那么夸张。我这里收费确实很高,但绝对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了什么?”黎淮音问。 谢清棋:“为了将普通百姓隔绝在门外。” …… 见黎淮音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三分无语三分疑惑四分看不起,谢清棋急忙解释:“不是,我意思是只赚那些达官贵人的钱!” 黎淮音:“还是钱?” “我怎么可能稀罕什么钱?”谢清棋觉得不能被黎淮音看贬了自己,和盘托出:“重要的是消息!” “来的夫人和小姐家里,不是世族公卿就是朝中几品大员,再不济也是京城富商,她们在这边三三两两结伴边理疗边聊天,有不少消息能探听呢!” 黎淮音现在明白谢清棋是如何得知连萧明烛都不知道的消息,忍不住笑道:“都说定安候府世子不学无术,想不到你是扮猪吃老虎。” 谢清棋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我以前确实不学无术,是阿音教得好!” “我可没教你赚‘黑心钱’。”黎淮音瞥她一眼。 谢清棋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她刚才分明看到黎淮音笑了一下! 下一刻,谢清棋一僵,笑不出来了。 因为,黎淮音朝着最里面一间房走过去了! 谢清棋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门前。此刻她身后的门上,还挂着一个禁止入内的牌子。 这牌子平时是给馆内姑娘和那些看病的小姐夫人们看的,但在黎淮音面前,这岂不是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个……里面什么都没有。” …… 谢清棋成功把它变成了此地无银六百两。 黎淮音:“这就是你真正瞒着我的事情吧。这么怕我看到,难道说与那位陈小姐有关?” “怎么可能?我与她们不熟!”谢清棋想到方才楼下的场景,有些头皮发麻。 黎淮音看着谢清棋,除了上面那句话却再等不到她的下文,她眼底情绪一闪而过。 走下楼梯前,黎淮音道:“既然是谢大夫的秘密,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谢清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开口。 黎淮音走下楼,往上面看了一眼,谢清棋没有跟来。 她走向门口:“落霜,我们回去吧。” 谢清棋站在窗前,看着黎淮音上了马车,渐渐走远,神情低落了一瞬。 “客官,本店招牌,红烧狮子头,欢迎品尝!”小二吆喝声在楼下街旁响起。 谢清棋猛然回神,再不回家就赶不上军营的训练了! 晚上,黎淮音看着屋外匆匆赶来的人,声音冷淡:“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谢清棋笑道:“怎么会?说好每天都来的。”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医馆房间的事。 只是之后几天,谢清棋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次给黎淮音针灸完几乎是倒头就睡,两人交流也越来越少。 一次,黎淮音看她眼下有些乌青,提议道:“不必每天都来,我身体没什么大碍,你在家多休息会儿。” 谢清棋打了个哈欠:“有碍无碍大夫说了算。再说,见不到阿音我一个人睡不着。” 明明两人躺在一处更亲近了,可黎淮音看着再次昏睡过去的谢清棋,觉得她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层东西,反而越来越疏远了。 一个月后。 这晚,黎淮音坐在房间,直到子时也没等来谢清棋。 红莺帮她换了新的蜡烛,劝道:“小姐,姑爷可能是有事耽搁了,不然您先睡吧。” “再等等。”黎淮音翻过一页书。 红莺闻言便留下来陪着自家小姐一起等。 子时也过了。 黎淮音不想再辛苦红莺,有些愧疚道:“不等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去睡觉。” 不是说……每天都来吗? 侯府,华十安给谢清棋包扎好的胳膊换上药,无奈又生气道:“你才练刀多久,就敢跟人拼命!若是不巧把你这胳膊废了,你以后怎么办?你让你母亲怎么办!” 谢清棋小声辩解道:“那不是有华姨每天教我嘛,我虽然练刀不久,但有个好师父,比起别人事半功倍。” “早知这样,我就不该答应你!” 谢清棋见她真的生气了,急忙认错:“华姨,我知道错了。我也并非无脑打架,有老杨在旁边看着,见情况不对他就及时阻止了。” 华十安看了眼她左臂的伤口:“就是这么阻止的?也不知道你哪里抓来的盗贼,明知道他不要命,还故意将他放出来与你比试。” 谢清棋解释道:“华姨,这只是个意外。我与他每天都打,只有今天他冒着被我划伤的风险也要削掉我一臂,还好老杨及时挡开了大半攻击。” “……我说你是不是欠揍,整天嘲笑他故意激怒他,又放他出来与你对打,眼见打不过又命人将他关起来,他不想杀你才怪呢!” “您和老杨陪我练刀都让着我。”谢清棋说,“我知道,不设身处于生死一线之际,我这刀终究是花架子。” “你是侯府世子,哪里需要真练成什么高手呢?遇到危险自然会有人……” “自然有人替我去死对吗?……我不愿意。”谢清棋望着华十安。 华十安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以后打架的时候叫我一声。” “谢谢华姨。”谢清棋话音一转,“但是,我知道您肯定能不让他伤到我,这样的话我还是没有紧迫感。” 华十安哼笑:“你放心!只要不伤到你小命我都不拦,也该让人给你点教训尝尝!” 谢清棋嘿嘿笑道:“好!” “只是……过几日的围场春猎你打算怎么办?” “皮外伤而已,正常参加吧,谁让圣上点名各宗亲务必都去呢。” 等华十安走后,谢清棋立刻呲牙咧嘴喊道:“好疼啊!!!” 竹月听到了,担忧道:“给您清理伤口的两盆水都染成血红色了,能不疼吗?” “哎呀,没那么疼的,我只是觉得喊出来会更好受一些。”谢清棋收起表情,问道:“什么时辰了?” 竹月:“子时三刻。” “什么?”谢清棋一下站起来,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又坐了回去,吸气道:“怎么这么晚了?我记得清理伤口没用多长时间?” “有没有一种可能……”竹月说,“您当时疼晕过去了。” 谢清棋:“……” “我得出去一趟。” 谢清棋暗暗懊悔晕过去之前没让人先去送个信,黎淮音肯定等到很晚。 竹月急忙拦她:“世子,这个时辰城内不准外出,您得明天白天才能去了。” “为何?” “春猎在即,禁军现在全城戒备。” 翌日一早,谢清棋就要跑去燕府,被华十安叫住了。 “今日有贵客,夫人说让你陪侯爷一同会见。” 谢清棋皱眉,什么贵客能让他整日待在军营的爹都专程等在家里? 她只好先派人送信跟黎淮音说明情况。 快到中午,谢清棋心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什么人这么不守约,让人白等一上午!等他*来了,看她怎么给他点颜色…… “姑母,姑丈,侄儿来迟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萧婉华站起身,看向来人笑道:“晟儿来啦。” 谢平远让座:“殿下请。”又对谢清棋道:“还不快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谢清棋随意行了个礼。 “都是自家人,表弟无需客气。”萧晟说,“我今日来,是为了几日后的春猎之事,想请清棋表弟帮个忙。” …… 谢清棋听他说完又急着出门,碰到了送信的人回来,说道:“燕府的人说这几日有事,世子爷先不必过去了。” 谢清棋心想黎淮音一定是生她气了,当即要亲自去解释清楚。 送信的人又道:“她们说您若是不信执意要去,燕小姐只好搬去其他地方了。” 谢清棋:“……”黎淮音果然生气了。 这样一耽搁,就到了春猎的日子。 皇家围猎场上,皇帝萧还骑了一匹纯黑色的汗血宝马立在最前方。 在他身后,萧明珏、萧明烛、萧晟、萧瑞、萧姝嫣几人均骑马站成一排。 谢清棋与其他宗亲子弟在更后面一些,她看着萧晟的背影,忍不住想到这人要她帮忙的事,登时有些无语。 是淡泊名利还是扮猪吃老虎? 左顾右盼时,谢清棋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淮音,或者说燕照雪,她怎么会来这里! 萧明烛请她来的? 这也太危险了!万一暴露身份…… 谢清棋下意识就想过去,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贸然过去更会使人生疑。 此时,萧还一声令下,几百名士兵领命,开始从猎场外围将猎物赶往包围圈。 萧还:“三天之内,狩得猎物最多者,重重有赏!” 萧瑞抱拳笑道:“孩儿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众人都骑马冲向猎场,只有谢清棋跳下马,看着身后萧婉华和后宫娘娘们哎哟道:“我有些肚子疼,想休息一下再去。” 萧婉华一看就知道她是装的,又不好当面揭穿,使劲使眼色,谢清棋装作看不见。 最后还是皇后娘娘发了话:“去吧。” 女子诗会的几人正在另一边与黎淮音说着话,突然见到有一男子往这边走来。 几人中不乏有世家小姐,她认出谢清棋后慌忙道:“不好,大纨绔要过来了,咱们赶紧进去营帐!” “哎呀,照雪你别看她,快进去,要是被她看上你就麻烦了!” 第44章 谁又能忍得住不动心呢 谢清棋见黎淮音看到了自己,离得老远就开始挥手,急忙加快了脚步。 她得问问黎淮音,为何这几日突然不愿见她? 黎淮音在众人催促下,转身进了营帐。 等到谢清棋走过来时,帐外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侍卫站在不远处。 谢清棋:“……” 她是什么凶面獠牙的怪物吗? 两个侍卫拦下她:“公主殿下有令,外人不得入内。” 果然是萧明烛。 谢清棋将两人来回打量一遍,又看了看另外几个人,心里冒出一个疑问:“萧明烛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冷面人的?” 这些人加上落霜,简直共用一个表情。 什么表情?面无表情!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谢清棋笑道:“两位姐姐,能来围场的哪里有外人?就算是公主殿下她本人在这里,也不会拦我这个表弟,你们说是不是?” 侍卫不为所动。 谢清棋:“我与诗会的几位都是朋友,进去小叙总可以吧?” 侍卫充耳不闻。 谢清棋妥协道:“我前几日听闻燕小姐在诗会文采惊人,慕名而来,我不进去,劳驾两位通禀一声总可以吧?”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其中一人便进去了,另一人还在门外防着谢清棋。 谢清棋在门外踱步,时不时往里面看,“她怎么还不出来?” “世子爷稍安勿躁。” 片刻里面的人出来,平静道:“燕小姐说不见外人。” 谢清棋难以置信:“你进去这么久,就听到这一句话?” 进去的侍卫:“燕小姐确实只说了这一句。” “燕小姐只说一句,意思是其他人说了好几句?说的什么?” 侍卫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为难的表情,沉默片刻道:“劝燕小姐不要见你。” 谢清棋:“……” 黎淮音还在怪她那晚没有去吗? 不过,现在她必须要去围场里面,萧晟估计等很久了。 等春猎结束,她再好好赔罪。 正当谢清棋要转身离去时,听到身后有人喊“谢公子。” 她转身就见从帐内走出来一位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气质有些怯弱,衣着倒是很像世家小姐。 “你是?”谢清棋疑惑。 对方似乎是鼓起勇气来找她,说话时都不太敢抬头,小声道:“我……是阿音的朋友,文璐。” 谢清棋思索了一会儿,没什么印象,但这人说自己是阿音的朋友……难道是那晚阿音说的那个旧日好友? 朝中姓文的官员不多,有些身份的就只有国子监祭酒文仲秋了。 谢清棋想起医馆病册上倒是有一位文小姐,填写的住址也是祭酒大人的府邸,但并不是眼前这位。 她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文璐手都在抖,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我可以问一下,阿音她去了哪里吗?” 听到黎淮音,谢清棋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她打量着面前的人,无论此人身份是敌是友,她都不可能如实相告。 在外人眼里,谢清棋应该是前面不学无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后面夫人跟人跑了的大纨绔。 想到这里,谢清棋故意装出不悦的样子,说道:“我与她已经和离,她要去哪里不会告诉我,我也不关心。” 似乎觉得话还不够狠,她又补充道:“呵呵,一个女人而已,本世子怎么会在意?” “是和离……还是……你把她杀了?” 谢清棋:“???” 姑娘你用最弱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啊!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谢清棋气笑:“杀人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你没有证据的话这就是诬告,要坐牢的!” 谢清棋急着赶去猎场,否则被圣上治一个消极怠工之罪也不是好玩的。 文璐看着她背影,思索着谢清棋方才的话,“没有证据的话就是诬告。” 所以,只是缺少了证据吗?谢清棋她真的是杀人犯? 她失神落魄地回到营帐,第一个认出谢清棋的那位姑娘立刻走过来,关心道:“文璐,你怎么了?” “我没事。”文璐笑得牵强,坐在了黎淮音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位燕小姐,她都觉得熟悉又安心。 就像……从前阿音在她被姨娘和妹妹欺负时安慰她的感觉一样。 文璐看着燕照雪,暗暗攥紧手指,她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黎淮音余光看到文璐一直在看她,她并未作出任何回应,甚至喝茶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谢清棋往围场中心靠近,一边要小心萧瑞的陷阱,一边要注意萧晟留下的标记,走得就有些缓慢。 到了一棵树下,谢清棋看到了一个不明显的记号,再往前没有了。 萧晟就在附近了。 不过,怎么有股血腥味? “什么鬼?”谢清棋汗毛瞬间竖起来,差点想要跳开。 但没成功,因为下面有东西握住了她的鞋子。 谢清棋这些天不是白练的,当即从身后取箭要射。 “你来了。”虚弱的声音从草丛中传来。 萧晟? 谢清棋急忙收起箭,扒开他身上的杂草,一眼就看到他腿上有一条伤口,衣服被血浸湿大半。 “你这是怎么了?踩到陷阱了?”谢清棋丢下东西,扶他起来。 “不是。”萧晟嘴唇发白,“我以为你很快会跟上来,就先故意划伤了腿。” 谢清棋:“……” 大哥你这是有多信任我…… 谢清棋掏出药瓶,先用药粉帮他止血止疼,“不是说好等我来了再帮你把伤口弄得看起来严重点吗?你也不先止血,真不怕死?” 萧晟:“你还好意思说,去哪里了这么久才过来!嘶,这是什么?” “能让你的伤口看起来更狰狞一点。”谢清棋说着将一个药丸递给他,“把这个吃了。” 萧晟毫无犹豫吞下,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好臭!这又是?” “让你的脉象看起来杂乱。” “都说表弟你正事不学,最能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果然没看错你。”萧晟说,“在哪买的,改天我也囤点。” 谢清棋面不改色:“江湖郎中摆的摊子上买的。” 萧晟露出可惜的神情,谢清棋注意到他的马就拴在不远处,指了指:“上去吧,我陪你一块回去。” 两人骑马慢悠悠往回走,身后均没有带一个猎物。 “你为何要故意弄伤自己退出春猎?”谢清棋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她这个二表哥,到底对皇位有没有心思? 萧晟看向谢清棋笑道:“三弟设下陷阱,我为何不将计就计呢?我本来就不想猎杀野兽。” 谢清棋不太相信他这份保护动物的爱心,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萧瑞设了陷阱,还知道陷阱的位置?” “有后台。” 谢清棋:“……” 你的后台除了皇帝还有谁? 谢清棋:“你对自己……倒是挺能下得去手的。” 营帐前方,萧还坐在中间,旁边是皇后和贤妃,嘉贵妃坐在皇后娘娘下首的位置。 下面是一些王公贵臣和各人的家眷。 按理说嘉贵妃要比贤妃位份高,应该坐在上面。可贤妃除了萧瑞这个儿子,还有一个小儿子萧锦。 一人育有两儿一女,又受皇帝宠爱,若不是出身不高,早就做了贵妃,哪怕皇贵妃也是有可能的。 今日狩猎尚未结束,众人便见到有两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均是心里一惊。 这么早回来,这不是明晃晃地不把圣上的奖励放在眼里?装也得装作想要的样子啊! 萧还果然皱眉道:“天色尚早,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两人行礼后,萧晟被谢清棋扶了一把,萧还才注意到他受了伤,“你怎么了?” 谢清棋内心默默吐槽:“……身上都是血你看不见吗?” 知道原书中二皇子不受宠,没想到不受宠到这个地步。 萧晟回道:“儿臣刚进到猎场中心位置,就掉进一个陷阱伤了腿,晕了过去。幸好遇到表弟,否则,怕是已经血流而死了。” 嘉贵妃着急道:“陛下,晟儿他嘴唇都白了,想必伤得不轻!” 萧婉华也一惊,瞧见谢清棋身上没有血迹才稍微放下心。 众人都有些担心,毕竟他们的孩子还在围场内呢。 只有贤妃,神色淡淡,好生安慰萧还千万别动怒,伤了龙体。 萧还阴下脸:“把负责围场安危的人传过来,朕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在御前弄这些勾当!” 谢清棋:“……” 不先给他医治一下吗? 还是皇后娘娘命人道:“太医,先给晟儿看看伤势。” 太医把脉后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晟,他怎么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他急忙道:“陛下,殿下他伤势很重,脉象极其混乱,务必要好生休养!” 萧还摆摆手:“那这次春猎,晟儿就退出吧。” 萧晟咳嗽几下,恳求道:“父皇,孩儿还能坚持。咳咳,想当年祖父与父皇均带兵亲征,战场厮杀毫不手软,孩儿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伤就……咳咳” “秋猎还有机会,先养好身体。”萧还命太医下去好生照看他。 谢清棋看到萧晟转身后翘起来的嘴角,不由得敬佩。 狠人的演技也够狠。 “清棋。”萧还看向谢清棋,欣慰道:“你虽然没有获得猎物,但是救了晟儿,功不可没,想要什么奖励?” 谢清棋想了想,回道:“臣目前还没有想要的,能否想到后再问陛下讨赏。” “准了。” 等到负责围场安危的人出现,萧还下令:“今晚将围场的所有陷阱都查出来,明日你自己去领五十大板!” 天色已黑,其余人的身影才陆续出现,不远处有专人负责统计各人所获得的猎物。 萧明珏猎得一只羊,萧明烛猎得一头鹿,萧姝嫣抓到了一只长尾雉,其余人各有所获。 萧瑞的猎物最多,除了一头豹子,两只野猪,还有十几只鸡兔。 萧还看着呈上来的单子,欣慰道:“瑞儿最有朕年轻时候的风采!” “你们几个,回去后各写一篇赋,就以此次春猎为题!” 众人散去,谢清棋在人少的地方拦住萧明烛,小声道:“殿下带她进来做什么?” 萧明烛瞬间了然谢清棋说的是谁,看着她担忧的样子笑道:“你不是听到了?帮我写文章获得圣心。” “就为了这个让她冒险?”谢清棋不满道:“早知道我就不该给殿下送消息!” “你帮我打探消息,只是因为她站在了我这边?” 萧明烛觉得她不仅之前小看了这个表弟,还低估了她对黎淮音的喜欢程度。 谢清棋哼笑道:“不然呢?” “看来表弟对她是一片真心。”萧明烛玩味笑道:“只是这样容貌双全的女子,谁又能忍得住不动心呢?” 谢清棋盯着萧明烛,突然觉得心里被一股无名火堵得慌,身侧手指不自觉攥紧。 萧明烛果然喜欢黎淮音,趁着春猎的机会也不忘把人调到自己身边。 萧明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低声道:“若是我不让她同你在一起,你会选择萧瑞的阵营吗?” 谢清棋在她说完的一瞬间,感觉到了萧明烛身旁那位女子露出的杀意。 第45章 配不上黎淮音 谢清棋看了眼萧明烛身后的护卫,态度不卑不亢:“殿下和萧瑞,我都不选。” 萧明烛疑惑,难道朝中还有第三个可选的人?她觉得这个表弟越来越有意思了,挑眉道:“你只选她?” “我只选能让百姓过得更好的那位。” “好志向。”萧明烛收敛起玩味的表情,认真问道:“所以,她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 谢清棋皱眉:“这似乎与殿下无关。” 萧明烛故意试她:“无关吗?若是表弟真心喜欢,我倒是可以考虑要不要让给你。” “让?”谢清棋被她这句话激怒了,“你把她当成什么?可以随意送人的物品吗?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你和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选择?” “世子殿下,请注意您的言辞。”萧明烛身后的侍卫出声提醒。 谢清棋冷冷看向萧明烛身后。 侍卫看出了谢清棋眼神中隐忍的怒火,忍不住先垂眼移开了视线。 谢清棋这才再次看向萧明烛:“就凭你刚才那句话,你,配不上她!” 侍卫默默为谢清棋捏了把汗,如果公主殿下当场发怒,那她会有点惨。 如果公主殿下不发怒……那她之后肯定会更惨。 萧明烛似乎并不在意谢清棋大不敬的态度,反而好脾气地问道::“我,配不上她?” “对!你不配。”谢清棋说。 萧明烛笑出声,认可地点了点头。 身后的侍卫在心里为谢清棋默哀,殿下越生气越是面无表情,现在气极反笑的情况她还从未见过。 “那表弟认为谁能配得上她?你吗?”萧明烛问道。 “我……”谢清棋顿了顿,很有自知之明的说道:“……我也不配。” 未来女皇都不配,更何况她呢。 萧明烛:“表弟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若真心喜欢,我不会用皇室身份压你,公平竞争。” 谢清棋有些不懂萧明烛的意思了。 “殿下意思是……要追求她吗?” 追求? 萧明烛心里觉得稀奇,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她脑海中出现了另外一张脸,原来对心悦之人,是需要……追的吗? 萧明烛没有直接回答谢清棋的问题,只说:“难道在表弟心里,她甚至不值得你争一次吗?” 谢清棋听到这句话先是愣在原地,然后内心里有一颗小小的种子一点点破土而出,接着抽出枝芽,疯狂生长,直入云霄。 无惧风霜,无惧雨雪。 是啊,她为什么不能争呢? 就因为萧明烛是原书的女主,黎淮音就一定会喜欢她吗? 黎淮音是人不是物品,她有选择权,有自己的判断,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 萧明烛看着沉思的谢清棋,没有打算等她的回答,径直离开了。 待走远后,萧明烛似乎心情还不错,对身后的人笑道:“你刚才吓到她了。” 侍卫一顿,低下头。 黎淮音正在营帐中思索着过几日要交给萧明烛的那篇赋,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很小的声音。 “落霜,有什么事吗?”黎淮音问道。 外面没有回应,黎淮音心下疑虑,起身要出去看看。 她刚靠近营帐门,这时传来了落霜的声音:“燕小姐,没……没事。” 黎淮音要掀起帘子的手顿在空中,“真的没事吗?” 落霜平日说话不是这样。 “没事。”落霜说,“有我在,您放心吧。” 黎淮音狐疑地坐回去,盯着门外好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动静。 等她再执笔时,不知不觉就专注在笔下的世界,没有注意到从帐外偷偷探进来的一个脑袋。 下一刻,人影猛地闪进来,吹灭了门边的一盏落地灯。 连带着黎淮音桌上的烛火都胡乱跳动了几下,帐内光线一下黯淡了许多。 黎淮音只觉得一个人影快速靠近了她,当即想要喊人,“落——” 她刚发出一个音节,就顿住了,因为那人摘下了帽子,下面赫然是谢清棋的一张脸! “阿音,是我。” 谢清棋看起来很兴奋,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她好几日没见到黎淮音,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又被拒之门外,此时得偿所愿,便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黎淮音,似乎要把她每一根发丝都印在脑海中。 黎淮音没想到她这么胆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表情一个震惊一个兴奋,就这么隔着桌案对视。 黎淮音看着一身护卫装扮的谢清棋,愣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怎么……穿成这样?” 谢清棋得意道:“我是不是很聪明?” 黎淮音忍不住看向门外,“落霜没发现你?” 谢清棋:“……我俩在门外争论了一会儿,她怕我闹大动静,放我进来了。” 黎淮音有些无奈,担忧道:“万一被人发现就麻烦了,你快回去。” “阿音~”谢清棋露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我才刚来,外面风好冷啊,你就这么赶我走?” “可是……” “哎呀,没有可是。这么晚他们基本都睡下了,不会有人发现的。”谢清棋绕着桌子走到黎淮音身边,恳求道:“阿音,就让我多待一会儿吧。” 黎淮音看着谢清棋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睫毛下的两颗眸子明亮,清澈,忽闪忽闪地像只精灵一般。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下来继续刚才写了一半的文章。 谢清棋知道她这是默认的意思,心里暗喜,开心地弯下腰看黎淮音在写什么。 谢清棋:“……” 原来是帮萧明烛写的。 “阿音。” 黎淮音停下笔,视线却仍在纸上,“嗯。” “阿音。”谢清棋又喊了一声。 黎淮音看向她,疑惑道:“怎么了?” 谢清棋想到今日萧明烛的话,深吸一口气,大有豁出去的意思:“你对公主殿下是什么看法?” 黎淮音被她问得有些发懵,怎么突然提起萧明烛,还问她对她的看法? 但谢清棋说这话时,语气和神情都不像是随便一问。 黎淮音打量着谢清棋:“你今日有些奇怪。” 她总觉得谢清棋今天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阿音,你站在公主殿下的阵营是因为她的能力还是因为……其他私心?”谢清棋将问题说得更具体了一些。 “既是因为她的能力,也有我的私心。” 黎淮音不知道谢清棋突然问这个问题是想做什么,但她觉得对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谢清棋心里一沉,黎淮音对萧明烛的私心是她想的那种吗? “我知道了。”谢清棋垂下眼帘。 黎淮音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每次听到谢清棋说这句话总觉得自己要被误解些什么。 “谢清棋。”黎淮音看着她突然低落的样子,觉得很有必要问一句,“告诉我你知道什么了?” 谢清棋声音有些沉闷:“所以阿音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从最开始帮萧明烛出主意拿到赈灾差事,还是在更早之前? 两人会不会是传说中那种很俗套夸张的一见钟情? 谢清棋转念又想到,以阿音的样貌,别人对她一见钟情也很正常就是了。 谢清棋只顾着低头伤心,没有注意到黎淮音在她问出那句话后脸上惊愕的神情,以及眼中复杂的情绪。 黎淮音声音冷下来:“你觉得我喜欢她?” 第46章 “你哪来的妻?”“你啊。” 随着黎淮音问出这句话,整个营帐内气氛骤然变得静谧,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下来。 黎淮音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檀木与湖石相碰,发出很轻的一声脆响,将凝滞的空气推动一寸,引得案上烛火微微颤动。 在极度安静的空间内,这个不大的声响就显得无比清晰响亮,谢清棋忍不住抬头望去。 黎淮音的神色同往常一样平和无波,看不出什么异样,似乎刚才那句话只是她随口反问。 但,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黎淮音平日清滢冷冽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分不清明的情绪,连带着眼尾上挑的弧度都小了些。 烛火映在黎淮音侧脸,勾勒出完美的光影曲线,却显得她眸光更加黯沉如夜。 谢清棋心里一紧,下意识想要说些软话逗黎淮音开心。 可方才升起的令人难过烦躁的情绪让她停下了开口的动作,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刺过,又被人从针孔处注入了几大坛陈醋。 谢清棋沉默的时间里,给那个情绪找到了对应的形容词——嫉妒。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心胸狭隘的俗人。 她羡慕且嫉妒萧明烛能够拥有黎淮音的那份私心。 谢清棋抿直了唇线,“不是我觉得阿音喜欢她,是阿音自己承认对她有私心。” 黎淮音一愣,语气有些一言难尽:“谢清棋,你从前怎么就不能多读些书呢?” 谢清棋心里再次一沉,从地平面沉到了海底。 所以,是因为自己不爱读书,胸无点墨,不会著文作赋,甚至连字都能写错,阿音才不喜欢自己吗? “哪位夫子告诉你私心等同于喜欢,等同于私情?”黎淮音没想到是那句“私心”让谢清棋产生了误会,无奈又生气道:“我的私心,是为黎家平反,只有公主殿下能帮我完成。” 谢清棋瞪大眼睛,原来不是喜欢萧明烛啊!突如其来的惊喜仿佛惊天骇浪,将她心里的酸涩瞬间冲刷干净。 浪涛在胸膛激荡,使得她心跳如鼓。 谢清棋激动道:“所以你不喜欢萧明……不,公主殿下?” 黎淮音看着谢清棋眼睛在一瞬间由暗变亮,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她有些受不住谢清棋用这样炽热又直白的目光盯着自己,率先移开了视线。 “不喜欢。”黎淮音还是第一次与人讨论这种问题,葱白手指在衣袖下不自在地摩挲着。 “那你喜欢……” 没等谢清棋说完,黎淮音有些慌乱地打断道:“如果你想问的是男女……亦或女女之间的感情,我……不喜欢任何人。” “太好了!”谢清棋声音都在颤抖。 见黎淮音目露疑惑,皱眉看着自己,谢清棋急忙平复下情绪,解释道:“咳,我是说……挺好的。如今女子也能参加科举了,肯定是事业最重要嘛!大女人生于天地之间,怎么能为这些小情小爱所困呢,你说是吧哈哈。” 她快编不下去了。 黎淮音抬眸看着她片刻:“嗯,你说的有道理。” 没等谢清棋庆幸这么容易蒙混过关,就听黎淮音问她:“所以,你今日为何突然问我这些?” “这个……” 总不能说,我跟萧明烛约定好公平公正追求你吧? 谢清棋脑子奔着摇匀脑浆的速度来运转,灵光乍现道:“阿音记不记得之前我说做了一个梦?” 黎淮音略一思索,问道:“一半美梦一半噩梦那次?” 谢清棋被她这么一提醒,脑海中霎时出现了两人在梦中相拥而眠的旖旎画面,似乎就连当时的梨香都随着回忆弥漫出来。 她下意识看向黎淮音锁骨的位置,梦中……她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红痕。 “不……不是,是再往前的一个。”谢清棋回过神,提醒道:“那次我梦到你飞黄腾达,官拜首辅,我当时还说希望你以后心软接济我。” 黎淮音想起来了,那是谢清棋发生转变的节点。从那个梦后,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对自己百般折磨变成了百般呵护。 只是,说个梦而已,这人脸色怎么变得这么红? 黎淮音结合谢清棋前后的反应和对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所以,你今日扮成这样特意赶来,是为了确认我不喜欢任何人,全心专注于科举?” 谢清棋狠狠点头,欣慰道:“就是这个意思,阿音懂我!” 只要黎淮音现在没有喜欢别人,她就还有机会! 黎淮音若有所思,脸上神情渐渐有些复杂,似乎是在对谢清棋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最爱寻花问柳、最恶读书写字的世子殿下劝我不要耽于情爱,用心读书参加科举?” “我……”谢清棋脸瞬间爆红,她这话不亚于浪子劝别人回头,杀人魔劝大善人放下屠刀,漂亮国劝别人不要搞霸权主义。 太打脸了! “那都是从前……我今后肯定好好读书,拒绝小情小爱!” 谢清棋信誓旦旦做出保证的同时,心里默念:自己对阿音不是小爱,是很多很多很大很大的爱,所以不算食言。 黎淮音微微挑眉:“希望别人问世子殿下有无家室的时候,世子爷也能这么义正言辞。” “那不行。”谢清棋摸着下巴,“这样听起来显得我这个人很上进,下次别人再问,我就说已经娶妻如何?” “你哪来的妻?” “你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谢清棋轻咳一声:“我知道我们已经和离了,反正她们也不认识,我只说有家室,她们不会知道是谁的。” 黎淮音敛下眸子,重新拿起笔,继续刚才未完成的那篇赋,“我要继续自己的事业了,世子殿下是不是也有事业要忙?” 谢清棋一噎,暗怪自己一时嘴快,黎淮音都不看她了。 可她还不想走,只好央求道:“明天白天才狩猎呢,我再待会儿嘛。” “狩猎也需要休息,你总不能明日也没有一个猎物吧?” “今日是因为救萧……二皇子殿下!”谢清棋觉得不能让黎淮音小看了自己,“我明日肯定能猎得很多猎物,阿音等着瞧!” 黎淮音:“不要。” 谢清棋疑惑:“嗯?” 黎淮音看向她:“你只需注意陷阱不要受伤,再打一两个猎物做做样子就是。” “阿音你怎么知道……”谢清棋一瞬间恍然大悟,也顾不得什么称呼了,“原来萧晟他后台是……” 怪不得呢! 最终在黎淮音的再三送客下,谢清棋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门口,“阿音,我明日还要来。” “不行。”黎淮音蹙眉,“太冒险了,万一有人去找你却发现你不在营帐就麻烦了。” 谢清棋站在门口处,委屈巴巴地望着黎淮音,大有不答应她就不走了的势头。 黎淮音与她对视,最终还是没忍住先移开了视线,妥协道:“等春猎结束……” 谢清棋不满:“不要。” 黎淮音:“我带你一起参加诗会也不要吗?” 谢清棋眼睛一亮,“要!要要要。” “那你这两日不准再乔装护卫过来。” “好吧……”谢清棋走回来,突然牵起黎淮音的手,“拉勾。” 黎淮音还没反应过来时谢清棋已经跑了出去。 黎淮音低头看向弯曲的小拇指,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她的体温,眸中渐渐染上一抹笑意。 —— 春猎的第二日,众人都骑在马上,只等一声令下冲进围场中心。 除了受伤的萧晟,只有萧姝嫣不在队列中,反而坐在了贤妃身侧。 有不知情的人小声问旁边:“不是说圣上最不喜皇室子弟懒怠吗?为何五公主殿下可以中途退出?” “你不知道,咱们这位圣上最宠爱的就是五公主殿下。早年,大公主殿下之后出生的三位公主都相继夭折,只有五公主殿下长大成人,被圣上认为是有福之人。” 萧瑞昨日被圣上当着众人面夸赞,而萧明烛兄妹二人却被隐晦地提醒还需努力,此时他便不免有些志得意满。 萧瑞得意地扫过所有人,视线落在谢清棋身上时不禁一顿,这个废物昨日一个猎物都没有,怎么还能这么开心? 萧明珏也注意到了,问一旁的萧明烛道:“明烛,你看清棋怎么这么开心?” 萧明烛瞥了一眼,勾唇道:“大概是春风得意吧。” “啊?” 叮铃—— 一支羽箭破空而去,射在了悬挂的铃铛上,众人闻声纷纷冲进围场里。 谢清棋回头看了眼黎淮音所在的营帐,眼眸一弯,才骑马跟了众人过去。 萧瑞仍然冲着昨日的方向赶过去,那边没有陷阱,不需要分散他打猎的注意力。 至于其他人,就看各自的运气吧。 到了晚上,萧瑞的猎物又是断层领先,萧明珏狩得两只野猪,萧明烛只有一头鹿,谢清棋有一只狍子,三人甚至不如其他世子郡主们的表现。 让萧瑞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运气居然这么好,都没有受伤。 第三日。 萧瑞看着众人,已经不指望陷阱发挥作用了,他只要随便打来几个猎物,第一名的位置手到擒来。 晌午刚过,就有四五个人或*骑马或被人捎带在马上送了回来。 跟萧晟一样,都是遇到了陷阱,伤得不轻。 萧还大怒,下令道:“将吴广带过来!” 吴广正是那天被打了五十大板的人,他负责围场安危一应事宜。 萧还:“这就是你办的事,你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吴广忍着剧痛跪下,“臣知罪。” “为何围场中会有这么多陷阱?” 吴广头低到地上,后背因为他的动作渗出斑斑血迹。 “说!” “臣不敢。” 萧还:“你若不说,不止你的脑袋要搬家,你的家人也难逃一死。” 吴广闭了闭眼,抬起头艰难道:“是三皇子殿下为了赢下此次春猎,让臣将陷阱提前布置在围场,他……” “你在胡说什么?”贤妃急忙打断他,“陛下,瑞儿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萧姝嫣也附和道:“皇兄才不会这么做!” “大胆!”萧还怒道:“死到临头居然还敢诬陷皇子,来人!” 吴广再次将头嗑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且慢。”皇后娘娘提议道:“何不等众人都回来后,陛下当面问一问瑞儿,也好给众位宗亲一个交代。” 萧还看着下面着急的几位亲王,点头道:“也好,先将吴广押下去。” 天色已晚,众人基本都回来了,只剩谢清棋,萧瑞,萧明烛兄妹二人还未归。 萧还也不禁有些着急了,刚想派人进入林中找人时,谢清棋带着萧明烛和萧明珏回来了。 她一个人牵着两匹马,萧明烛和萧明珏分别趴在马上,摇摇欲坠。 皇后娘娘见到这种情景,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当即起身连忙过去查看。 “烛儿,珏儿,你们怎么了! 谢清棋行礼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在林中发现了被陷阱所伤的两位殿下。” 萧还眉头紧锁,一语不发。 萧瑞带着收获满满的猎物回来时,以为胜券在握,开心道:“父皇,儿臣回来了,今日为父皇猎得……” “逆子,给朕跪下!” 第47章 俩人眉来眼去的… 大帐内,萧瑞跪在地下,萧还脸色冷得骇人,“你说!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萧瑞一怔,道:“儿臣这几日专心狩猎,一心想狩得猛虎,献上虎皮以彰父皇君威,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 “你不知道?”萧还指着他,“那朕告诉你,明烛和明珏现在昏迷不醒,另外几个伤腿的伤腿,断脚的断脚,这围场中的陷阱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萧瑞放下心。 怪只怪她们倒霉,都最后一天了还踩到了陷阱。最好萧明烛再也不要醒过来坏他的好事。 萧瑞震惊道:“皇兄和明烛受伤了?儿臣确实不知啊。” 萧还下令将人带过来:“你可认得他?” 萧瑞扭头看去,见到吴广后忍不住慌乱了一瞬,随即他便冷静下来。 这人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自己手里,他绝对不敢背叛。 “回父皇,儿臣不认得此人。” 萧还冷笑道:“你不认得他,他却认得你。不止认得,他还说是你指使他在围场中布置陷阱。” “父皇,这是污蔑!”萧瑞满脸无辜:“儿臣怎么敢在父皇眼皮底下做这种残害手足的事情呢?” 萧瑞瞪着吴广,咬牙切齿:“是谁指使你来陷害本王?” 明明春猎前说好事发之后他将责任全揽下,自己替他照顾全家老小,这人居然临时改口! “殿下就别装作不认识臣了。”吴广说:“难道不是殿下找到臣,以臣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为您做这件事吗?” “你胡说!”萧瑞眯了眯眼,警告意味明显,“本王若真拿捏了你全家老小的性命,你如何敢在这里凭空污蔑!” 这个吴广,是想带着全家一起死吗? 吴广不受他威胁,只对萧还磕头:“春猎前殿下命人给臣送了一幅图,上面画着陷阱的分布位置,就在臣的家中。此外还有白银千两,书信一封,足以证明臣是受殿下指使。臣自知罪无可恕,甘愿受死,只求陛下能饶过臣的家人。” 萧瑞心里一凉,恳求道:“父皇,您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啊!” “太医都来诊治过了,说她们伤势很重!除了嫣儿,你们四人中伤了三个,只有你毫发无损!” …… “伤势很重”的萧明烛半靠在床榻,悠哉地看着黎淮音帮她写好的文章。 谢清棋劝道:“殿下好歹装装样子,被人看到不好吧?” “我还没问表弟过来做什么呢?”萧明烛将纸放在一旁,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我叫燕小姐过来,你怎么也跟来了?” “我来当然是关心‘病人’。”谢清棋堂而皇之地坐下,“殿下别忘了是谁用药骗过太医,免了殿下一顿皮肉之苦。” 萧明烛笑道:“多谢表弟,也多谢燕小姐。” 她将燕小姐三个字喊得无比亲切,嘴角噙着笑看着黎淮音。 谢清棋装作不经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挡住了萧明烛的视线,笑道:“殿下不必客气。” 这时黎淮音在谢清棋身后拍了拍她,眼神示意她往旁边站一些。 谢清棋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淮音,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旁边位置,再三确认是让她挪开,让出空间来看萧明烛? 得到确定的答案后,谢清棋不情愿地往旁边挪了一步,眼神委屈又不满,直勾勾盯着黎淮音。 黎淮音被她看得不自在,只好侧身尽力忽视谢清棋的目光,蹙眉看向萧明烛道:“殿下,您吃的药没什么问题吧?” 以前萧明烛从来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更不会阴阳怪气地喊她黎小姐。 “怎么突然问……”萧明烛还没反应过来,谢清棋已经“噗”地笑出了声。 萧明烛皱眉看向谢清棋:“前两日二皇兄已经试过这药了,应该没问题吧。” 谢清棋强忍笑意,好心为她解释:“殿下,燕小姐的意思是,您没有吃错药吧……” 萧明烛:“……” 她就多余做这件事! 本来想让谢清棋这家伙有点危机感,结果黎淮音不仅不领情,还害她被嘲笑。 “燕小姐。”萧明烛佯装不悦:“你是我的下属,说这种话合适吗?” 黎淮音:“殿下,抱歉。” 谢清棋见气氛有些不对,忙道:“殿下,是我的错,燕小姐她没这个意思。” 萧明烛在心里呵呵了两声,“没什么事你们先退下吧。” 这俩人刚才眉来眼去的,当她看不到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黎淮音突然转过身提醒道:“殿下,别忘了您下属的月俸,这篇文价钱另算。” 萧明烛:“……” 友情价没了是吗? 出门后,黎淮音径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谢清棋拦在她身前:“阿……燕小姐。” 黎淮音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守卫,低声道:“你答应我春猎结束后再见面的。” 谢清棋心虚道:“我方才是怕你一个人来殿下这里太过明显才跟来的。” 黎淮音:“……我本来就是殿下带进来的,我们站在一块……才叫明显吧。” 谢清棋还要再说什么,有护卫向这边走来,“世子殿下,宁国长公主让您过去。” 谢清棋一进来,就见萧婉华笑得十分开心,她也忍不住笑道:“母亲这么开心,找我什么事?” “棋儿。”萧婉华招手让她过来,“音儿给我来信了,说她过得很好!” 谢清棋:“……” 您要不叫我,我跟她聊得也很好。 萧婉华见谢清棋忽然收起了笑,想给她看信的动作一顿,试探问道:“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之前坊间流言说音儿跟人走了的事?” “母亲,我没有介意!”谢清棋急忙澄清,“我们当初属于……和平分手。” 萧婉华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谢清棋刚喝一口茶,就听萧婉华说道:“听说你前两日吵嚷着要见那位燕小姐?” “咳咳咳……”谢清棋被茶水呛到,一张脸憋得通红。 萧婉华急忙给她轻轻拍着背,“喝个茶急什么?” 谢清棋止住咳意后就见萧婉华和华十安都一脸八卦地盯着自己,疑惑道:“母亲怎么知道……” 萧婉华:“你对那位燕小姐的名气有什么误解?春猎第一天就大摇大摆地在一群女子的帐前晃了半天,我想不知道都难。” 华十安提醒道:“也未必是因为燕小姐,棋儿成婚前在京城的名气不比她小,换作张小姐李小姐估计也是一样的。” 谢清棋:“……我就是慕名已久,想去见见燕小姐真容。” “只想见见,没别的心思?”萧婉华满脸不信任。 谢清棋心虚,讷讷道:“我能有什么心思……” 萧婉华劝诫道:“既然你之后很有可能以女子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母亲觉得是不是不要招惹人家为好?燕小姐不是音儿,她不需要我们家的庇护,自然不会接受你……” “母亲。”谢清棋看向萧婉华,缓缓开口:“抛开孩儿的心思与旁人是否接受不说,您能接受吗?” 萧婉华一愣:“接受什么?” “接受女子同女子在一起。”谢清棋说,“孩儿知道民间有不少女子夫妻的存在。” 华十安下意识看向萧婉华,不愿意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萧婉华知道女儿大概是喜欢上那位燕小姐了。 看着眼前无知无畏的女儿,她神情恍惚了一瞬,真的很像她当年的样子。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萧婉华温声道:“母亲没有那么狭隘,也不觉得爱情只存在于男人与女人之间。” 华十安身侧的手指放松下来,这时她才发觉手心被指甲攥得都有些疼了。 谢清棋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当即开心道:“母亲意思是同意孩儿追求……追求其他女子?” “我还没有说完。”萧婉华轻叹了口气,道:“你方才说民间有不少女子夫妻,那你可知为何女子夫妻基本都是在寻常百姓家?” 谢清棋思索片刻,看看华十安,又看看萧婉华,摇了摇头。 “因为女子之间无法生育孩子。”萧婉华看着谢清棋轻轻拧起的眉头,无奈一笑:“或许你会觉得这个理由很肤浅,很不可理喻。可对于我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没有后代是完全难以接受的。祖辈辛苦挣下的家业和权利富贵,若是无人继承就要拱手他人,谁又能甘心呢?” 谢清棋看着萧婉华落寞的神情,走过去倚在她身旁,“母亲也这么想吗?若是我将来没有孩子,母亲会觉得这偌大家业白白浪费吗?” “傻孩子。”萧婉华轻轻拍着谢清棋的手背,“只要你不在意,母亲才不在意那些,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过得幸福。” “母亲~” 萧婉华笑道:“所以,你对燕小姐?” “孩儿先走了,母亲和华姨也早些休息!”谢清棋一溜烟跑了出去。 萧婉华和华十安相视一笑,无奈摇头。 春猎结束,班师回京的路上,谢清棋只觉得吹来的风都是甜的,她总算可以再去燕府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萧瑞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但他想不通吴广为何敢供出他? 为什么陷阱偏偏只在最后一天伤了那么多人? 萧瑞回府后,外面立刻被一队禁军包围了起来。 楚云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萧瑞垂头丧气进了书房,走过去问道:“外面是怎么了?” 萧瑞苦笑道:“我命人在围场布置陷阱的事情败露,父皇正在下令调查呢。” 这些天萧瑞对楚云卿可谓是百依百顺,楚云卿不准他进房间他就不踏进一步,闲暇之余便陪着楚云卿,哄她开心。 楚云卿心软了几分,安慰道:“事情未必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你跟我讲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听完后,楚云卿问道:“你是说,父皇诘问你的那天,将其余人都屏退了?” 萧还:“是,只有那个吴广在。” 楚云卿确信:“不会有事的。” 她附耳说出自己的主意。 萧瑞眼睛一亮,“夫人妙计!” 第48章 咬上了手指 临近傍晚,晚霞余晖散落满天,绚丽璀璨,美得像是一幅泼墨油画。 不过,谢清棋还是更盼望天色赶紧黑下来,好方便她翻墙。 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离不开黎淮音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又煎熬,谢清棋不想浪费了,干脆让老杨将那盗贼放出来。 老杨:“世子爷,要不要叫华姑娘过来看着?” “不必了。”谢清棋摆手,将一柄剑扔给那盗贼,挑衅地笑了笑:“被我耍了那么久,你就不想报仇?最好是将我一击毙命,我让他们站远些。” “世子爷!”老杨面露担忧。 谢清棋坚持让所有人都退在三丈之外,她看着盗贼:“你身上那块令牌已经证明了你背后是有团伙的,你不愿意说就只能日日接受拷打,唯一破局的办法,就是杀了我。” 那盗贼拿着剑,瞪着谢清棋,目眦欲裂。自从被抓来后,他日日受尽折磨,偏偏这小白脸不知道哪来的药,让他伤口恢复得极快,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白脸这些天就是拿他做磨刀石呢,既然如此,趁着今天那个女人不在,他就让她栽在这里。 盗贼没有任何预兆地冲过来,谢清棋嘴角上扬,毫不慌张地迎击。 刀剑相接,两人打了小半个时辰后,谢清棋对他的实力已经有了大概了解,便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被他在左臂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老杨!”谢清棋佯装不敌,一边后退一边抵挡他的攻势,在她差点被利剑穿身的时候老杨及时将盗贼的剑挑飞,另外几名护卫急忙冲过来将盗贼拿下。 “哎呀,你又没做到。”谢清棋做了个鬼脸,一副十足的纨绔子弟仗势欺人的派头。 那盗贼气得吐了一口血,“就差一点你小子就透心凉了……” “下次努努力。”谢清棋扔给护卫一个瓷瓶,“赶快喂他吃颗护心丹,别气死了,本世子还没玩够呢。” 谢清棋回屋简单包扎了下伤口,换身衣服便出了门,一路奔向燕府。 “阿音。”谢清棋轻轻推门进来时,就见黎淮音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片青菜叶喂笼子里白白胖胖的兔子。 黎淮音侧头看过来,如墨长发随着她动作轻晃,如清风拂过绸缎一般。眉眼精致,双眸清冽,浑身上下疏离冷漠的气息因为喂食这样温柔可爱的动作淡了几分。 见到谢清棋后,黎淮音先是一愣,随即眼尾挂上一抹笑意,“看来落霜对你很熟悉了。” 谢清棋只顾着看她,眸中满是惊艳,反应都慢了半拍,也就没有意会黎淮音这话的意思,只笑道:“是,来的次数多了嘛。” 她走近后坐在了黎淮音旁边,趴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兔子耳朵,忍不住叹道:“你这家伙可真幸福啊,不像我,当初被打了板子躺在床上,也没有人喂我。” “当时你已经用过饭了,也不怕撑着。”黎淮音无奈一笑,将手中的最后一截菜叶送进兔子嘴里,道:“你若是变成兔子,我也喂你吃。” 谢清棋垂眸思索,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黎淮音瞥她一眼,没有在意,只当她又在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毕竟谢清棋不可能真的变成兔子。 谢清棋问:“只能兔子吗?其他小动物也很可爱呀。” 黎淮音挑眉道:“好啊,什么都行,你变一个我看看。” 谢清棋立刻离开了凳子,在黎淮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蹲在了她脚旁,下一刻,谢清棋抬头望着她笑道:“汪。” 黎淮音一怔,“你……赶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谢清棋失望道:“阿音刚答应我的变什么都行,这就要出尔反尔了吗?” 黎淮音瞥了眼桌上还剩下的最后一片青菜叶子,“当真要我喂你?” 谢清棋盯着桌子另一侧的栗子糕,目露期待:“要。” 黎淮音闭了闭眼,谢清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爱好? 她拿起叶子后迟迟未有动作,忍不住轻轻拧眉,是不是需要煮一煮才能吃?万一谢清棋吃坏肚子…… 兔子见到她手里的菜叶急忙紧紧贴着笼子,嘴巴颤栗似地颤动着做出咀嚼的动作。 谢清棋没想到她都蹲在这里了,黎淮音居然还打算先喂兔子,不满道:“阿音,我先说的。” 臭兔子不要插队啊! 黎淮音低头看向谢清棋:“你就打算这么吃?” “它都可以我为什么不……” 谢清棋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呼吸一滞,瞪大双眼看着一只纤弱白皙的手抚上了她的脸。 想象中的冰凉触感并未到来,黎淮音的手落在了她脸上的银白面具上面。 下一刻,面具被温柔地揭下,冰凉指尖与脸侧肌肤轻轻擦过,带来的颤栗感让谢清棋忍不住眨了下眼睫。 “进府也不摘下来,不怕她们把你当成盗贼?” 谢清棋想起面具的设计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没有“嘴巴”可以喂进来东西,不好意思地笑道:“一时着急就忘了。” 她本就漆黑漂亮的眸子在摘下面具后显得更加明澈纯净,认真盯着人看的时候又似乎氤氲了一层水雾,明亮又迷离,黎淮音移开了视线。 “现在阿音可以喂我了吗?” 黎淮音犹豫片刻,迎着兔子期待的眼神,将菜叶递向谢清棋的方向。 兔子气得转过身,缩在笼子一角,变成了毛茸茸的一团。 手中的菜叶迟迟未被接过去,黎淮音扭头去看,几乎同时,谢清棋一口咬上了她的手指。 黎淮音脑袋嗡的一声,叶子掉在了地上。 手指被一股不大不小的齿力禁锢在湿润柔软的地方,渐渐变得灼热而滚烫。 电流从指骨升起,扩散,蜿蜒前行攀附在四肢百骸,直至融进每一根神经,每一拍心跳。 谢清棋咬完后缓缓松了口,不满道:“阿音你故意的!” 黎淮音整个人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后急忙收回手,尽力忽略食指上的一缕晶莹,眼神晦涩难辨,“不是你让我……喂你的吗?” “我说的是栗子糕!”谢清棋站起身,指向黎淮音对面的一盘糕点。 黎淮音耳尖变得绯红,脸颊的红晕也加深了一层,“我以为……你要和汤圆吃的一样。” 谢清棋哭笑不得:“阿音,你想什么呢?” “我要去睡觉了。”黎淮音丢下这一句,便起身走向床榻。 “不管汤圆了?”谢清棋看着步履匆匆的黎淮音,摇头轻笑,将它拎了出去。 等她回来时,黎淮音已经躺进了被子,只露出半张脸来。 谢清棋笑道:“阿音,还没针灸呢。” 黎淮音用半掩在被子下的声音问道:“从前我睡着了你不是也能针灸?” “可以是可以。”谢清棋拿着银针坐在床边,忽然想起她从前看的小说里的一个词,故意开玩笑道:“我竟不知,阿音这么喜欢做枕头公主吗?” 黎淮音疑惑道:“什么是枕头公主?” 谢清棋一脸认真:“就是躺在床上让别人伺候的人。” “这样啊,”黎淮音不以为意道:“听起来还不错。” 谢清棋在黎淮音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抿着嘴唇,生怕不小心笑出声,差点就憋不住要给自己哑穴扎一针了。 待她平复后,忽然想起问道:“最近怎么没见到叶姨?” 黎淮音:“雪姨前段时间做出了许多新面具,她们两人出去玩了一趟,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 “好啊,到时候我们可以小聚一下。”谢清棋期待道:“能否让雪姨也给我做一个面具,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跟你去诗会了。” “其实,雪姨走之前,给你留了一个。”黎淮音脸色有些不自在,“我忘了告诉你了。” 谢清棋才不信以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会忘了这件事,“阿音!你肯定是故意不给我的!” 黎淮音:“……我是怕你有了面具太过肆无忌惮地来这里,万一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谢清棋幽怨地看着她:“我不管,你得补偿我。” “你要什么补偿?” “再让我咬一口。” 黎淮音想起方才的画面,手指忍不住蜷了蜷,果断拒绝:“……不行” “那我要挨着阿音睡觉。” “……好。” 谢清棋忍不住一笑,阿音熟读兵书,却不知道拆屋效应啊。 如果你想开一扇窗,要先主张拆掉屋顶。 —— 谢清棋在医馆看完了排队的最后一个病人,正想结束时,桌子被一只大手狠狠拍了一下。 “就是你这个无良郎中在这里坑蒙拐骗?” 一道粗粝的嗓音传来,谢清棋忍不住皱眉抬头看去。 来者不善。 用五大三粗来形容眼前的男人再合适不过,他的小臂比别人大腿都要粗壮两圈。 男人满脸横肉,面露凶色,瞪着谢清棋,“怎么,只会在这里坑骗姑娘小姐们,见到大爷我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谢清棋听他满嘴粗俗的话,不悦道:“你大爷的有什么事?” “你小子敢骂我?”男人指着谢清棋,撸起袖子,“本来还想跟你理论几句,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大爷我就教训教训你!” 谢清棋不慌不忙收起招牌:“稍等。” 男人得意道:“怕了吧?现在求饶也晚了,我不光要打你,还要押你去见官!”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医馆门口,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因为什么事啊?” 男人生怕不够热闹,大声叫嚷道:“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开的药方都是害人的,我家妹子吃了她开的药,整个人流血不止,现在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谢清棋将坐诊的东西收拾好,哼笑道:“那你直接去报官将我抓起来不就行了?在这里大吵大闹,无非是想讹钱。” “你放屁!”男人怒道:“我……我就是想讨个公道,你磨磨蹭蹭的,不会是害怕了吧?” 行雪站在人群后方,问道:“要不要去帮帮这小子啊?” 绿叶一副看热闹的心态,“先等等,要是她打不过我再出手。” 谢清棋将回家要带的东西拎在手上,走出了医馆,“既然阁下不准备讲道理,刚好在下也略懂一些拳脚。” 第49章 “姑爷受伤了!” 男人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又将谢清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个柔弱书生的样子,推一下就能倒地不起的那种。 真不知道陈小姐怎么会看上她! 要说是因为小白脸长得好看,她甚至没摘下过面具,又怎么知道好不好看?肯定是她花言巧语哄骗陈小姐,妄想攀陈家的高枝,指不定还惦记了陈家偌大的家业。 不过,既然公子吩咐他给这不知好歹的江湖郎中一点教训,他照做就是了。 “略懂拳脚是吧?大爷马上让你知道你那三脚猫功夫有多丢人现眼!” 谢清棋看着男人脸上的怒气越来越重,却仍然不以为意,满脸轻松地站在那里。 人群中有人不知在小声嘀咕着什么,还有认识的人劝道:“谢大夫,不然还是报官吧,您别和他硬来。” 话音刚落,一股凌厉的拳风径直冲向了谢清棋面门,刚才说话的人下意识闭上了眼,心里估计着谢大夫恐怕要满脸鲜血,倒地不起了,好在这是医馆,救治倒是方便。 谢清棋只一个侧身便轻易躲了过去,不忘对那人道:“不必担心,可以睁眼看。” 有华十安虐菜般地陪她练了这些天,男人出拳的速度在她眼里简直是慢动作回放一般。 那人刚睁开眼,就见到看似瘦弱的谢大夫抬脚踹向了男人的胸口处,一脚直接将人踹出了数米远! 男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晃了几下,还要挣扎着起来时,谢清棋来到了她面前,摇头叹息道:“来之前没去菜园里看看吗?” 男人满脸问号,甚至忘了先爬起来,就这么躺着跟谢清棋说话:“什么东西?” “你菜死了。”谢清棋说完,拎着东西扬长而去,留下的人群中发出一阵爆笑。 男人不知是气的还是丢人丢的,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落荒而逃。 绿叶拍了拍笑个不停的行雪,忍不住笑叹道:“我们的担心有些多余了,一段时间没见,她武功长进得多啊!有当我徒儿的资格了。” “看来是下了苦功夫。”行雪肯定谢清棋后,有些惊讶道:“你打算收她为徒?” 绿叶笑道:“随口一说罢了,她一个侯府世子,想学什么难道会缺高人教她吗?” 谢清棋到了军营,意料之中地收到了刘大斧几人的嘲笑。 “世子爷,听说您跟着圣上狩猎,三天时间只打到了一只野鸡。” “那半月后跟其他营比试,您要是拿出这样的实力,岂不是连累我们凤羽营……” 刘大斧反驳道:“诶,世子爷说了,如果打不过我们,就再也不踏进凤羽营半步,哪里还会连累我们呢,世子爷您说是吧?” “是。”谢清棋淡淡一笑:“这不是还没打吗,我可没有不战而降的习惯。” 刘大斧凑近道:“也没几天了,世子爷您看什么时候跟兄弟们比试比试?” 谢清棋扫了一眼面前几人,一个个都跃跃欲试的样子,无语道:“急什么,军令状都立下了我还能耍赖不成?”又满脸笑意道:“今晚倒是有个其他活动,有没有人愿意来?” 他们从前也是听说过谢清棋那些事迹的,看她一脸坏笑又听到是在晚上,一时间便有些想歪了。 有人皱眉道:“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准去那种地方,违令者杖责五十。” 谢清棋见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也不禁疑惑道:“哪种地方?” “您最常去的……还问我们哪种地方?” 谢清棋深吸一口气,白了几人一眼:“心脏看什么都脏!总之,今晚的行动有危险,怕死的别来,不怕的就听我讲讲。” —— 有了上次受伤昏迷的教训,谢清棋回到家第一时间就让人去给黎淮音送了信,说自己可能会晚点过去,让她别担心。 接着,她再次将那盗贼放了出来。 盗贼身上有几道新的伤口,看向谢清棋不屑道:“上次是你运气好,这次又想找死?” 谢清棋踢给他一把剑,“上次是本世子大意了,这次放你出来前特意吩咐人将你打伤,带着伤不好发挥吧?” “你还真是无耻。”盗贼捡起剑,环顾四周:“那个女人不来看着吗?我带着伤未必不能杀你。” 谢清棋道:“不光她不来,这些人也会退下。” “老杨,带着所有人退出院外。” “世子爷!”不止老杨,其余人也根本不敢听令,要是谢清棋真的死在这里,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别想活了。 “退下!” 无人敢动,所有人都半跪下来。 谢清棋:“你们都是我院内的护卫,还记得当初进府,承诺护卫的第一职责是什么吗?” “绝对服从命令。” “现在,我命令你们,退出院外。”谢清棋将老杨扶起来,“我已经留下书信,即便出事也绝不连累你们和你们的家人。” 她也是前段时间通过围场陷阱一事才知道,原来侯府里所用之人也都是有软肋被捏着的,借此来保证绝对的忠诚。 可是,这真的能保证吗? 萧瑞以家人威胁,让吴广在圣上眼底下做出这种杀头之罪的事,最后不还是被供出来了吗?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谢清棋再次露出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这样才足够刺激,你说是吧?” 盗贼眼见她真的把所有人都支开,连废话都懒得再说一句,直接就冲了过来。 这些富贵公子哥,享福的日子过多了过腻了,就开始找死。 盗贼这些天被欺辱打骂、被一次次耍弄的恨意全都爆发了出来,出手狠厉,招招致命。可打了几个回合,他发现自己完全占不了上风。 一定是身上的伤太重影响实力,否则眼前这家伙早就被他刺成筛子了! 盗贼眼珠一转,在谢清棋再次劈刀砍来的时候,借着格挡的劲飞速后退,一个转身跃出了院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机会不跑是傻子! 谢清棋在身后急得大喊:“快追,别让他跑了!” 老杨几人一听,暗道不好,急忙都追了出去。可那盗贼一心逃跑,天色又暗,几个跳跃后不知躲在了哪里,不见了踪迹。 老杨他们没追到,回来请罪道:“属下无用,被他给跑了。” 谢清棋却一改着急的样子,笑道:“我就是要让他跑。” 凤羽营一行人等在城外,眼见天黑了谢清棋还没过来,有人怀疑道:“世子爷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不会吧……说好有军功拿的。” “要我说就不该信她,又不打仗哪来的军功?你看世子爷像是能带我们立功的样子吗?” 刘大斧不耐烦道:“别吵吵了,既然来了就给我等着,她要是不来,明天我第一个找她要个交代!” “要什么交代?”谢清棋骑着一匹白马,身上穿着甲胄,只身前来。 刘大斧嘿嘿笑道:“没什么,既然您来了,快说说带我们去哪吧,整得神神秘秘的,兄弟们心里都没底。”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啊。”谢清棋惊讶道:“凤羽营的一百人几乎全到了吧?” 刘大斧得意:“那是,咱们凤羽营向来齐心,既然来就一起来,有功大家一起分。” 谢清棋点点头:“好!不过,具体去哪我也不知道。”眼看众人要急,她补充道:“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的,跟我来就是了。” 她沿着路边留下的标记一路赶去,后面乌泱泱跟着一百骑,所过之处马蹄轰鸣,扬起大片烟尘,很是壮观。 等到了一处山林前,谢清棋慢了下来,一点点走向林子深处。 谢清棋下令不准点亮火把,里面一片漆黑,间或传*来几声不知名鸟类古怪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她骑马走在最前面,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还不时安慰众人马上快到了,提醒大家小心周围野兽攻击。 刘大斧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咻—— 一只暗器飞来,谢清棋反应很快,立刻将它用刀击飞,“小心!” 众人纷纷抽刀,紧张地盯着四周动静。刘大斧和另外几人急忙下马,跑到了谢清棋前面,后面的人跟上,默契地将谢清棋围在中间。 “反应挺快嘛。” 谢清棋听到声音,放下心来,激动道:“华姨!” 谢清棋下马,示意刘大斧他们不必紧张,这才跑上前道:“贼人的老巢就在这里了吗?” 华十安点头:“就在前面了,有一个寨子,具体人数不知道,但二三百总是有的。” “华姨,这次辛苦您了!”谢清棋笑道:“接下来交给我们了。” 黎淮音自从收到信后,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谢清棋这人每次写信总要出点什么事,偏偏她还不在信里说清楚要去做什么。 眼看子时要过了,黎淮音毫无睡意,眉间浮着一层浓重的忧色,不管看书还是做其他事情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忽然,门外传来红莺焦急的声音,“小姐,姑爷受伤了!” 黎淮音打开门,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出声,就见谢清棋穿着一身军营中的装扮,满脸血迹,被落霜扶着才堪堪没有倒地。 看到她来,谢清棋露出了一个笑,“有事耽搁,来得有些晚了。” 第50章 “阿音,你是在担心我吗?” 谢清棋解释的语气轻松又随意,让人听起来觉得她只是错过了约好的饭点一般。 如果不是她浑身是血,被人搀扶着也难以站直身子的话。 黎淮音方才骤缩的瞳孔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焦距,可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却始终无法平复如常。她睫毛颤了颤,眉宇间是明显的不安和凝重。 “红……红莺,去请大夫。”黎淮音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得厉害,声音也带上了细微的颤音。 “别去。”谢清棋开口阻止了要出门的红莺,语气不容置喙。 以她和黎淮音的名气,今天请大夫,明天侯府世子和京城才女夜会的故事就能成为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倒是无所谓,可当初成婚时已经连累过黎淮音一次,现在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谢清棋还待说什么,就见到黎淮音如纸的面色又惨白了几分,眉头紧锁沉沉地看着自己。 她觉得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愧疚不已,暗怪自己不该这个样子过来,急忙安慰黎淮音道:“阿音,别怕,我脸上的血是别人的。你放心,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黎淮音仔细看了看,发现谢清棋脸上确实没有伤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大半,这才稍稍放下心,绷直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 可谢清棋微微弓起的背和她说话时不太畅快的喘息声做不得假,她肯定还是受伤了。黎淮音走上前,要从落霜手中接过搀扶谢清棋的任务。 落霜见状自觉收回了手后退一步。 黎淮音伸出手,几乎同时,谢清棋也后退了一步。 于是,一只凝脂白玉般的手就这么被晾在了空中。 谢清棋忍住了下意识想去牵起这只手的冲动,看了一眼便快速收回视线,讷讷道:“脏。” 她身上的血不知道是杀哪些盗贼的时候溅上去的,怎么能让阿音沾染上呢? “别动。”黎淮音语气冷然,向前走了一步,毫不犹豫地搀起谢清棋沾满血迹的手臂,白玉柔荑瞬间被染上了一抹斑驳鲜红。 谢清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连背上的疼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所有注意力都在黎淮音的被血迹污染的手上面,她忍不住皱眉,直到听到了身边人的下一句指令:“进去”。 谢清棋彷佛提线木偶一样乖乖地照做黎淮音的每个指令,进到房间后她自觉扶着桌子缓缓坐到椅子上,满含歉意道:“阿音,对不起,害你这么晚都没办法好好休息。” 黎淮音垂眸看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片刻后冷声道:“等下去洗澡。” “好。”谢清棋着急起身,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背部的伤口,痛得吸了一口冷气。 黎淮音急忙伸出手让谢清棋借力站稳,蹙眉道:“急什么,盔甲都没卸下呢。” 她看着谢清棋的样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伸手帮谢清棋先将肩屯和护臂摘下,再是护腰和皮甲,直到最后只剩下一身军服。 刚绕到谢清棋背后,黎淮音就愣住了。 军服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血肉,狰狞伤口令人触目惊心。 她伸出手,缓缓靠近,刚触碰到伤口边缘时谢清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阿音……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倒不是因为疼,只是谢清棋光是看她帮自己脱卸盔甲,就已经忍不住心怦怦狂跳,脸颊也不受控地烧了起来,要是脱衣服…… 谢清棋急忙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暗自庆幸好在脸上的红晕可以被血迹很好地遮掩过去。 黎淮音没有再动,语气听不出起伏:“我去让人准备热水。” 谢清棋看着她出去后,才开始艰难地脱外衣,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后背的伤口也被扯动,开始缓缓渗出鲜血。 黎淮音回来时就见谢清棋双手撑在桌子上,胸口微微起伏,一点点平复着气息。背部的白色中衣被染红了大半,鲜红如血莲。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谢清棋的头发有些散乱,平日总是红润好看的薄唇此时变得有些苍白,清俊灵秀的脸上和线条流畅的下颌都涂满了血迹,有一种诡异又惊心动魄的美。 “可以去洗澡了。”黎淮音手里拿着一瓶药走了过来,眼神有一瞬的晦暗难明,又被她很好地掩盖过去。 “好。”谢清棋不再推脱,任由黎淮音搀她过去。好在沐浴的房间与黎淮音的卧房相邻,没几步就走到了。 谢清棋看着热气腾腾的浴盆,又看向站在原地的黎淮音,犹豫道:“阿音,你……要不要先出去一下?” 黎淮音蹙眉:“你打算直接泡进去吗?” 谢清棋:“没有,要脱了衣服再进去。” “……我知道沐浴要脱衣服。”黎淮音捏着药瓶的手指微微用力,“我意思是……你难道不知道伤口碰到热水会怎么样吗?” 谢清棋自然知道热水会让局部血管扩张,导致伤口出血更加严重,还可能引发感染,可是……她目前好像只能这样洗了,大不了明日回去开副消炎的方子就是了。 “没事,伤口基本不流血了,沾了热水也不会有大问题的。”还有一个原因谢清棋没有说,她不想让黎淮音看到后背的伤口,一定很丑。 况且,黎淮音到现在也没有同意让她在背部针灸,说明心里还是挺介意与她“坦诚相见”的,她不想用受伤来道德绑架黎淮音做这样的事。 黎淮音见她手指用力地撑在浴桶边缘,嘴角挂着浅笑耐心等自己出去,只是那笑容越看越有些勉强,让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沉闷。 沉默片刻,黎淮音将手中的药瓶打开,药粉被尽数洒在了水里,“我在门外等你,有事叫我。” “不用的,阿音你先回房间吧。”谢清棋手指轻轻搅了搅水面,让药粉溶化得更快,“外面天凉,你别冷着了。” 黎淮音脚步一顿,继而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门外,没有回应谢清棋的话。 谢清棋知道她肯定会等在外面,心里又愧又暖,为了让黎淮音少等些时间,她急忙踏进了水中。 只是,背部伤口刚触碰到水面,谢清棋就忍不住站了起来,被热水冲洗到的伤口彷佛被灼热的烙铁烫过一般,让人无法忍受。 她抬头看向门外,明明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她就是知道黎淮音站在那里,等着她。 谢清棋咬牙沉入水中,水面与她锁骨位置平齐,将整个伤口都吞噬包围了进去。只一瞬间,她面容就变得煞白,额头冒出冷汗,疼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修长五指紧紧扒着木桶边缘,用力到彷佛要把木板掰碎。 温热的液体犹如野兽一般撕扯着最脆弱的血肉,血液也被疼得涌了出来,一团血雾在水中缓缓散开。 饶是如此,谢清棋还不忘赶紧洗净身上的血污,她将手指探到背后,沿着伤口边缘一点点擦拭着。 黎淮音站在门外,视线落在院子里的一株风雨兰上,却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咯吱—— 门被打开,她转身看去,就见谢清棋已经穿好衣服,露出了熟悉的笑容:“阿音久等了,我们快进屋吧。” 黎淮音忍不住微微皱眉,这才多久她就洗好了?可谢清棋如此着急的原因,她隐约也能猜到几分。 两人坐在屋内,谢清棋主动讲起了今日之事,“阿音,你还记得之前被落霜抓到的那个贼人吗,他果然有团伙,就在城外几十里的一处山上,足足有三百余人。我故意放他逃走,然后追过去将他们一网打尽,我聪明吧?” 黎淮音声音冷如寒冰:“嗯,为了一个盗贼差点连命都没了,真聪明。” 谢清棋见她似是生气了,忙解释道:“阿音,带兵要以身作则,我带着营中将士围剿山贼,自然不能缩在后面嘛。这次只是不小心才受伤的,下次肯定不会了!” “下次?”黎淮音面色又沉了几分。 “没有下次!”谢清棋讨好道:“下次我肯定带上足够的人,再也不冒险行事了。” 黎淮音见她脸色尚好,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我之前说带兵要以身作则是让你严守军令,不是让你冲锋陷阵。况且,不是非要亲自上阵杀敌才能成为一个好的将领。” “阿音,你是在担心我吗?”谢清棋眼睛亮亮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冲黎淮音眨了眨眼。 黎淮音一怔,错开了视线,“我……我只是不想大半夜看到一个血人站在院子里。” “哦~”谢清棋故意道:“那我下次洗干净了再来?”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黎淮音脸上真的有了怒意,起身走开了,“再有下次就不要来了。” 谢清棋急忙追过去,讨饶道:“阿音,我错了,别生气嘛。” 黎淮音停在架格前,将一个小抽屉轻轻拉开,取出了一个瓷白药瓶。她皱眉看向谢清棋:“不要乱跑,你伤口不疼的吗?” 谢清棋刚才只顾着怕她生气,全然忘了背部的伤口,经黎淮音提醒才后知后觉感到了疼痛。可下一刻,她就又笑了出来,那点疼被心里冒出的丝丝甜意彻底冲淡了。 原来,阿音没有生她的气,是要给她拿药啊。 “不疼,一点都不疼了!” 黎淮音与她对视,不经意间就望进了一双乌黑水润的眸子里,看着谢清棋傻笑的样子,她嘴角下意识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低柔嗔了句:“傻……” 50-60 第51章 都是女人,我有的……你也有 谢清棋听着黎淮音温柔清润的声音,觉得整颗心脏像是被泡在了蜜罐里一样,甜丝丝的,忍不住默念了句:傻人有傻福。 阿音在关心她!这样温柔的嗔怪来一百句一千句也行! 黎淮音看她笑得愈发灿烂,便知道这人根本没把受伤当回事,她收起眼中清浅的笑意,板起脸道:“涂药。” “好!”谢清棋低头看向被黎淮音纤长手指握着的瓷白药瓶,伸出手打算自己上药。 黎淮音缓缓皱起眉头,没有动作。 谢清棋本来是在看药瓶的,可谁让黎淮音虚握瓷瓶的手贴在小腹与腰侧之间,她看着看着视线就忍不住转到了那柔软纤细的腰肢上。腰部被一条织锦丝带包裹勾勒,看起来只堪盈盈一握…… 她心思完全不在药瓶上,思绪更是飞到了九霄云外,便没有注意到黎淮音的沉默,一只手傻愣愣地停顿在药瓶前方。 这个动作落在黎淮音眼里,就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谢清棋手上突然一沉,那只药瓶被不轻不重地放在了上面,或者说,被拍在了上面。冰凉指尖与她的掌心一触即离,等她反应过来时,黎淮音已经转身走了。 谢清棋五指轻轻聚拢,将小瓶握在手里,愣愣望着黎淮音走向床边的背影。 她怎么觉得黎淮音有些不高兴呢? 但是现在她没有时间搞清楚,因为眼下就有一件更让她为难的事情。 涂药需要脱下衣服,可黎淮音与她同在一个房间……虽说两人同床睡了这么些天,可那都是为了方便针灸,况且每次都是穿得严严实实躺在一处,从来没有赤身|裸|体相见过…… 犹豫半响,谢清棋看向脸色冷然坐在床边的黎淮音,小心翼翼道:“阿音,你可以转过身吗?我要上药了。” 黎淮音抬眸扫了她一眼,起身将两侧的床幔放了下来,两人视线被隔开。 明知道黎淮音在里面不可能看得到自己,谢清棋还是选择转过身背对着床,然后慢慢脱下了上襦。哪怕她已经放缓了动作,伤口处还是像被猛兽利牙撕扯着一般疼。 谢清棋轻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如此几次才勉强适应了背部的疼痛感。她打开药瓶,将药粉倒在手心,无比费力地将手伸向背后。 “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谢清棋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周身都在颤抖,手里的药粉也差点撒出去。 她缓缓将手覆在伤口上,一半药粉顺着手掌心撒在了外面,一半药粉被按进伤口里,白色粉末接触到被划开的细嫩皮肉,像是被水浇过的石灰粉一样,瞬间灼烫了起来。 谢清棋咬牙忍住了差点溢出的一声痛呼,微微弓起了背部,等待身体适应最强烈的痛感过去。 “嘶——呼——” 谢清棋深呼吸过后,正打算再倒出一些粉末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声音。 “把药给我。” 可怕的是,这声音很近,哪怕音量并不大,落在谢清棋耳边却像是平地炸起的一声惊雷。 谢清棋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忍住下意识想转头的冲动,错愕道:“阿音,你……你怎么过来了?” 她上半身没穿衣服的啊! 如果说刚才只是伤口处灼热,现在谢清棋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由上到下,由内而外……就像是被五花大绑放进了蒸笼的螃蟹,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热意,只能感受着体内温度不断上升,却又动弹不得。 体温升高一点点,再一点点,直至熟透…… 一只好看的手从谢清棋侧面伸过来,紧接着是黎淮音清冽如水的声音传来,“你再‘嘶’,我都要怀疑有蛇进来屋内了。” 谢清棋:“……好吧。” 她将瓶子递过去,双臂忍不住往中间缩了缩,妄图挡住某个地方的风景。 黎淮音站在谢清棋身后,垂眸看去,眼底神色晦暗难明。 眼前光洁白皙的背部被剖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伤口周围的皮肤红得有些刺目,鲜红血肉向两侧微微张开,其中一小块被敷上了厚厚的一层药粉。 照她这样上药,要敷多少下才能覆盖整个伤口? 黎淮音将药粉倒在手心,另一只手轻轻捏起一些,轻捻着撒到伤口沟壑里。 比起谢清棋粗暴地摁上去,这样的上药方式让疼痛感减轻不少,可药效发挥起来,谢清棋还是忍不住收紧了环着的双臂,修长五指用力抓在手臂上。 黎淮音看着她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担忧道:“很疼吗?” “没有,一点点疼。”谢清棋摇头,说出的话还带着笑意。 下一刻,一股微凉的气息喷洒在谢清棋的背部,好像滚烫的地面上陡然下起了一场小雨。 黎淮音红唇微启,轻轻吹着伤口,冰凉指尖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涂抹在伤口周围,指腹打着圈圈,沿着那道鲜红的河岸缓缓向下。 谢清棋轻咬着嘴唇,感受着全身所有神经都被背部那抹冰凉牵引着,画圈,游走,再画圈…… 酥麻痒意从脊背升起,流向四肢百骸,渗进每一寸经络,融进每一滴骨血。 心跳如擂鼓。 “嘶——” 谢清棋没忍住,再次吸了一口气,却不是因为疼。 她再不平复一下呼吸,心就要跳出来了。 谢清棋察觉到在她吸气之后摩挲着背部的手指明显顿了一下,再动起来时力度就又轻了几分,几乎到了若即若离的地步,让她觉得更加酥痒了…… 不知过了多久,黎淮音放下手,轻声道:“好了。” 谢清棋如临大赦,急忙转身想要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穿,等她意识到黎淮音还没离开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她整个上半身,前前后后,被黎淮音看了个遍…… 黎淮音显然也没料到她这个举动,瞳孔放大怔在原地,与谢清棋四目相对。 几秒后,她急忙别开了眼,轻咳一声道:“你怎么……突然转过来了?” 谢清棋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想要寻个地缝钻进去,面上还要强装淡定,“我们都是女人,我有的……你也有,我不介意。” 黎淮音不仅有,似乎还更大一些……谢清棋根据这些天的相处,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将上襦的扣子一颗颗扣好,压下脸上热意转移话题道:“多谢阿音给我上药,我帮你针灸完就去睡觉吧。” “不了,你有伤在身。”黎淮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因着谢清棋方才的那句“我有的你也有”,她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不平的某处,才冷冷地继续道:“你一日有伤,就一日不准针灸。” “阿音——”谢清棋还待再说什么,黎淮音已经回到床边,看样子并不打算理她。 谢清棋跟过去,认真保证道:“我以后肯定会照顾好自己,不再受伤了。” 黎淮音抬眸看向谢清棋,脸上神色稍缓,“嗯,上来睡觉吧,今晚你要辛苦些了。” “你的意思是,可以针灸?”谢清棋面上一喜,当即激动地要去拿针过来。 “不是,说好你受伤就不准针灸。” 谢清棋偃旗息鼓:“那你说的辛苦是……” 黎淮音轻笑:“只怕你要趴着睡了。” 