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婚对象太折腾》
1. 第一章
夏夜,蝉鸣声孜孜不倦地回响着,空气里热得能拧出水
万籁俱寂的小巷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消失在了巷尾。
苏潋来到九楼,敲了敲左边住户的门,里面许久未有回应,她编辑手机信息,发送给了通讯录中的备注名“陆陆”,陆陆是男友陆阳的昵称,高她一届的学长,这间房的男租客,三个月前考编被地税局录取,刚入职就和她提了分手。
地税局就在苏家一公里远的地方,苏潋为免他受到不好的影响,没去单位找他,绕了一大圈到了他的住处,可任她来了十几次敲了又敲,那扇门始终没开过。
“我知道你在,不出来说清楚,我不会走。”
苏潋低头看到信息前的红色惊叹号,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六年的感情,她一手包办的婚礼邀请函都发出去了,就不值一个当面的分手吗?说断就断,一句性格不合就打发了她,叫她怎么甘心?
她抛开体面,一拳拳砸着门:“陆阳,你出来!”
大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条缝,陆阳显出半张脸,厌倦地扫向苏潋:“死缠烂打有劲吗?”
从苏潋敲第一下门,陆阳就从猫眼看到了她,原想把避而不见贯彻到底,但苏潋不依不饶,他不能听之任之,隔墙有耳,被邻居们背地议论事小,如果她采取过激行为,坏了他的名誉事大。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毕业即失业的废材,悬梁刺股的苦行僧,除了自由一无所长,他是费劲千辛万苦走过独木桥,杀出千军万马重围,地税局办公室储备干部的一员,断不可因小失大,落人口实。
苏潋抽了抽气道:“我们在一起六年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秃头的虱子明摆着还要来问,她是太过天真,还是愚不可及?
这个手分的比陆阳预计的难,时至今日才对苏潋多了层新的了解,看似粥粥无能,却执拗得很,不撞南墙不回头,可她去撞谁的墙都行,头破血流伤痕累累都无所谓,独不能撞在他这面墙,以后他想踏上花团锦簇的前程,墙面就不能被污渍沾染。
还好意思说六年,六年了不肯和他同居,也不肯去宾馆开房,就连出外旅游都是各住各的,在学校西门的出租房,他按捺不住,动作生硬了点儿,她拿命抵抗,踹到他裆部的那脚,他毕生难忘。
她固守着先婚后性的原则,害他被朋友笑了好几年,舍友孩子都有了,他空有一个能做系花的女朋友,荤都没开。呵,不是不给吗?现在就是送上门想给,他也不收了,然后又庆幸她的不给,多少人因恋情不慎前途尽毁,拜她所赐,倒是省事了。
“六年又如何,有的人临老了死了还要分呢,现代法治社会,你总不能逼我跟你处朋友吧?况且清汤寡水的六年,你损失什么了?何必一副悲痛欲绝样?你好赖受过高等教育,别自轻自贱做些没自尊的事,我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陪你矫情。”
陆阳不胜其烦,说罢就要拉门。
大门即将合上的刹那,苏潋疾速伸进去一只脚:“陆阳,你真要和我分手吗?”
“是,我要分手,我要和你分手……我说几百遍你才能听懂?”