谢清棋:“……” 好丢人。 —— 第二日谢清棋刚回到家,就收到了入宫的旨意。 萧婉华笑道:“棋儿,你这次剿匪有功,圣上要亲自嘉奖呢。不用紧张,你父亲今日也进宫去了。” “好,母亲在家等孩儿的好消息。” 刚出府门,谢清棋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消失了。只是清剿几百个盗贼,还需要让她去宫里亲自受赏吗? 大殿内,谢清棋行礼:“臣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萧还笑道:“听说你只带了一百人,就将城外几百名盗贼拿下了?” “回禀陛下,都是将士们一心为民除害,作战勇猛。” “不必过谦,他们有功要赏,你有功也要赏。朕就封你为忠武将军,意下如何?” “臣愧不敢当。”谢清棋连忙拒绝,低头掩下震惊的神色。 忠武将军是本朝正四品武职,以她现在的军功,再剿灭一百个贼窝也够不上正四品。 “若朕意已决,你要抗旨吗?” “臣不敢。”谢清棋忍着后背疼痛跪下,道:“谢圣上隆恩。” 萧还这才笑道:“起来吧,朕还有一事要问你,是关于春猎围场陷阱一事。” …… 一直到回府,谢清棋都没见到谢平远的身影,心里不禁纳闷,“母亲不是说父亲也入宫了吗?” 等她回到院子,就见萧婉华满面愁色,担忧道:“你父亲,可能要去边境了。” 谢清棋心里一惊,要打仗了吗? 所以今日圣上破格嘉奖她为正四品将军,是想让她父亲安心去边境…… “母亲,你先别担心,还不一定会打起来呢。”谢清棋握着萧婉华的手劝慰道。 萧婉华叹道:“圣上封赏了你,这事基本算定下来了。” 谢清棋皱眉,前段时间她给萧明烛的消息,正是禹国派人与礼部的人接触。 礼部……礼部负责什么呢? 接待来使?筹备赠礼? 谢清棋正心乱如麻没有头绪时,忽然眼睛一亮,她想到了原书中一个被一笔带过的情节——和亲! 第52章 有人告你谋财害命 谢清棋的眼神仅仅亮了一瞬,随即就黯淡了下来。 和亲啊…… 她之前只顾着讨厌萧姝嫣骄横跋扈的脾气,以为她不过是会时不时过来挑衅几句、一直无脑喜欢周昌玉的笨蛋炮灰,却忘记了原书中萧姝嫣并没有能和周昌玉在一起,而是被送去了禹国和亲。 和亲并不能代替打仗,也无法起到阻止战争的作用,最后两国还是打起来了。至于萧姝嫣的结局,谢清棋不知道是原书没交代还是她看得粗略没注意到,总之是毫无印象了。 谢清棋脸色有些凝重,哪怕书中不写,纵观历史有几个和亲公主是有好下场的呢? 看书时这些人对她来说只是纸片人,除了几个主角外炮灰们经历了什么无人在意,但现在她身处这个世界,每个人对她来说都是真实存在的,有着生命血肉和感情的。 萧姝嫣平日是娇纵跋扈了些,但好像罪不至此啊…… “棋儿?” 谢清棋思绪被一个关切的声音打断,她抬眼便见到萧婉华正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急忙挤出一个笑,道:“母亲,您先别太过担心,圣上这次封赏孩儿也不只是因为剿灭盗贼,还有春猎一事呢。” 萧婉华疑惑道:“春猎?” “是啊,我救了二皇子殿下的当日,陛下问我要什么赏赐,当时孩儿说还未想到,母亲可还记得?”谢清棋见萧婉华点头,宽慰道:“可能圣上这次就顺便一起赏了,未见得就是让父亲去边境的意思。” “可是……”萧婉华还要再说什么,被谢清棋撒娇打断道:“母亲~既然没有定论,不如等父亲回来再说嘛,我肚子好饿呀,想与母亲一起用晚膳。” 萧婉华宠溺地轻轻点了下谢清棋的额头,“你啊你,平日叫你都不来,也不知道整天着急忙慌地吃完饭去哪里胡混了,今日倒是稀奇了!” “孩儿确实忙嘛。”谢清棋挽着萧婉华胳膊,回头与华十安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谢清棋剿匪受伤的事情。 晚上,谢清棋乱了一天的心绪在进入燕府后瞬间消散了大半,甚至因为昨日被黎淮音看到了某个不该看的地方……导致她现在羞赧的心情更占上风。 “阿音。”谢清棋见到黎淮音后,莫名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开门见山道:“今日圣上召我进宫,封我为正四品忠武将军。” 黎淮音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随即神色如常道:“那要恭喜你了?” 谢清棋苦笑:“你若真觉得这是件好事,就不会是这个反应了。” 黎淮音不置可否,保持了沉默。 谢清棋坐到了黎淮音身旁,看着桌上隽秀的字迹夸赞道:“阿音的字真好看。” “你说过很多遍了。”黎淮音有些无奈,“我记得曾教过你执笔,还推荐了一些古帖让你临摹,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有练习过?” 黎淮音本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着谢清棋真的会练字。毕竟她现在不仅要经营着一家医馆,还要日日到军营训练,每晚还要来她这里针灸,怎么看都挤不出多余的时间了。 却不想谢清棋竟直接站了起来,伸手笑道:“那阿音帮我看看是否有进步?” 黎淮音将笔递给她,就见到谢清棋执笔落墨,行云流水地开始写字,第一个字是黎,第二个是淮…… 第三个……她已经不需要看了。 偏偏谢清棋写完后目光炯炯地看着黎淮音,期待道:“阿音,我写得怎么样?” 黎淮音面色有些不自在,匆匆与谢清棋对视一眼便将视线再次落到柔软的纸张,夸赞道:“比起之前有很大进步。” 谢清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勾起了一个得逞的笑。 “阿音,你可还记得之前帮我给大公主殿下送过一个消息吗?” 黎淮音稍稍思索,点头道:“记得。” “关于那个事情……”谢清棋张口后突然犯了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知道和亲的事,只好开口试探着道:“我近日听到了一些消息,好像是禹国要求娶皇室公主……” 黎淮音眉头蹙了蹙,一息过后,淡声道:“那恐怕五公主殿下要过去和亲了。” 谢清棋震惊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她知道原书剧情,黎淮音可不知道啊,这就断定和亲的一定是萧姝嫣了? “什么叫我连这个都知道?”黎淮音狐疑地打量着谢清棋,开口反问:“难道说你早就知道了?” 谢清棋急忙否认:“没,我只是听说嘛,我就是好奇阿音你是如何判断由五公主去和亲而不是大公主殿下去呢,毕竟她可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 迎着黎淮音打量的眼神,谢清棋手指不自在地捏了捏,强装镇定地编了个借口。好在黎淮音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再深究下去,谢清棋偷偷松了口气。 黎淮音:“你既然早就给殿下递了消息,她肯定有所察觉,会提前准备好对策。况且,她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想来并不算难办。” 谢清棋心里暗叹,这就是原书中最强二人组的默契与信任嘛? 还不等她说什么,黎淮音问道:“你当真觉得五公主最受宠爱吗?” 谢清棋疑惑道:“难道不是吗?五公主殿下从小吃穿用度俱是最为豪奢,每次犯错圣上也不过不痛不痒训斥几句,从未真的罚过她什么。哪怕只看这次春猎,皇室子弟只有她一人敢无故退出,撒撒娇就能讨得圣上欢心。” “这只能算宠,不能算爱。”黎淮音说完这句话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被她很好地掩去,“估计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谢清棋将她一瞬间的变化尽收眼底,心里莫名觉得疼了一下。不论是因为什么,她都不想再追问了,随便什么宠和爱,她不关心,她只想要黎淮音多开心一点, “阿音,今日圣上忽然问我春猎围场中救了几位殿下的事情。”谢清棋转移话题。 黎淮音:“你怎么回的?” “既然之前与几位殿下已经统一好了口径,自然是按照商定的说辞回。”谢清棋疑惑道:“只是,圣上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围场中发生了什么,反而追问我是不是也认为这件事是萧瑞所为?我当时就很疑惑,陷阱确实是萧瑞命人布置的,人证物证俱在,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圣上迟迟不罚萧瑞,反来问我这个做什么?” “你应该没有说也是那样认为的吧?”黎淮音的语气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紧张。 谢清棋轻笑道:“当然没有,我又不傻,我只说自己不清楚,也不愿相信三皇子殿下会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情。” 黎淮音悄悄松了口气,转而讽笑道:“看来圣上不会重罚他了。” “为什么?”谢清棋皱眉道:“要不是大公主殿下早就抓了吴广的家人为质,提前知道萧瑞的计划,可能真的会被陷阱害得受伤甚至丧命。三位殿下受伤的结果,都无法让圣上处罚萧瑞?” 黎淮音轻叹了口气:“你们这次演得太过了。参与围猎的四人中,三人都受了伤,圣上盛怒之下自然是想要怪罪萧瑞,可等他回去后冷静下来,面对朝中铺天盖地参萧瑞的奏本,自然很容易往党争的方向想去。而且,如果萧瑞够聪明,让他手下的人也都上本参他,更会让圣上觉得公主殿下在朝中的势力过于大了。” 谢清棋若有所思:“所以,圣上为了平衡两人的势力,让自己能更安稳地坐在皇位上,也只会将此事轻轻揭过,甚至会在风波过后暗暗补偿萧瑞?” 黎淮音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轻轻点头。 谢清棋眉头拧得愈发紧,果然对于皇室来说,什么血浓于水、亲人情分,在权力的天平上都不过是微毫之重。 更不用提那些因为围场出事被砍头的兵士,包括吴广在内,他们都只不过是这些人争夺权力过程中可随意抛弃的棋子……连放在天平上的资格都没有。 谢清棋想到,自己的参与似乎也是推动他们死亡的一环。 “萧瑞不会有事,反而是那些被他威胁做事的人会死。可是即便你不帮公主殿下,他也不会留那些人活口的。” 谢清棋望向黎淮音,嘴角扯出一个笑:“我知道。” —— 谢清棋上午打算先去医馆看看,免得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却不想走近后竟然发现她的掌柜并一群姑娘和小二全站在外面。 谢清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身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戴上了行雪给她新做的人皮面具,接着又戴上了那副银白药兽的面具。 “怎么回事?”谢清棋皱眉看着门上的封条,“谁查封的医馆?” “东家!”于掌柜见她来,当即哭喊着扑了过来,被谢清棋一个侧身避开。 “有话直说。” 还不等老于开口,一队官兵忽然从街后冲过来,为首之人看向谢清棋,“你就是这悬壶堂的东家?” “是我。” “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有人告你谋财害命。” 第53章 “她对我很重要。” 这话一出,人群中先是有人发出一声低呼,接着有人开始指着谢清棋小声嘀咕,悬壶堂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我也吃过悬壶堂开的药,不会有什么事吧?” “你那药不是一月前就吃了吗?要有事早就有了。” “都说谢大夫医术高明,没想到是庸医啊!” “你看她那千金美*容方的价钱都要高到天上去,掉钱眼里了,不把人命当回事。” 老于看不惯,大声反驳道:“我们东家才不是这种人!除了你说的那个方子,我们悬壶堂看病抓药哪个不是京城医馆中最便宜的?做人要凭良心说话!” 谢清棋淡淡扫过人群,看向官兵中说话的那人,平静道:“官府也不能随意抓人吧,你既说我谋财害命,可有证据?” “有人亲自到府衙状告你悬壶堂的药害死了他的家人。” “就这样?”谢清棋嗤笑一声,说道:“仅凭他一面之词就封了我的医馆,还要将我带走审问,若是有人故意针对,拿钱买通数十人隔段时间就状告一次,我这医馆还开不开了?” “谢大夫说得有道理,万一有同行看不惯我这香满楼的生意红火,故意找人去衙门说我的饭吃死人了,岂不是也要封我的店?” 有人闻声看去,就见香满楼二楼阁台上有一妇人,眉眼飒爽,身穿榴色红裙,头戴钗环,双腕各戴一个金亮亮的粗镯子,正随意地倚在凭栏上。 人群中看热闹的小二听到自家东家的声音,急忙低头溜回店里。 “呸呸呸。”那妇人身后走出一人,不悦道:“说什么呢,哪有这么咒自己生意的?” 她声音小一些,没有被底下的人听见。眼尖的人只看到酒楼那最是性格暴躁的东家见了她便笑得眼角都出现了几道皱纹,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相携着离开了阁台。 经妇人这么一说,周围各店的掌柜开始纷纷为谢清棋说话,他们可不想哪天就这么被无缘无故地带走审问。 来针灸的小姐坐轿到了百米外就发现前面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丫鬟回禀说医馆被封,官兵正要带走谢大夫。 “不过,那官兵人证物证都没有,只凭一句话就要拿人呢。” 不一会儿,有一家丁打扮的小厮挤进人群,竟是直接走到了那队官兵前:“我家小姐说,你们若是随意冤枉谢大夫,朝中杨御史会参府尹大人一本。” 那官兵一个头两个大,他当然知道这次封店抓人既无人证也无物证,根本不合律法,可是府尹大人亲自吩咐他过来,很明显眼前这大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人证就在府衙内,等着与谢大夫对质。”他硬着头皮上前,看样子是非带走谢清棋不可。 谢清棋皱眉看着眼前的人,以她现在的武功,一个人打一队官兵也不是不行,但是事情闹大了指不定就要暴露真正的身份,那样的话……医馆这条获得消息的通道就断了。 她不能冒险。 谢清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总之原书中的科举时间提前了,打仗似乎也要提前了,她必须要知道朝中尽可能多的消息,才能在接下来的变故中保护好黎淮音。 谢清棋安抚众人道:“诸位,我谢红行得端做得正,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请相信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悬壶堂绝没有草菅人命。”又对于掌柜道:“照顾好她们,在我回来前你们就先休息一下。” “东家!” 众人忧心忡忡,谢清棋反而看起来最不以为意,跟着官兵离开了长乐街。 到了府衙后,谢清棋却根本没有见到所谓的人证,连府尹升堂的环节都没有,官兵直接将她带到了牢里。 谢清棋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还以为能亲眼看一下古代升堂的场景呢。 她被带着向里面走去,越往深处环境越是阴暗潮湿,空气里似乎能滴出水来,其中还夹杂着腐烂和血腥的气味,谢清棋忍不住皱眉,脑袋被浓烈的气味冲得有些发昏。 路过其中一片牢房时,里面的人看到她们来便开始冲到牢门处,手臂使劲够向谢清棋的方向,大声地喊冤叫屈,声音嘶哑又难听。 谢清棋有些后悔过来了,心里正暗叹失算时,里面突然传来了几声惨叫,凄厉程度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前面的人转头看向她:“怕了?” 谢清棋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是有点。” 那人哼笑一声,带她沿着原路返回,最后打开一间空着的牢房让她进去,“在这里老实一点,不然就把你和那些人关在一起。” 呵……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啊。 谢清棋环顾四周,墙壁已经有些发霉,但好在地面还算干净,说明这些人并没把她真的当做罪大恶极的犯人。她呼出一口气,盘腿坐在了角落的茅草上。 她本来以为是那天来找茬的男人要状告她,但现在看来,想对付她的另有其人。 其他医馆的人眼红她赚钱?还是因为她药材卖得太便宜影响别人医馆的经营了? 谢清棋摇摇头,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第一,那些人应该不至于这么恨她。第二,他们也没有能让府尹大人帮忙抓人的实力,否则也不用靠医馆赚钱了。 正当谢清棋毫无头绪地猜测时,外面传来了一道讨好的声音:“陈公子,那大夫就在里面,您请。” 谢清棋没有起身,看着外面的人脚步一步步走近,最后停在了她的正前方。 隔着铁栏杆,谢清棋抬头看去,眼前的人倒是真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陈织。 —— “小姐,不好了,我方才听说姑爷她被官兵带走了!” 黎淮音正在作画,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狼毫因为颤动滴下一滴浓墨,画上清幽淡雅的墨色因为这个意外变得有些污浊,好似宁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打乱了原本的平静。 墨韵灵动的水墨画刹那间毁于一旦,有些令人惋惜。 黎淮音却毫不在意。 “官兵怎么会——”她反应过来,那些人自然是不敢带走有世子身份的谢清棋,抓她的人肯定是将她当做大夫,转而问道:“官兵抓人的理由是什么?” 红莺急道:“说是有人状告姑爷医死了人。” 不等黎淮音问,红莺又补充道:“可围观的人说他们人证物证都没有,那官兵只说人证在衙门,非要姑爷跟他走一趟。” “京兆府尹。”黎淮音轻念一声,皱眉道:“让人备轿。” 萧明烛在家中听下人通报燕小姐求见,惊喜道:“快请燕小姐进来。” 见到黎淮音,萧明烛上前笑道:“真是稀客啊,我正有事想要与你商量,信都写好了大半,不想你就亲自来了,萧瑞他……” “先不管他。”黎淮音脸色算不上好看,问道:“殿下知不知道京兆府尹把谢清棋抓了?” 萧明烛一愣,黎淮音鲜少有这样直接打断她说话的时候,更不会在人前直接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我不知道。”萧明烛疑惑道:“陈方阜有这么大胆子?” 黎淮音冷声道:“谢清棋还有一个大夫的身份。” 萧明烛略一思索,仍没有理会谢清棋被抓的消息,只意味深长道:“你对她的关心程度似乎有些不一般啊。” 萧明烛心里暗笑,果然是关心则乱。京兆府尹陈方阜认识谢清棋,若是到了紧急关头,谢清棋表明身份就是,哪里真的会有危险?黎淮音平日心思缜密聪慧胜她数倍,现在却在这件事上犯了傻。 黎淮音没有在意萧明烛的打趣,蹙眉道:“殿下不打算让陈方阜放人吗?” 萧明烛:“我可以让他放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是我想知道,你急匆匆地赶来就只为了这件事?” “是。” “你对谢清棋……” 黎淮音看她一再问自己这个问题,不想再继续耽误时间,迎着萧明烛探寻的目光认真道:“她对我很重要。” 第54章 “阿音,我好热” 昏暗的牢房里,谢清棋看着眼前的陈织,问道:“是你让他们带我过来的?” 陈织笑道:“是,家母和小妹曾亲自邀谢大夫来府里做客,可许以重金也无功而返,我只好出此下策,还望见谅。另外我实在想亲自见见阁下是何方神圣,能将这京中众多夫人小姐都吸引到你那小小医馆里。”说到后面,陈织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谢清棋:“神圣不敢当。反倒是你陈公子,能够指使京兆府尹替你抓人,本领不小。” 陈织直言道:“既然你知道是陈家相邀,为何不来?” “为何要来?”谢清棋坐在茅草上,手腕随意地搭上曲起的右腿,故作不解道:“几万两银子很多吗?” “呵,别人十辈子也挣不到的钱,谢大夫却不屑一顾,当真是视金钱如粪土。”陈织微微眯起眼,“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与我陈家合作研制出新的香料,我保你这辈子荣华富贵,以后也不必再经营你那小小医馆了。” “你笑什么?”陈织见谢清棋不仅不表态,还摇头笑了笑,觉得她是在挑衅自己,看向谢清棋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怒意。 谢清棋站起身,掸掉衣服上的几根茅草,勾唇道:“我也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让人打开门。”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我不吃酒。” “好,好,好。”陈织连说了三声好,哼道:“我那妹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草包?我给你机会那是你小子祖坟冒了青烟,放着翻身的大好机会不要却自找苦吃!李大人,过来吧。” 他话音刚落,拐角处就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带谢清棋过来的官兵。 陈织退后两步,指着牢门道:“麻烦二位先将她面具摘下来,一个大夫整日装神弄鬼的,我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谢清棋挑眉看向开锁的两人,问道:“还没升堂定罪,二位就要动用私刑了?” 两人动作一顿,看向身后的陈织。 “我说,要看她的真实面目。”陈织一字一句,颇有警告意味,不忘贴心地补充道:“二位也不必担心,我们有人证,也有物证。我家护院的小妹喝了她的药的确在家卧病不起,就算她今日真的出了什么事,还有我身后之人呢。” 咔哒。 锁被打开,两人进来,一步步靠近谢清棋。 谢清棋也是没想到从前她不屑搭理的人居然能给她带来这样的麻烦,对一旁看热闹的陈织道:“我要见二皇子殿下。” 陈织心里一惊,猛然抬头,刚想问她怎么会认识二殿下,随即想到肯定是自己那个一心想嫁人的妹妹说的,心里暗骂了一句。 他嗤笑道:“就凭你也配见二皇子殿下?先挺过去今天再说吧。” 其中一人径直上前要摘谢清棋的面具,手刚伸出去就被一股大力攥住,手腕处骨头咔咔作响。 “疼疼疼——” 谢清棋没管他的鬼哭狼嚎,将他胳膊反拧到身后,一脚踹到了墙上。 另一个人见她会武功,急忙拔刀,只是刀刚出鞘一半就被谢清棋按了回去,接着便是一拳。 谢清棋这一拳打在他面门处,将这人打得连退几步,倒在了刚打开的牢门上,牢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陈织在外面看着满脸鲜血、痛苦倒地的两人,早就吓得两股战战,打算先跑为敬了。可见牢门突然被关上,他心生一计,转身快步将牢门锁上了。 “陈公子,你不能这样!”刚才被踹倒的那人见自己被关在了里面,旁边的犯人还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拍着铁栏嚎叫道:“救命啊,快来人!” 谢清棋走到他面前,看着眼前之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伸手道:“钥匙。” “哦,对对对,我有钥匙!”方才还是对立的两人这时候反而成了盟友,衙役对犯人点头哈腰,看起来滑稽又讽刺。 “是哪一个?”谢清棋看着手中的一串钥匙,皱眉道。 “您稍等片刻,我这就找出来。” 里面的三人都没注意到陈织已经凑着不远处的火盆点燃了一支竹筒,去而复返。 “什么味道?”谢清棋立刻警觉地屏住了呼吸,可还是吸入了一口,心里暗道不好。 “谢大夫闻到味道才发现那就已经晚了。”陈织说着将冒着烟雾的竹筒扔进了牢中,笑道:“酥筋软骨散,一般人我不卖他的,闻一口就能让人手脚无力,身若无骨,只是药效过后还有些小小的副作用,谢大夫您担待一下。” 陈织说完自己先嗅了一口解药,紧接着将它扔进了火盆中。 谢清棋哪怕屏着呼吸,只吸了一口,就已经感觉到手脚发软,完全使不上力。两个衙役已经躺在了地上,满是鲜血的脸上流露出舒服的神情,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惊悚怪异。 谢清棋没想到陈织的手段这么卑鄙,她扶着墙艰难越过瘫在地上的两人,一点点挪到了牢门处,手颤抖着试了好几次才将锁打开。 陈织已经完全不怕她了,径直上前将她面具粗暴地扯了下来,谢清棋的头发被带得有些散乱,落下了一缕在脸侧。 陈织随意地将面具扔在地上,打量道:“我以为你是个丑八怪才戴面具,没想到不是啊。知道吗,除了这种香,本公子那里还有很多你见都没见过的,想让你乖乖听话易如反掌。” 谢清棋庆幸自己在来之前先戴了行雪给的人皮面具,她现在也不顾牢房还充斥着烟雾,深吸一口气,抬腿将陈织踹出了数米远。 这一脚她使出了全力,要不是中毒,陈织应该能飞得再远一倍。 陈织落地后吐出一口血,指着她惊恐道:“你,你为什么还有力气?” 谢清棋没说话,将那只竹筒拿过来,塞到了陈织的嘴里,冷声道:“这么喜欢闻你就闻个够。”她还想把陈织下巴卸掉时,却发现手抖得更厉害了,根本使不上力。 刚才手脚无力是半真半假,现在她是真的中毒了。方才运功打人,又深吸了一口气,哪怕她有一些抗药体质也抵不住。 谢清棋晃了晃脑袋,急忙向外走去,打算尽快回悬壶堂配制解药。刚过大牢转角她脚下一软,向前栽了过去。 没有预料之中的倒在地上,谢清棋被一只手扶住了胳膊,她下意识便出拳打人,只是拳头软绵绵的,打在身上像是给人挠痒痒。 还没等她抬头看此人是谁,有另一只手伸了过来,代替了前一个人。 前后不过一瞬间,谢清棋的攻击性和不安却在此刻消失了,面前,是非常熟悉的一只手,鼻侧,是非常熟悉的香气…… 她抬头,果然见黎淮音站在她面前,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担忧,还夹杂着少见的慌张。 谢清棋眼睛一亮,很不合时宜地想,原来蓬荜生辉一点都不夸张。哪怕是在这种又昏暗又潮湿的破地方见到黎淮音,都忍不住觉得周围变得美好了。 谢清棋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你怎么来了?” 黎淮音隐约感觉到谢清棋说话有些不对劲,而且她似乎有些站不住,蹙眉道:“回家再说。” 萧明烛和黎淮音一起扶着谢清棋向外走去,这时候谢清棋才发现自己刚才打的是谁,一时有些心虚。 送两人上了马车,萧明烛承诺道:“今日之事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谢清棋看着对面的黎淮音,指甲死死地嵌入手心,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道:“阿音,让车夫先去悬壶堂可以吗?我需要吃点药,麻烦你晚些回去了。” 黎淮音听到后半句话神情僵了一瞬,眼底有一丝失望闪过。但听着谢清棋虚弱的声音,她终究没说什么,只点头道:“嗯,我从前也麻烦过你许多次,就当偿还了。” “阿音,你这话也太见外了。”谢清棋无奈道:“我不需要你还。” “是你先的。” 谢清棋疑惑道:“什么?” 黎淮音:“没什么。” 谢清棋此时全身酸软,觉得连听力都弱了,整个人像是被半透明的云朵包裹着,周围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她光是维持正常的样子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似乎是碾过了一颗小石头。车内晃动幅度本不算大,可对谢清棋就不一样了,她直接倒向了一侧,差点摔下去。 “小心。”黎淮音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顺势坐在了谢清棋的旁边,担忧道:“没事吧?” 谢清棋摇摇头,她模糊地辨认出黎淮音说的话,回应道:“就是有些没力气,不碍事。” 黎淮音见她手指紧紧抓着身下坐垫,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便知道谢清棋又在骗她。这个人永远都是说没事,上次浑身是血是没事,现在中毒了也是没事。 黎淮音心里有几分生气,只是她也说不清楚这气从何来。 在谢清棋又一次差点向前栽过去的时候,黎淮音轻吸一口气,将人拉过来躺在了自己腿上。 谢清棋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了一丝挣扎的力气,但也仅仅有一丝,下一刻又被黎淮音摁了回去。 “躺好别动,我不想再扶你了。”黎淮音将脸转向一侧。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个角度,红透的耳尖刚好可以被谢清棋看个清楚。 谢清棋浑身僵硬地躺在黎淮音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可后脑勺能清晰地感受到下面的柔软,清淡梨香不断地渗进她的每一口呼吸,谢清棋觉得喉咙越来越干了。 一股奇异的感觉袭来,谢清棋忍不住握住了黎淮音垂在身侧的手。 在黎淮音疑惑的目光下,她牵着她的手慢慢贴在了自己脸上。 “阿音,我好热。” 第55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清棋此刻的声音不同于平时的干净清越,像被薄薄的水汽浸润过,微哑缱绻,语气还带着浅浅的慵懒和撒娇,听起来反而分外撩人。 黎淮音的手不自在地动了动,垂眸看向怀中的人。 谢清棋感觉身体内有一团热气,在里面横冲直撞,却如何都无法散发出去。她忍不住用一侧的脸蹭了蹭黎淮音的手心,身上的热意却完全没得到纾解。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抓向脖颈,几下就将细嫩的皮肤抓出数道红痕。 黎淮音覆上她乱动的手,轻拍了两下,“是要揭下面具吗?不要抓伤自己,我帮你好不好?” 谢清棋听着她温柔清冷的嗓音,感觉体内的躁动都轻了一些,乖乖点了点头。 黎淮音食指指尖轻轻滑过她的颈侧,带着凉意一路向上到了下颌处,找到了面具贴合的位置,慢慢将面具揭了下来。 谢清棋的脸上浮着一层病态的潮红,清秀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非常难受。 刚才脖颈只是与黎淮音的手指接触,就已经缓解了一丝体内的热意,谢清棋食髓知味,忍不住再次牵了黎淮音的手。 常年冰凉的手掌此刻完全贴合着谢清棋一侧的脸颊,手背也被谢清棋的手心紧紧覆盖,过高的温度差让黎淮音差点忍不住抽回手。 谢清棋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贴得愈发紧了,就像是沙漠中渴了几天的行人总算找到了绿洲。 “谢清棋?”黎淮音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最终还是放弃收回手的想法,由她牵着了,低头小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热。”谢清棋说话的声音很小,黎淮音耳朵几乎要贴上谢清棋的嘴唇,才听到了她后面半句,“那个烟好像是……催|情用的” 呢喃的话语伴随着灼热紊乱的气息一同喷洒在黎淮音的耳畔,她下意识坐直身子,背部因为后退的动作撞到了马车上,发出一声闷响。 催|情? 黎淮音忍不住蹙眉,没有被谢清棋抓着的那只手渐渐握紧,心里升起一阵后怕。 要是她今日没有来,谢清棋碰到其他人……再或者被抓回去…… 黎淮音不敢再深想,趁着谢清棋还有几分理智,安抚她道:“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到医馆,很快就不难受了。”她的另一只手主动贴上谢清棋的额头,帮她降温。 “落霜,再快一些。” 谢清棋闭上了眼,感受着脸上的凉意,身体仍然很难受,四肢百骸像是有被烧红的钢铁蚂蚁在爬,可她心里竟然有些贪恋这样的时刻。 这时,谢清棋的手突然没力气,沿着黎淮音的手背滑下,垂到了身侧。 黎淮音几乎是立刻去牵起了她的手,连带着关切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怎么了?那个烟有毒对不对?毒性开始发作了吗?” 谢清棋眼神越来越迷离,想要摇头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不止头部,她全身都没有一丝力气。只有神智还清醒着,时时刻刻真切感受着身体的灼烧,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看着黎淮音被吓到的样子,忍着难受安慰道:“我没事……小时候吃过很多草药,真有毒……也毒不死我的。” 刚才的话似乎一点安慰效果都没有,黎淮音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谢清棋急忙继续道:“我感觉那个药没有毒,就是会让全身力气……一点点消散,好在前些日子习武……不然我可能早就瘫在地上了。” “你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黎淮音忍不住看向车外,怎么还不到医馆? 谢清棋开玩笑道:“还好这个药会让人没力气,不然万一唐突了阿音……我的罪过就大了。” 黎淮音着急道:“什么叫还好会让人没力气?万一今天我没有及时赶到,你出了什么事让我——” “燕小姐,到悬壶堂了。”外面传来了落霜的声音。 黎淮音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了,收敛神色对落霜道:“过来帮我扶一下她。”黎淮音说完先看向谢清棋,接着视线扫过马车,轻声问道:“你的面具呢” 谢清棋知道她说的是那只药兽面具,有气无力道:“被陈织扔在大牢了。” 陈织。 黎淮音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冰冷。 她将方才的面具拿起来,蹙眉道:“我知道你很热,但是先忍一忍,进去房间之后就摘下好吗?” 谢清棋扯出一个笑:“阿音你怎么像哄小孩子一样啊?只管戴,我没事的。” 黎淮音帮她戴着面具,忍不住嫌弃道:“一个世子被人抓进牢里下药,本事还不如小孩子呢。” 谢清棋笑了笑,没有反驳。 下了马车,街上人并不算多,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 黎淮音和落霜扶着谢清棋到了医馆门口,落霜将门上的封条一把扯下扔在了地上,三人立刻走了进去。 谢清棋坐下后给自己把了把脉,放弃了抓药的打算。陈织那个烟没有毒,只是会让人全身发软,附带了一些催|情的效果。 谢清棋在心里骂了一句下流。 不知道是她有耐药性还是吸入的烟雾比较少,亦或者前段日子总是受伤,忍痛能力直线上升了。谢清棋觉得现在身体虽然难受,但是还在忍受范围内,就算配了药等煎好起码还要两个时辰,毒药的作用时间都过了。 至于针灸,她现在没有一点力气,显然也不现实。 迎着两人关心的目光,谢清棋放下了把脉的手,看向落霜请求道:“可以帮我个忙吗?” 落霜点头:“你说。” 谢清棋:“二楼最里侧房间有一个池子,麻烦你帮我倒进去几桶冷水。” 黎淮音皱眉看向谢清棋,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阿音别担心,这个药没有毒,我泡个冷水澡缓解下就好了。”谢清棋担心她不信,解释道:“这也是一种治疗方法,我有特制的药,吃下去后不会被寒气侵体的,你放心。” 黎淮音半信半疑,“你不骗我?” “骗你是小狗。”谢清棋扯了扯黎淮音的袖子,“阿音,麻烦你扶我上去了。” 落霜见两人意见达成了一致,起身去后院打水去了。 黎淮音看着眼前“禁止入内”的牌子,径直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正中央的一个浴池,或者说“玉池”。 它比平时沐浴用的木桶大了许多,更特别之处在于,这竟然是用一整块玉挖空中间部分制成的水池! 说价值千金都太低估它了。 “是为给我针灸准备的吗?”黎淮音看向谢清棋,“你之前不让我进来看,是怕我觉得你……图谋不轨?” 谢清棋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有,不是给你准备的,是我自己喜欢泡澡。” 黎淮音没有反驳她拙劣的借口,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水来了。”落霜看着气氛有些奇怪的两人,默默将水倒入了浴池中,心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也太奢侈了。 等水到了池子大概一半的高度,谢清棋忙对落霜道:“水已经够了,多谢啦。” 谢清棋走到池子旁,刚想下水,突然意识到她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不仅说话没那么有气无力了,还能起身走路了。 谢清棋开心道:“阿音,我好像好很多了,看来不用洗冷水澡了。” 黎淮音心里悄悄松一口气,随口道:“不用就好,冷水澡还是会伤身的吧?” “多少都有点的,一般不到紧急的时候不要用。” 谢清棋一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心想完了。 黎淮音冷笑着走到她旁边:“骗我是小狗?” “汪……”很心虚的一声。 黎淮音赌气不看她,瞥了眼房间内隔出来的小卧房,冷声道:“去休息吧。” 谢清棋见她生气要走,急忙拉住黎淮音衣袖讨饶道:“阿音,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下不为例嘛。” 见黎淮音不为所动,谢清棋露出委屈巴巴的眼神,小声道:“阿音,我还是有些难受,你可不可以借我一只手冰一冰?” …… 谢清棋躺在床上,黎淮音坐在床边的椅子,手掌轻轻覆上她的额头,温柔道:“睡吧,我在这里。” 谢清棋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虽然恢复了些力气,但是热意仍然没有消散,她尝试着给自己把脉,脑海中却是一片混沌,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样的脉象对应的是什么病症。 “怎么了?”黎淮音听着谢清棋的呼吸声越来越重,站起后俯身在谢清棋上方,想要听清楚她讲话。 可耳畔只有灼热的气息,谢清棋迟迟没有开口,就在黎淮音打算直起身子的时候,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带向床的方向,压在了谢清棋身上。 谢清棋发出一声闷哼,绕到黎淮音背后的手却仍然紧紧抱着怀中的人。 黎淮音突然想起谢清棋背部还有伤口,急忙想要起身,但是谢清棋的力气却大得吓人,完全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谢清棋,放开我!”黎淮音蹙眉看向身下的人,谢清棋也正望着她,眼梢潋滟着薄红,幽深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炙热,底下彷佛蕴藏着千层潮涌。 “阿音……” 两人的距离很近,紊乱的气息源源不断传向黎淮音,洒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处,黎淮音有些慌乱了。 “谢清棋,松手!” 话音刚落谢清棋突然翻身将黎淮音压在身下,手臂撑在她身侧,牵唇笑了笑,“阿音,我松手了。” 黎淮音:“……” 她向上推谢清棋,没有推动,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阿音。”谢清棋慢慢俯下身,薄唇凑近了黎淮音耳侧,呢喃道:“我喜欢你。” 黎淮音身形微微僵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颈侧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 谢清棋……在亲她! 滚烫的唇沿着颈侧完美的曲线一寸寸下滑,谢清棋胸口微微起伏着,眼中炙热的情绪似乎要将身下的人吞噬掉,完全揉进自己的身体。 她似乎仍不满足,想要掠夺更多,谢清棋抬起头,看着眼前微启的红唇,忍不住再次靠近。 黎淮音侧过脸躲开,脸上还是落下了一个吻,她挣扎着推开谢清棋,骂道:“谢清棋,你混蛋!” 谢清棋却彷佛没有理智一般,完全听不到她的话,一只手抚着黎淮音的脸,密密麻麻的吻再次落在她的颈侧。 就在谢清棋伸手想要撕扯黎淮音衣服的时候,手指忽然感受到了一滴湿润。 黎淮音,哭了。 第56章 “阿音,我想亲你”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黎淮音微挑的眼角滑落,滴在了谢清棋抚着她脸颊的手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黎淮音没有挣扎了。 她失望地闭上了眼,心里委屈又难过,虽然她知道谢清棋被下了药,这一切并非她本意。 可……她们两人不该是这样的。 谢清棋冷静了一些,停下了撕扯衣服的动作,抬头怔怔地看向身下的人。黎淮音闭着眼,细白的脖颈上印着几道深深浅浅的吻痕,在雪白肤色的映衬下艳红似血。她的眼睫微微颤动,紧接着一滴泪珠翩然滑落,越过山根,再次滴在了谢清棋的手上。 谢清棋全身发烫,温热的泪水打在手上触感微凉。可是就像一滴水滴在烧红的烙铁上,不仅不能降温,反而会变成水蒸气,引起更明显、更强烈的反应。 清淡梨香丝丝缕缕地浮动着,萦绕在两人周围,彷佛是加速反应的催化剂,谢清棋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近一些……再近一些……身体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她这么想着,也正要这么做的时候,黎淮音睁开了眼。 那双平日清冷疏离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泪光莹莹,仿佛掩映在流云下的皎月。眼尾晕开的一抹微红在苍白面容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看着黎淮音眼中流露出的失望、委屈,甚至还有害怕,谢清棋感觉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她使劲摇了摇头,意识总算回笼了一些。谢清棋先是看着眼前的人愣了愣,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阿音,我……我不是故意……”谢清棋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愧色难掩地连连后退,倚在了门框边。 她在做什么?她怎么能对阿音做这种事! 谢清棋暗骂自己简直是畜生,无尽的负罪感彷佛*带刺的藤蔓缠绕在她心口,让她痛得有些喘不过气。 阿音……不会原谅她了。 身体越来越烫,谢清棋被烧得整个眼睛都是通红的,她不住地扯着衣领,想要扒开又竭力控制自己揪紧。 黎淮音方才被谢清棋没有理智的样子吓到了,一时间不敢靠近。但是见谢清棋这么难受,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向她走近一步。 “别过来!” 谢清棋转过身背对着黎淮音,双手死死攥着门框,药效作用下她全身彷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酥酥麻麻,脑子又开始陷入混沌状态,谢清棋甚至想不起来外面有一池冷水。 她满脑子都是好热,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要靠近黎淮音,她知道那就是解药。 “我去让落霜请大夫。” 黎淮音说着便向外走去,她知道谢清棋肯定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可是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别去。”谢清棋拉住了黎淮音的手腕,“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 谢清棋说话声有些沙哑,体内的燥热还在不断涌动。她揪着自己的领口扯开了一些,露出脖颈下大片白里透红的皮肤。 她对抗着身体本能,松开了手中冰凉的手腕,“你快出去!” “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 黎淮音的声音落在谢清棋耳畔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她连话都快说不出了,一把扯过黎淮音,紧紧抱住了她。 谢清棋将头埋进黎淮音颈侧,贪婪地嗅着她身体的香气,喘息声渐重,她忍不住微启唇齿,一寸寸啃咬着修长颈项上光滑细腻的肌肤。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还带着一股酥麻痒意,黎淮音身体一僵。 她被谢清棋抱着,心里却并没有反感的情绪,或者说,她心里是愿意和谢清棋在一起的。只是……她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还没等黎淮音推她,谢清棋自己先停下了动作。红唇离开冰凉的皮肤后谢清棋觉得喉咙又痒又渴,抱着黎淮音的手臂忍不住一点点收紧。 黎淮音有些喘不过气,呼吸渐渐急促,轻声道:“谢清棋?” 谢清棋眉头微皱,猛地放开了手,径直走向房间里的梳妆镜,打开妆奁取出了一只金簪,对着锁骨处狠狠扎了下去。 黎淮音惊道:“不要!” 她没来得及阻止,谢清棋咬着牙将簪子拔出后,鲜血瞬间汩汩而出。 黎淮音不知道为什么,心跟着痛了一下,彷佛那只金簪也扎在了她身上。 她快步走过去将金簪从谢清棋手中夺走,看着伤口又气又急道:“你做什么!” 谢清棋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清醒了许多,喘着气安慰她道:“没事的,皮外伤。” 谢清棋看到黎淮音被她弄乱的领口,和颈侧几块明显的红印,再次将自己骂了一顿。 身体温度并没有减弱的意思,热量由内而外源源不断地积聚着,让她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在燃烧,清醒状态下会更痛苦。 谢清棋想到了那池冷水,急忙道:“阿音,快出去,把门从……外面锁上。” “可是你……” 谢清棋催促:“快走!不然我只能再扎一次了。还好没有发生什么……否则我百死难赎!” 谢清棋推着黎淮音出去后,猛地关上了门。她转身快步走到池子旁,三两下除了衣服,毫不犹豫地泡了进去。 开春的温度还有些寒冷,谢清棋光着上半身直接浸在冷水中,全身肌肉都忍不住缩紧,牙齿不住地打着冷颤。 这次是她大意了,恢复力气时她本以为药效过了,没想到那才是副作用刚刚开始。 “谢清棋。” 门外传来黎淮音的声音。 谢清棋回应道:“阿音,怎么了?” 黎淮音:“我要进来了。” ! 谢清棋瞳孔放大,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先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向房门,她刚才太着急忘了将门闩插上了! 虽然但是,黎淮音为什么要进来? 黎淮音推开门的瞬间,谢清棋立刻在水中转过了身,只留给了对方一个光滑的背影。 “阿音,你你你,你等我泡好再进来啊。”谢清棋说话都不利索了,不知道冷的还是羞的。 黎淮音偏过头不去看她,有些不自在道:“我拿来了纸笔,你说我写,开副方子让落霜去抓药。” 谢清棋轻咳一声,缓缓道:“你在门外……不是也可以听我说吗?” 黎淮音一愣,脸色微微发红,但她总不能说自己一时心急忘了…… “在外面听得不真切,万一写错了岂不麻烦?”黎淮音故意冷下声道:“难道我还能故意占你便宜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清棋弱弱道:“是我怕占了阿音便宜……” 黎淮音嘴角弧度微微上扬:“说药方。” “好。”谢清棋给自己搭脉,随即开始念道:“香薷二钱,连翘一钱……” 黎淮音一一记下,写好药方后走出屋外。 谢清棋一口气还没松完,门后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她听到门闩被合上了! 黎淮音扫了眼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径直走向卧房。 谢清棋看着从她身边走过去的黎淮音,刚想询问她为何又进来了,又怕黎淮音生气自己与她生分,防着她,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好在黎淮音全程没有扭头看她,谢清棋就这样看着她进了卧房,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套新衣。 原来是给她取换洗衣物,谢清棋惊叹于黎淮音的细心,心里升起一阵暖意。 黎淮音一出来就见谢清棋盯着自己,眼睛亮亮的,丝毫没有转身回避的意思。好在隔着池子,从她现在的位置只能看到谢清棋脖颈以上的部位。 可……走近后能看到的就不同了…… 黎淮音走过去的时候刻意回避视线,放下衣物后取出一瓶药,嗔怪道:“上次的伤还没好,现在又添新的,你还是那个身娇玉贵的京城世子吗?” 谢清棋一怔,黎淮音无心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她确实不是之前那个谢清棋了。 之前的谢清棋不喜欢黎淮音,伤害她羞辱她。现在的谢清棋,喜欢黎淮音,想要保护她爱她。 谢清棋看着黎淮音,视线从她的侧脸转到拿着瓷瓶的纤细手指,最后落在黎淮音细白颈项上醒目的吻痕,轻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不是。” 黎淮音看向她,疑惑道:“嗯?” 谢清棋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握住了黎淮音的手,认真道:“阿音,如果我从未做过那些伤害你的事,是不是就有机会跟你在一起了?” 谢清棋明亮清澈的墨色眸子此刻因为药物染上了一层情欲,看起来有些妖冶轻佻,带着欲望一眨不眨地望着黎淮音。 黎淮音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更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候,她另一侧的手指微微收拢,道:“从前的事你已经做出弥补,往后不必再提。” 谢清棋眼睛一亮,整个人往黎淮音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带动池中的水泛起一阵涟漪,欣喜道:“阿音的意思是,我有机会吗?” 黎淮音轻轻挣了下被她握着的手,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先涂药。” 谢清棋听话地放开了手,一手撑在池边,看着黎淮音将药粉轻轻洒在她的伤口上。 “嘶——”谢清棋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黎淮音顿了一下,缓缓靠近谢清棋,红唇微启,轻轻吹着气。伤口处有血迹,又被池水浸湿,好在不会将药粉吹走。 黎淮音每次靠近她,都会带来一股香气,谢清棋看着眼前堪称绝色的脸,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 黎淮音吹气的动作一顿,看向谢清棋,发现她眼中的欲望似乎比刚才更盛了。 谢清棋似乎还不满足,手指顺着她光滑的皮肤缓缓滑下,停在了下巴处,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黎淮音呼吸一滞,下意识将头微微后仰,想要避开谢清棋的手指。 谢清棋却不依不饶,一手握着她手腕将她拉近自己,另一只手还想造次。 她这一用力牵扯到了肩膀,方才涂了药的伤口渗出血迹,将药粉全都染红了,黎淮音蹙眉,恼道:“你还想不想让伤口恢复了?” 谢清棋咬了咬唇,委屈道:“阿音,我还是很热。” 黎淮音说不出责怪她的话了,只见她前面通红的眼眶就知道那药的药性有多烈。 “落霜应该在煎药了,我去看看。” “别走。”谢清棋拉住黎淮音衣袖,带着点祈求的语气道:“阿音别走,我不会再……那样了。” 她以为黎淮音是生气自己刚才轻佻的行为,既委屈又羞愧,低下了头。 “我只是想去看看药还要多久能好,没有怪你的意思。”黎淮音看到谢清棋锁骨处在滴血,心里一软,状似随意地小声道:“真怎么样了……也没事。” 谢清棋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阿音,你说什么?” 黎淮音拿起药瓶重新给她上药,“没什么。” “我听到了!”谢清棋撑在池边,凑近黎淮音道:“阿音也喜欢我对不对?” 是“也”,她们彼此心悦对方。 黎淮音没有否认。 那就是默认! 谢清棋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有些得意忘形,得寸进尺,道:“阿音,我想亲你。” 黎淮音呼吸一滞,想要努力稳下心神,可还是被谢清棋直白的话撩得从脸上到耳尖都烧出了绯色。 因为心里有底,谢清棋的动作比刚才更大胆,她直接伸手挑起了黎淮音的下巴。 她们之间隔着厚厚的暖玉池壁,两两相望。 几息过后,就在谢清棋忍不住想更近一步的时候,黎淮音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谢清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以为黎淮音意识到了根本不喜欢她,再或者……黎淮音不喜欢女人,不喜欢与女人接触……吗? 正胡思乱想着,黎淮音扶着她没有受伤的一侧肩膀,低头吻上了谢清棋的唇。 黎淮音的身体冰冷,谢清棋则是太烫了,不仅手是烫的,唇也是。黎淮音与她相贴后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只觉得那股热意顺着唇传遍了四肢百骸,温暖了她常年冰冷的身体。 黎淮音想起还要涂药,便打算起身离开,可唇刚分开一条缝,她便被谢清棋勾着脖子阻拦了动作,紧接着那只手上移,掌着她后脑勺,回吻了过来。 谢清棋舌尖叩开黎淮音的贝齿,强势地侵入,温暖和清冽的气息在口中混合,缠绵摩挲,渐渐炽热。 第57章 谢清棋为何会……这么熟练 “嗯……” 黎淮音齿间溢出一声低哼,搭在谢清棋肩膀上的手忍不住轻轻抓紧,这才惊讶地发现谢清棋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 可下一刻,她分出的一丝心神就被尽数勾了回去。 谢清棋听到她带着一点鼻音的轻哼,呼吸愈发急促得不成样子,她加深了吻,温柔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 安静的房间里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外,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声。交缠的灼热气息游走在两人唇舌间,不断交换着彼此的热量和心跳,一呼一吸间,理智愈发摇摇欲坠。 谢清棋感觉到脑子里的某根弦在绷紧,紧到极致,啪嗒——干脆利落地断掉了。陌生的潮涌和周身的血液尽数沸腾,在身体里肆意叫嚣着狂舞。 黎淮音眼睫轻颤,承受着对方汹涌的爱意,她从未有过接吻经验,此时面对谢清棋炽热的深吻便有些招架不住。身体自下而上升起一阵阵酥意,她靠着撑在谢清棋肩上的手才勉强站稳,一向冷静清醒的人第一次体会到大脑昏昏涨涨一片空白是什么感受。 渐渐地,黎淮音有些喘不过气,只好用扶着谢清棋肩膀的那只手向外推了推,随后感觉到禁锢自己的力道小了些。 谢清棋放开了柔软香甜的红唇,睁开了眼,近在咫尺地凝视着眼前人。 黎淮音偏过头,胸口微微起伏,一点点平复着呼吸,凝脂雪肤,唇红似血,微挑的眼尾缀着一抹粉色,似冷非冷,似艳还无。 谢清棋眸色渐深,极力压抑着眼中翻腾的情绪。忽然,她从池中站了起来,带起短暂的哗哗水声。 黎淮音被她带着后退了一步,手因为谢清棋起身的动作渐渐从肩膀滑下,触碰到了某处柔软…… 一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谢清棋没穿衣服! 黎淮音抬眸喘息道:“清棋……”声音温柔魅惑,勾人而不自知。尤其她现在眼尾薄红,撩起眼皮望过去的时候,活像一只摄人心魄的狐狸。 提醒她穿衣的话还未说出口,谢清棋便已经抑制不住地吻了上来,少了池子的阻隔,谢清棋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紧紧拥抱着。 黎淮音身体发软站不住,只好靠在谢清棋身上,身前衣服都湿了大半,她的默许更加助长了谢清棋的放肆。 谢清棋身体里的火焰被点燃,烧得她神智逐渐失控,炽热的吻从柔软红唇落到细白颈项,还想要一路向下……黎淮音胸前的衣服被扯开了一些,露出细颈下一片雪白的肌肤。腰间的丝带被修长手指轻轻一扯,飘飘然滑落在地。 “清棋。”黎淮音摁住了她还要造次的手,轻喘道:“别,等下落霜要送药过来。” 谢清棋反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更加贴近自己,仿佛没听见一般。就在黎淮音以为她不会停下时,谢清棋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握着她的手一下下摩挲着,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须臾,她缓缓在黎淮音的额头印下一吻,便退开了。 谢清棋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欲念显然还未完全褪去,但她理智已经恢复了一些,心里思忖若是此时此地真做了什么,未免对阿音太不负责了。 两人和离的事情只有彼此知道,只要不说出去,将来等到黎淮音为黎家洗清冤屈后,她们仍然可以当做从未和离过。但现在,谢清棋不想承认从前的那纸婚约了。 她要亲自向阿音求婚,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光明正大地与她拜一次天地。 谢清棋看到黎淮音胸口上方几道醒目的吻痕,急忙帮她整理好有些凌乱的领口,又捡起地上的丝带仔细系好,重重喘了一口气,带着歉意道:“阿音,你外面衣服都湿了,回房换一身吧。” 黎淮音脸上绯色明显,提醒道:“你也快穿上衣服吧。”说完转身快步走进了卧房内。 她站在一柜衣服前,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轻轻呼出一口气,手背一下下贴着脸颊,想要将温度降低一点。 柜中的衣服件件锦绣华贵,样式不俗,尺寸更像是给她量身定做得一般,黎淮音很快换好了一身。 她看向门外,忍不住想,原来动情是这样的感觉吗……可随即她突然意识到,动情这种事情,似乎也做得假。谢清棋方才说的话到底是因为药物作用还是真的心悦于她? 若是前者……等谢清棋冷静下来,她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黎淮音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任何这方面的经验,哪怕她博览群书,满腹经纶,此刻也解答不了心中的困惑。 毕竟当局者迷。 她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想要找到答案,或者说她想要的那个答案。思绪很快被另一个念头所取代:刚才她一直在被动回应谢清棋,可谢清棋为何会……这么熟练。 想到从前京城中关于这位纨绔世子爷的传闻,黎淮音眼神黯了黯。她也是她众多红颜知己之一吗? 记挂着谢清棋身体中的药性还未祛除,黎淮音终究不放心她一个人,很快敛去眸中情绪,平复了心情。打开房门,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侧的谢清棋。 谢清棋此时穿戴整齐,见她出来露出了一个黎淮音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眼睛亮亮地喊道:“阿音。” 黎淮音注意到她耳朵以下露出的皮肤都是淡粉色,心知药效还在,谢清棋现在是在压抑着情欲。她心里一软,不忍再苛责什么。 至少,等她身体好了再问吧。 黎淮音:“你先去休息,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阿音……”谢清棋欲言又止。 “嗯?” 谢清棋有些忐忑道:“方才的事,不是我在做梦吧?” 黎淮音挑眉道:“怎么?后悔了?” “自然不是!”谢清棋着急道:“我在门外的时候,一直害怕你后悔呢,所以想再确认一下,阿音确实是喜欢我的,对吧?” 这个人总是这样突然地冒出一句直白的话,黎淮音被她问得一怔,细白莹润的耳朵一点点变红。哪怕知道谢清棋现在不是完全理智的状态,她的心情还是无可救药地好了许多…… “等你喝完药身体好了再说这件事。”黎淮音怕她多心,补了一句:“快去躺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谢清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咧嘴傻笑。怎么有人走路都这么好看? 天色已晚,房间内灯火通明,谢清棋享受到了贴心的喂汤药服务,身旁馨香飘荡,温煦弥漫,她不免生出困倦之意。 “阿音,你今晚还回去吗?” 黎淮音起身将空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坐回床边垂眸看向谢清棋,假装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期待,故意逗她道:“看你今日的表现,我敢不回去吗?” 谢清棋委屈道:“我喝了药,不会那样子了。” 黎淮音:“万一毒性没有完全解,你半夜发作,我力气又抵不过你,可怎么办?” 谢清棋好看的眉头皱起,思考片刻,道:“阿音可以用绳子将我绑起来,如何?” 第58章 完全喜欢阿音 谢清棋睁开眼,下意识看向床的另一侧,空的。 外面已然天光大亮,谢清棋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她轻轻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大片记忆浮现在眼前。 昨晚她中毒了,被阿音接回来,之后也是阿音在照顾,然后她就亲了黎淮音,还亲得那么……久? 不是在做梦吧? 谢清棋扫视房间,看到梳妆镜前放着一根簪子,她下意识低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锁骨位置在隐隐作痛,床上还有隐约能闻到的清淡梨香,都在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谢清棋正回忆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风风火火跳下床向屋外跑去,刚打开门就与黎淮音差点撞上。 黎淮音端着汤药侧身避了一下,嗔怪道:“当心一点,这么着急做什么?” 真到了黎淮音面前,谢清棋方才那股冲劲一下降下去了,也忘了要说的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角:“没,就是想去看看你。” 黎淮音一怔,避开了谢清棋的眼神,面上不显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快进来喝药。”说完也不看谢清棋,径直进了房间。 谢清棋跟在她后面,忍不住小声道:阿音好看的可太多了,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脸好看,头发丝也好看。 “说什么呢?”黎淮音放下汤药,狐疑地看向谢清棋。 “没,没什么。”谢清棋暗怪自己把心里话念出来了,连忙在黎淮音身侧坐下,轻咳一声道:“谢谢阿音帮我煎药。” “是落霜做的。” 谢清棋歪头,看着黎淮音笑道:“那谢谢阿音喂我喝药?” 黎淮音拿着汤勺的手一顿,下一刻,汤勺被放入碗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一只素白的手将碗推到了谢清棋的身前。 “自己喝。” 谢清棋:“……” 谢清棋一边乖乖喝药,一边偷偷打量着黎淮音。回想昨晚黎淮音喂她喝药的情景,嘴角上扬的弧度忍不住越来越大,连嘴里的药都不觉得苦了。 “谢清棋?” “啊?”谢清棋突然被点名,回过神后就见黎淮音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这才发觉碗里的药早已经喝完了,她刚才拿着汤勺不知道一下下地喝了多少口空气。 啊啊啊,怎么会这么傻啊……阿音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傻了就不喜欢了? 黎淮音看她脸色都有些红了,担心她身上的药性还没解,关心道:“身上可有不舒服吗?” 谢清棋与黎淮音视线相对,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刚才急着跑出门是打算说什么了,她摇摇头:“没有,我已经好了,只是……” 黎淮音脸上浮现一抹忧色,关切道:“只是什么?” “阿音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吗?”谢清棋试探性地问道,眼神紧紧盯着黎淮音,生怕错过了她的反应。 黎淮音本想说记得,可看着谢清棋郑重其事的样子,她心里突然有些慌乱。万一昨天谢清棋动情只是因为药物作用,而并非真的心悦她……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黎淮音就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闷痛。 见她不说话,谢清棋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手无措地一下下摩挲着汤碗的外沿,轻吸一口气道:“啊,没关系,其实我……” “没关系吗?”黎淮音突然抬眸,定定地望着谢清棋道:“昨晚被下药的人是你,我一直都很清醒,所有的事我都记得。” 谢清棋注意到黎淮音颈侧醒目的一道吻痕,认错道:“昨晚我确实不是很清醒,胡乱说了很多话,到现在我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想起来全部的事情,冒犯了阿音,对不起。” 黎淮音眸光暗下去,眼中闪过一抹自嘲,身体像是掉进了冬日的湖水中,寒冷彻骨。她想假装不在意地说一句没关系,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起身离开。 “阿音你要去哪?”谢清棋见她突然起身,下意识拉住了黎淮音的手。 “放开。” 谢清棋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黎淮音红了眼眶,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感涌进了谢清棋的心底。 “阿音,你别哭呀,我……”谢清棋慌乱地想要帮她擦拭眼泪,被黎淮音后退一步的动作躲开了。 黎淮音强压着心头的委屈和难过,冷声道:“你想说什么不如趁现在全都说清楚,日后也省了不必要的纠缠。” 原来自己的喜欢对阿音来说是纠缠吗…… 谢清棋胸口一窒,仓促低下头,不想被黎淮音看到她此刻的样子。 黎淮音失望道:“若是不说,以后也不必说了。” “我说。”谢清棋对上她的目光,极其认真,一字一句道:“阿音,我喜欢你。” 黎淮音脸上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眼神复杂地看着谢清棋。 谢清棋弯起嘴角,温和道:“昨晚我被下了药,整个人都不太清醒,可能说的话并非出自真心,现在——” 谢清棋给自己搭上脉,墨色眸中流转着无尽的温柔,凝视着黎淮音道:“现在我确定自己完全清醒,脉搏加快跳动的每一下都只因你,我谢清棋,完全喜欢阿音。” “你……”黎淮音被她直白的话惊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道:“我方才还以为你是要反悔……” “我吗?”谢清棋瞪大眼睛,食指指向自己。 反悔和黎淮音在一起,她不是疯了就是瞎了! 很快谢清棋就反应过来,欣喜道:“所以阿音方才那么伤心生气,是因为觉得我要反悔吗?” 黎淮音转过身:“不是。” “明明就是!”谢清棋跳到她前面,追问道:“阿音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黎淮音不答,谢清棋便不依不饶:“昨晚我就问了,你说等我身体好了再说,我已经好了,阿音快说嘛!” 抵不过谢清棋的央求,黎淮音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谢清棋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牵着黎淮音的手激动道:“阿音,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吧,你说你喜欢我!” 黎淮音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粲然一笑,眸中冰雪消融,染上春意明媚,两人对视时更是多了几分缠绵悱恻的情意。 落霜再见到两人时,已是到了正午,三人一起回到燕府用膳,萧明烛的信也刚好送了过来。 黎淮音看完信,淡声道:“殿下这次对他们的处罚一点也不像往日作风。” 谢清棋听出了她在为自己抱不平,笑道:“我没想到陈家的香料生意和京兆尹府陈方阜都是背靠公主殿下。至于处罚他们不够重,我倒是觉得没什么,要不是因为陈织,我还没办法知道阿音的心意呢。” 想到昨日在牢中见到谢清棋的样子,黎淮音脸色又冷了几分:“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事,一个陈织和陈方阜怎么够赔的。” 见谢清棋突然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黎淮音被她盯得脸上发热,忍不住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清棋浅笑着摇摇头,“只是觉得阿音好看,一时不注意就走了神。” 除此之外,还因为黎淮音方才的样子让谢清棋想到了原书中描写的首辅大人,仙姿佚貌,风华绝代,权倾朝堂,盖世之才无人能及。 可现在首辅大人因为她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便又红了耳尖,无奈道:“别闹。” “没有闹,阿音就是好看啊。” 黎淮音轻轻打掉谢清棋伸过来的手,认真道:“昨日殿下告诉我,圣上仅仅让萧瑞闭门思过一段日子,且明贬暗升了几个萧瑞一派的官员,显然是觉得公主殿下势头有些过大了。” 谢清棋:“萧瑞也很聪明,本来陷害手足的罪名,硬是被他扭转成了党争,倒显得他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两人正说着话,落霜从外面又送来一封信,谢清棋奇怪道:“公主殿下写信还不一次性说完?” 黎淮音面色凝重:“这封是加急送来的。” 看完信,谢清棋轻声道:“边境,要打起来了。” 第59章 “我好想你” 三皇子府,天色暗沉,大片浓云沉沉地压在天边。 萧姝嫣瘫坐在堂前,泪水决堤:“我不要去和亲!皇嫂,我不想去禹国那种地方,你帮我求求皇兄好不好?” 楚云卿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时萧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沉下声音劝道:“不要再闹了,禹国已经连下我边境两座城池,南边越国也蠢蠢欲动,现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你作为养尊处优十数年的公主,理当为天下子民、为父皇分忧。” 萧姝嫣抓住他的手,不甘心道:“为什么?难道这么些年养尊处优的人只有我一个吗?父皇、母妃、皇兄皇姐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为何独独要我一人牺牲?如果这些年父皇和皇兄对我的宠爱是为了如今的和亲,我宁可不要!” “放肆!”萧瑞眯了眯眼睛,甩开萧姝嫣的手,一字一句道:“生于皇家,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楚云卿皱了皱眉,蹲下身去扶萧姝嫣,同时看着萧瑞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萧姝嫣起身后冷笑道:“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了讨父皇的喜欢,在朝堂上一力主张和谈,主动提出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去和亲,你冷血!” “你——”萧瑞扬起的巴掌顿在空中,最终还是放下了,淡淡道:“你乖乖听话,和亲只是权宜之计,等将来皇兄坐上皇位,大破禹国之日还可以将你接回来,保你下半生荣华。” —— 黎淮音自医馆回来后便频频收到萧明烛的信,一天就可达数封,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案边回信。 红莺和青榕对视一眼,默默帮她把桌上凉掉的茶换了一杯。 那日之后,谢清棋已经两日没来燕府,只每日差人送话,报个平安。虽然医馆重新开张了,但她一次还没去过,馆内事情基本交给于掌柜和花云管着。 这天正是谢清棋和凤羽营两月前约定比武的日子,前线战事一触即发,将士们热血沸腾,这几日加练还不够,此时聚在擂台边各个跃跃欲试。 谢清棋身姿挺拔,身着浅色甲胄,手持昆吾刀在擂台上站定。 刘大斧站在凤羽营众人前面,迫不及待地纵身一跃,落在了谢清棋面前,开口道:“世子,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其实没有半分懈怠。当日剿匪一战,谢清棋第一个冲进匪窝,擒了贼王,还因为救一个兄弟被砍伤。事成之后论功行赏,更是没有亏待凤羽营任何一个将士。 这位世子爷,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谢清棋轻微挑眉,摆手道:“请吧。” 刘大斧也不再多说,猛地大喝一声,拎着大刀朝谢清棋当头劈来,气势十足。 谢清棋不慌不忙,左脚后撤了半步,侧身巧妙地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击。 刘大斧心中暗惊,口头仍不落下风,笑道:“世子爷,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好躲了。”话音刚落,刘大斧长刀一挥,瞬间直劈面门。 谢清棋横转昆吾刀格挡,锵—— 刀刃相碰的声音响起,谢清棋挡下这一击,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背部伤口撕裂般的剧痛让她握着刀的手指忍不住攥得更紧。 擂台下意外的安静,没有往常的起哄和叫好声,众人都放轻了呼吸,瞪大眼睛期待着这场比赛结果。 谢清棋深吸一口气,她方才也是可以躲过刘大斧那一刀的,只不过想看看自己现在的力气能达到什么程度了。可锁骨和背部的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提醒她,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比拼蛮力。 谢清棋平时的对手可是华十安,速度根本不是常人能比的,在多日的“虐菜”训练下她早就有了超出常人的预判和敏锐洞察力。 此刻刘大斧的动作在谢清棋看来如同慢放了一般,一招一式都被她尽收眼底。 数十个回合后,刘大斧连谢清棋衣角也没碰到,不满道:“世子,您这是打擂台还是玩猫抓耗子呢?总是躲来躲去有什么意思,敢不敢真刀真枪地打一场!” 谢清棋余光扫向台下众人,心想这样的打斗估计大家也觉得没意思,她不仅需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让众人都服气才是。 “好,那就痛快地打一场,我*要出招了。”谢清棋话音刚落,昆吾刀在她掌心旋出一个漂亮的招式,刀刃映出清俊的面容。接着谢清棋足尖点地,身形倏然向前,刀势似狂风骤雨般席卷而下。 刘大斧见刀影速度如此之快,急忙挥舞长刀慌乱应对,一时间兵刃相接的声音响起,台下众人也被调动起情绪,开始叫好助阵。 谢清棋一招一式有条不紊,刘大斧费力接招,听着台下为他加油的声音,有苦说不出。 两人再次打斗了数十回合,谢清棋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刘大斧自以为抓住了机会,当即使出拖刀式,谢清棋不退反进,刀背反磕对方刃口三寸弱处,震得刘大斧手腕青筋突跳,刀差点松了手。 下一刻,昆吾刀横在了他颈前。 谢清棋方才毫不留情的打斗使得她背部伤口疼得接近麻木了,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但她仿佛察觉不到一般,持刀而立,冲人笑道:“你输了。” 刘大斧看向近在咫尺的刀,朗声道:“属下愿赌服输。” 谢清棋收回刀,没有发现左肩处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小片血迹,在浅色的布料上格外刺眼。 刘大斧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您这是带了伤?” 谢清棋顺着他目光看向左肩,不以为意道:“小伤,不碍事。” 她总不能说被人下了药,为了压制药性才自己弄伤的吧。校场的擂台上,谢清棋很不合时宜地走神了,已经两日没去燕府了,不知道阿音现在在做什么呢。 刘大斧以为她为了今日的比试日夜苦练,才落得带伤上阵的地步。再加上亲眼见识了谢清棋的刀法,心中满是敬佩,当下一抱拳,朗声道:“日前我们与世子立下军令状,没想到世子真能在两月间练得如此功夫。我刘大斧心服口服,日后愿听世子差遣!” 谢清棋猛然被拉回思绪,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表忠心环节,她笑着应好,有些尴尬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愿听世子差遣!”校场上凤羽营众人见世子看向他们了,对着擂台齐声高呼。 “这就结束了?”谢清棋以为比武起码会有好几场,疑惑道:“没有其他人上来比试了吗?” 台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应战。刘大斧是他们之中战力最强的,尚且打不过世子,他们可不想自取其辱。况且世子身上有伤,此时他们采用车轮战也太不要脸了点。 “世子,我们都认可您的实力了。” “没错,俺就不上去讨打了。” “今后跟着世子有战功拿!” 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愿意追随她,谢清棋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昆吾刀,喊道:“诸位,好听的废话不多说,我只一句,今后我谢清棋绝不会亏待各位。后面比试赢下其他营,拿下第一名,好酒管够!” “喔!”一时间喊声冲天,其他几营的兵士不明所以,嘟囔道:“凤羽营今日疯了不成?” —— “阿音。” 熟悉的声音传来,黎淮音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向门口走去。 步履匆匆,一改常态。 黎淮音打开门,还没看清谢清棋的样子就被她一下拥进了怀中,明明才两日不见,可对于刚互明了心意的两人来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谢清棋轻嗅着鼻尖发丝的清香,满足的语气中带了点委屈:“阿音,我好想你。” “嗯。”黎淮音张了张口,还是没将“我也想你”几个字说出口,只是将环在谢清棋腰部的手臂紧了又紧。 谢清棋一愣,随即便明白了眼前人的心意,忍不住会心一笑。 两人坐到书桌旁,谢清棋看着桌上一摞的信件,还有写了一半的回信,便知道黎淮音这几日定是劳心劳力。 “这两日我在准备和刘大斧的擂台比武,另外边境连失两座城池,圣上下令让我父亲不日启程,前去稳住军心。我实在抽不出身,所以……就没来找你。”谢清棋越说越小声,脸上是明显的愧意。 黎淮音:“我知道,你不用特意解释,我没有怪你。” 谢清棋心疼道:“可是针灸被落下了,你这几日又这么辛苦,脸色都苍白了。” “不碍事的。”黎淮音说着想要抽回被谢清棋握着的手,没有抽动,无奈笑道:“我还要给公主殿下回信呢,总不能写一半放着,她这几天才是忙得应接不暇。” 谢清棋轻轻摩挲了两下细白的手背,满眼不舍地撒开了手,叹气道:“我听父亲说了,这几日朝中乱成了一锅粥,萧瑞还主动提出送五公主去和亲,反倒是大公主殿下持反对意见。” “你怎么看?”黎淮音问。 “我反对和亲,和亲的作用没那么大,牺牲一个女子,到头来不过是求和的遮羞布,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况且,把萧姝嫣送过去,禹国就会停战吗?简直是做梦!” 黎淮音点点头,“萧瑞他们应该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只不过能讨得圣上欢心,他无所谓牺牲一个‘没用’的妹妹。” 谢清棋不解道:“上次围猎之后,圣上仅仅是无关痛痒地惩罚了一下萧瑞,之后反而更器重他了,我真是不明白。”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萧瑞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也是最像圣上的一位皇子,哪怕公主殿下再优秀,圣上也只是拿她当做萧瑞的磨刀石。再或者,给大皇子殿下做嫁衣,他们两人一母同胞,将来有皇后娘娘在,萧明珏也未必不可以继承大统。” “那公主殿下?” 黎淮音坦然一笑:“我知道,她自然也早就知道。” 话音一转,黎淮音突然问道:“三日后有一场诗会,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第60章 “燕小姐这是在吃醋吗?” 谢清棋前一秒还在想萧明烛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怎么登上皇位成为女帝的,下一秒听到黎淮音的邀约就眼睛一亮,微皱的眉头舒展开,她走到背后拥着黎淮音,下巴轻轻搁在黎淮音肩上,笑意明显:“阿音相邀,我自然是要去的。” 气息拂过耳畔,黎淮音身形僵硬了一瞬,随即便放松下来,微微侧头任由自己靠在了谢清棋怀里。 “我还要给殿下回信。”黎淮音轻声提醒。 “嗯。”谢清棋嘴上应着,可抱着黎淮音半点也没有撒开的意思,反而目光直直落在她的手上。 手指纤细柔软,指尖微微蜷起,鼻尖还能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是黎淮音身上的味道,带着她独有的清冽与温柔。 谢清棋心跳微微加快,忍不住牵起了那只手,接触到细白手背的一瞬间,她感受到黎淮音轻微颤动了一下。微凉皮肤触感细腻,谢清棋手指稍稍收紧,将手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 接着,她的细长手指缓缓移动,指尖轻轻划过黎淮音的指缝,像是试探,更像是邀请。黎淮音手指微微张开,无声回应了她的动作。 谢清棋手指顺势滑入指缝间,轻轻扣住了那只手,两人的手指慢慢交错,紧紧相扣,掌心贴着掌心,一冷一热,温度在掌间肆意交融。 —— “臣以为,就算殿下认为和亲不可取,也不需要在朝堂上公然反对,五公主殿下何去何从,并不影响我们的大局。” “是啊,贤妃娘娘和三皇子作为母亲和哥哥,尚能够忍痛割爱,做出顾全大局的样子,殿下何必惹圣上不快。您的当务之急是要多笼络些朝臣,尤其是谢侯爷那种武将。” 萧明烛静静听着下面人的讨论,双手轻轻搭在一侧扶手上,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思索。她的沉默让厅堂中的气氛凝重了些,底下人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燕小姐来信了吗?”萧明烛侧身问旁边的人。 “禀殿下,尚未收到回信。” 众人见萧明烛开口说话,都自觉闭了嘴,同时心里还有些不满,他们在这里讨论半天,殿下却只问了那个燕小姐,显得他们这些人好像没什么用。即便她燕照雪凭借着多读几本书成为了风云榜榜首,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真能看得清朝堂局势吗? 只是没有人敢说这句话,因为主位上坐着的也是一个女子,公主殿下的雷霆手段,他们都亲眼见识过的。 “各位大人,如今禹国犯境,又逢天灾,朝中可用之人不多,今年开甲取士定会提前,本宫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多关注新科学子。内忧外患之际,谢侯爷不日就要前去边境,这等武将还是少接触一些,圣上现在最忌讳这个。” 陈方阜率先点头道:“还是殿下考虑周到,想当年黎望那件事之后,圣上对军中事情一直颇为敏感。”他上次被陈织牵连着犯了错,惹得萧明烛不快,一直想趁机弥补。 听到黎望这个名字,萧明烛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黎家世代忠良,黎将军不会叛国投敌,更不可能会连着大军一起消失在了边境,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萧明烛收敛心绪,继续吩咐道:“增设的女科你们不用操心,其他在会试中表现还不错的学子,各位大人要抓住时机赶在殿试前收到门下。” “雪姨怎么给我留了一张女人的面具?”两人正要一起去参加诗会,谢清棋看着黎淮音递给她的面具,目露难色。 黎淮音看着她的样子,趁着转身拿衣服的空隙,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黎淮音:“雪姨知道你是女子,给你留下这个也在情理之中。” 谢清棋:“也是……等等,阿音你是不是在偷笑?” “没有。” “阿音——”谢清棋欺身靠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手指探向黎淮音的腰间,“真不是你故意给我留了一张女子的面具吗?” 黎淮音心虚的表情一闪而过,否认的话还未说出口,“啊!”她惊叫一声,身子微微弓起想要躲开谢清棋的“袭击”,可谢清棋手指缠着她的腰轻轻挠动,引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别闹了。”黎淮音边笑边求饶,因为气息不稳声音带了些颤抖,她想要抓住谢清棋作乱的手,却总是被她灵巧地躲开。 谢清棋放慢了动作,却不肯把手拿开,笑道:“黎小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威胁的意味明显。 “是我……留的。”黎淮音轻喘着气推谢清棋道:“你快松手。” “你求我~” “啧,你——”黎淮音刚想让谢清棋不要得寸进尺,就感觉到腰部的动作骤然加重,她急忙求饶道:“求你了……真的不行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笑得有些喘不过气。 谢清棋坏笑着松了手,看着黎淮音因为挣扎而有些凌乱的发丝,还有因为喘息泛着红晕的脸颊,她感觉到了一种鲜活的生命力,不是精心雕琢的完美,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的灵动的美。 黎淮音退开一步安全距离,这才嗔了谢清棋一眼,佯怒道:“难道你不知诗会只有女子才能参加吗?我若是不留下这个面具,你还未必去得了。” 见她又靠近过来,黎淮音忍不住想逃,却被谢清棋顺势一下拥入怀中,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那多谢阿音啦。” “照雪,你来啦!”慕容淼远远看到黎淮音,忙过来打招呼,“这位是?”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名谢琪,听说我要来诗会,她也想过来见识一下,方便吗?” 毕竟是慕容淼创办的诗会,谢清棋算是不请自来,她多少要表个态,忙道:“是我央求燕小姐带我来的,久仰慕容姐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慕容淼很是受用,摆手道:“照雪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客气。” “多谢慕容姐姐。” 待慕容淼离开后,不少人都趁机过来与黎淮音打招呼,这可是轰动京城的风云榜榜首,平日里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谢清棋站在她身旁一语不发,神情也有些不自然,时不时环顾四周,完全不同于方才与慕容淼说话时飞扬的神态。 黎淮音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眸色沉了沉,与旁人寒暄时神色都冷淡了两分。 因着萧明烛的嘱托,她又不能直接拉着谢清棋走开,毕竟有些人之后很可能会是她的同僚,需要提前熟悉。 好在平时大家都习惯了黎淮音的清冷样子,又真心钦佩她的才华,倒也无人在意她的态度是否冷淡。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得了喘息的空,黎淮音径直走向一处人少的亭子,等谢清棋跟上来后,她头也没回地淡声道:“慕容小姐离开之后,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啊?”谢清棋有些不明所以,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道:“燕小姐这是在吃醋吗?” 见黎淮音不说话,谢清棋忙凑到她身前,解释道:“方才同慕容淼一开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吃改变嗓音的药了,后面心不在焉是因为担心有人听出我的声音。” 黎淮音暗怪自己粗心,她出门前倒是都会吃上一粒,这次被谢清棋闹了一通,竟忘了她那份。 加上误会谢清棋这件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道:“那你跟在我身边,少说些话。” 谢清棋笑意明显:“是,都听阿音姐姐的。” 她刻意强调姐姐两个字,比起方才喊慕容淼时亲切百倍,果然不出意料地收获了黎淮音一记眼刀。 诗会接近尾声,文璐忽然来到两人面前,黎淮音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不知为何,她觉得每次见面文璐看她的眼神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位旧年好友会认出自己就是黎淮音吗? 谁知文璐只是与黎淮音点头示意,之后便看向谢清棋道:“谢小姐,我叫文璐……诗会结束后可以一起喝杯茶吗?” 谢清棋自然知道面前之人就是阿音的旧友,春猎时这人还问自己是不是杀了黎淮音,显然她并没有认出来燕照雪就是阿音。 只是文璐为何会突然想与她喝茶?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在……害怕自己? 离燕府不远的一个酒楼雅间内,谢清棋看着面前五指攥紧却强装镇定的文璐,开口道:“文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文璐缩了缩脖子,看向房间正开着的窗户,有些为难道:“谢小姐,风吹得我有些冷,能不能麻烦你关一下窗?” 谢清棋虽然不明白她是何用意,闻言还是先去将窗户关了,猜想或许有什么话担心旁人听到。 “多谢。”文璐拿起茶壶,给谢清棋茶杯里添了些水,笑道:“茶有些凉了,趁热喝。” 谢清棋手指托着茶杯转了一圈,杯身缓缓靠近鼻尖,茶香传来的那一刻,谢清棋便判断出这里面被放了东西。 谢清棋以袖遮面,将茶水倒入袖中,假装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再次问道:“文小姐有话不如直说?” “你现在感觉——” 文璐话没说完,谢清棋便趴在了桌子上。 “谢小姐?谢清棋?”文璐疑惑道:“这药的效果这么好吗?” 60-70 第61章 阿棋,你到底是谁? 文璐喊了两声,见谢清棋趴在桌上毫无反应,她拿出袖中装药的纸,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那郎中明明说这药只会让人神志不清,不会让人昏睡不醒呀,这样我要怎么问她呢?” 就在文璐着急时,谢清棋的手指忽然动了动,接着便抬头自己坐了起来,眼睛愣愣地盯着文璐。 文璐手中还拿着下药的证据,见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哭出来,见谢清棋没有后续动作才渐渐大着胆子靠近。 谢清棋内心也有些慌乱,她刚才是不是睡太快了,吃药后神志不清的样子该是什么样,她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药? 还有她手腕处的伤…… “你……你知道自己是谁吗?”文璐试探道。 谢清棋不动声色思考了两秒,答:“谢清棋。” 在她说了自己的真实名字后,就见文璐长舒一口气,坐回了原来的椅子上。 “这药果然会让人说实话。” 谢清棋本来还不确定她下的是什么药,但听到这里她可以断定药绝对是假的,哪有这么神奇的药,吃了就让人说实话。 也不知道小姑娘从哪个江湖骗子手里买的,太天真了。 文璐继续问道:“你认识黎淮音吗?” “认识。”谢清棋顿了一下,补充道:“是我夫人。” “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能把她怎么样,她都跟江湖人士跑了。” 谢清棋心里了然,文璐果然还是怀疑她,今天冒着这么大风险接触她,看来阿音这位旧友还是蛮重情意的,就是心思天真,手段也着实笨拙了些。 文璐听她说完后脸上忍不住露出忧色,喃喃道:“原来传闻是真的,江湖人风餐露宿,她身体一向虚弱,怎么受得了呢?” 但是不跑的话……文璐看着谢清棋,话音一转:“你和燕小姐是怎么回事?” 谢清棋没有立刻回答,心里盘算着文璐并没有认出燕照雪就是阿音,不过,她为何一开始就在诗会认出了自己?谢清棋正犹豫要不要顺着她继续演下去,就见文璐忽然受惊了一般猛地站起来,身体发抖,眼神慌张地看向门边。 “你怎么了?”谢清棋随着她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文璐紧张道:“是我姨娘来了。” 谢清棋走到门边,又过了几秒,果然听到一妇人经过,口中说道:“那丫头今天又不知道去哪了,整天不见人影,我是管不了她。” 对方回应她道:“毕竟不是亲生的,不好管教,这么些年你在文府受累了。” 文璐匆忙道:“我得赶紧回去了,今日是背着姨娘偷跑出来的。” “文小姐。”谢清棋忍不住提醒她,“冷静一些,你姨娘刚到酒楼,应该还要待些时间才会回府。” 看来她是真的害怕那个姨娘,都没注意到自己恢复“正常”了,谢清棋有些哭笑不得。 “你醒……谢……呜呜呜……”文璐这下是真的哭出来了。 谢清棋无奈道:“别哭呀,我又没打算为难你。”这场景倒显得她这个被下药的受害者多罪大恶极似的。 “我不信……呜呜呜。” 谢清棋:“……” “只要你说出来是怎么认出我的,下药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真的?”文璐见她满脸认真不像说谎,眼泪渐渐止住,小声道:“我是通过听你声音辨认出来的。” 谢清棋有些震惊:“仅此而已?我们好像只说过一次话吧?” 文璐:“嗯,只要我听过的声音,第二次再出现在我面前时就一定能听出来。” 谢清棋心里感慨,出门在外果然还是不能大意啊。 “我可以走了吗?”文璐见她不说话,小心问道。 “等等。”谢清棋打量着看向她的手腕,“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 三皇子府,楚云卿担忧道:“妹妹这两日都安静地待在房间里,不再吵闹和亲之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估计她就是想通了。”萧瑞摇头轻笑,“早点乖乖听话多好,也能少吃些苦头。” 楚云卿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刺眼,甚至恶心。 “殿下您……”萧姝嫣的房间内,紫鹃震惊过后忙压低了声音,“您要和周公子私奔?” 萧姝嫣不再是前几日的颓废模样,脸上隐隐露着期待,点头道:“昌玉哥哥已经答应我了,过几日就带我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这件事,三皇子殿下和贤妃娘娘知道吗?” “呵,他们若是知道怎么可能放我走呢。”萧姝嫣苦笑一声,脸上尽是对母亲和哥哥的失望,她拉起紫鹃的手:“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去处,你明日就走,过后也就不必因我而受牵连了。” 紫鹃摇头哭道:“我不走,殿下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不行,我和昌玉哥哥是私自出逃,没有办法带上你,否则……”萧姝嫣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否则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十数年的情分,我哪里舍得……” 紫鹃不放心道:“殿下,周公子真的可信吗?您忘了他府里还有一个……” 萧姝嫣吸了吸鼻子,笑道:“那不是昌玉哥哥的孩子,他亲口告诉我的,是一个朋友不敢带回家,只好暂时拜托他安置在周府。” 紫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殿下这些天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她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黎淮音听谢清棋讲完今日发生的事情,许久没有说话。 原来黎家出事的消息传开后,文璐一次也没有来找过她,不是因为要跟自己划清界限,而是她被关在家中出不去。 文家姨娘向来不喜欢文璐,祭酒文仲秋也不怎么在意这个过世夫人的女儿。自己还是黎小姐的时候,尚能护着她,文大人也乐意女儿与黎家多来往,可黎家出事后…… 黎淮音暗怪自己曾经误会了文璐,而对方为了她甚至冒险接触谢清棋,明明她在文家的日子很不好过,胆子又小,真不知道她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敢做这件事。 “我——” “不是你的错,我相信文小姐不会因你误会她而怪你的。”谢清棋看她难过,心底像是被揪了一下。 谢清棋愤愤不平道:“说起来文仲秋这老家伙也真不是个东西,女儿被姨娘打了连看病的药都买不起,他另一个女儿可是常来医馆,根本不是缺钱的主儿。不过阿音你别担心,我已经将随身携带的药膏给了她。” 黎淮音冷笑道:“文仲秋当年进京赶考的钱还是文璐母亲出的,他考上后两人便成了亲,本以为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不想到头来夫妻间的情分如流水一般渐渐消逝。旧人已去,往日情分哪里比得上新人的柔情蜜意。” “是啊,人就是这样,喜新厌旧。”谢清棋忍不住唏嘘,随即反应过来保证道:“阿音,我肯定不会有新人的。” 黎淮音淡淡“嗯”了一声。 谢清棋不满,追问道:“阿音是不相信我?” “我信。”不等谢清棋高兴,黎淮音继续道:“我相信你此时此刻是真心的,可是,真心最易变,不知道下一刻就会吹向哪里,想必文仲秋也一定和他原配夫人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话吧。” “我和他才不一样。”谢清棋道。 黎淮音揶揄道:“世子之前那么多红颜知己,就没对她们表露过真心?” “我从没——”谢清棋母胎单身二十年,恋爱经验为零,她没有,但原主肯定有过,谢清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急得脸都有些红了。 “除了柳柳,是不是还有一个叫……香兰的姑娘,你保证一个人都没说过吗?”黎淮音问完后便紧紧盯着谢清棋的反应。 谢清棋不敢与她对视,败下阵来,求饶道:“阿音,那都是之前做的混蛋事,我早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你就信我一次嘛。” 黎淮音担心谢清棋是因为太紧张才没有注意自己所说的名字,再次确认道:“香兰姑娘和柳柳姑娘都被你带回过侯府,她们两人你当初更喜欢哪一位?” “都不喜欢,我只喜欢阿音。”谢清棋嬉笑着要去牵黎淮音的手,被躲开了。 “我问的是当初,不是现在。你说实话,我不会生气的。” “真不怪我吗?” “真的。” 谢清棋装作思考的样子,趁机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却怎么都没有关于香兰的印象。关于柳柳的倒是有,但是这人阿音肯定讨厌,她也不喜欢,谢清棋便答道:“香兰吧。” 黎淮音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芒,随即被她很好地掩盖了过去。 谢清棋见她神情有些变化,小心翼翼问道:“阿音生气了吗?” “没有,既然是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黑暗中两人躺在床上,谁都没有再说话。谢清棋苦于不知道怎么让黎淮音相信自己的真心,又无法开口解释她和原主不是同一个人这件事。 黎淮音阖着双眼,同样毫无睡意。香兰这个名字是她随口编的,为什么谢清棋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甚至承认当初更喜欢她。 谢清棋方才脱口而出的“我从没——”,从没什么? 从没喜欢过别人吗? 黎淮音回忆起从前的谢清棋,忍不住皱眉,她怎么也无法将她和现在这个谢清棋联系在一起。她也无法相信,只是因为一个梦就能让人彻底改了性子。 黎淮音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阿棋,你到底是谁? 第62章 轻轻窝进了谢清棋怀中 黎淮音心里像是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 情感上,她当然希望眼前之人不是原来的谢清棋,没有做过那么多混蛋事情,不会欺凌弱小,不会三心二意。 眼前的谢清棋总是温柔善良,眉眼弯弯,笑起来傻乎乎的。有时会盯着自己发呆,偶尔一时嘴快对她吐露心意又急忙往回找补,一点也不像经常混迹情场的人。 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人总是会陪伴在她身边,像一缕阳光悄无声息地驱散了她生活中的阴翳。 可理智上,她自小饱读诗书,知晓世间许多奇闻轶事,也听过不少鬼怪狐仙的传说,但清楚知道那不过是前人编撰的故事,终究是虚妄之谈。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均匀清浅的呼吸声,谢清棋睡着了。 她面向黎淮音侧身而睡。 黎淮音撑起手肘,动作极轻,缓慢而谨慎。 乌发随之被带起,如瀑般散落肩头,与谢清棋的发丝在枕边轻轻交织,像是两条温柔的溪流,在夜色中悄然汇合,分不清彼此。 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她静静地注视着谢清棋,目光从她的眉眼缓缓滑落到鼻尖,再到唇角,黎淮音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想要触碰,却又怕惊醒熟睡的人。 夜色如墨,一阵微风拂过,院中的池面泛起细小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缓缓蔓延开来,打破了水面的平静。 良久,黎淮音心底悄然叹了口气,身体微微蜷缩,轻轻窝进了谢清棋怀中。 这几日定安侯府上下都忙碌异常,圣旨已下,谢平远出征在即,管家在院内指挥着随从们收拾行装。 书房里,谢平远和几位幕僚在商议军务,地图铺满了整个书案,谢清棋也被叫过来旁听,说是让她早些了解军中事务,哪怕现在不带兵,也要先锻炼着。 谢平远叫她来时的原话是:“你从小不学无术,书是半点也不愿意读,现在虽说用功了不少,但是带兵不是光靠武力就可以的。用兵之道,在于谋略,你——” 短暂的沉默后,谢平远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也未必听得进去,但圣上封你为忠武将军,显然有意让你继承我的衣钵。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说不好哪天你也要上战场,我只希望你不要逞匹夫之勇,白白葬送了自己和许多将士的性命。” 这边谢平远等人讨论正激烈时,谢清棋突然开口:“父亲,孩儿有不同的看法,能否容我讲讲。” 所有人闻言都安静了下来,书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谢平远脸色拉了下来,有些尴尬地扫视了周围几人,对谢清棋皱眉道:“我让你过来是跟着看、跟着学的,不要胡闹!” 众人互相看一眼,谁不知道他们侯爷的这位世子是妥妥的京城大纨绔,估计站在这里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居然还敢说自己有不同的看法。 “孩儿没有胡闹,刚才您说的兵力布防有大问题。” “小小年纪你懂什么,给我出去!” 周勇见状忙出来打圆场:“侯爷,世子爷有心学习这是好事,毕竟没有打仗的经验,即便说错了也无伤大雅,在场的各位也不会笑话的,对吧?” “是是。”其余几人忙应和道。 见谢侯爷脸色稍缓,摆摆手回了案前,谢清棋才开始说:“禹国已经攻下两座城池,您和几位大人方才说到达燕云城后,先要守住这第三座城池,重整士气后再反攻回去,我认为此举是对的。” “但对于燕云城兵力布防的策略,我有不同的看法。”谢清棋走过去,手指点在地图上,“燕云城较大,城墙很长,且城门多达十数个,若是按照往常均匀在各城门分配兵力,需要大量的守城士兵。若是不能及时轮换,士兵疲倦,不多时日守城力量就会变弱。再者敌人很可能集中攻打一处,一旦被撕开一个口子,城内百姓可就遭殃了。” 几人听完之后觉得很有道理,纷纷点头。 谢清棋继续道:“我认为,要将精锐部队安排在城门和箭楼等关键位置,城墙不需要太多人,确保每一段都有士兵把守即可。其余的士兵组成预备队,随时支援薄弱环节,另外将他们分成几班,轮流值守,确保任何时候都有足够的兵力应对敌军进攻,也为反击之战保存好实力。” 众人忍不住赞赏道:“想不到世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见,侯爷真是教子有方,属下佩服,佩服。” 谢平远不以为意道:“各位就别夸她了,不过是夫子教他的东西误打误撞碰着了。” 等人走后,谢平远问道:“私下学着看兵书了?”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谢清棋是半只脚也不愿踏进学堂的人,夫子都给气走好几个了。 谢清棋一顿,点头道:“是。” 她不敢说其实这些都是黎淮音教的,自从在燕府倾诉凤羽营众人不服她之后,阿音除了教她带兵之道,还结合以前黎将军打的大大小小数十场仗,一点点帮她理解兵书中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兵法。 “不错。”一句夸赞过后,谢平远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而吩咐道:“午后各营的大比就要开始了,*你先过去看看吧。” “孩儿告退。” 等人走后,谢平远脸上才表现出笑意,忍不住欣慰道:“我谢家生出个用兵奇才啊!” 谢平远到达校场时,鼓声阵阵,比武已经过了大半,他见前方两营的人各排成一列,有人拿出一捆麻绳,在中间系了根红绳,看样子是要进行拔河。 “各营成绩如何?” 周勇回:“目前凤羽营分数最高,玄甲营其次,差了五分。”补充道:“世子爷将凤羽营带得很好,末将觉得今年桂冠要落在凤羽营了。” 谢平远看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摇头轻笑:“话说得早了点吧,我可记得玄甲营每年拔河都是第一,这一项要加十分。” 这边,两营的士兵分列两侧,每个人手中都紧握着粗大的麻绳,手臂青筋暴起。 一声号令,鼓声骤然加快,士兵们齐齐发力,喊声冲天,麻绳瞬间绷得笔直。 谢清棋和玄甲营的统领各自站在最前方一侧,高声激励着士兵们。哪怕在这样还有些寒意的天气,众人也很快出了汗,汗水顺着额头滚落,滴在脚下的尘土中。 士兵们的身体几乎贴地,但每个人都不肯后退半步,麻绳在两队之间剧烈颤抖,随着一声震天的呐喊,麻绳发出“咔嚓”巨响,彻底断裂! 两队士兵因为惯性猛然向后跌倒,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好!好!好!”不知何时谢侯爷已经走近,笑着说道:“今日的较量,没有胜负,只有勇士,你们就是我军的脊梁和骄傲。” 士兵们高声齐呼:“誓死追随侯爷。” 周勇问道:“那这场比试的分数?” 谢侯爷:“凤羽营和玄甲营各加十分。” 周勇得令后高声道:“本次大比,第一名是,凤羽营!” “世子!世子!世子!”喊声久久不停。 第二日,谢平远从侯府出发时,看了眼站在门口处送他的萧婉华,叫来谢清棋嘱咐:“我走后,照顾好你母亲。” “您放心,我会的。”谢清棋认真道。 看着前方一队人马渐渐走远,直到彻底看不见,谢清棋才转身回府。 “母亲。”谢清棋安慰道:“您别太担心了,父亲不会有事的。” 萧婉华摇摇头,有些疲惫道:“我没事,倒是有些担子忽然压在你身上,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启禀夫人。”下人进来行礼道,“宫中来人了,说请世子进宫一趟。” 萧还见到谢清棋后,笑道:“快快免礼,这次宣你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 …… 谢清棋缓步走出大殿,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她站在白色石阶上,脚步微微一顿,抬起头,望向天空。 天幕低垂,有些阴沉,几缕光线透过云层,挣扎着洒落下来,却显得苍白无力。谢清棋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尖冰凉,她收回目光,缓步走下台阶。 “不好啦,公主殿下她……她人不见了!” 距离约定的和亲日子只有两天了,萧姝嫣突然消失在府中,看管的几个下人如临大敌,跪在门外向萧瑞求饶。 原以为萧瑞会大发雷霆,不曾想他听了消息后不以为意道:“既如此,你们几个看管不力,每人下去领十大板。”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几人感恩戴德,都觉得这惩罚实在太轻了。 楚云卿有些着急:“殿下,嫣儿她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人。” “夫人不必担心,这个本王自有安排。”萧瑞看向她,“你的当务之急,是要帮助我拉拢朝臣,早日坐上太子之位。你知道的,若要别人为我们所用,那就肯定需要给人好处。” 又是钱,楚云卿心里冷笑,没有说话。 看萧瑞的反应,五公主逃跑之事,他应该早有计划,而她对这些一无所知。 萧瑞见她不答应,刚想发脾气,转念想到前段时间围场一事还是楚云卿给他出的主意才化险为夷,软下语气讨好道:“夫人,现在父皇对我最是器重,我们要趁机将萧明烛彻底打败才是,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到最高的位子吗?” 第63章 跳崖 又是这样的话。 曾经或许还带着些温度与情意,可楚云卿听过无数次,这些承诺与保证虚伪得令她厌倦。 “若真到了那天,殿下身边的人还会是我吗?”楚云卿问。 萧瑞一愣,笑着说:“王府内只有你一位夫人,除了你还能是谁?” 楚云卿眸光微微上挑,故作惊讶:“殿下当真能接受将来中宫无所出吗?” 萧瑞嘴角几不可觉地动了动,走近楚云卿,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郑重承诺:“孩子而已,夫人将来肯定能怀上。”又说:“若真的膝下无子,本王让其余妃嫔的孩子过继到你名下就是。” 楚云卿唇角轻轻一扯:“那可真是多谢殿下了。” —— 夜色渐沉,萧姝嫣和周昌玉的马车已经出城很远,见后面并无追兵追来,周昌玉提议道:“先休息一晚,明早接着赶路吧。” 萧姝嫣挽着他的胳膊,笑意盈盈:“好,都听昌玉哥哥的。” 两人逃走前特意换了没那么显眼的衣服,此刻像寻常夫妻一般并肩走到了店里。 “二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萧姝嫣:“要一间上等客房。” “两间。”周昌玉在后面补了一句,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柜台上。刻意忽视了萧姝嫣不满的眼神。 掌柜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来回逡巡了几圈,高声道:“好嘞,上等客房两间,石头,带二位客官去休息。” 到了房门口,萧姝嫣从周昌玉手中一把夺过她的包裹,啪得关上了门。 她看着屋内简陋的桌椅床凳,只觉得哪里都不顺心,比起她的宁乐宫差远了。 丑死了,萧姝嫣将桌上的花瓶推到一边,打开包裹取出一本书,渐渐看入迷了。 咚咚咚! 正看得兴起,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萧姝嫣吓了一跳,“谁?” “客官您好,掌柜的吩咐我来给您送些饭菜。”是店小二的声音。 萧姝嫣打开门,果然见到那个叫石头的小二端着盘子站在门外。 正在此时,旁边的房门也打开了,周昌玉走了出来,“我们没有点饭菜。” “掌柜的说这是送给二位客官的。” “不用分开送了,都放在一处吧。”周昌玉看着店小二将菜一道道摆好,又亲自去关了门,关门前吩咐道:“今晚没事不要打扰我们。” “好嘞客官。” 赶路了一天,萧姝嫣早就饿得肚子叫,虽然还有些生气周昌玉要两间房与她见外的事情,但此刻吃饭最重要。 顾自吃了几大口肉,见周昌玉仍没有动筷的意思,萧姝嫣问:“你不吃吗?明天还要赶路。” “我没胃口,你吃吧。” 周昌玉打算等萧姝嫣吃完就回去,便随手拿起桌旁的书打发时间。 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他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向前一翻,书的名字叫《俊俏郎君与我的二三风流事》。 …… “殿下,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萧姝嫣方才只顾埋头吃饭,此刻看到自己的珍藏书本在周昌玉手中,急忙一把夺回来,塞进了枕头下面,“我出门前走得急,想着路上打发时间,就随手拿了一本,谁知道……” 周昌玉没有揭穿,起身道:“我该回去了,记得今晚要是有人敲门不要理,有事大声叫我。” “昌玉哥哥。”萧姝嫣从背后抱住了他,语气里带了些恳求,“我们既然已经在一起了,你就不能留下陪我嘛?” 周昌玉低头看向环着自己的纤纤玉手,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另一张脸,他拿下那双手,解释道:“虽然是逃难,但也不能太委屈你,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成了亲,再……” 萧姝嫣听懂了言外之意,脸色微红,点点头,只觉得此刻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幸福到有些头晕…… 等等,房间里的东西怎么在晃? 砰—— 房门被踹开的那一刻,萧姝嫣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谢将军。”“谢将军?” 谢清棋扭过头,见是这次一起运送赠礼的副使苏闻在叫她,忙道:“抱歉,刚才在想事情,一时没听到。” 那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她还没习惯谢将军这个称呼。 谢清棋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队伍后面一辆辆马车里装的全是丝绸锦缎、名贵香料、精美瓷器。 苏闻一夹马腹,走上前与谢清棋并排,摆摆手,“没事,我就是想跟谢将军聊几句。” “谢侯爷已经前往边境了,肯定能大退敌军,为何陛下还要让我们送礼物跟禹国示弱,天朝威风何在啊!要说示弱……本来说的五公主殿下和亲,怎么突然没了声响?” 谢清棋见他拍完马屁又想套自己的话,心里警惕起来,滴水不漏道:“陛下圣意不是你我能揣测的。” “是是是。”苏闻尴尬一笑,“在下失言了。” 谢清棋看了眼身后长长的队伍,心底叹了口气。当日萧还宣她进宫,正是让她来负责押送赠礼表明和谈的诚意,但是关于萧姝嫣……她也没有半点消息。 谢清棋本来想拒绝:“陛下,禹国远在千里之外,一去一回恐要半月有余,臣的父亲才出发去边境,家中需要有人看顾。况且微臣并不懂得大国之间的谈判礼仪,恐丢了天朝颜面……” “不需要去那么久,他们派了使臣来接应,你最多三四日便可回来。至于和谈的事情也无须担心,你只管把东西送到,其他的朕自有安排。” 禹国已经能明晃晃来境内拿东西了,若说朝堂上没有奸细搅弄风云,她是不会相信的。 还有凤羽营的这些人,本来应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现在却要跟着她给敌国送和谈礼物。 当真讽刺。 萧姝嫣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她躺在马车上,起身时感觉背部传来一阵疼痛,这路也太颠簸了! 周昌玉坐在她一旁,脸上有明显的伤痕。 “昌玉哥哥,你脸怎么了?我们不是在客栈里休息吗?这是到哪了?”萧姝嫣又忧又惧,发出一连串疑问。 周昌玉刚要开口就疼得吸了一口气,忍痛道:“那个该死的客栈掌柜怀疑我们是逃犯,在饭菜里下了药,想偷走我们的钱,还要将你卖掉。不过没事,已经解决了。” 萧姝嫣听得一阵后怕,拉起周昌玉的手感动得不行:“所以……昌玉哥哥是为了我才被打的。” 周昌玉没有否认。 那些人踹开门冲进房间时,他下意识退到了窗边,将身上带的火号放了出去,随即就想跳窗先走。 可看到那些人要碰萧姝嫣时,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周昌玉被打了几拳后躺倒在地,好在车夫及时赶到,将那些人都杀了,他又让暗卫去通知当地官府来处理好这件事,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人也没休息好。 周昌玉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过了一日,几人将马车停在崖边的一棵树下歇息,周昌玉从车夫手里接过水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喝点水吧。”周昌玉递过去,“天色有些暗了,附近也没店可以休息,你在这里看着马车,我们去捡些干柴生火。” “好。”萧姝嫣喝了两口水,挥手道:“我等你。” 待两人走远后,她刚想起身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随即哇一声吐了出来。 头晕目眩,萧姝嫣还是强撑着爬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周昌玉和车夫回来了,手中却并没有什么干柴。 “人呢?”周昌玉见树下没人慌张了一瞬,忙跑过来,确认萧姝嫣在马车里才松了口气。 “药的剂量没下多吧?”他问车夫。 “没有,殿下千金之躯,属下有分寸。” “那就好,离约定的地方只有半个时辰行程了,只要将殿下交到禹国使臣手里,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走吧。” “周公子,我想……去方便一下。” 周昌玉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多事?快点去,别走远!”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周昌玉扭头看去,是萧姝嫣跌下了马车! 她怎么醒了? 萧姝嫣拿着一把簪子抵在脖颈处,大喊:“别过来!” 她脚步有些踉跄,每退一步身体都疼得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滴滑落。 “周昌玉,你骗我!你们……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哭腔怒吼,像是要把这些天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悬崖边的风更大了,吹得她的身体摇摇欲坠,但她脚步不停,一步一步朝着悬崖边挪去。 周昌玉急道:“别再退了,后面是悬崖!” 谢清棋已经将东西都交给了禹国的人,回来路上突然听到林中有声音,她微抬右手吩咐道:“停,你们原地等待,我过去看看。” 萧姝嫣站在悬崖边,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深渊,声音很轻:“既然你们都不在乎……那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簪子从指尖滑落,轻轻掉在悬崖边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别跳!”周昌玉大喊,拼命跑过去,可早已来不及。 萧姝嫣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向后仰去,像秋日里一片凋零的花,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簪子滚了几圈,停在了崖边。 谢清棋目睹了这一切,急忙下马过去,周昌玉跪在距悬崖边半米处的地方,双手死死抠住地面。 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声音颤抖:“周公子……我……我们怎么办?” 周昌玉突然起身,吼道:“都是你这个废物,什么时候去方便不好,非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车夫不敢反抗,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谢清棋见他发了疯一样捶打身下的人,忙将人拉开,“你现在打他也无济于事。” 周昌玉不停地摇头:“不怪我,不是我的错。”竟是直接跑走了。 谢清棋来到悬崖边,小心翼翼向下看去,目光突然一凝。 她装作无事的样子,将一块令牌扔给满脸是血的车夫:“认识我吗?” 车夫点头:“世……世子殿下。” “认识就好,林子外面是我的人,你拿着令牌让一个叫刘大斧的人驾马车来接我,其余人和你一起去崖下找五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消息传回京城,龙颜大怒,萧瑞跪在殿内,殿外跪着的周昌玉脸上有一个明显的掌印。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和亲不成,朕的女儿命都没了!”萧还一脚踹向萧瑞。 贤妃慌慌张张跑进殿内,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头饰有些凌乱,听到萧瑞亲口说萧姝嫣跳崖后,一下瘫坐在地上,哭喊道:“嫣儿!是母妃对不起你,母妃不该同意让你和亲!” 萧还下令道:“派禁军去找,一定要找到!” “启禀陛下,谢将军求见。” “不见!” “谢将军说,回来路上亲眼见到公主跳崖了,不敢耽搁,特意来向陛下禀报。” —— 黎淮音看着谢清棋命人送来的整整一马车礼物,无奈轻笑道:“既不逢年过节,也不是我生辰,怎么突然送起礼来了?” 红莺嬉笑道:“姑爷喜欢小姐呗,有点好东西就忍不住送过来。” “啧,又胡说。”黎淮音轻点了一下红莺的脑门,“今天就罚你搬东西。” 红莺将马车上东西一个个卸下来,青榕送回房间,刚卸下十几个,红莺突然惊慌道:“这……这里面怎么躺着人?” 黎淮音闻言忙过去查看,目光定格在女子脸上的瞬间,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也随之停滞。 怎么会是谢清棋? 不对,这不是她。 眼前女子的身形明显更娇小一些,谢清棋是将诗会上那副面具戴在了她脸上。 她身上有不少伤痕和血迹,旁边还放着几瓶药,显然送过来是让黎淮音救她。 黎淮音让人将她扶进房间,又吩咐道:“红莺,让人多打些热水过来。” 人还在昏迷中,黎淮音手指搭上面具边缘,缓缓揭下,待看清面具下的面孔时,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是……她? 第64章 “燕姐姐,你怎么和她认识啊?” 大殿内气氛有些沉重,萧还听谢清棋讲完经过,用非常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你这次差事做得不错。” “多谢陛下。” 萧还:“派去找五公主的人可有音信了?” 谢清棋:“他们暂时还未回来。” 回来也没用,人都没掉下悬崖,怎么可能找得到尸首? 萧还眉头紧锁,下令道:“告诉下面的人此事不准外传,五公主近日因病修养,从没外出过,明白了吗?” 萧婉华正和华十安散步,恰巧碰到急着出门的谢清棋,叫住了她:“棋儿,你才刚从宫里回来,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两天,急着出门做什么去?” “母亲。”谢清棋乖乖走回来,“孩儿要去燕府……” “不装些礼物过去吗?”华十安揶揄道,“世子昨日刚回来就命人送了一马车的东西到燕府,外面百姓都在传你看上了燕小姐。” 谢清棋被她说得有些脸红,又没办法解释那是为了掩人耳目好送萧姝嫣过去。 萧婉华也来了兴趣:“燕小姐那边怎么说?她现在可是京城才女,看得上我们侯府……” “母亲!”谢清棋忙打断她,带了些羞恼:“你们不要胡乱猜测,人云亦云,八字还没一撇呢。” 萧婉华和华十安相视一笑,心中了然。 谢清棋戴着银白药兽的面具,一溜烟到了燕府,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了进去。 房顶上落霜偏头看了眼,见来人是她便继续躺下了。 这边黎淮音和谢清棋甫一见面,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黎淮音帮她将面具拿下来,打趣道:“明明是在自己家,反而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了。” 谢清棋有些过意不去:“未经你允许就将她带了过来,我……辛苦你了阿音,对不起。” 她知道从前萧姝嫣是怎么对待黎淮音的,现如今将萧姝嫣送到这里,不仅麻烦黎淮音照顾,还得辛苦她带上燕照雪的面具。 黎淮音轻轻握住她的手,将人带到了房间内,温柔笑道:“都是红莺她们和几个嬷嬷在照顾,我哪里辛苦,你若真过意不去,不如下月的例银给她们多发点。” “反正……世子殿下很有钱,礼物都需要用马车来送。” 谢清棋想起华十安打趣她的话,眉梢轻轻一挑,问:“阿音可还喜欢吗?” “我还没看,想必是很贵重的东西,你找时间拿回去吧。”黎淮音房间的角落里,堆放着数十个盒子,个个精巧绝伦,更勿论里面装的东西了。 谢清棋着急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外面百姓都在传我喜欢你,若是现在拿回去还不得被人笑话?” 黎淮音听到那句“都在传我喜欢你”,身侧的手指有些不自在地蜷起来,“那你更要拿回去了,若我收下,岂不是承认了我们……” “我们什么?”谢清棋慢慢凑过来,澄澈眸中带了些狡黠笑意,一字一句道:“承认了我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黎淮音愣了一下,莹白耳廓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忍不住抬眸瞪她,却见谢清棋眼中笑意更浓,像是得逞了一般。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阿音可是亲口说过喜欢我,不可以反悔。” “我没——”黎淮音轻轻吸了口气,“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平白受了如此贵重的礼物。” 谢清棋装作思考的样子,沉吟片刻,语气一本正经:“那就,当做聘礼吧。” 不想她话音刚落,黎淮音竟是直接转过身去,走了。 谢清棋忙跟过去,熟练认错:“阿音?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黎淮音站定了脚步,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要去哪,只是方才事发突然,又不想看到谢清棋如此得意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最后黎淮音走到了书案后,随手拿起一本书,故作镇定,温声道:“为何要生气?只是——” “这些东西就想做聘礼,太少了。”书本轻轻翻过一页。 谢清棋站在她身后,眼睛一亮,俯身趴在她耳畔,声音很低但难掩激动:“阿音这是答应我娶你了?聘礼当然不会——” “等一下。”黎淮音手指紧紧捏着书页,打断了这奇怪的话题走向,“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你过来应该还有重要的事情吧。” 重要的事情?谢清棋反应了两秒,恍然道:“对了,萧姝嫣!” 听完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黎淮音大概有了判断,沉默良久,轻声道:“那些人真够狠心的。” 红莺正在房间里给萧姝嫣涂着药膏,露出的脚腕处大片青紫,肿得厉害。 谢清棋仔细把脉后松了一口气,“伤势不算很重,只是惊吓和伤心过度,还有就是……被下过药。” 送来的药膏毕竟只能治疗外伤,谢清棋又对症开了副药,看向黎淮音:“估计喝了药明天能醒过来。” “为何这样看着我?”黎淮音见谢清棋眼中满是担忧和自责,不以为意安慰道:“我戴着面具,她认不出我,若说从前,我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几句口舌之争。” —— 周卓行看着下人给周昌玉上药,心疼得不行:“你轻点,轻点。儿啊,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周昌玉脸色苍白,头上全是汗,身后的每一寸皮肉都像是在被火烧,咬着牙问:“爹,你说我们为高台上的人卖命,值得吗?” “你胡说什么呢!”周卓行见药涂得差不多了,使了个眼色,让下人都出去了。 周昌玉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条被拴起来的狗,随时等待着主人的命令出去咬人。无论多么忠心,多么听话,主人只要稍不顺意,就可以随意挥鞭打他。 昨日他跪在殿外,看着谢清棋从他身边走过,穿着正四品的官服,好不神气。 谢清棋那种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废物凭什么官至四品,凭什么能娶到他喜欢的人?萧瑞那种头脑简单的笨蛋凭什么能对他颐指气使? 这两个人,就因为胎投得好,一个在殿内受嘉奖,一个犯了错也无关痛痒! 只有他,只有他像狗一样被拖下去打板子! 哦,不是只有他,那个车夫因为投胎技术比他还差,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周昌玉越想越气,握着拳头颤抖道:“为现在当权的人、为这个皇家卖命,值得吗?他们配吗?” 周卓行骂道:“逆子!给我住口!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这种背君叛国的话你也敢说?” “呵……”周昌玉低低地笑了一声,“爹,我不过是说了两句,您激动什么?您当年为了权势,陷害那位以至于他满门流放的时候,怎么不提叛国二字?” 啪! 周卓行脸色铁青,刚打过人的巴掌微微颤抖,指着周昌玉道:“你给我把这些话咽在肚子里,永远不准再提!” —— 夜幕低垂,宫灯摇曳,原本肃穆的宫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驾崩了!”一声凄厉的呼喊传出,随即扩散至整个皇宫。 慈宁宫正殿,白幡低垂,太后的灵柩安放在高台之上,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沉沉的檀香。 皇帝和皇后穿着白色丧服,跪在最前方,连着失去两位至亲,萧还彷佛苍老了十岁。他们后面是萧明珏、萧明烛、萧晟、萧瑞和萧锦等人。 后面的妃嫔个个头戴白巾,神情哀戚,低声啜泣着。 谢清棋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本不该对这位几乎“素未谋面”的外祖母有太多感情,可此刻她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沉闷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跪在前面的萧婉华泪如雨下,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萧还声音低哑:“将长公主送到偏殿,传太医。所有宗亲,七日内不准离开皇宫,为太后守灵。” 申时初刻,日影西斜,萧姝嫣在床上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一片陌生的环境,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红莺刚进门就见她正挣扎着坐起来,忙放下手中的汤药去扶她,担忧道:“你身体还没恢复,来,慢点儿。” “你是谁……”萧姝嫣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我叫红莺,我家小姐是——哎,我家小姐来了。”红莺见黎淮音进来,便不再多说。 萧姝嫣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苦涩,随即别过头去,痛苦道:“我不是跳崖了吗……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在那里好了。” 黎淮音微微皱眉,语气依旧平静:“不是我救了你,不过既然她将你送来我这,我便不能见死不救。” “她是谁?”萧姝嫣问。 黎淮音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太后去世的消息,走到床边,语气柔和道:“过几天你就会见到的。” 萧姝嫣冷笑一声,自嘲道:“无所谓了……我的心上人背叛了我,家人抛弃了我,没准现在还会视我为耻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别人的,他们抛弃你,是他们的错。” 萧姝嫣闻言,眼中泪水瞬间涌出,声音颤抖:“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有多痛苦!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黎淮音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她缓缓走过去,轻声道:“想哭就哭吧,想恨就恨。”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死得干净!”萧姝嫣大声嘶吼,像一只受伤小兽的哀鸣。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手臂,被树枝刮擦的旧伤叠着新伤渗出细密血珠,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锦被上,又瞬间晕开。 红莺想去阻止她,黎淮音轻轻摇头。 直到天边光芒完全褪去,夜幕悄然蔓延,崩溃的人终于昏睡在床上。 黎淮音始终站在一旁,默默捡起了地上被对方撕扯过的软枕,又让红莺取了些新的帛带帮她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 第七日,守灵的最后一天,灵堂内的哭声已经不如前几日那般响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呻吟。 萧还下令所有人每日都要跪足六个时辰,饮食上更是清淡,连一滴油星都见不到,彷佛在发泄着某种情绪。 灵堂外,宫人们跪伏在坚硬的地上,双腿早已麻木,膝盖上更是布满了青紫的淤痕。 “母后,儿臣与众宗亲为您守灵至此,愿您安息。” 总算等到结束,萧还缓缓站起身,身形一晃险些跌倒,身旁的太监忙上前搀扶,提醒道:“陛下,小心。” 皇帝摆摆手,目光带着几分疲惫:“辛苦诸位了,今日之后,各自回府休息吧。” 众人如释重负,叩首谢恩:“谢陛下。” 楚云卿稍稍一动,便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从膝盖传来,她想让萧瑞扶自己一把,谁知还未说话萧瑞便一瘸一拐径直走了。 她咬紧牙关,勉强站起,可刚直起身子双腿便猛地一软,整个人向前跌去。 “小心!”面前的人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 楚云卿借力站稳,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看清面前之人后,她低声喘息,勉强挤出一句:“多谢殿下。您松手吧,我自己可以走了。” 萧明烛没说话,手上的力道却未放松,依旧稳稳地扶着她。 楚云卿提醒:“殿下?” 萧明烛目光在她的膝盖上停留了一瞬,虽然什么都没看到,她还是低声道:“母后宫里有药,敷上能好得快些。” 谢清棋扶着萧婉华走出寿安宫,这几日她每日都帮萧婉华按摩膝盖周围的穴位,缓解疼痛,两人走过到皇宫门口的这一段距离倒是还可以忍受。 萧婉华这几日悲伤不已,消瘦了许多,谢清棋坐在床边陪伴,直到她入睡才沐浴更衣,匆匆奔向燕府。 谁知进了大门,刚走一段路就听到了萧姝嫣的声音,她正在院中拿一片青菜叶逗弄着汤圆。 见一戴着面具、身着锦衣的男子进来,萧姝嫣眉头微皱,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与敌意,“你是谁?为何能进来燕姐姐的家?” 谢清棋微微一愣,将面具摘了下来,笑道:“连我都不认识了?” 萧姝嫣心中警铃大作,猛地站起身,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谢清棋,你你……你不准——” “来了。” 黎淮音清润如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萧姝嫣立马跑到她身边,指着谢清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燕姐姐,你怎么和她认识啊?” 谢清棋:“?” 第65章 感觉像是来偷|情一样 什么叫怎么和她认识?! 燕姐姐?! 叫的这么亲切…… “我们两个认识你有什么意见吗?”谢清棋问。 “我有!”萧姝嫣冲她瞪了瞪眼,转过去面对黎淮音时又换成了一副乖巧的模样,“燕姐姐,你不要被她花言巧语给骗了,她从前可是经常和外面的女人厮混在一起。” 黎淮音唇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看向谢清棋,轻轻吐出两个字:“是嘛。” “不是!”谢清棋使劲摇头否认,脸上表情都有些扭曲,阿音早已知道那些事,现在分明是在逗她。 “是!”萧姝嫣继续苦口婆心:“燕姐姐,你才来京城不久不了解情况,总之如果你想找个如意郎君,千万不要选谢清棋,她娶过妻的。” 听到娶妻,黎淮音和谢清棋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随即移开,两人脸上都有些不自然。 这落在萧姝嫣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了,着急道:“燕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被她这副皮囊给骗了。” 想起周昌玉是如何对待自己的,萧姝嫣咬牙切齿:“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淮音没有反驳,看着谢清棋有口难辩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提议道:“进来说吧,外面风大。” 谢清棋跟在后面,随手拎起兔子笼子,不忿道:“萧姝嫣,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萧姝嫣有些难以置信:“是你救的我?” 从黎淮音那里得到确切答案后,萧姝嫣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别过头,故作镇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气势弱了几分但声音依旧倔强:“就算……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码归一码,那也不能说明你是个好人。反正,你配不上燕姐姐。” 谢清棋轻哼一声:“那你倒是挑挑,京城里谁能配得上你燕姐姐?” —— 楚云卿被搀扶着,脚步格外安稳,可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她是萧明烛的三嫂,两人算是至亲,按理说跟着她去涂些药也不算什么。但这是皇家,朝堂之上她们分属两派,萧明烛与萧瑞的明争暗斗更是从未停止过,她不该与她过多接触的。 楚云卿想起方才在寿安宫,她说出“好”的一瞬间,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 或许是气萧瑞径自走开,或许是萧明烛看向她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算计,只有纯粹的关心,亦或许,是她膝盖真的很痛,总之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踏入皇后娘娘的宫中,四周静谧得有些不正常,楚云卿一侧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衣角。 萧明烛彷佛察觉到了,主动解释:“母后喜静,常年在后殿礼佛,留在这边伺候的下人很少。” 楚云卿点头,由她带着到了一处软榻。 萧明烛取出一瓶药膏,温声道:“这药膏能活血化瘀,效果不错,你……你自己涂上吧,记得揉开淤青。” 说完她转过身,背对着楚云卿,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不远处案前的香炉中,香柱静静燃烧着,烟灰一点点堆积,萧明烛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开口问:“好了吗?” 楚云卿微微皱眉:“我……不知为何,涂上之后,似乎更痛了些。” “怎么会?”萧明烛忍不住转过身,“这药是秘制——” 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此刻楚云卿坐在软榻上,裙摆微微掀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膝盖处那片淤青显得格外刺眼。 萧明烛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心跳如擂鼓。 见楚云卿手上涂抹的动作停滞,脸色也有些尴尬,她只好强装镇定地走了过去,跪坐在软榻边,声音低柔道:“我来吧,这药膏得揉开才行。” “那……麻烦殿下了。” 萧明烛指尖伸到瓶中,取出一块药膏,涂在那片淤青上缓缓打圈,极尽小心。药膏随着她的揉动渐渐化开,渗透进肌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楚云卿的视线落在对方的侧脸上,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总是带着不容亲近的疏离感,此刻却显得格外柔和。 她看得有些出神。 “等下可能会有点疼。”萧明烛抬头提醒,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楚云卿的视线,四目相对,时间彷佛停滞了一刻,“你……忍一忍。” 萧明烛低下头,掌心相对,搓了几下后才轻轻覆在那片淤青上,缓缓加重了力道。 楚云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紧蹙起,感受到对方手部的动作一顿,她忙道:“没事,继续吧。” 紧接着,楚云卿感觉到膝盖处传来一阵凉意,缓解了疼痛。是萧明烛凑近,轻轻吹着,气息如羽毛般一下下拂过。 楚云卿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同时也有些局促。 萧明烛这样的身份,跪坐在她身旁……两人还离得这样近,是否有些不合礼仪? 好在没过多久,淤青基本揉开得差不多了,楚云卿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暗暗决定之后再也不可以和萧明烛单独过来了。 “殿……公主殿下!” 一个声音打断了殿内安静的气氛,萧明烛和楚云卿同时看去,那婢女已经跪在了地上,头低得不能再低,全身都在颤抖。 她身后站着的是—— 皇后娘娘! 几乎是一瞬间,萧明烛起来挡在了楚云卿面前,“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 养心殿内,嘉贵妃在皇帝身侧轻轻按着太阳穴,温声劝慰道:“陛下,您不要过于伤神了,要保重龙体。” 萧还看着满桌子的奏折,感到一阵头痛,“这群废物,什么事情都要来问朕,养着他们有什么用!”说着拿起手边的奏折扔了下去,骂道:“还有这个张敬,在户部贪了这么多银子,怪不得年年哭喊着国库没钱!” “对了,晟儿呢?”萧还拉着嘉贵妃的手到自己身侧坐下,“他最近在忙什么?” “晟儿自知不能为陛下分忧,到皇陵给太后守陵去了,想着在那里能替陛下尽点孝。”嘉贵妃按照萧明烛告诉她的说辞回答,小心观察着萧还的表情。 “这孩子,倒是有孝心。不过,现在朝廷正要用人,张敬进了大牢,户部尚书一职就空了出来,你让晟儿回来帮朕选一个能胜任的。” 外面有人进来禀报:“陛下,贤妃娘娘想要见您。” 萧还不耐烦:“不见,告诉她朕有事要忙,近日不必再来烦朕。” 等人走后,萧还闭了闭眼,摇头道:“前朝百官,后宫妃嫔,没有一个让朕省心的。” 嘉贵妃柔声开口:“陛下,臣妾倒是有个提议,只是妇人之见,不知该不该讲?” “爱妃但说无妨。” “既然朝中可用之人不多,陛下为何不增开一次科举,早些选出可用之才为陛下分忧。” 萧还缓缓睁开眼,“爱妃说的是,朕也早有此意,命人去准备了,只是科举一事马虎不得,需要不少时日。” 嘉贵妃定了定心,嫣然一笑道:“依臣妾之见,此次科举可以分批考试,先面向京城等附近的学子选拔,符合条件的不管年龄、出身、男女都可一试,暂解陛下之忧。之后再定一个时间,让赶不及第一批考试的学子一同参加,陛下觉得呢?” 萧还眸色一沉,捏起嘉贵妃的下巴,冷声道:“是谁教你跟朕说这些的?” 嘉贵妃眼眶含泪,连忙跪下:“臣妾看陛下日夜劳心,担心陛下龙体,是以夜不能寐,才想出这么一个拙见,请陛下降罪。” 萧还盯着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后轻轻一笑,将她扶起来:“我竟不知爱妃还有此等见解,既是为朕分忧,何罪之有啊?朕会考虑的。” 将楚云卿送到殿外,又特意交代了护卫要亲自护送她到宫门,萧明烛才转身回去。 “母后。” 皇后转过身,问她:“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显然是在问她和楚云卿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是……那副场景。 萧明烛坦然答:“三嫂膝盖受伤,儿臣带她来涂药。” “三嫂?原来你还知道她是谁。”皇后娘娘脸色愈冷,声音不怒自威:“你这是打算对萧瑞俯首称臣了吗?” 想到那个人,萧明烛眉心微蹙,眼中闪过明显的不悦,“儿臣怎么可能会对他俯首称臣?” 见萧明烛动了气,皇后娘娘心中暗笑,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向傲气,是绝不肯屈居人下的。 “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本宫视作珍宝的女儿,对着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贴身伺候,若是传出去,贤妃怕是要把狐狸尾巴翘到天上去!” 萧明烛很少见到自己母后如此生气的样子,低头道:“儿臣知错。” 皇后娘娘看着一向没让她失望过的女儿,轻叹口气:“母后不管你接触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之后不准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母后!”萧明烛突然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那个婢女……儿臣能否带回府上?”萧明烛看了眼殿外跪着的人。 皇后淡声道:“本宫教过你的,成大事者,不应该心慈手软。” 萧明烛撒娇笑道:“儿臣府上得力的侍女不多,想来母后这里的都是极好的,您就送给儿臣嘛。” —— 晚上,谢清棋偷偷潜入燕府,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一个箭步贴在了房门边,轻轻敲了几下。 黎淮音打开门,放她进去。 一连几天,两人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 谢清棋长叹了口气:“现在想见阿音真不容易,我来的时候感觉像是来偷|情一样。” 黎淮音闻言,微微一怔,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白天萧姝嫣给她看的那本书。 虽然她匆匆一瞥之后便赶紧移开视线了,但因为她向来是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此刻那些露骨又直白的描写便一句句蹦了出来。 当时萧姝嫣见她拒绝,还惊讶不已:“燕姐姐,你不会从没看过这种书吧?” 得到黎淮音没看过的答案后,萧姝嫣大为可惜:“燕姐姐你错过多少好东西啊!话本最有意思了,尤其这本《风月秘事》,我可是淘了好久的,是关于一对有情人在父母反对的情况下偷|情……” 这次对话之后,萧姝嫣就被禁止进入黎淮音的书房了。 第66章 “只是你一个人的。” 谢清棋见她没回应,脸颊浮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有些疑惑:“阿音,你脸怎么红了?” 黎淮音忙收回思绪:“有吗?可能房间里太热了。” “这样啊,最近天是渐渐变暖了。”谢清棋牵起她的手,不满嘟囔:“这个萧姝嫣怎么天天缠着你姐姐长姐姐短的,我能在这里待的时间都少了。” 手指交握,谢清棋心生疑惑:“不对啊,阿音体质极弱,身上常年冰凉,刚才怎么会觉得热呢?”想到这里,谢清棋心里泛起一阵苦涩,阿音的病…… “她刚经历了那么多事,你不让她多说些话只怕要憋坏了。”黎淮音食指在谢清棋手心轻点几下。 谢清棋撇嘴:“那我见不到你,也要憋坏了,你就不心疼我?” 黎淮音轻笑:“你不是每天都来针灸吗?她一个小孩,就是活泼好动些,你——” 咚咚—— “燕姐姐,你睡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是萧姝嫣。 黎淮音笑容微微一滞,果然见谢清棋委屈巴巴地望着她,明亮的墨色眸子里还带着几分幽怨。 “你……”黎淮音快速扫视房间,“你先躲一下。” 萧姝嫣还在继续喊:“燕姐姐?你在吗?” 谢清棋不情不愿地走到屏风后面坐下,随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萧姝嫣的声音依旧欢快:“燕姐姐,你在做什么呢?这么久才开门?” “没什么,看书一时入迷了,这么晚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萧姝嫣手指绞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过来道歉的,今天我不该给你看那种书,冒犯了燕姐姐。” 听到冒犯两个字,谢清棋脑海中警铃大作,猛地站起来,手却不小心碰到茶具,房间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叮当”声。 “什么声音?”萧姝嫣探头,想要向屏风后走去。 “没事。”黎淮音忙拦在她身前,扭头看了眼,掩饰道:“汤圆在后面,估计是又想撞开笼子出去玩。” 萧姝嫣疑惑地看了眼,没继续纠缠,撒娇道:“那燕姐姐你原谅我了吗?之后我还可不可以去书房找你玩啊?” 黎淮音停顿几秒,才说道:“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在书房里只准看我的书。” “啊?”萧姝嫣哀嚎一声,里面的书比夫子教的那些还要无聊晦涩百倍,但……想到那么温柔的燕姐姐,她还是妥协道:“好吧。” …… 等人走后,黎淮音长呼一口气,“她走了,出来吧。” 没人回答。 “谢清棋?” 方才那个声音不会是她摔倒了吧?黎淮音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安,忙加快脚步过去查看。 她刚转过屏风,就被一只手快速拉过去,黎淮音差点惊呼出来。 “你做什么?”黎淮音被禁锢在谢清棋与屏风之间,惊魂未定。 谢清棋目光紧紧地锁在她身上,眼眸眯起:“阿音,刚才她说的冒犯是什么意思?” 黎淮音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躲闪道:“……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为何不能告诉我?”谢清棋继续逼近:“还是说,阿音有了新的好妹妹,对我就不管不问,爱答不理了……” 明明是很强势的姿态,偏偏她说得满心委屈,好像被心爱之人抛弃了一般。 黎淮音认命地闭了闭眼,正要开口解释时,唇上突然覆上了一层柔软。 她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腹紧紧贴在掌心,压下了身体在一瞬间升起的颤栗。 谢清棋的唇一触即离,呼出的气息却依旧与她的交融在一起。 温热、缠绵。 黎淮音睫毛轻轻颤动,彷佛被冰雪浸润过的清冷眸中夹杂着一丝迷离和惊讶,目光流转间,眼尾的弧度都柔和了几分,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谢清棋望着她,眼神渐渐炽热,勾起嘴角:“阿音,你到底是多少人的好姐姐?” 虽然知道她是可怜萧姝嫣近日的遭遇,可谢清棋还是忍不住吃醋。 黎淮音豁出去:“她所言的冒犯是——” 后半句声音被谢清棋的吻堵在喉咙中,化作一声轻微的呜咽,消散在两人交织的气息中。 比起方才,这次的吻显得没那么轻柔,带着一些急促与占有,黎淮音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谢清棋的衣襟,指尖微微发颤。 谢清棋心跳乱得一塌糊涂时,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侧脸,紧接着她听到黎淮音在唇齿间呢喃:“只是你一个人的。” 当晚,黎淮音做了一个梦,梦中,话本的主角换成了她和谢清棋。 天色大亮,清晨的薄雾也完全消散,长乐街两旁的店铺都早已开门迎客。 谢清棋难得地早早来了医馆,帮着几个伙计挂出了她独有的招牌,开门问诊。 她虽被封了四品官职,可没有实权,甚至如果圣上不给她安排些事情,她就真的无事可做,还被黎淮音打笑,说第一次见有人能如此轻松地拿朝廷俸禄。 谢清棋倒是不在意,不用天还没亮就爬起床去上朝,她开心着呢。 上午问诊结束之后,谢清棋简单检验了几个女孩对于针灸的学习成效,本来只是想让她们学些皮毛,帮自己收集情报,没想到…… “是谁教你将针尖的角度再偏上半分的?”谢清棋问。 花云低声回答:“是我根据东家之前讲解的针灸手法自己想到的。若是将‘足三里’与‘合谷’两穴同时施针,再配合‘气海’的补法,就能够更快地疏通经络,效果也会更好。” 谢清棋笑意渐深,点了点头:“这么短的时日,就能举一反三,很不错。” 二楼,谢清棋又教了她一套复杂的手法,吩咐道:“以后你就不必招待那些小姐们了,专心练习我教你的东西。” 花云眼睛一亮,欣喜不已:“多谢东家!” 谢清棋翻看近日以来的册子,都是一些茶余饭后的消遣话,从时下流行的衣裳首饰聊到诗词歌赋,再就是谁家的公子和谁家的小姐喜结连理等等。 文鸢……谢清棋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 国子监祭酒文仲秋和妾室所生的小女儿,也是文璐同父异母的妹妹。 谢清棋将她的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近一次过来是前天。 花云还在等着递下一本册子,忽然就见自家东家站起来,几乎是一路飞奔下楼。 “东家,剩下这些……” 人已不见踪影。 花云将看过的和没看过的册子分开放置,仔细写上日期,毕竟下次东家再出现还不知道是几天后。 黎淮音听谢清棋讲完,脸上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可眼神中却是难以掩饰、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 谢清棋似乎比她还要激动:“阿音,你终于等到为黎家平反的机会了!” 黎淮音轻声道:“即便真进了朝堂,也未必就能查清真相。” “但,我会全力以赴。”她指甲不自觉地嵌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彷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内心的波澜和那些潮水般汹涌的情绪。 谢清棋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手指上,心中一紧,伸手覆上她的手背。黎淮音没有回应,也没有抗拒,由着谢清棋手指缓缓滑入掌心,一点点掰开她紧握的手指。 谢清棋看着上面深深的红印,眼中满是心疼,拇指轻轻抚过那些痕迹,坚定道:“不管结果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 黎淮音抬眸,眼尾微微泛红,所有的情绪在那双清澈冷冽的眼睛里交织,又被她用理智克制,最后化作氤氲水汽映在眼底。 很复杂的情绪,有坚强,有希望,有委屈,有感动,还有难以言喻的依赖,但—— 谢清棋读懂了。 没过几日,城墙上张贴的皇榜前,人头攒动,有人高声诵读圣旨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天下英才,皆为国家栋梁。特颁此令,于下月中旬开科取士。此次科举,不限年龄,不论男女,凡有志之士,皆可报名应试。举人及风云榜前五名者,可直接参加殿试,钦此!” 消息很快传遍京城,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茶馆里书生拍案而起,闺阁中才女展开诗卷,心中燃起了不一样的希望。 当日大殿上,群臣中不乏反对者,眉头紧皱想要出声质疑。可圣旨已下,圣上显然没有跟他们商量的意思,大多数人也就不做这出头鸟了。 可女子参加科举,前所未有,成何体统! 几位年迈守旧的老臣刚想跨出一步,就见萧明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便悻悻地收起了这份心,不敢再动作。 “你也想参加?”萧瑞看着周昌玉,揉了揉眉心,摆手道:“罢了,想参加就试试吧。作为本王的伴读,你就算不考试,本王日后也不会亏待你。” 想起曾经伴读的日子,周昌玉咬了咬牙。那时候只要萧瑞表现不好,或者功课做得不好,他就要被罚、被打。 “多谢殿下。” 萧瑞叹了口气:“都怪我那不争气的妹妹!父皇最近对我和母妃疏远了不少,这次诏令更是没有一点消息,你说他是不是借此事扶持萧明烛,敲打本王?” 周昌玉:“殿下,既如此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了。臣可是听闻,京城中那个女子诗会正是大公主一手操控,里面还有风云榜榜首燕照雪在里面。若是真放任不管,朝堂上出现的女官岂不是都会为大公主所用?” “哦?似乎是有些麻烦,那你说怎么办?” “这次的监考官是国子监祭酒文仲秋,按照惯例,应该由他先评出一部分优秀的考卷,后面再由圣上选出前三甲,只要让他提前将那些女子的考卷……” “文仲秋。”萧瑞念着这个名字,为难道:“可是他怎么肯为本王冒风险做这样的事?” “殿下不知,文仲秋这个老家伙,最宠爱的就是和妾室所生的那个女儿……” 第67章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做事了 萧瑞听周昌玉讲完,连连点头:“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又语重心长道:“切记不要暴露了,本王现在可禁不起在父皇面前再次丢脸!” “殿下放心,臣认识一伙江湖人士,由他们出面,绝对没人想得到。” “那就好。哦对了,晶晶她们母子在你府上……” 想到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周昌玉压下眼中的厌恶,笑道:“殿下放心,阮小姐和小世子一切都好。” 楚云卿站在门外,听到二人对话先是一愣,随即便想起来数月前也是在这里,她听到萧瑞嘱咐周昌玉有一事要瞒着自己,只是当时被萧姝嫣打断,她过后便忘了。 阮小姐,小世子…… 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云卿平日总是温婉柔和的桃花眼刹那间泛起红色,似泣血一般,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几乎要压抑不住地推门质问。 她这些年来为他殚精竭虑、出谋划策的付出算什么?整个楚家由他要钱要物、予取予求算什么? 萧瑞早就盘算清楚,自己和楚家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是他登基的垫脚石。至于皇后之位……她满心欢喜憧憬的未来,正是她将要走向的深渊。 楚家经营多年,将全部希望压在她身上,如今全都付之东流了…… 楚云卿转身,泪水夺眶而出,心中苦笑:“早该想到的,萧瑞本非良人,只可怜自己心瞎眼盲,没看清他的真面目。” “李公公慢走。”萧婉华使个眼色,管家赶紧递过去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哎哟!”李德泉将钱塞进了衣服的暗袋中,欣喜道谢:“长公主殿下您太客气了,这……奴才就收下了!” 谢清棋和萧婉华送走宣旨的人,对视一眼,均面露难色。 萧婉华看着下人将封赏的东西抬进去,对谢清棋说道:“这几天你怕是要辛苦一些了,肯定有不少人要登门道贺。” “孩儿不怕辛苦,只是我并无任何军功,陛下就赐下世袭罔替的恩宠,是否过于抬爱了?” 世袭罔替,意味着侯府的爵位将永远不会降等,世代传承,可以说是莫大的殊荣了。 “这道旨意,不仅是给你看,更是给你父亲看的。”萧婉华目光望向远处,“禹国兵临城下,和亲又失败了,若非你父亲守住城池,只怕这京城中无一人能睡得安稳了。” 谢清棋皱眉:“可这样一来,我们定安侯府可就成了招风的大树,稍有不慎……” “所以你父亲更要全力以赴,决不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吃了败仗。”萧婉华看向谢清棋,毫不吝啬眼中的欣赏,“不错嘛,长进了许多。” 前方战事僵持月余,谢侯爷命人从边境带回的消息是目前他们坚守城门不出,敌人久攻不下,已经退兵百里外。 谢清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第三次打开了黎淮音的包袱,检查笔墨、浮票、干粮和醒神丸是否都在。 黎淮音失笑:“明明是我要去考试,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还要紧张。” 谢清棋担忧:“考试时间那么长,大殿上也不如家里暖和,你身体撑不住怎么办?” “不会的。” 见谢清棋不满自己的回答、委屈撇嘴的样子,黎淮音忍不住笑出声,拿出包袱中的瓶子:“我相信谢大夫的医术。” 谢清棋为她制成的醒神丸吃下后能让人身体发热,保持两个时辰。但不可以常吃,总归还是会消耗人的气血。 这次是不得已而为之,谢清棋已经想好了黎淮音出考场后要怎么帮她温补回来。 “你若是坚持不住,不要强撑。”谢清棋说完这话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知道没用的,无论怎样黎淮音都不可能放弃考试。 黎淮音还是回:“好。” 谢清棋:“明天是叶姨陪你去吗?” “嗯,红莺和青榕不方便出门,可能会被人认出来。” “我……”谢清棋欲言又止,最后说道:“阿音,你一定会成功的。” 是啊,毕竟在原书中,黎淮音一举夺魁,她无需担心的,谢清棋安慰自己。 当晚,谢清棋彻夜未眠。 天色未明,皇宫外已聚集了众多考生,黎淮音下了马车,此时宫门恰好缓缓打开。 一队太监手持名册,为首之人高声宣道:“殿试考生,按男女分为两列,依次接受查验,方可入内。” 女子中没有举人,所以除了黎淮音这个风云榜榜首,其余能够参加的要么是世家贵女通过家族功勋获得皇帝特许,要么是国子监的学生,再或者就是一些皇室宗亲。 像慕容淼她们,就需要从县试开始考起。 男子一队由两个太监查验,女子这边则是宫女来。 轮到黎淮音右前方的一名年轻考生时,他明显有些紧张,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抬起头来。” 年轻考生嘴唇发抖,还是按照他的指令乖乖照做。 太监从头打量着他,忽然伸手摸向他的衣领,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带下去!” 年轻考生被两个侍卫拖着,连声求饶,其余人见状忙检查自己的衣物,生怕出了差错。 到了黎淮音这里,一名宫女打开了包裹,仔细检查后刚要递还给她,“且慢。” 宫女缩回了手,将包袱递给了旁边的人,“秋若姑姑。” 被她唤作姑姑的嬷嬷将里面的瓷白小瓶拿出来,问道:“这是什么?” 黎淮音如实说:“这是醒神丸,用于提神醒脑,保持精力充沛。” “这个不能带进去。”那嬷嬷将瓷瓶收了起来。 “嬷嬷可否告知为何不能带?”黎淮音微微蹙眉。 后面也有人带了类似的小瓶,不过不是丸药,而是提神滋补的液体,见状出声反对:“人参片都能带进去,为何不准我们带?明明作用都是一样的。” 在场带了人参片的考生暗自欣喜,换成其他东西的考生就不乐意了,一时间纷纷反对,场景有些混乱。 “若是谁再喧哗,一律视为舞弊,逐出考场!”秋若扫视众人,表面凶狠,其实心里已经害怕得不行。 这次殿试时间定得仓促,在场的几乎都是京城学子,更不要提还有不少皇亲国戚。 可上面有人特意吩咐……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黎淮音忙转头看去,居然是谢清棋! 她怎么在这儿? 秋若忙道:“世子爷,有考生不配合我们的查验,您可得让侍卫们维护好考场安全啊。” 谢清棋扫她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做事了?” 秋若一噎,早听说定安侯府的世子是个纨绔,没想到陛下会指派她来做督察官。 “是奴婢失言了。”秋若气势低了下去。 其余学子见主持公道的来了,连忙说出事情经过。 谢清棋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黎淮音,发现她的手都被吹红了,心中泛起一阵疼,吩咐道:“让她们带进去。” “世子爷,这不符合规矩啊。”秋若着急道。 谢清棋:“本世子是陛下钦定的副督察,怎么没听过这样的规矩?” “那想必是世子读书不多,还不够了解殿试。” 秋若见到来人,心中一喜。 第68章 “阿音,你教我好不好” “丰大人,您来啦。”秋若得了靠山一般,忙走近讨好。 谢清棋被他说读书不多,也不生气,平静道:“丰大人在礼部多年,这里的规矩自然懂得比我多些。只是此次考试通知得仓促,天气又较凉,圣上体恤学子们辛苦,吩咐只要不涉及舞弊,一应保障物品都不必过于严苛。” 丰士奇轻蔑道:“世子殿下到底还是太年轻,做事不够周到。考场之上,若是有人妄图用药提升自身实力,对其他人岂非不公?这难道不是涉及舞弊吗?” 谢清棋没料到他敌意这么大,心中虽不解,可她也不是软柿子的性格,轻笑一声道:“我确实年轻,读书也不多,不像丰大人已经两鬓微白,满脸写着阅历二字。只怕今后您吃下的饭还没我吃的盐多,剩下的路还没我走过的路长。” “你!”丰士奇脸色一变,她走过的路……这不是骂自己往后活不过二十年吗? 回敬完前半句,谢清棋继续道:“殿试考的是文章策论,要持续数个时辰,人参和药都只是用来补充体力支撑学子们考完,为何药不能带进去?又有什么不公、舞弊一说?” 丰士奇哼道:“谁知道她们的药是不是有特殊功效,若是能让人超常发挥,这难道不是舞弊?” “我竟不知还有这种好东西。”谢清棋忍着笑,放小了声音道:“丰大人,既然有药能让人脑子好使,您怎么不买点给令公子试试,也省得他在国子监读了近十年书还没能毕业参加科举。” 话音刚落,丰士奇脸色涨红,怒目圆睁,看着她的眼神要吃人一般,下令道:“即刻搜身查验,所有人除了笔墨、干粮,其余东西均不准带!” 谢清棋还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恼羞成怒,接着就听丰士奇对下面犹豫的人施压道:“你们要知道,本官才是这次的督察。”言下之意是,她谢清棋不过是个副的,来协助而已。 丰士奇见已经有学子厌恶地看向谢清棋,不忘提醒道:“世子殿下,我们争辩事小,影响学子们进殿考试,耽误了圣意可就事大了。” 谢清棋暗暗咬牙,还想要阻止秋若拿走那瓶药,忽然见黎淮音对她轻轻摇头,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带着安抚和提醒。 所有人陆陆续续进了大殿,丰士奇看着怒气冲冲走远了些的谢清棋,冷笑一声,“不过是靠着好娘好爹才能站在这里,还想在我面前整什么英雄救美!” 萧瑞听来人汇报完那边的情况,朗声笑道:“做得好!丰士奇这个人,平日也不见他多有性格,今天倒是很敢得罪人,令本王有些刮目相看了。” 周昌玉:“殿下不知,他对谢清棋早有不满,只是碍于长公主殿下和定安侯不敢怎么样,如今有您撑腰,他自然要报复回去。” “他们俩居然还有恩怨?” 周昌玉:“几年前,丰士奇还只是礼部的一个员外郎,他儿子逛街时随便踢了街边的一条狗,本来没什么,可该着他倒霉。” “谢清棋前脚才喂过那条狗,后脚就被他踢了,以为他是在挑衅自己,当街将人打得头破血流,昏迷了三日才救醒。当时这事传开了,长公主和侯爷还亲自登门道歉,丰士奇哪敢不接受,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儿子读不好书是被谢清棋打坏了脑子。” 萧瑞挑眉,嗤笑了一声:“我这个表弟自小不学无术,混账非常,哪成想后面会转了性子,还得了世袭罔替的殊荣。听*说今日她是为了一个女人出风头?” “是,京城才女燕照雪,也来参加殿试了。” “原先为那个黎什么跟你断绝往来,现在又为了一个姓燕的在大殿外出头,她倒是爱围着女人转。” 周昌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补充道:“黎淮音。” “什么?” “臣是说,谢清棋的妻……前妻,叫黎淮音。” 萧瑞:“对,你不说我都忘了,她曾经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如今怎样?还不是流落江湖查无此人了。要本王说,这些女人就应该认清自己的地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读书参政的事交给男人就行。” 周昌玉挤出一个笑:“还是殿下这招高明,男子比女子本就有体力上的优势,今日将补给的东西一并收走,肯定会影响她们答题。” “那是自然,我看萧明烛还怎么跟本王争!” 天色渐晚,考生们交了答卷,陆续走出宫门。 绿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黎淮音,忙过去将她扶上马车。 “哎呀,手怎么冷成这样?这手炉都凉了还抱着……诶,哪来的手炉?” 绿叶心疼不已,接过手炉还不忘继续喋喋埋怨道:“皇宫都这样奢华了,那圣上也不舍得多放点炭火,给这么一个小炉子有什么用!” 黎淮音戴着面具,到马车上脱力一般靠在了绿叶身上,听她如此护短忍不住轻笑道:“旁人都觉得刚好,只我畏寒罢了。” 