“你如果像这样说,一遍我就懂了。”
她抹了把眼泪,涨红着脸说。
“分手可以,但钱我得拿回来。”
翌日,苏潋加班加点,整理出了长达二十页的消费记录清单,内容涉及为陆阳买过的衣服鞋帽,付的学费和房租,添置的家电,大小节日礼物,标注了对半分的餐费,一起去玩的机票火车票,还有婚宴的预付款……密密麻麻,凌杂琐碎。
像那些日升日落的日子,被遗忘在时间的更新迭代中,只有在某些特殊时刻才被翻起,又像陆阳轻飘飘一句的漫不经心,却是她精挑细选,构筑和美未来的见证。现在感情没了,那些被强行赋予的意义也没了,回归了最本色的用途,她供养过他,向他讨债的依据。
清单发到了陆阳的邮箱,陆阳很快回了信:“钱比我料想得多,需要时间凑齐,呵呵,不愧是会计,表面功夫一流。”
讽刺意味浓浓,是说她打着纪念感情的幌子收集小票,为提防他做铺垫。
苏潋不客气地怼过去:“心中有粪,视人如粪。”
她收起电脑,无力地倒在了床上,白日的阳光退却,剥去了她强颜欢笑的伪装,胃里忽然翻江倒海,迫得她跑进洗手间呕吐,伴着哗啦啦的水声大哭。
哭完仍要按部就班地工作,对着数不清的账,私下又找了兼职,奋力把时间填满,不容一点儿空隙给那段下决心要忘却的旧情。
夜里依然难捱,失魂落魄,无处遁形。
入睡艰难,早起也跟着难,她上班迟到三分钟,被主任何布生拿来做反面教材,当着众人的面训了个狗血淋头。
何布生是名校天之骄子,二十八岁就做了财务部总监,真材实料的青年才俊,人也高傲暴戾,在他手下做事,得打着十二分精神,金钱和挨骂齐飞,大家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
两年前,有女同事举报他性骚扰,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但扯皮拉锯战没完没了,公司为降低舆论危机,对他做了降级处分,没开掉,也侧面印证了他的能力。
暴君倒霉,大家当然要幸灾乐祸几番,可等他从总监办公室,搬进主任办公室,从跨级管理到直接管理,就都傻脸了,他人是降了职,傲气一依旧式,工作环境仍是水深火热,甚至更糟了,以前偷骂还能在办公区,现在跟打游击有一拼。
坐她对面的陈洁,望了眼何布生的背影,愤愤地对她说道:“苏苏别理狗吠,姓何的拿着鸡毛当令箭,性骚扰事件后连降两级,以后怕也难升,心态失衡了,才拿你当出气筒,你都快成模范标兵了,欺负人嘛不是,呸,何布生,布生不升,命中注定。”
有人仗义执言,苏潋感激地笑。
陈洁从格子间的上方探过身:“苏苏,周六有空吗?”
陈洁是苏潋的大学同届校友,同系不同班,在校时关系就很好,后来进了同公司同部门,陈洁做出纳,她做税务会计,常报团取暖,还一起用餐和开会,是苏潋最交心的朋友。
得知她分手后,陈洁忧心她自我封闭,状况愈来愈差,逮到机会就邀约,这条街开了家甜品店,那条路淘到了价格优惠的精品屋,明天偶像新电影上映,后天网红烧烤店一游……但都被她推掉了。
除非牵扯工作逼不得已,否则苏潋不愿行尸走肉的状态示人,被廉价的怜悯环绕,宁远在家躺尸,等着时间这颗神奇的良药起效。
这次还是一样,苏潋歉疚道:“对不起,我不是不想陪你……”
陈洁眨巴着明亮的杏眼笑:“不是陪我,是相亲,跟我哥相个亲怎么样?”
苏潋讶异,陈洁不是独生女吗,哪来的哥?堂表哥倒有一堆,但不管是哪位哥哥,要她现在相亲,她哪有心情?
陈洁喝了口早茶,没给苏潋婉拒的机会,娓娓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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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苏,不是我马后炮,你就是在家睡成木乃伊,也挡不住负心人升官发财走花路,一个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的家伙,不值得你为他消沉憔悴,你大好的青春,别被一颗歪脖子树遮了目,瞅不见广袤的森林啊,陈奕迅的歌里不都写了,烦恼会解决烦恼,新的刚来到,旧的就忘掉。”
“就上周嘛,我们家庭聚餐,我骂了陆人渣几句,被我哥听到你分手了,天天连环夺命催,催我为你们做媒,我才厚着脸皮,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事的,你一定惊奇他怎么知道你吧?可能我在家里提你的频次太高了,补充说明,其实是表的,叫顺口了,我当亲哥呢。”
“我哥是实打实的?高级装甲老兵,后来升至正营级,拿过好多次集体和个人荣誉奖,人品方面国家已经把过关了,前年服役期满转业,被安置到了监察局,进去就是科级待遇,比那个陆世美强了几百倍,但他醉心自主创业,领导好心给办的停薪留职都不要,说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辞职后在镇上开了家超市,还投了餐饮,称得上远近驰名的能人了,不信你可以去庆隆镇打听打听。”
“硬件也拿得出手哦,条顺盘靓,腹肌八块,安全感满级。”
苏潋想都没想,就谢绝了陈洁的做媒:“你表哥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不提她刚出火坑,还处在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后遗症中,单就说她和陈洁表哥,阅历差异太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没想找个家里做买卖的,工薪阶层还是首选。
陈洁吃了秤砣铁了心,矢志不渝地撮合。
“苏苏,路要越走越宽,别局限在小框框里,面都没见呢,怎么就确定不合适呢?你是不是觉得他学历不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会荼毒下一代?其实他高中读书时,成绩名列前茅,常常年级前三呢,他那么早不读书,是因为野性难驯,你别误会哦,现在不野了……哦,他在部队考过军校,读过两年。”
“他三十二岁,大你不少,但成熟稳重,能提供情绪价值,见面你就知道了,他不会卖弄虚谈,也不好为人师,不然我能和他玩一起?苏苏,我哥很疼我,难得求我,我不好拒绝,你就当为了我,去见一见,哪怕瞧不上当场走人呢……”
陈洁说着就要双膝跪地。
“苏苏,我愿为你当牛做马,你就去相个亲吧……”
苏潋心软了:“我见还不行吗?”