她戴着面具,看不出脸色如何,但只听虚弱的语气就知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绿叶拿出手炉给她暖着,回到燕府后忙命人将谢清棋提前备好的汤药端来。 萧姝嫣被红莺拦在门外,着急道:“你让我进去看看燕姐姐,就看一眼!” 红莺摇头:“我们小姐现在太累了需要休息,里面有青榕照顾。”刚才叶姨已经交代了,不能放外人进去,小姐现在虚弱,很可能露出破绽。 黎淮音喝完药不久,房门突然被打开,谢清棋几乎是踉跄着冲进门,快步走来,又在两三步远处停下了。 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焦急。 青榕看了眼谢清棋,又看了眼自家小姐,默默出去和红莺一起将门关好。 “阿音。”谢清棋交了差事,一刻也没停就赶过来,说话时还有些气喘。 黎淮音躺在床上,将头扭向另一侧,不愿见她。 谢清棋哑然,去一旁盥洗的房间净了手,才回来小心翼翼认错:“阿音,今日是我做错了,你别不理我。” 黎淮音尝试着撑起身子,谢清棋见状连忙帮她垫上圆枕,扶着她斜倚在床头。 许是突然用了力气,黎淮音身子微微一颤,随即掩唇剧烈咳嗽起来。她推开靠近的谢清棋,手指紧紧攥住被子一角,骨节因为用力而凸出,似乎要刺破皮肤一般。 咳声渐停,黎淮音压下喉间的痒意,清冷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谢清棋俯身贴近。 “别。” 不顾她的阻拦,谢清棋把面具轻轻揭下,“不会有人进来的。” 目光落在黎淮音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唇上,谢清棋彷佛被刺痛了一般,瞳孔微微收缩,忍不住红了眼眶。 黎淮音在心底轻叹口气,但想到今日之事,还是冷下了声音:“你可知错在哪里了?” 谢清棋低下头,带着一丝哽咽:“今日我不该与人冲突,出言讽刺丰士奇,害得大家都不能带东西进去。” “我生气的不是这个。”黎淮音皱眉,那个丰士奇不惜得罪那么多人也要收走东西,绝对不会只因为谢清棋与他争辩几句,“你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谢清棋一怔,仔细回想了下今天发生的事情,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因着方才打转的眼泪被她忍在眼底,此刻谢清棋眼睛湿漉漉的,望着黎淮音,声音很低,带着一点软糯的哀求:“阿音,你教我好不好?” 像是被雨淋湿了的小猫。 黎淮音感觉心底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忍不住心软了。 “你今日不该命人给大家准备手炉。”黎淮音放轻了语气,“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身体,可你知道这样做有多大风险吗?” 黎淮音一点点分析:“若是有人在手炉下贴了字条,借此诬告你徇私舞弊怎么办?若是圣上觉得你已经站队,在拉拢未来的朝臣又该怎么办?谢侯爷人还在边境,手中有数万大军,你们站队对圣上来说是很危险的。” “我没想那么多,一想到你在大殿中那么冷……”谢清棋没继续说下去,也知道自己这次有些冲动了。 黎淮音有些无奈:“我当时真的被你吓到了。” “那你考试不会……不会被我影响吧……”谢清棋越说越心虚,越来越愧疚。 “你不信我嘛?”黎淮音对她浅笑,“既然已经考完了,不用担心我,你好好想想手炉的事怎么办?” 听她如此说,谢清棋放下心,甚至隐隐怀疑阿音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现在是在教自己怎么做。 片刻之后,谢清棋眼睛一亮,道:“阿音,我想到一个补救的办法。既然我名声在外,不如就散播出去消息,说我对燕小姐情根深种,这次是因为太心疼美人受冷才这么做的。” 虽然这本来就是事实。谢清棋在心里补了一句。 黎淮音点头,深以为然:“圣上越觉得你色迷心窍,轻率莽撞,反而会越放心。” 谢清棋咧嘴笑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阿音,你是不是在借机骂我?” 三日后,是放榜的日子,谢清棋早早等在那里。 礼部的官员手持皇榜走近,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放榜了,放榜了!” 谢清棋努力站稳不被人挤出去,直接看向榜单最前面。 状元……章祥?怎么会? 谢清棋见前三名未出现燕照雪这个名字,急切地继续往后看,可扫遍整张皇榜,都没有看到。 她不死心地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是没有。 “这位公子,您看完了让一让呗,别挡在前面呀。”身后传来催促声。 谢清棋彷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耳边不断传来“又没中!”“我中了!”或哭或笑的吵闹声。 这怎么可能呢?原书中黎淮音明明是状元! 是她的出现导致剧情改变了吗?蝴蝶效应…… 第69章 “原来是这个老东西!” 谢清棋坐在离燕府不远的一个酒摊上发呆,面前桌子上放着一坛酒,她一碗也没喝,只是眼神呆滞地望着燕府的方向。 酒摊老板起初并不认识她,可来往的行人有认识的,通过他们谈话知道这位就是侯府的世子,一时间也不敢问,更不敢让她将位子让出来。 可是她不喝酒就是白占着一个桌子啊,今天还是揭榜的日子,来喝酒聊天的客人不少。 老板娘在店内劝他:“我可听说这个世子爷脾气阴晴不定,你千万别出去乱说话,惹恼了她指不定会把我们怎么样呢。反正就算喝了酒不给钱我们也不能怎么样,所以还不如不喝,起码少赔点!” 酒摊前人来人往,有人并不认识谢清棋,有的虽然认识但是还不知道她喜欢燕照雪,又知道她这样的纨绔向来不关心读书之事,便放心地谈论起来这次殿试。 “那个风云榜的排名根本就不可信,榜首燕照雪连前三甲都没进。” “不是说之前风云榜的榜首从未掉出过前三名吗?起码也该是探花。” “看来那就是误打误撞,要不是现在的林首辅也曾做过榜首,谁会承认这个榜?” “本来以为是什么才女,结果完全名不副实,之前那么多人去燕府递帖拜访,打不打脸!” 有个瘦高的男人路过,听到他们谈话后笑道:“各位兄弟,还有个事比这个更打脸呢!” 坐着的几人瞬间来了兴趣,忙招呼路过的男人,“说来听听。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诸位就没发现,此次殿试竟无一个女子上榜!圣上特意开了女子科举的先例,当初一堆女人开心得大街小巷叫嚷着什么‘谁说女子不如男’,现在看可不是打脸?” 周围瞬间爆发了一阵哄笑。 …… 谢清棋坐在这断断续续听了一下午,每一句都像刺一样扎向她的心脏,最后她已经有些麻木了,完全没注意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她满脑子都是黎淮音。 要怎么跟阿音讲呢? 这次考试是她为黎家平反的唯一希望…… 是因为自己擅作主张给大家送手炉才导致她没发挥好吗?一定是的,一定是这件事让她分心了。不然凭借阿音的才华,即便不是状元,也不可能前三甲都中不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用啊?既不能帮助阿音平反,也没有将她的病根治。 如果没有她,起码阿音能够站上朝堂,起码黎家能够平反,起码……百姓会永远记住有一个惊才绝艳的首辅大人为他们开创了一个盛世。 她改变了历史轨迹,却没有能力让它驶向更好的方向。 谢清棋咬着下唇,咬出血了都没察觉到。 老板一直在店内注意着她,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想提醒她这边打烊了。可看到这位世子殿下嘴边的血迹,他硬生生把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连旁边的桌子都没敢动。 是谁把这位世子爷气成这样?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黎淮音迟迟等不到她回来,以为她是半路被事情耽搁了,只好让绿叶出门打听一下。 绿叶回来后,欲言又止。 黎淮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问道:“叶姨,怎么了?” 绿叶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又想到因为这次考试人都病倒了,实在不忍心说出这样残忍的结果,心疼得直掉下泪来,一时更说不出话。 “是她出事了吗?”黎淮音心中一紧,声音有些发抖。 绿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谢清棋,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她没事。” 黎淮音悄然舒了一口气,攥紧的五指慢慢放松下来。 “音儿,你……”绿叶闭上眼,艰难道:“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次考试……你落榜了。” 她说完后将头转向了一边,没敢去看黎淮音的表情。几息之后,才听到黎淮音说:“我知道了,叶姨您先去休息吧。”声音听不出波澜。 绿叶见她这么冷静,反而更担心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所有的话都显得太徒劳。 “小谢她,在一处酒摊上喝酒呢,估计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绿叶叹了口气,将门从外面关上。 良久,黎淮音一个人去了书房。推开门,在仅有月光洒进的昏暗房间里,她最先看到了案几上的笔墨和书卷,几乎是一瞬间,她便移开了目光。 黎淮音走到窗前,手指扣在窗棂上,夜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几缕青丝。 她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喉咙似乎被一根烧红的铁丝禁锢住,越收越紧,最后将它生生截断,刺痛感掺杂着灼烧感,一并袭来。黎淮音轻轻闭了闭眼,长睫微微颤动。 再睁开时,她眸中一片平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彷佛一尊雕像,冰冷,孤寂。 长夜中,有一声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终究……还是无用。” —— 天光渐起,“吱呀——”酒摊老板打着哈欠推开门,一眼就瞅见了桌上的空碗中放着一锭银子。 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上面的那坛酒也不见了。老板也不在意,毕竟这银子能买下几十坛酒了。 谢清棋睁开眼时已是正午,恍然间还以为回到了她刚来这个世界的那天。看着昨夜剩下的半坛酒,她太阳穴后知后觉地痛了起来。 “世子,喝点醒酒汤吧。”竹月进来,轻轻放下碗。 “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谢清棋自知酒量不好,昨晚拎着酒坛回家后才敢放开了喝,只怕竹月整晚没睡,一直看顾着她呢。 正当谢清棋打算去燕府时,有人来通禀说文璐想要见她。 谢清棋看着眼前双眼红肿、哭成泪人的文璐,有些不知所措,忙说道:“你别哭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嘛,让旁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了你,我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 一想到文璐是红着眼来找她的,谢清棋宿醉的头更大了。 文璐抽泣着说道:“昨晚我无意间听到父亲和姨娘争吵,得知……”她哭得更厉害了,费力说出:“得知我母亲的死跟我爹有关。” 谢清棋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于情于理,这种时候她都应该安慰一下对方,可是她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文璐为什么来找她说这件事。 两人仅有数面之缘,之前文璐还一直怀疑是她杀了阿音,她们之间唯一的一点交情应该就是上次她给了文璐一些药。仅凭这点就来找她……也太牵强了些。 而且,这样大的伤痛,岂是她几句轻描淡写的安慰能抚平的? 谢清棋无言,帮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又过了会儿,文璐尽力冷静了下来,声音有些沙哑:“抱歉,我来找你本意不是这个的。” 她昨晚已经哭了一整晚,想了一整晚,最后发现除了黎淮音她根本没其他朋友,竟然只能来找谢清棋。 文璐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喜欢那位燕小姐,今天来找你是想说……我还听到了一些关于这次殿试的事情。” 谢清棋听完后重重地捶在桌子上,咬牙道:“原来是这个老东西!” 骂完后她意识到文璐还在这里,当面骂别人爹……谢清棋表情有些尴尬。 “没关系的,我心里已经不认他这个爹了。”文璐苦笑,“如果可以,我也很想骂他。” 谢清棋犹豫片刻,问道:“若是有机会,你可愿意当众揭穿他的所作所为?” “当然。”文璐脸上有了些笑意,“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好,你先在侯府待着,有事情就找竹月,我出门一趟。”谢清棋快步走出屋子,命人道:“备马。” 文仲秋这几日称病不上朝,在家闭门谢客,听到下人说定安侯府的世子来,想也没想便拒绝道:“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吗?这种事不要再来烦我!” “你不能进去!快拦住她!” 屋外吵闹声一片,文仲秋走到院子里,见府里下人正围着一个年轻男子,问道:“你就是定安侯府的世子,谢清棋?” “是我。文大人,私自拜访,还望恕罪。”说着恕罪,可谢清棋表情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文仲秋冷哼一声:“即便你是世子,你可知,私闯朝廷命官的府邸,是什么罪?” 谢清棋装傻:“暂时不知,不过有一事实在着急,只好亲自来向文大人请教。” 文仲秋:“本官与你素不相识,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来问本官?” “殿试阅卷一事。”谢清棋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文仲秋眼中闪过慌乱,“你在说什么,本官听不懂。”随即吩咐道:“把她赶出去。” “就知道文大人不会轻易承认的。”谢清棋朝门外喊了一声:“都进来吧。”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进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将士,将文仲秋和谢清棋周围的人都围了起来。 是凤羽营。 文仲秋府里下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看到这群人个个佩戴刀剑,气势汹汹,手里的木棍都快拿不稳了。 文仲秋脸色一变,声音带了几分威严:“世子殿下,擅闯府邸,动用私兵,若是圣上知道了,你以为长公主和定安侯就保得住你吗?”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谢清棋目光带着几分讥讽,声音冷冽如冰:“拿下!” “你大胆,简直没有王法!本官要面见圣上,你——呜呜呜——”文仲秋嘴里被塞上东西,扔到了外面的马车中。 第70章 “还好你没来,不然我昨天就要哭了。” 谢清棋直接将人绑到了军营里,又命人去请文璐过来。 一夜之间父女变仇人,文仲秋听她指证自己,气得大骂:“我这么养出你这么一个白眼狼,伙同外人来陷害自己的亲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不知羞耻!” 谢清棋见文璐藏在身后的手都在发抖,将她挡在身后,“文大人,你不如先想想怎么向圣上交代阅卷一事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本官只知道阅卷时公平公正,选出了真正的朝廷栋梁之材。你以为只凭你二人的片面之词就能定本官的罪吗?”文仲秋冷笑:“还是说,世子殿下要将我屈打成招。” 谢清棋见他死不承认,凛然道:“我不会打你,既如此,我们就一起去见圣上,看看你的阅卷是否真的如你所言,公——平——公——正。” 他本来也没指望文仲秋会好好交代,只是不确定文璐所言是否属实,也担心她这样胆小的性子到了关键时候会退缩。 还好,看文仲秋的反应此事八九不离十,而文璐虽然声音都在发抖,也还是将昨晚听到的事情一句句讲清楚了。 还没等他将人松绑带走,就听有人在外高声喊道:“有人举报,定安侯府世子谢清棋擅自抓捕朝廷命官,圣上特命我等前来。” 刘大斧进来道:“世子爷,外面突然来了一队禁军。” 谢清棋目光一紧,这下有些麻烦了。 若是他主动带人去面圣,还能说是发现了殿试舞弊一事的线索,若是被人抢了先机倒打一耙…… 时间紧迫,谢清棋一个手刀砍在文仲秋颈后将人打晕了过去。 文璐惊呼出声。 谢清棋安抚她道:“没事,只是让他暂时晕过去。禁军是萧瑞的人,他们来得这么快此事恐怕不简单。等下我跟他们走,你去燕府找燕小姐。” 禁军领头之人看了眼谢清棋身后,问道:“她是何人?” 谢清棋:“文大人的女儿。” 那人本想将人一起带走,听她如此说,反而关心文璐道:“文小姐,需要我等将你送回府吗?” 文璐看向晕过去的文仲秋,摇头道:“多谢大人,我自己回去就好。” 受了这么大的打击,绿叶本以为黎淮音会消沉一些时日,谁知第二天黎淮音便神色如常地同她们说话,按时用膳、吃药,彷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音儿,你若是不开心,不要憋在心里。”绿叶面露担忧。 黎淮音轻笑道:“叶姨,您不要担心,我真的没事。不过是一次考试,下次殿试还有机会。” 只是下次殿试……她要等到三年后了。 等人走后,黎淮音忽然掩唇咳嗽起来,待停止后,她看向手中的帕子,上面赫然染上了一片血迹。 黎淮音心中苦笑,昨晚不过吹了一刻钟的冷风,果然今天就受到惩罚了。 她回想起小时候因为身子弱,饮食起居都要格外小心,所以她的世界里并没有寻常孩子触手可及的快乐,只有一碗碗苦涩的汤药和种类不多的她可以吃的清淡菜肴。 那时候,秦素总是安慰她:“等你长大了,身体好些了,就可以吃了。” 小孩子不懂那些,只知道自己想吃好吃的,有一次趁着丫鬟不注意,小黎淮音偷偷溜进了厨房。她蹑手蹑脚打开一个瓷罐,捏起一块蜜饯迅速塞进嘴里,甜味化开后只觉得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忍不住又吃了几个。 可到了半夜,她肚子忽然痛起来,等到丫鬟发现时,人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结果就是之后的半个月她喝了更多难以下咽的汤药。 从小到大,她似乎从来没有能够任性的时候,只要稍有懈怠,就会面临更多的痛苦。 “小姐,有个文小姐说想要见你,还说是姑爷让她来的。”红莺道。 听到谢清棋的消息,黎淮音忙收回思绪,“让她进来吧。” 后宫内,萧明烛正步履匆匆赶往皇后娘娘寝宫,忽然被一个孩子撞在了腿上,她倒是还好,只是那女孩被弹飞了大半米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萧明烛忙将人扶起来,还没等她开口就有一个嬷嬷跑过来,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小郡主不懂事,冲撞了殿下,望您恕罪!” 小郡主? 萧明烛打量着眼前的女孩,约莫五六岁左右,被摔了这么一下,不哭也不闹,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嬷嬷见萧明烛脸色并不好看,忙蹲下身告诉女孩:“快和公主殿下认错。” 女孩头顶梳着两个小巧的发髻,穿着一身浅粉色的锦缎小袄,两只眼睛乌黑明亮,忽闪忽闪的,糯糯开口:“对不起。” 萧明烛阴沉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摆手道:“无妨。” 她因为殿试结果已经心烦了半天,又迟迟没有收到黎淮音的回信,此刻急着找皇后娘娘商量,也就没心思在意其他的,抬脚便走。 奶呼呼的嗓音却再次响起:“我道过歉了,现在该你了。” “哎哟,小郡主您不要乱说话。”嬷嬷忙将她搂在怀里,“公主殿下,郡主她年幼,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萧明烛转过身,微微蹙眉,女孩也不怕她,仰着头与她对视。 嬷嬷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几息之后。 “撞到了你,很抱歉。”萧明烛道。 她进到殿内,刚喊了声母后,就发现大嫂也在,才想起今日是皇兄他们过来请安的日子,两人互相打过招呼。 大嫂叶允莹是与萧明烛一母同胞的哥哥萧明珏的夫人。萧明珏作为皇长子,本应该被立为太子,可他实在庸碌懦弱,比起这几个兄弟姐妹更是显得不够聪明,不仅萧还不喜欢他,就连亲生母亲皇后娘娘也不怎么待见他。 萧明珏成年后不久便娶了妻,搬出宫外去住了,除了阖家宫宴,很少能见到他一家的身影。 叶允莹见萧明烛来了,起身告辞,“母后,儿臣先退下了。” “母亲!皇祖母!我回来了~” 殿外跑过来一个可爱的奶团子,一把扑到了叶允莹怀里。 萧明烛心中了然,原来是大哥的女儿,上次见到小家伙,还是在她的周岁宴,难怪不记得了。 叶允莹忙道:“嘉儿,快见过你姑姑。” 女孩听到母亲如此说,看向萧明烛的眼睛都亮了一瞬,跑过去抱住了萧明烛,仰头乖巧地喊了声:“姑姑!” “你这孩子!”叶允莹第一时间去看皇后娘娘和萧明烛的脸色,见两人并没有不开心,才过去拉女儿。 谁知女孩抱着萧明烛不放手,撒娇道:“嘉儿喜欢姑姑。” 萧明烛自认今日给人留下的印象不算好,听她这么说一下来了兴致,将女孩抱了起来,问道:“为何喜欢姑姑?” 女孩搂着她脖子,软乎乎的下巴趴在萧明烛身上,认真道:“嘉儿听父王讲过好多姑姑小时候的事情,嘉儿以后也想要像姑姑一样厉害。” 萧明烛听完笑了起来,连皇后娘娘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叶允莹一直忐忑的心才算放下了几分。 禁军带人到了皇宫时,文仲秋已经醒了过来。 萧还看着老泪纵横求他做主的文仲秋,问谢清棋:“这是怎么回事?” 谢清棋:“陛下,此次殿试女子无一人考中,臣听闻和文大人批阅试卷有失偏颇有关,作为陛下钦定的副督察,臣自认责无旁贷,便将文大人请了过去,想问清楚后再来回禀陛下。” 文仲秋怒道:“你胡说!陛下,哪有将人绑起来,用布条塞在嘴里强行‘请’过去的!” 萧还:“听闻?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谢清棋:“是文大人之女文璐亲口所言。” “文爱卿,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啊,请陛下明察!” 萧瑞轻咳一声:“父皇,文大人多年来尽职尽责,想必不会做出此等事情。且不说阅卷一事真相如何,在京城境内,天子脚下,谢清棋擅自调兵闯入朝廷命官的府邸抓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放肆了?” …… 傍晚,谢清棋回到了侯府,被萧还下令要求她闭门思过,一回去就被萧婉华好好教训了一顿。 等到天黑,谢清棋趁着无人注意,身形一跃,又跑了出去。 她着急想要见到黎淮音,更后悔昨天没有第一时间去陪着黎淮音,她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混蛋! “阿音!”谢清棋跑进来,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黎淮音怔在原地,感受着谢清棋胸腔内有些过速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似乎连带着她那份死寂的心都活了过来。 就像阴翳森林中找不到方向的旅人,在最疲惫与脆弱之时,忽然看到了森林尽头处的光亮。 她双臂缓缓环上谢清棋的腰,回抱得越来越紧。 “谢清棋。”黎淮音轻声喊她。 谢清棋呼吸一滞,下巴抵在黎淮音的发顶轻轻蹭了两下,回应道:“嗯,我在。” 突然,有一滴泪落在了谢清棋的颈侧,缓缓流下。 谢清棋立刻慌乱了起来:“阿音,你别哭啊,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真相的,别哭好不好?我已经知道了是文仲秋搞的鬼,真的!” “我知道,文璐都告诉我了。”黎淮音抬头。 谢清棋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眼底若隐若现的几缕红血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对不起,我昨晚应该过来的,不该留你一个人承受。”谢清棋声音逐渐低下去。 黎淮音唇角微微扬起,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还好你没来,不然我昨天就要哭了。” 谢清棋听到这句话,心里瞬间被满足感和愧疚感填满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黎淮音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保持冷静,彷佛毫不在意一般。可是,是人就有感情,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波澜呢,不过是强行积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受罢了。 可是现在,黎淮音会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柔软的一面,会在难过时抱紧她,会隐晦地对她表达爱意。 谢清棋的心泛起一阵阵涟漪,从心底一直蔓延向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黎淮音忽然又咳了起来,她有些慌乱地想要将手帕掩下,被谢清棋拦住了。 “这是……血。”谢清棋瞳孔猛然收缩,拿着帕子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她看到黎淮音嘴角有一抹刺目的鲜红色。 怎么会这样? 黎淮音安慰她:“我没事,只是咳了一点血。” 什么叫只是咳了一点血?谢清棋感觉心疼得要裂开了,她颤抖着牵起黎淮音的手腕给她把脉,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片冰凉,好像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指下的脉搏不仅微弱,脉象更是乱得让谢清棋有些崩溃。 “现在,立刻去休息,不准再劳心劳力了!”谢清棋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哽咽。 黎淮音:“叶姨她们已经去找文仲秋,今夜就能有结果了。” 谢清棋仿若未闻,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闭眼,睡觉。”谢清棋坐在床边,帮她轻轻盖上被子,温柔道:“把事情交给我,好不好?” 70-80 第71章 “真的不要我温泉针灸吗?” 黎淮音还没从被谢清棋突然抱起的惊慌中缓过来,人已经被好好地裹进了柔软的被子中,从昨晚起那颗飘忽不定的心也跟着落在了实处。 黎淮音伸手牵起谢清棋的食指,晃了晃,与她商量:“我躺在这里与你一起等,得到消息后由你来替我安排后续,好不好嘛?” 谢清棋愣了一下,心跳陡然加速,被牵着的手指有些无措,甚至开始发麻。 但想到黎淮音此时的身体状况,谢清棋发懵的脑袋瞬间回神,以不容拒绝的口吻答道:“不好。”然后恋恋不舍地将手指收了回来,把黎淮音露在外面的胳膊一并塞回了被子里。 原书中黎淮音做了首辅后短短两年便香消玉殒了,就是因为身体本就处于亏空状态,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再加上日夜思虑、心神难安,简直就是在时时刻刻挤榨心血。 “你已经两天一夜没阖眼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觉。你今日的所有安排文小姐都是知道的对不对?等你睡着我就去找她问清楚,后面的事交给我。”谢清棋目光温柔坚定地注视着黎淮音,似乎是想将所有的安心一并传给她。 “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了,相信我,好吗?” 黎淮音静静听着,心中彷佛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化开,谢清棋认真的样子让她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了。她轻轻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谢清棋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脑海中一直在想后续的治疗,阿音现在会答应温泉针灸一事吗? 或者她先提亲?两人成了亲就可以了吧。 直到听到平稳清浅的呼吸声传来,谢清棋收回思绪,确认黎淮音已经睡着才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四周陷入一片寂静,黎淮音缓缓睁开了眼。 “你是说,文仲秋之所以冒险做这件事,是因为有人绑架了文鸢威胁他?” 文璐有些不确定道:“我近日确实没有见到过妹妹,他们说她生病了,可我在府里没有闻到过汤药的味道。燕小姐问我近日可有察觉到府里的异常,我才想起来这件事。文鸢被绑架,也是燕小姐的推测。” 谢清棋暗怪自己鲁莽,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今日在大殿上,若不是有人突然来报边境前线的战况,恐怕圣上不会只罚她闭门思过这么简单。 两人正说着,谢清棋见绿叶着从院内经过,正是要去黎淮音的房间,忙过去将人拦下。 绿叶欣喜道:“照雪猜对了,那文仲秋的女儿果然是被人绑架了,你快让我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叶姨,她太累了正在休息,所有的事*情你告诉我就行。” “你?” 谢清棋看着绿叶难以置信的眼神,有些受伤道:“叶姨你不要小看人啊,燕小姐都相信我了,她说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绿叶看了眼已经熄灯的房间,摆手道:“行吧行吧,反正照雪也基本安排得差不多了。” 三人坐在一块,绿叶开始讲事情经过。 “下午我们向文府传了一个消息,约文仲秋在郊外的林子见面,说会放了她的女儿。然后他晚上就真的来赴约了,很明显文鸢被绑的猜测是对的。” “他到了之后,我们就当着他的面,假装把‘假文鸢’杀了,又装作绑匪威胁他若是敢说出去事情真相,他整个文家都不保!” 谢清棋打断道:“假文鸢?文仲秋总不会不认识自己女儿吧?” 绿叶:“哎呀,是横烟戴上了行雪下午做的面具,多亏文璐小姐画技了得,把那老家伙骗过去了。” 谢清棋:“我记得雪姨做一个面具要很久啊,现在一下午就行?” “时间仓促嘛,只能有个七八分像,而且天色比较黑看不清,若是白天完全用不了。” 谢清棋:“最后一个问题,绑匪是谁知道了吗?” “不知道,照雪说这次殿试最大的受益人是萧瑞,但就算是他做的,他也不会蠢到亲自出面威胁文仲秋。”绿叶喝了口茶,继续道:“接下来,就该轮到公主殿下出场了。” 听她说完这些,谢清棋突然福至心灵地想通了所有事情,抢答道:“文仲秋肯定不愿意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即便看到女儿被杀他也没办法直接承认舞弊一事,除非……有人能帮他报了杀女之仇,且要能够保住文仲秋这个人才行。” “不错啊,脑子开窍了,跟照雪说的一样。”绿叶夸赞道。 谢清棋搓搓手,笑道:“那我们只需要等着老东西请罪说出真相,这时候谁出来跳脚谁就是背后之人。” 文仲秋亲眼看着爱女被杀,又想到自己犯下了杀头之罪,一时悲愤交加,竟是真的一病不起。 谁知第二日,大公主殿下带着太医上了门。 萧明烛一进来就关心道:“文大人,这几日上朝不见你的身影,听闻大人病了,本宫特意来探望。” “多谢殿下。”文仲秋有气无力,虚弱道:“不能下床行礼,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文大人哪里的话。本宫这次来其实还为了一事,昨夜本宫的几个侍卫出城办事,意外发现了两个歹人在埋尸体,送交到官府后有人认出似乎是文大人的女儿……” 文仲秋瞬间便老泪纵横,咬牙重重地捶床,剧烈咳嗽起来。 萧明烛观察着他的反应,适时出声道:“文大人,令爱走失后为何不及时报官呢,本宫竟是没听到一点消息。朝堂之上,我一向最敬佩文大人的学识,若是有需要,本宫愿意找出凶手,为文小姐报仇。” 文仲秋掀开被子,一下跪倒在地,“请公主殿下救臣一命!” 萧还看着跪倒在地认罪的文仲秋,怒不可遏道:“你说什么?所有女学子的考卷忘记批阅了!文仲秋啊文仲秋,你就是这么办朕交代给你的差事!” 文仲秋头磕在地上,不敢起身,颤声道:“陛下,臣……臣也是第一次经历有女子参加的殿试,加之当时男子和女子的试卷分开收上来,就……一时没想起来。” “好啊,来人!” 两名御前侍卫走上前,要将文仲秋拖下去。 萧明烛忙为他求情:“父皇,当务之急是要赶紧重新批阅考卷,再次张榜取士。惩罚文大人事小,若不及时纠正耽误了父皇的英名事大。现下,也确实找不出比文大人更适合阅卷的人选了,不如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文仲秋劫后余生,连夜便将所有考卷阅完了。 萧还拿着其中一人的文章读了半天,连连赞道:“好!好!朕记得这个叫燕照雪的女子就是风云榜的榜首吧,果然好才华!文仲秋,你差点让朕损失了一个人才!” 第二日上朝时,萧还先说了文仲秋忘记批阅女子考卷的事情,接着便下旨要封赏燕照雪为状元。 朝堂众臣都有些惊讶,忘记阅卷这种事居然也会发生?萧瑞更是不敢相信,扭头去看文仲秋。 他女儿还在自己手里,是怎么敢这么做的? 林首辅疑惑道:“陛下,一月后还有京城外的考生要参加殿试,您不是说先只让这批上榜的学子入朝为官,等最后再一起选出真正的前三甲吗?” 萧还笑着吩咐身边的太监:“去,给众位爱卿看一下燕照雪的这篇文章。” “若是一月后还有人能写出如此绝妙的文章,朕情愿特赐两个状元!” 燕照雪!萧瑞默念这个名字,咬了咬牙。 文仲秋下朝回家的路上,突然被一伙黑衣人拦住了去路,将他从轿子里掳到了一个小巷。 为首之人质问道:“你为何要说出殿试之事,你女儿的命不要了吗?” 文仲秋骂道:“无耻小人!我按照你们吩咐做事,可你们却出尔反尔,非但不放了小女,还将她残忍杀害!” 黑衣人闻言看向身后,几人都摇头表示不知情。 “谁杀了你女儿?她明明就好好地待在那处院子里。” 文仲秋怒道:“还想骗我,老夫亲眼所见!” 黑衣人暗道一声不好,下令道:“随我去看看。” 几人走到院中,刚打开门就被绿叶和谢清棋她们打趴下了,凤羽营的人听到信号,也立马都支援了过来。 谢清棋拍拍手:“带回去,交给京兆府。” 绑架的人是一伙江湖人士,并非从小培养的死士,根本受不住牢中的刑罚,很快便交代出了幕后指使之人。 萧还听到是萧瑞命人去做的,气得当场将人抽了一巴掌,命他闭门思过一个月。 良久,叹了口气问萧明烛道:“你大皇兄最近在干嘛?” 燕府的府邸门前,街道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自建朝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张榜的名册出了错又调整的,府邸的主人燕照雪更是第一位女状元,所以有空的百姓都想来凑个热闹。 为首的太监手中高举圣旨,声音洪亮:“圣旨到——新科状元接旨!” 府门打开,绿叶扶着黎淮音出来,迎出门外行礼。 “今科状元,才学卓绝,特赐府邸一座,黄金百两,授翰林院修撰……” 送走报喜的太监,黎淮音回到房间,将面具揭下后舒了一口气。 明日,她便可以上朝了。 见黎淮音要脱掉状元服,谢清棋忙拦下她恳求道:“阿音,让我多看一会儿嘛。” 黎淮音不解:“一件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方才担心人多口杂,谢清棋就没出门凑热闹,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黎淮音穿官服的样子,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 黎淮音身穿绯色锦袍,上面暗绣着金色云纹,腰间玉带垂落着流苏,勒出纤薄腰身。乌纱帽压着鬓角,下面是一张堪称绝色的脸。 衣袍红得灼目,肌肤莹白似雪。 明明是很端肃的状元服制,偏生被黎淮音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谢清棋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黎淮音被她看得耳根有些发红,刻意用了有些清冷的嗓音:“好了,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阿音。”谢清棋走近,牵起绯红袍角,凑到黎淮音耳边道:“阿音,你身子这么弱,如今又要上朝劳累,真的不要我温泉针灸吗?” 第72章 “我想靠在你身上。” 黎淮音视线落在谢清棋牵着衣角的手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别过脸道:“此事不着急……” “可是你已经咳血了,我那日就想同你商量的。”谢清棋有些着急,“阿音,你的身子已经极其虚弱,若是还不好好治疗,恐怕再拖就……无力回天了。”谢清棋声音越来越小。 她以为黎淮音仍是顾虑两人关系,认真道:“若是阿音愿意,我现在就回去找母亲说明你我之事,前来燕府下聘礼。” 见她这就要走,黎淮音忙拉住她,脸红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你娶我,我答应就是。” 黎淮音知道若是自己不愿意,谢清棋一定会克己守礼,绝不逾矩。从前她对谢清棋确实心存顾虑,但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她心悦谢清棋,已经无可救药了。或许,比她的病还要难医。 这些天来谢清棋几乎日日为她针灸,连医馆和军营中的事务都推了不少,若再推拒,实在是辜负了她一片真心。 谢清棋有些不敢相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再三确认道:“真的吗?阿音你……你答应了?” 见黎淮音点头,谢清棋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胸膛了,声音都有些颤抖:“那那……阿音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 “负责?”黎淮音压下羞意,故意微微蹙眉,“只是针灸而已,难不成……你还要对我做什么?” 谢清棋急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说……既然看了阿音……不是!”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谢清棋抬头看到黎淮音眼中狡黠的笑意才反应过来,“阿音你又故意逗我!” 黎淮音微微挑眉道:“是你先说要负责的。” “对啊,我就是要负责,反正早晚都要娶阿音的。”她身为一个现代人,怎么能在恋爱的主动权中落了下风! 黎淮音:“太后新丧,丧期内不许娶亲。” 谢清棋:“……” 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接下来的一年所有皇室宗亲是不准有任何喜庆活动的。 “那一年后呢?”谢清棋期待地看向黎淮音。 随着黎淮音越来越久的沉默,谢清棋手心出了一层薄汗,跳动的心也渐渐沉寂了下去。 她不忍心黎淮音为难,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又像在自我安慰:“没关系,我知道阿音从前与我成婚受了很多伤害,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的。能给你治病,我已经很开心了。”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黎淮音愧疚道:“在为黎家洗刷冤屈之前,我不想成婚。” 若是她与谢清棋成了婚,后面重新提起黎家之事时,势必会将整个定安侯府和长公主牵连进来。到时若需要她亮明黎淮音的身份,还不知道会给她们带去多大的麻烦。 “原来是因为这个呀!”谢清棋如释重负:“嗐,我还以为阿音是不愿意嫁给我。” 黎淮音见她忽然又开心了,不解道:“你不会觉得……我没有将你放在第一位吗?” 谢清棋事事以她为先,但她却无法做到,黎淮音觉得两人对这段感情的付出似乎有些不对等。 “当然不会,阿音你不把我放在倒数第一位我就很开心啦。”毕竟原主做的那些事真的很难让人原谅。 “你笑啦。”谢清棋将脸凑近,盯着黎淮音想要别过去的脸不放。 谢清棋:“那我们去,医馆?” 去医馆做什么,不言而喻。 两人各换了身衣服,光明正大地一起走进了悬壶堂。 之后悬壶堂就挂出了闭馆的牌子,只间或还有前面来的病人出去。 谢清棋让人烧了许多热水,等待的过程中给黎淮音解释道:“这个池子用来药浴,配合施针对你的病情很有利。我之前已命人在京郊处买下了一座温泉山庄,改天带阿音去看看。” “好。”黎淮音思索片刻,又问道:“到时候谢大夫也要关了庄子吗?”买下偌大的山庄,若是她每去一次就要关门一天,也太浪费了些。 谢清棋摇头:“不会。” 黎淮音稍稍放心,她方才也劝阻谢清棋无需关了医馆,可谢清棋只说担心人多她不自在,怕影响了治疗效果。 这个房间又不会有其他人,真正让她不自在的人……似乎没意识到。 “那个山庄不营业,只给阿音用。”谢清棋补充。 黎淮音:“……这样是否有些太浪费了?” 谢清棋不以为意道:“才没有,若是哪天我想和阿音泡个温泉,还要提前一天通知他们,好麻烦。” 黎淮音还想再说些什么,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便暂时按下不谈了。 花云:“东家,热水烧好了。” 黎淮音看着几个小姑娘将热水一桶桶提上来倒在池子里,水汽袅袅升起,如轻纱般在空中缭绕,弥漫了整个房间。 热气蒸腾,黎淮音脸上的热意也跟着上涌,好在氤氲水雾模糊了视线,人站在房间里只能看清若隐若现的人影。 最后一桶水被倒进来,谢清棋关好门窗,弯腰伸手撩拨了几下水面,温度刚好。 “阿音。”谢清棋温声提醒道:“水温正好,我去将药和银针拿过来,你……可以先泡着。” 待她从里间将东西拿过来后,黎淮音已经踏进了池子中,此刻正背对着谢清棋。月白里衣被温水完全浸湿,隐约透出肩胛处蝴蝶骨的形状,在氤氲中洇出层层朦胧。 黎淮音身上散发出的清淡梨香,也随着雾气充盈在了整个房间。 谢清棋呼吸一滞,同手同脚地走到池边,将药包尽数泡进去,池中瞬间释放出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香。 艾草的清冽、当归的温润……所有药材的苦涩与甘甜混在一起,裹挟着好闻的梨香弥漫开来,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温暖气息。 黎淮音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看到谢清棋旁边的一排银针时手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两人面对面挨得很近,哪怕隔着雾气,谢清棋仍能清晰地看到黎淮音的面容。 此刻她的眼尾洇着薄红,向来苍白的唇上也被热气熏出了几分海棠红,像盛放在琉璃盏中的玫瑰露。 沿着曲线优美的天鹅颈往下,是被雾气漫过的锁骨,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彷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热气在颈间凝成水珠,沿着锁骨轻轻滑落。 再往下,濡湿的布料裹着雪色山峦…… 谢清棋感觉整个人都随着呼吸坠入了层层雾霭,急忙移开了视线。 “咳,等下施针可能会有些疼。”谢清棋喉间发紧,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也有些沙哑。 “嗯。”黎淮音淡淡应了一声,轻咬下唇转过了身,将腰间系带轻轻扯开。 谢清棋手指穿过薄雾,指尖搭在黎淮音身后的衣领处,稍作停顿后将衣物一点点褪了下来。 衣物贴着身体缓缓下滑,黎淮音瞬间绷直了脊背。半褪的衣衫堆在臂弯,露出凝脂般的肩头,谢清棋手悬在半空,指尖凝着将滴未滴的水珠。 谢清棋呼吸已经全然乱掉了。 她余光扫到一旁的银针,忙尽力调整呼吸让自己静下心来。 指节压下最后一截衣物,脊柱随着她动作由颈部一路延伸到腰际,整个脊背彷佛一副细腻的画卷徐徐展开。衣摆在水面散开,像一朵盛开的白色芍药。 谢清棋取出一根银针,缓缓扎入穴位,接着第二针,第三针…… 一刻钟过去,银针所用大半,谢清棋正要再次施针时指尖无意擦过腰窝,惊得黎淮音颤栗了一下,连带着整池的水晃出涟漪。 谢清棋慌忙问道:“特别疼吗?” 黎淮音咬着唇摇头,耳朵红得要滴出血来。 最后一针落下,黎淮音忍不住微微扬起脖颈,雪色肌肤上凸起一道淡青色青筋。 “阿棋……”黎淮音的声音压抑着,轻声道:“有些疼。” 谢清棋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套针法有多疼她是知道的,从前给其他病人针灸,没有一个不叫出声的。 阿音亲口说疼,那肯定是疼得难以忍受了。 黎淮音扶在池边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小声道:“我想靠在你身上。” 谢清棋一愣,眼中的一滴泪落在池边。 黎淮音背部都是银针,要靠在她身上只能是从前面,可是黎淮音现在……没穿衣服啊。 正在她犹豫时,黎淮音声音带了些恳求:“可以吗?” 第73章 无论黎淮音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谢清棋都不可能拒绝。 …… 无论黎淮音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谢清棋都不可能拒绝。 “好。”谢清棋轻声回答。 她有意识地避开视线不去看池中的人,缓缓踏进水中站在了黎淮音身侧。 下一刻,黎淮音整个人疲惫地靠在了谢清棋身上。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她无需再用力支撑身体的重量,贴近谢清棋后感觉疼痛都减弱了许多。 谢清棋倚在池边,脊背僵硬,双手垂在身侧不敢有任何动作。但她没有想到闭上眼睛后取而代之的会是另一种更为细腻的感知,没有了视觉的干扰,其他的感官都被悄然唤醒,变得异常敏锐。 黎淮音的发丝扫过她的脖颈,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黎淮音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梨香和药香,萦绕在她的鼻尖。黎淮音与她紧紧贴着,所以谢清棋还能感受到属于某个部位的……柔软。 感官被无限放大,刺激着谢清棋的每一寸神经末梢,她努力压抑着呼吸,但依旧无法阻止它越来越急促。 她忍不住想到上次中毒的时候两人在这里亲吻的画面…… 黑暗中,谢清棋突然攥紧身侧的手指,忍住了从腰间迅速蔓延开来的酥麻感带来的颤栗。 黎淮音双臂环住了她的腰。 与此同时,谢清棋耳边响起轻如呢喃的声音:“你的心跳得好快。” “阿音,我……” 黎淮音轻轻阖眼:“别动……就这样,一会儿就好。” 池中水依旧在轻轻荡漾,谢清棋的世界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黎淮音的存在和她未能来得及解释的过速的心跳。 结束之后,谢清棋去洗了个冷水澡。 翌日宫门外,天色还将亮未亮,有陆陆续续的马车驶来,从上面下来的都是要上朝的大臣们。 黎淮音下了马车,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宫墙下的谢清棋,她今日穿了一身官袍,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带着几分武将的英气。几乎同时,谢清棋也朝她看过来,灿然一笑,一路小跑着过来。 “你今日怎么也来上朝了?”黎淮音问道。 谢清棋挑眉,故作不满道:“新科状元这是何意,本世子也是堂堂四品官员,自然可以上朝。” 黎淮音唇角微微扬起,她不得不承认,虽然谢清棋读书不多,可单看她的脸,眉目间除了英气还有几分书卷气,很是好看。 “你不是一向嫌麻烦吗?”黎淮音问完后径直进了宫门。 谢清棋跟在她身侧,故意笑道:“只看那些老头子自然无趣,但今日的朝堂上可是多了才貌双全的女官大人,那我当然要来凑个热闹。” 黎淮音冷下脸:“看来世子爷上朝是为了给自己挑个合眼缘的夫人了?” 谢清棋一噎,她本来怕黎淮音第一次上朝心里紧张,就想着逗人开心一下,谁知忘了自己的“前科”……此次朝堂上,可不止黎淮音一个女子。 “最合眼缘的,自然是我们的新科状元燕大人了!”谢清棋急忙找补。 路过的几位朝臣本想着和新科状元燕照雪说几句话打个照面,谁知就见侯府的那位世子一路跟在人身边,竟是寸步不离,完全不给旁人机会。 后面的人见状纷纷小声道:“看来关于两人的传言非假,你几时见过谢家小儿来上过朝?”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谢清棋身为四品忠武将军,自然是站在武官的队列中,可她目光却忍不住频频往文官那侧望去。 黎淮音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虽然站在最后面,神情却是专注而从容。 谢清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知道黎淮音满腹经纶,才华卓绝,如今终于得偿所愿站在了朝堂之上,成为了天下瞩目的新科状元,自己应该为她开心。可还是忍不住担忧,风云变幻的朝局中,她能否应对自如? 不知第几次又扭头去看时,黎淮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谢清棋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纷争与权谋又如何,她会一直站在黎淮音身边。 “谢卿。” 谢清棋抬头,见皇帝正在叫她,忙出列行礼道:“陛下。” “上次殿试阅卷一事,多亏你及时察觉文仲秋的过失,才没有酿成大祸,朕就赐你亲手所题的匾额一块。” “多谢陛下。” 萧还脸色一变:“既然有赏那就有罚,文仲秋漏阅考卷,虽及时改正,但功过不能相抵。文大人已然年迈头脑不是很清楚,不如就退位让贤吧。” 朝堂上不免有些哗然,文仲秋做了多年的国子监祭酒,现如今竟是直接被迫告老还乡了。 文仲秋知道这次能保下一条老命已经是大公主从中求情的结果,只好谢恩领旨。 萧还:“还有一事,昨日收到谢平远加急送来的战报,说这些天我朝将士在燕云城固守不出,已经将禹国军队拖得身心疲惫,现下到了反攻的时机,特来请示。” 林首辅作为百官之首,率先发言,反对道:“既然燕云城此刻牢不可破,不如就维持现状,待禹国大军耗不下去自然就撤兵了,贸然出战,胜了则罢,若是败了只怕又要损失一城。” 他身后的文官纷纷附和:“林大人言之有理。” 武官中资历较高的大多都已经年老,很多都是跟着先皇南征北战的老人,否则此次也不会让谢侯爷带兵前往。 至于官阶较低的,就更不敢逆着林首辅的话发言了。 谢清棋眉头微皱,她没想到如今的朝堂已经到了如此文盛武衰的地步,难怪禹国能连下两座城池。 “众位爱卿都和林首辅一样的想法吗?” “臣以为,应该出战。” 萧明烛扭头,见说话之人是谢清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周卓行见林首辅的脸色不大高兴,立刻反驳道:“谢大人,你不能因为谢侯爷是你父亲,便公私不分地赞同他的想法,我们现在商议的可是国家大事。” 另一名文官也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时应以不变应万变,贸然出战,恐难有胜算。” 谢清棋不卑不亢:“陛下,边关两城已失,若此时不予敌人迎头痛击,禹国必然以为我朝软弱可欺,待他们休养生息之后,势必会卷土重来,我们将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萧明烛迈步而出,“父皇,儿臣认为谢大人言之有理。” 本来还在观望的萧明烛一派见状后立刻跟着附和,纷纷支持谢清棋。 片刻,皇帝缓缓开口:“谢爱卿所言,确有道理,但此事关系重大,朕要再作思量。” 谢清棋拱手道:“陛下,战机稍纵即逝,若错过了,恐为之晚矣!” 朝堂上两派关于是否主动出战再次争执起来,就如一年前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只是那时候武将地位还没现在这么低,黎望当场就对主和的文官们破口大骂。 萧明烛垂眸沉思片刻,忽然道:“父皇,儿臣记得新科状元在殿试中写的文章立意高远,切中时弊,可谓字字珠玑,不如听听她怎么看?” 萧还对那篇文章很是欣赏,当即道:“好啊,燕卿,你来讲讲。” 黎淮音从后方迈步而出,引得百官纷纷侧目,都想看看这第一位女子状元到底有什么本事。 “臣以为,无论陛下最终是否决定出战,粮草皆是必不可少。若陛下此刻不能决定,不如先命人将粮草押送到边关。若是出战,粮草先行,再快马加鞭送圣旨,如此,将士们既能得粮草之助,又有陛下之令,士气大振,必能一鼓作气夺回失地。” “若是暂缓开战,粮草亦不可缺,后备资源充足,将士们守城信心也会增加。” 朝堂上一片寂静,有人听出她这话明显偏向主战派,却又无法反驳。 萧还目光中先是流露出赞许之意,随即便瞥见谢清棋在下面望着这位新科状元,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或许……还有些其他的情愫。 “燕爱卿所言极是。”萧还看向众大臣,问道:“这粮草押运一事,应该交给谁去办呢?” 一文官答道:“臣记得,上次黎……周大人曾担任过粮草押运官一职,富有经验。” “周爱卿,你可愿意?” 周卓行:“愿为陛下分忧。” 黎淮音看着周卓行的背影,若有所思。 “退朝。萧明烛留下。” 走出大殿后,谢清棋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如何?可还习惯吗?” 黎淮音微微挑眉道:“没记错的话,世子殿下上朝的次数……” “哎呀,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谢清棋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周卓行看向旁边的人,笑道:“首辅大人,您看这二位有说有笑的样子,倒真像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只是谢家现在已经是如日中天,若是再加上新科状元……” 首辅林松冷哼一声:“你我都知道,难道陛下会不知道这一点?” 下午谢清棋在医馆问诊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楚云卿。 上次楚云卿过来是为了求子,谢清棋见到她难免想到了萧瑞,心里忍不住有些抗拒。 “夫人要看什么?”谢清棋问。 雁儿替楚云卿答道:“我家小姐近日总是精力不济,常常嗜睡,可府里大夫都诊不出有什么问题。” 楚云卿的脸色不算好,她知道雁儿并没有说出全部的诊断,那就是府里大夫说她近日嗜睡是因为怀孕了。 她记得上次来求生子的方子时眼前的大夫并未诊出她有孕,之后她与萧瑞之间发生了几次争执,一直分房而睡,怎么可能有身孕…… 谢清棋示意她将手放上去,诊脉后脸色渐渐有些凝重。 堂堂三皇子妃,一应饮食肯定有专人把控,怎么会是中毒的迹象? 第74章 若说楚云卿之前来开生子的方子,还可以理解为是御医们束手无策…… 若说楚云卿之前来开生子的方子,还可以理解为是御医们束手无策,她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来试试民间的大夫。可现在仅仅是身体不适,为何要大老远跑一趟找她看呢? 谢清棋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原因,也不清楚是否与大公主那边有关,只好先含糊其辞道:“夫人近期心情郁结,再加上饮食方面不合脾胃,所以精神不济,我先开服药,夫人三日后再来看看。” 只是这样?那为何萧瑞请来的大夫说自己有了身孕?楚云卿干脆直接问道:“脉象显示我可有身孕?” 谢清棋一愣:“夫人何出此言?” 见对方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谢清棋将方子递过去,道:“若是有孕,我方才就会恭喜夫人了。” 楚云卿出门时,恰好碰到了来医馆的黎淮音,两人错身而过。 谢清棋见黎淮音来立刻收了摊子,带她来到药柜前,一味味取出等下药浴要用的药材。 抓好后,她突然叹了口气。 察觉到黎淮音探究的眼神,谢清棋主动解释道:“这些药材都太寻常了,用来治疗你的寒症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要是能找到一株天山雪莲就好了。” 黎淮音微讶:“我以为天山雪莲只是传说中的东西,难道真的存在于世?” “当然存在,只不过雪莲生长在雪山悬崖,那里常年寒风肆虐,积雪终年不化,人不敢轻易攀爬。且雪莲需十年才能长成,但花期却极短暂,非大机缘者不可得。” 谢清棋顿了一下,有些失落道:“即便千辛万苦摘得雪莲,若保存不当,药效也会迅速流失,所以市面上也无法买到。” 即使在现代,野生天山雪莲也是极难得到的,作为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禁止非法采摘。不过科技发展很快,人工种植的雪莲也勉强能用,可在书中这个时代,就完全没可能了。 黎淮音轻笑道:“既如此难得,那传说中的药效也许有夸大的成分,不必觉得可惜。”看谢清棋失落的样子,黎淮音便知道她一定考虑过为她买雪莲之事。 谢清棋摇头:“没有夸大,雪莲属性大热,补阳益血,能治一切寒症。” “可我觉得,谢大夫的医术同样妙手回春,只昨日针灸一次,我便感觉好了许多。” 谢清棋被夸得有些脸红,失落的心情稍微消散了一些,小声道:“那不一样,以雪莲为药引……” 黎淮音故意神伤道:“你是不是觉得针灸太麻烦了,所以才总是提雪莲?” 谢清棋的注意力果然被完全带偏,慌张道:“当然没有!我只是……心疼你受苦。” “你抱抱我就不疼了。”黎淮音强忍羞意说出这句话,转身上了楼,在看不见的角度,耳后已然红了起来。 谢清棋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洗凉水澡的准备。 本朝三日一休沐,平日里萧明烛几乎从不休息,难得出来一次,便来了燕府。 “怎么每次都能见到你?” 谢清棋笑道:“殿下日理万机,只能我这个闲人来陪阿音了。” “阿音?”萧明烛看看谢清棋,再看看黎淮音,笑道:“喊得这么亲切,看来……” 黎淮音脸色有些红,装作没听到,拿起桌上的茶杯小口抿着。 面对曾经的“情敌”,谢清棋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像炫耀新衣服的小屁孩,开心道:“忘记告诉殿下了,我与阿音早已互明心意,来日大婚之时,还望殿下赏光。” 黎淮音嗔了谢清棋一眼,示意她不准再说了。 萧明烛见两人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爱意,盛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不知怎的,目光突然落在了窗外的两只麻雀上。 先是一只较小的停在了窗边,接着飞来了另一只,用鸟喙轻轻蹭了蹭小麻雀的头顶。 那天她与侍卫走散,在街上遇到的那个人就是这样,蹲在她身边耐心安慰她。 “殿下?”谢清棋小声*喊道。 “哦,那是自然要来。”萧明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叹道:“你家这茶,有些涩啊。” “是吗?”黎淮音刚想说自己没喝出来,谢清棋有些坐不住了,反驳道:“殿下,这可是我拿来的最新的明前龙井!”说着喝了一口,又道:“明明很甘甜……” 见黎淮音给自己使眼色,谢清棋意识到萧明烛似乎有心事,赶紧转移话题道:“殿下,我有一事想跟您确认一下。” “何事?” “前日萧瑞的夫人来找我看病。” 萧明烛猛然抬头:“楚云卿?” “对,当时我观她脉象有中毒的迹象,不过——” 萧明烛陡然提高了音量:“什么!中毒又是怎么回事?” “殿下您……不知道这件事啊。”谢清棋还从未见过萧明烛反应这么大的时候,便赶紧将那天给楚云卿治病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听到是慢性毒药,暂时无大碍,萧明烛冷静了一些,分析道:“三日后……也就是说她明天还会再来?” “我当时是这么跟她讲的。” 萧明烛:“明天若是她来了,一定要告诉我。” 谢清棋奇怪道:“可她是三皇子妃啊,若是殿下你没有安排人给她下毒,还有谁能做到?” “我为何要给她下毒?”萧明烛觉得这个表弟对自己的误解似乎还不少,就像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谢清棋会认为她喜欢黎淮音。 “您和萧瑞不是政敌嘛,楚家生意做得那么大,这些年她应该给萧瑞提供了不少支持吧。” “我……”萧明烛自认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萧瑞派死士暗杀过她,同样她也不是毫无动作,可她确实从没想过要杀楚云卿。 黎淮音一针见血道:“殿下若能做到让楚云卿中毒而不自知,那直接给萧瑞下毒岂不是更直接有效?” “也是。”谢清棋点头,“阿音觉得会是谁?” 萧明烛冷声道:“是谁无妨,我派人去查。” 黎淮音食指轻轻扣了几下桌子,分析谢清棋方才所讲:“楚云卿并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宫中御医的医术也不至于差到诊不出病灶,所以给她看病的大夫撒了谎。三皇子府里,能让大夫瞒着楚云卿的人,只有一个。” 谢清棋惊讶:“萧瑞?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楚云卿死了,楚家失去唯一的女儿,还肯为他卖命吗?” 萧明烛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楚家现在就不帮他了?”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下毒之事萧瑞一定知情。”黎淮音下了结论。 “我派人去查。”萧明烛着急起身,走前不忘感谢道:“多谢表弟今日告知我此事,明天若见到她一定要尽力医治,等你们成婚我送一份大礼。” 看着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谢清棋茫然道:“我怎么觉得公主殿下对楚云卿有些……过于关心了?” 黎淮音摇了摇头,随即无奈道:“你以后要谨言慎行,殿下刚来时你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谢清棋心虚一笑,正要开口认错就听到外面传来萧姝嫣的尖叫声。 不好!忘了萧姝嫣还在府里,两人肯定是碰面了。 谢清棋拔腿跑向院子里去解释,黎淮音捏了捏眉心,轻叹了口气。 翌日黎淮音到翰林院值守,刚走到廊下便听到有人刻意拔高了声音道:“这位便是新科状元燕大人?果然是皎若云间月啊!” 黎淮音脚步未停,走到那人面前微微颔首:“刘大人谬赞。”声音如清泉击石,不带半分温度。 “燕大人初来乍到,不如先熟悉熟悉咱们翰林院的规矩。”刘德林合上折扇,指了指西侧一间的卷宗室,“历年科考的卷宗都在里面,燕大人文采斐然,不如帮忙整理一番?” 刘德林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几声窃笑。 黎淮音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整理陈年卷宗向来是末流小吏的活,这人明显是在为难她。不过——黎淮音唇角微勾,倒是刚好帮了她的忙。 “下官领命。” 黎淮音神情没有一点不悦,反而让刘德林有些疑惑了,堂堂状元居然愿意做这种粗活?说好的恃才傲物呢? “刘大人好雅兴,让新科状元来做书吏的活计。” 黎淮音转身,见到来人忍不住微微蹙眉,一个比刘德林更让她厌恶的面孔。 “周公子。”刘德林脸色有些难看,“你……” 什么情况,他爹让自己给燕照雪点颜色瞧瞧,他转头来这做起护花使者了? “在下周昌玉,久闻燕小姐策论惊四座,诗赋动九重,今日得见,幸会。” 黎淮音眸色清冷如霜,字字清晰道:“周公子,翰林院中只有‘燕修撰’,没有‘燕小姐。’我知道周公子并无官职在身,按照朝廷礼制,你应该称呼我为‘燕大人’。” 周昌玉一噎,不再言语。刘德林心里暗笑他活该,站在旁边看戏。 黎淮音径直走向卷宗室,室内灰尘扑面,黎淮音挽起衣袖正要开始时,余光瞥见周昌玉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拿起卷宗一本本开始整理。 黎淮音从里面出来,关上了门。 第75章 里面卷宗常年积灰,门被关上后里面登时传来了周昌玉咳嗽的声音,他…… 里面卷宗常年积灰,门被关上后里面登时传来了周昌玉咳嗽的声音,他猛地打开门,面有怒色:“你!”甩袖道:“我敬重你才华过人才好心帮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燕大人不要以为自己是新科状元就了不起,你可知我父亲是谁?” 黎淮音淡淡睨了一眼:“自然知道,否则周公子并无功名在身,何以进得了翰林院内做事。” 周昌玉脸色涨红:“这次我不过是没有参加殿试!” 本来萧瑞都答应让他参加了,却又突然反悔,本以为有什么大事,却只是萧瑞突然兴起,叫他过去闲谈。 “请周公子与我保持距离。”黎淮音不愿与他多说,越过周昌玉打算继续整理卷宗。 周昌玉转身叫住她:“我与燕大人素不相识并无嫌隙,你这是什么态度?” 黎淮音道:“没什么,不想和才疏学浅之人多费口舌。” 周昌玉瞪大眼睛,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才疏学浅!可他看了燕照雪的文章,自认确实望尘莫及,羞恼道:“好,既然‘才疏学浅者不配与你共语’,可那谢清棋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为何外界都谣传你与她交往甚密,难道她的才学在我之上吗?” “还是说……即使如燕大人这般颖悟绝伦的才女,也不过是肤浅之人,看中了谢世子那张傅粉何郎的脸?” 黎淮音想到谢清棋,竟是抬眸一笑,但看向周昌玉的眼底仍是淬着冰一般,吐出四个字:“并非谣传。” 说完也不再看周昌玉的反应,径直进去捂着帕子整理卷宗。 周昌玉暗自咬牙:“谢清棋!又是谢清棋!” 整理了一天,黎淮音回到府里时身上官袍已经满是灰尘,整个人不似之前的精致模样。 得知白天之事,谢清棋当即气得要将刘德林抓过来狠狠揍一顿,黎淮音忙拦下她道:“你不准插手这件事。” 谢清棋疑惑:“为何?难道就任由他欺负你吗?” 黎淮音轻笑道:“他哪有这个本事?若真要整治他何须你出手,我自有千百种法子,可这件事他反而帮了我的忙,你且等等。” 谢清棋不疑有他,她自然是相信黎淮音的能力,可还是忍不住心疼道:“早知道我也用功读书,进了翰林院就可以帮你整理了。” “你要读书,现在也不晚。” 谢清棋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一看那些经史子集之乎者也的东西,属实头疼。” 黎淮音道:“不让你读那些,可你是武官,兵书还是要好好研读的。”又激将道:“周昌玉今日说你胸无点墨,问我是不是看上了你的样貌才与你亲近。” 谢清棋哼道:“那也比他强,他想做小白脸还没机会呢!不就是几本……几十本兵书,我读!” 又过了几日,黎淮音整理完这间卷宗室,向刘德林自请整理另一间。 刘德林大喜过望,以为新科状元是在向自己服软示好,态度温和了不少,道:“好,燕大人既然已经熟悉了翰林院的规矩,整理完这最后一间就不必再做此等杂事了。” “多谢大人。” 黎淮音关上门后,很想要立即查看黎望从前出征的记录卷宗。只是为了不惹人怀疑,她还是选择了从头整理,遇到记录黎望打仗的那些再仔细查看。 不觉天色已晚,听到有人来,黎淮音忙将手中的卷宗放回了原位。 “燕大人,谢世子说有事找您。” 黎淮音看了眼堪堪整理了十之一二的卷宗,轻叹了口气。 这卷宗内容实在多,从出征令、出征日期、随军谋士、监军名单、到兵力配置、行军路线、军情密保、功过评定都被详细记载在内。即便黎淮音一目十行,也要看上一时半刻,她想要对比找出关于最后一次出征的蛛丝马迹,就必须记下来前面那些的内容。 黎淮音见到谢清棋,眼中不自觉染上一丝笑意:“你怎么来了?” 谢清棋道:“我见你迟迟未归,担心出了什么事。” 黎淮音心下一暖,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体有些疲惫,坐上马车后便忍不住靠在了谢清棋身上。 夜色降临,两人就这么一路互相依偎着回府。 为了尽快找出证据,黎淮音索性中午不再用膳,在卷宗室一待就是一整天。 第三天,当黎淮音看到最后一次出征时的粮草押运时间有些不对时,忙从头将战事疏离了一遍。 她手都在颤抖,拿出纸笔根据行军路线和地形一点点推算粮草押运到边境的时间。 不对!黎淮音再次算了一遍,还是不对。 卷宗所记载的时间提前了两天。哪怕按照最快的速度,最理想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提前两天到达。 有人篡改了粮草押运的记录……或者说,记录本就是错的。 黎淮音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推演的纸张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 晚上,黎淮音在房间看书,可半天也看不进去一页内容,她有些无奈地拿起纸笔,想要通过梳理今日的发现来阻止乱飞的思绪。 只是,阿棋为何还没来,她遇到什么事了吗? 黎淮音暗自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却又忍不住想象谢清棋听到这件事后开心的样子,毕竟这很可能就是能证明父亲没有叛国的证据。 可左等右等,谢清棋迟迟未来。 却等来了一个意外的人。 “公主殿下让我告诉燕大人,说圣上今晚在宫中设宴,请了长公主和世子殿下前去,除此之外安国公的夫人带着小女儿孟昔颜也来了,似乎是打算给两人赐婚。” 来人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干系,面无表情地说完这段话便低头等着黎淮音给萧明烛的回话。 “告诉殿下,我知道了。” 门扉轻合,满室寂静。 黎淮音喉间蓦地涌上一股铁锈味。回到案几边,缓缓垂眸,她突然有些怪自己过于冷静的头脑了。 多可笑,明明五脏六腑都像在被钝刀慢剐,可她却还能对此事条分缕析: 安国公虽曾掌西北兵权,可三年前便急流勇退,如今闲赋在家养老,将他小女儿嫁到定安侯府,陛下便可以安心许多。 黎淮音心里懊悔,或许那时不应该对外传出谢清棋对她有意,也不应该与谢清棋走得这样近,否则皇帝不会急着赐婚。 她明明应该开心的,这说明皇帝认可她将来有重用她的打算,否则不会介意她与谢清棋的关系。 但是……失去谢清棋实在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灯芯“啪”地爆开一星火花,映亮黎淮音苍白的脸。平日里清冷如霜的眼眸中水光轻晃,烛光在其中碎成细小的金芒,彷佛冰封湖面下暗涌的涟漪。 一滴泪无声凝结,迟迟未坠。最终还是不堪重负,裹着烛火的微光滴落,水迹在纸上洇开。 黎淮音抬手,指腹轻轻抹去泪痕,抑下翻涌的情绪,眼底只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水雾。她起身从书架隐蔽处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指尖轻轻摩挲过上面的纹路。 打开后里面全是谢清棋写给她的信。 最上面是一张纸条,曾被藏在谢清棋送给她的雪人中,上面写着:“不用伤心于它的消散,来年下雪时它会再次回来。” 黎淮音怔怔看着纸条,默读这句话,心想:它不会再回来了。 一封封看下去…… 第三封,被她圈出的错字的旁边又歪歪扭扭写着几个订正的字;第七封,是谢清棋不满萧明烛与她频繁写信,生硬地找话题问她有什么喜好;第十二封,信的落款处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谢清棋非说那是汤圆…… 谢清棋的字不仅丑,还常常写错,有些字总是少那么几个笔画。 不知何时,黎淮音惊觉泪水已经快浸透了最后一张纸,忙将它拿出来,待看清是什么后不禁自嘲一笑。 是她当初逼着谢清棋写下的和离书。 去年大雪来得悄无声息,现在黎淮音发现,原来冰雪化开时,也是悄无声息的。 第76章 “绝不负你” 咚咚咚——扣门声起,不轻不重地三下。 黎淮音搭在木盒上的指尖一颤,沉闷的心跳陡然急促起来——阿棋她来了? 顾不得披衣,黎淮音奔向门边,手指搭上门闩时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 门开后,夜风扑面而来。 “淮音。” 黎淮音怔住了一瞬,方才眼中燃起的光亮倏然熄灭,未成形的笑意凋零殆尽,化作了更深的寂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黎淮音挤出一个笑:“殿下,您怎么来了?”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萧明烛坐在对面盯着黎淮音通红的眼眶,半响,蹙眉道:“哭成这样子?” 黎淮音没有否认。 “她这几日来不了了,圣上命她在家好好面壁。” 萧明烛叹了口气,道:“今晚圣上设宴,隐晦地提了要给两人赐婚之事,谢清棋当场就拒绝了,陛下和国公夫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姑母虽有意阻拦,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但圣意已决,只怕……” 黎淮音垂眸,轻声道:“好。” 好?好什么啊?黎淮音表面越是冷静萧明烛就越不放心,偏偏这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小被众星捧月,向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哪有她学着哄别人的时候,但黎淮音又与别人不同,萧明烛只好硬着头皮道:“在我看来谢清棋那家伙未必就是良人,她从前的恶劣行径可是数不胜数,如今看似对你还不错,或许只是出于新鲜感。” “等时日一长,她看腻了你这张脸,心里渐觉无趣,难保不会重做那沾花惹草的浪子,你说对不对?”萧明烛眸光掠过黎淮音清绝的侧脸,又添一句:“当然,你的容貌已是极好,那些女子哪里比得上半分。” “不过——家花再美,在那些脑中无物的男人看来,终究不如路边的野花来得新鲜。”萧明烛轻嗤了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她的三皇兄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明明已经有了楚云卿这样世间顶好的夫人,却仍然与外面的女人厮混,还偷偷生下孩子。 黎淮音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嗓音清冷:“女子是人,不是花。花只会开谢,女子却会抉择。” 萧明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她可是黎淮音啊,自己怎么会将她想得如此脆弱不堪。 许是觉得拿萧瑞这样的人来揣测有些对不住谢清棋,萧明烛话音一转,道:“这件事倒也怪不得她,父皇一向强势,圣命难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黎淮音沉默片刻,微微点头,道:“我有一事,想请殿下相助。” 萧明烛以为黎淮音是想求她帮忙做说客,请圣上收回成命,犹豫一息后,方道:“你说。”两人既为至交,即便被迁怒,她也当为了她尝试一次。 黎淮音道:“礼部管辖外交文书与使臣接待,我想要看一下一年前的文书档案。” “只是这个?”萧明烛微讶道。 “是,我知道只有礼部官员和陛下特许之人可调阅,但——” “这有何难,明日我便命人给你送来。”萧明烛不以为意道。自前段时间萧瑞被禁足,礼部已然在她的管辖之内。 只是……萧明珏入朝后办的差事实在不怎么样,对比之下反而让父皇又觉得萧瑞可用,免了他在家禁足的惩罚。 萧明烛心里轻叹道:“皇兄啊皇兄,你为何如此庸碌?不过……还好你如此庸碌,否则一母同胞却要骨肉相残,终究令人心痛。” 另一边定安侯府里,谢清棋在房间里不断踱步,看到老杨走回来,急忙问:“能出去吗?” 老杨摇头:“世子爷,外面都是护卫,看来圣上是铁了心要你好好面壁思过。” “这可怎么办?”谢清棋心急如焚道:“五天后陛下在御苑设擂,举办什么马球赛,到时肯定要下旨赐婚……” 阿音久久等不到她回去,一定会派人打听,若是知道了此事…… 不行!两天后阿音还需针灸,她必须出去。一想到黎淮音伤心的样子,谢清棋觉得哪怕抗旨她也不在意了!可关键是……抗旨也闯不出去禁军的包围啊。 老杨见她着急,轻咳一声道:“世子爷,你若真想出去,倒也不是毫无办法,就是有些……不太体面。” “哦?你快说!” 两日后,天色全然黑下来,谢清棋和老杨站在离侯府东南角不远处的路边,一个个满身泥土。 谢清棋重重吐出一口气,笑道:“老杨,真有你的,居然还会挖地洞。” 老杨嘿嘿一笑,小声道:“以前我干盗墓的时候,那挖起来才快呢,现在有些生疏了。” 谢清棋道:“改日我重重有赏。” 黎淮音见到面前泥人似的谢清棋时,着实下了一跳,可谓又惊又喜。 “怎么弄成这样?”黎淮音拿出帕子,想要给她擦一擦脸上的泥印。 谢清棋忙后退一步,接过帕子,道:“我自己来吧。”太丢人了,若非情势所迫,她是决计不会以这幅样子来见阿音的。 谢清棋扭头擦脸,没发现黎淮音手上落空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她自顾自地将这两天是如何和老杨在侯府挖地道的事情一一说了,由于身上手上都是泥,她便有意和黎淮音保持着距离,免得弄脏了她的衣服。 黎淮音见状更是忍不住失落。既然决定生疏了,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地来见自己。 径自坐下后,见谢清棋无论如何不肯弄脏椅子,黎淮音只好道:“你先去换洗一下吧。” 谢清棋道:“今日正好需去医馆针灸,不如我也到那里再洗,我们现在就走吧。” “不必了。”黎淮音道。 谢清棋一愣,不解道:“为什么?” 见黎淮音不说话,谢清棋好声劝道:“针灸疗法非一日之功,你体内寒症离痊愈还需好些时日。” 黎淮音转过身:“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以后都不必再费这个功夫了。” “费功夫?”谢清棋声音压得很低,“关乎你性命的事情你却跟我说——费功夫?” 谢清棋顾不得手上泥土,忽然走上前抓起黎淮音的手腕,三指扣在寸关尺上。 脉象虚浮如游丝。 黎淮音挣开她手腕,攥紧的手指骨节泛白:“你走吧。” 谢清棋听出她声音中的不对劲,转到人身前,恰好看到一滴清泪从黎淮音脸颊滑下,谢清棋胸口一窒,慌乱道:“阿音,发生什么事了,你总要告诉我啊。”双手停在空中有些无措,想要擦泪偏偏手上都是泥。 黎淮音:“既然你已被圣上赐婚,自然不该再与我有此等……亲密举动。” “我没有答应!” “迟早的事。”黎淮音哽咽道:“三日后的那场比赛,恐怕你的彩头就是赐婚。” 谢清棋皱眉,保证道:“我绝不会娶旁人。” “抗旨是要杀头的。” “那又如何?”谢清棋轻笑一声,“大不了当日我从马上摔下来,若是死了一了百了,若是侥幸活下来估计也是个残废,安国公定然不会将女儿嫁给我了。” 黎淮音蹙眉道:“胡说什么呢,我不准你死!” 谢清棋:“好,我不死。” “也不许残废。” “好,不残废。” 谢清棋伸出双臂隔空虚抱黎淮音,小声道:“阿音不生气了吧?” 黎淮音见她如此动作,心里不免失笑,也意识到方才误会了谢清棋,心虚道:“我本来就没生气。” 谢清棋笑道:“好,阿音大人有大量,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来向你解释。现在总可以去针灸了吧?” “你虽无意,可抗旨之事……”黎淮音眼底满是落寞,比起故意摔下马和抗旨这种有性命之忧的选择,她宁可谢清棋同旁人成婚。 光是在心里这么想着,黎淮音便心痛地捂住了心口,那里像是有一把刀,将她的心剐得血肉模糊。 “阿音!”谢清棋也顾不得手脏了,忙扶住她,郑重道:“阿音,你只信我两件事。第一,我绝不负你。第二,在你病愈之前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你……你怎么可以……”黎淮音声音碎得不成样子,压抑着呜咽,像被夜雨打落的花瓣,一片片落在地上。 谢清棋僵直身子不敢动,肩头渐渐洇开一片湿热。她抬手想要拍拍黎淮音的背,却被她抱得更紧。 哭声渐止,黎淮音松开谢清棋,闷声道:“别看我……” 谢清棋低下头:“衣服有……” “泥”字还未说出口,黎淮音已从她身旁走过,“去医馆。” 御苑,皇帝着窄袖骑装登上观赛台,旁边是皇后及各位后宫妃嫔。赛场上旌旗猎猎,太仆寺的马奴为参赛战马小心梳理着鬃毛。 红队以萧明烛为首,马鞍上俱镶嵌着红玛瑙,蓝队则以萧瑞为首,马鞍上缠着靛青绸带。 萧明烛目光随意扫过场外众人,不外乎是一些皇室宗亲和文武重臣。 黎淮音本不在受邀范围,但萧还点名要她来。一则显示圣上对新科状元的厚爱,二则……让她亲眼见到谢清棋被赐婚,也好断了两人的心思。 萧明烛正要收回目光,待看到楚云卿也在时不禁微愣,心疑道:“她不是回楚家了吗?今日为何会来?” 第77章 “臣早已有倾心之人,发过重誓,此生非她不娶。” 萧明烛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其中关窍,就听谢清棋在她身后小声道:“殿下,我们可事先说好了,万一输了比赛你别怪我。” “行,本来也没指望你,自己注意安全。”萧明烛回头摆了摆手。 谢清棋笑道:“多谢殿下。”想到今日将要面临的事,忍不住向黎淮音看去。只见黎淮音垂眸看着面前的桌子,显然并没有关注赛场这边。 谢清棋知她在逃避,心中涌起一阵心疼,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辜负阿音的。 场边金锣骤然响起,锣声回荡在整个马球场。 谢清棋刚想收回视线,就见黎淮音望向了自己,忍不住扬起唇角,笑容灿烂。 礼官高声宣布:“请红蓝双方队员入场。” 萧明烛和萧瑞并排入场,萧瑞笑道:“明烛,你这边都是精兵强将,可要对皇兄手下留情啊。” 萧明烛回笑道:“三皇兄以一当十,明烛不敢大意。” 萧瑞笑而不语,待转过身后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萧明烛那边有萧明珏和萧晟两个皇子,再加上谢清棋,虽说人是草包,可定安侯手握兵权,世袭罔替…… 再看看自己这边,全是些不受重视的郡王和世子……这到底是马球场还是朝堂啊!想到自己这些时日被萧明烛一党打压的憋屈,萧瑞心里更加不忿:“堂堂两个皇子居然听女人的使唤,真是丢人。” 贤妃因为前面丧女心痛被皇帝冷落,后萧瑞又被禁足,如今稍微好过一些,性子便收敛许多。 知道皇帝有意让定安侯府和安国公府结为姻亲,为讨萧还喜欢,贤妃当着众人面夸赞道:“这定安侯府的世子当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陛下提起时总夸奖呢。” 她声音不小,在场众人基本都听到了,黎淮音也顺着她的话看过去。 谢清棋身着白色骑装,腰间系着一条银丝革带,足蹬一双鹿皮长靴,靴筒紧裹小腿,身量挺拔修长,即便身边尽是天潢贵胄,也难掩风采。 萧婉华自然知道贤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虽不悦,仍面带微笑道:“多谢贤妃娘娘谬赞,小儿一向顽劣,不过是空有皮囊罢了,我与侯爷都头疼得很。” “长公主殿下过谦了。”贤妃忽然又指向另一侧:“安国公家的小姐今日这身鹅黄襦裙甚是好看,配上这肌肤胜雪、杏眼樱唇的模样,竟是让这马场周围的花儿都失了颜色!长公主您说是不是?” 萧婉华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贤妃见她在众人面前不给自己面子,心中不免有些不快。 萧还冷声道:“好了,安心看比赛,少说些话。” 礼官朗读完规则,提醒众人点到为止后,金锣声再次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彩球被裁判高高抛起,萧明烛与萧瑞几乎同时策马而出,后面扬起一阵尘土。萧明烛抢先半个马身,手中球杖精准挥出,将彩球截下。 萧明烛没作任何停留,径直带球向前突进。前方有两名蓝队的成员已经包抄过来。 谢清棋在右侧喊道:“殿下,这边!” 场上有好几位殿下,大家都知道这是在叫萧明烛。 两名队员以为她势必会将球传给谢清棋,忙向右偏移重心,谁知萧明烛丝毫没有传球的打算,突然一个加速冲出包围。 一记漂亮的弧线,彩球擦到守门员指尖,应声落网。 “红队得分!”裁判高声宣布。 萧瑞看向方才打算包抄萧明烛的两人,不悦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拦住她?” “三殿下,我们……我们担心伤到公主殿下,不敢使出全力。” 萧瑞咬牙道:“赛场上没有什么殿下,只有输赢!再让我看到你们不尽全力,事后别怪我无情。” 说是如此说,红队有三位殿下在场,蓝队中除了萧瑞没人敢冒着伤到殿下的风险抢球,所以红队很快便拿下了第二分。 五局三胜,再赢一局这场就算结束了。 第三局开始,谢清棋不快不慢地骑着马,看向地面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道:下面都是土,这个高度只要不被马踩到,应该是摔不死的。 旁人都在激烈争夺彩球,只有谢清棋在寻找合适的落马时机。一是不能太明显,二是要摔伤但不能摔成永久残废。 