陈洁笑嘻嘻道:“苏苏,你不会后悔的。”
下班回家的公交车上,苏潋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验证消息为“相亲对象”,头像是硬壳式的坦克盔。
通过后,对方发起了对话:“苏小姐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江淮。”
重新认识?说得像以前认识过。
苏潋回消息:“你好。”
“周六见面的地点能确定下来?以你方便为主。”
“步行街可以吗?”
“可以。”
“见面的具体时间,我周五晚上才能定下来。”
“好,等你消息。”
结束聊天后,苏潋点开了江淮的朋友圈,只有少数几条,最新的一条还是四年前的,一张军装照,江淮穿着迷彩服,形如一棵大白杨,立在装甲车前,利落的短寸,饱满的额头,五官硬朗又清隽,剑眉星目尤为抢眼,使得沉稳中又染着三分促狭的孩子气,皮肤稍黑,更衬得那双眸子灿若星河。
人很精神,算帅的,但不是苏潋心仪的款。
2. 第二章
N市步行街“初·见”花店,苏潋兼职做花艺师的地方。
从大二起,苏潋就在这家花店做工了,她勤勉细心,耐苦耐劳,长得好,现成的活体模特,三年前毕业时,她拿到了本市建筑龙头企业,宏源建筑有限公司的offer,不然老板蓉姐都舍不得放人。
现在蓉姐怀孕大月份,苏潋又急需消磨时间,双方一拍即合,她就来了。
苏潋从装有保鲜剂的花箱内,拿了些剩花儿打样,花店晚七点关门,快到点儿时,她打好了最后一束,六只紫色的洋桔梗和粉色玫瑰,搭配着一朵白色绣球,纯洁爱情的象征,正好能做一周后七夕节的花样。
把花儿放在花架上,她的余光瞥到有人打开了店门:“先生您好,本店要打烊了,请您改日……”
苏潋看清来人,吞掉了后面的话,又是那位中年男客人。
前些天蓉姐产检没来店里,留她一个人看店,忙碌一天后,下班前例行过了遍监控查漏补缺,没发现漏单,却在视频快结束时,看到了惊人一幕,一位男客人趁着人多纷乱,鬼鬼祟祟地将手机伸到了旁边的女顾客裙下。
那位女顾客是位中学生,约莫只有十三四岁,买花是为了去医院探望生病的班主任,精致包装的康乃馨不便宜,小姑娘掏干了零花钱,也没能凑够买花的费用。苏潋看她乖巧懂事,自掏腰包补齐了钱,小姑娘感激涕零,笑着喊她美女姐姐,还留了手机号,说家里是开花甲店的,哪天苏潋想吃花甲了,请她吃个饱。
没想到她们言笑晏晏时,有人在背后做着见不得光的勾当。
苏潋自认不是勇敢的人,从不强出头,父母都是敦厚的老实人,灌输给她的,是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平凡人的容错率低,不能太出格,他们承担不起事情发酵的后果,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心理上。
但这次的被拍者是个孩子,她无法坐视不管,何况还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惯犯,有没有更多的受害者,因而联系到了小姑娘,告知其父母前因后果,建议他们报警,后来又将保存的视频,交给了前来取证的民警。
处罚结果很快出来,苏潋半喜半忧,喜的是男人是初犯,虚晃了一枪,没拍到照片,忧的是男人只被口头警告,草草了事,没起到真正的威慑,那段视频不知被谁传上了网,反令对方感到颜面受损,缠上了她。
没几天,中年男就又出现在了花店,专挑她一个人在的时候,踩着下班的点来买花儿,挑挑拣拣,拣完又换,每次都要把所有种类和花色换上百遍,一束花买下来要两三个小时。她饿得饥肠辘辘不说,赶不上回家的末班车,得花上几十块打车钱,活还白干,到家往往已是十一二点,严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效率,简直恶性循环。
中年男走向花架旁的懒人沙发,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细缝般的眼睛似眯非眯,看苏潋时微微抬高着下巴,透着显明的傲慢,皮笑肉不笑:“你不老实,总想早退,我爱管闲事,就替那个冤大头老板监工吧。”
苏潋沉了沉气:“您买什么花?”
“全要,给我六六组合,花色不同,根长亦不同,长的三十厘米,其余各节依次短上一厘米。”
这种要求是想变相磨死她,苏潋可以肯定,等她按照要求,把他要的花摆上桌,他马上会换别的要求,最短的根长还有二十多厘米,为的就是要她接着剪。
此前她忍气吞声,是考虑对方刁难她,无非是出口恶气,手段不痛不痒,即使大动干戈把人交给民警,隔几天又得放回,她还不能和他吵,不光是图和气生财,是吵不出个结果,让不明群众望而却步,给花店添加不必要的纷扰,蓉姐待产关键期,被卷进来更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她选了忍者神功,等公司那边忙起来了,她做不了太久,再难也就几天的事,奈何她想息事宁人,人却得寸进尺。
忍没了意义,就不用忍了,苏潋放下包装纸:“先生,我做不了,您另请高明吧。”
中年男出言不逊:“是做不了还是不肯做?一个出来卖的,还跟客户横上了?”
苏潋不卑不亢:“都是打工人,如果拿工资就是出来卖的,您也不例外。”
“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现在是你卖我,我让你做,你就得做。”
“买卖双方自愿,我有权拒绝。”
“你有权拒绝,我就有权认为受到歧视讨个说法,慢慢等了。”
苏潋从柜台拿起钥匙:“您可以等,本店所有财物由监控为证,您要负责的。”
中年男跳进来,咄咄逼人:“诬陷老子是小偷?道歉,给老子道歉!”
“一直是您胡搅蛮缠,该道歉的是您。”
苏潋拉开挡板,走出柜台。
“反了你,要么给老子包花,要么给老子道歉,你他妈……”
中年男上前欲拉扯苏潋,忽然哀嚎一声,被门口闪过来的身影,扣住肩膀从柜台拖了出去,又骤然扔到了门口,油光铮亮的皮鞋撞向玻璃门的金属边框,荡起清脆的余音。
一个高大笔挺的背影,将苏潋和地上狼狈的中年男隔开,她的注意力全在和中年男的周旋上,竟不知何时进了人。
背影的主人镇定自若,声音极富磁性:“借用下洗手间。”
他轻松地将中年男从地上拎了起来,似如拎起一只小鸡,在后者吱哇乱叫声中,往里面拖去。
苏潋见状,有些不知所措,按说人帮了她,她应该感谢才对,可如果事情闹到不可收场,也会连累他的,要去阻止吗?
不过好在一分钟不到,两人就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中年男走在前面,此前的嚣张气焰,犹如不堪一击的烟雾消散不见,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惶恐。在他的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个男生,身穿军绿色短袖,内搭着一条黑色T恤,背着一个黑色的挎包,下面是条灰色的运动长裤,脚上的运动鞋也是军绿色的,袖子微微卷起,小臂瘦削锐利,不似健身房出来的成果。
不等苏潋询问,中年男对她鞠了一躬,哀怜乞求:“是我做错事了,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站在斜后方的男人道:“还有呢?”
说来也怪,男人的声音不高也不冷,更贴近男中音的醇厚,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像一颗小而硬的石子,落在石板面上,掷地有声,不恶而严。
中年男唯唯诺诺道:“我如果再来打搅您,就不得好死。”
男人问苏潋:“你想怎么处置?”