难度系数五颗星。 正当她打算松开缰绳的时候,蓦地听到了一声马儿的嘶鸣,抬头看去,竟是萧瑞从马上摔下来了,他所骑的汗血宝马扬起前蹄,又重重落下,砸在萧瑞的小腿骨处! 众人发出惊呼,愣在了马上。萧还忙命人传太医,贤妃顾不得许多礼节,直接跑进了马场,一时间场内场外都有些混乱。 谢清棋只得放弃原计划,走向众人。心想出了这样大的事,想必今日圣上不会再提赐婚之事了。 萧瑞腿上全是血,人也昏迷不醒,已经被抬了下去。 萧还扫视场上众人,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萧明烛答道:“启禀父皇,当时儿臣与三皇兄——” 萧还打断道:“晟儿,你来说。” 萧晟一愣,余光看了眼萧明烛,小心翼翼道:“启禀父皇,当时三弟和明烛在抢一只彩球,旁边还围着大哥与远贝勒,不知为何三弟的马突然受惊,将人甩了下去。” 萧还:“那发疯的畜生呢?” 萧晟道:“已被射杀。” “传仵作来,看那畜生身上可有其他伤。”萧还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萧明烛。 整整小半个时辰,在场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直到仵作来回话:“陛下,这马儿身上仅有一处箭伤,想必是今日比赛较为激烈,马儿一时应激了。” 萧还沉默半晌,皱眉看向萧明烛:“赛前说了点到为止,你只顾赢下比赛全然不管兄长安危,真是叫朕失望!” 谢清棋心里暗暗吐槽:“这圣上还真是够偏心的,萧瑞自己掉下马干什么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萧还回到座位,突然道:“谢清棋、孟昔颜听旨。” 谢清棋跪下,心跳如鼓。孟昔颜也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谢清棋身侧。 “朕闻《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有定安侯世子谢清棋,弱冠之年,文武兼备,品行端正,乃宗室之翘楚;安国公孟远山之女孟昔颜蕙质兰心,贞静贤淑,实乃闺阁之典范,二人年岁相当,门第相宜,实乃天作之合。今特赐婚于二人,待太后丧期过后择吉日完婚。” 谢清棋脑中轰然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瑞人还在昏迷,生死未卜,他居然还能想着给自己赐婚? “臣女孟昔颜领旨。” 谢清棋跪在原地,背后已经被薄汗浸湿,死死低着头不敢看黎淮音。 “世子殿下,您快接旨啊!”旁边有太监催促。 谢清棋抬头道:“陛下,请恕臣无法从命。” “放肆!”萧还将旁边的茶杯扔在谢清棋脚下,碎瓷溅在谢清棋膝前,“朕的圣旨,你敢不接?” “陛下!”萧婉华求情道:“棋儿她怎敢抗旨,这孩子就是担心自己曾娶过妻,配不上孟小姐。” 萧还冷声道:“此事安国公已经知晓,并不介意。” 谢清棋以额触地,额头被瓷片划破,鲜血顺着眉骨流下,平静道:“臣,万死。” 御前侍卫的刀鞘砸*在谢清棋后背上,等着萧还下令。 萧婉华哭道:“棋儿,你快接旨!” 谢清棋跪直身子,余光看到黎淮音微不可察地冲她摇头,薄唇颤抖着比出口型:“接旨……” “臣早已有倾心之人,发过重誓,此生非她不娶。” 萧还不以为意:“你若抗旨被杀头,还怎么能够娶她?” 谢清棋苦涩一笑,道:“回陛下,臣已经娶过了。臣倾心之人正是臣的妻子——黎淮音。她失踪不过两月余,若臣今日另娶,来日她归来……只怕就不要臣了。” 在场之人多多少少都听到过世子夫人与江湖人私奔的传说,当时只道这纨绔浪子恶有恶报,还调侃道:劈腿之人人恒劈之啊。现在见谢清棋如此深情,反倒多了些恻隐之心。 萧还听到她心爱之人不是燕照雪,心下有些惊讶,怀疑这是谢清棋为了不娶孟昔颜找的借口。 不过……萧还看了眼燕照雪,见她果然面露悲伤,心想:“她既当着燕照雪的面亲口说倾心旁人,想必两人也再无可能了。既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撮合她与安国公之女呢?” 左右也不能真的斩了谢清棋,毕竟定安侯此刻还在边境御敌,萧还长叹一声道:“罢了,朕念你重情重义,也不想孟小姐嫁入定安侯府后被误了终身,这婚事,就此作罢!” 谢清棋猛地抬头,见萧还已起身离座,大声道:“臣谢陛下隆恩!”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看向黎淮音。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黎淮音也在笑。 萧明烛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刚想找楚云卿问清楚却发现她早已不在场上,叫来身后护卫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回殿下,三皇子受伤时楚小姐便跟着太医走了。” 萧明烛眼中闪过阴翳,随即又勾唇一笑,自语道:“我竟不知你对他有如此情意……” “殿下,我有一事要讲。” 萧明烛转头,见是黎淮音与她说话,忍不住小声调侃道:“你二人这算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怎么这时候还有心情先来找我?” 黎淮音转头看去,见谢清棋站在一旁盯着她这边,脸上明显有吃醋的意味。 第78章 你和原来的谢清棋,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黎淮音收回视线,假装没看到谢清棋,道:“殿下,我们换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萧明烛:“那她……”眼神指了指谢清棋。 黎淮音:“她就不必听了。” 眼睁睁见两人径直离开,谢清棋有些不敢相信她们就这样走了,立刻便想跟上。 “燕——”刚喊一声,便有人挡在了她面前,是华十安。 “你母亲让你一同回府。” 谢清棋知道回去后肯定免不了一顿骂,可是有华十安在她是肯定逃不脱的,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人离开。 萧明烛摆手示意下人都出去后,黎淮音开门见山道:“我找到了一些关于我父亲当年无故失踪的线索。” 萧明烛一怔,忙道:“你发现了什么?” 黎淮音:“记载我父亲最后一次出征的卷宗上,粮草运送的时间是不对的,当时负责粮草押运的是周卓行。我这两天查看了殿下差人送来的文书,发现在出征前周卓行曾与禹国使臣有过联系。” “你怀疑是周卓行出卖了黎将军?” “是。” 萧明烛皱眉道:“可单凭这些证据……根本无法确定就是他。” 黎淮音道:“现在谢侯爷与禹国大军对垒,若周卓行真做出过叛国之事,禹国久攻不下必然会想到再来找他,殿下可否多派些人监视周府?” “这是自然,不过这老家伙已经在运送粮草的路上了,这几天应该没空整什么幺蛾子。” 黎淮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萧明烛见她说完了,又想到近日因为那个人一再牵扯思绪,轻咳一声道:“淮音,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想要请教你。” 黎淮音被她打断思绪,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道:“殿下请讲。” 萧明烛支支吾吾道:“我……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黎淮音还是第一次从萧明烛脸上看到可以称之为羞涩的表情,唇角微微上扬:“这是好事。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般福气?” “不是公子……”萧明烛指甲不自觉陷进手心,“是……是女子。” 黎淮音微愣,随即便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萧明烛若真要同女子在一起,圣上和皇后娘娘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萧明烛继续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应该不顾一切同她在一起呢?” 黎淮音认真思考片刻,道:“只要不伤害他人,不违背人伦,若两人真心相爱,自然应当克服困难在一起。” 不违背人伦……小姑子和嫂嫂算违背人伦吗?萧明烛心里有些打鼓,小心翼翼试探道:“若是……她已嫁为人妇呢?” “她……”黎淮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细眉微蹙,“你们……” “我们没在一起!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喜欢。”萧明烛急忙辩解。 黎淮音轻叹了口气:“殿下,感情这种事我也说不好,不过有几点还是想提醒您。” “一则,若您与有家室之人纠缠不清,传出去肯定会影响您的声名。” “二则,您的目标远大,将来真有那天的话,殿下是否想好是专心她一人还是要纳男宠绵延嗣?” “三则,这种事需得你情我愿,她会为了殿下放弃丈夫,家庭,放弃一切吗?” 这些话彷佛刺痛了萧明烛的痛处,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脸色渐渐有些惨白。 是啊,她今日看到萧瑞受伤毫不犹豫地选择陪在他身边,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想到这里,萧明烛眼中的阴翳再次浮现出来。 谢清棋晚上偷溜出来,满心委屈地想要问黎淮音白天为何那样对她,也做好了会被落霜拦下的准备,谁知到了燕府之后竟同往常一样顺利地进去了。 这下她反而有些害怕,完全忘了白天的委屈,小心试探道:“阿音,你放我进来总不会是……要我从此以后都不来了吧?” 黎淮音:“你若是不想来,我自然不勉强。” 谢清棋:“我怎会不想来?我人都出现在你面前了!” 黎淮音轻笑道:“我怎会不让你来,你人都出现在我面前了。” 谢清棋无言以对,只好辩解道:“看你白天冷漠的样子,我还当你不想理我。现在反常地让我进来,可不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我顾全大局今后不要再来嘛。” “原来你都知道啊。”黎淮音笑看着谢清棋。 谢清棋急道:“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黎淮音见她急得脸都红了,忙收起逗她的心思,手指小心翼翼抚上她额头上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冰凉的触感让谢清棋微微一颤,瞬间安静下来,呆立在原地由着她手指轻轻擦过。 空气中属于黎淮音的清淡梨香轻轻漫过来,像一缕薄雾,无声无息地浸润在了一呼一吸里。很甜,多闻一会儿那甜里还会浮出清冽的尾调,像咬开荔枝后涌出的汁水,仙灵灵地挂在味蕾上。 谢清棋意识微微发晕,目光落在黎淮音眼睫垂落的阴影中,全然忘记了白天的委屈和烦躁。 她忽然抬起手,轻轻握住了黎淮音细白的手腕,将那只手带到自己脸颊边,贴了上去。 黎淮音愣了一下,随即笑问道:“不凉吗?” 谢清棋摇头,“我想感受到阿音在我身边。” 想到白天的凶险,黎淮音也心有余悸,轻声劝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不准如此莽撞,即便先答应赐婚——” “不要!” 黎淮音叹了口气:“今日圣上能轻易揭过此事,是因为谢侯爷的缘故,下次可就未必能化险为夷了。” 谢清棋委屈道:“难道阿音以为我是断定圣上不杀我才抗旨的吗?” “自然不是……”黎淮音问道:“你可还记得答应了我两件事吗?” 谢清棋脱口而出:“绝不负你!” “第二件呢?” 谢清棋小声道:“……在阿音病愈之前一定好好活着。” 黎淮音:“你还知道呀,今日你这样做可有想过我和你母亲的感受?” “可我若是答应,便是负你。”谢清棋辩解道。 黎淮音:“比起负不负我,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若是我同旁人成了婚,今后哪还能再给阿音治病,你若是不能长长久久活下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去地府等你,我们到时候再续夫妻缘分。”谢清棋静静看着她,唇角还带着笑,彷佛方才那句生死相随的誓言不过是句情话。 黎淮音却知道谢清棋是认真的,忍不住眼眶发烫,声音哽咽道:“胡说什么……” 想到今日从萧明烛那里回来后又咳了一次血,黎淮音捧着谢清棋的脸,郑重道:“我要你再答应我一件事,若真有那一天……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去看春花秋月,江南烟雨,塞北飘雪。” 谢清棋摇头:“可没有你,那些都不过是……” 黎淮音突然抱住谢清棋,“我不想听你的借口,你先答应我。” “不答应!” “你若不依,那我后面的话便不说了,以后你也不许再来。” “阿音你耍赖!” “嗯,我耍赖了。” 谢清棋将她紧紧回抱住,不情愿道:“我答应。” 黎淮音这才放心了,笑道:“我有一事好奇许久了,想问一问你。” 谢清棋听出她语气中的松快,声音更闷了:“你说吧。” “你学医不过数月,又常常忙于军营事务,为何……为何会认为除了你再无其他人可以治好我的病?” 谢清棋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她方才说若自己不能给阿音治病,阿音便不能活长久……是啊,这意思不就是在说除了她其他人都治不了吗? 谢清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蜷起手指,可她手掌此时正贴在黎淮音背部,一举一动都清晰地被黎淮音觉察到了。 黎淮音枕在她肩上,似乎是很随意地在聊天:“雪地里晕倒那次,我知道是你为我开的药方,那时候你还没跟着华姨学医吧。据我所知,定安侯府世子谢清棋从来就不会医术。” “我方才的意思是……阿音肯定不许旁人为你针灸,所以这病需要依赖我,倒不是我医术第一高明。” 见黎淮音从怀里离开,谢清棋瞬间有些慌了,“阿音!” 黎淮音看着她眼睛,轻笑道:“你猜错了。若是旁人针灸,我反而不在意,我与他们只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但你则不同,我……我存了私心在的。” “黎家败落之前,我父亲母亲也曾为我遍寻名医,他们全都束手无策,你是唯一一个说出能将病治好的人。” 谢清棋心里七上八下,犹豫着要不要和黎淮音说实话。可若说自己来自未来世界,这听起来也太天方夜谭了,阿音会被她吓跑吧。 至于医术,她看的医书可是凝聚着发展了几千年的中医瑰宝,还结合了现代更科学的理论,自信其他人决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谢清棋:“阿音,对不起,有些事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 黎淮音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回答,问道:“没关系,但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原来的谢清棋,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第79章 此生不得另娶 “若我说不是同一人,阿音会信吗?”谢清棋摊开手掌,笑道:“我可没有雪姨那么高明的易容技术。”面上虽镇定,可谢清棋手心都是汗。 听说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谢清棋不敢抬头,她在骗她。 黎淮音嘴角轻扯了一下,垂眸掩去了眼中的失落,轻声喊道:“谢清棋。” “嗯?”谢清棋抬起头,目光撞进了沉静而又深邃的眼神深处。 她下意识想逃避,可那双眸子凝视着她,里面夹杂着克制的痛楚,还有近乎固执的认真,谢清棋不忍心、也做不到无视。对她来说,眸子上方的睫毛每一次轻微颤动都像是欲言又止的叹息,又像是深夜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她不安的良心。 寂静的房间里,黎淮音终于开口:“你说的,我都信。” “所以你和她……是同一个人吗?” 谢清棋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要怎么解释呢? 如果说出真相,说这个世界是假的,它只是自己曾看过的一本书……那阿音算什么?她的样貌、才华、甚至连温度和心跳都只是书中的设定吗?自己曾在深夜拥抱低语的爱人,只是被文字塑造出的幻影吗? 不可以! 谢清棋回想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如果她们只是书中人,那些与原剧情截然不同的选择,那些不受设定束缚的心动,那些本不该属于原书情节的瞬间,又算什么呢? 谢清棋看着黎淮音,喉咙发紧,道:“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烛火静静燃烧,黎淮音站在谢清棋的影子中,沉默片刻,道:“可是你手心的温度是真的,你每次叫我名字时的语气是真的……你的心跳也是真的,对吗?” “对。”谢清棋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道:“其实我不是——” 谢清棋猛地睁开眼睛,见黎淮音的掌心覆在唇上,冰凉的触感将未尽的坦白和她有些急促的呼吸一同封缄。 “别说了。”黎淮音道:“我已经知道了。今后……你不准和任何人再提此事。” 谢清棋不知道黎淮音能猜测到哪一层,但她知道黎淮音一定想到了真相会带来的后果——这个谢清棋会被当做邪祟。 黎淮音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谢清棋一怔,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来到这边后,没有人告诉她是否可以回去,要怎么回去。 “阿音,我不会离开你的。” 黎淮音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双动人的眼睛就这样凝视着谢清棋,彷佛要将她的轮廓刻进脑海中,“我很开心。” 你不是她。 第二日,谢清棋一连接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朕闻定安侯世子谢清棋,情深义重,执念旧人,朕深感其痴,特下旨如世子所愿,此生不得另娶。 第二道圣旨是:禹国猖獗,屡犯疆界,屠戮我朝子民,朕心甚怒。今特命忠武将军谢清棋为钦差,持节赴边境,宣朕讨逆之令。 一天两圣旨,这等稀奇事众人还是第一次遇到。未等走出宫门,便有人小声嘀咕起来:“这位世子殿下是怎么得罪圣上了?” “这你都不知道,昨日马球场她当面拒了陛下的赐婚……” “那定安侯府可有好戏看咯,没有子嗣世袭罔替有什么用?” 见萧明烛从旁边走过,几人忙闭上嘴,挤眉弄眼,你推我攘。 一人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咱们一起去!” “公主殿下!” 萧明烛回头见到几人,故作讶异道:“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皇兄摔了腿,几位大人不赶去王府关心,怎么反而罕见地来同本宫讲话?” 几人讨好道:“额,这个……殿下今日的发言可谓是真知灼见,下官佩服之至,特意来请教……” 谢清棋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见黎淮音有意和她保持距离,就是不跟上来,只好先打道回府。 萧婉华知道后气得要进宫理论,“太过分了!不说谢家祖上的赫赫战功,你父亲现在还在边境为朝廷效力呢!即便不看这些,你也是他的亲外甥,怎么能让你断子绝孙呢!” 谢清棋忙拉住她,安抚道:“母亲,孩儿倒觉得这圣旨正合我意。您看,孩儿是女儿身,有陛下这道圣旨在,今后不成婚也不会惹人怀疑了。再者,陛下只说不准再娶,又没说不准再嫁嘛!” 还有,陛下只说不准另娶,可阿音又不是另外的人。这圣旨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想到这里,谢清棋只觉得早朝领旨谢恩时应该再大点声。 见她嘻嘻哈哈不以为意,但说得倒也在理,萧婉华只得摆摆手算了。毕竟现在朝中已经有了女官,说不好哪天棋儿就可以以女儿身份示人了。 “那你去边境之事……”萧婉华担忧道。 谢清棋脸上露出忧色,若是她去边境,阿音的针灸可要间断几次了。 可这次却是非去不可…… “母亲,陛下这两道圣旨无非是想给父亲敲个警钟。提醒他你我都在京城,陛下可以给侯府无上的荣耀,自然也可以……” 萧婉华叹气道:“是啊,圣上命你何时出发?” “后日便走,得赶在粮草队伍之前。” 今日宣读圣旨时满朝文武都在,黎淮音自然也知道了此事,谢清棋进来后已经做好了两人含泪道别的准备,谁知黎淮音并不看她,只是专注于案几上的纸。 “阿音?”谢清棋走近,见桌子上铺着好几张地图,最上面正是从此处抵达燕云城的。 黎淮音眉头紧锁,指了指身侧的椅子示意谢清棋坐下。 谢清棋却将椅子拉到一旁,从背后环住黎淮音,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你这次出行。”黎淮音抽出下方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不同的路线,某些位置还做了特殊标记。 谢清棋心里暖暖的,笑道:“不必担心,我很快回来。” 见黎淮音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忧色更盛,谢清棋意识到事情似乎没她想得如此简单,乖乖松手拿了椅子坐在旁边。 黎淮音道:“前几日我给了殿下一份名单,今日她派人来说,目前能打听到的几人已经全部离世。” 谢清棋道:“什么名单?” 黎淮音:“一年多前,为我父亲出征第一批负责运送粮草的士兵名单。” “运送粮草怎么会全都死掉,他们遇到敌军了?”谢清棋疑惑道。 黎淮音摇头:“不,这些人是在回来后一段时间死的,有中毒的,有喝醉意外落水的,还有被倒塌的墙砸死的……” 谢清棋道:“一个人能说是意外,可这么多人……显然有人在搞鬼。” 黎淮音:“没错,更巧的是,之后的几批士兵全都没事,他们说将粮草按时送到了地方。可据我计算,卷宗所记载时间显然不对。还有就是……之前负责粮草的人也是周卓行。” 谢清棋眉心一沉:“粮草有问题的话,一旦开战,我父亲岂不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这次前往边境,不如在赶上周卓行后与他一起将粮草送过去,即便他真有猫腻,也定然不敢当着所有将士的面露出马脚。” “好,明日我就上奏陛下,带凤羽营同去。” 黎淮音刚想说什么,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谢清棋忙帮她拍拍背部顺气,担忧道:“阿音,你不能再忧思劳神了。” “我没事。”黎淮音喝了口水,继续道:“不止凤羽营,你要再多带些人手。我知道侯府不止一套金丝软甲,遇到周卓行后你要时刻穿着,睡觉也不准脱下。” “阿音,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眼见气氛凝重,谢清棋担心黎淮音身体,忙转移话题道:“阿音,你可知今日圣上为何这么生气,甚至要翻昨天的旧账,下旨让我终身不得另娶。” 黎淮音摇头。 “我听说,萧瑞摔断了腿,这辈子都不能如常人行走,已经变成跛子了。”谢清棋哼道:“陛下这是拿我撒气呢。” 黎淮音:“难怪。” “难怪什么?” 黎淮音道:“今日下朝后,有几名萧瑞一派的官员找殿下攀谈。” 谢清棋不齿道:“他们见风使舵的本领还真大啊,萧瑞前脚摔了腿,他们后脚就要另投明主,这样的人殿下也敢用吗?” “可是历朝历代,哪有跛脚的皇子登上皇位的。”黎淮音道:“他们只是更早认清了局势。” 萧瑞醒来后已经在王府发疯了两天,将屋内东西砸得碎了一地,“庸医!都是庸医!本王的腿怎么可能治不好!”裹着石膏的小腿传来剧烈疼痛,萧瑞倒在了地上。 “殿下。”楚云卿进来扶他,“伤筋动骨一百天,李太医说您的腿需静养。” 萧瑞心下感动,为当初想要下毒害死楚云卿生出些愧意,痛苦道:“本王的腿若是好不了,将来就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了!” “大丈夫何必拘泥于表面之物,殿下才能过人,一切都有机会。”楚云卿语气温柔,可看着他后脑的眼神却是冷得可怕。 “夫人说得对!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我记得京城有个悬壶堂,都说那个大夫有些东西,本王现在就命人叫他过来。” 第80章 “殿下,您应该称呼我为三嫂。” 出了城,谢清棋回头望去,只能看到紧随其后的几百骑和高高的城墙。 阿音不许她前去告别,她理解,碍于陛下的圣旨她们以后绝不可在明面上再有私下来往。 只是……谢清棋扯出脖子上的细绳,将系着的那颗长命锁握在了手心……好想阿音啊。 她将银锁小心放回去,问道:“多久可以走到霞玉关?” “回世子爷,按照正常行军速度大概三日后可到达。” 谢清棋指节在缰绳上收紧,下令道:“加速,后日必须赶到霞玉关。” 从城门返回燕府的马车里,绿叶见黎淮音情绪很是低落,不解道:“你都过来了,怎么不出去见她一面?” 黎淮音:“此处人多,我们在远处送一送就好。” 绿叶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禹国边境不算远,估计半个多月就回来了。” 黎淮音点点头,没有说话。 或许,她不应该告诉谢清棋关于周卓行的事。她那样藏不住事情的心思……万一只想着找到周卓行的罪证,遇到危险怎么办? 路过悬壶堂,黎淮音叫停了车夫,与绿叶一同走了进去。 花云见她来,忙道:“燕小姐,请跟我来。” “东家临行前嘱咐,让我每两日为您施针一次,只是我医术不精,目前才掌握了一套针法。” 黎淮音坐下后,花云小心地将她衣袖挽起,带些歉意道:“燕小姐,我前不久才学针灸,技术肯定不如东家,您担待些。” “无妨。” 待开始后,黎淮音见她虽不如谢清棋下针飞快,但动作神态也完全不似新手,只当她前面是在谦虚。 花云神情专注无比,彷佛是在对着一扇蝴蝶翅膀精雕细琢。数针后才浅松一口气道:“难怪东家交代为您针灸要比给她针灸时刺得浅一些,刚看到您的手臂时,我都有些不敢下针了。” 黎淮音轻声道:“抱歉。” 花云:“不不不,我不是说您手臂吓人,是您皮肤太薄,我担心下手重了。” “没事的,你手法很好。” “谢谢燕小姐夸奖。”花云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最初我是在木头人身上练习,东家第一次让我给她针灸时,我拿针的手都在发抖,第一针下去,东家的手臂上就出了血。” 黎淮音状似不经意问道:“你经常为她针灸吗?” 花云知道这个“她”指的是东家,如实答道:“是。为您用的这套针法已经在东家手上练过几十次了。” 黎淮音看着手臂上泛着冷芒的银针,手指缓缓蜷到手心。关于她的事,谢清棋总是走一步想十步。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医馆外面,一人指着招牌对轿子上刚下来的女子道:“夫人,这就是那悬壶堂了。” 楚云卿头也没回,冷声道:“还需要你教我识字吗?” 那人一噎,也不敢生气,放低姿态道:“王五知错,夫人,需要我们陪您进去吗?” “好啊。”楚云卿带着雁儿,径直进了悬壶堂。 “大哥,我们进去吗?”一个鼻青脸肿、瘦猴模样的男人问。 自称王五的男人一巴掌打在瘦猴后脑勺,警惕地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怒道:“你昨天被打得轻了是吧?看不见这周围都是巡逻的官兵吗?我们要是进得去,昨天就把那大夫押回王府了,还用得着夫人出面?” 有小姑娘见楚云卿进来,说道:“夫人,我们东家今日不问诊。” “我不找她看病。”楚云卿指了指楼上,“我想闲坐一会儿,不知方不方便?” 小姑娘想了想,反正今日也没几位小姐来,空房多的是,微笑道:“请。” 雁儿陪着楚云卿坐了近小半个时辰,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您是不是也不想回去王府?” 楚云卿轻笑道:“也?看来雁儿是不想回去了。” “殿下他喜怒无常,对我们动辄打骂。”雁儿失落道:“前段时间小姐回楚家,我以为您不打算回来了呢。” 楚云卿道:“我已嫁到王府,他一日不与我和离,我终究是要回来的。”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楚云卿透过窗户,见萧瑞的人都还在路边等待,心里疑惑道:“谁会来这里找我?” “楚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楚云卿心中微讶,她怎么会来? 萧明烛坐在楚云卿对面,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雁儿被她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只好向楚云卿投去求救的眼神。 楚云卿道:“你先出去吧。” 人走后,萧明烛问道:“楚小姐已经回到楚家,为何又要回去?” “殿下,您应该称呼我为三嫂。”楚云卿道。 萧明烛目光微凛,不解道:“他可是要下毒置你于死地,你还要死心塌地跟着他吗?” 楚云卿:“夫妻本为一体。倒是殿下您,为何会如此关心我?” 萧明烛道:“关心?我不过是想拉拢三嫂与我站在一队,不要再帮那个废物出谋划策罢了。” 楚云卿笑道:“我放着好好的皇子妃不做,去帮一个外人对付我的丈夫,殿下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萧明烛勾唇道:“你的丈夫要杀你,外-人-却救了你,这个听起来似乎更荒谬。”她刻意加重了外人两字。 “可现在他待我很好,就不劳殿下为我费心了。” “楚云卿。”萧明烛见她要走,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袖子,“我……抱歉。”松开手中衣袖后,苦口婆心道:“他现在待你好是因为需要你,将来不需要了他还是会抛弃你的。你忘了吗?他在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对你下毒,吸楚家的血——” 楚云卿打断道:“够了!殿下无需多言,我……别无选择。” “你有。只要你想,我可以想办法让他与你和离。” “然后呢?”楚云卿冷声道:“我背着和离的名声一辈子缩在楚家不出门是吗?是不是在你看来,我只要能活着就该心满意足了?殿下,请你认清事实,你与萧瑞是什么关系,就与我是什么关系,不要再自以为是地对我好了。” 萧明烛眼见人离开,无奈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正好看到黎淮音站在门外。 黎淮音想起那日萧明烛所说的“她已嫁为人妇”,却不曾想这人会是楚云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萧明烛无奈一笑:“陪我聊聊?” 楚云卿面无表情出了门,彷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走吧,谢大夫说这几日都要去公主府。” 王五着急道:“夫人,殿下那里可怎么办啊?” 楚云卿故作叹气状:“我好话说了半个时辰,她无论如何也不肯。” “夫人贵为皇子妃,都这样放低姿态亲自来清了,那小小大夫居然还敢拿腔作势,我们直接带兵将那小子抓回去吧!”瘦猴不忿道。 楚云卿没理会他的蠢言蠢语,显然路上不断走过的官兵是萧明烛安排的人,否则昨日他们几个也不会刚闯进去就被打成这样。 就算谢大夫真能治,她也决不允许萧瑞的腿好起来。她要找人给他慢慢治,好好治。 一晃数日,第二批学子殿试在即,黎淮音被任命为主阅卷人。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她燕照雪成为状元不过月余,怎么能点评天下士子的文章?没记错的话,文仲秋被革职正是因为当初漏了这位状元大人的考卷。 其余的几位阅卷官员无论是官职、资历都要比她好得多,让他们听一个年轻女子的安排,众人都有些不服气,联名上奏请求换一个主阅卷人。 递上去的折子石沉大海一般,可当晚,几位上奏的官员都收到了一封信,上面细数了他们这些年徇私的桩桩件件的事情。 萧瑞眼看着朝堂上萧明烛的势力越来越大,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催促周昌玉参加殿试:“你这次务必要拔得头筹,好在朝堂上辅佐本王。” “殿下放心。”周昌玉看了眼他的腿,眸中神色晦暗难明,低头道:“臣一定竭尽全力。”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荒野上呼啸而过。谢清棋身后跟着凤羽营众人,旁边是押送粮草的车马,沿着官道缓缓前行。火把在风中摇曳,众将士脸上满是疲惫。 有长官怒斥道:“赶紧走,别停下!” “哎哟,我肚子疼。”有一人停下了脚步,蹲在地上。 “我也是。”“我不行了。”“肚子怎么这么疼?” 长长的粮草队伍中,痛苦呻吟声不断传来,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刀,捂着肚子呻吟。 谢清棋眉心一沉,正要下马查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戒备!”凤羽营众人同时拔刀。 周卓行心下大喜,仍装模作样疑惑道:“怎么了这是?都干什么呢,赶紧起来!” “周大人,我们起不来啊,肚子太疼了。” 说话间,一队黑甲骑兵已经疾驰而来,领头之人腰间一柄乌金长刀,面容冷峻地看向谢清棋,眼中带了些疑惑。 周卓行见状心下大惊*,今晚的饭菜她也吃了,怎么她和凤羽营的人还好好的? 80-90 第81章 嘴唇的触感……有没有变差 谢清棋见这伙人的盔甲和战马均是统一制式,显然不是平常打家劫舍的山贼能有的装备,但他们又并未悬挂战旗,一时猜不出是哪里的军队。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是敌非友。 “粮草留下,你们,滚开。”为首的黑甲骑兵用刀指着谢清棋。 周卓行看着眼前的两队人马,心里叫苦:“这些头脑简单的禹国人就知道指望自己下毒,抢夺粮草这么大的事只派了区区二百骑过来,等下若是不能将谢清棋他们全杀掉,有人逃回去报信自己可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周卓行急中生智,捂上肚子哎哟哎哟叫着躺在了地上,问道:“谢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 地上四肢无力、腹中剧痛的众人闻言纷纷看向谢清棋,显然是怀疑她做了什么手脚,不然凭什么大家都躺在这里,只有凤羽营的人没事。 谢清棋无暇应付下面的周卓行,她目光紧盯着面前的二百黑骑,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见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黑骑首领率先冲过来,怒道:“找死!” 二百骑兵紧随其后,谢清棋知道这种时候如果撤退那就是给人砍瓜切菜了,她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后面的几名护卫互相看一眼,默契地点头,赶过去将谢清棋护在中间。 两队交锋数个回合,黑甲骑兵伤亡数十人,谢清棋这边也死伤了十几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斗会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停止,每个人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谢清棋意识到打仗与剿灭山贼完全不同,即便这只是几百骑规模的战斗,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管是战斗力和压迫感都比山贼高了许多倍。 昨日还与她说说笑笑的战友,转瞬间便死在了她眼前,而她甚至没有时间伤心,因为大刀随时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正在此时,忽然有大队人马从高地上出现,前面站满了弓弩手,边靠近边喊道:“对面的,赶快下马受降!” 刘大斧道:“世子爷,对方又来了一批人!” 谢清棋眯眼望去,黑夜中看不清敌方的具体人数,但……至少上千人,若是坐以待毙,等到进入弓箭手的射程,万箭齐发她们这些人瞬间就会变成刺猬。 谢清棋溅上血的手指隔着衣料描摹长命锁的形状,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伤。若是她死在这里,会有人找到她的尸体,将长命锁带回给阿音吗? 她出发前只来得及教给花云一套针法,早知道有这一天……她就应该把毕生所学写下来。还有,她答应阿音会好好活着,只怕也要食言了。 与此同时,敌方的副将对着首领耳语了几句,两边都默契地暂停了打斗。 所有骑兵站在原地,勒紧缰绳。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鼻孔大张,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眼见弓弩手越来越近,谢清棋心下一横,打算冲过去与敌方骑兵纠缠在一起,若是对方放箭,她临死也能拉两个垫背的。 “再不下马,可就放箭了!” 谢清棋动作一顿,是周勇的声音! “是周校尉!”谢清棋忙调转马头,下令道:“往回跑,与他们拉开距离。” 见写着“凤羽营”的大旗靠了过来,周勇立即下令道:“放箭!”成千上万的箭矢腾空而起,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快撤——” 为首之人刚嘶吼出口,落在后面的一半黑甲骑兵瞬间便倒了一片,有的被钉在地上,有的被中箭的战马甩飞,有人被数箭穿身,仍在地上挣扎着往前爬行。 谢清棋策马站在周勇一旁,回头看去,只见方才站立的那片地方插满了箭矢,地面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第三轮箭雨落下时,已经没几个站着的人了,黑甲骑兵来时二百骑,逃掉的不过寥寥数人。 周勇刚要跟谢清棋攀谈,就见她跳下马径直跑向了粮草的队伍。周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人怎么全都躺在地上? 随行的大夫也中了毒,倒地不起,谢清棋只好亲自出马,给几个人一一把脉过后,见大家中的是同一种毒,暂无生命危险,才稍稍放下心。 “周大人,我来帮您看看吧。”谢清棋蹲在周卓行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卓行推拒道:“不必了,谢将军先给弟兄们治病,我没事的。”众人听他如此关心下属,纷纷感叹周大人爱兵如子。 谢清棋不由分说捉住了他的手腕,搭脉道:“那怎么行,周大人乃朝廷栋梁,您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回去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周卓行虽不信谢清棋懂医术,但见她煞有介事的模样,忍不住担心被看出破绽,奋力挣扎起来。 谢清棋疑惑道:“咦?怎么周大人中了毒还有如此大的力气?” “本官晚上胃口不好,吃得东西少,中毒不深。”周卓行狡辩后不敢再动,心虚地瞄向谢清棋。 “确如周大人所言。”谢清棋神色如常,站起身道:“周校尉,我开个方子,你派人到附近的镇上拿药。” 周卓行松了口气。原来她是装的,害自己担心半天。只是禹国那边没拿到粮草,估计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粮草顺利抵达燕云城的那日,谢侯爷先接了进军的圣旨,后听周勇讲了那日救下凤羽营的情形,忍不住一阵后怕。 待众人出去后,谢清棋拿出萧婉华的信,道:“母亲让我带给您。” 谢平远忙接过来,脸色难得的温和。只是越往下看脸色越差,最后将信重重拍在桌上,在营帐中便骂起了谢清棋:“定是你不务正业,整日在外胡混,圣上才会下这样荒唐的旨意!” 谢清棋小声辩驳:“父亲,您这样说圣上,有些大不敬吧……” 谢平远道:“我是说你荒唐!你平日无所建树也就罢了,如今竟要害得我谢家后继无人,我……我打死你!” 谢清棋慌忙躲开,辩解道:“陛下只说不能另娶,可没说不能娶黎淮音。” 谢平远吼道:“你还有脸说!好好的媳妇被你逼跑了,如今哪里找去?” 谢清棋绕着长桌边跑边说:“您别追了,我肯定找得到。下午孩儿便要出发回京,您不同我好好吃顿饭?” 谢平远一愣,停了下来,“怎么走得这样急?” 谢清棋道:“母亲一人在家,我终究不放心。”说完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黎淮音坐在房间里,回过神时发现手中的青菜叶已经举了半天,肚子撑得圆滚滚的汤圆正缩在笼子一角睡觉。 她视线落在桌上的一张白纸,上面整整齐齐画着十道横线。 第十天了。 夜半时分,一个身影悄悄进了燕府。 “咚咚——” 很轻的两声敲门声响起。 黎淮音一向睡眠很轻,她披衣起身,只以为是红莺这丫头又被萧姝嫣哄着看了什么鬼怪故事,吓得睡不着想待在她房间了。 灯台烛火被点燃,黎淮音打开门闩,“说了让你不要看……” 话未说完,人影已经闪进了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灯影里,谢清棋一身戎装未卸,肩甲上凝着一层露水,显然是连夜赶来。 四目相对,黎淮音望着她风尘仆仆的模样,悄悄藏起了微微颤抖的指尖。不知是春寒袭人,还是心头滚烫。 “阿音。”谢清棋低低唤她一声,嗓音有些沙哑,可眼中却灼灼明亮,尽是掩盖不住的欣喜。 待谢清棋换洗好衣服出来,就见黎淮音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相拥躺在床上,黎淮音见她眼下浮着两片乌青,平日里明亮的眸子布满了红血丝,便知道她这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你不是说半月后回来吗?”黎淮音心疼道:“我没有那么着急,你何必如此辛苦……” “是我着急。”谢清棋牵着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心里发出满足的喟叹,轻蹭着道:“是我等不及要见阿音了。” 黎淮音鼻尖一酸,闷声道:“手感没有之前好了。” 手感?谢清棋一愣,反应过来是她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皮肤变得粗糙了,委屈道:“阿音嫌弃我?” 黎淮音见她委屈巴巴地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心里软得像是一滩水,指尖在被子里悄悄掐着掌心才忍着没笑出来,端着脸色道:“嗯。” 侧过身,黎淮音唇角翘起压不住的弧度。 “阿音。”谢清棋忽然半撑起身子,阴影笼罩在黎淮音身上,垂落的几缕发丝蹭在她的颈侧。 黎淮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强作镇定道:“你、你做什么?” 谢清棋眸色幽深炽热,缓缓低下头耳语道:“这几日风吹日晒,阿音觉得我脸上触感变差了?” 黎淮音耳后肌肤被她温热的气息席卷而过,忍不住颤栗了一下,道:“我方才不过是实话实说……” “那阿音帮我看看,我嘴唇的触感……有没有变差。” “你——” 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贴上来,将她剩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谢清棋抑制不住地越吻越深,越吻越急,像是要弥补这些时日的空缺。 她手掌托在黎淮音后颈,指腹摩挲着那一块敏感的肌肤,惹得黎淮音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两人气息纠缠在一起,凌乱得一塌糊涂。 翌日天明,纱帐中透进一缕光线,黎淮音刚要起身,腰间却骤然一紧,被一双长臂捞回了锦被。 谢清棋嗓音带着些未醒的慵懒,下颌抵在黎淮音肩上蹭了蹭,“今日不上朝……阿音陪我再睡会儿。” 黎淮音柔声道:“我要去国子监给学生们上课,再不……”话音未落,她忽觉耳垂一热,忙推开了谢清棋,嗔道:“若是再闹,以后就不准来了。” 谢清棋睁眼看到她脖颈处几道明显的红痕,顿时清醒了几分,心虚道:“阿音,你今日……最好还是别去了……” 黎淮音:? 第82章 “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黎淮音从谢清棋心虚的样子中看出了几分端倪,掀起被子走到铜镜前。镜中那素来雪白的细颈,此刻绽放着几瓣嫣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谢清棋!”她转头瞪向罪魁祸首,只见谢清棋蒙着被子,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 谢清棋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一时没忍住就……不然阿音今日请假一天?” “今后你睡在地上。” 黎淮音转身掩下羞恼的神色,在衣橱中挑了件立领纱衫,可那盘扣即便扣到最上面一颗,仍会露出半点残红。无奈只好回到镜前,先用青黛中和红痕,再用些花露混合珍珠粉调了膏子,抹在痕上透出玉色。 “阿音,我知错了。”谢清棋站在身后,下巴搁在她肩上,撒娇道:“能不能……不睡地上?” 菱花镜前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黎淮音拍开那人还想来纠缠的手,转身欲走。可待看到谢清棋疲惫的眉眼时,终究还是不忍心,淡声道:“回去歇息。” 谢清棋扭头看了眼,问道:“阿音让我回哪儿?床上还是……地上?” 黎淮音睨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谢清棋几天没合眼,一觉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晌午时分。她先回侯府向萧婉华报了平安传了信,这才不急不缓地进宫复命。 在殿外等候得正无聊时,恰好遇到萧瑞被一道士模样的人搀扶着从里面一瘸一拐走出来,谢清棋抱拳道:“殿下。” 萧瑞站定,问道:“清棋表弟此次去边境怎么回来这么快?” 谢清棋道:“圣命送达后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不敢耽误向陛下复命。” 萧瑞慢悠悠道:“听说禹国美人如云,表弟竟一个都没带回来,真是可惜了这趟机会。” “殿下说笑了。”谢清棋唇角微扬,语气平淡,“殿下久居京城,想必对各处秦楼楚馆的美人了如指掌——不知道可有中意之人,置于府外金屋藏娇啊?” 萧瑞脸色一僵,却又不敢问谢清棋是否知道了什么,只将手中玉扳指捏得咔咔作响,拂袖离去。 萧还听谢清棋讲完,没有关心前线之事,反而问道:“朕下了不许你娶妻 的旨意,你可怪朕?” “臣不敢。” 萧还:“不敢还是不想?” 谢清棋道:“既不敢,也不想。臣本就娶过妻,自然不会再另娶她人。” 萧还眯了眯眼:“是黎家之女?朕倒是不理解你为何独独钟情于她?” “一见倾心。” 从皇宫出来后,谢清棋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方才刻意隐瞒了中途遇到黑甲骑兵劫粮草的事情,也没说出对周卓行的怀疑。 有黎淮音提醒在先,她赶上粮草队伍后每日都会命凤羽营众人服下解毒丹,若非如此……只怕那日所有人都要丧命于敌人的刀下了。 周卓行那日显然并未中毒,他却装作中毒的样子,其中一定有猫腻。可若只凭她片面之词,圣上不会相信,也无法定周卓行的罪,反而会打草惊蛇,后面更难抓到他的把柄了。 谢清棋分析过后,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见时日尚早,谢清棋便想着去国子监转一圈,哪怕明面上不能同阿音一起回家,看看阿音上课的样子总是好的。 春日的阳光穿过窗子,在青砖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黎淮音一袭月白襕衫立于讲台,腰间玉带垂落的流纹禁步纹丝不动。 “《尚书尧典》首句,当断于何处?”清冷的嗓音似冰击玉磐,惊醒了几个望着窗外春景走神的学生。 黎淮音一手执卷,露出一截皓腕。眼神扫过之处,学生都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谢清棋在窗外瞧着,见她后颈处一缕发丝滑落,垂在雪白衣领上,黑白分明得刺目。阳光洒进来,黎淮音半边身子被笼在光晕中,谢清棋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忽有学生问道:“听闻您殿试策论被陛下赞为‘百年难得一见’,不知可否赐教一些殿试技巧?” 黎淮音闻言抬首,眸色如深潭静水,将书卷放在了讲案上。“殿试技巧?”她声音不疾不徐,字字清晰道:“读书若只为应试,便如匠人雕木,徒有其形,而无其神。” 堂下学子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低声道:“若无技巧,如何能入考官之眼?” 黎淮音抬手将那缕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唇角弧度极浅,似笑非笑,“《论语》有言:‘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若你只想着取悦考官,文章已失了筋骨,纵使辞藻华丽,技巧高超,终究不过是浮萍无根。” 堂上一时寂然,唯有窗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谢清棋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不屑的低语。 “一介女流,也配站在圣贤之地讲学?” 她转过头,就见几个监生聚在一起,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其中一人故意提高声音道:“有人说燕夫子是靠美色得到青睐,我看也只是中人之姿罢了,真不知道她怎么就捡了个状元?” “这状元的朱砂笔……怕不是用胭脂写的吧?” “哎,听说祭酒每次见到燕夫子时,眼睛就没从她脖子上挪开过。” 几人哄笑着来到亭下,还待再说,就见地上突然斜刺了一道黑影。 “诸位是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谢清棋负手而立,腰间鎏金蹀躞熠熠生辉,冷声道:“背后说夫子坏话,言语粗鄙不堪入耳,还有脸自称读书人?” 他们虽不认识谢清棋,可单看她腰间蹀躞便知官职不低。有人膝盖发软,书册哗啦掉在了地上,强行辩解道:“学生只是……只是……” “只是活腻了。”谢清棋揪住方才最能起哄之人的衣襟,腰间横刀硌得对方肋骨生疼,“不如就将你们吊在明伦堂前,好好背一背《弟子规》‘尊师’篇。” “谢将军。” 清泉般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黎淮音不知何时下了课,抱着两卷书册朝她走来。 谢清棋松手的瞬间,那龇牙咧嘴的学生踉跄着倒在地上,一时也不敢爬起来,口中呼道:“夫子救我!” 黎淮音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论语》,微微抬了抬下巴,朝着地上书卷轻轻一点。 谢清棋当即会意,弯腰去捡,与此同时那坐在地上的学生也伸出手去,想要讨好方才有如天降的燕夫子。 “啧。”谢清棋不满地从他手中抽出书卷,动作间腰带上的玉扣叮铃作响。 黎淮音从谢清棋手中接过书,翻到一页,指尖在“君子坦荡荡”那句上轻轻抚过。 “祭酒大人今年七十有二,患眼疾已逾十载。”她忽然开口,瞧向几人,“既然诸位认为我一介女流不配在这里讲学,今后我的课许你们不来。” 谢清棋道:“既然燕夫子不再计较,我也不插手此事了。只是本世子一向敬重读书人,若是再听到类似的话,就让你们用舌头把《论语》抄上十遍!”担心再起流言,谢清棋只好先行离开,装作这次只是恰巧经过。 等到人都走了,几人面面相觑,声音颤抖:“她说她是谁?世子?” “她身上的官服是四品,不会是谢……那位吧?” “还能有谁?都是你,起的什么破话头,害得我差点没命了!” 回府后,谢清棋不满道:“为什么不让我出手教训他们?”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你就敢出手打人,若是闹到圣上那里……”黎淮音一顿,敛眸道:“只怕他也要为我赐婚了,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赐婚赐婚……他转行去做媒婆得了!”谢清棋不满嘟囔,也知道今日她有些冲动了。正要认错时,却见黎淮音带来的书册中夹着一张纸。 谢清棋将纸张抽出来,指尖捻开,念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这诗——”谢清棋拖长了音调,眉峰微挑看向黎淮音,“写得似乎有些缠绵。”她并不清楚这句诗的具体含义,只好不懂装懂,想着通过黎淮音的反应来推测。 黎淮音抬眸,就见谢清棋晃着那张纸,唇角还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是谁趁我不在放进去的。”黎淮音淡声答道。 谢清棋看着末尾处字迹清隽地写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轻哼一声道:“连名字都不敢写,谁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学生?” 黎淮音轻笑道:“写了你待如何?” “我……”谢清棋锋利的气场渐渐弱了下去,小声道:“我不能如何……阿音可会为这‘西南风’心动吗?” 黎淮音静静看她片刻,伸手抽回了那张纸,指尖一番,凑近烛焰—— 火舌瞬间舔上纸角。 谢清棋见她看都没看,心里的醋意削减了半分,笑叹道:“真羡慕那些监生,能时常看到阿音执卷讲学的样子。” 黎淮音道:“你这话好没道理。若说见到我,他们见到的是‘燕照雪’,又不是黎淮音。若说时常,你几乎夜夜来此……”说到这里黎淮音声音小了许多。 谢清棋:“好像是这样。” 谢清棋看了眼桌上剩下的灰烬,还是有些不自信,道:“你的学生们似乎都很有才华,只有我读书不多……” 黎淮音弯了弯唇,笑道:“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谢清棋思考片刻,摇头道:“不要。”她突然倾身向前,将脸凑近黎淮音,“我才不要做夫子千百学生中的一个。” “你究竟是想要还是不想要?”黎淮音有些无奈。 谢清棋:“我想要夫子教我的,是独一无二的。” 黎淮音目露疑惑:“比如?” “美人计。” 第83章 谢清棋主动请缨运送粮草 谢清棋只想着在外她是很多人的夫子,可现在她只是她一人的阿音,心里全是处于热恋的甜蜜,全然没有注意黎淮音越来越冰冷的眼神。 黎淮音道:“我不会。” 谢清棋不信:“阿音通晓古今兵法,怎么可能不会?还是说夫子在对学生藏私,不愿倾囊相授?” 黎淮音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瞥了眼谢清棋,忽而笑道:“好吧,既然你诚心想学,我就勉为其难教一下。” 见她答应,谢清棋心里的期待值拉到了顶点,阿音的美人计……嘻嘻。 一刻钟后,谢清棋笑不出来了。 “美人计的核心特点是以柔克刚、攻心为上、隐蔽性强……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 黎淮音从美人计的释义、历史典例说起,毫无波澜地讲到了核心特点,谢清棋看了眼手写版目录,接下来是美人计在军事、商业、官场中的应用。 谢清棋内心苦不堪言,终于忍不住道:“阿音,我要学的不是这个!” 黎淮音停笔,抬头问道:“你不是要学美人计吗?” 谢清棋:“美人计最重要的不应该是美人吗?不能空谈理论……是吧。” 黎淮音挑眉道:“你不是想学美人计,而是想做那个被使用美人计的人吧。” 谢清棋内心疯狂点头,目露期待,“若是阿音是那个美人的话……应该没有人可以拒绝。” “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只会理论。”黎淮音声音又冷了几分,“至于实战,世子不是早就体会过了吗?” “啊?什么时候……”谢清棋一头雾水。 “你从前的红颜知己,什么柳柳姑娘、杨杨姑娘,不都是别人送来讨好你的吗?这就是美人计,世子当初乐在其中吧。” “我没——” 黎淮音:“你如果怀念那样的日子,大可去找旁人,不要拿这种东西来羞辱我!” “我没有想要羞辱你!”谢清棋不明白她只是想逗一逗黎淮音,怎么会惹她生气成这样,委屈道:“在阿音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越说越委屈,眼眶蓄满了泪,“自我认识阿音以来,可曾做过一桩一件羞辱你的事?” 泪珠滚落砸在地板上的瞬间,黎淮音的心猛然一沉。 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她和原来的谢清棋不是同一人,怎么还会下意识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对不起。是我有些过激了。”黎淮音垂眸,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陌生。 谢清棋抿唇擦干眼泪,偏头去看黎淮音,“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嘛?” 会不会是她今日挑逗的言语太过分了,阿音毕竟不是她那个时代的人。美人计……听起来像是让别人献身一样,谢清棋暗怪自己口不择言。 黎淮音摇头,“我……” 她说不出口。这对谢清棋太不公平了。 黎淮音侧过脸,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不想做那样的事。” 那样的事? 谢清棋反应过来脸色一红,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兴起,想……调|情逗一逗你,没有说现在要……做那种事啊。” 黎淮音哑然,眼看着谢清棋误会得越来越深。 “阿音,我承认我对你有欲望——世俗的、甚至有些阴暗的欲望。”谢清棋手指微微蜷缩,仍然固执地注视着黎淮音,坦诚道:“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地主动靠近我,想要你清醒地为我沉沦,想要天上的明月独独照我,可即便在最不堪的幻想里,我也从未想过羞辱你,方才更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我说的不是那个……”黎淮音轻声道:“你可知,那个混蛋当初将我娶回家后,为何让下人打骂羞辱我吗?” 谢清棋道:“因为黎家退婚,她想要报复。” “这只是原因之一。她虽然是个草包,可却也有些上进心,知道自己读书不行,便想将我培养成——”黎淮音一顿,继续道:“想将我培养好后放在后院,将来送给旁人,好助她平步青云。她当初也说过,没有人会拒绝那种话。” 谢清棋想要抽死刚才的自己。 “我方才忽然想到她,没有控制住情绪,对不起。” “是我的错。”谢清棋完全没有怪黎淮音的意思,可心里却忍不住担忧,怎么她完全不记得原主做过这件事啊。 若是还有其他更过分的事…… 谢清棋安慰自己,没事的,只要阿音分得清她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就好。 后面谢清棋完全没时间纠结这个事情了,因为她再次上朝时,发现周昌玉也在,而且这家伙时不时就看向黎淮音。 谢清棋不敢在百官面前明目张胆看,气得暗暗咬牙。 萧还:“昨日得到消息,谢侯爷与禹国军队交战两次,一胜一败。” 总体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毕竟在谢侯爷过去之前,可谓是屡战屡败,最终丢城而逃。 百官纷纷夸赞谢侯爷实乃国之栋梁。 萧瑞道:“仗能打胜,离不开后方支持,周大人运送粮草也可谓劳苦功高。” 按照以前,会有不少官员出来附和,可今日他说完,朝堂上竟是一片安静,无一人出声支持。 萧还余光看了眼萧明烛,忽然下旨:“你说得有理,那就赐周爱卿官升一品,黄金百两。” 有人傻了眼,猜测道:陛下这是……在为三皇子撑腰吗? 林首辅奏道:“陛下,战事未结,不如待谢侯爷等人回来后一同封赏。”边境出生入死的将士还未得到犒赏,押运粮草的后方部队倒是先有了赏赐,这传出去只怕不利于军心稳定啊。 萧还仿若未闻,顾自说道:“粮草一事事关重大,接下来还是周爱卿负责。” 谢清棋主动站出来,请求道:“陛下,微臣虽愚钝,好在还有一身武艺,既然身在其位,自是不愿空领朝廷俸禄,请陛下允准微臣随周大人同去,以确保粮草无虞。” “准了。” 周卓行看着一旁的谢清棋,不禁有些头疼。她主动要跟着,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谢清棋冲她咧嘴一笑,“周大人多多关照。” 回到医馆,谢清棋给花云示范另一套针法,详细讲了每个穴位如何下针,下针深度。 花云听完,怔愣地看着木头人身上的穴位,道:“东家,我没有听懂。” “无妨,我会将每一步都写下来,你按照它日日练习。”谢清棋早有准备,打算在出发前将所有关于治疗寒症的方子都教给花云。 花云问道:“也是用来给燕小姐针灸吗?” 谢清棋动作一顿,担心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只教你治疗燕小姐病症的方法,对你太不公平了。” 花云摇头:“我和母亲的命都是东家救的,东家肯教我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这是我的福气,我一定会将它学好。” 谢清棋坦然一笑,认真道:“谢谢。若是我回不来,你就将我那些方子交给燕小姐,让她请名医来看,或许能够有为她治病的人。” 花云不解道:“东家,什么叫……您回不来?” 谢清棋哈哈一笑,摆手道:“没什么,若是我一直没出现,估计就是云游四海去了,你就当我不再回来了。” 谢清棋近两日都没有在燕府过夜,只说出发在即,想在家多陪陪母亲。 黎淮音自然不会反对,可又担心这是她的说辞。她是还在为那日自己误会她而生气吗?若是生气,可她又一次也不曾落下针灸。 直到临出发前一天,谢清棋才过来告别。 黎淮音闻到了她身上明显的汤药味道,担心道:“你生病了?” 谢清棋一愣,“没有啊。”随即举起胸前的长命锁,笑道:“阿音都送我这个了,我自然是百病不侵,长命百岁喽。” 黎淮音望着她浅浅一笑,主动抱紧了谢清棋,轻声道:“我舍不得你。”谢清棋不在的这两日,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她已经离不开她了。怕她生气,怕她不回来,甚至……怕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谢清棋脑子嗡地一下,有一瞬间她后悔主动请缨去运送粮草了。但也只后悔了一瞬间。 “和上次一样,我很快回来。”谢清棋下巴蹭了蹭黎淮音发顶。 黎淮音眼眶发红:“不要像上次那样辛苦,可以晚几天的……不要太晚就好。” “阿音放心。” 可是,仅仅过了三日,谢清棋在途中病死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 黎淮音甚至是过了一天才知道的,萧明烛将消息告诉她时,有些不忍心看她反应,偏过了头。 第84章 “那日你说,对我有世俗的欲望。” 病死…… 黎淮音后退了一步,手掌撑在桌边才勉强没有摔倒,喃喃道:“她前几日还好好的……说很快回来,怎么可能会突然病死?我不相信……” “我不信……” 口中说着不信,可黎淮音忽然想到告别那日,谢清棋身上有很重很重的汤药味道。难道她早就生病了吗……不会的,她医术那么好,怎么可能治不好自己,一定没事的。 萧明烛走过来想要扶一下黎淮音,被她躲开了。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是她的尸身已经在运送回京的路上了。” …… 三日后,定安侯府正门前的白幡在风中簌簌翻卷,黑漆描金的灵柩停在中庭,府中上下皆着素服,偶有压抑的啜泣声溢出。 街坊百姓路过时匆忙看一眼,也不敢驻足,低声议论道:“可惜了,这侯府世子这么年轻……” “我看是恶人自有天收!她从前可是有名的京城恶霸。” “积点口德吧,人都死了……” 萧婉华一袭素白丧服,脸色苍白如纸,一步一步走过御道,踏上汉白玉阶。 殿前太监慌忙上前阻拦:“长公主,陛下正在殿中议事,您——” “滚开。”萧婉华嗓音嘶哑,眼中寒光骇人,指节死死攥着手中的诉状。 殿门打开,萧还抬眼见到她来,眼皮忍不住跳了下,示意其余的人都先退下。 萧婉华缓缓跪下,将诉状高举过*头,一字一句恨意滔天:“臣妹状告周卓行蓄意谋害我儿,求陛下彻查,还侯府一个公道!” 想到谢平远还在边境,萧还放下朱笔,眸色深沉,下旨道:“让周卓行即刻返京!” 暮色沉沉,定安侯府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黎淮音刚踏上石阶,两名披麻戴孝的府卫便拦下了她,冷声道:“夫人有令,今日闭门谢客,您请回吧。” 黎淮音唇色苍白,强撑着挺直脊背:“烦请通传,燕照雪求见长公主,想为世子上柱香。” “世子灵堂,不迎外客。” 冷风吹过,黎淮音抬头,只见白色灯笼在朱漆大门上方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她早该知道的,她与谢清棋之间,本无名分。可是如今谢清棋躺在冰冷的棺椁中,她却连为她上一炷香的资格都不能有。 黎淮音渐渐目眩,再也压不住喉间的腥甜,吐出一口鲜血。 绿叶慌忙从后面搀住她,拿出帕子给她擦拭嘴角的血迹,无奈道:“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彻底垮掉的!” 黎淮音摇头,还想再跟府卫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响。 萧婉华下车,默然看着她,良久,眼中滑落两行清泪,颤声道:“开门,让燕大人送棋儿一程。” 灵堂白烛烧得只剩半截,一滴蜡泪缓缓滑下,好像真的在无声流泪。 黎淮音点了香,跪在蒲团上,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阿棋……” 泣不成声的呢喃过后,黎淮音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扑向棺木,纤瘦的十指紧紧扣在楠木边缘,竟是想要将棺盖掀开,哭喊道:“谢清棋!你答应我会回来的!你答应我的……” 萧婉华皱眉道:“燕大人!”她在灵堂时府中下人都不得靠近这里,所以此时身边只有华十安跟着。 华十安走上前想要拉开黎淮音,被绿叶伸手挡下,两人手上过了数招,谁也没退让半步,僵持在原地。 “若非棋儿生前曾对燕小姐有好感,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萧婉华哽声道:“如今你要在棋儿灵堂前胡闹,让她死了都不得安息吗?” 黎淮音咬唇止住哭声,眼泪一滴滴砸在棺木上,洇出一片片水痕。她缓缓闭上红透的双眼,额头抵着棺木,绝望地摇头。 萧婉华下了逐客令:“香也上过了,燕大人请回吧。” 黎淮音彷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踉跄后退。 棺木上被她掌心压过的地方留下了点点血迹。 绿叶轻推开华十安,过来搀扶黎淮音,眼见她唇上半点血色都看不到了,心疼道:“好啦,我们回家。” 何止嘴唇,若是黎淮音没戴面具,在场之人便能看见一张失了血色的脸,瓷白的肌肤下甚至隐隐透出青络。 两人转身走出几步,黎淮音忍不住再次回头。就在此时,她听到棺木中传来一声闷响。 黎淮音以为是自己也命不久矣,开始出现了幻觉。 可接着,里面传来更为清晰的拍打声,彷佛有人在里面拼命推着棺盖。 “阿棋……”黎淮音嗓音发抖,却并不是因为害怕,相反,她几乎是立刻跑了过去。 华十安和绿叶一同使力,将棺盖推开了半米的空隙,一只手从里面倏地伸出,紧紧扣住了棺材边缘。 谢清棋艰难地撑起身子,半坐在棺材中,长发散乱,脸色惨白,倒真像是附在人身上的女鬼。 她看到黎淮音时先是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气若游丝道:“阿音……我回来了……” 谢清棋刚从棺材中走出来,黎淮音便扑在了她身上,双臂死死环着谢清棋腰背,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谢清棋将她拥在怀中,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发梢,再抬眼时猝不及防对上了萧婉华几人错愕的目光。 萧婉华闭了闭眼,摁着心脏,长舒一口气:“谢清棋,你给我好好解释!” 几人到了房间,确保不会有其他人进来,谢清棋才道:“前几日我与周卓行喝酒……” 萧婉华打断她:“你先解释一下,阿音——是怎么回事?” 谢清棋暗道糟糕,方才她刚出来脑子昏昏沉沉,一时叫错了…… 黎淮音主动揭下了面具,看着萧婉华小声喊道:“萧姨。” “音儿你……” 萧婉华左看看“死而复生”的女儿,又看看“失而复得”的儿媳,心里激动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谢清棋却睁大了眼,立刻牵起黎淮音的手腕,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差?”待把脉结束,难以置信道:“这几日花云没有为你针灸吗?” 绿叶冷脸道:“别说针灸了,自听到你去世的消息到现在,她几乎滴米未进。就算被我盯着吃些东西,也会忍不住吐出来,铁打的人也遭不住!”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谢清棋哽咽着,不敢去看黎淮音。都怪她没有提前安排好,害得这么多人为她担心,害得阿音身体差到这个地步。 谢清棋慌忙起身:“我去准备些吃的。” “我去吧。”华十安道:“你闭气数日,身体还没恢复。” “多谢华姨。” 想起黎淮音的事情只说了一半,谢清棋忙道:“母亲,是我让阿音瞒着你改换身份之事的,您不要怪她。” 萧婉华啧道:“我几时说过要怪音儿,就你最会做好人。” “嘿嘿。” 萧婉华拉起黎淮音的手,愧疚道:“音儿,你离开这么久,第一次回来我就那样讲话,你别往心里去。” 黎淮音知道她是在说方才灵堂前的事,忙摇头道:“萧姨您别这么讲。” 谢清棋担心两人说到伤心处,黎淮音又免不得哭一场,提议道:“母亲,我有些头痛,阿音身体也不好,不如明日我们再谈吧。” “也好也好,你们快去休息,等下我让竹月将膳食送来。” 两人先回到谢清棋的房间,屋内陈设一如黎淮音离开那日—— 进入里间,黎淮音看到案几上那本翻到一半的诗集,失笑道:“你这是——” “睹物思人。不可以吗?”谢清棋抢答后顿了一下,有些难为情。 睹物思人—— 黎淮音眼眸轻敛,想到这几日她几乎将家中所有与谢清棋有关的东西都看了无数遍,摸了无数遍。她何止是睹物思人……她快要疯了。 谢清棋突然问道:“阿音,我被封在棺材中的时候,你是不是喊了我名字?” 听到棺材两个字,黎淮音猛然抬头,泪水瞬间决堤。 她切身体会过失去谢清棋是怎样有如剜心的痛苦,忍不住后怕:要是谢清棋醒来时旁边没人怎么办,要是下葬后她再醒来怎么办…… “阿音,你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谢清棋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只好抱紧她,哽咽道:“我在睡梦中听到你在哭,在叫我的名字,我就醒了过来。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黎淮音哭得更厉害了。 今晚她不回答谢清棋的问题,不问谢清棋假死的过程,也不责怪她的擅自决定,就只是看着谢清棋,像是她随时会消失一般。 两人躺在床上,黎淮音目光一遍遍描摹着谢清棋的轮廓,从眉梢到唇角,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骨血里。 谢清棋指尖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柔声哄道:“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几夜未睡,黎淮音的眼睫终于不堪重负,缓缓阖上。 谢清棋目光从她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缓缓移到她微蹙的眉心,再到泛红的眼尾,一夜未眠。 黎淮音第二日醒来,果然一睁眼就看到了谢清棋,安心的同时忍不住问道:“你一夜没睡?” “刚醒来不久。”谢清棋跳下床,道:“阿音今日可有什么安排吗?” 黎淮音摇头。 夕阳斜晖将尽,街上行人渐稀,老于掸了掸衣袖上的药尘,关上了悬壶堂的门。 他前脚刚走,谢清棋便与黎淮音一同下了马车,“咔哒”开了锁。 来到二楼,谢清棋看到房间里放好的几桶热水,满意道:“花云做事一向让人放心。” “阿音,你不开心吗?”谢清棋发现黎淮音从昨晚起变得有些沉默,忍不住担心她是受到了刺激。 黎淮音浅笑:“没有不开心。” 谢清棋压下心中的疑虑,当务之急是要给阿音针灸,她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最后一根银针拔出,谢清棋松了口气,指尖拂过黎淮音后颈上细密的汗珠,低声道:“好了。” 话音刚落,手腕突然被黎淮音抓住。 水声哗然,黎淮音转过身,湿透的青丝贴在肩头,眼中是倒映的烛火,和谢清棋。她指尖顺着谢清棋的腕骨滑下,与谢清棋的十指紧紧相扣。 接着,黎淮音带着她右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谢清棋呼吸一滞,全身僵硬,只有右手掌心能感受到瓷白肌肤下急促的跳动。 “阿音。”谢清棋总算想起要呼吸,气喘道:“阿音,你……” 水汽朦胧间,黎淮音走近了一步,唇贴在谢清棋耳畔:“那日你说,对我有世俗的欲望。” 第85章 “可是阿音,若是你嫁给别人,我也会死掉的。” 世俗的欲望…… 谢清棋垂眸,见那早在针灸时便彻底散开的单衣,松松垮垮地挂在黎淮音臂弯处,被水汽浸湿后紧贴着腰背。 黎淮音肩颈处的肌肤被热雾熏出了薄红,几滴水珠积聚在锁骨的凹陷处,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微微摇晃。乌发中露出的一截耳尖更是红得透顶。 黎淮音只听得到谢清棋急促的呼吸,却并未等到她的回应,心里竟莫名有些害怕,小声问道:“你……不想要吗?” 谢清棋脑海中轰的一声,那些曾被克制压抑的想法疯狂生长,连带着所有的悸动、渴望,宛如藤蔓由心脏攀附至全身,一寸寸将理智化为齑粉。 谢清棋低声气喘道:“阿音,我又不是圣人。” 说完再也克制不住,偏头吻在了黎淮音耳侧。温热薄唇紧贴肌肤的一瞬间,黎淮音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引得池水又荡开了一层涟漪。 谢清棋低笑一声,带着几分得逞的愉悦。 唇瓣相触,呼吸交缠,谢清棋抽回手,掌在黎淮音的后颈。 良久,她喘息着将人拦腰抱起,踏出玉池,脚下水痕蜿蜒,在地板上拖出一条深色的痕迹。 纱帐低垂,谢清棋将人放在榻上,俯身靠近,眼底暗潮汹涌,似乎要将人吞没。 天知道她帮黎淮音擦干身体时是什么感受…… 烛火轻晃,帐内只余两人交错的喘息,许久后,黎淮音忍不住主动牵了谢清棋的手,缓缓向下。 谢清棋却突然止住,似乎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黎淮音本想问她是不是不想,可见谢清棋眼睛微红的样子,分明动情得厉害,于是贴心问道:“你是不是……不会?” 谢清棋:“?” 什么人格侮辱! “当然不是!” 黎淮音忍着羞意:“那你为何一直亲……却不……” 谢清棋以手覆面,埋进了软枕中,一道闷闷的声音哀嚎道:“因为阿音你身体实在太弱了!需要静养,不能做这样……激烈之事。” 谢清棋觉得她能忍住,简直是圣人。可要是不忍,她就是禽兽…… 黎淮音轻闭双眼,她同样动了情,此刻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不好受,“那你为何不早些说清楚?” 谢清棋转头,小声道:“阿音方才那样……谁忍得住……我想着能亲一刻是一刻,船到桥头自然停嘛。” 黎淮音:“……” “可是我不想等了。”黎淮音望着她,眸中水雾渐起,颤声道:“昨日我被拦在侯府门外时就在想,原来你死后我连上一炷香的资格都没有。谢清棋,我们两个什么都没留下……” “我从来没觉得名分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在灵堂的时候,我好后悔与你写下了和离书……” 谢清棋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咬唇轻吸了下鼻子,安抚道:“我不会死,我一定会娶你的。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相爱过,特别特别相爱。等到黎家冤案平反,我就立刻娶你,好不好?” 黎淮音道:“所以,你假死是为了让圣上彻查周卓行,是为了我吗?” 谢清棋摇头:“粮草出了问题,禹国可是要打过来的,我是为了谢家,为了自己。” 黎淮音当然知道她这样说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谢清棋总是这样,好像为她做再多的事都是理所当然一样。 “可是,你怎么能够确定周卓行一定有问题?”黎淮音问。 谢清棋道:“本来没那么确定,我在路上故意激他,说有人暗通敌国,出卖粮草,回去要回禀圣上。他肯定心虚了,晚上便找我喝酒,在酒中下了毒,那时候我就确定了。” 黎淮音嗔怒道:“知道有毒你还喝!” 谢清棋嘿嘿一笑,“那种毒都是小意思,不会有事的。”见黎淮音脸色沉下去,忙解释道:“我喝毒酒前吃了解毒丹。” “那你为何昏迷不醒?” 谢清棋道:“准确来说不能算昏迷,那个时候不论谁来查验,都会觉得我真的死了。我研制的闭气丸,能让人保持七日假死人的状态。” “七日?”黎淮音疑惑道:“可是昨日才第六日啊。” “或许是受了解毒丹的影响,药效少了些。”谢清棋如此推测着,忍不住好奇道:“阿音,你当时真的没有喊我名字吗?” 黎淮音想到那日的失态,否认道:“没有,你的幻觉。” 谢清棋喃喃自语:“也是。我倒是不知道吃了闭气丸居然还会做梦,回去得好好再研究一下。”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黎淮音听到她还想尝试,生气道:“万一七日后你醒来了旁边恰好没人在怎么办?你出了事……我和萧姨怎么办?” 谢清棋:“不会有事,我带了刀,削铁如泥,旁边没人我也能自己出来。阿音,我只是……只是想早些娶你,能够光明正大地和你站在一起,我不想时刻担心被他赐婚,不想在人前装作与你不熟的样子,不想时刻有失去你的风险了。” 黎淮音望着谢清棋,问道:“娶我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 谢清棋点头。 “谢清棋!你不娶我我只是伤心难过,你要是死了,我真的会……”黎淮音眼中滑落一行泪:“我真的会一起死掉的。” 谢清棋与她额头相抵:“可是阿音,若是你嫁给别人,我也会死掉的。” 气氛正伤心时,谢清棋忽然道:“阿音,这几日你不能再哭了。” “为何?” 谢清棋道:“伤身。我们抓紧静养些时日,我不想做圣人了。” ——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满朝哗然。 大学士周卓行在朝中德高望重,门生故吏不少,儿子周昌玉少时做皇子伴读,又在此次殿试中夺了榜眼,一时间人人艳羡,说生子当如周家郎。 可谁知,周昌玉竟在文武百官面前,举报自己父亲通敌卖国,提供往来密信,指控周卓行与禹国勾结,泄露军机,害死定安侯府世子谢清棋。 皇帝大怒,当场命人拿下周卓行,满朝文武无一人质疑。毕竟,若无此事,谁会举报自己亲爹呢? 有人上奏道:“陛下,通敌卖国之罪,理应满门抄斩,只是将周大人押入狱中,处罚是否过于轻了?传出去恐难以震慑众人啊!” 萧瑞冷哼一声,道:“满门抄斩?李大人别忘了,是周翰林一心为国,大义灭亲,难不成连他也斩了?父皇一向仁德,自然是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无辜?朝廷律法严明,下官不过是按律行事。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您前些日子称赞周大人,让陛下嘉奖于他,现如今是不是应该避嫌啊?” 萧瑞见他竟然想将火引到自己身上,怒道:“你!”这李廷居然敢这么大胆,全然忘了从前是怎么求自己提拔的!如今眼见他失势,转头便讨好萧明烛…… 林首辅轻咳一声,启奏道:“陛下,微臣以为周大人固然罪不可恕,可周翰林是陛下钦点榜眼,实乃朝廷栋梁。此次大义灭亲之举,足见其忠心,望陛下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廷道:“可是当初黎望叛国,黎家可是满门——” 萧还:“住口!” 李廷慌忙跪下,道:“臣……臣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 “周卓行的案子就交由林爱卿来办,退朝!” 萧明烛来见黎淮音,看到谢清棋后不免吓了一跳,震惊道:“你……没死?” 谢清棋:“如殿下所见,我好好的。” 萧明烛疑惑不已:“可是,宫中仵作验尸说你被毒死了,难道那不是你?” 谢清棋笑道:“确实是我,此事说来话长。” 萧明烛听完后,摇头轻笑道:“周卓行自信以为那毒药能让你经脉渐渐衰竭,看起来就如病死一般,谁知道你将毒药解了,反而另给自己下毒。” “他自作自受。”谢清棋不免可惜道:“只是没想到周昌玉会出来举报他,更没想到圣上全然没有重查黎家案子的意思。” 黎淮音道:“害你一事他逃脱不了,又因为粮草被劫,周卓行百口难辩,只好弃车保帅让周昌玉揭发他。可对于从前之事,他决计不会承认的,否则就是在当众打陛下的脸。” 萧明烛有些愧疚道:“抱歉,今日李廷只说了一嘴,父皇就勃然大怒,我实在不好再提黎家之事。” 黎淮音平静道:“没事,我早知道的。” 谢清棋暗暗咬牙,看到萧明烛后又忽然来了精神,道:“殿下,看来只能等您登基了。” 萧明烛哈哈笑道:“是啊,所以表弟你一定要努力,帮我得到那个位子。到时候,你就能娶到我们淮音了。” “多谢殿下画的大饼。”谢清棋呵呵一笑,反应过来后皱眉道:“什么你们淮音!” —— 萧瑞盯着周昌玉,冷声问道:“你爹通敌一事,你当真不知?” 周昌玉跪下道:“殿下,微臣当真不知。父亲将此事告知我时,微臣也震惊不已,不过,揭发一事确实是微臣与父亲商量好的,只求能保全周家。” “起来吧。” 萧瑞看了眼慢吞吞给自己涂药的老道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另一条腿将人踹倒在地,“本王的腿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这些天日日用你的药,也没看出来效果!朝堂上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从前不过是本王的狗,如今都围在萧明烛身边,冲我乱咬乱叫!” 楚云卿听到动静,示意旁边的下人将道士扶起来,连忙道歉:“道长,殿下他一时心急,您别往心里去,我们楚家再捐三千两银子修缮道观。” 等道士出去后,楚云卿将盛着丹药的盒子放在萧瑞面前,温声道:“殿下不要着急,您的腿需要静养,毕竟是伤筋断骨,哪能这么快就好起来。” 萧瑞捏起药丸吞下,叹气道:“每次吃下这药,疼痛倒是能减弱几分,可这腿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楚云卿:“殿下,长鹤道长隐于深山,此次能来是我拜托父亲费了好大力气找来的,您好歹对人客气些。宫中御医可是断言您的腿好不了了,长鹤道长是最后的希望。” “我知道了,多谢夫人替我着想。”萧瑞牵过她的手,忧心道:“我就是眼见朝中大势朝萧明烛一边倒,忍不住着急。” 楚云卿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趁着给萧瑞递茶装作不经意地抽回手,“殿下不必担心,林首辅这个人一向守旧,绝不会站在萧明烛那边的,我们胜算仍然很大。” 第86章 “明烛暂代朝政吧。” 儿子举报亲爹通敌叛国已经够震惊朝野了,却没料到还能有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发生,那就是—— 定安侯府的世子竟然死而复生了! 要知道周卓行被彻查的导火索正是谢清棋之死,如今他锒铛入狱,即将人头落地,他害死的人却突然又活过来了。 听说此事的百姓惊得目瞪口呆。 “好人有好报?” “祸害遗千年吧……” 侯府白事变喜事,萧婉华直接命人在城外搭建粥棚,连着施粥十日。 萧还看着下面生龙活虎的谢清棋,也不免有些匪夷所思。 萧瑞哼笑道:“表弟既然安然无恙,为何要联合姑母欺瞒圣上,害得父皇和我都好一顿伤心。” 谢清棋道:“微臣让陛下忧心,罪该万死,只是欺君之罪断然不敢承认。许是周大人当初下毒的剂量少了些,也或许上天觉得微臣命不该绝,让臣在棺材中突然醒来。” 萧还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能醒来咳咳咳……再好不过了。” 仵作是他亲自派去的,尸体做不得假,周卓行对下毒一事也供认不讳,事到如今,他这个做舅舅的还能说什么? 周昌玉自然想到了是谢清棋假死陷害他父亲,可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新仇旧账,只好来日再算。 退朝时,谢清棋偷偷看了眼萧还的脸色,果然不太好,心想难怪他今早咳了数次,临走时太监搀扶得格外小心。 周昌玉拦在黎淮音面前,微微颌首:“燕大人,家父人在狱中,我实在无心授课,能否劳烦燕大人暂代几日?” 黎淮音表情未变,正要拒绝就听到身后传来谢清棋的声音。 只见她清了清嗓子,正跟人笑着打招呼:“文大人,好巧啊!”余光却不停看向黎淮音这边。 巧?文璐有些尴尬道:“谢大人说笑了。”待看到谢清棋眼神示意前方两人,她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犹豫片刻走上前道:“燕大人,您还记得过两日的诗会吧。” 黎淮音道:“自然记得,多谢文大人提醒。” 周昌玉本想拿出书卷告诉黎淮音上次讲到了哪里,闻言只好放弃,道:“既如此,就不麻烦燕大人了。” 他抬头看向谢清棋,扯了扯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 谢清棋回到府中,没有见到萧婉华,问了下人才知道她一整天都在库房。 