他把人逼过来跟她道歉,不是已经做了选择?人吓破胆了,多半不会再惹是生非,就不给基层民警们添活了吧。
苏潋和他不谋而合,不追究了:“放他走吧。”
中年男如临大赦,一溜烟地跑出。
花店内恢复了平日的安静,白色的水晶灯被五颜六色的花儿染成了浮翠流丹,斑斓地映在两人身上,她和男客人的争吵声不大,他没可能是刚巧循声进来的路人,那一定是来买花的客人了。
苏潋回过神,指着花架上的样品问:“你喜欢哪款?我送你吧。”
男人注视着她道:“第一次见,你要送我花儿?”
苏潋寻出话中歧义:“你来店里,不是要买花儿送人吗?”
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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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伸来一张大手:“我是来相亲的,江淮。”
他居然就是江淮,昨晚她跟江淮约好七点半在附近咖啡馆见的,但被中年男一搅和,误了点儿,江淮穿着便装,比照片里黑了一个度,她一时没认出来,闹了乌龙。
考虑到江淮大老远跑来,还为她解了围,苏潋诚心相邀:“我请你吃个饭吧。”
江淮爽声道:“行啊,我正饿呢。”
苏潋时间不多,不然赶不上车:“简餐行吗?”
“能填饱肚子就行。”
苏潋快速查了遍门窗,确认无误后锁上门,和江淮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家常菜馆,点了两荤两素和一份汤,一大盘米饭。
等餐时,她思虑再三,没兜圈子,开门见山告之,他们不合适,请他别为难陈洁了。
江淮处惊不乱:“吃完饭再说。”
都说三岁一代沟,江淮大了她七岁,隔着两条多沟,两人尝试了几次,都没找到共同话题,她没有发展的意愿,对他的过往兴致缺缺,江淮大概从陈洁那儿,得知她刚结束了一段不愉快的恋情,被耳提面命后,交际技能施展不开,以致聊来聊去,只聊了她那些花儿的保鲜秘笈。
说到鲜花儿,苏潋的话不觉多了起来:“其实最好的保鲜秘笈是肥沃的土地和水源,但花有花期,不是每朵花儿都有运气长在花田里的,要看到大片的花海,只能去植物园了。”
江淮不以为然:“N市植物园?那里的花田远称不上海吧,只有十几亩。”
十几亩还不是海?苏潋错愕,能拥有十亩花田的植物园,放眼全省也没有几家,江淮当兵当久了,不知农田“疾苦”。
江淮许是饿极了,饭菜上齐后,苏潋刚吃了小半,他已经风卷残云一扫而光,苏潋惊呆,类似的场面,只在西游记里见过,但还是礼貌地问,要不要再加一份。
江淮拍拍肚子:“饱了。”
“店里闷,你可以先回去。”
“你呢?住得远吗?”
“实验小学旁边的小区,不远。”
“怎么回去?”
“坐公交。”
“到家门口?”
“下车走十几分钟就到。”
“我送你回家吧。”
苏潋推辞:“那条小路我从小走到大,很安全的,而且你送完我又要折回,太晚了。”
江淮不置可否,在她买单的空档,把车开到了店门口。
苏潋盛情难却:“谢谢表哥。”
“你就别叫表哥了,陈洁都不这么叫,叫名字吧,再不然叫哥。”
街上车流如织,苏潋乘坐着江淮的黑色轿车,奔向忽明忽暗的远方,车内空调风微凉,舒缓的音乐轻轻流淌着,抚慰着她疲惫的身体。
江淮瞟了眼苏潋,她的小脑袋正东摇西晃:“眯一会儿吧,到了实小叫你。”
荡荡悠悠中,苏潋缓缓闭上了眼。
被江淮摇着手臂唤醒时,苏潋机械地道了句谢,晕头晕脑地开门下车,脚刚挨地,又即刻清醒,这哪儿是她闭着眼睛就能摸到家的小区?这是被暗夜吞没的郊区,橙黄稻田包围的野地,空旷悠远,冷静孤寂,不见一个人影,不见半点烟火,唯有天边外的星星点点,幽灵般眨着眼睛,偷窥着世间。
苏家住在市区和某下辖区的交界,距花店二十多公里,开过去只有半小时,路况并不复杂,江淮又是老司机,她才会放心睡过去,哪知还是出了岔子。
苏潋缩回车内:“错了,这不是回我家的路。”
江淮解开安全带,熄了火:“先不回家,下去玩玩。”
3. 第三章
车内最后一抹光没了,苏潋默默看着江淮那条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被无尽的黑侵染,因陈洁而卸下的戒备,悄默默占据了心房,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微弱的电量耗光,关机的声音如一种绝望的警示,断了最后的希望。
人孤单无助时,会示好扮弱,渴望激起对方的人性光辉。
苏潋拿出影后的信念感,对着江淮笑:“哥,回家晚了,我爸会担心的,他身体不好……您也受累,快回去休息吧。”
“你快点儿下来,速战速决,就能早点回家。”
江淮走下车,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兴奋地吹起了口哨歌,旋律很耳熟,是一首军歌。
心像漏了几拍,苏潋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呆在黑匣子的铜墙铁壁内,还是走向幽深的远方。
江淮看她迟迟不下车,走去拉开了副驾驶那边的车门:“不是说想早点回家?”