谢清棋赶过去时,就见库房中大半檀木箱笼敞开着,锦缎、珠宝、金器数不胜数,萧婉华端详着一把玉如意,几个丫鬟捧着礼单低声核对。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要不是几个丫鬟脸上笑得开心,她都以为这是要举家迁走了。 “棋儿来得正好。”萧婉华抬手招她近前,脸上笑意遮不住:“这些啊,是我为你娶妻预备的聘礼。” “娶妻?”谢清棋让丫鬟们下去后皱眉道:“母亲知道的,孩儿已心有所属。” 萧婉华压低声音道:“母亲当然知道,要不是音儿,我也不会准备这许多超出祖制的东西。” “可我们……还不知道何时能……” 萧婉华不以为意道:“圣上虽然下旨不许你另娶妻室,可待你父亲凯旋归来,到时候陛下论功行赏,我让你父亲求陛下赐婚就是,音儿就以燕照雪的身份嫁入我们侯府。” 谢清棋摇头:“不行,我要娶的是黎淮音,只能是黎淮音。” “你这孩子,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不一样?” 谢清棋不想说黎家之事,便胡搅蛮缠道:“阿音更好看~再说我们拜堂成亲时,若她要戴着面具,拜的岂不是假天地,到时候神仙不保佑我们百年好合怎么办?” 萧婉华无奈道:“你啊你!” “你啊你!”黎淮音见到谢清棋,无奈道:“今日你即便不让文璐帮忙,我也会拒绝,你又何必得罪他呢?” 谢清棋不以为意道:“我都把他爹送进大牢了,还差这点小事得罪吗?” “也是。” 谢清棋不满道:“上朝时他总是看你,显然不怀好意,阿音你要小心周昌玉这个人。” 黎淮音盯着谢清棋片刻,忽然极轻地笑出了声。 谢清棋见她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却依然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忍不住跟着笑道:“你笑什么?” 黎淮音道:“你可知外面有传言说……你看上了他?” “他?周昌玉?”谢清棋瞪大眼睛,“我可是把他爹送上断头台了!” 呵,简直太可笑了! 黎淮音轻咳一声,道:“你上朝时总盯着他看,旁人都说你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便要毁了周家。” “那是因为我不敢看你,只好瞪他了!”谢清棋气得太阳穴都在跳,“阿音你还笑,我要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笑啦。” 见她还在笑,谢清棋捉住她的手,意味深长道:“阿音还是小心些为好,我若是因爱生恨的那种人,早该……” “早该怎样?” 谢清棋揽过她的腰,轻声道:“早该把你锁在……”她故意忽然噤声,紧紧盯着黎淮音薄唇。 “好啊。”黎淮音故意凑近。 谢清棋用牙尖咬住了黎淮音垂落的鬓发,咬牙切齿道:“你就是仗着身体还未恢复!” 因着凤羽营在第一次运送粮草时留在了边境,所以谢清棋这次回来后清闲了许多,没有军中事务要忙,整日不是待在燕府就是去医馆。 萧姝嫣话本看到无聊时,便来打趣她:“谢清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什么时候喜欢读书写字了?” 谢清棋头也不抬,得意道:“这是你燕姐姐单独教我的课业。” 萧姝嫣瞥了眼上面晦涩难懂的东西,感叹道:“难道以后连你都比我强了嘛——” “我本来就比你强!” 谢清棋指尖点着书页上黎淮音留下的一行朱批,又翻出一旁的《北征录》,两相对照,将黎望当年画的布阵图看了又看。 心里忍不住感慨道:“若阿音是武将,想必调兵遣将不输当年的黎将军。” 谢清棋对行军打仗之事本无什么兴趣,可这些兵书中全是黎淮音的批注和总结,想到能与黎淮音谈论这些,也为了不输给国子监的那些学生,谢清棋学起来堪称刻苦。 半月来,前方战报两天一传,胜负基本各占半数,正在所有人以为禹国会被拖得认输时,谢侯爷病倒的消息忽然传来。 主帅卧病,军心不稳,已经连败三场,燕云城危在旦夕。 萧还听到消息时,气得将桌上奏折横扫落地,咳嗽不止,竟是晕了过去,直到三日后才醒。 此时金銮殿内,气氛死寂,林首辅笼着袖中的奏折,眼角余光频频扫向萧瑞。 萧还半倚在龙椅上,面色灰败,声音低沉道:“前方战事紧急,诸位爱卿可有想法?” 林首辅道:“陛下龙体抱恙,这几日未能临朝,朝廷内外乱作一团。老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先议储君之事,早定国本以安民心。” 话音刚落,殿内便隐隐骚动。 萧还道:“林爱卿以为,可立谁为储君?” 林首辅:“三皇子心智坚毅,德才兼备,昔年治理漕运,赈灾安民,无不亲力亲为,此等闲德,当立为储——” 萧还垂眸立于一侧,神色如常,可袖中的手已经攥得发青,余光忍不住去看旁边的萧明烛。 萧明烛凤眸低垂,面上无波无澜。 有武将反驳道:“三殿下固然贤能,可边疆未平,两军交战,若是敌国以‘未来天子不健’为由动摇军心,只怕要生出祸端。” 李廷道:“臣以为,公主殿下天资聪颖,仁德广布,去岁赈灾更是活民无数,乃是储君之选。” 林首辅一派不满道:“自建朝以来,从未有女子称帝的先例!” “陛下圣明,首开了女子科举,钦点的状元也是女子,没有先例便开先例!” “若论文韬武略,诸皇子中无人可出公主殿下其右!” 大理寺卿道:“去岁漕银失窃一案,是公主殿下带人彻夜核对账册,揪出真凶。老臣执掌刑狱十余载,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心思缜密之人。” 眼见朝堂局势一边倒,萧瑞额头不禁出了汗。 萧还打断吵成一团的众人,道:“既如此,就改日再议。” 黎淮音缓步出列,玉笏轻扣,道:“陛下龙体一向康健,如今只是暂时欠安,微臣以为立储之事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实乃前方战事。” 萧还脸上有了些笑意:“燕爱卿有何高见?” 黎淮音不疾不徐道:“两位殿下均熟知朝务,若选其中一人暂代国事,既可安朝局,又可全陛下调养之宜。待陛下龙体康健,再议储君不迟。” 萧还眼神微动,手指缓缓摩挲着龙椅,似在权衡。 良久,哑声道:“明烛暂代朝政吧。” 萧瑞脸色骤然惨白,袖中骨节咯咯作响,几乎要捏碎。这个燕照雪说得好听,什么暂代国事,什么选出一人,她明显在用战事提醒陛下他的腿疾,分明就是为了让萧明烛赢得先机! 萧还:“至于谢侯爷病倒一事——” 周昌玉迫不及待道:“陛下,虎父无犬子,臣推举谢将军代父出征!” 有人反对:“这怎么能行?打仗不是儿戏,谢将军不过二十,从未有过打仗经验……” 又开始吵了…… 萧还摆摆手:“此事就由明烛来定吧。” 萧明烛回头看了眼黎淮音,脸色有些为难。 第87章 “你是打算圣人做到底?” 燕府。 萧明烛似乎心情还不错,哪怕此刻有些为难,表情也不似平日有压迫感,“你若不想让表弟前去,我会另择人选。” 黎淮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谢清棋,眼神中带了些不自知的挽留。 “我愿意去。”谢清棋回答得很快,似乎没有犹豫。 哪怕早已料到,黎淮音心里悬着的石头还是又沉了几分。可她不能阻止,也无法阻止,尤其是,在萧明烛说完前方将士不止谢侯爷一人病倒的隐情之后。 萧明烛道:“此次前去,我给你多配几个御医带着。” 谢清棋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的样子,“殿下,能给点有用的东西吗?” “知道你医术好,但是根据边境传来的消息,此次病情来得*凶险,不知道是不是瘟疫。你毕竟经验少,有他们帮忙总归省些力气。”萧明烛道。 黎淮音心里默叹了口气。 但还是提起精神分析道:“应该不是瘟疫。否则敌军不会穷追猛打,而是应该退避三舍,等着我军崩溃。显然,这个病传染不了他们。” 谢清棋疑惑道:“难道是他们投毒?”可要是投毒这么简单,还打什么仗啊,直接给人都毒死好了。 黎淮音垂眸道:“这只有等你到了边境才能知道。” 萧明烛看着好友难过,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愧意。黎淮音为她出谋划策,助力甚多,而她明知道上次谢清棋“死”时黎淮音有多崩溃,现在仍然要让谢清棋去最危险的地方。 可谢清棋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则,谢清棋医术不错,前方病着的谢侯爷是她的父亲,她必定会拼尽全力。 二则,朝中林首辅一派迂腐保守,反对女人把持朝政,若是换了其他武将,难保战事结束后不会逼她让位。而有黎淮音在自己这边,不必担心谢清棋拥兵自重。 这也是,权衡之下的最好选择。 萧明烛起身,道:“这两日你们就不必上朝了,表弟收拾一下行装,多陪陪淮音和姑母吧。” 待人走后,谢清棋当即贴近黎淮音,亲昵道:“现在阿音不需要和我避嫌了吧?”就算赐婚,也是萧明烛给她们两人赐婚。 黎淮音道:“你人都要走了,我纵使不想避嫌,也无可奈何。” 谢清棋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来了一丝不满。 阿音很少这样,莫名有些可爱。 “阿音,我这次是去治病救人,不是冲锋陷阵,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谢清棋知道她在担心自己,耐心解释。 “若是我没有让你看那些兵书,你是不是就不会——”黎淮音微微蹙眉,旋即无奈一笑。 不会的。比起将军,谢清棋更是医者。 果然听谢清棋道:“有阿音和殿下坐镇后方,我看不看兵书都可以赢。” 谢清棋不想见她难过,小心牵起黎淮音的手,眨眨眼:“阿音,这两日你陪我去侯府收拾行装好不好?” “萧姨自然会为你备好,再说,我又不知你东西放在何处。”黎淮音故意不应。 谢清棋只好说实话:“既然如今不用避嫌了,我就是想让别人知道阿音与我关系……非同寻常,省得某些人趁机接近你……” 萧婉华将熏过兰香的里衣贴着箱底铺平,又从袖中拿出在宝光寺祈的平安符,压在了下面。 “母亲,冬衣大可不必带着吧?”谢清棋有些无奈,“孩儿是去打仗,又不是云游。” 萧婉华不答,又装进去几盒盐渍梅子,“路上嚼着提神。” 谢清棋倚着门框,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随口道:“若是孩儿此次立下大功,是不是可以以女儿身份示人了?” “你给我好好的回来,什么立功不立功的,你的安危最重要,明白了吗?”萧婉华叮嘱道。 谢清棋抿了抿嘴,道:“母亲,我女扮男装这些年您也没少提心吊胆吧?我知道,您担心真相被戳穿后父亲会怪您……” “那倒没有。”萧婉华又说一遍,“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他怪我。从前我是怕他看你是个女孩,在外面找其他女人,将来把偌大侯府交给外室之子。现在我是怕圣上收回赐给侯府的世袭罔替,毕竟爵位向来都只是传子不传女。” 谢清棋想了想,萧明烛继位后这规定应该就不存在了。皇位都能传女,更何况小小爵位。 “若是孩儿自己能挣来富贵,母亲也就不必担心了,这侯府爵位不要也罢。” 萧婉华道:“凭什么不要?若不是当年母后将我嫁到谢家……”似是忆起往事,声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惆怅:“定安侯府未必就有今日荣光。这本就是属于你的。” 见谢清棋还要再说,萧婉华赶她道:“好了好了,你别在这里碍事,我都忘了收拾到哪里了,快去房间里陪陪音儿。” 说到黎淮音,萧婉华脸上有了些笑意,她这女儿和儿媳算是板上钉钉了。 谢清棋轻推开门,端着一碗汤药,悄悄走近桌边背影。 “今日的温络饮……”谢清棋话音戛然而止。黎淮音竟在翻阅她前些日子学习兵书的心得,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都这时候了,是不是有些……” “不晚。你学得很好。”黎淮音将朱笔放下,接过谢清棋手中的药,不急不缓地喝完。锦帕在嘴角轻按两下,才道:“只是这里有一处……” 谢清棋坐在一旁,将头凑近。起初还算认真,可渐渐地,便忍不住走了神。 为什么阿音的声音如此好听?每个字都像一颗青玉棋子落在棋盘上,泠泠荡开,余韵无穷。尾音上扬时,又藏了些许几不可闻的温柔。 “死地则战之意……”清冷嗓音忽然一顿。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颤抖的痕迹。 谢清棋鼻息贴在她耳后的一片雪肤上,低声道:“今日就到这里罢……”修长手指从黎淮音执笔的指缝中穿过,轻轻抽走了那管紫毫。 “别闹……”黎淮音蹙眉,出口的警告却因尾音轻颤失了威严,带了些似嗔非嗔的意味。 黎淮音本想摁住谢清棋不安分的手,却被她顺势带入了怀中,紧接着腰间一紧,整个人跌在了谢清棋腿上。朱笔滚落,在素白裙边拖出一条迤逦红痕。 “你……”惊呼声还未出口,谢清棋已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黎淮音本想推开谢清棋的手指正抵在她的胸口处,此刻缓缓收紧,将谢清棋雪青色的衣襟抓出了几道褶皱,齐整的领口扯开了半幅。 仰头承接,唇舌相触,黎淮音喉间溢出一声轻哼,未尽的言语全被碾碎成了喘息。 窗外忽然滚过一道闷雷,雨点落下,渐渐密集,砸在青瓦上发出声声脆响。 “下雨了……”黎淮音偏头,却被谢清棋捏着下巴更深地吻了上来。 “嗯……不用管……”谢清棋叩开齿关,将人压得后仰。外面雨势渐大,唯闻仰颈喘息。 萧婉华敲门不见人应,便推门走了进来,“谢清棋,你的衣物都放在——” 六目相对。 此时,谢清棋衣领微敞,黎淮音坐在她的腿上,两人嘴唇异常红润…… 哎呀!这可真是!哎哟! 萧婉华连忙捂眼转身,假装没看到,喊道:“十安,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簪子放在东厢房……” 黎淮音耳尖的绯红一路延至脖颈,推开谢清棋走到了一旁,双手掩面。 谢清棋也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走过去,扯了扯黎淮音袖子,“阿音?” “闭嘴!” 晚膳时,几人默契地假装无事发生。 用过膳,谢清棋正要和黎淮音一同回房,却突然被萧婉华叫住,说有事嘱咐。 黎淮音隐隐担心,会不会是因为今日之事,萧姨对她有了不好的看法…… 檀木匣子“咔哒”打开,萧婉华指了指里面的丝绢。 “母亲这是……”谢清棋捏着丝绢一角拎起,忽见十数张绢画层层展开。画中女子交颈而卧的姿势……远比她从前看过的某色小说直白百倍。 绢画边缘有一行小字,辨认过后,发现写的是:臂缠当缓,舌渡…… 谢清棋忙放了回去,耳后烧得通红,“您……您怎么……” 萧婉华压低声音:“你既然认定了音儿,总该学着些。” “可是……” “可是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下面那个?”萧婉华脸现惊疑。 谢清棋:“不是不是,就是对您有这个东西……有些惊讶。” 谢清棋没有再打开匣子,回到房间后将它悄悄藏在了柜子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更漏滴到三更时,谢清棋还没睡着,满脑子都是看到的那副春|宫图。 外面风雨未停,雷声时而轰响。 不知是第几次扭头看黎淮音的睡颜时,谢清棋忍不住将唇覆了上去。 起初,她只敢在唇边舔舐,生怕扰醒了黎淮音。可情念愈深,谢清棋渐渐往下,齿尖轻轻咬过细白脖颈,来到锁骨。 良久,就在谢清棋又亲回到薄唇时,黎淮音睁开了眼。 眸色清明,夹杂着情|欲,总之没有一丝睡意。 一声很轻,很短的呵气传到了谢清棋耳中。 似乎是被气笑了。 下一秒,谢清棋听到黎淮音用克制的气声问她:“你是打算圣人做到底?” 第88章 什么圣人,见鬼去吧。 谢清棋半撑着的身形一顿,耳尖在黑暗中倏地红了起来,心虚道:“……你没睡?” 黎淮音没应声。 前一秒还在旖旎的气氛忽然冻住了。 外面下着雨,房间漆黑一片,谢清棋没办法看清黎淮音的脸,但直觉告诉她黎淮音似乎有些生气了。 黎淮音从前生气时,要么不说话,要么让她滚。 现在显然是选择了前者。 谢清棋翻身下床,将床尾的烛火点亮,房间里有了一方暖光。 回头见黎淮音已经坐起身,定定地看着她,素来清冷的眉眼微蹙,无声表达着不满。 黎淮音眼神在她唇上点了点:“你这样,我如何入睡?” 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又意有所指。 谢清棋心跳如鼓,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神,视线往下。 可这样一来她便瞥见了对方被自己蹭得松散的衣领,以及连带着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 谢清棋喉间发紧,下意识想要辩解,又咬着内侧嘴唇堵了回去。 有什么好辩解的? 阿音问她是不是打算圣人做到底,显然是愿意与她,嗯。 谢清棋暗暗后悔方才的冲动,尽力压下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某些蠢蠢欲动的念头,有些难为情道:“一时没忍住……就……咳。” 黎淮音挑眉:“为何现在又能忍住了?” “那不是阿音身体不好嘛。”谢清棋小声嘟囔,满脸无辜。 黎淮音淡淡扫她一眼,轻呵一声,“我忘了。” “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连床都不敢上来了?” 谢清棋躺了回去。 烛火“噼啪”一声,黎淮音轻轻叹了口气。 谢清棋借着昏暗的烛光,将此刻黎淮音落寞的神情尽收眼底。 谢清棋:“怎么了?”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黎淮音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得到答案一样。 谢清棋一怔,还未开口,黎淮音已经别过脸去,肩膀微微发抖。 她在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不是——”谢清棋伸手想碰她,又不知道该碰哪里。 窗外雨声淅沥,衬得黎淮音嗓音有些哑:“你的案几上,放着为我写的药方。” 谢清棋眉头一皱,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黎淮音:“前些时日的药方,上面写着‘忌房事’,可这几日的药方,并未出现。所以这一次,不是我身体的原因,对不对?” 黎淮音蜷缩着身子,像只受伤的小猫,连声音都带着细碎的疼。 谢清棋寻到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等我这次回来,好不好?” 黎淮音忽然转过头看她,红了眼眶,“你是在怕……怕自己回不来,才不答应我吗?” 谢清棋没有反驳。 沉默像一把钝刀,割得两人心口都在发疼。 黎淮音将眼泪忍回去,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谢清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没有这一步,我将来就还能再爱上旁人?” “你若是不愿,直说就是,但以后不要再做那些亲密的动作来……折磨我。” 谢清棋不知道点亮烛火是对是错,她此刻对上的是一双泛红的眼睛,清傲的眸子里蒙着水雾,里面盛满了委屈。 她怎么可能不想,“忌房事”那几个字被她用朱笔圈了一圈又一圈,都要把纸洇透了。 谢清棋呼出一口气。 什么圣人,见鬼去吧。 谢清棋扣住一条细腕,将人拽进了怀里,吻得又凶又急。 黎淮音还在生气,喘息着推开她:“说了不准亲……” “不要做些前戏嘛……”谢清棋压低声音。 黎淮音怔住了,被她过于直白的话。 谢清棋扬唇一笑,指尖刚抚上黎淮音的腰,便觉她轻轻一颤—— 手指顺着腰线游走,带出了一声极轻的喘息,黎淮音立刻咬住了下唇,偏过头去。 “……阿音,别躲。”谢清棋低头去寻黎淮音的唇,在对方轻颤的呼吸间含住下唇,舌尖从上面轻轻划过几下,便赶着去叩开贝齿。 指尖挑开衣带时,身下人下意识绷紧了腰线,紧紧攥着锦被。 谢清棋低笑着在她耳垂轻咬一口,“……放松。” 寝衣滑落,彻底露出雪色肌肤,映在了谢清棋眼中,化作毫不遮掩的欲念。 吻沿着颈线下滑,在锁骨处留连,细细啃咬。指尖也在沿着腰线下滑…… 夜雨潺潺,屋檐下滴落的雨珠连成银线,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窗纸在风中轻颤,引得烛火摇曳,在纱帐上投出纠缠的身影。 外面雨势渐急,满室的喘息声中混入了一声呜咽,随即淹没在潮声里。 纱帐下,黎淮音清冷的面容染上一层绯色,眸中水光潋滟,眼尾泛着薄红。 谢清棋伸手替她拨开额边的一缕青丝,痴痴地看着,无声低笑。 好喜欢阿音! “好喜欢阿音。”谢清棋凑上前,在黎淮音嘴角亲了一下,“早知如此,就该早些……”满足自己的欲望。 黎淮音抬眸瞪她,似嗔非嗔,没有半分威慑。 谢清棋眼睛更亮了,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又忍不住活跃起来,跳得越来越快。 黎淮音实在太累,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轻轻阖上了眼。 “阿音……”谢清棋食髓知味,得寸进尺,又粘了过来,不安分的手却被黎淮音摁住。 黎淮音嗓音带着倦懒的哑:“你不困么?” “不困。”谢清棋贴近她,身体很烫,声音染上了情欲:“阿音……我还想要。” 此话一出,黎淮音的心情也无法平静了。虽然大脑还陷在方才的余韵中一片空白,可身体渐渐又有了些反应。 今夜是她们两人的第一次,面对交付身心的挚爱之人,她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镇定。 可是…… 黎淮音窝进谢清棋的怀中,温柔、羞赧、带了些撒娇意味地小声道:“阿棋,我好困。” 再来一次……她真的有些承受不住。 谢清棋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手臂环上黎淮音的腰,不舍道:“好,我陪你一起睡。” 雨声渐歇,谢清棋感受着身旁的温香软玉,心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难怪君王不愿早朝。 若是能与阿音共沉沦,她也不稀罕什么江山。 谢清棋激动地一夜没睡着,脑海中全都是昨晚的旖旎画面,不知不觉天色已亮,雨也停了。 黎淮音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见她迟迟未醒,谢清棋有些不放心,忙搭腕诊脉。 见没什么事才放下了心。 看来真的是累到了。 谢清棋武功不错,体力自然也好,第一次下手没轻没重,就……有些纵欲……好在不算过度。 一缕晨光落在黎淮音颈侧,恰好映在昨夜留下的淡红痕迹上,谢清棋眸色一深,喉间微动。 谢清棋忍不住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黎淮音被她闹醒了,睁开眼,刚想开口时突然意识到—— 她们两个此时好像,不着寸缕!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没记错的话,寝衣应该是被谢清棋随手扔在了地上。此刻好像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阿音醒啦。”谢清棋又亲了一下。 黎淮音忍着羞意:“我们的衣物……” 谢清棋半撑起身子,装模作样看了眼,“好像够不到,不然不穿了吧。” 黎淮音:“……你是不是故意——” “呜——” 谢清棋欺身上来,手指不安分地游走,趁着唇分间隙呢喃道:“现在用不着穿。” 黎淮音推拒了几下,意识很快坠入了模糊。 再一次醒来时,已经到了晌午。 黎淮音起身时感觉腰彷佛不是自己的了,酸得厉害。 “阿音你醒啦~”熟悉的声音传来。 黎淮音看了眼穿戴整齐、笑容璀璨的谢清棋,又看了眼外面天色,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89章 “我与她,两心相悦。” 黎淮音:“怎么不叫醒我?” 睡到日上三竿,等下见到萧姨要如何解释…… 谢清棋嘴角翘起:“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打扰你。” “不忍心?”黎淮音眼尾轻挑,如薄雪掠过眉梢,凉沁沁地扫了她一眼,薄唇抿成了一道矜持的弧。 分明是有些恼了,可她眼波流转间带着不自知的柔情,三分冷意也就堪堪发挥了不到一成。 谢清棋站在原地,指节蹭了下鼻尖,有些心虚,但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 窗外细碎的阳光透进来,铺在她黑色的瞳孔中,漾着粼粼的光,更显得一双眸子乌润透亮。 黎淮音在被子里的手指悄悄蜷了起来,可目光仍定定落在谢清棋脸上。 一个人能被骂败絮其中,前提是要金玉其外。 谢清棋生得极好,眉眼如墨笔勾勒,既含有女子般的精致,又有少年的清俊,少一分则俗,多一分则悍,恰是好一副模糊阴阳的相貌。 书中玉颜不如纸上墨。当真吗? 想到这个疑问时,黎淮音心里无奈一笑,原来她也挺肤浅的。 谢清棋还想来闹,最后被黎淮音以再不出去以后就不来侯府的威胁赶出了房间。 用午膳时,黎淮音没有见到萧婉华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 谢清棋看出她的心思,主动解释:“母亲一大早便进宫了,皇后娘娘与她有事要谈。听说,好像是关于公主殿下的婚事。” 黎淮音听到萧婉华不在,心中轻松了些。不过,萧明烛的婚事……她放得下那个人吗? “阿音,我怎么觉得你听到这个消息后,好像更开心了?”谢清棋笑问,不待黎淮音回答,又恍然道:“阿音不想与我母亲住在一处是不是?” “我只是……”黎淮音忽然有些羞恼,“还不是怪你?” 怪我?谢清棋绕了好大一圈才反应过来,笑道:“对对,怪我,怪我。 其实就算她母亲在也没事,侯府并没有每日早起请安的规矩。从前是因为萧婉华是长公主,地位尊贵,没人敢让她日日行礼伺候。后来就是……萧婉华自己也想睡懒觉,特意说过让谢清棋没事不要大早上打扰她。 谢清棋很没良心地想,即便不需要请安,将来住在一处终究有些不便。她都攀上未来首辅大人这个高枝了,日后嫁入黎门也不是不行。 下午针灸时,谢清棋目光都不知道该看哪。 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红痕,印在黎淮音脊背,胸口,腰侧……尽是昨夜两人痴缠的证据。 整个针灸过程,谢清棋感觉拿出了她这辈子最大的毅力。尽管这些痕迹显得她很禽兽,但能忍到针灸结束,谢清棋很想夸自己一句:简直就是圣人! 可结束后她刚想有所动作就被黎淮音拒绝了。 谢清棋讪讪收回手。也是,不能太频繁了,等晚上吧。 总算挨到了晚上,谢清棋一个翻身压了上来,刚要亲就被黎淮音一指抵住了她脑门。 “不行。”黎淮音轻轻推开谢清棋,道:“我身体虚弱。” ? 谢清棋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我把过脉,可以的。阿音,我明日就要走了,你忍心……”手指绕着黎淮音的衣带,一圈圈缠绕着。 “等你回来。”黎淮音嫣然浅笑。 谢清棋:“……”怎么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太残忍了。看得见,吃不着! 谢清棋气哄哄地控诉道:“明明是阿音先主动的,你不能撩了就跑啊。” 黎淮音思索片刻,做出无辜的样子,“我没有撩你。” “昨天呢?” “昨天没跑。” …… 谢清棋动之以情:“昨日一次怎么够……我明日就要走了,此刻阿音不应该抓紧时间,同我告别吗?”告别两字被她说得悠悠扬扬、意味深长的。 “一次?”黎淮音挑眉,表情好像在说你是不是失忆了。 谢清棋耍赖道:“十二个时辰内的都算一次。” 谢氏计数法。虽然很不要脸,但是要脸的都没老婆,她深谙这个道理。 黎淮音被她逗笑,轻声问:“那你是想要第二次?” 谢清棋点头如捣蒜。 “可是,现在距离昨晚的那次,还没有超过十二时辰,所以不能算第二次。”黎淮音晓之以理。 谢清棋崩溃了,她怎么会想到与阿音耍这种文字游戏的,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啊,为什么不可以?”谢清棋哼哼唧唧地蹭着黎淮音颈侧,闷声道:“根本不是身体原因,我是你的大夫我还不清楚嘛。阿音是不是不想?”她学着黎淮音反问。 黎淮音闭了闭眼,尽量忽略掉身体升起的一层又一层的感觉,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心虚,总之声音很轻很轻:“那里……有些不适,所以……” 谢清棋一怔,她自然知道黎淮音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她记得自己前期工作做得蛮好的……应该不会啊。 但这种事情,从脉象上根本看不出来,自然是黎淮音说什么她信什么。 “现在还疼吗?要不要上些药?”谢清棋半坐起身,声音有些急切。 黎淮音见她着急,心里不免有了些愧意,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她就是想让谢清棋记得,这里有一个未完成的她。 “不必,休息两日应该就好了。”黎淮音轻轻扯了下谢清棋的衣袖,示意她躺下。 谢清棋眼里都是心疼,动作缓慢又老实地躺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等你回来。”黎淮音又说了一遍等你回来。 谢清棋转头看她,诚实道:“阿音,这次分别我其实没有很不舍的感觉,我有预感,很快就会回来。” “嗯,会的。” 会的。黎淮音在心里默念。 第二日,谢清棋出发前同萧婉华和黎淮音告别,开开心心的,彷佛是要去春游一般。 “我会尽快回来!” 一队人马出了城门,踏上官道。 谢清棋端坐马上,目不斜视,一语不发,旁人看不出她脸上的情绪,也不敢搭话。 待到中途休息时,谢清棋离开人群,走到了一棵老槐树下。老杨不放心,犹豫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有些难以置信的一幕——自家世子,方才还嘻嘻哈哈同夫人告别,现在正用拳头抵着嘴,无声落泪。 老杨僵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其他随从也察觉出了异样,但没人敢靠近,他们只好假装检查行装,时不时朝老槐树下瞟一眼。 谢清棋很快整理好了情绪,深吸几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转身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除了眼睛有点红。 “走吧。” 再除了声音有一点嘶哑。 谢清棋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又摸向了黎淮音送她的长命锁。 无论如何,她必须平安归来。无论如何,她有必须归来的理由。 半月后。 萧明烛笑道:“昨日收到战报,谢侯爷大病已愈,军心稳定,燕云城之危暂解。” 林首辅:“只是勉强可以守城,禹国大军仍在虎视眈眈,情势依旧紧急。” 萧明烛嘴角弧度浅了两分:“本宫只是说暂解危困,没说危局已经解决。” 这个姓林的,仗着自己两朝元老,屡次在朝堂公然挑剔她的字眼,看来是铁了心站在萧瑞那边了。 可此人虽然迂腐,倒是还算公正廉明,短时间萧明烛对他也无可奈何。 “燕大人,对于反攻一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萧明烛主动问起黎淮音,眼神示意一旁的太监将战报拿过去。 朝堂之上,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公主殿下对这位状元郎的器重。暂代国事短短半月,就将她的官职连升三级,从翰林修撰,到侍讲学士,现在已然调到了户部,管北疆军饷了。 明晃晃的让所有人看着,毫不遮掩。 萧瑞冷眼看着坐在龙椅上的萧明烛,头又开始剧痛起来,强撑着说了句话:“本王身体不适,先走了。” 萧明烛浅笑:“皇兄若是身体抱恙,近日可安心在家休养。” 萧瑞拂袖离去,回到王府时已是头痛欲裂,摔打了不少东西。 “站那么远干什么,本王会吃了你们吗?”萧瑞指着不远处一个瑟瑟发抖的婢女大吼,就要走过去。 楚云卿听到动静,从门外赶来,“殿下,今日回来这么早,可是发生什么事了?”眼神示意那婢女先下去。 婢女如获大赦,感激地看一眼楚云卿,急忙退下。 萧瑞满心烦躁,眉头紧皱,对楚云卿的行为很不满。 可就在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时,忽觉头痛减弱了不少,整个人平静了一些,道:“近几日总是忽发头痛,也不知是怎么了。” 楚云卿道:“想是殿下日夜忧心所致,不如静养一段时日?” “怎么静养啊?”萧瑞冷笑道:“上朝时萧明烛坐在我头上耀武扬威,手底下的人全是废物,天天就知道找本王给他们解决问题,现在桌子上还摆着几封信呢!” 楚云卿瞥了一眼,淡笑道:“殿下若是信得过我,不如交给我来处理。” 萧瑞目露狐疑:“你?” “怎么,夫君难道忘了,从前你可没少找我出谋划策。”楚云卿别过脸去。 听到夫君这个称呼,萧瑞忽然笑了。不知何时,他好像挺久没见过这样的楚云卿了。如今他算是落魄,不想楚云卿比起从前,反而对他更加亲切。 “好,那就拜托夫人了。”萧瑞补充道:“只是,所有事都要经我过目才行。” 楚云卿浅笑:“这是自然。” 自谢清棋走后,每几日便会写信回来,将军营中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黎淮音。 比如今日巡视城内了,凤羽营与其余营队比武又赢了,她想出的计划被采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了……等等等等。 有些与萧明烛给她的信息重合,有些是独有的。 只因黎淮音在她临行前说过:“若你再有什么冒险的行动,必须要告诉我。” 好在目前为止都没有。 直到这天,萧明烛亲自来了燕府,抱怨皇后娘娘要她早日挑选夫婿的事。 黎淮音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两人对视,一同叹了口气。 萧明烛却又忽然笑了,道:“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吗?” 黎淮音不解,悠悠道:“我与她,两心相悦。” 萧明烛:“……”是在炫耀什么? “那我表弟在信中有没有告诉你,她与禹国的那位公主,发生了什么?” 第90章 “看来谢将军也有思念之人。” 一个年轻将军,一个敌国公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话本中的桥段,什么才子佳人两情相悦却因为国仇家恨不能在一起,充满着浪漫和传奇的色彩。 萧明烛说完后好整以暇地盯着黎淮音,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紧张,好扳回一局。她发现了,黎淮音是越来越坏,居然敢调侃起自己来了。 黎淮音浅浅一笑,啜了一口茶,轻声问道:“她们发生了什么?”语气平淡得彷佛谢清棋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萧明烛故意道:“表弟寄给你的家书中居然没提起这么一位漂亮的公主吗?” 黎淮音摇头,可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眼见完全逗不到黎淮音,萧明烛只好坦白道:“确实没什么,军报上说,她们俘虏了敌国一个公主。可惜是个不受宠的,根本不能作为讲和的条件。” 黎淮音:“嗯。” 嗯?就这样? 萧明烛笑叹道:“你为何对她这么放心?” 谢清棋以前过的可是章台走马,倚翠偎红的风流日子,虽然后面确实像换了个人,整日就知道围在黎淮音身边,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旧案”的人不应该很容易被怀疑吗? “因为……”黎淮音抬眸:“我与她,两心相悦。” 萧明烛起身,走了。 谢清棋到了边境后又打了月余大大小小的仗,战事还算顺利,只差最后一座城池便能将失地全部收复。 周昌玉听到这个消息后,指节捏得发白,青筋突突跳动。 凭什么—— 他当初推举谢清棋是要她去送死的,不是让她出风头的!不是草包吗?不是纨绔吗?怎么可能会带兵打仗? 朝堂众人皆知,谢平远自病后便向陛下请辞了主帅一职,只等朝中派人过去接任便返京,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自己的儿子。 有人说谢清棋只是挂名,实则是谢平远在帐内指挥,想把军功让给自己儿子。可从前几场仗打下来是胜败基本持平,而谢清棋过去后是胜多败少,扭转了僵局。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而且无论怎样,这军功都是属于谢家的。 周昌玉一拳砸在桌上,手上渗出血丝,咬牙道:“谢清棋!” “周大人,你躲在家里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呢?只有付出行动,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 “谁?”周昌玉转身,看到黑衣人手中拿的符牌时,胸口剧烈起伏,“你居然还敢来?不怕我报官将你们都抓起来吗?” 黑衣人笑道:“抓了我们,难道周大人能独善其身?你忍心看着令尊多年经营、看着你周家毁于一旦吗?” 周昌玉眼眶发红,揪着黑衣人的领口,怒道:“你还有脸说我父亲!为什么要劫那些粮草?我父亲明明派人传信说了取消行动!” 当初若是仅仅害死了谢清棋,粮草不丢,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起码不至于认下叛国通敌的罪名……不至于让他在朝中抬不起头做人,处处低人一等。 黑衣人随手将他推开,不在意道:“我只负责联络你们,左右不了将军的决定。” “呵,那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还想让我为你们卖命?” 黑衣人摇头:“不是为我们,是为你自己,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败了,你以为那个*姓谢的将军会放过你?再说,令尊人还在大牢中,秋日就要问斩,你难道不想救他?” 周昌玉嗤笑道:“拜你们所赐,现在朝中人人都看不起我,我还能做什么?” “听说,你们的三皇子近来很是失意……”黑衣人绕到周昌玉身后,低声道:“若是他肯与我们合作,待到我朝军队获胜,愿意助他登上皇位。” …… 萧瑞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昌玉:“你还敢说不知道你父亲通敌一事?” “殿下,微臣罪该万死。”周昌玉跪下,声泪俱下:“微臣自知罪无可恕,本想与禹国探子同归于尽,可一想到大公主如今只手遮天,处处针对殿下,微臣实在……实在不忍殿下孤立无援。” 萧瑞忍着头痛,冷声道:“可与敌国合作,本王就能得到想要的?” 周昌玉连忙道:“禹国说只要赢了这场仗,他们愿出兵助殿下即位。将来……只要十座城池。” “只要十座?”萧瑞冷笑,“他们的胃口还真是不小。” “殿下,您仔细想想。如今大公主代掌朝政,陛下身子又日渐虚弱,若是此次谢清棋他们凯旋而归,大公主可就有了谋反的资本……” 见萧瑞态度有些松动,周昌玉继续道:“殿下您在军中无人可用,唯一有利的便是鲁统领管辖禁军,他是您的人。” 萧瑞道:“他是受过我提拔,可若是拉着他造反,只怕行不通。归根结底,他还是父皇的人。” “所以我们才要与禹国合作。”周昌玉道:“若是我军胜了,谢清棋带兵回来,大公主想夺位的话,只靠两万禁军可挡不住她们。若是禹国胜了,他们提出和谈条件让殿下继位,难道还有谁能反对不成?” 萧瑞抵着太阳穴,眯了眯眼,疼得呼出一口气:“那这件事……” “交给微臣去办。” 边关的夜,总是来得又急又冷。 明明京城还处在春日,一个草长莺飞、百花竞放的季节,可这里却是一副朔风卷着雪粒,寒冬料峭的景象。 是夜,雪停了。 谢清棋裹了裹身上的玄狐大氅,站在营帐前,不远处的篝火噼啪作响,可她只是望着京城的方向发呆。 不知阿音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书房中提笔写画,还是在逗弄汤圆那个小家伙?还是——阿音也在想念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谢清棋只觉得心口发烫,烫得有些疼了。她抬手轻轻贴在胸口前,彷佛是要通过长命锁将心口的温度引渡到手中一般。 “将军好雅兴。” 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清棋放下手,回头,看见禹国那位公主披着一件素白的斗篷,静静站在火光边缘,身后跟着几个士兵。 “你怎么出来了?”谢清棋语气平静。 “帐内闷得慌。” 这位公主据说在禹国皇室中排行十六,从小不爱读书写字,反而喜欢舞刀弄剑,整日待在军营中。 她崇尚中原的武学,又喜爱用剑,给自己起了个听起来像江湖女侠的名字——铁红袖。 铁红袖走近谢清棋,抬头看了眼天上圆月,淡淡道:“看来谢将军也有思念之人。” 一个士兵嗤笑道:“你一个阶下囚也配打听我们将军的私事?” 谢清棋没有说话,后面士兵以为她是不高兴了,当即有一人上前去扯铁红袖的手腕,骂道:“你这贱人,要不是我们将军厚待俘虏,你早就被兄弟们——” “够了。”谢清棋声音不重,但冷冽冽的,“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军棍三十,下去。” 几人悻悻退下。 铁红袖望着谢清棋侧脸,忽然轻笑:“我虽是公主,但一点也不受宠,充其量就是个敌国俘虏,你又何必如此?” 谢清棋道:“战场上你是个战士,我们不过各为其主,战争之外,你是一个人,应该受到基本的人道对待。” 人道?铁红袖第一次听到有人在战场上用这个词,很新奇。 铁红袖:“其实我不算什么战士,我就是觉得好玩,这次好不容易瞒着他们偷偷混进军队里,谁知道就被你抓了。” 谢清棋:“嗯。” 铁红袖沉默片刻,道:“我觉得你与他们很不一样。” 谢清棋反问:“哪里不一样?” 铁红袖沉吟片刻,笑道:“你更好看一些,不像四处征战的将军,倒很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就这样?” “还有就是……”铁红袖思忖道:“你对我好像完全没有兴趣。军营这种地方,但凡是个男人,见到女人后两眼都在发光。”要不是面前这个人,她已经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谢清棋:“嗯。” 铁红袖说一句谢清棋答一句,她不说话谢清棋就真的不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远处,铁红袖撇撇嘴,好无趣的一个人。 她挽起袖子,往篝火中丢了几根木柴,拍拍手转身要走。 谢清棋忽然喊住她。 “还有事?” “稍等一下。” 谢清棋转身回了营帐中,递给她一个药瓶,眼神点在她手腕处,“你回去涂一下,现在天寒,伤口不容易愈合。” 铁红袖接过药瓶,转过身后才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一道明显的红痕处隐隐渗着血迹。 是她被俘当日,手上被粗糙绳子绑了一整天留下的,方才那个士兵拉扯她时,又将伤口弄破了。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铁红袖是个直性子,不喜欢弯弯绕绕,她向来是怎么想就怎么做,所以又走回谢清棋身前,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清棋一怔,但见她举着那个药瓶,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平静道:“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哪怕我既不是你的士兵,也不是你朝子民,只是一个敌国俘虏?” “伤者就是伤者,不分敌我。” 铁红袖怔了怔,不知道心里是失望还是什么其他情绪,笑叹道:“你对敌人这么仁慈,敌人可不会这么对待你们。” “没关系,我们会赢的。”谢清棋道。 铁红袖抬头看向远处,“赢了当然没事,那你知道输了什么下场吗?一年多前,我在军营中见过一个被俘的将军,据说在你朝官职很高的。他被铁链锁住关在猪圈里,整日躺在腐臭的尸水中,那些人往他身上浇粪便,羞辱他,与你对待战俘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铁红袖扭头看向谢清棋,突然被她眼中的情绪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谢清棋皱着眉,声音有些发颤:“这个将军,他叫什么?” 铁红袖想了想:“好像是……姓黎。” 90-100 第91章 一年前,将军,官职很高,姓黎…… 还能是谁?…… 一年前,将军,官职很高,姓黎…… 还能是谁? 谢清棋提着的一口气缓缓呼出,努力回想原书中的一些线索。 只知道萧明烛登基后便给黎家平了反,之后派人去寻找黎望下落,一开始只奔着能找回人的尸身或者留下的一些遗物便好了,却没想到黎望还活着。 那时候,已是两年后,黎淮音已经病逝了。 她到死都是孤身一人。 谢清棋第一反应就是要写信回去,告诉黎淮音她的父亲还活着,可念头刚起,又犹豫了。 事情未能确定之前,还是不要让阿音担忧了。 “那位黎将军,现在被关在哪里?”谢清棋问。 铁红袖摇头:“不知道,我是一年前见到的,过了这么久,人可能早就死了。” 谢清棋心底一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会的,应该不会死的。 虽然原书中一些事件的时间线被改了,但目前来看,大多数事情都还是会发生的。 比如黎淮音是状元,比如萧明烛代掌朝政,那黎望应该也还活着……更何况她过来后从头至尾都没干涉过黎望这边。 铁红袖见她脸色有些差,问道:“怎么,你认识他?不会这么巧吧……”说完便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人家同朝为官,认识才正常吧。 “不算认识,只是听过黎将军大名。”谢清棋有些绝望,也就是说现在连黎望被关在哪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直接抢人是不可能的,现在她们在背靠燕云城,粮草运输极其便利的情况下,还丢着一座城池。要是想打进禹国境内,需要的兵力物力起码翻一倍,且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硬仗。 若是这次能胜,趁着双方和谈时要他们交出黎将军呢? 似乎可行。只不过有点麻烦的是,黎望现在还有通敌的罪名,到时候和谈的条件肯定是圣上来定,他会同意吗? 不管了,谢清棋决定把这个麻烦交给萧明烛去解决,她只要保证能赢就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黎望人在哪里,人还活着。 两军交战之际,要去敌国境内找一个战俘,还是一年前的战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况且,派谁去呢?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黎望长什么样子。 谢清棋很头疼。 铁红袖见她时而蹙眉,时而盯着地面发呆,以为她是心疼那位将军,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便将药瓶收进袖子里,道:“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就在此时,谢清棋眉眼忽然舒展开,眼睛一亮,看向铁红袖。 铁红袖不明所以,不明显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低头避开谢清棋视线。怎么办?她不会想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吧?早知道就不说她们那边虐待那位将军的事了,还说得那么详细。 “如果我放你回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铁红袖抬头:“啊?” 数日后,萧明烛下了朝,怒气冲冲地递给黎淮音一份军报,冷笑道:“大战在即,谢清棋居然敢瞒着所有人,把禹国那位公主给放了回去!她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军法!她以为先斩后奏就没事了是吗?” 黎淮音接过,眼睫眨了两次后,便看完了所有内容。她明白萧明烛没有在朝堂上公然讲此事,便是暂时没有降罪谢清棋的打算。 萧明烛缓下语气:“你当初口口声声说与她是两心相悦,现在出了这件事,不要告诉我你还是相信她没有一点其他的心思。” 黎淮音沉默片刻,避而不答:“殿下,大敌当前,您关注的似乎不应该是这个。” “我当然知道,否则就派人将谢清棋给绑回来了!”萧明烛看着黎淮音,道:“我是担心你,若她真的有二心,你不会像上次那样……不吃不喝伤害自己身体吧?” 黎淮音无奈一笑:“殿下,若她真的有意,难道不应该将人带回来吗?怎么会反而放人离开呢?” 萧明烛皱眉:“她敢带回来,你看姑母会不会打断她的腿!本宫也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她不会的。”黎淮音声音越来越轻,不知道是说给萧明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也想相信谢清棋,可为什么寄给她的书信中具体到连一日三餐都说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提也不提呢? 没有将人带回来,除了不喜欢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谢清棋真的很爱那位公主,爱到愿意满足她的心愿,让她回到自己的国家。 黎淮音表面平静,心里的波涛却在疯狂翻涌,每一下都重重拍打在心脏上,又闷又痛。 如果谢清棋回来后亲口说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或者谢清棋依然喜欢,但也确实曾对那位公主动过心怎么办,自己还能接受这样的爱人吗? 若是接受了这一个的出现,哪怕她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以后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出现吗? 黎淮音发现自己居然在犹豫的时候,绝望地闭上了眼,一时间喉咙处的窒息感更强烈了。 萧明烛见她脸色有些差,担忧道:“怎么了?” “没事。”黎淮音艰难开口,勉强维持着镇定,可嗓音还是有些哑:“殿下,她这么做应该是有自己的计划,等人回来再问清楚吧。” “你放心,我不会在这个关头怪罪她、影响军心的。”萧明烛见她这时候还在为谢清棋说话,轻叹道:“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花只会开谢,女子却会抉择。就算确有其事,难道离了她,我们淮音就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好,多谢殿下。” 黎淮音回到家中,拾笔打算回信,却迟迟无法落笔。 她好想问谢清棋为什么这么做,想听她亲口说不喜欢别人,听她讲自始至终心里只有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其他缘由的。 只是谢清棋没有主动提,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 黎淮音犹豫许久,最终也只是如从前那样,一字一句,点点滴滴,写的尽是刻骨相思。 战场上险象环生,还是不要让她分心了。 兵部加急文书送到军营时,谢清棋正与其余几位谋士围着布防图商议事情,她割开火漆,待看到上面写的内容后,不禁眉头微蹙。 三日后便要开战,居然要她现在移防。 谢清棋展开舆图,手指缓缓移到密信指示的一个地点,那处地势低洼,一旦敌军占领高地,万箭齐发她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她怎么会如此安排?阿音知道此事吗? 还有本该早早到的粮草也迟迟不见踪影…… 密使提醒道:“还请将军遵照圣谕,及时改换作战布防。” 谢清棋挑眉:“你看过里面的内容了?” “不敢,是陛下口谕,命下官在此监督将军依令行事。” 谢清棋将密信随手一放,下令道:“大人远道而来,先下去歇息吧,本将会考虑的。” “谢将军,不是考虑,是一定要依令……”他话没说完,便被两名士兵拖着带到了帐外,大喊道:“放开我,你们怎么敢……” 谢清棋看着一旁怔愣的几人,丝毫没有给他们看信的意思,只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若是真按照这个布防来,阿音看到怕是要被她气死,教出这么个愚蠢的学生。 她正打算差人去喊粮秣官时,他人就自己先过来了,“禀将军,今日又裁撤了两处岗哨的炭火,若是后日粮草还不到……” “五日。”谢清棋突然开口,“本将要你撑足五日。” 张忠瞪大眼睛,额头渐渐沁出一点冷汗,咬牙道:“是。” 谢清棋忙得焦头烂额,见谢平远掀开帷幕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事,迎上去喊道:“父亲。” 谢平远道:“我已命周勇带领轻骑去接粮草了。方才我巡视了一圈,你做得很好,起码我自认不会比你更周全了,将士们都很认可你。” 谢清棋犹豫片刻,身侧的手指松了又紧,开口道:“孩儿可能……要做些对不起他们的事了。” 萧瑞近日在府中称病不出,等着禹国那边传来好消息。倒不算是装病,他的头疾越来越厉害,时不时便发作,每次只有看到楚云卿时才会稍有缓解。 是以近些日子,萧瑞见到楚云卿心情就会大好,几乎对她百依百顺。 此刻,萧瑞便牵过她的手,笑道:“夫人,信不信你很快便能坐上皇后之位了?” 楚云卿淡淡一笑:“夫君说的,我自然信。听说陛下近日身体越来越差,已有立嘱的打算。” “不需要。”萧瑞勾唇道:“不论他传位给谁,皇位都会是我的。” 楚云卿心中起疑,问道:“为何?” 萧瑞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将与周昌玉筹谋的事全盘托出,笑道:“萧明烛她笼络朝臣又有什么用……” 剩下的话楚云卿没再听清,她只觉得遍体发凉,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瑞。 他怎么会这么做? 楚家这次……真的要完了。 第92章 “跟我走。” 楚云卿几乎站不稳,她这些天来费尽心思拉拢林首辅,四下打点所有能接触的官员,楚家的银子流水般挥霍,总算得到了圣上更属意萧瑞的心思,明明他们的胜算比萧明烛大的。 现在全都功亏一篑。 通敌罪……楚家只怕无人能善终了,她当初怎么就听父亲的话,偏偏嫁给了萧瑞呢。 萧瑞见楚云卿抽回了手,脸上又出现了他最讨厌的疏离冷漠的表情,不悦道:“你这是何意?” 楚云卿强忍着怒意,绝望道:“你是当朝皇子,自幼锦衣玉食,享尽尊荣,怎么能做出勾结外敌的勾当?” “还不是被萧明烛她们逼的!”萧瑞冷冷道:“你只知道想做皇后,可知这有多难?不这样做,我怎么登上那个位子!” 楚云卿提高了声音:“与虎谋皮,你不觉得可笑吗?即便他们真的扶持你登上皇位,你甘心做一辈子傀儡、处处仰人鼻息吗?” 话音刚落,有人进来:“殿下,前方传来捷报,谢将军大胜而归,已在返京的路上。” 萧瑞不敢相信,跛着腿冲到报信之人面前,“怎么可能!你确定没有听错吗?” 耳边是萧瑞的大喊和间歇的几句忐忑的解释,楚云卿耳中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难以忍受的耳鸣声,迟迟不散。 两日后,黎淮音到了公主府,“殿下有何事,一定要我亲自过来?” “你先坐。”萧明烛见她来,蹙了半日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些,“想见燕大人一面非要有事才可以?就不能是找你来闲话谈心吗?” 黎淮音看了眼桌上堆积成小山的奏折,又缓缓移动目光,看向萧明烛。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萧明烛干笑两声,将手中的折子扔在桌上,正色道:“不与你玩笑了。刚收到军报,你自己看吧。” 黎淮音接过,微微蹙眉。 大军返京,谢清棋不回来。 这是何意…… 萧明烛见她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那封信,轻叹了口气,将信从黎淮音手中抽出。 之前她故意提起禹国公主,确实存了几分逗弄黎淮音的心思,毕竟从她认识这个人以来,见到的永远是黎淮音面无波澜的样子,彷佛什么都在她意料之中。她很想看看,黎淮音这样云淡风轻的人,会不会同旁人一样,也会因心爱之人拈酸吃醋。 然而那时,她是较为相信谢清棋的,不认为她真的会做对不起黎淮音的事情。 可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萧明烛“如愿”见到了黎淮音落寞的神情,她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身为挚友,她自然希望黎淮音得到归宿和幸福。 “也许她真有要紧的事?”萧明烛说得很心虚。 仗打完了,也打赢了,谢清棋作为此役的第一大功臣,风风光光地回京受封才是最要紧的。 她非要一个人留在那边,还不许人跟着,只说有事未完成,却又不说是什么事,显然就是心里有鬼。 萧明烛为黎淮音不值,暗骂谢清棋真是猪油蒙了心,不,还蒙了眼睛,怎么会为了一个敌国公主放弃黎淮音啊! “也许吧。”黎淮音声音很轻。 她在心里问,到底什么事情,不能同她讲呢?到底什么人,能让谢清棋如此不舍?她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曾经的谢清棋能为了她抗旨,宁可不要性命也不愿娶旁人。现在,她是不是也能为了另一个人,愿意放弃高官厚禄,放弃父母亲人,还有……放弃自己。 从前的百般情意都化作了尖刺,一根根扎在黎淮音心上,越是甜蜜,越是尖利。 萧明烛还想再说些安慰的话,突然有人通传三皇子妃想要见她。 楚云卿? 萧明烛有些惊讶,她能有什么事需要亲自来见自己?可疑问归疑问,她脸上还是带了些不明显的笑意,“请她进来。” 黎淮音起身:“殿下有事要谈,我先回去了。” “不必,你留下听一听。”萧明烛不觉得楚云卿找她会是什么私事,所以丝毫没有打算让黎淮音回避的意思,“若真是麻烦事,也省得我再派人传信找你商量了。” 她觉得,黎淮音现在需要忙些其他的事情,就当暂时转移一下谢清棋带来的伤害。 听她如此说,黎淮音只好坐了回去。 楚云卿跟着公主府的下人进来,不久后便远远见到一个身影立在檐下,是萧明烛。而且,似乎是在等她。 “三嫂。” 萧明烛待她走近后,神色如常,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楚云卿听到这个称呼,心里的难为情又增加了几分。想起上次在医馆,她提醒萧明烛要叫她“三嫂”,一再强调自己与萧瑞是夫妻,让她这个“外人”不必费心。 当时,这个“外人”已经救过她一命,如今,她又要来找这个“外人”,为楚家谋一条生路。 楚云卿进门后,一眼看到了坐在一侧的黎淮音,第一反应是果然如传闻所言,新科状元早已归于大公主一派。 第二反应就是,萧明烛站在门外,她竟然可以淡然地坐在屋内,且萧明烛知道自己要来,也没让此人回避,两人似乎……并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黎淮音和楚云卿是见过的,可她现在是燕照雪的模样和身份,萧明烛便简单地走个过场,介绍两人认识。 然后问道:“三嫂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云卿看了眼黎淮音,欲言又止。 萧明烛笑道:“无妨,燕大人不是外人。” 很短的沉默过后,楚云卿开口:“萧瑞拿到了禁军虎符,想要造反。” 平地起惊雷。 皇宫,萧明烛神色匆匆,一把推开殿外的太监,“本宫有急事要见父皇。” “殿下,陛下还在休息,您……” 萧明烛上了台阶,被两名带刀的御林军拦在门外。 小太监从后面小跑上来,提醒道:“殿下,陛下说了不许人打扰,您晚些时辰再来吧。” 萧明烛皱眉道:“你立刻进去通传。” 见小太监不动,她冷声道:“若是本宫硬闯,你,还有你们,敢杀我吗?耽误了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抵?” 两名御林军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小太监进去后没一会儿,便出来道:“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父皇。”萧明烛快步走到病床前,急道:“萧瑞他拿到了禁军虎符。” 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萧还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过去查看虎符,果然不见了!他一口气没上来,本就羸弱的身子因为咳嗽剧烈颤动起来,不敢相信:“他是什么时候……拿走的,朕居然……完全不知!” 萧明烛道:“是,贤妃娘娘。” 想起果然半日不曾见贤妃了,萧还怒道:“这个逆子,他想做什么!”说着又咳起来,几乎没办法站在地上,手扶着椅子,半弓起身体。 “父皇,当务之急,是要调崇州守军赶来支援,否则只凭三千御林军,只怕撑不了两日。” “好,好,你说得对,快派人去调军。”萧还连忙找出崇州守军的虎符,交给了萧明烛。 萧明烛注意到他在将虎符递给自己时犹豫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出了殿门,萧明烛将虎符收起来,全然没有要用的意思。 她找到黎淮音,抿嘴道:“御林军就交与你调配了。”排兵布阵,守城之法,她自知远不如黎淮音。 黎淮音垂眸看了眼萧明烛手上的令牌,伸手接过,点头:“好。” 萧明烛笑道:“生死攸关,你居然还能这么镇定?”听到萧瑞要造反,黎淮音的反应甚至不如听到谢清棋不回来的时候明显。 “不算镇定。”黎淮音看向自己手心,在太阳下隐约泛出一点点水光,“我不确定能守多久。” 萧瑞显然已经昏了头,即便知道谢侯爷他们已在率军返京的路上,他先通敌,再谋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稳皇位,可他仍然这么做了。 不管结果如何,他一定会杀萧明烛。 萧明烛勾唇:“尽力就好。” 楚云卿从公主府走后,片刻也没停地赶往了楚家,若是萧瑞知道她泄露了消息,只怕不会放过她。 “父亲,母亲,你们抓紧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出城!”楚云卿语气焦急,再也不似在公主府时的故作镇定,声音发颤:“萧瑞要谋反,我已向大公主报信,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楚父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什么……三皇子他……真要…” 楚云卿催促:“没时间多说了,你们快收拾些金银细软,其他东西一概不要,我已让人在门外备好马车。” “不对啊,卿儿,三皇子若是能成,你就是皇后娘娘,你怎么还要向大公主报信呢?她与我们有何干系……”楚父摊开两手,无奈道。 楚云卿倒吸一口冷气:“他怎么可能成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非要整个楚家跟着他陪葬吗?” 半个时辰后,楚家十几口人带着十来个箱子挤进三辆马车,楚云卿看着这些累赘的行礼,心如死灰。 楚父还在心痛:“我那一库房的古玩,还有你娘的珠宝首饰,都没了呀……” 楚云卿不理会他,对马夫道:“从西门走。”萧明烛说她会派人过去打点,送她们出城。 马车转过街角,却突然停了下来。 楚云卿掀起帘子向外看去,一队禁军站在前方,为首之人正是三皇子府侍卫统领李虎。 “下车。”李虎拔刀远远指着车夫。 楚云卿的心沉到了谷底,深吸一口气:“李统领,这是何意?” “王妃勿怪,卑职奉殿下之命,接王妃回府,另外,请令尊令堂到府上做客。” 楚父慌乱道:“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李统领……” “爹!”楚云卿厉声打断她,坐回车内,任由李虎指挥手下人控制了马车。 马车调头向三皇子府驶去,楚云卿看着昏厥的母亲和痛哭的父亲,忽然觉得这一生竟是如此的荒谬。 日头渐沉,一如她之后的命运。 楚云卿阖眼,忍不住想,若是给萧瑞的丹药再毒些,是不是就不必面临今日境地了。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楚云卿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外面传来马嘶鸣的声音,还有混乱的打斗,一只箭急速飞来,插在了楚云卿身旁的马车上,箭尖透出了车壁。 没过多久,外面安静了下来。 楚云卿不敢动作,下一刻,她看到了一只细白的手伸进来,接着,见到了一张不算陌生但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萧明烛拎了拎嘴角:“跟我走。” 第93章 “阿音,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楚云卿一行人被带到了宫中。 萧明烛说完那句跟她走后一路上都没再说别的,现在也只是命人安顿好楚家的人,然后便急匆匆地出去了,不禁让楚云卿有些怀疑方才她是否只是恰好路过救了自己。 可如此紧急的时候,萧明烛应当不会有闲心出宫做其他事吧? 想到这里,楚云卿思绪中的疑团更乱了。 如此紧急的时刻,萧明烛怎么会亲自去救她?或者说,从萧瑞一开始下毒害她时,她就不明白萧明烛为何出手救她。 一直到现在,一而再,再而三。 楚云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忍不住回想方才搭上萧明烛手指的一瞬间。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她的手很温暖,拉着自己从遍体生寒的地狱回到了人间。 本来空荡荡的房间里此刻站满了楚家的人。楚父打量着周围,小心翼翼问道:“卿儿,大公主这是何意啊?三皇子造反,她不会是要拿我们开刀吧。” “若不是她,我们一家人已经在地下团聚了。”楚云卿声音很疲惫,耳边还时不时传来低声的啜泣,她索性出去,想着站在屋外透口气。 刚迈出屋门,就有一队御林军匆匆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后边又跑过来几个慌里慌张的小宫女。 楚云卿拦下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宫女认得她是三皇子妃,吓得呆在了原地,“是……是……”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三……三殿下……” 楚云卿轻声道:“他派人围了皇城,是吗?” “是。”小姑娘声音发颤,跪在了地上,“皇子妃饶命!”其实她也不知道造反的皇子还算不算皇子,皇子妃又为何会在这里,只是下意识便想求饶。 萧明烛和黎淮音正在指挥御林军守好各宫门,见到楚云卿过来时,她只微讶了一瞬,随即便神色如常,“三嫂,有什么事吗?” 楚云卿从没有觉得这个称呼如此刺耳过,彷佛在提醒她是一个天大的罪人,可她知道萧明烛没有这个意思。 而且,在外面造反的,的确是她的丈夫,她确实有罪。 楚云卿有些难为情:“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什么?”她能帮上什么呢,她的命都要靠萧明烛来救。 “不必,三嫂照顾好自己就好。” 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萧明烛多说了一句:“萧瑞正带人准备攻打正阳门,我过去看看,三嫂和燕大人待在这里吧。” 她话音刚落,楚云卿便道:“我和你一起去。” 语气很急切。 萧明烛和黎淮音同时看向她,眼中写着困惑。 楚云卿垂眸,解释道:“由我来指控他的造反行径,旁人应该会多信几分。” 正阳门城楼上,晚风吹得凉飕飕的,一点不像春日,更像要入秋一般。 萧明烛穿了战袍,眯起眼睛望向下方,黑压压的禁军如潮水般列在皇宫前方,刀枪如林。 萧瑞亲自来到阵前,骑在马上,紫金蟒袍分外刺眼,高声道:“明烛,你挟持父皇,软禁臣子,意图谋反。今日我率王师前来勤王救驾,你若还有良知,早早打开城门,也免了这许多无谓的伤亡。” 萧明烛瞥他一眼,冷声道:“萧瑞,你偷拿禁军虎符,父皇早已知晓,你必败无疑。”目光缓缓前移,扫过众人:“至于你们,当真要跟着他做乱臣贼子吗?” 禁军中出现了微小的骚动,但很快平息了下来。 萧瑞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怒道:“萧明烛,你趁父皇病重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如今还敢污蔑本王,禁军将士们,随我诛杀逆贼,救出陛下!” “殿下,收手吧。” 这声音……萧瑞见楚云卿从萧明烛身后走来,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自己不是让李虎将她带回王府吗?对了,李虎呢? 萧明烛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将楚云卿半个身子挡在身后。 楚云卿面容有些苍白,凄然一笑:“殿下,你我夫妻一场,却因我得知了你要造反的事情而派人杀我灭口,幸好大公主及时出现,将我救下。” 听清她说什么的前排将士一片哗然,萧瑞脸色铁青:“胡说什么!萧明烛,你为了污蔑本王,竟然派人挟持我的夫人!” 楚云卿举起一叠信件:“这是萧瑞命人与禹国密使往来的信件,他为了赢,想要害死谢将军,以此换禹国扶持他继位。” “贱人!”萧瑞突然暴怒,头疼欲裂,下令道:“不要听叛妻逆贼之言,攻城!先入皇宫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敢违令者,斩!” 一瞬间,禁军如潮水般涌来。 “放箭!” 一声令下,御林军拉满弓弦,箭矢如蝗。 萧明烛转身,手臂隔空挡在楚云卿身前,话却是对暗卫说的,“送皇子妃回宫。” 下面的禁军倒下一波又来一波,宫墙下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 “报,周昌玉另带了一队禁军攻城,宣武门告急。” 萧明烛皱眉:“你先带一队御林军过去支援,我随后就到。” 刚下城楼,她就见楚云卿脸色惨白地站在城墙下,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虚弱。 她怎么没回去? 萧明烛走近:“三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她声音后,楚云卿脸上好像出现了一丝厌恶的神情。 楚云卿抬眸看她:“殿下。” 萧明烛唇线绷直了一瞬,又松开,拉过楚云卿的手,边走边说道:“这里危险。” 楚云卿视线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任由萧明烛一路带她到了奉天殿。 黎淮音根据前方战报不断调整着布防图,一道道命令派下去,明明从没带过兵,可三千御林军在她手下,如臂使指。 萧明烛在各个城门奔走,亲自督阵,一夜未曾阖眼,直至天明。 她知道黎淮音身体不好,趁着城外叛军在修整,便让她抓紧时间休息会儿,“你若晕了,我们可就要成为逆贼的刀下亡魂了。” 黎淮音唇色很淡,带着面具也遮掩不住疲惫,轻声道:“一刻钟后叫醒我。” 或许是不习惯撑在桌子上睡觉,黎淮音睡得很不安稳,她梦到了与谢清棋相遇前的一些事。 与这个谢清棋。 先是禁军铁桶般封住了黎府所有出口,粗暴地踹开一扇扇雕花房门,将门房老仆踉跄着推到院子中,…… 画面一转,是她成婚当日。 虽是世子大婚,但整个定安侯府都不见什么喜色。 黎淮音跪在房门外,膝盖埋进一拳深的积雪中,一个嬷嬷过来给谢清棋送酒,临走路过她时踢了一脚…… 日夜轮换,唯有冬日呼啸的寒风一如既往,冰冷刺骨。 黎淮音身上落下一道鞭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她早已麻木,听到那老嬷嬷骂得激动了,便知道下一鞭子又要落下。 可这次她猜错了。 谢清棋阻止了那人,还想将身上的狐皮大氅给她披上。她说她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果然做到了。 之后的日子里,她彷佛换了一个人,对黎淮音无微不至,为她治病,为她找回青榕红莺,为她挡剑,为她抗旨,为她哭,为她笑,为她…… 谢清棋与她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一帧帧放映,画面越闪越快…… 黎淮音眼皮轻颤,醒了过来。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手臂传来一阵酸麻,黎淮音缓缓将手臂从桌子上放下来。 “这么快就醒了?”萧明烛走来,无奈道:“这还不到一刻钟呢。” “无妨。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明烛脸色凝重:“萧瑞集结了所有禁军在宣武门,似乎打算拼死一战了。” 宣武门外,禁军架起云梯,不要命地往前冲,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往上爬,像是迁徙的蚂蚁。 滚木和石头不断砸下,伴随着禁军的哀嚎和骨碎声。 朱漆宫门上订满了箭矢,如刺猬一般。二十余名士兵推着攻城槌,一下下撞击着,震得门闩嘎吱作响。 一天一夜,宣武门下,尸横遍野,血染宫墙。 萧瑞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后便发了疯一般,吼道:“先登者封万户侯,赐免死金牌,立先登碑!” 有一人刚扒上城墙,被萧明烛一剑封喉,剑锋染红,热血溅在她脸上。 “取萧明烛首级者,赏万金,封国公!” 奉天殿。 “燕大人,宣武门守军已折损七成,箭矢将尽,滚木和礌石也所剩无几……” 黎淮音听着报上来的伤亡情况,知道守军撑不过今夜了。 此时,萧明烛满身是血地走进来,道:“有将士冒死送信,说崇州守军被胡先右的部下拦在了路上。” 说着自嘲一笑:“我以为只有我不需虎符便能调一方守军,原来他也有后手。” 黎淮音道:“殿下不必自责,胡先右未必被萧瑞收于麾下,他应是没想到萧瑞会反,反而认为崇州守军此举是谋逆。” 又是一声巨响,城门处的惨叫骤然传来,萧明烛的亲卫浑身是血冲进来,“报——殿下,城门已破,叛军要冲进来了!” 萧还由身旁的太监扶着,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彷佛一夜之间老了,喘息道:“这个逆子,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弑君!” 萧明烛道:“父皇,您不必来这里,皇兄不过是想要儿臣的项上人头。我只求父皇写下禅位诏书时,能否保全燕大人和……三嫂的性命。” 楚云卿站在一侧,猛然抬头,震惊的目光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萧明烛从头至尾,没有看她。 御林军死守在宣武门处,禁军源源不断地涌向缺口,萧明烛出了大殿,对身后的几名暗卫吩咐:“不用跟着我了,若是叛军杀进来,你们有机会先护着燕大人和三……楚云卿走。” 萧明烛走到宣武门,呼出一口腥气,提剑杀了上去。 她与众将士同生死,共进退。 拼杀了近半个时辰,萧明烛逐渐力竭,眼前发黑,耳畔嗡鸣,就连手中剑刃都变钝了。 就在她以为要死在这里时,叛军的攻势忽然弱了下来。 宣武门外,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 叛军阵型大乱,惊恐回头。 只见一支银甲铁骑,奔袭而来,下一秒便冲进了叛军之中,所到之处,杀人如砍瓜切菜,一个个头颅滚落地上。 凤羽营和后面的武卫营常年征战,战力哪里是京中禁军能比的,这种战斗,简直是单方面碾压。 萧瑞看清领头之人,眼中怒火滔天,绝望道:“她怎么会来?”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谢清棋垂首抱拳,眼角余光不自觉地掠向御座右后侧—— 阿音身上衣袍有些皱,她是不是辛苦了很久……两月未见,怎么又瘦了些,没有按时吃药针灸吗?阿音怎么都不看自己,一点都不想念她吗? 谢清棋面上维持着平静,可手上突起的青筋却一览无余地暴露了她的心思。 萧还亲自扶起来谢清棋,欣慰道:“此番多亏你……” 话音未落,萧明烛身子突然一晃,一手撑在身旁的椅子扶手上,才堪堪没有倒下。 “殿下?”谢清棋关心道。 无人注意的角落,楚云卿下意识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萧还吩咐道:“先将逆贼萧瑞押入天牢,其余叛军听候发落。” 惊心动魄的一晚算是过去了,萧还让众人先回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待众人走后,萧明烛看向站在原地的楚云卿,虚弱开口道:“三嫂,可以麻烦你扶我回去吗?” 谢清棋一路跟在黎淮音身后,刚想伸手时,恰好有宫人匆匆经过,她急忙缩回手,心虚地咳了一声。 黎淮音仿若未闻,只向前走着。 经过一处阴影时,谢清棋将人一带,拥入了自己怀中,低头贴在她耳边:“阿音,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第94章 她要去见谢清棋,现在。 熟悉的怀抱和气息,哪怕分开许久,还是能在一瞬间让人回忆起曾经最亲密的时刻。 黎淮音没忍住,放任自己贪恋了一息,可下一刻心里的委屈就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盖过了将将泛起的一缕温暖。 是曾经最亲密…… 这几日,她在殿内不眠不休地指挥御林军守卫皇宫,即便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仍是忍不住想谢清棋此刻会在做什么。 是与别人饮酒赏月互诉衷肠,还是扬鞭跃马踏雪惊鸿呢?应该是后者吧,听说,那位公主甚爱武学。 哪怕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刻,哪怕想到再也见不到谢清棋,就此殒命今夜,都没有此刻委屈。 都没有此刻谢清棋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抱着她委屈。 为何又回来找她呢? “放开。” 黎淮音的声音非常清淡,甚至可以称为冰冷,在谢清棋愣神的一瞬,她挣开了谢清棋的手臂,退开一步。 强压着喉咙上涌的酸胀,艰难道:“请世子,谢将军,自重。” 谢清棋一头雾水,让她自重?她与阿音何时这么疏远了? “阿音,怎么了?”谢清棋问。 阴影之中,她没看到黎淮音身侧紧紧握着的手。 黎淮音轻轻摇头:“时辰很晚了,想必萧夫人很想见到你。” 谢清棋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阿音在赶她走。 两月来时时刻刻的思念、这几天日夜兼程的疲惫、还有听到萧瑞谋反时恨不能马上飞过来的紧张担忧,在此刻尽数化作了委屈。 “那你呢,你不想见到我吗?” 两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长到让谢清棋日日思念感觉在边境熬过了两年,长到能让两人从浓情蜜意到寡淡疏远,长到……谢清棋在这期间犯下的罪,可能她行医救人一辈子也无法抵过。 想到这里,谢清棋忽然释怀了几分,刚好,分开刚好。 既不会连累阿音,也不必让她伤心,没想到两全的法子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谢清棋见她神色疲惫,不忍为难她,便不再理会方才没得到回答的疑问,轻声道:“我送你到宫门处吧。” 叛军之乱刚平息,她不放心。 送黎淮音到了马车旁,谢清棋轻轻提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可是不论你想不想见我,明日我都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又补充:“算是个好消息,所以希望阿音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黎淮音定定看着谢清棋,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告别的意味,唇角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转身走了。 回到公主府,萧明烛整个人累得快要虚脱倒下,脊背不似平时挺得笔直,脸上的疲态让她看起来更近人情了几分。 此刻,她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楚云卿,试探问道:“三嫂今晚……在我府中留宿?” 楚云卿抬眸看向萧明烛,眼睫眨了一下,似乎随着思考在轻轻颤动,向来洞悉世事的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萧明烛垂着的手指屈伸了几下,想要收回方才那句话。是她邀请楚云卿送她回府,天色这么晚了不住这儿还能去哪? 只好轻咳一声,笑道:“三嫂现在回去我也不放心,就暂住一晚,明日我同你一起进宫。” 明明楚家的人都被安置在了宫中,她也不明白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带楚云卿回来。 沉默,然后是一声低沉的叹息,楚云卿问道:“殿下叫我三嫂,是还将我同萧瑞看作一体吗?”若是这样,楚家仍然罪责难逃。 她问的很没有底气,毕竟当初正色提醒萧明烛该称呼三嫂的是她,如今不让人称呼的也是她。她凭什么要求一位嫡长公主,还是将要继承大统的公主,听她的话? 萧明烛轻抿嘴角,“你将他谋反之事告知于我,自然与他不是一体。那日我亲眼所见他派人截杀,自然也说明楚家没有参与这件事。” 楚云卿见她特意多说一句楚家,便知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萧明烛,会心笑道:“多谢殿下。” 萧明烛点点头,似是随意问道:“不称呼三嫂,那要称呼你什么?楚小姐?或者……云卿?” 听到后面的两个字,楚云卿一怔,似乎没想到萧明烛喊出来会如此亲切,微微偏过头,道:“殿下随意。” 萧明烛没有掩饰眼中的笑意,命人喊来两个婢女,对楚云卿道:“卿卿,你有什么事吩咐她们就好。” 楚云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卿卿? 翌日,金銮殿上,萧还自病后第一次临朝。 昨夜的血腥犹在眼前,萧瑞谋逆,攻破宣武门,直逼内廷,若不是大公主和燕照雪调御林军死守宫门,拖到了谢清棋班师回来,只怕此刻的朝堂,已经易主。 此时,自然是要论功行赏。 “明烛。”萧还唤她,语气罕见的温和。 萧明烛行礼:“儿臣在。” “你临危不乱,调度有方,朕心甚慰。即日起,加封你为镇国昭阳公主。” 萧明烛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叩首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燕爱卿。” “朕记得,殿试之时你的策论便精妙绝伦,不想还能调兵遣将,实是文人风骨,武将肝胆,兼而有之。” 黎淮音神色不变,道:“臣,只是尽了本分。” 萧还虚弱笑道:“好,好一个本分!既如此,朕就擢升你为翰林院学士,兼领兵部侍郎。” “谢平远,谢清棋。”萧还目光深沉,笑道:“既是一家,朕便将功劳算在定安侯府的继承人身上。谢清棋退敌有功,又救驾及时,朕就加封你为骁骑大将军,统辖北境三军,另继承定安侯府爵位之时,升为公爵。” 满朝哗然。 本就是世袭罔替,谢清棋升为公爵,以后谢家岂不是代代国公? 谢清棋眼神黯淡,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叩首谢恩。 “昨夜有功之士,按例封赏,退朝。” 百官惊了。陛下这就退朝了? 有功之士该奖,那造反之人……不处罚吗? 一时间,谁也猜不透圣上的心思,但这种时候,讨好大公主总归没错的。 萧明烛刚走到殿外,便被一群人拥在中央,她简单应付了几句,抬头见到黎淮音与谢清棋不紧不慢地并排走着,有种莫名地默契,就连衣袂扬起的弧度都彼此呼应。 她忽然就有些想去看看楚云卿。 萧明烛收回目光,再看这群老头便愈发不顺眼。 谢清棋跟着黎淮音回到燕府,怔愣地看着黎淮音递过来的茶,垂下了眼。 即便昨晚想了整整一夜,劝了自己一夜,分开对阿音更好,可真的切身体会黎淮音的疏远时,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已经把我当作客人了吗?”谢清棋自嘲一笑,什么时候她们坐下的第一件事是倒茶?还要亲自递给她。 黎淮音扫了她一眼,本不想开口,可她很讨厌谢清棋误会自己的样子,淡声道:“你唇上有血迹。” 眼白还布满了红血丝。赶路回来就不喝水了吗? 虽是如此想,可若谢清棋再晚到一些,甚至晚半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谢清棋舌顶上腭,生生压住了舔嘴唇的冲动,饮了一口茶。她知道黎淮音不会说谎。 因着这一份关心,她心里又暖了几分,觉得口中的茶也甜丝丝的。 黎淮音想问她,为何在信中说晚些回来,又为何来得最快,是不喜欢那位公主了还是反被人抛下了,可开口后只是问:“你昨晚同我说,要告诉我一个消息,是什么?” “我找到你父亲了。”谢清棋说得很平静,却在说完后小心觑着黎淮音的脸色。 屋外传来几声清脆鸟鸣,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黎淮音怔在原地,眼睫轻颤,几下之后,眼眶中漫上了一层水雾,“……当真?”她嗓音哑了,搭在桌上的手用力到发白。 “我父亲他……他在何处?”黎淮音有些慌乱,站起身急切地看向谢清棋。 谢清棋也站起来,安抚道:“阿音你先别着急,我找到黎将军时,他状况不是太好,不过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有些……不认人。我急着赶回来告知你消息,便先托人照顾,估计过几日便能将黎将军带回来。” 黎淮音眼泪落下:“多谢。”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可还是带着明显的颤声。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谢清棋叹笑一声,“这次能带回黎将军,其实多亏了你。” 见黎淮音不解,谢清棋从胸前取下那把长命锁,在手中紧握了一下,才缓缓递过去。 “黎将军一开始并不让人接近,我当时身边又没有旁人,拉扯时它掉了出来,谁知黎将军看到后就安静了,还……叫了你的名字。” “现在,物归原主。”谢清棋低声道。 直到谢清棋走了很久,面前的那杯茶凉得彻彻底底,黎淮音才忽然发觉,她是不是误会了她? 谢清棋是在哪里找到的父亲?什么时候去找的? 不可能是在两军对垒之际,至少,至少会等到打完仗。 她方才说,当时身边没有旁人……难道她写信晚归是因为…… 想到这个可能,黎淮音心脏忽然又酸又疼,几乎让她无法呼吸,胸腔内一下下用力的搏动,似乎在惩罚她,为她对谢清棋的不信任。 她要去见谢清棋,现在。 第95章 “微臣谢清棋,有罪。” 黎淮音从来没觉得去定安侯府的路有这么长,从前总是谢清棋跑来找她,几乎日日都来,而她只需待在府中静待,以至于从心里觉得见到谢清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不知何时,她好像习惯了谢清棋的付出,从心里认为谢清棋应该围在她身边,以至于她仅凭一封信和一些道听途说的传言,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对谢清棋失望疏远。甚至谢清棋帮她找到父亲这样大的恩情,她都只道了句谢。 凭什么呢? 马车平稳向侯府驶去,黎淮音坐在里面,垂眸看向手中的长命锁,想起来一些往事。 在她七岁那年,京中寒雨连绵,黎淮音本就体弱,寒气侵体后便大病了一场,浑身滚烫高热不退。京城稍有些名气的郎中请了个遍,都摇头叹息,无计可施。 黎望和秦素两人看着女儿受苦心急如焚,且黎望那时已接了西征的圣旨,耽误了出征的日子差点被圣上降罪。秦素更是日日吃斋念佛,向上天祈求,可黎淮音仍不见好转。 直到某日,黎府外来了个灰袍道人,头戴斗笠,背负一柄破旧拂尘,口中喃喃道:“此女命格贵重,有‘文曲辅弼、登阁拜相’之兆,今逢劫煞,若再耽搁,只怕时日无长。” 门房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忙去回禀了主人。 黎望和秦素不敢耽搁,将人请入内室。道人立于榻前,片刻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把长命锁,锁身古朴,背面是一副奇特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印。 道人将锁置于黎淮音颈间,指尖在她眉心一点,低声道:“此锁可保她平安。” 秦素含泪叩谢,黎望命人拿出重金,可道人却摇头,目光深远:“此女日后还有大机缘,此锁只是引子。待黎将军此次得胜后,还望善待城中百姓,莫造无端杀孽。” 黎望应下,道人不再多言,离去后身影隐于雨幕中,竟似凭空消失一般。 当夜,黎淮音的高烧便退了。 谢清棋第一次要随军出征时,虽只是去运送粮草,可黎淮音终究不放心,将此锁送给了她。谢清棋起初推拒,说长命锁是父母对孩子的祝愿,她不能要。 可当黎淮音说这算作给她的定情信物时,她眼睛唰地一亮,开心地收下,捧在手里像捧着全天下最贵重的宝贝。 现在她说要物归原主…… “燕大人。” 前方响起一道女声,打断了黎淮音的思绪。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缓了下来,黎淮音掀起帘子一角,见来人是萧明烛的亲信。 女子走到她近前,耳语道:“公主殿下已控制了各宫门,请大人即刻进宫拟诏。” 黎淮音一怔,缓缓道:“殿下……动手了?” “半个时辰前,御林军已换防,殿下说,不必再等了。” 是了,今日在殿上,圣上只封殿下为镇国公主,一不立她为储,二不问罪萧瑞,殿下又怎么会只想要这样的虚名。此次崇州守军来京,正是一个机会。 黎淮音明白,萧明烛并不是缺少一位代拟圣旨的翰林,而是在等她过去,做史书里并肩而立的新朝执笔人。 可谢清棋…… 黎淮音罕见地露出了着急的神色,“能否先让我去定安侯府一趟?” 女子只道:“燕大人,公主殿下还在等您。” 马车到了宫门外,有一顶官轿在等着接黎淮音,说是陛下特意安排的。 “来了。” 萧明烛的声音自高阶上传来,她斜倚龙椅坐在金銮殿前,玄色朝服上有一道深色印记,不远处还有一滩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 前面的龙案上搁着玉玺,被它压在下面的明黄绢帛随风无力摆动。礼部尚书跪在一旁,两朝元老林首辅垂立在侧,一语不发。 萧明烛:“燕大人,拟诏吧。” 黎淮音上前接过朱笔:“请陛下示下。” 萧明烛扫向台阶下众人,启唇道:“第一道,废旧历,立新元。第二道,命燕照雪任首辅之位。” 黎淮音顿了顿,看向萧明烛。 “林首辅自认年事已高,难当重任,已向朕请辞了。”萧明烛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 谢清棋听到萧明烛即位的消息时正打算去医馆,虽没有料到会如此快,但也仅仅吃惊了一瞬,就坦然接受了,甚至心底里有些庆幸。 结局本就该她做女皇,阿音为首辅。 于掌柜和几个伙计正在忙,两月未见,谢清棋与他们简单聊了几句,随后去找几个女孩,吩咐今后不必再做记录之事。 “想要学些医术的,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花云会教你们。若是对此没有兴趣,想要另谋生路,可以领一笔钱走。” 谢清棋将几袋银子放在桌上,又拿出让她们签下的做工契,歉意一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还有你们的家人。从今日起,你们自由了。” 几个女孩虽不知谢清棋的真实身份,可亲人在她手中,平日记录的也都是些官宦富商家小姐的事,心里总也惴惴不安,眼见面前的遣散费足以让她们几年内衣食无忧,犹豫片刻后便陆续有人离开。 最后,只剩花云和品儿留下了。 见东家有话要对花云说,品儿很有眼色地退下,却被谢清棋叫住。 “留下的也有钱。”谢清棋眼神示意桌上,那里还剩着两袋银子。 等品儿走后,谢清棋对花云道:“不必因我教了你一些东西,就不好意思离开。” 花云摇头,认真道:“是我自己想学。东家两月前教我的几套针法,我已练得很熟。您给我的医书也看完了,只是其中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 她说完,看到谢清棋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必着急,你很有天赋,也足够努力,将来肯定能有所成就。”谢清棋说完后,让她将医书拿来,一点一点耐心给她解惑。 半个时辰过去,花云收起书,看着欲言又止的谢清棋,轻声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东家有话不如也直说?” 谢清棋手掌在桌上撑了一下,起身,有些难为情道:“有一事,很麻烦,但我希望你能帮我。” “东家请讲。” “除了给燕小姐针灸外,若有一日,有人告知你找到了天山雪莲的下落,希望你能够立刻赶过去,按照我说的法子将它制成药材。” 花云点头:“自当遵从。” 谢清棋摇头:“这不是命令,是请求。作为答谢,我将悬壶堂留给你。” 花云愣了:“东家,您要……” 谢清棋摊手,随意笑道:“我当甩手掌柜。”说着又走过去取出一本书,打趣道:“再多教你一些吧,总不能让你以后只会给燕小姐治病。” 黎淮音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萧明烛不放心,派了一队御林军护送她回去。 走出一段距离,黎淮音突然对车夫道:“去定安侯府。” 不愿等到明日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想谢清棋。 “燕大人,我们世子今日不在府中。”门房见到她身后的阵仗,说话声都小了许多,“您要不先进府,小的这就去回禀侯爷和夫人。” “不必麻烦。”黎淮音站在和她声音一样清冷的风中,就这样等谢清棋。 门房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低着头盯着地面看。只是通传一下,哪里就麻烦他了,现在这样才是折磨呢。 半个时辰过去,黎淮音看了眼身后还等着回去交差的众人,淡声道:“走吧。” 新帝登基的第一次早朝,可谓暗流涌动,热闹非凡。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众人都在心里猜测,这位陛下的火要烧多少,烧多久。 仅仅一日之隔,平反的人成了造反的人,令人唏嘘。 早早站队萧明烛的官员得意洋洋,中途投奔的萧瑞党暗自庆幸,那些从未相信女人能称帝的官员则是惴惴不安,如芒在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即日起,革除丰士奇礼部侍郎之职,由郎中苏远道接任,兵部尚书郑源调任工部,其职由……” 一连串任免被萧明烛身旁的女官念起,每一句都彷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朝堂上。 被点到的大臣或面如死灰,或喜形于色,无一人敢出声质疑。 萧明烛轻敲龙椅扶手,扫视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冷声道:“接下来,朕要宣布对谋逆者的处置。” “三皇子萧瑞,通敌叛国,意欲谋反,即日起囚禁天牢,永不得释。其党羽五十余人,明日午时问斩。周昌玉畏罪而逃,朕已命人去四处搜捕。” 有人出声求情,被萧明烛命人剥去官服,拖了出去。 “还有人要为他们求情吗?”萧明烛环视众人,满意地点点头,“退朝。” 这时,谢清棋突然出声:“微臣有事启奏。” 不知道谢清棋想做什么,黎淮音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如今两人一个首辅,一个未来国公,又是骁骑大将军,上朝时自然都站在最前方。谢清棋向前迈了一步,黎淮音便只能看到她侧脸,依然很好看,只是皮肤不如从前那样细白了。 萧明烛已经站起身打算走了,见谢清棋突然站出来,微微蹙眉,“有事容后再议。” 她还没追究谢清棋与那位敌国公主的事情,这人还如此不识好歹,非要在她立威时提出反对吗? 谢清棋跪于殿前,叩首道:“微臣谢清棋,有罪。” “谢卿,你这是何意?若真有什么事,等下你同朕和燕大人细说。”萧明烛以为提了黎淮音,谢清棋能够识趣一些。 谁知,谢清棋继续道:“与敌军之战,臣为求胜,给将士们服用了……禁药。服下后可五日不饥,精神百倍,但……有损寿元。” 有大臣的笏板“啪”地掉在地上,瞪大了双眼。 那可是……八万将士。 萧明烛缓缓坐回了龙椅,声音冷得似冰,“你从哪里得到的此药?” 谢清棋声音沙哑:“臣从一本医书中偶然看到,此书已毁,且当时研制时陛下派去的几位御医并不知情。” “你竟敢给我兄长吃毒药!”昭武校尉赵炎从武将中冲出来,一把抓住了谢清棋的衣领。 萧明烛:“放肆!” 禁卫立刻上前,将赵炎拉开。 萧明烛转向满朝文武,“众卿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朝堂上又分成两派,文官大多要求严惩谢清棋,以正国法,以安军心。几位老将沉默不语,神色复杂。 更多的人,猜不透这位陛下的心思,不敢置喙。 萧明烛不说话,渐渐地,满朝寂静。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你是不是也吃了禁药?” 谢清棋还跪在地上,余光看见黎淮音缓缓向她走来,便将视线转向了另一侧。 “谢清棋。” 黎淮音喊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萧明烛轻咳一声,道:“谢卿,先起来回话。”好歹是大将军,还跪着呢,淮音怎么就径直走到人面前了? 文武百官都有些傻眼。 首辅大人怎么直呼同僚名讳,两人莫非有嫌隙? 心思活络些的,想通了其中关窍,连忙小声同旁边的人嘀咕:“听说燕大人和谢将军从前来往密切,后来,谢将军与禹国那位公主拉扯不清……” “原来如此,这岂非因爱……”两人默契地点点头,又道:“可我看陛下的意思,好像是要袒护谢将军?” “不能吧,那可是八万将士!” 第96章 “谢清棋,娶我好不好?” 朝堂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谢清棋身上,本以为这位先是勇退敌军,后又勤王救驾的世子将会在新朝位极人臣,谁知现在竟要面临如此境地。 黎淮音垂眸看着谢清棋,突然做了一个令满朝文武震惊的动作,她微微俯身,伸手想要扶谢清棋起来。 这一举动太过亲密,谢清棋注意到她动作,先一步起身,避开了她的手。 殿内响起依稀可闻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黎淮音的手悬在空中,手指不明显地蜷缩了一下,慢慢收了回去。 “多谢燕大人。” 谢清棋心跳如鼓,她看到黎淮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也注意到那只瘦弱的手是如何带着尴尬一点点原路返回的。 下意识地,谢清棋就想要解释,她不是要拒绝,只是…… 只是在这个时候,若被人看到她们关系非同寻常,对黎淮音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谢清棋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两人分开对黎淮音更好,可此时面对黎淮音一个关心的动作,她筑起的故作坚强的心理防线便全线崩塌,溃不成军。 或许阿音没有那么不在意她。 那晚的疏远,也许只是因为她们分开太久,阿音不习惯自己那样冒进的拥抱。 谢清棋突然难过得要死。如果她不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取胜,是不是还有可能挽回阿音的心。 萧明烛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重提了黎淮音方才的问题,“谢卿,你自己也吃了禁药,对吗?” “是,臣将药混在每日饭食中,凡是要上阵杀敌的将士,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食了。”谢清棋说到最后,声音有些颤抖。 即便心里早已有了答案,黎淮音听到后还是呼吸一窒,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有大臣忍不住开口:“八万将士折损寿命,何其残忍!” “陛下,萧瑞通敌导致粮草不能及时送到,谢将军若非如此,燕云城失守,届时死去的百姓又何止八万?”有人看不过去,为谢清棋说话。 萧明烛:“谢卿,那禁药的危害究竟如何?”若是不严重,多给士兵们一些赏赐,事态还能平息。 当初是她为了对付萧瑞和发展军中势力,才让谢清棋前去的。没有注意到萧瑞对粮草动了手脚,萧明烛心里有愧。 可若是严重……八万边军背后就是八万户人家,其中也不乏一些将门子弟,届时群情激愤,她很难保谢清棋。 谢清棋低头道:“依个人体质有所不同,有人三五年,也有人一两年。” 赵炎在禁卫手里挣扎了两下,冷笑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往轻了说,只怕十年八年也不止吧。” 此话一出,众人又窃窃私语。毕竟这药谁也没见过,方才又说医书已经毁掉,那不就是死无对证嘛! 黎淮音闭了闭眼,又睁开,揖首道:“陛下,臣要状告谢将军三桩大罪。” 谢清棋瞳孔微缩,愣愣望着黎淮音背影。她当然不会认为黎淮音真的要控诉她,只是……也并不希望黎淮音此时为她出头。 “哦?”萧明烛坐正了些,道:“燕爱卿要状告谢将军什么?” “其一,告谢将军在粮草短缺、城池将破的危急关头,不思回京请旨,擅自做主使用禁药,将万千罪责揽于己身。” 黎淮音的声音很冷,似裹着霜气一般。 “其二,”黎淮音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清棋一眼,继续道:“告她私自服用禁药,不顾主帅安危。” 赵炎吼道:“首辅大人哪是告状,分明是替她开脱!” 黎淮音没有回头,冷声道:“那赵大人告诉本官,哪一句不是事实?” 赵炎支吾半天说不出话,萧明烛不耐烦地摆手让禁卫拖他下去。 “其三,既然并无他人知晓,谢将军明明可以掩下此事,息事宁人,却非要在大殿上亲口承认,扰乱军心,实在——罪、不、可、恕。” 最后几个字,她是看着谢清棋说的。一字一句,停顿的间隙像是冰面在寸寸开裂,落下细碎的冰碴。 萧明烛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谢爱卿临危受命,保全边关,功不可没。至于禁药一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且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功大于过。” “陛下!” 未等那人反对,萧明烛又道:“从重处罚,就算做功过相抵,谢爱卿此前的赏赐一并收回。若众卿认为还不够,那便怪朕与首辅大人吧,我二人未能及时察觉奸佞,险些害了边关将士。” 殿中一片寂静。 “陛下圣明。”黎淮音躬身行礼。 谢清棋低头谢恩:“微臣谢陛下宽宥。” 她忍不住偏头去看黎淮音,见她清冷淡然、姿态从容地站在那里,彷佛与喧嚣的宫廷格格不入,但又奇异地融为一体,如同一副水墨丹青中的留白。 谢清棋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既然没事了,那她与阿音是不是还能……早知道,就不还回去那把长命锁了。 退朝后,两人留下来。 萧明烛走下高台,看向谢清棋道:“此次虽然收回了太上皇给你的赏赐,但朕可以另许你一件事,尽管提。” 谢清棋几乎毫不犹豫,郑重道:“陛下,臣已找到黎将军,还望陛下能重查黎家冤案。” “你要说的,是这个?”萧明烛还以为她会请她为二人赐婚。 谢清棋:“是。” 萧明烛忽然笑了,勾唇道:“我本来就会再查此案,已命人在审问周卓行。” “多谢陛下。” 萧明烛问:“你和那位禹国公主是怎么回事?”看她如此在意淮音,又怎会? “啊?”谢清棋低头小声道:“你们都知道了……” “……你当真对她动心了吗?”黎淮音忍不住出声,被压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破碎。 “动心?”谢清棋一下睁大眼睛,慌乱道:“我对她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 阿音怎么会突然问这个?谢清棋心思辗转,灵光一现。难道阿音是以为她喜欢铁红袖才疏远她的?她在吃醋! 谢清棋忽然有些开心。短短半日,黎淮音让她体会了两次劫后余生的感觉。 萧明烛:“既然没有别的心思,那你说我们知道了,知道什么?” “知道我私下放走了她。”谢清棋有些心虚,默默思忖着她的官职能不能抵得了放走俘虏的罪行。 萧明烛目光探寻:“你为何放走她?” “那是……是我从她口中得知黎将军在禹国境内,拜托她帮我打听黎将军下落,作为交换,我放她走。” 黎淮音道:“你信中说晚归,是去接我父亲了。”她用肯定的语气。 谢清棋点头。 黎淮音抿唇,垂眸不语。 萧明烛忽然觉得有些罪过,她好像……不是好像,她的确误会谢清棋了。 此时,有人进来回禀:“陛下,抓到周昌玉了。” 萧明烛微微挑眉,冲黎淮音点点头,下令道:“带他进来。” 周昌玉衣衫破烂,跪在殿内,看到谢清棋后讥讽一笑。怎么他每次最落魄的时候都会遇到谢清棋?这人生来就是看他笑话的是吗? 萧明烛直接问道:“当年黎家之事,你可知情?” 周昌玉打量着眼前三人,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被身后侍卫踹了一脚。 “胆敢对陛下不敬!” “我都知道。”周昌玉跪正身子,笑着承认了。 黎淮音刚迈出一步,却被牵住了手腕。谢清棋冲她摇头,随即很快地松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黎淮音眸光悄无声息地黯淡了几分。 萧明烛:“说吧,也省得你和周卓行受皮肉之苦。” 周昌玉却突然问:“陛下是否已经将周府抄家了?” “尚未。怎么,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还在就好。”周昌玉视线落在谢清棋方才牵人的手上,笑道:“府内有诬陷黎望的物证,若是弄丢可就不好办了。” 萧明烛不担心他有什么后手,道:“朕会命人随你去取。明日上朝,朕要你在文武百官面前,为黎家澄清冤屈。” 走出金銮殿,谢清棋刻意放慢步子,等到黎淮音与她并肩时,小心翼翼道:“方便去侯府一趟吗?片刻就好。我……有些话想同你讲。” 片刻? 黎淮音想问为何只愿同她待上片刻,可对上谢清棋期待的目光后,她身侧的手指紧了又松,点头应下。 只提一个小小的要求,阿音果然没有拒绝。谢清棋克制地扬了扬嘴角,为自己的机智。 等下需要问清楚,若是阿音因为吃醋疏远她,那就很好解决,她可以将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讲清楚。若是因为分开太久,只要阿音还没喜欢别人,她有耐心将她追回来。 进了房间,黎淮音走在前面,背对着谢清棋。 “我……”黎淮音一开口,波涛汹涌的愧疚便霎时席卷而来,她想说的话哽在喉间,酸胀感一路蔓延,染红了眼圈。 这些日子,谢清棋该是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她用禁药时是不是很害怕?回来路上想到要面临的指责,她是不是很害怕? 何况她还是个医者,行医救人时有多开心,做这种事便有多痛苦。 她就是带着这样的压力与痛苦,一个人去了敌国找到父亲的。 最后千辛万苦赶回来,等来的却是自己的误会与冷落,即便这样,谢清棋还是将她放在第一位,向萧明烛求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黎家之事。 黎淮音死死咬着嘴唇,她口口声声说与谢清棋两心相悦,怎么让她一个人承受了所有呢? 谢清棋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嘴角微扬:“阿音,你今日在朝堂上又救了我一次。” “阿音?” 谢清棋小心走向前,见黎淮音眼圈红得不成样,眼泪一滴滴落下,瞬间就慌了,心疼道:“怎么啦?”语气软了又软。 她下意识抬手,想帮黎淮音擦掉眼泪,却又突然停住,低声道:“是我让你伤心了吗……” 虽然她之前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下定决心要分开的情侣最初都哭得很厉害。若是阿音真的打算分开,长痛不如短痛…… “其实那些话不说也行,你想分开——” 话音戛然而止,黎淮音突然抱紧了谢清棋,泣不成声:“谢清棋,娶我好不好?” 第97章 “我是黎淮音。” 娶我好不好? 谢清棋瞳孔骤缩,默默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声音低哑地确认:“……什么?我们不分开了是不是?” 黎淮音哽咽摇头,贴在谢清棋后腰处的手掌又用力了些。 谢清棋眼睫轻轻颤了几下,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她慌忙抬手去掩,泪珠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很怕这是场梦,可胀得发疼的心口清清楚楚告诉她,都是真的。 谢清棋唇瓣微启,却没发出声音,喉间只溢出一声极轻的哽咽。 她抬手紧紧地抱着黎淮音,呼吸都带着颤,又哭又笑。 “好。” 好,我娶你。 紫檀案前,谢清棋掌心下的绯袍有些凌乱,中衣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细颈。 “阿音……”谢清棋低语,指腹缓缓划过官服上精致的云纹,最终停在了腰间修窄的玉带上。 十八块青玉带板,上面雕着精致的纹路,谢清棋用视线将它描摹一遍,连带着下方勾勒出的完美腰线。 “方才眼泪不小心蹭在了阿音官服上,怎么办……”谢清棋食指勾住玉带,轻轻扯着。身下是只有首辅才能穿的正一品官服,云锦中流转着暗纹,触手生温。 黎淮音仰颈,微红的眼圈衬得眸色更加潋滟,嗓音微哑:“不小心?” 方才谢清棋将手上的泪蹭在她背后衣服时,分明是毫不掩饰。 谢清棋低笑,唇沿着细颈往下,停在锁骨上流连,“嗯,不小心……但现在,我想要更冒犯一些,首辅大人允许吗?” 首辅大人。 黎淮音被她这个称呼撩拨得呼吸急促,颤声道:“你这是,以下犯上吗?”尾音柔软似水,全然没有一点威严。 “是。首辅大人误会我,难道不该认错吗?”谢清棋一手探入对方袖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腕间肌肤,直到黎淮音指尖蜷缩,攥紧了她的手。 十指交握,举过头顶,两人呼吸交缠,唇齿间溢出几不可闻的低喘。 …… 黎淮音正襟端坐在椅子上,官袍上还带着被揉出的凌乱褶皱,唇色异常红润,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摧残”。 她有些幽怨地看了谢清棋一眼:“下次事先说清楚。” 谢清棋心虚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凑到黎淮音身侧,“真的是因为你身体……” 黎淮音瞪她。 “虚弱嘛。”谢清棋补上后半句,轻咳一声,“再说,现在是白天,白日宣淫……” 黎淮音耳尖红了,又瞪谢清棋一眼,偏过头不理她。 谢清棋柔声哄道:“我帮你针灸,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 第二日一早,黎淮音换了一套崭新的官服,低声道:“不知为何,我有些紧张。” 谢清棋拉过她的手,拇指指腹擦过上面的一层薄汗,“有我在,别担心。我们只要等着周昌玉说出当年之事,陛下一定会还黎家清白。” 周昌玉和周卓行穿着囚衣跪在大殿中央,手脚均戴着沉重的镣铐。 “周昌玉。”萧明烛声音清亮,“你可知罪?” “臣……知罪。” 刑部尚书赵立上前一步,展开手中卷宗,“启禀陛下,经查证,周卓行与周昌玉父子于前年冬月,向禹国传递军情七次,其中一次导致我军粮草被劫,以至黎望将军及数万将士被困,最终……全军覆没。另外——” 萧明烛冷声问:“周卓行,周昌玉,你们可认罪?” 赵立被打断,也不敢出声,默默退下了。 周卓行磕头:“臣认罪。” 周昌玉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武官一列的谢清棋身上,高喊道:“臣有罪!但,还有旁人参与此事,此刻共犯就站在这里!” 大殿内一片哗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哪位同僚要倒霉了。 萧明烛眯起眼睛:“还有何人?” 赵立深吸一口气,将卷宗再次展开,道:“陛下,周昌玉所说这人,是……” 萧明烛皱眉:“有话直说。” “是谢将军。” 谢清棋脑海中嗡地一声,面色骤变,斥道:“你胡说!” 萧明烛目光如刀,盯着周昌玉缓缓道:“你可知道,诬陷朝廷要员当罪加一等。” 周昌玉重重磕头,地砖上发出沉闷响声,“臣有证据!谢将军从前与臣是旧友,接见禹国密使的地方,正是她一手安排。” 赵立拿出几封皱巴巴的信函,双手举着,高台上的女官快步上前接过,呈给萧明烛。 萧明烛打开信函,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脸色越来越阴沉。 “拿给谢卿看。”萧明烛递给身旁的人,又对赵立道:“你可确认了上面的时日与卷宗中一致?” “臣已经核对过,其中一次正与粮草被劫的时间相近。” 信函有些陈旧,完全看不出伪造的迹象。谢清棋看着上面无法否认的字迹,面色苍白,额头沁出一层汗,同时在脑海中疯狂搜寻这段记忆。 “未时三刻,为兄已在三楼雅间备下盛宴,让异邦客人务必准时赴约。”信尾还盖有谢清棋的朱色私印。 原主她究竟有没有参与此事? 怎么办?她要怎么面对阿音? 阿音即便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人,今后当真能够心无芥蒂地同她在一起吗? 萧明烛缓缓站起身,走下台阶,路过黎淮音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来到周昌玉面前。 “周昌玉,你与你父亲通敌叛国,害死数万将士。若你所言属实,朕会给你们一个痛快,若你敢诬陷,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萧明烛声音冷下来。 周昌玉坚定地点头:“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要罚,就当一视同仁,以慰黎将军在天之灵。” 萧明烛:“谢卿,你可还有话说?” “陛下。”黎淮音忍不住出声,“她……” “首辅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打算为谢清棋说话吗?”周昌玉打断她,情绪激动,引得身上的镣铐哗啦作响,高声冷笑道:“哪怕……她是你的杀父仇人!”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犹如落下了一道惊雷,刹那间,时间和空气彷佛都凝固了。 众人的焦点瞬间从谢清棋转到黎淮音身上,又再次转回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萧明烛胸口起伏半下,回到了龙椅,坦然道:“燕爱卿的确就是黎望之女。” “这这……没听说黎将军还有一个女儿啊。” “怎么没有,京城才女黎淮音,她当年不是嫁给了谢将军吗?” “是眼前这位首辅大人吗?” “不清楚,但若是她,当初是怎么参加的科举?” 熙熙攘攘,宛如菜市口一般。 黎淮音看向萧明烛,见她对自己点头,便抬手缓缓摘下了面具,转身面向百官。 即便早就熟悉了这张脸,谢清棋还是觉得满殿金辉彷佛凝滞了一瞬—— 肌肤如冷瓷,眉目似远山。 本是妩媚弧度的上挑眼尾,因着此刻寒冷的眸光,显得有些肃杀凛然。 她抬眼扫过朝堂,有些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被她眼神逼退在喉间。 此时,声音比眼神还要冷上三分:“我是黎淮音。” 有人愣在原地,有人低头不语,但无一人敢质问当年科举之事。很显然,陛下早就知情,甚至多半就是陛下为她安排伪造的身份。 周昌玉愣愣地望着黎淮音,眼中流露出不甘,但随即又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得不到的,谢清棋凭什么?谢清棋只配和他一起下地狱。 女官从谢清棋手里收回信函,回去的路上却被黎淮音伸手拦下。她看向萧明烛,得到首肯后将信函恭敬地放在黎淮音手里。 萧明烛轻叹一口气,再次问道:“谢卿,你认罪吗?” 谢清棋视线从黎淮音身上收回,看着萧明烛摇头,“臣不知此事。” 但她完全没有那段记忆,她不知道这样的否认是不是徒劳。 “可证据确凿,除非这封信不是你所写?”萧明烛真心希望不是她写的。 黎淮音从信中抬头,声音有些不自知的慌张:“陛下,信中只说异邦客人,这并不能证明谢将军所见之人是禹国密使。” 字迹的确没错,可她不是原来的谢清棋啊。 周昌玉咬牙道:“首辅大人即便对谢将军情根深种,也该考虑一下令尊,考虑一下黎家吧。” “闭嘴!你怎么有脸提这个?”萧明烛有了些怒意,看向禁卫,“将他们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至于谢清棋……”萧明烛犹豫一瞬,“是否通敌还不能完全确认,先关入天牢。” 黎淮音忙道:“陛下!” “退朝。” 第98章 “不逃留下等死吗?” 谢清棋前后各跟着两名禁卫,被带着穿过一段曲折的青石甬道,停在了一间牢房前。 “进去。” 牢房的铁门在她身后“啪”地关上,上了锁。 这里是天牢,关押的一般是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没有被施加酷刑的大喊大叫声,也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很安静。 只有火把在阴湿昏暗的环境中燃烧,时不时发出一声细微的爆裂声。 谢清棋立在原地,身影投在对面斑驳的石墙上,扭曲得有些渗人。 “新来的,你地位也不低嘛,能进得了这个牢房。犯啥事儿了?” 谢清棋扭头,见一个狱卒拎着酒壶过来,他仰头灌了一口,整张脸皱缩又舒张,发出一声长长的嘶气。 谢清棋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松开,嘴角似笑非笑:“我也不清楚。” 她完全没有这段记忆,连申辩都不知从何说起,最大的反应也只是喊出的那一句“你胡说”。 狱卒又喝一口酒,不屑地笑笑:“都到这里了就别装蒜了。我告诉你,来这里的,没一个是冤枉的。你们这些王公贵族,要不是自己作死,谁能抓你们进来?” 见谢清棋不说话,狱卒指了指里面,“你看他,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非要造反,这下得一辈子待在这里了吧。” 谢清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了披头散发、神情呆滞的萧瑞。 即便听到了两人谈话,他也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随即又垂下头。 “走快点!”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狱卒嘿一声:“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下一刻,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走进来,身后跟着萧明烛身边的女官和几个禁卫。 女官亮出令牌,“你先出去。” “是,大人。”狱卒弯腰颔首,连声答应。 女子被关进谢清棋对面的牢房,哭得梨花带雨,而她怀中的孩子一无所知,醒来后咯咯地笑了。 禁卫守在近处,女官走到萧瑞的牢房前,拍拍铁门,“你看看这是谁?” 萧瑞神情怏怏地抬头,见到那个女子后眼睛猝然睁大,跑过来发疯般地晃动铁门,喊道:“晶晶!你们……” 阮晶晶听到她声音,哭喊道:“殿下,我不想死,胤儿他还这么小。” 萧瑞吼道:“你们要做什么?放了她们!” “陛下有令,让你们一家三口在此团圆。”女官递过去一张纸,抬了抬下巴:“将它签了。” 萧瑞胸口起伏,眯起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上面的字,一封和离书。 他与楚云卿的。 “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嘲讽道:“楚云卿是我正妻,萧明烛非但不抓她,还如此袒护,本王真是看不懂啊!她总不会是,喜欢上了自己三嫂吧?” 女官冷声道:“陛下圣意,岂是你能揣测的?你可以不签……”她拍了拍手,当即有两名禁卫要打开阮晶晶的牢门。 萧瑞向禁卫大吼:“住手!” 两人没有理会他,从阮晶晶手中夺走孩子,抱了出去。 谢清棋忍不住开口:“他只是个孩子!” 女官闻言瞥谢清棋一眼,又看向萧瑞,“签,还是不签?” “我签……但萧明烛要保证我儿子的安全!”萧瑞低下了头。 “你没资格讨价还价。”女官递上笔墨,看着萧瑞签下名字又摁了手印,满意地收起和离书。 谢清棋看着孩子被还回去,默默松了口气。可随即想到自己的处境,忍不住摇头苦笑一声。 萧瑞和阮晶晶聊了许久,渐渐地,两人沉默下来。 大牢中不见天日,所以这里没有昼夜之分,也体验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铁栅栏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一道纤长身影停在牢门前,官袍肃整,玉带生寒。 “黎大人,小的先退下?”狱卒小心地询问,心里抱怨今天真是邪门了,陛下身边的红人一个接一个过来。 谢清棋缓缓抬头,手上的镣铐随着动作轻响,在寂静的空间内格外清晰。 火把的光映在黎淮音脸上,半明半暗,辨不出情绪。 “把门打开。” “这……”狱卒犹豫片刻,想到女皇同这位首辅大人的关系,还是照做了。 黎淮音抬手示意狱卒退下,待脚步声远去,她才缓步进来,站在了谢清棋面前。 眼睑微微颤动,瞳孔中蒙上一层水光。 谢清棋倚在角落,锦袍染上了污渍,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旁,手指无措地、一下下抠着腕上的镣铐。 “阿音……这里脏。”谢清棋不敢看她,低声说了一句。 黎淮音蹲下,精致的官袍沾上灰尘。 她牵起来谢清棋的手,心疼地看着镣铐下的红痕,低声问:“你是打算认罪吗?” 为什么见到她还不为自己辩解? “我没认。”谢清棋声音发颤:“我没认,可我真的不知,那信函是真是假。” 黎淮音深深地看她一眼:“无论真假,我都会救你出去,你信我吗?” “可是……” “你不是她。”黎淮音脸颊贴上谢清棋额头,“我知道的。” 一滴温热的泪滴在黎淮音手背上。 黎淮音走后,几个狱卒进来,将萧瑞挪到了离谢清棋更远一些的牢房。 不久,有人过来送饭,甚至带来了给婴儿喝的米汤。 谢清棋问了才知道,原来她进来不过大半天时间,现在是傍晚时分。 当夜,谢清棋突然被嘈乱的动静吵醒,听到有人大喊:“快来人,有人割腕自杀了!” 谢清棋猛然抬头,对面的阮晶晶和她怀中的孩子都没事,数名狱卒慌张地跑向天牢深处。 “快去禀报大人!” 谢清棋忍不住问道:“自杀的是三皇子吗?” 狱卒不耐烦道:“什么三皇子,他现在是罪人萧瑞!” 不知为何,谢清棋一下就想到了黎淮音。 阿音是不是料到了萧瑞要自杀,所以才让狱卒将他的牢房换到了远处。 铁栏外,有人提着水桶进来,又提着血腥的污水出去,一趟又一趟,彷佛里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在流。 谢清棋完全没了睡意。 她记得萧明烛在大殿上说的是将萧瑞永囚天牢,可为何他还是死了? 原书中炮灰的结局应验了?那她呢…… 天亮了。 之所以知道天亮了,是因为谢清棋被放了出去。 萧婉华等在外面,见到谢清棋的模样时忍不住落泪,“棋儿,人都瘦了。” 谢清棋笑道:“母亲,这才过了一日,哪就看得出来瘦不瘦。” “就是瘦了!”萧婉华拉着她,“我们回家。” “这……陛下答应放了我?”谢清棋坐在马车上,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她们身后还跟着一大批禁卫。 萧婉华道:“我进宫见了陛下,她答应查明事实之前让你待在侯府。” “棋儿,你究竟有没有做通敌之事啊?” 谢清棋垂眸,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孩儿真的不记得见过禹国密使。” 萧婉华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像是在安慰自己。 进了侯府,谢清棋见到萧姝嫣站在院子里,错愕道:“你怎么来了?” 萧姝嫣抿抿嘴唇,有些不满道:“你没告诉我燕姐姐就是……是黎淮音啊。” 她还怎么待在燕府? “抱歉,当时情势紧急,只能将你安置在那里。”谢清棋认真解释。 萧姝嫣看她有些狼狈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闹,“好啦,这件事就此揭过。皇姐说我若不愿回去,可以暂时住在侯府,行吗?” 谢清棋点头:“自然。” 待她换洗好后,一出屋门又见萧姝嫣还在清风院,问道:“还有事?” 萧姝嫣小心看了一眼身后,走近谢清棋小声问道:“你真的通敌了吗?” “不知道。”谢清棋还是这句话。 萧姝嫣啧一声,颇有些无语,“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救过我,难道我会恩将仇报吗?我意思是,若你真的做了这件事,赶紧找个机会逃走吧。” “逃走?”谢清棋疑惑。 “对啊!”萧姝嫣拍她一下,“不逃留下等死吗?” 谢清棋摇头笑笑,“外面都是禁卫,怎么逃得掉?”再说,若是她逃走,接她出来的母亲怎么办?定安侯府怎么办? 萧姝嫣还想再说,被谢清棋连赶带哄推出了院子。 谢清棋一个人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自去了边境,她已经数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漫天的血腥气铺面袭来,谢清棋忙掩住口鼻。还没等她松一口气,脚上又传来异样的感觉。她低头,就见自己光着脚,踩在一片血泊中。 谢清棋瞪大眼睛,慌乱地望向四周,可血泊却像是有意识一般,随着她视线而扩大,无边无际。 有人影自四面八方缓缓围来,每个人手腕处都流着血,汇入脚下的血海。明明看不真切,可谢清棋就是认出来了,那是跟随她的八万将士。 血面越来越高,到了脚踝,谢清棋慌不择路,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人影被冲散。 她不断地向前跑,想要甩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影,但不管她怎么努力,这些人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跑了许久许久,谢清棋没了力气,撑着膝盖停了下来。她抬头,见前方又出现了一批人,不再是虚幻的人影,而是宫中的禁卫。 下一秒,谢清棋躺在行刑台,刀尖落下,狠狠刺向了她的膝盖。 谢清棋惨叫一声,醒了过来,满身大汗。 屋内漆黑一片,已经是半夜了。 谢清棋不怕黑,但她此刻完全不敢去沐浴,蜷起身子缩进了被子中。 第二日,才用过午膳,户部的几人就带着侍卫来了定安侯府。 萧婉华对这种近似抄家的行为颇为不满,冷声问:“连本宫的房间也要搜吗?” 户部的人面面相觑,这…… 若是不搜,那他们此行还有什么意义?可陛下又交代,无论世子做了什么,不准牵连长公主。 “萧姨。”黎淮音从门外走来,站在萧婉华面前,柔声请求:“我想去清风院看一下,可以吗?” 萧婉华脸色缓和了一些,“音儿,你本来就可以随意进出侯府。只是他们……” 黎淮音点点头,对身后的人吩咐:“你们在门外等着。” 她径直去了谢清棋书房,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翻过去。一直到天色黑下来,外面的人都走了,黎淮音还没出来。 谢清棋在房间待了一整天,吃饭时也总是走神,此刻她又忍不住回想昨晚的梦。 萧瑞死了,萧明烛登基了,那她呢? 她的结局,会是被挖去髌骨吗? 谢清棋打了个冷颤,如果可以选,她宁可像其他炮灰那样死得痛快些。 正出神时,萧婉华神色匆匆地进来,吓了谢清棋一跳。 “棋儿,你快走。”萧婉华递给她一个包裹,“趁着天黑,你赶紧出城。” 第99章 “阿棋……你不要帮我治病了吗?” 出城? 谢清棋垂眸扫一眼萧婉华手上的包袱,接过来放在桌上,缓缓摇头:“母亲,我不能走。”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萧婉华抓过包袱,又塞了回来,“等下我会命人引开府外的禁卫,你和十安抓紧离开。” “母亲!”谢清棋被推着后退了两步,侧身躲开萧婉华,站定在两步外,道:“我若是走了,圣上必然迁怒于您和整个定安侯府。” “我不能为一己之安,让您和府中上下数百口人替我受过。” 萧婉华眼中有了泪光,道:“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难道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说,要母亲看着你一辈子待在不见天日的大牢中受苦?” “阿音来狱中探望我时,说她会救我出去,我们等等她的消息。”谢清棋握住萧婉华颤抖的双手,“若孩儿此时逃走,岂非畏罪潜逃做实了通敌的罪名?” 萧婉华别过脸去,声音哽咽:“对不起,棋儿……母亲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送死。若真的无罪,日后你再回来就是,所有罪责母亲一力承担。” 谢清棋警觉地后退了一步,“母亲,您要做什—*—” 话未说完,后颈处便遭到一记重击,谢清棋眼前一黑,身体向前倒下。 华十安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有些愧疚地看向萧婉华。 “带她走,马上!”萧婉华强忍悲痛,“去哪里都好,离开京城。” 华十安将谢清棋背起,犹豫道:“那您……” “我自有打算。”萧婉华挺直腰背,拭去眼泪,恢复了往日高贵端庄的姿态。 待华十安和谢清棋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木椅上,轻声呢喃道:“十安,对不起。连累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黎淮音在书房翻过一本本书册,动作有些急切。 “音儿。” 听到身后的声音,黎淮音停下手中的动作,颔首道:“萧姨。” 萧婉华道:“可有什么发现吗?” 黎淮音摇头:“暂时还没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安慰萧婉华道:“没有证据或许也是好事,至少陛下无法只凭一封信函定阿棋的罪。” 阿棋…… 萧婉华听到她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心中涌上一层暖意,显然音儿并没有因为此事对自家女儿疏远。同时,不免也有些愧疚,不知道将谢清棋送走会不会波及到音儿。 “音儿,你也累了一天了,不然先休息一晚,明日再接着找吧。”萧婉华关心道。 黎淮音眉梢微微挑起一个弧度,很快又恢复如常,轻声道:“那我休息片刻再找,就快完了。” “阿棋她在做什么,我可以去看看吗?”黎淮音突然问。 萧婉华:“她自回来之后便整天待在房间里睡觉,估计是累着了,明日再见吧。” 黎淮音轻笑,点点头。随后她借口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快步走出了清风院。 落霜与横烟站在院外,见黎淮音过来忙上前行礼。 黎淮音语速比平常快了些:“你们立刻回府,将府中的禁卫全都派出去,寻找世子的下落。不要对外声张,若有人问只说缉拿犯人就可。” 两人一怔,世子不就在定安侯府吗? 黎淮音没有过多解释,下令道:“照我说的做。” “是!” 待两人走后,黎淮音肩膀微微塌了下来,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从萧姨的反应来看,谢清棋十有八九已经离开了。 她走了,真的走了。 黎淮音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谢清棋蜷缩在牢狱中的样子,神色黯淡没有活力,像是被抛弃在雨中的小狗。 明明她与那个谢清棋不是同一人,为何一切过错都要由她承担? 由她的阿棋承担…… 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黎淮音本能地抬手压住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萧婉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叹一口气,柔声道:“音儿,你回去吧,不必再找了。我已经命人送她出城了。” 剧烈的疼痛从后颈蔓延开,谢清棋的意识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一片片湮在黑暗中。 耳畔是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身下虽然不是硬板,但仍被颠簸得难受。谢清棋尝试着睁开眼睛,目光缓缓聚焦后看到了一旁的华十安。 “华姨。”谢清棋猛地坐起身,眼前一黑又差点倒下,她轻呼一口气,恳求道:“让我回去。” 华十安抱臂看着她:“不行。” “我不能逃!”谢清棋半站起身,竟是想要跳下马车,被华十安伸手拦下。 “华姨难道忍心看到母亲被怪罪?” 华十安声音冷下来:“我只知道,若你出事,她会更难过。” 谢清棋道:“阿音她——” “她今日来了侯府。”华十安打断她。 “什么?” “她今日来了侯府,在你书房中找了大半日一无所获。”华十安眼中闪过挣扎,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前几日为何又派人去了禹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听到了这个风声,萧婉华还不至于如此着急地送走谢清棋。 谢清棋:“我那是……命人去找天山雪莲了。” 华十安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她相信谢清棋没有通敌,可这种借口根本无法说服旁人。 谢清棋焦急地看向车外,道:“华姨,你让我回去。阿音她还在找证据,她知道后会着急的。” 华十安问道:“哪怕回去送死,你也要去?” 谢清棋收回目光,缓缓低下头。 就在华十安以为她总算放弃的时候,谢清棋再次抬眸,平静地望向她。 “是。” 哪怕回去是个死,她也要回去。 她知道阿音不会让她死的,就算只凭借定安侯府的地位,她应该也是死罪可免。 只不过,活罪难逃…… 谢清棋喉头滚动,大不了……大不了被剜去髌骨。 原书中谢清棋是被剜骨后扔到路边,饥寒交迫死在街头的。她想了想,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惨,也就是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嘛。 谢清棋安慰着自己,打了个冷颤。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提前服用麻沸散啊。 华十安冷声道:“别想了,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谢清棋眼见马车越走越远,不管不顾地便要跳下去。华十安阻止她,两人在狭窄的空间内打了起来。 不出半刻钟,华十安便制住了谢清棋,见她还在挣扎,只好用绳子将她双手缚住。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华十安见谢清棋又想用牙齿咬断绳子,无奈地闭上了眼。 “砰——” 华十安猛然睁眼,立刻从马车上跃下,“你疯了!” 谢清棋在惯性驱使下翻滚了数圈,有尖锐的碎石子划破了她的衣服,刺入皮肉。 她挣扎着跪坐起来,嘴里充斥着血腥味,脑袋一阵阵眩晕。 “你这个傻孩子……”华十安将她扶起来,叹一口气:“希望你不要后悔。” 马车原路返回,行驶了半个时辰,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色。 “围起来!” 华十安皱眉,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若是她们悄无声息地回到侯府,还能装作无事发生。可要是现在被抓回去,那就是谢清棋畏罪潜逃,都不需要再找通敌的证据了。 “你待在车上,我去解决他们。”华十安又对车夫道:“等下我杀出一个口子,你立刻带着世子离开。” “不行!”谢清棋伸腿挡住华十安,“华姨你要是下去,那我也跳下去!”若是杀了禁卫,华十安也难逃一死。 “你!” “让他们带我走吧。” 谢清棋被禁卫带到了一处府邸前,朱漆大门两旁立着比人还高的石狮子,石狮旁又站着两列侍卫,好不威风。 她这才发现,这些禁卫的铠甲并不是宫中制式。且这府邸上连块匾额都没有,在黑夜中看着有些渗人。 谢清棋被带到了一处房间,待禁卫出去后,她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腕,还是挣不脱。 都怪华姨留下了那根绳子,反倒是被这些禁卫拿来绑她了。 “大人,逃犯已经捉拿回来,此刻就在屋内。” 门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谢清棋听见。 逃犯?完了完了!谢清棋即便回来的路上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还是觉得准备做少了。 萧明烛到底派了谁抓她啊?不会打算在这里动用私刑,然后再通知定安侯府吧?到时候木已成舟……任凭她母亲父亲再怎样,也为时已晚。 这样,也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简直再合理不过。 “咯吱——”门被打开。 谢清棋不敢抬头,手心的汗都快要透过指缝流下来。 “阿棋。” 还未等谢清棋抬头,一股熟悉的清淡梨香便先一步包围了她。 黎淮音看着她身上、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眼眶立刻红了,双手颤抖着帮谢清棋解开绳子,声音也在发颤:“阿棋……你不要帮我治病了吗?” 你真的打算离开我吗? 第100章 “不来抱我吗?” 谢清棋低头看着黎淮音有些慌乱的动作,纤细的手指尝试了数次也没能将绳子解开,指腹反而被粗糙绳子磨出了红色。 “阿音,别解了。”谢清棋手腕向一侧偏,躲开了。 黎淮音手指一顿,有些无措地抬眸看她,眼睫一颤,一滴泪便潸然落下。 泪水裹着烛光,彷佛掉落在谢清棋的心上,烫得她心尖一颤。 谢清棋手腕还被缚着,没办法伸手帮她擦拭眼泪,只好矮下身子与黎淮音平视,柔声哄道:“既然阿音想留下我治病,为何一进来就急着给我松绑?不应该……将我关起来吗?” 她眨眨眼,将被绑回来这件事说得无比轻松。同时也无比庆幸选择了回来。 黎淮音一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不怪我将你抓回来吗?” 她猜测到谢清棋逃走的第一反应便是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必须派人将她找回来。至于谢清棋如何想的,谢清棋愿不愿意回来,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细想。 或者说不愿、也不敢细想。 直到进门看到谢清棋受伤的那一刻,她的理智才回笼了一瞬,意识到自己强加给谢清棋的苦难是多么的不公平。 她不是个完全理智的人,更不是一个无私的人。 她自私,很自私,想要谢清棋独属于她,想要将她永远留在她身边。 谢清棋很少见到这样的黎淮音,周身气场完全收了起来,弱弱地问自己怪不怪她,脆弱得像盏一触即碎的瓷器。 她很心疼,面上却挑眉轻笑:“为何要怪你,我本来就不想走。” “那你的伤……”难道不是因为与禁卫发生了冲突吗?黎淮音目光在她伤口处逡巡了一圈。 “这个是我……嗯,阿音,不然你先命人帮我解开绳子?”谢清棋见她眼中情绪缓和了些,才咧咧嘴提出这个要求。 毕竟,绑着手聊天总觉得有些奇怪,而且她的手腕也在隐隐作痛。 禁卫进来,小心割开绳索,谢清棋听到黎淮音嘱咐他:“今晚无需在屋外值守。” 谢清棋稍微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向黎淮音解释道:“这伤不是与他们打斗落下的,是我自己跌下马车摔的。” 跌下马车?黎淮音闻言忍不住蹙眉。 谢清棋忽然笑了,凑近道:“看到阿音这么心疼我,我就放心了。” 黎淮音疑惑道:“放心?” “嗯。”谢清棋牵起她的手,认真道:“我知道就算陛下要治我的罪,你也会尽全力保护我的,我肯定不会死,对不对?” 她话音刚落下,牵着黎淮音的那只手便被紧紧握住,力气大到谢清棋都有些吃痛。 但谢清棋没说话,任由她握着。 黎淮音的手在发抖。 “不会!”黎淮音先回答了谢清棋的问题,然后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些祈求,“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这个字?” 哪个字? 谢清棋很快反应过来,忙道:“好,好,我不提了。”自从她假死那件事后,黎淮音对这个字眼格外敏感。 两人握着的手分开,空气安静了片刻。 “这是你的新宅邸吗?” “不来抱我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黎淮音先回答了。 谢清棋却仍站在原地,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唇瓣抿了又抿,终于开口道:“阿音,有一事我想先问问你,可以吗?”最后三个字几乎像是叹息。 黎淮音无意识地蜷起指节,担心接下来的话会让她无法接受,但她只是轻声道:“可以。” “如果我能活着,但今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也就是……需要在轮椅上度过下半生,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吗?”谢清棋问得极其没有底气。 她是医生,她知道照顾一位双腿残疾的成年人有多麻烦。 自然,以两人现在的条件,下人完全可以将她照顾得很好,不需要黎淮音亲力亲为。可比起生活中的不便,更麻烦的其实是心理问题。 谢清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自卑、抑郁,也不知道黎淮音面对这样的她会不会慢慢焦虑乃至厌烦。 “愿意。”黎淮音仍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担忧地看着谢清棋,“怎么了……为什么今后不能站起来了?” 谢清棋想了想,仍然打算以梦解释,“我梦到自己因罪被剜了髌骨。”就像从前梦到萧明烛成女皇,梦到黎淮音做首辅,梦到黎将军能够回来一样。 “可你没有罪。”黎淮音闻言松了一口气。 谢清棋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黎淮音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我找到了周昌玉从前写给你的信。” 谢清棋忙道:“能证明我是被冤枉的吗?” “你本来就是被冤枉的。”黎淮音眉梢往下压了一些,表达对谢清棋这个说法的不满。 “是我说错话了。”谢清棋歉意一笑,心下十分感动。 躯壳被换灵魂这种离谱的事,阿音完全相信她,相信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谢清棋好奇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黎淮音没有立刻回答,取出信函后,视线慢慢从纸上抬起,望着谢清棋。 她睫毛轻轻扫过眼睑处的阴影,唇边挂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自己看。” 谢清棋接过信,看完后脸上出现了无语的表情。 “原来异邦客人是异域舞女啊!” 原主是神经病吗?风流事做了无数,在信中装什么正经,还异邦客人! 两人对视,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清棋笑够了,神色严肃起来,煞有介事地说道:“现在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没做。” “什么事?” “抱你。” 劫后余生的拥抱,没有言语,只有颤抖的呼吸和既疯狂又克制的心跳。 …… 内室,谢清棋斜倚在床上,指尖勾着幔帐上垂落的流苏,上面的鲛珠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映得她眼底一片潋滟。 “首辅大人连床帐都缀着东珠,”谢清棋将缠在手指的流苏轻轻一扯,带起一片明珠相碰的叮铃声,“比侯府精致气派多了。”她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黎淮音散着青丝立在榻前,寝衣领口微敞,露出半截凝脂般的锁骨,凑近谢清棋问道:“世子说这些酸话,是想住进来吗?” 谢清棋握住她手腕,将人带进自己怀中,下巴搁在黎淮音颈侧,低笑道:“想。” 两人温存片刻,谢清棋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华姨被带到哪里了?” 黎淮音唇角勾起,打趣道:“现在才想起来问?” 谢清棋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 “我进来前便命人将她送回侯府了,所以萧姨应当也已经知晓你在我这里。” “好。”谢清棋又蹭了蹭黎淮音发顶,眉目中带着几分慵懒风流。 两人睡下不久,谢清棋猛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死死攥着锦被,指节发白。帐内昏暗,冷白的月光透过纱幔,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一直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背。 “做噩梦了?” 黎淮音声音低柔,带着未醒的微哑,靠在谢清棋肩上,指尖顺着谢清棋脊背缓缓安抚。 谢清棋喉间哽住,一时说不出话,只下意识抱紧黎淮音。 她又梦到那片血海了…… 第二日,黎淮音让谢清棋在家好好休息,她一个人去上朝。 谢清棋不必担心被问罪的事了,可她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轻快多少,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梦中的画面。 数万将士,每人少三年寿命,等同于她害了几千条人命。 谢清棋无意识地咬着嘴唇内侧,一直到口中出现了血腥味都未察觉。 “谢将军,外面有人找您。” 府邸外,老杨见到谢清棋后欣喜道:“世子,夫人说您在这里,我便把人带到这儿了!” 黎望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谢清棋,他浑浊的眼球转了转,似乎在辨认眼前之人是谁。 谢清棋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小心翼翼道:“黎将军,你醒了。” 恰好下人端来汤药,谢清棋让开位置,可药刚靠近黎望嘴边,便被他一把掀翻。 黎望下到床边,瞳孔骤缩:“血……哪来的血?” 谢清棋皱眉,看来他的精神状况还是很差。 “跟我冲出去——”黎望猛地冲向墙壁,谢清棋差点没拉住他,忙喊来外面的禁卫帮忙。 黎望本就武功高强,禁卫又怕伤到他不敢使全力,混乱中他抽出身旁之人的刀,差点伤到人。 谢清棋不得已,只好又施针让他昏睡过去,命令手下的人将他手脚绑起来。 在送黎望回来的路上,谢清棋给了老杨一瓶药,嘱咐给黎望按时服下,能让他力气变小且稳定下来。 可现在……谢清棋突然不敢给他吃了。 是药三分毒,这是毒药,她不能再害人。 黎淮音下朝回来,听下人说谢清棋在西厢房后不免有些疑惑。 房间里传来叫喊声,她推开门,见到的就是黎望被绑着、大声嘶吼的场景。 黎淮音瞳孔一缩,嘴角清浅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100-110 第101章 “她是女人。”黎淮音道。 谢清棋见到黎淮音进来,忙看一眼里面的黎望,紧张道:“阿音,我……” 黎淮音望着谢清棋,等待着她的回答。 谢清棋垂眸,声音很低,“对不起,黎将军差点伤人,我只能让人先将他绑起来。” 黎淮音没说话,越过谢清棋缓步走向黎望,她既想快些靠近又不敢靠近。 不过一年多的时日,她记忆中在千军万马前挥斥方遒的父亲,竟沦为了这般模样。 黎望形同疯癫,眼睛空洞无神,吼叫着挣扎,“杀啊……”喊了几句后又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别杀他……我不吃……不吃肉……” “父亲……”黎淮音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半空中被谢清棋拦住。 “别碰。”谢清棋声音紧绷,眼中担忧的神色明显,“黎将军……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会伤到你。” 黎淮音泪水模糊了视线,望着谢清棋道:“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最后是在禹国边境的一个山洞里发现的黎将军。”谢清棋隐瞒掉铁红袖讲的那些非人的战俘遭遇,她实在担心黎淮音承受不住,“当时他正在生吃一只野兔,满嘴是血……” 谢清棋顿了顿,似乎不忍说下去,“黎将军并不让人靠近,反应很激烈,后面看到你那把长命锁后才安静了一些,我趁机施针让他昏睡,才将人带了回来。” 黎淮音果然不忍地低下头,攥着锦服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谢清棋心疼得红了眼眶。还好,还好黎将军这些日子休养得还不错,若是被阿音见到他形容枯槁的模样,还不知要怎样伤心。 黎淮音忽然想起什么,忙拿出长命锁,举到黎望眼前,“父亲,是我,音儿……”她的声音在颤抖。 黎望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真的停止了挣扎,咧嘴笑道:“音儿……你是音儿。”他不断重复这句话,显然意识还是不清醒的。 黎淮音看到他的手腕因为挣扎被磨出血,心如刀绞,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一路上,父亲他都是这样的吗?” “没有。”谢清棋忙解释道:“我让老杨按时给黎将军吃安神的药,并没有绑他。” “安神的药呢?现在可以给他吃一颗吗?”黎望不停说话,嗓音已经哑了。 谢清棋沉默片刻,走到桌边背对着黎淮音,“那个药只能让黎将军安静下来,对病情并无益处。” 黎淮音道:“无妨,能让父亲好好休息就好。” “是药就有毒性,我们不应该这么做。”谢清棋仍是拒绝。 除了治病的药,其余任何药能不吃则不吃,这才是对的,谢清棋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看着黎望的样子,黎淮音有些着急:“可他这样挣扎会伤到自己的。” “阿棋?” 谢清棋闭了闭眼,痛苦道:“不要逼我了……” 黎淮音一怔,难以置信道:“我只是希望你给我父亲吃些安神药,这样算是逼你?” 如同叹息的声音落在谢清棋耳朵里,几乎要将她压垮。 谢清棋撑在桌上的手缓缓抬起,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这是安神药,每次一粒就可,我去请大夫来给黎将军治病。” 她说完放下药瓶,径直走出了房间。 “阿棋!”黎淮音喊她。 谢清棋没作停留。 门关上的声音不大,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黎淮音回头看了眼疯癫的父亲,轻轻吸一口气,将眼泪忍了回去。 给黎望吃完药,黎淮音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听懂,自顾自地同他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从秦素哄她睡觉的故事讲到教她认字,再讲到特意为她做的栗子糕…… 很快,药效上来,黎望睡了过去。 黎淮音为他掖了掖被角,忽然听到手下人在门外禀报:“大人,陛下来了。” 萧明烛坐在正厅,听黎淮音讲完事情经过后不免皱了皱眉头。 “黎将军受苦了。周卓行周昌玉父子着实可恶,砍头实在便宜了他们。淮音,你想如何惩治?” 黎淮音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平静道:“陛下依律处置就是。” “好。”萧明烛眉头下压,“那就……五马分尸?” 谢清棋刚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她愣神的功夫萧明烛已经看到了她。 “谢卿?”萧明烛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朕放你出府的圣旨去的还真是快。” 谢清棋道:“微臣知罪。” 萧明烛摆摆手,“既然同意你回府禁闭,就没打算问你的罪。只是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不然真当她的禁卫是吃干饭的。 “对了,别一口一个微臣了,我今天不是来当皇帝的。”萧明烛看着谢清棋说。 谢清棋僵硬地坐在黎淮音旁边的位置。碍于萧明烛在这里,她无法说出赔罪的话,只好道:“大夫已经在为黎将军把脉了。” 黎淮音视线往身侧扫了一眼,淡声道:“多谢。” 虽然知道黎淮音生她的气是应该的,但当听到她对自己这样客气,谢清棋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凉,脸上的神情又落寞了几分。 萧明烛目光在两人中间逡巡了一圈,挑眉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的首辅大人在找到证据前,三番两次向她要保证,无论如何都要保下这个表弟的性命。 找到那几封信函后更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力证谢清棋无罪。 怎么现在人放出来了,她们反而……看起来很不开心。 谢清棋轻轻深呼吸,刚打算开口认错,就听黎淮音清冷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 “是吗?”萧明烛疑惑道:“表弟医术高明,你们为何要另请旁的大夫给黎将军问诊?莫非此症极其麻烦……需不需要我命御医前来?” 两人都保持了沉默。 萧明烛知道其中一定有隐情。 毕竟当初她派去随军的御医们回来后个个都对谢清棋赞不绝口,说她到了边境,从问将士们的症状到开好方子用时不出半日,且用药之精准让他们甘拜下风。 萧明烛轻笑道:“今日找你们是作为朋友的身份,而非圣上,有话不能同我直说?” 黎淮音思索片刻,眉梢轻挑,“既然是作为朋友,那,不能。” 谢清棋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见萧明烛和黎淮音同时看过来,谢清棋尴尬地想钻到桌子底下去。她右手指节蹭了蹭鼻尖,“咳,抱歉。” “表弟这神情动作,倒像是一个女儿家。”萧明烛打趣她。 “啊?”谢清棋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只好干笑道:“是吗?我倒是挺想成为女子的。” 黎淮音起身,打断了这个话题,“陛下,我想去看看父亲他现在如何了。” 萧明烛道:“好啊,一起去吧。” 谢清棋请来的大夫已经把完脉,正站在屋外等候,见谢清棋她们过来忙躬身道:“见过几位大人。” 萧明烛开口:“不必多礼。” 大夫看了眼不怒自威的说话之人,又看向请他过来的谢清棋,一时不知道该向谁回话。 下一刻,黎淮音问道:“我父亲他病情如何?” 大夫如蒙大赦,急忙回道:“令尊大人的脉象极乱,左手寸关尺三部皆现促脉,乍疾乍止,此乃惊惧伤神、肝胆离魂之兆。” “能否医治?” 大夫拿出开好的药方,“先照方煎药服用七日,七日后我来调整方子。至于能不能痊愈……就看令尊大人的造化了。” 谢清棋看向黎淮音手中的药方,思忖片刻,刚想提醒将其中的玳瑁换成龙骨效果会更好,就见药方上的字忽然活了一般,在纸上扭曲爬行,留下一道道血迹。 谢清棋眨眨眼,晕眩的感觉却更强烈了,太阳穴也开始突突直跳。 察觉到黎淮音探寻的目光,谢清棋强压下不适,拎起嘴角冲她一笑。 算了,是她自己不愿看病,若是现在指点人家的药方,倒显得她在卖弄。 还是等人走后嘱咐一下煎药的人吧。 送走大夫,三人在院中并行,萧明烛丝毫没有回宫的意思。 走出几步路,黎淮音问道:“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谢清棋轻轻吸一口气,阿音这是直接赶陛下走……那她等下会不会直接让自己滚啊? 萧明烛无奈笑道:“这府邸可是我千挑万选为你留下的,修缮时也花费了不少银子,就不许我多欣赏片刻?” 黎淮音看她一眼,轻叹道:“陛下不想回宫,又不说缘由,我纵使有心也帮不上忙。” “本来呢,我确实想向你取取经。”萧明烛皱眉,“可看你俩这样,我忽然不确定你能不能给出有用的主意了。” 谢清棋一怔:“我俩……什么样?” 萧明烛冷哼道:“你俩闹别扭当我看不出来吗?算了算了,你一个男人懂什么,估计淮音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 “她是女人。”黎淮音道。 谢清棋睁大眼睛,这这……阿音就这样把侯府最大的秘密说出去了?而且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食。 这在她的时代,算是出柜?还是当场出柜。 她看向黎淮音,用震惊的眼神无声询问,就见黎淮音瞥她一眼,然后……她笑了一下? 萧明烛不愧是女皇,只错愕了一瞬,随即便神色如常,了然笑道:“难怪,难怪。” “难怪当初你知道我喜欢楚云卿时那般淡定。” “啊?” 这下轮到谢清棋不淡定了,微张的嘴唇迟迟没有合上。 楚云卿不是陛下她……三嫂吗?谢清棋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叫这个名字了。 萧明烛心情似乎很不错,扬唇道:“既然我们与你二人是一样的情况,那你们的建议还是可以一听的” 谢清棋沉默数秒后,才小声地挤出一句:“哪里一样了……” 第102章 “我不喜欢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虽然谢清棋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萧明烛完整地听到了,她理所当然道:“咱们几人都是女子啊,想来是有共通之处的。” 谢清棋被她的逻辑说服,妥协道:“……那就姑且算是。陛下的疑惑是什么?” 她说完后偷偷看向黎淮音,只见她似乎又恢复了从前在人前的状态。彷佛所有事都与她无关,所有的喧嚣热闹都会被她冷淡的气场隔绝在外。 但谢清棋知道她在听。 萧明烛沉吟片刻,神色有些无奈:“她想要离开京城,我以楚家之事还未调查清楚为由才将她暂时留了下来。” 谢清棋斟酌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楚家涉及的是谋逆之事,陛下您这样说岂不是让人整日提心吊胆。” “可我已经将萧瑞与她和离之事昭告天下,这还不能说明我没有问罪楚家的意思吗?”萧明烛道。 谢清棋摇头:“我是推测不出来您的意思。” 将人全家留下调查,说这是在追人谁信啊……看起来更像是要秋后算账。 萧明烛思索片刻,为难道:“可不这样做,我想不出其他能留下她的理由。平日里我与她也说不上几句话。” 谢清棋愣是从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委屈,不禁默默感概:爱果然会让人卑微,哪怕是女皇也不例外。 “你们当初是如何在一起的?”萧明烛见黎淮音不说话,看着她询问。 黎淮音眼睫快速眨了一下:“什么?” 谢清棋嘴巴微微张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阿音方才居然走神了,她在想什么……是在担忧黎将军吗? 一想到自己明明有能力却什么都没做,涌上的愧疚感堵在喉间,让谢清棋说不出话来。 萧明烛挑眉,重复了一遍:“你们俩当初谁先表明心意的?又是如何在一起的?” “大概是因为……”黎淮音抬眸望向谢清棋,“有人实在太不会藏心思了。”清冷的嗓音刻意拖长了音调,像是一根羽毛慢悠悠地扫过人的耳膜。 谢清棋站在原地,感觉有细细的蛛丝一圈一圈地缠过来,勒得心脏发紧、发胀,让它无法平稳跳动。 萧明烛:“你的意思是表弟,不是,表妹她先同你表明了心意,接着你就直接答应了?” 黎淮音:“嗯。” 萧明烛有些犯难了,喃喃道:“也不知……她能不能这般容易应我?” 谢清棋:“……” 倒也没有如此轻松。 她轻咳一声,道:“陛下不必太过忧心,这种事讲究一个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急不得的。依我之见,您首先得让对方知道您的心意,表明自己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言之有理,接下来呢?”萧明烛觉得总算讲到点子上了。 谢清棋略微思索,道:“之后您就多与她相处,无微不至百般关怀。” 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谢清棋的耳尖又红了几分,完全不敢去看视线的主人。 萧明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正在此时,黎淮音再次问:“陛下,您是不是该回宫了?” 萧明烛好笑道:“首辅大人,这是你第几次赶朕走了?” 谢清棋心中一惊,陛下这是生气了吧……都开始自称朕了。她有心解围,干笑两声:“陛下日理万机,首辅大人是担心您回去太晚,耽误了批阅奏折。” 黎淮音莞尔,没*有否认,也没有附和。 她假装没有看到谢清棋对她使眼色,继续道:“陛下,您的问题已经回答过了,作为朋友,礼尚往来,是不是也该留些时间让我解决一下问题。” 萧明烛总算听出来了,黎淮音是嫌自己妨碍到她们了,冷哼一声,“走了。” “哎——”谢清棋眼看着萧明烛走远,担忧道:“陛下不会生你的气吧?” “阿音?” 见黎淮音不说话,谢清棋愧疚道:“对不起,今日我不该同你那样讲话。可你也不该……三番两次催着陛下离开。” “比起陛下生气,你这样……我更害怕一些。”黎淮音眸中神色复杂,声音也不似方才的淡定。 谢清棋一愣:“怕我……什么?”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怕你因为不开心偷偷离开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怕你有事不与我讲,总是一个人承受。怕……”黎淮音顿了顿,将喉中的苦涩压下,继续道:“怕我站在你面前,却触不到你真正的心。” 谢清棋:“阿音……” “你无需对我道歉,”黎淮音声音柔缓地打断她:“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清棋张了张嘴,有一瞬间,她很想将被噩梦缠身的夜晚和那些看到病人就想起自己罪孽的瞬间全都倾诉出来。 可最终,她只是缓缓垂下眼,低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她无法说出口。 曾经那双稳如磐石、能施最精妙针灸的手,现在单是扎一根银针都会发抖。今日施针让黎望昏睡过去,只有谢清棋自己知道,当时她的手在抖,而且黎望醒来的时间比她预料的早。 曾经引以为傲、辛苦研制出的药,她现在不敢给病人吃。 去请大夫时,她闻到医馆里药材的味道差点吐出来,曾经那些熟悉亲切的气味会令她胃里翻涌。 还有药方,她看药方竟然会感到头晕…… 还会有什么?谢清棋不知道。 她最后是不是会失去所有的医术,连把脉都无法完成了? 她最引以为傲的医术,成了她最深的梦魇。 以上的每一个事实,都让谢清棋心如刀绞,要她亲口说出不吝于挖骨剜心。 黎淮音追寻不到谢清棋躲闪的目光,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可你不告诉我,才最让我担心。” 为何不告诉我? 我们不是最亲近的人吗? 你究竟在承受什么?为何宁可独自承担也不愿分我半分?是不信我能为你分担,还是觉得……我无须知晓你的痛楚? 期待的目光在谢清棋的沉默中逐渐黯淡下去,黎淮音眉头蹙起,又渐渐松开。最终化作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阿音…”谢清棋终是不忍心看她这样,弯了弯唇角,安抚道:“不过是些琐事,何必让你跟着烦忧?” 故作轻松的样子映在黎淮音眼底,将她眼圈浸得通红,也彻底打碎了她的期待。 黎淮音眸光晃动,喉间快速又细微地滚动,彷佛想要把所有哽咽都硬生生咽回去。 “既如此……以后我的事就不劳烦你了。” 夜色沉沉。 谢清棋仰面躺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脑海中不断闪回今日分别时黎淮音破碎的声音和失落至极的眼神。 或许……分开更好吧。这样的她怎么能够配得上阿音? 谢清棋很庆幸,在她医术废掉之前,将毕生所学教给了花云。只要等她针法成熟,一样可以医治阿音。 —— 再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谢清棋有些不敢相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嘶——不是做梦。 她居然没有做噩梦! 三日过去,日子如常流转,谢清棋这几日都没有从深夜惊醒,只是她仍然闻不了药材,看不了药方,彷佛梦魇是随着她的医术一起销声匿迹。 可每当她坐在窗前,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恍惚间总觉得身侧空了一块。 是夜,谢清棋躺下不久,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一片黑暗中,熟悉的人影,熟悉的血海,熟悉的奔跑、喘不过气、行刑台…… 谢清棋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喉间还残留着梦魇中的窒息感。她攥着锦被的指尖在发颤,眼前是挥之不去的可怖画面。 又来了…… 就在这时,屋内忽然亮起一抹暖光。 “做噩梦了?” 熟悉的清冷嗓音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温润。 谢清棋连忙抬头,只见黎淮音执着一盏烛台立在榻前,眉眼疲惫,却遮不住眼底的关切。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清棋在心里问。她从巨大的恐惧跳到了巨大的震惊中,一时没发出声音。 黎淮音放下烛台,在榻边坐下,掌心轻轻抚上谢清棋的侧脸,“不怕,我在呢。” 谢清棋瞬间红了眼眶,“我……”她的声音哑得不成调,“我梦到……” 颤抖的身体被揽入一个温软的怀中,好闻的香味瞬间安抚了谢清棋的情绪。 黎淮音将她抱得很紧,手掌一下下顺着脊背,“不想说也没关系。” 灯火在身后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融为一体。 良久,谢清棋头埋在黎淮音颈侧,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担心你再做噩梦。”所以晚上来了侯府,请求萧姨让她悄悄进来谢清棋的房间。 “你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谢清棋忽然抬头,“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做噩梦?” 黎淮音眼睫轻颤,盯着自己的指尖不作声。 谢清棋看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心尖蓦地一疼,哽咽道:“你每晚都来……是不是?” “你身体本就不好,是想熬死自己吗!”谢清棋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啊……你明明可以叫醒我,可以躺在我身边睡,可以——”她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我那日说了重话,怕你不想见我。”黎淮音声音很轻,没什么波澜。 但这句话几乎要击垮谢清棋的理智。 她到底在做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让阿音在她面前这样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明月怎么能够低到尘埃里呢…… 谢清棋心痛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一般颤抖着。 黎淮音轻轻抵着她的额头,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耐心地等她平复心绪。 “你不是说,今后不再劳烦我了吗?”谢清棋话里有气,气黎淮音不爱惜自己身体,也气自己让她这样辛苦。 她不敢想黎淮音这几日是如何过的,晚上在这里守着她,白天还要照顾黎将军。 “气话你也当真?” 谢清棋念道:“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这不是阿音教我的吗?怎么也会说这般孩子气的话。” “好,是我说错话了。”黎淮音软下语气哄她。她今晚说话一直很软,这句最软。 谢清棋抬头看着黎淮音,认真道:“我不喜欢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低声下气……黎淮音默念一遍这个词,这也算低声下气的话,谢清棋在她面前岂不是一直在低声下气? “那你想怎么样?”黎淮音嘴角带了些笑意。 谢清棋道:“我想……你还是之前的样子,至少不要这么轻易承认说错话。” 闻言,黎淮音轻挑眉梢,声音刻意冷了两分:“那日只说今后我的事情不劳烦你,并未说过你的事不能劳烦我。可见——我并未失口于人。” 第103章 “再停手……我真要生气了……” 谢清棋眼睛亮亮地看着黎淮音,痴痴笑了起来。 阿音……好可爱。 黎淮音被她灼热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睫轻扇几下,只是没撑多久便也忍不住弯起眉眼。 谢清棋道:“你笑什么?” “你笑,我便笑了。”对面的人这样答。 “陪我一起睡觉好不好?”谢清棋捉住她的手指,凑近黎淮音的眼睛:“怎么熬得这般红?” 她正要将人往床上带,忽然动作一顿。 “我得去洗洗……还要换身衣服。”谢清棋低头看向自己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好。”黎淮音起身,想要帮她拿一身新的换洗衣物过来,在柜子前见到叠得方方正正的寝衣上方压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 她举在手中:“这是何物?” 谢清棋瞪大眼睛,一个箭步冲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匣子没有上锁,“咔哒”一声弹开,露出一幅绢画。 黎淮音的指尖顿在匣子边缘,画中两名女子未着寸缕,交颈而卧。她呼吸未乱,但绯色从耳廓一直蔓延到了颈侧。 “这是……”尾音微妙地悬在半空。 谢清棋夺过匣子的动作太急,整匣画幅一颤,便有几幅更露骨的绢画顺着边沿滑落—— 其中一幅正展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画中女子咬着的红绸带,与黎淮音今日所穿的绛纱袍恰好是同色。 谢清棋耳尖滴血似的红,“这是,是……”春|宫图几个字,卡在嘴边。 她说没看过,有人会相信吗? 黎淮音慢条斯理地弯腰,拾起脚边那幅,放入了匣中。又将寝衣递给谢清棋,轻声道:“走吧,我陪你去浴房。” 谢清棋下意识地拒绝:“这不好吧……”尤其是发生了方才这件事,显得更怪了。 “没什么不好,我知道你害怕。”黎淮音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句话打破了谢清棋所有伪装,她垂下眼帘,牵起了黎淮音的手腕,“那你再披上一件衣服。”夜里有些凉。 曲折的回廊下,夜风拂过两人的衣袂,衣角纠缠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黎淮音站在屏风前,身后水声淅沥,是谢清棋踏入了浴桶。 烛火半昏,屏风上的墨竹浸在暖黄色的光线中,将那道清冷的身影勾勒得愈发动人。 