“可是为什么……非要下车?”
“带你看风景,很美的风景。”
他脑子还好吗,哪有夜里看风景的?苏潋心里的怨言烧成一锅热水,蹭蹭地沸腾着,但没敢表现出来,更不想闹太僵,这对她没什么好处。
她仍是柔柔的语气:“太晚了吧,风景可以改到别的时候看吗?”
“我带你看的这片风景,晚上有晚上的好,你是怕黑吗?有我呢。”
黑跟他比起来,就没那么怕了,苏潋咬了咬唇:“可我都没说要看……”
“是我先斩后奏擅自做了主,那不是因为你睡着了嘛。”
江淮嘴角勾起笑。
“你能上我的车,还能睡着,就是没拿我当坏人吧?何不多信一会儿?换句话说,如果我不可信,你下不下车,会有区别吗?”
狭长昏暗的田间小路,蛙声阵阵,不绝于耳。
苏潋和江淮并行走着,她走走停停,偶尔回头看看,在平坦的泊油路上,深一脚浅一脚,与之相反,江淮目不斜视,大步流星,目标地很明确的样子,还打趣她,既来之,则安之。
曲曲弯弯走过几条小路,两人来到一个山坡,山坡上杂草丛生,绿意盎然,在星空的映照下,汇成了一片浩瀚的碧绿海洋。
江淮朝苏潋靠了靠:“手给我。”
苏潋迟疑的片刻,垂落的手就被江淮拉住,带她趟过葱绿的野草,一步一步地往山坡上爬,她脑子仍是懵懵的,但心底的恐惧,在那只手的紧致围裹下,如沙漏里的沙,缓缓减少着。
依托江淮出众的体魄和耐力,他们离坡顶越来越近,苏潋的体力慢慢耗尽,步子开始踉跄,而后体力不支地倒向了一个坚硬的怀抱,想避忌,但心有余力不足,抚在江淮的胸口,像触摸着滚烫的烙铁。
江淮前面脱下了外面的绿色短袖,只留着黑色T恤,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着厚实的臂膀轮廓,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如擂鼓强劲地“咚咚”不息,身上独有的野性,混着草木的清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苏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我走不动了。”
她打小就不是好动分子,学生时代体能测验成绩稀烂,常在及格线徘徊,报的兴趣班多是偏静的美术、书法和手工等,要她在上完班,再腰不疼气不喘地超负荷爬坡,除非奇迹发生。
江淮握着苏潋的肘部,把她撑了起来:“一步之遥,坚持一下。”
苏潋煞白的脸色隐在星光下:“我腿脚发软,使不上劲……我体力很差。”
江淮循循善诱:“这个山坡的垂直高度近二百米,大白天很多人爬上去都要一个多钟头,你用时四十分钟,由此可见不是体力不好,再试一下,或许就突破自我了。”
苏潋对挑战自我没那么大执念,对各类极限运动远而避之,即便要保持身材,优先考虑的也是温和的瑜伽类,累个半死没有任何攻略的徒步攀爬,对她这种去超市购物都要列详单的人来说,是个折磨。
她很有自知之明:“你上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
“这就难办了,坡的另一面离停车的地方更近,你卡在这个地方,短时间又不能走回去……加一顿饭,抱你上去!”