站了约莫半刻钟后,她缓缓抬起指尖,悬在墨竹纹样上,将触未触,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水汽氤氲间,谢清棋肩上的水珠随呼吸微微起伏,不知何时她不自觉屏住了气息。 “阿音在寻什么?”屏风后的嗓音沾了湿意。 心结……你的心结。 黎淮音浅浅勾起唇角,只道:“随意看看。” 那边不作声了。 未等她想通一些关窍,谢清棋忽然出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她沐浴好了都未察觉。 黎淮音摇摇头,轻笑道:“怎么这么快?” 谢清棋身上的寝衣沾了水汽,衣带松散,锁骨上还挂着未擦净的水珠。 黎淮音:“你……” 未尽的话语忽然被咬在贴合的唇间。 “想你了……”喘息间溢出的三个字,在下一秒就被更深的吻吞下,谢清棋吻得很急,好像要把分离的这些时日都补回来一般。 黎淮音清浅仰起头,纤瘦的手臂环着谢清棋脖颈,在又一次咽下颤抖的喘息后,艰难开口:“……回房。” 朦胧帐内,黎淮音如云的青丝散在身下,泼墨般晕开。 谢清棋的自制力随着黎淮音扯开的衣带寸寸溃散,可当她抚过身下单薄的脊背时,动作又迟疑起来。 “唔……等等……”谢清棋勉强偏开头,气息紊乱,“你脉象尚弱,不宜……” “我怎么不记得谢大夫为我把过脉。”黎淮音轻轻喘息,将贴在谢清棋颈侧的手腕放下,压在枕侧。 谢清棋额角抽动了一下,有些抗拒把脉这个动作。但黎淮音在殷切地看着她,最终,她还是缓缓将手指搭在那只细腕上。 好像……还能诊脉。但,会不会不如从前诊断得准确了? 想到这里,谢清棋眼神黯淡了一些。 黎淮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微微仰头咬住她修长的脖颈,舌尖在跳动的脉搏上一划,“在走神?” 谢清棋倒吸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黎淮音推开了,然后…… 黎淮音跪坐在她身上,素衣半褪,堆叠在臂弯,露出的肩颈在烛光下宛如上好的白瓷。 她俯身亲吻谢清棋,两片轻薄的绸料摩挲出细碎声响。 谢清棋被她吻过的地方全都激起一阵战栗,双手本能地扶上黎淮音纤细的腰。 “再停手……”黎淮音喘息着将谢清棋的手拉过来,“我真要生气了……” 谢清棋望着她动情的模样,残存的理智终于彻底溃散。 帐内温度渐升,混合着清淡梨香与情动的气息。 “慢些……” 汲汲索求最终在一声声破碎的哭吟中得到满足。 春日的夜晚,是最适合万物复苏的时候。 翌日,晨光透过纱帐,在锦被上印下斑驳的光点。 谢清棋的指尖正绕着黎淮音一缕散落的青丝,忽然听得枕边人轻声道:“再帮我把一次脉吧。” 谢清棋手指蓦地僵住。 黎淮音撑起身子,看到了谢清棋眼底的抗拒,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可以告诉我为何不敢给人治病了吗?” 谢清棋猝然看向黎淮音,喉头动了动,眼中渐渐有细碎的水光。 黎淮音轻轻抱住她,“不愿说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清棋攥紧身侧的手指,她不能一直被困在梦魇中,不能让阿音总是这样辛苦。 哪怕说出来,能让她少一些担心也好。 谢清棋缓缓开口:“我……用的那个禁药……害死了好多人。他们每日都在梦中要我血债血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不是你的错,换做我一样会选择用的。” 谢清棋摇头,泣声道:“可我渐渐不敢相信药的功效,闻不了药材的味道,也看不了药方,我的医术要被收走了。” “这是不是报应啊……” “是不是只有像梦里那样接受惩罚,剜下髌骨,我才能解脱?” 黎淮音不敢叹息,闭上了双眼,压下哽咽,只是一下下轻抚着谢清棋的脊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待她回到府中,下人回禀黎望醒了,说想见她。 黎淮音匆匆赶去,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说想见她,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神志清醒了。 黎望见到她果然很开心,笑道:“音儿,我想见音儿。” 还未等黎淮音说话,他又重复道:“音儿,我想见音儿。” 然后,一直是这一句。 黎淮音眼中升起的一点光亮又暗了下去,随即,她扬起一个笑,陪黎望答非所问地聊起从前之事。 直到,萧明烛来了。 “陛下,您这次来是……” 萧明烛看出黎淮音是怕她又讲楚云卿的事情,叹道:“朕的首辅大人可是数日不上朝了,自然要来关心一下。” 黎淮音垂眸:“我父亲不知何时能够清醒,阿棋她……最近也需要我。不如,陛下另选贤能吧。” “什么?”萧明烛起身,不敢置信道:“我不过就开个玩笑,说这么一句,你就要辞官?” 黎淮音:“是我不能胜任。” 萧明烛气得呼出一口气,“那你给我挑一个能胜任的,只要比你厉害,我立刻让她上任。” “不说话了?”萧明烛好笑道:“你不是谦虚吗?合着在你心里你自己是最厉害的。” “我就不明白了,谢清棋那么大个人,又没病,她需要你陪着做什么?” 黎淮音:“她有。” 啊?真有病? 存着萧明烛或许能帮上忙的心思,黎淮音只好将她知道的尽数告知。 “这样啊。”萧明烛叹息一声,“这件事倒是真的委屈她了。” “不过,我已将实情告知三军,该有的补偿也会下发,就看军中反响如何了。” “推算时日,军报也该到了。” 黎淮音不在,萧明烛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她真的很想快些解决掉这件事。 两人正在思索着,忽然有人来报,“有数百将士围在定安侯府门前,扬言要见谢将军。” 第104章 再来一次…… 萧明烛微微蹙眉:“什么数百将士?” “是……从禹国边境来送军报的。” 萧明烛沉默片刻,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送个军报,需要几百人嘛?”她看向黎淮音。 “若无特殊情况,自然是不用。”黎淮音道。 萧明烛下令:“传旨,命他们即刻进宫。” 宣德门外,三百名将士列队而立,面容有些憔悴。 为首的副将王平抬头望向巍峨的宫墙,朱漆大门紧闭,禁军手持长戟,警惕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谢将军,陛下这是何意?”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谢清棋站在最前方,轻声道:“再等等吧。” 她和将士们一同在侯府接到的旨意,匆匆赶来后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可禁军统领只说陛下还未回宫。 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放披甲佩刀的几百人进去。 又过了半刻钟,王平心急道:“陛下有事就让我们晚些来嘛,干等着算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宫门缓缓打开,一女官走近,举起令牌高声道:“陛下有旨,宣诸位将士觐见。” 金銮殿上,萧明烛端坐龙椅,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三百名平西军将士被允许进入外殿,但不得入内。此刻,他们整齐地跪在阶下,鸦雀无声。 大殿上,除了黎淮音和刚进来的谢清棋,还有昭武校尉赵炎的哥哥赵毅,只是他被绑着,一副被俘的狼狈模样。 萧明烛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走出殿外。不多时,带了王平和另外几人进来。 “平西军左营副将王平,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几人纷纷行礼。 “平身。”萧明烛看着几人,淡声道:“各位将士不远千里赶来,路途劳顿,辛苦了。” 王平抱拳笑道:“启禀陛下,末将不觉得辛苦。我们此次来京,是为谢将军请命!”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血迹斑斑的布帛,高举过头,“上面乃是左营三百六十二人的手印,求陛下收回成命,免了对谢将军的处罚。” 其余几人也各拿出来。 “青锋营也是!” “白羽营也是!” …… 黎淮音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抬眸看向萧明烛,见她嘴角虽有笑意,可眉眼间已经有凝重之色。 正在此时,有禁卫入殿,“陛下,殿外将士说有事要奏。” “好啊,那众卿就随朕一同出去看看。”萧明烛扬唇道。 殿外,几百名将士齐刷刷地跪成一片,每人面前平铺着一块染血的布帛。 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印,在阳光下连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红。 像极了梦里的血海。 谢清棋浑身一颤,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突然,一只手轻轻抵在她小臂后侧,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香味。 凝重的气氛下,众人都不敢抬头,是以并未有人发现两人的小动作。 黎淮音手掌在她手臂上轻拍两下。 别怕。 谢清棋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从那些血书上移开,难受的感觉消退不少。 萧明烛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阶下众人。 “平西军三百营副将,为谢将军请命!” 王平几人此时匆匆走下台阶,一同跪在下面,又为“血河”注入了一些源流。 萧明烛眯了眯眼,忽然扬唇笑道:“平西军三百营数万将士,都自愿为谢将军请命?” 王平几人道:“正是!服用禁药是我们自愿的,并非谢将军之过。” 他们见萧明烛脸上有笑意,还在一口一句说着请命的话。 谢清棋察觉到萧明烛此刻一定动怒了,忙看向黎淮音,对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但眉眼间的忧色却说明了此事没那么简单。 “是我擅作主张让将士们服下禁药,回京后也是自愿向陛下请罪,诸位不必多言。且陛下并未重罚,允准我将功抵过,已是天恩浩荡。” 谢清棋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样,早知这些人带着血书,她在侯府就会命人收走。 王平不忿道:“敢问谢将军有什么过失,需要用如此大的功劳来抵?” 萧明烛“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王平抱拳道:“当时禹国十万大军压境,粮草却迟迟不至,若是将士们不能吃饱,先不说没有力气打仗,光是士气就要低人三分。” “谢将军说她擅作主张,可她不告诉将士们实情分明是为了稳住军心。别说减少三年寿命,就是十年,我也一样吃!末将只觉得自己服用的不够多,没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人。” “谢将军非但无过,反而有大功。她不是害了八万将士,她是救了八万将士和全城百姓的命,甚至……甚至各位大人能在京中高枕无忧,也是谢将军的功劳!” 谢清棋瞳孔骤缩:“闭嘴!”这人真是不要命了。 萧明烛却是一笑,道:“谢将军带得一手好兵啊。” 谢清棋忙行礼:“陛下,臣……” 王平再愚笨,此刻也看出了不对劲,急忙道:“陛下,是末将们擅自来京,谢将军并不知情。” “哦?”萧明烛眉梢微挑,“那就是擅离职守了?”她向前走一步,声音突然转冷,“三百营副将同时进京……还私自绑了军中校尉,是打算造反吗?” 赵毅还被绑着,闻言忙挣扎了几下,大声喊道:“请陛下为末将做主!” “陛下明鉴!”王平猛地以头抢地,一声闷响,“末将愿以性命担保,绝无二心!” “至于赵校尉,他听信谗言,鼓动将士们上书严惩谢将军,扰乱军心,实在是罪有应得!” 黎淮音冷声道:“诸位集齐这些血书,难道不是鼓动军中将士所为吗?边关重地,你们擅离职守,无诏入京,可知是何等大罪?” 众人低头,咬牙沉默。 谢清棋知道阿音这是在救他们,所以她不能再为底下众人求情。否则,在陛下眼里,她当真是“深得民心、功高盖主”了。 看着底下一片片血迹斑斑的布帛,她能想象到那些与她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是怎样一个个排着队,划破手指,摁了手印的。 这些人的面孔渐渐与梦中的人影重合,不再是混沌黑暗的空间,不再是腥味刺鼻的血海。只是在很好的阳光下,这些人用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来保护她。 人影手腕流下的一股股血流,化作了救命绳索,将她拽出了窒息的空间。 血海渐渐褪去,留下的血书像是大海退潮后留下的一个个贝壳。 萧明烛下令道:“你们所言有理,朕就恢复谢将军从前的赏赐,封为骁骑大将军,世袭国公爵位。” “陛下!”谢清棋忙道:“臣愧不敢当。” “谢卿不要推辞了。”萧明烛转身离开,最后也没说让众人平身。 谢清棋长叹一口气:“诸位,你们今日做错了事。” …… 送将士们出城后,谢清棋便急着回去找黎淮音。 几日过去,这座府邸上已经挂上了御赐匾额,用的是超品级的金丝楠木胎。 谢清棋还在看着黎府两个大字,门房便已经走近,恭敬地请她进去。 “阿音,陛下今日似乎生气了。”谢清棋目露忧色。 黎淮音叹道:“不是似乎。” 见谢清棋蔫蔫的样子,似乎连睫毛都萎靡了三分,黎淮音伸手抚向她的脸颊,拇指指腹在睫毛尖轻蹭了一下,轻笑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黎淮音知道,萧明烛生气的一部分原因是担心谢清棋会拥兵自重,但更多的……是因为她这个首辅和谢清棋要在一起。 不管是文臣之首还是武将之极,一个人都不足以撼动萧明烛的位置,但若是两个人……她没办法不防备。 谢清棋在她掌心轻蹭了两下,随即又不满足地将人搂过来,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像倦鸟归巢。 片刻,谢清棋闷声道:“阿音,带我去给黎将军把把脉,调整药方吧。” “你……真的可以吗?”黎淮音有些不放心,“不要勉强自己。” 谢清棋抬起头,垂眸看着黎淮音笑:“不勉强,不行的话我会跑出来的,阿音要赶快抱住我。” 黎淮音轻笑:“好。” 晚上,红烛垂泪,暗香浮动。 葱白手指掀开纱幔一角,黎淮音披着寝衣下床,青丝松散,眸光潋滟。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她,嗓音有些慵懒:“去做什么?” 黎淮音回身看谢清棋,眼帘半垂,温声道:“喝点水。” “好。”谢清棋笑得有些坏,不舍地松开了手。 方才……的确是辛苦阿音了。 半刻钟还不见人回来,谢清棋躺不住了,忙坐起身,一把掀开纱幔下了床。 首辅大人此刻正披着绛色官袍立在烛影里,衣冠整齐,好像准备去上朝一般,但—— 她腰间未系玉带,雪白中衣从绯红袍襟中透出一线,像雪地里独独绽放的一株红梅。 黎淮音向她走来,步步生漪。 “阿音这是……”谢清棋话音戛然而止。 黎淮音引着她的手抚在官袍上的金线云纹上,低语道:“再来一次……” 字字如烟,呵在谢清棋耳侧,酥麻感顺着她的脊背攀爬。 “世子殿下……” 只一瞬间,谢清棋便屈服在了她献祭般的勾|引下。 第105章 我不喜欢旁人……我只喜欢你 天光渐明,屋内残烛燃尽,只余下一缕淡淡的冷香。 谢清棋斜倚在榻,拇指无意识地摩挲指节,目光黏在那道绯红的身影上。 黎淮音已经穿戴整齐,官袍肃整,玉带束腰。官帽下的眉眼清冷如霜,又是一副端肃不可攀的模样。 眼前身影渐渐与昨夜的画面重合,谢清棋喉间不自觉地发紧,赤足下榻,从背后环住了黎淮音的腰身。 指腹缓缓划过玉带,谢清棋贴着黎淮音耳畔低语道:“我怎么记得,昨日没有这个东西。”她意有所指地用指尖轻点两下玉带。 “不过,倒是比昨晚更让人想弄乱了……”温热气息拂过莹白如玉的耳廓,谢清棋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僵硬,然后眼看着黎淮音好看的耳尖由白转粉,最后染上一层薄红。 黎淮音微微偏头,强自镇定地拉开她的手腕,“不要误了早朝……” 待她转过身,看到谢清棋噙着笑意目光灼灼的模样,忍不住也微微弯起眉眼。不过刹那间,冰消雪融,清冷气韵尽数化作绕指春风。 谢清棋望着黎淮音,指尖微微发烫,胸腔里的悸动又开始蔓延。 “今日我若回来晚了,还要麻烦你暂时照顾父亲。”黎淮音轻声开口。 谢清棋收起思绪,佯装不悦地板起脸,“你对我说麻烦?” “嗯……”黎淮音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轻笑道:“不是麻烦,是拜托。” 谢清棋这才满意道:“既然首辅大人都发话了,我自当遵从。” 昨日她给黎将军看病,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可适应片刻后便得心应手起来,无论是开药方还是针灸都熟稔如从前。 谢清棋有信心,不过半月黎将军就可以基本恢复如常。 趁着这几日称病在家,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辞去这个将军之位。只是……陛下昨日才在众人面前恢复她骁骑将军将军的身份,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请陛下收回成命,似乎也说不过去。 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谢清棋索性不想了,毕竟现在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准备。 养心殿内熏香袅袅,沉香混合着墨香,在空气中无声浮动。 “坐吧。”萧明烛指尖轻轻摩挲着一份奏折的边角,目光落在黎淮音身上,“找我所为何事?” 黎淮音指尖捏着墨迹已干的辞呈,躬身道:“陛下,臣……请辞首辅之位。” 萧明烛指尖一顿,声音听不出喜怒:“理由?” “朝局已稳,新政推行也基本无碍,臣想回家养养身子。” 萧明烛目光如刀,一寸寸审视着眼前人有些苍白的面容。 “你需要修养多久尽管开口,我给你留着这个位子。” 黎淮音垂眸,沉默片刻才道:“陛下,臣当初想要入仕为官,是为给黎家平反。如今心愿已了,便想……” “黎淮音。”萧明烛打断她,“你抬起头,看着我说——你究竟为何要走?” 听到萧明烛用你我称呼二人,黎淮音便知道她现在不与她以君臣身份相论,而是作为朋友。 只是……她在朝堂一日,她们终究不能抛开君臣这层关系。 黎淮音看向萧明烛,见她眼里有怒火,有不解,还有……她鲜少会在人前表现出的痛楚。 可想到谢清棋,她还是坚持道:“臣……无心仕途了。” 黎淮音不是不知道首辅之位意味着什么,毕竟这是古往今来的文臣们追求一生的最高目标。某种程度上,她与萧明烛一样幸运。 可是,她不愿、也不能失去谢清棋。同时,她也不希望将来萧明烛因她而为难,甚至……两人不得不走上猜忌疑心的地步。 “无心仕途?”萧明烛起身走到黎淮音面前,扫了眼她手中的辞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多年前在信中说过的话。” ——“入仕为官者,自当竭忠尽智,辅佐明君,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彼时我们年少意气,同样以江山社稷、黎民苍生为毕生所求,所以我与你会成为挚友。” 萧明烛的声音不疾不徐,但说到最后,她带了些叹息:“淮音,你是我在朝中最信任之人,当真要离去吗?” 黎淮音喉间发紧,声音低哑道:“只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萧明烛凝视她良久,还是没有接下那封辞呈,“我不信一个满腹才华之人会甘心隐于市井,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三日之后,若你还决意如此,我不留你。” 黎淮音回到府中,本有些郁闷的心情在见到谢清棋后立刻消散了大半。 “在看什么?”她走到谢清棋身侧,轻声问道。 “一些古方。”谢清棋牵过她的手,轻轻晃了两下,“今日上朝还顺利吗?” 黎淮音失笑道:“不过是朝会,有什么不顺利的?” “是吗?”谢清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侧,认真端详道:“可我觉得,你似乎有些不开心。” 黎淮音惊叹于她的细心,掩饰性地靠在谢清棋肩上,“许是因为有些累了。” 谢清棋立刻想到昨晚两人折腾到半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给你捏捏肩,晚些时候针灸也要续上*了。” “好。” 黎淮音走后,萧明烛让所有下人都退下,一个人在养心殿待了许久。 直到晌午过了,有宫人进来禀报,“陛下,太后娘娘让您去见她。” 萧明烛走到慈宁宫,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指尖慢捻着一串沉香佛珠,摆手让萧明烛坐在身侧,“我知道皇帝事务繁忙,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母后请讲。” “你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后宫却仍空置,这于礼不合。” 萧明烛一怔,随即浅笑道:“母后,朝务繁忙,儿臣无暇顾及这些。” “你如今是一国之君,皇嗣乃社稷根本,难道要等那些宗室子弟虎视眈眈时,才知后悔?” 萧明烛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她何尝不明白母后的意思,只是…… “母后心中可有人选?” “哀家已经命人拟好了名单。”她指尖轻点,“都是世家才俊,品貌俱佳。尤其是张家公子,才学过人,性情温润,依母后看来最是合适。” 萧明烛目光扫过那份名册,唇角笑意渐渐淡了,“儿臣会考虑。”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烛儿,你是皇帝,要记住,这世上有些事……由不得自己的心意。” 夜色深沉,宫灯摇曳,萧明烛龙袍微乱,周身萦绕着浓重的酒气。 下人们劝过一次后便不敢再多言,只好请来太医候在殿外,早早备下醒酒汤。 萧明烛心烦意乱,让下人打开了所有门窗仍觉得屋内沉闷不已,索性命人去到湖中凉亭摆酒。 路过凤仪宫时,萧明烛抬眼望向殿中,恰好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临时起意,走了进去。 “陛下,您……怎么来了?”楚云卿看着脚步有些踉跄的萧明烛,忙起身相迎。 萧明烛没有回答,坐在椅子上自嘲般地笑了笑,“朕的首辅大人,要走了。” 楚云卿一怔,首辅大人……黎淮音要走吗? 萧明烛顾自说道:“首辅之位都留不住她……以为朕不知道吗?她分明是为了谢清棋辞官,宁可后半生居于后院……也要陪着谢清棋。” 萧明烛眸中醉意朦胧,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 “陛下醉了。”楚云卿轻叹一声,命人取来热帕子。犹豫片刻后,她还是伸手替萧明烛拭去了额角的薄汗。 同时心里也不免感慨,那位首辅大人竟然能让她这位九五之尊如此失态。 萧明烛眉头紧锁,望着楚云卿声音沙哑道:“为了皇位,朕囚禁父亲,逼死兄长,如今连她也要离开,孤家寡人,便是如此吗?” 楚云卿一惊,忙命下人都出去,低声道:“陛下,你醉了,该回宫休息了。” “你也要赶朕走吗?”萧明烛声音很低,彷佛这几个字耗尽了她的力气。 楚云卿沉默片刻,想到萧明烛的救命之恩,她终究还是心软,“那……陛下今日宿在凤仪宫吧。” 好在凤仪宫还有两个偏殿。 她扶着萧明烛躺下后,刚想离开,却被对方突然攥住了手腕。 楚云卿惊慌地后退一步,想要挣脱开,“陛下,你……” 下一刻,萧明烛猛地一拽,楚云卿整个人跌在了她的身上,忍不住惊呼出声。 “别走……” 滚烫的呼吸拂过楚云卿的耳畔,混着未散的酒气,她身体一僵,指尖无意识地攥紧。 似乎有心跳声在聒噪,一下比一下清晰。 “……陛下?”楚云卿试着轻唤一声,萧明烛手臂正环在她腰间,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人动弹不得。 “嗯……”一声无意识地呓语,带着酒意的灼热,喷洒在楚云卿耳垂上。 一股陌生的战栗顺着脊背蔓延,激得楚云卿喉间发紧,指尖发麻。 萧明烛又喃喃道:“母后让我充实后宫,可我不想……我不喜欢旁人……我只喜欢你。” 楚云卿一怔,有些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原来—— 她今日如此失态,并非仅仅是因为那位首辅大人辞官,而是因为……萧明烛喜欢她? 楚云卿皱眉看向身下的人—— 所以,萧明烛这是将她认作那位首辅大人了? 第106章 陛下昨日……将我错认成了首辅大人 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来时,萧明烛皱着的眉头动了动,紧接着撕裂般的头痛阵阵袭来,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被什么压住了。 柔软,温暖,带着淡淡的幽兰香气。 萧明烛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楚云卿? 此刻的楚云卿侧卧在她身旁,云鬓微乱,头上的步摇斜斜挂在发间,欲坠不坠。锦被只盖到两人腰间,露出楚云卿有些凌乱的衣领和一小截如玉的颈项。 萧明烛的呼吸瞬间停滞,她怎么会……和楚云卿躺在一起?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卷携而来。 萧明烛记得她本来是要去湖中凉亭继续喝酒,不知为何就进来了凤仪宫,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她将楚云卿拽到怀中…… 嘶——头好像更疼了。 缓了片刻,萧明烛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日那身,楚云卿也穿戴得整整齐齐,除了衣领有些凌乱以外并无异样。 她小心翼翼抽出被楚云卿枕着的手臂,屏住呼吸缓缓起身,生怕惊醒了楚云卿。 就在萧明烛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视线忽然落在了某处隐秘的地方,这是…… 一抹可疑的红痕在楚云卿的衣领下若隐若现。 萧明烛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伸出手,勾着衣领又敞开了一些。 就在此时,床上的楚云卿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 萧明烛慌忙退开,站到了地上,“我……我只是想确认那个……那个红痕是不是……” 是不是她真的轻薄了楚云卿…… 相比之下,楚云卿看起来淡定得多,她起身下床,给萧明烛行了个礼。 “陛下不必担心,我们昨日是……和衣而睡的。” 萧明烛闻言放心了些,目光点在楚云卿细颈下方,疑惑道:“那这印子是?” 楚云卿避开她的视线,抬手整理衣领,举到胸前的雪白手腕上浮现出几道清晰的青痕,指印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紫色。 萧明烛瞳孔一缩,心中隐隐有了预感,缓声道:“我对你……” “陛下昨日……将我错认成了首辅大人。” —— “今日下朝这么早?” 谢清棋站在院中,身旁是整整一马车命人四处搜寻来的古书,见黎淮音回来,她忙擦干净手,笑容灿烂地迎了过去。 “嗯,陛下今日没有上朝。”黎淮音道。 谢清棋很自然地牵过她身侧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屋。 “陛下病了?”谢清棋有些惊讶,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到不能上朝了? 黎淮音道:“今日在殿上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来,最后还是女官过来通知的。” 谢清棋纠结道:“我们需要去探望陛下吗?”她倒不是很有所谓,主要是黎淮音,既是首辅又是挚友,于公于私都该去关心一下。 只是前两日她才因为平西军一事惹得萧明烛不快,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陪着黎淮音一同出现。 “不用。”黎淮音打破了她的纠结,“陛下她不喜欢被人看到病中的样子。” “外面那些是?” 谢清棋顺着黎淮音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那是我命人寻来的医书。既然禁药之事已经无可更改,那我就竭尽所能,或许还可补救一二。” 听她如此说,黎淮音便知道谢清棋的心病应该没有大问题了,只是…… “你要将它们放在这里吗?” “不可以吗?”谢清棋眼中隐隐有亮光,望着黎淮音,“我好喜欢阿音这个书房,想跟你一起用。” 这样她看书累了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首辅大人处理公务的样子,嗯……很享受。 黎淮音的书房独占了一座轩阁,推开朱漆雕花的门扇,入眼便是五间打通的开阔厅堂,上面还悬着御赐牌匾。四壁檀木书架高抵穹顶,正中摆着一张紫檀螭龙纹大案。 北窗下设了一张黄花梨木软榻,坐于窗畔能看到府中的十亩莲池,远处叠石假山上还有一道细瀑,水声淙淙,别有风致。 谢清棋有些期待两人盛夏遍赏红荷,秋深残荷听雨的日子。 黎淮音沉默片刻,试探问道:“若是我没有这个书房呢?” 她辞官之后,陛下赐的这座府邸定然是不能再住了。 “没有这个书房?”谢清棋没有明白黎淮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书房不就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但某一瞬间,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一些陷在热恋中的人儿总爱问一些“要是我怎样怎样,你还爱不爱我”的问题。 于是谢清棋说:“没有这个书房我也想和阿音在一起看书。” 书房固然好看,但最重要的是能看到你。 紧接着,她就看到黎淮音似乎松了一口气,嘴角极轻地弯了一下,眉梢也变得柔软。 谢清棋便知道自己说对话了。 又忍不住心想,原来这种“考验”自古就有,即便是首辅大人也喜欢问上一问。 第二日,萧明烛也没来上朝,只有女官等在金銮殿上,留下了众人的奏折。 黎淮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若是萧明烛真的病到不能上朝,又哪里有精力处理如此繁多的朝务? 难道……萧明烛是在躲着她? 黎淮音不想因为她一人辞官而影响国事,于是第三日,也是和萧明烛约定好的最后期限的日子,她和谢清棋两人一起进宫求见萧明烛。 “陛下。”黎淮音行礼,声音清冷如常。 萧明烛神色微僵,仍强作从容地挤出一点笑,“免礼,今日你二人怎么一起来了?” 话一出口,萧明烛便有些后悔。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缘故,她总担心这话被人听出酸味。 即便黎淮音此刻就站在面前,她也没有任何动心的感觉。可若不是真心喜欢,她那日怎么会在醉酒后向楚云卿胡说八道…… 黎淮音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温声道:“阿棋精通药理,臣请她来为陛下诊脉。” 谢清棋被她这个脱口而出的称呼取悦到,悄悄用余光看向身侧的人,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个弧度。 阿棋……萧明烛跟着默念一遍,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一圈又收回,心里更加困惑了。 为什么她听黎淮音这么亲密地称呼谢清棋,而且亲眼看着两人在她面前“眉来眼去”,一点也不吃醋呢?甚至……她有些想跟着笑。 她竟心胸宽广至此了吗? “陛下,臣现在为您把脉?”谢清棋心里也困惑不已,因为萧明烛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萧明烛收回思绪,点点头:“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黎卿在这里稍等片刻。” 谢清棋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她总算知道是哪里别扭了。私下见面陛下一般都是唤阿音的名字,更不会有什么事情不让她听,怎么感觉今日陛下对阿音如此生疏? 两人走到后殿,萧明烛叹了口气,语气郑重道:“在说这件事之前,朕还有一事要先同你坦白。” “啊?”谢清棋一惊,声音都有些顿顿的,“陛下您有话直说就好……” 不要吓唬人啊,堂堂一朝女皇,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向她坦白? 萧明烛轻咳一声,艰难开口道:“朕……心仪黎淮音。” 谢清棋原本垂手恭立的身形骤然一僵,“陛下……说什么?”她缓缓抬头,眼底温润的笑意渐渐消散。 萧明烛苦笑一声,“朕知道你们情意深厚,也不会以权压人,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她前几日向朕辞官,朕希望你可以劝一劝她。” 若不说出口,她总觉得对谢清棋不公平,就好像把人卖了还让人帮忙数钱一样。 可若就这样放黎淮音离开,她又实在舍不得。 萧明烛默叹一口气,她这么些年居然分不清什么是惜才,什么是喜欢吗? 说她喜欢黎淮音,她一点感觉不到,且一千一万个不愿放楚云卿走。可她自认喜欢楚云卿,却又在醉酒后将人当做黎淮音…… 萧明烛第一次如此唾弃自己。 回府的路上,谢清棋有些沉默寡言。 “陛下病情如何?”黎淮音主动开口询问。 谢清棋道:“没什么大碍。” 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两人回到府中,谢清棋有些迫不及待地反手关上房门,将人摁在雕花门板上,薄唇覆了上去。 谢清棋指尖描摹着柔滑的下颌,拇指按在黎淮音颈侧的脉搏处,感受着那处越来越快的跳动。 为她而加速的跳动。 当面前的人忍不住启唇喘息时,谢清棋趁机探入,舌尖轻扫过上颚,引得怀中人一阵轻颤。 黎淮音被吻得发软,下意识攥紧谢清棋锦袍前襟。谢清棋适时揽住她的腰,将人带入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长吻终于稍歇,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黎淮音眼尾泛红,唇瓣水光潋滟,官袍的领口也在纠缠间松散,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她喘息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急。 谢清棋读懂了她的疑问,眸色转深,拇指抚过她微肿的下唇,“吃醋了。” 黎淮音短促地轻笑一声:“因为什么?” “因为陛下她喜欢你。”谢清棋垂眸看着黎淮音,有些委屈,“你是为了我才要辞官的吗?” 黎淮音眼中流露出不解和惊讶,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还是一个一个来吧,黎淮音道:“陛下怎么会喜欢我?她曾亲自同我们讲过,喜欢楚云卿。” 谢清棋道:“她今日亲口对我说,心仪你。” “我没有怪阿音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个辞官。” 黎淮音不知道萧明烛怎么跟谢清棋讲的这件事,但显然,谢清棋现在误会自己是因为与萧明烛避嫌而辞官。 “陛下她不可能喜欢我。”黎淮音先否定了先决条件,然后温声解释道:“我辞官也并非为了谁,而是因为身体原因。你之前总说要我多休息,不要过度操劳,我以后就在家陪你好不好?” 谢清棋摇头:“不好。” “我可以承诺,以后不会再因为你二人吃醋,行吗?” 第107章 黎淮音前往中原赈灾 谢清棋不相信黎淮音辞官仅仅是因为想要休息,她批阅公文、为民请命的时候,眼中分明有亮光,哪怕再辛苦她何曾有过半分的退意? “阿棋,我做这个决定与你、与陛下都无关。”黎淮音望着她,轻声道:“这个位子对我而言,没有你想的那样重要。” “不,你骗我。”谢清棋道,“你还记得要我娶你的那个晚上说过什么吗?你说要为天下女子争一条出路,要让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必躲躲藏藏,你忘了吗?” 黎淮音微微一笑:“没忘。但这件事,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的。” “我?”谢清棋不解道。 黎淮音坚定道:“你。朝中能人辈出,不缺我一个首辅。而你不同,阿棋,你是唯一一个女将军。陛下准备建立一支女子军营,选拔健壮女子习武从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清棋沉默片刻,她当然明白,也是在此时她想通了黎淮音辞官的真正原因。 “若你仍是首辅,陛下不会同时重用我们两人的,对吗?或者说,陛下不可能允许我来统领对她如此重要的女子军。” 黎淮音嘴角微扬,她的阿棋真的很聪明,只不过从前她无心于此罢了。只要谢清棋想,她的仕途亦是前途无量。 “女子掌握了武力,能够建功立业,才不会再被压制,才能激励更多女子走出宅院。阿棋,此乃千秋之功。”黎淮音道。 “可是……”谢清棋看着黎淮音殷切的目光,怎么也说不出她原本也想要辞官的话了。 可朝中当真不缺黎淮音吗?自己的兵法都是阿音教的啊……非要二选一,也该是阿音留在朝中。 “大人,宫里传来旨意。”管家手中捧着被火漆封着的密信等在门外。 黎淮音见状心头一紧,迅速拆开——萧明烛亲笔,只有短短数字:“黄河决堤,速入宫议。” 太极殿内,先到的大臣们沉默不语,萧明烛脸色难看,气氛一片凝重。 见到黎淮音来,萧明烛忙将一份奏折递过去:“不必多礼。刚到的八百里加急,陈州、汴州两处堤坝同时决堤,数十万百姓受灾。” 黎淮音快速浏览奏报,心越看越沉,“决口二十余处,灾民溺毙、失踪者不计其数……” 见重要人物都到了,工部尚书王磐石满头大汗,开始汇报各地堤坝情况,户部的孙玉寒则是哭丧着脸陈述粮仓储备不足。 “依微臣之见,”工部侍郎周冲总结道:“此次水患乃百年罕见,非人力可抗,臣建议疏散下游百姓,同时……” “往哪疏散?”黎淮音冷声打断,“陈州和汴州已经是一片汪洋,百姓大多困在屋顶和高处,现在最需要的是船只和救援。” 萧明烛点头:“黎爱卿所言极是。传朕旨意,即刻调集沿河所有船只,命周边驻军全力救援,开仓放粮。另外,召集周边州县官员与乡绅,以朝廷未来三年税收减免为条件,让他们开私家粮仓救济。” “陛下!”忽然有人高声道,“臣有本要奏。” 萧明烛眉头微蹙:“讲。” 沈威环视一周,再次拔高声音,“臣以为,此次天灾非同寻常。自陛下登基以来,重用女官,阴盛阳衰,以致阴阳失调,天降灾祸。” 殿内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沈卿真不愧是林首辅的得意门生。”萧明烛目光如冰,“你的意思是,这洪水是朕的过错?” 沈威跪伏在地:“臣不敢!只是希望陛下能为了黎民百姓考虑,下罪己诏,今后取消女子科举,以平天怒。”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大有支持之意。 “一派胡言。”黎淮音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前朝元丰五年,黄河决堤十九处,百姓溺毙数十万,难道也是阴阳失调所致?” “近百年来,黄河决堤记录共有二十余次,每一次都发生在男帝时期,沈大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沈威脸色铁青:“黎大人强词夺理!我只是……” “够了!”萧明烛打断道,“灾情危急,若再有人胆敢妖言惑众,朕决不轻饶。诸位还有何救灾之策,赶快讲来。” 王磐石道:“陛下,救灾如救火,需有一位重臣坐镇,臣建议立刻派钦差大臣前往,统筹调度。” 萧明烛目光扫过群臣,缓缓吸一口气。她才登基不久,若是此次水灾处理不善,届时灾区疫病横行,暴民四起,只怕要有大麻烦。 众人显然也都意识到这件差事是个烫手山芋,纷纷避开女皇的视线,就连方才慷慨陈词的沈威也低头看地。 满殿沉默中,萧明烛视线最后落在了黎淮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黎淮音揖首:“臣,愿往。” “朕就命黎首辅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两州赈灾事宜。各部必须全力配合,违者严惩不贷。” 退朝后,黎淮音被单独召至御书房。 “淮音。”萧明烛亲手递给她一杯热茶,“此去辛苦,但朕实在……” “陛下不必担忧。”黎淮音接过茶盏,“臣定竭尽全力。” 萧明烛心中一暖,忍不住轻叹:“淮音,可否不要辞官?你也看到了,朕需要你。” —— “我和你一起去。”谢清棋听黎淮音讲完,当即便要收拾行李,“灾水退去后必生瘟疫,我们需要早做准备。” 黎淮音拦下她,摇头道:“不行,你有要职在身,无旨怎能轻易离京?” “那我去求陛下。”谢清棋有些着急。 黎淮音道:“父亲还需要有人看顾。陛下已派了数名御医一同前往,不用担心。” 谢清棋握住她冰凉的手,“那里很危险……陛下怎么就同意让你前去……” 黎淮音指腹轻轻划过谢清棋的掌心:“女子执政本就不易,所以这次救灾不仅要救百姓,也要证明女子治国的能力。陛下选我,也是这个用意。” “且同为女子,我去了更方便安置妇孺,了解她们的特殊需求。换了旁人,我担心不能顾及这些。” 一队禁卫已在等候,为首的落霜抱拳行礼:“奉陛下旨意,保护黎大人此行安全。” 车队缓缓驶出城门,向着中原方向前进。 谢清棋站在原地,直到一点人影都看不到了,还不愿意回去。 她必须辞官,只有这样才能毫无顾忌地时刻陪在阿音身边。 分别的第七日,谢清棋拔下黎望头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收拾针匣时忍不住走了神。 也不知道阿音那里的情况如何了…… “你是……谢家小儿?” 一声虚弱的声音传来,谢清棋吓了一跳,扭头对上了黎望的眼睛——不再是懵懂浑浊,而是透着锐利的精明。 “黎将军您醒了!您认得我?”谢清棋高兴过头,话说出口自己先无语了。 废话,能不认识她吗?当初就是黎望在出征前退了婚约才惹原主忌恨上的。 那黎将军对自己的印象想必,不,是一定很差了…… 谢清棋彷佛被迎面泼下一盆凉水,一时间如坐针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黎望打量她片刻,问道:“音儿的长命锁怎么会在你身上?” 谢清棋低头看去,将锁举起来,喉头发紧道:“这是阿音……赠予我的。” 黎望久久不语,她的音儿怎么会认定这样一个草包纨绔作为如意郎君? 谢清棋脑海中则是有无数个想法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她第一反应是黎将军醒来,那现在可以放心去找阿音了。接着便是担心黎将军会不会因从前之事不认可她和阿音在一起。还有,就是她真实的身份…… 谢清棋深吸一口气,反正早晚也瞒不住,不如她先说开了。 “黎将军,我有一事想同您讲。” 谢清棋抿了抿唇,郑重道,“我心悦阿音,想要娶她,希望您能够同意。” 黎望嘴角动了动,还是没说话。他不同意有用吗?自己女儿连定情信物都送出去了。 谢清棋又道:“还有就是,我也是……女子。” 黎望猛地抬头,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谢清棋与他对视,不躲不避。 然后,黎望闭眼转过了身,只留给谢清棋一个背影。 不是说就一件事吗? 谢清棋收拾好行装,正要准备出发去灾区时,碰到了匆匆赶来找她的花云。 花云满脸喜色:“东家,您派去的人来信说,有了天山雪莲的消息。” 汴州地界—— 黄河水混着泥沙拍打在临时搭建的堤坝,黎淮音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大人,东段又出现管涌!”一个衙役慌张来报。 黎淮音声音有些哑:“调二、三营过去,先打木桩再填沙袋。” 等人走后,黎淮音问道:“徐太医呢?” 旁边的人回答:“在救治病人……” 话未说完,黎淮音身子晃了晃,一手撑着身旁的柱子才没倒下。 落霜连忙扶住她,忍不住开口道:“大人,您必须休息了。” “没事。”黎淮音从怀中拿出谢清棋给她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顿时驱散了眩晕感,“等他们修好这一段。” 夜幕降临,黎淮音正在帐内统计今日新增病患的情况,外面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满身泥泞的传令兵走进来:“黎大人,京城密信。” 第108章 剩下的……当面念给我听 看到竹筒上刻着的“黎”字时,黎淮音目光一怔,几乎是屏住呼吸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是父亲的字迹! 案上烛火映在黎淮音眸底,摇曳出犹疑,惊诧,欣喜,最后化作一层薄薄的水光。 黎淮音喜极而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写信回去,但犹豫一瞬,她还是选择分作三封来写。 一封是写给父亲的回信,一封是对萧明烛恢复父亲大将军之职的感谢,最后一封,是她对谢清棋的想念。 指腹轻轻摩挲过写给谢清棋的那封信,黎淮音低眉一笑,将它单独放入了一个竹筒中。 赈灾半月余,黎淮音每隔几日便能收到谢清棋写来的家书,或夹着一片花瓣,或描着可爱的简笔小画,最近的一封上面画了只小猫,字里行间满是思念。 可……谢清棋始终未曾露面,甚至不曾在信中提及有来此的打算。 这一点也不像谢清棋的作风。 黎淮音除了有些诧异,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她摇头失笑,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无理取闹了。 正准备执笔批阅奏章时,黎淮音喉间突然一痒,随即便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大人!”落霜慌忙命人去喊徐太医。 黎淮音勉强直起腰身,指节死死扣住案沿。待咳声稍歇,她才发觉嘴角溢出一丝腥甜。 帕子上,几滴鲜红格外刺目。 徐太医不敢耽误,一路跑过来,给黎淮音诊脉后语重心长道:“黎大人,您体质本就虚寒,千万不能再这样劳累下去了!” “否则……不等安置好灾民,您就先倒下了!” 徐太医叹气,但也束手无策。首辅大人现今所服汤药的方子已是最佳,他还是在看过药方后才意识到药材还能这样佐搭。 若非日夜劳累,首辅大人的身体状况不至于下降如此快,到了咳血的地步。 只是劝告归劝告,眼睁睁看着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黎淮音实在无法安心休息。 她每多批一份奏折,多下一道政令,多熬一个时辰,或许就能早一刻调来粮草,就能多救一村百姓,就能让一个孩子不必失去家人。 到赈灾结束,黎淮音已经咳血三次。 启程回京时,几位御医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些日子,他们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这位陛下身边的红人出了什么问题。 临近城门,队伍停了下来。 “大人,前面好像是……陛下。” 黎淮音下了马车,远远便看见萧明烛一身玄色龙纹常服,负手而立。她身后还跟着自己的父亲和十几位大臣,只是……仍未见那人的身影。 “陛下。” 还未等她行礼,萧明烛便已经上前搀扶住她,“淮音,此行辛苦了。” 黎淮音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众人,确定谢清棋没有来,她收敛目光,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一路上,萧明烛有意让她们父女多说些话,简单关心了几句,让黎淮音明日再进宫奏明情况。 见女儿神色疲惫,黎望虽然不舍,也不忍心让她再分出精力陪自己吃饭,一个人回了原来的黎府。 黎淮音回到自己府邸时,已是黄昏时分。她刚进房间便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那人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颈侧,呼吸温热。 “阿音,你终于回来了……” 鼻尖萦绕着一股好闻的药香,黎淮音一怔,忽然生出几分委屈,眼圈渐渐泛了红。 “……你好像也没有很想我。”她低声道。 身后的人闻言,手臂微微一僵,随即低笑着松开了她,“怎么会不想?” 黎淮音转身,刚要问她,却在看清谢清棋面容的瞬间怔住—— 那张原本白皙矜贵的脸,变成了浅浅的蜜色,连带着唇色也黯淡了几分。唯有一双眸子依旧明亮,灼灼地望着她。 “你……”黎淮音指尖轻颤,抚上她的脸颊。 谢清棋握住她的手,唇角微扬:“被晒黑了。天山雪莲十年一开,我不放心旁人去取,只好亲自去了。”好在她没有白跑一趟。 黎淮音注意到她指节上的细碎伤痕,显然是攀山时留下的。原来这些日子……谢清棋是在为她寻药。 “……你也不告诉我。”黎淮音眼眶发热,颤声道。 谢清棋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那不是怕首辅大人赈灾时分心嘛?” 两人安静地抱在一起,勉强纾解着多日不见的思念。 黎淮音突然想起什么,仰头看向谢清棋,问道:“出远门月余,我为何一直都能收到你的信?”字迹表明是谢清棋本人所写,绝无他人代笔的可能。 谢清棋垂眸与她对视,眼底漾开笑意:“提前写好的。” “提前?” “嗯。”谢清棋声音温柔,“临行前写了三十封,标好日期,命人每隔几日送一封,这样……”她顿了顿,“你就会觉得我一直待在京城。” 黎淮音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冷声道:“世子殿下骗人的技术倒是越来越高超。” 谢清棋低笑,牵起黎淮音的手腕,“那首辅大人要治我的罪吗?” 她的指腹因连日的奔波略显粗糙,黎淮音垂眸,目光落在她手背上那道尚未痊愈的划痕。 “……要治。”话虽如此说,黎淮音冷淡的神色却渐渐消散。 谢清棋笑意更深:“我都知错了,还要罚啊?” 见黎淮音不讲话,谢清棋忙妥协道:“好,该罚!阿音说怎么罚?” 黎淮音:“你不是写了三十封吗?剩下的……当面念给我听。” …… 天山雪莲的药香在药房里层层漫开,谢清棋看着时辰,加入最后的辅药——血珊瑚一两,百年参五钱…… “就差最后一步了。”谢清棋神情专注,将紫铜药铫悬于文火之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你一夜未睡?” 黎淮音身着朝服,走近谢清棋帮她仔细拭去额上的薄汗。 一旁的两个丫鬟见状连忙低下头,假装忙自己的事情。 谢清棋目光幽怨:“昨日睡下后我给你把脉,你猜脉象如何?” “不是很好?”黎淮音道。 谢清棋气道:“何止是不好!我怀疑你这些时日根本没合过眼!”脉象虚弱到难以捕捉,不吐血都算身体争气。 还好,还好有雪莲能够根治阿音的病。 黎淮音有些心虚,好言安抚谢清棋几句便去上朝了。谢清棋则是必须看着*药房,无法抽身送她。 “此次黄河决堤,百姓流离,田舍尽没。”萧明烛翻过赈灾簿册,“然灾情未及月余,百万灾民皆得安置,堤坝重修,疫病未起,此皆首辅黎淮音之功。” 满朝文武屏息,或钦佩或忌惮的目光都聚集在最前方的那道清瘦身影。 “朕闻黎爱卿亲赴决堤之处,指挥若定。设棚施药,无一延误。正因如此,才能将这次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水灾造成的损失降到最小。” 萧明烛走下台阶,将一枚金印放入黎淮音掌心,“我朝幸得有卿这般肱股之臣。” 下朝后黎淮音单独去见萧明烛,将金印恭敬递还。 萧明烛难以置信:“你还要辞官?” 黎淮音:“臣与陛下的三日之约早就到了,若非此次情势紧急……” “清棋已向朕请辞了。”萧明烛补充道:“在你前往汴州的第七日。” 黎淮音闻言微微蹙眉,眼中浮现失落,“她怎么……”话音一顿,黎淮音知道这才是谢清棋的性格。 谢清棋永远都是为她考虑好一切。 她选择去赈灾,谢清棋便知道她心怀百姓,便会默默支持她“为生民立命”的志向。 萧明烛叹了口气,道:“你二人一文一武,皆身居要职,若是你们成婚,换做哪个君王不忌惮?” 黎淮音想要开口,萧明烛以手示意让她听自己说完。 “可是谢清棋主动辞去骁骑将军的实职,甘愿只要闲散爵位,你为了稳定朝局,亲自前往灾区赈灾……我若再疑,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留在朝堂。朕还有一件大事需要麻烦你。” 黎淮音:“陛下请讲。” 萧明烛露出笑意:“朕准备下诏,今后凡两情相悦者,无论男女,准以‘永结同心’报立官籍,婚书钤官府印信。” “你也知道,此诏一下,必然会引得那些迂腐老顽固要死要活地反对,所以你要替朕想个周全的法子。” 黎淮音唇角轻扬:“是。” 话都说开了,萧明烛心里也松一口气。 她刚端起茶喝了一口,就见黎淮音去而复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直说。” 黎淮音:“陛下当初为何骗阿棋说心仪我?” 萧明烛一愣,放下手中的茶盏,罕见地露出窘迫之色,“这……说来话长……等等,我没骗她,我当时真的以为……喜欢你。” “没骗?”黎淮音不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个人的眼中有没有爱意是很明显的,而萧明烛眼中显然没有。 “此刻我站在陛下眼前,陛下可有动心的感觉?” 萧明烛思索片刻,摇头。 黎淮音:“那陛下为何会认为喜欢我?” 萧明烛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坦白道:“那日我醒来后发现与楚云卿躺在一起,她说我喝醉后将她认作了你,还……强行亲了她。” 黎淮音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楚小姐如今在哪?”黎淮音问。 萧明烛摇头:“不清楚。我当时只觉得对不起她,也没有脸面再留人家在宫里。” 黎淮音隐隐有了猜测:“是不是在那时,楚小姐求陛下放了楚家的人?” 萧明烛一怔,如梦初醒。 是啊,所有的一切都出自楚云卿之口,自己若是真对她做了什么,她又怎能安心地睡在自己身侧? “好一个楚云卿……”她低语,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第109章 你心归处,即是真实 黎淮音见误会解开,正要告退,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传来。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淮音!”萧明烛一个箭步走上前扶住她,忙命人道:“快传太医!” 青烟缕缕生起,谢清棋盯着炉火,手中蒲扇一下下规律地扇着。 “世子殿下!不好了!”报信的人慌慌张张,“宫中传来消息,首辅大人方才在御书房议事时突然晕倒了。” “你去备马!” 谢清棋心急如焚,盯着不断沸腾的汤药,喃喃念着:“快点……快点啊……”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汤药倒入药罐封好,飞奔出府。 “姑娘留步。”一个道人突然出现,挡住了谢清棋的去路。 谢清棋眉头紧皱,快速打量一眼面前的灰袍道人。 不认识。 但现在她也没心思了解这人是如何得知她真实身份的,只急道:“烦请道长让开!” “十六年前,黎家小女病入膏肓,无医可治。老道恰逢云游到此,知她将来会有大造化,便赠一把长命锁予她续命十数载。”道人语气古井无波,像是随意讲了一个故事。 谢清棋却心头一跳,忙将身前的长命锁拿出来,问道:“可是这把长命锁?” “不错。”道人缓缓点头,叹道:“如今她期限已至,寿元当尽,姑娘何必再做徒劳之功?” 谢清棋一下恼了,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她不打算再理会这个满嘴胡言的道人,正要收回长命锁时,突然瞳孔一震。不知何时锁身上多了几道裂纹。 之前明明没有的! 谢清棋如遭雷击,声音发颤:“不可能……我已寻得治病良方,阿音一定会好的。” 道人摇头:“病可医,命难违。” “你闭嘴!”谢清棋绕开道人,翻身上马。 道人目光陡然锐利:“你命格特殊,本可富贵安康一世,若执意救她,你……” 谢清棋已经扬长而去,没有听到道人后面的话。 宫卫见谢清棋来,连忙放行,有宫女引她直奔黎淮音所在的偏殿。 “朕养你们一群废物有什么用!”萧明烛站在殿外,怒不可遏。一群太医跪在下面,个个大气也不敢喘。 见谢清棋到了,萧明烛忙道:“你快进去看看。” 殿内,黎淮音静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嘴角还有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阿音……”谢清棋俯身搭脉,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寒意犹如附骨之疽,顺着她的指尖攀援而上。 谢清棋强忍不适,凝神诊脉—— 脉象细若游丝,时有时无,一股阴寒之气侵入了黎淮音的心脉,随时都会要了她的性命。 怎么会这样?明明昨晚还没有…… 眼泪一滴滴砸下来,谢清棋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捂住胸口,手掌硌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对了!谢清棋忙将长命锁拿出来放在黎淮音胸口,却见原本还只有几道裂纹的锁身现在竟然裂纹遍布,似是再难维系。 不,一定还有机会的…… 谢清棋抹去眼泪,扶起黎淮音靠在自己怀中,小心地将汤药喂入她口中。 “阿音,喝下去,求你……”谢清棋低声恳求,似乎在抓着悬崖边最后一根稻草。 一小碗药汤见底,谢清棋再次为她把脉。 还是不行……黎淮音心脉处像是被一层冰晶包裹,汤药化解不了。 谢清棋双手掩面,几乎崩溃……明明她已经取到了雪莲,就差一天……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寒毒侵入了心脉! 谢清棋踉跄起身,发疯般地在药箱中翻找,金针,药丸……所有物品被她一样样地扔在桌上。 一定还有办法…… 就在谢清棋再次陷入绝望时,一个遥远的记忆忽然涌来—— 十岁的谢清棋在书房爬上爬下玩耍,不经意间看到书柜最顶端还放着一本书。与其他排列整齐的书相比,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奇心驱使下,谢清棋将梯子费力移过去,拿到书后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不知何时,母亲走了进来,看到谢清棋手中的书后突然大发雷霆,一把夺了过去。 与父亲争吵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这种书要锁进柜子里!你怎么总是乱放?” 父亲理亏,连忙道:“她看不懂的。再说,哪有人用这种方法治病,心头血取出来,人还能活吗?” 谢清棋眼前浮现出那本书上的记载——“寒毒蚀心腐脉,无药可解。唯有一法,以心暖心。取活人心头血三滴为引,佐以雪莲,火灵芝……然心头取血,十死无生……” 汤药中恰好包含了所需的其他药材,就只差心头血了。 谢清棋忙喊来萧明烛说明情况,“等下若是我晕过去,还请陛下让太医及时取血,混入汤药中给阿音服下。” 取心头血犹如剜心,几乎是必死之举。谢清棋不知道医书所载是否有用,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萧明烛蹙眉道:“你何须用自己的血,天牢中的死刑犯随便抓过来一个便是。” 谢清棋摇头:“取血者必须心甘情愿,不能有丝毫勉强恐惧,否则这药引便算不得至阳之物。” 萧明烛叹了口气,命所有太医在外面待命,她则亲自守在了房门处。 谢清棋取出一根最长的银针,在烛火上消毒。 她看向昏迷不醒的黎淮音,眼神渐渐坚定,解开了衣襟。 第一针,谢清棋刺入心口上方一寸,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谢清棋咬牙拿起玉盏,将它接住。 随后她颤抖着取出一块干净布条,折好后咬在口中。 第二针换了位置,刺得更深,鲜血在她胸口处流出一道血线。谢清棋的脸色瞬间惨白,死死咬着布条才没发出声音,冷汗一瞬间浸透了全身衣服。 第三针,谢清棋能清晰地感觉到银针钻过她的血肉,她颤抖着调整角度,寻找最后一处特殊的血脉。 找到了! 谢清棋毫不犹豫地一挑银针。 “呜——” 一股滚烫的液体顺着针身汩汩流出。她口中的布条已经被咬穿,牙龈渗出的血顺着嘴角流下。 谢清棋浑身痉挛,手指死死扣住桌沿,眼前一片血红,可她还是凭借意志力强撑着接住了第三滴血。 药汤混入鲜血后瞬间变成赤红色,蒸腾起奇异的热气。 谢清棋喂黎淮音喝下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施针,七根银针依次刺入她的穴位,引导寒气外泄。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眼前阵阵发黑。刺入最后一针,谢清棋跌坐在地上,靠着床榻晕死过去。 萧明烛听到动静,忙推门进来,入目便是谢清棋上半身全部被血染红的样子。 “太医!”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谢清棋身体轻盈,漂浮在空中。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乘坐飞船来到了外太空。 心口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取心头血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不清。 “阿棋……求求你……” 似乎有一道哭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明明并不真切,谢清棋却听出了撕心裂肺,连带着她的心也痛了起来。 谢清棋想要回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力地感受着那哭声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混沌的空间内,谢清棋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在她耳边。 熟悉的闹铃响起,谢清棋下意识地去摸什么,却扑了个空,周围什么都没有。 “车辆靠站,请注意安全”,播音女腔的声音传来,谢清棋茫然地看向四周。 “谢大夫。”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彷佛就坐在谢清棋对面,“我最近睡不好,你再帮我开点安神的药。” …… 好吵。 谢清棋浑浑噩噩地听着,像个行尸走肉。 不知为何,她总是想起那道哭声……那人一定很伤心吧。 听了好多好多句莫名其妙的话,谢清棋渐渐习惯了周围嘈杂的声音,索性闭上眼,她有些困了。 侯府,黎淮音自醒来后已经三日未阖眼了。她机械地拧着帕子,轻轻擦拭谢清棋额上的冷汗。 三天前还神采飞扬的人,如今安静地躺在这里,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她胸口前的那把长命锁光亮如新,上面的裂纹彷佛从未出现过。 三日前黎淮音知道自己醒来的真相时几乎是发了疯一般,求萧明烛让太医救谢清棋,不论是取她的血还是剜她的心,怎么样都可以。 可太医们没有一人敢这样做,他们还从未听说过心头血能救人,更没想到有人能自己取出心头血。 现在谢清棋心脉已破,回天乏术。 “阿棋……”黎淮音伏在她身上,额头抵着那只冰凉的手,“你醒来好不好……” “你留我一个人,我没有办法活下去……你曾答应不会负我的,你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这一次也不会食言,对不对?你若是死了……就算负我一辈子……我会怪你的……” 天亮破晓,已到了第四日。 有人推门而入,黎淮音抬头,看到了一位灰袍道人。 “逆天而行,自有因果。”道人轻叹了口气。 黎淮音眼底两坛死水微微一动,紧接着那双沉寂的眼睛发出了一丝光亮。 “求道长救救阿棋!”黎淮音的膝盖还未弯下,那道人的拂尘已经横空拦在她身前。 道人忙道:“大人不可!您是紫微垣中注过名的贵人,这一跪可要折煞贫道数十年道行。” 黎淮音怔在原地,再次恳求道:“求道长救她一命!” 道人叹气:“也罢,都是命数。也是贫道的命数。” 他拿起谢清棋身上的长命锁,只见锁身的纹路立刻泛起了金色流光。道人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在一张黄符上。 符箓烧尽,金色流光溢出两道流线,一道没入谢清棋心口,一道缠绕在黎淮音手腕。 “心血相连,命数相缠,从今往后,你二人的寿元便系在一处了。” “阿棋……” 一声急切的呼喊划破虚空,谢清棋猛然睁眼,她这次听得很清晰,好像这人就在她旁边。 鬼使神差地,谢清棋伸出手掌。 一把长命锁悬浮在她眼前,散发着柔和的银光,缓缓落入她的手心。 相触的一刹那,一道刺目白光劈开黑暗,谢清棋下意识抬手遮挡。 “世子?世子醒了!” 谢清棋缓缓睁眼,还有些不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竹月哭花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接着是徐太医惊喜的呼声。 “阿……音……”谢清棋嗓音嘶哑,若有所感地转动脖颈。 黎淮音整个人僵在原地,死死咬着嘴唇,眼珠红得不像样,也不知哭了多久。 “我……回来了……”谢清棋努力抬起手,挤出一个微笑。 黎淮音扑到床前紧紧握住那只手,止不住地发抖,泣不成声。这好像是第一次,谢清棋的体温低于她。 谢清棋正想安慰她,忽然看见一旁还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灰袍道人!他手持拂尘,笑眯眯地看着这边。 谢清棋想起在虚空中的所见所闻,问道:“道长,我听到的那个世界……” 道人微微一笑:“你心归处,即是真实。” 第110章 偏头吻了上去 “我心归处……”谢清棋默念,纤长手指轻轻抚上心口,预想中剧烈的疼痛并未出现,只有隐约的钝痛传来。 黎淮音担忧地看着谢清棋的动作,见她神色并无异样才松了一口气。 谢清棋冲她一笑:“已经没事了。” 转头看到道人手中的长命锁,谢清棋目光一凝,隐隐猜到些什么,“多谢道长救了我。” 道人摇头:“救你的另有其人。” “首辅大人此次前往陈、汴二州治理水患,活民数万。百姓感念其恩,自发建了生祠供奉。”道人顿了顿,“是以此生功德为代价,换取了这最后一线生机。” 数月后。 天刚蒙蒙亮,朱雀大街比起平日已是热闹百倍,许多百姓早早地占好位置,等着一瞻这百年难遇的盛事。 这日,黎家之女黎淮音与定安侯府世女谢清棋大婚。 即便抛开两人将门与侯门的显赫门第,单是当朝首辅和位同三公的凤翊大将军在一起这件事,就足以惊动朝野。 更不要说,大将军谢清棋除了统领女皇亲设的巾帼十二卫,在袭位之时还会再加封公爵,而首辅大人同女皇的君臣情谊更是无人能及。 本朝第一对记录在官籍中的女子婚事,可谓盛大、热闹到了极致。 从黎府到定安侯府的十里长街,每一棵树,每一座牌坊,甚至沿街酒楼茶肆的栏杆上,皆着红锦,挂红绸。 整条长街,锦绣如霞,行人无不驻足。 有小贩高声叫卖:“世女殿下和首辅大人都尝过的糖人,吃了以后能高中状元,还能有个好姻缘!” “好诶,好姻缘!”几个孩子学舌,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嬉笑打闹。 说书人也不闲着,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一拍醒木,“说到世女殿下当初的聘礼,光是抬箱子的队伍便一眼望不见首尾……” 黎府门前早已张灯结彩,石狮系着红缎绣球,门楣正中的牌匾被红绸缠绕,目之所及尽是一片喜色。 府中下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等待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黎淮音站在满室锦绣之中,雪肤被一袭红衣衬得愈发清透,精致得好似一尊精雕玉琢的像。 金丝云锦织就的大红喜服,稍一动便漾起粼粼的光海,这般夺目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生生被压住了三分艳色。 黎淮音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红莺答道:“小姐,刚过辰时。” 末了又笑着补充:“距离迎亲队伍来还要半个时辰呢。” 绿叶跟着打趣道:“怎么,你还怕人不来呀?放心吧,她比你还着急。昨晚要不是我拦着,她都要翻墙进来见你了。” 年轻人啊! 身后的行雪和文璐笑出声,引得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你们笑什么呢?” 黎淮音耳尖微红,垂下睫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红喜服上繁复的刺绣。 她不说,其他人也不说。 慕容淼不满道:“亏得我一直在外面探查情况,好啊你们,欺负我!”她气呼呼瞪着文璐,文璐则是一脸无辜。 黎淮音连忙打圆场:“她们刚才胡闹呢,你快坐下歇歇。” “好。”慕容淼闻言乖巧地坐在一边,将书放下,喝了口茶。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看书?”绿叶看到她手中的东西,露出惊愕的神色。 慕容淼有些不好意思:“下月就要殿试……我们女子诗会有好几人都在朝为官了,我也不想落后。” 绿叶和行雪表示理解,毕竟眼前就有一位首辅大人,文璐似乎官职也不小。 青榕估摸着时辰,准备为黎淮音做最后的妆点。 她捧着金丝点缀的凤冠,轻轻放在如云的青丝上。冠身与云鬓完美贴合,上面的东珠颗颗浑圆莹润,即便在白日,也隐隐泛出月华般的光辉。 红莺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忍不住道:“小姐可真好看,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黎淮音笑嗔道:“跟着叶姨出门几个月见识得多了,也愈发油嘴滑舌了。” 青榕拿起梳子,最后抿了抿鬓发,轻声道:“我也觉得好看。” 慕容淼高声道:“我附议!”说完她自己咯咯笑了起来,引得几人都有些莫名。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太好看了!”慕容淼轻咳一声,走到文璐身边耳语道:“首辅大人在朝堂上讲完话,你们会喊‘下官附议’吗?” 黎淮音透过凤冠垂下的珠珞间隙看着铜镜,忍不住想谢清棋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一切准备好后,黎淮音又向绿叶确认了一遍等下拜堂成亲的流程,即使她知道这些都会由礼官领着进行。 正说话间,忽有喜乐声从远处传来,伴着欢快的鼓点一路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黎淮音下意识看向绿叶,明显是有些紧张了。 绿叶忙安抚道:“别紧张,等下你跟着谢清棋走就好。” 又看向红莺和青榕:“成婚而已嘛,有什么好紧张的,是吧哈哈哈。” 几人互看一圈,沉默了。在场的人,谁也没成过婚…… “来啦来啦!”被府卫隔离在百米外的人群中开始骚动,有小孩指着迎亲队伍兴奋道:“好漂亮的轿子!” 只见轿身通体朱漆描金,缀以金丝鸾鸟,由十六名力士稳稳抬着,在黎府门口停了下来。 谢清棋扶了一把竹月,从轿中下来,亦是凤冠霞帔,不同的是她的凤冠没有珍珠帘幕遮挡。 谢清棋指腹轻轻蹭过手心薄汗,抬头看了眼大门匾额,“我们……进去?” 华十安笑着点点头。 萧姝嫣跟在后面,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不进去我们来做什么?谢清棋你是不是紧张了?” 谢清棋头也没回:“就不该让你跟过来。” 围观的人有些纳闷,“怎么不见黎将军出来迎客啊?” 此时,黎望正带着管家,和萧婉华谢平远一起站在首辅府邸的大门前,一一招呼来贺的众人。 “长公主殿下,侯爷,恭喜恭喜!黎将军,恭喜恭喜!”工部尚书王磐石拱手上前,笑容满面:“世女殿下和首辅大人大婚,实乃我朝盛事,下官特备薄礼……” “王大人有心了,里面请。” …… 谢清棋到了门口,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开口,萧姝嫣已经喊道:“黎姐姐,我们到啦。” 谢清棋睁大眼睛,瞪她一眼。 “你这一路跟着上百人吹吹打打的,黎姐姐早就知道我们来了。”萧姝嫣回瞪她。 房门从里面打开,谢清棋一个人进去。 她走近妆台,黎淮音适时偏过头,向她望了过来。 珠帘轻晃,半遮容颜。 清绝眉目被掩在帘后看不真切,如雪峰挺秀的鼻梁亦是仅能隐约见得。 可下颌那道极美的弧线和浅浅勾起的红唇,已经足够让人看呆在原地,尽情想象珠帘后面该是怎样的绝色。 谢清棋不用想象,没有人比她更近距离地欣赏过那张脸,但丝毫不影响她此刻愣了一瞬。 心脏狂跳中,谢清棋缓缓伸出了手。 黎淮音搭上去,起身与谢清棋并肩而立。 绿叶满意地看着两人,笑道:“走啦,两位新娘子,去拜堂成亲喽。” 两人牵着手刚走出大门,人群瞬间如炸开了锅沸腾起来。 “这里,这里!” “我的!” “别挤……别推我!” 谢清棋和黎淮音坐到轿中,轿内足有丈余见方,铺设着红色毡毯,四角各置错金银球熏炉,燃着四合香。 有人高喊:“起轿! 霎时间喜乐骤起,笙箫管笛齐鸣,浩大队伍向首府府邸行去。 “殿下好大的手笔。”黎淮音指腹在谢清棋手心轻轻打转,笑意加深。 谢清棋抓过她的手,十指相扣,“谁让阿音今日如此好看,我突然就不想让他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了。” 黎淮音微微挑眉,“你命人撒了多少银子?” “怎么?”谢清棋凑近了些,轻笑道:“还没拜堂就要管着我的钱了?” 黎淮音食指轻点谢清棋手背,“我倒是并无此意。”她只是对谢清棋所做的事都有着些许好奇心。 谢清棋对她的回答有些不满,咬了咬下唇内侧,偏头吻了上去。 第111章 全文完~ 第111章 全文完~ 黎淮音没有躲开,也没有闭眼,只是垂下眼睫,由着谢清棋亲上来。 双唇轻轻触碰,停留片刻后,果然见谢清棋又乖乖退了回去。 “不行,妆不能乱了。”等下还要拜堂。谢清棋说这话时,眼睛还没从那诱人的红唇上移开。 黎淮音无声轻笑。 很快轿子便到了首辅大人的黎府,两人对视一眼,贴合的手心渐渐沁出了一丝薄汗。 谢清棋心里微微诧异,阿音这是……紧张了? 但她没时间求证了,因为—— 两排身着红色裙装的丫鬟已经自门内鱼贯而出,停在了轿子前方。 “新人到——” 礼官唱诺一声,谢清棋和黎淮音在喧天的喜乐中下了轿。 大红的绸缎从首辅府邸的朱漆大门一直铺到正厅喜堂,宛如一条赤色的河流,望不到尽头。 府中更是处处张灯结彩,檐下高悬的千盏灯笼上都用金粉描绘着“囍”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泽夺目。 两人各执红绣球绸带的一端,并肩而行,步态从容。 反倒是身后跟着的礼官和一众亲友有些不淡定了。尤其是礼官,她还是第一次主持这么大阵仗的婚礼。 红毯两侧几乎全是皇室宗亲和朝廷重臣。 有宾客起初还讶异新娘子居然没有盖红盖头,下一刻便一拍脑袋想通了缘由。两位都是新娘子,若是都遮住视线,等下还怎么拜堂? 再说,这两位一个在朝中位极人臣,前些日子才命人抄了刑部尚书的家,一个在军营训练陛下亲卫,打打杀杀还不是家常便饭,女子不能抛头露面那一套,早不适用了。 有无数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黎淮音借着绣球的遮掩,指尖轻轻划过谢清棋手背。 不长不短,不快不慢。 谢清棋身体僵了一瞬,差点乱了迈步的步伐,竭力抑制下,才忍住了扭头去看身旁之人的冲动。 黎淮音余光瞥见她的反应,唇角翘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显得热切,也不让人觉得疏离。 今日就保持这样吧,黎淮音心想。 她向来不在意旁人眼光,更不会为了迎合别人而笑。 今日例外。 而谢清棋因为紧张,又被这样突然逗弄一下,耳根已经红了起来,唇线也不自觉崩紧。 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向杀伐决断的首辅大人更亲和一些,反而平日相对好说话的凤翊大将军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真是怪了。 两人进入正厅,等待吉时。 萧婉华看着两人,眼睛都笑弯了,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忍不住道:“亲家,我能有音儿这个儿媳,真的是烧高香了!” 黎望从前对谢清棋并不看好,可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他不得不承认自家女儿是非她不嫁,连忙回道:“长公主殿下过誉了,清棋也是个好孩子。” 礼官站在喜堂中央,身着绛紫色袍服,手捧鎏金礼册,目光扫过满堂宾客后下意识擦了擦额上的汗。 哎,还敢不敢再隆重点啊。 正在这时,府外有人喊道:“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外面已经跪下一片,正厅中的众人正要出去迎接,萧明烛已经走了进来。 “都免礼。”萧明烛声音温润,“今日是两位爱卿大喜之日,朕来凑个热闹,不必拘束。” 萧明烛拒绝了萧婉华让她上座的提议,自己挑了个顺眼的位置坐下,“嘉儿过来。” 一个半大的小女孩牵着一位女子小跑过去,站在了萧明烛身侧。 眼尖的人认出了这女子是谁,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三皇子妃如何会在这里……” 只是,谁也不敢问。 “吉时已到——”礼官拉长音调,声音在雕梁画栋的大厅中回荡。 喜乐骤变,由悠扬转为庄重。八名侍女走上前。最前面的两人手捧金盆上前,盆中清水漂浮着花瓣。 谢清棋和黎淮音将手中的红绣球放在了身侧的花篮中。 “行沃盥礼——” 按照从前礼制,是要“夫方”先净手,“妇方”再行此礼。 两人伸出手,在水面稍作停留,一同浸入了水中。 两双手在水中若即若离,水珠顺着白皙手腕滑落。 礼官唱道:“新人同心,沃盥共沐,礼成——” “行合卺酒礼——” 侍者奉上合卺酒杯,是以红绳相连的两枚半圆玉杯,两人各执一杯,交臂而饮。 没有任何辛辣的口感,这是两人提前挑好的甜酒。也是在试酒的过程中,谢清棋惊奇地发现黎淮音酒量不是一般的好。 “行结发礼——” 喜娘手捧鎏金托盘上前,盘中放着一把缠红绳的金剪,一根细细的红丝线,还有一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 喜娘唱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清棋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黎淮音的凤冠,低声道:“我来?” 黎淮音微微颔首,眸中是谢清棋小心翼翼挑起她鬓边发丝的模样。 剪刀轻轻一合,一缕乌黑如缎的发丝便落在了谢清棋的手心。 轮到黎淮音时,谢清棋看着她温柔的动作,只觉得被触摸到的发丝连带着头皮都在发麻。 她忍不住轻轻吸一口气,想要清醒一些。可非但没有缓解,对方身上的清冷香气反而令她更加目眩神迷。 直到黎淮音收回手,漫长的“处刑”才总算结束。 两人将发丝交叠,再用红丝线系上,放入了锦囊中。 喜娘高声道:“青丝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接下来礼官再次上前,嗓音洪亮:“一拜天地——” 谢清棋伸手虚扶,黎淮音会意,两人广袖交叠,并肩跪立红毡之上。 “兴——” “二拜高堂——” 两人依次跪拜萧婉华、谢平远、黎望三人。 谢清棋起身后忽然见到眼前情景,一时有些错愕。 不只她的母亲红了眼圈,黎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居然也在抹眼泪! 阿音会不会也在哭啊?谢清棋忍不住频频转头去看。 萧婉华见状无奈地将头扭向一边,内心的伤感瞬间荡然无存。这么多客人看着呢,也不知道收敛着些。 “妻妻对拜——” 这次不必跪下,两人相对而立,缓缓俯身。 谢清棋屏住呼吸,借着俯身的动作,悄悄抬眸。珠帘缝隙间,谢清棋瞧见黎淮音眸底蒙了一层水光。 她心头一软,忘了身在何处,微微偏头低声哄道:“别哭。” 黎淮音一怔,下一刻果然听到了近处的宾客克制的笑声,她嗔了谢清棋一眼,没被看到。 两人直起身后,萧姝嫣带着汤圆走了过来。奇怪的是,兔子身上穿着红色的小裙子,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礼官轻咳一声,虽然她也不懂这是什么礼,但还是按照谢清棋事先吩咐的高声道:“请二位新人交换戒指。” 黎淮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是…… 下一刻,萧姝嫣从汤圆背上的口袋取出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两枚凤血玉戒指。 戒面镶嵌一颗泪滴形血珀,日光下隐隐可见内部的凤凰纹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这两枚玉戒中的凤凰呈对称状,相向而飞。 谢清棋伸手去取戒指,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她小心翼翼执起黎淮音的右手,在戒指即将触即指尖时顿了顿。 “愿守此一心——”谢清棋眼中有泪光闪过,缓缓将玉戒推到黎淮音指根。 血色的戒指在雪白手指的衬托下,更加鲜红。 黎淮音学着她拿起另一枚玉戒,谢清棋主动将手平伸到她面前。 “白首不离。”黎淮音三指捏着玉戒,沿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滑过。 愿守此一心,白首不离。 “礼——成——” 礼官尾音未落,谢清棋手指已经牵了过去。 礼官见状连忙念道:“送入洞房——” 谢清棋面上一红,也顾不得身后众人的笑声,牵着黎淮音的手便往新房走去。 一旁的嘉儿好奇道:“姑姑,什么是洞房?” 萧明烛轻笑一声:“嘉儿好奇的话,跟着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她故意这么说。 嘉儿闻言果然就要小跑过去。 “殿下。”楚云卿忙拉住她的小手,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萧明烛,这才蹲下温声解释道:“不可以过去……” 房门关上,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很安静。 “这凤冠重不重?”谢清棋指尖勾住垂落的珍珠帘,轻轻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为黎淮音取下凤冠。 摘下的一瞬间,谢清棋呼吸一滞,喉咙滚动。 她知道黎淮音姿容绝世,一直都知道,但这人盛装之下能美得如此…… 惊心动魄?倾国倾城? 谢清棋不觉得这些词语能够形容黎淮音。 她眸中的惊艳之色有如实质,灼热,胶着……烫得黎淮音只好微微偏头避开她的视线。 “阿音,你好漂亮。” 黎淮音轻声道:“你也是。” “我想亲你。”谢清棋牵起她的手,很想很想。 “我知道。”黎淮音也很想,“等下还要去前厅会见宾客。” 无法接吻,两人只好紧贴身体,紧扣手指,以此缓解正肆意疯长的旎念。 抱了一会儿,谢清棋问她:“累不累?” “若是累了,你要怎么做?”黎淮音微微偏头,轻笑着反问谢清棋。 “那就不去了。”谢清棋帮她倒了一杯茶,“我自己去敬酒就好。” 黎淮音浅啜一口,“不累。” 谢清棋接过杯子,薄唇压在上面的红印上,也喝了一口。 两人对视,目光灼灼,终于还是没忍住,红唇相触。 一触即分,然后一下,一下,又一下。 越亲越喜欢,越亲越难受。 最后还是黎淮音用手掌隔开了两人,轻轻抚了抚谢清棋侧脸,叹道:“晚上。” 两人换了稍微轻便些的喜服,携手出门。 萧明烛同她们喝了两杯酒便早早起身离开了,走前赠了一对鸳鸯交颈的玉佩。 她走后,众人也放开了许多,推杯换盏,朗声攀谈。 一直到前厅灯火通明,筵席还在继续。 黎淮音一身红衣端坐在席间,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论谁来敬酒她都一一笑纳。 得益于她平日的威压,即便众人知道首辅大人今日心情好,也不敢放肆到灌她的酒,最多就是多恭维几句。 整个宴会期间,几乎都是黎淮音在应对宾客,尤其是那些文臣,说起来没完没了。 相比之下,谢清棋就清闲许多,武将本就不多,大多也就来敬一杯酒,说上一句祝福。 “你今日倒是矜持。”绿叶打趣谢清棋,“酒不多喝,话也不多说。” 谢清棋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但还是举起酒杯,“既然叶姨这么说了,我再敬大家一杯。” 萧姝嫣率先举杯,笑道:“祝你和黎姐姐百年好合。” 众人纷纷道:“百年好合!” 没多时,黎淮音走过来,靠在谢清棋肩上,小声说了句什么。 “醉了?”谢清棋半搂住她的腰,“我们回去吧?” 众人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首辅大人还有这样的一面?但识相的人都知道,此时该告辞了。 —— 洞房内,床幔低垂,红色纱帐层层叠叠,如烟霞流动,满室生辉。 “阿棋……”黎淮音轻唤。 谢清棋没有回答,捧住黎淮音的脸,吻上了她每分每秒都在想的薄唇。 唇舌柔软,带着清酒的甜香。 黎淮音身体微微后仰,很快便回应起来,双手紧紧环住谢清棋的腰身。 谢清棋在喘息间隙轻笑:“你装醉。” “嗯。”黎淮音喃喃道:“不然怎么……这么快结束?” 红烛燃至半截,帐内温度渐升,两人的喘息声和轻吟交织。 谢清棋极尽温柔。 直到一次又一次紧紧抱住谢清棋,黎淮音才知道这人在筵席上为何不喝酒也不多说话。 最后,黎淮音体力实在撑不住,眼尾薄红,一手抵着谢清棋,哑声道:“已经很晚了,你们大夫不是最注意养生吗?过度……不好吧。” 谢清棋望着她,嘴角噙笑,缓缓俯身靠近:“没关系,我们大夫可以调理。” 烛光一夜未熄,黎淮音彻底昏睡过去前,隐约看到窗边有微弱光亮照进来。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