抱她上去?那怎么行,苏潋忙摇头:“要么我等等再走。”
“苏小姐,这不是商量,再等下去你就不用回家了。”
“那……我再试试吧。”
在江淮的另类鼓动下,苏潋跨越了极限,登上了那个山坡,看到了山坡另一面的风景,漫山遍野的野花,争奇斗艳,恣意怒放,与点点繁星相交辉映,徜徉其间,花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
一个小山坡,两处泾渭分明的好风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玄妙绝伦,但苏潋很难沉下心欣赏,景色美则美矣,时间地点人物很诡异啊,晚上九十点,黑灯瞎火,荒郊野外,一只手能掐死她的男人……
这一刻,她深深共鸣了把好龙的叶公。
江淮对苏潋翻涌的思想斗争浑然不知,站在山坡最高处,挺直着背,在星辰闪耀下,铿锵有力道:“苏潋,今天对你来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对我来说不是,有些话我憋在心里不是一两天了,不说出来,你就是拒了我,我明天或是明天的明天,还是会来找你。”
话已至此,苏潋不好再推却:“你说吧。”
“六年前我回家探亲,去过你们学校,那时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娶你做老婆了,今天再次见你,我还是一样的想法想……我想跟你好。”
苏潋面红耳赤,六年前她大二,才十九岁,哪能给人做老婆?幸好天光昏淡,不然她很难坐下去,而且他说的初见,她的记忆被时间稀释得惝恍迷离,已模糊不清。
江淮还在继续。
“我想过再去找你的,但队里有紧急任务,就结了假走了,等任务结束想联系你,陈洁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感情稳定,我以为再没机会了,可还是遇上了,不管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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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的缘分,对我来说是。”
“我给你撂个底,家庭方面,我爸妈都是高中教师,有退休金,我爸闲不住,被镇中学返聘,还做他的副校长,不是大富之家,但家境尚可,起码从小到大,别人有的,我没短过。”
“为人方面,我这人爱折腾,过得糙,除此之外没大毛病,感情谈过一个,结束的很干净。事业方面,不是公家人,没有铁饭碗,在镇上开了家超市,我妈和几个表亲在里面帮衬着,盈利凑合,吃喝用度不成问题,刚经过的那片稻田,我准备包了做农场,还有这块野山坡,在走手续,你不是喜欢花儿嘛,以后我给你种。”
“我手里有些积蓄,车子是新买的,以前没想在市里住,房子就没买,但房钱是有的,身体方面,每年都做全面体检,状况良好……”
“我明白以你目前的情况,谨慎为上,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将来走出来了,也往我这儿看看,我认识你以后,没想过第二个女人,半年,最多半年,你跟我处处,到时候你还是不想跟我好,我不缠你。”
不是那身不同寻常意义的军装,他不会忍到她分手,才开诚布公地摊牌。
一口气把半辈子的话都讲完了,江淮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噜喝了个精光,然后一个跨步,到了苏潋面前,仿如一根门柱,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苏潋,你愿意跟我处吗?”
苏潋呆呆地站着,细长的睫毛在眼部投下淡淡的虚影,像陷入了迷思,江淮直来直去,风狂雨横,和她想象中拘泥成规的军人有不小出入,她想回绝,可此时此景,即使没有聪慧到见经识经,但也没到全无脑子看不清局势,他黑着一张脸,声音里全是期盼,她说出“不”字,惹得他恼火怎么办?
在一个求偶欲爆棚的成年男性前点火,能全身而退吗?
她词不达意道:“半年……就行吗?”
“你要想考验一两年,我也能等。”
“不,不用一两年。”
“你这么信我?”
苏潋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惆怅:“我想回家了。”
江淮将苏潋送到了小区门口,跟她挥手作别,令他意外的是她迟迟没有进去,还柔声细语地让他先走,路上慢点开车,他受宠若惊,车开出了几百米,还通过后视镜,看到苏潋目送着他的身影。
他前半生追姑娘没这么顺过,虽然也没怎么追过,但一晚上剧情陡然急转,还是难以置信,继而喟叹,女人果然是感性动物,花前月下,几句肺腑之言就能同情心泛滥,她心这么软,放在外面实在险,还是早些娶回来的好。
江淮欢喜得一夜没合眼,脑子里全是苏潋的叠影,二十五岁的,十九岁的。
早上,在去往四川S城的火车上,他斟字酌句地给苏潋问好,欲约她下次见面,消息发过去,却被拒收了。
卧槽,被拉黑了!江淮长叹:“奇耻大辱啊,拿我当流氓了。”
4. 第四章
苏家老屋,一套二居室,面积不大,东西满满当当,但分门别类,井然有序。
苏潋在抽油烟机轰鸣的厨房内,娴熟利索地炒着菜,蒜蓉菠菜,番茄牛腩,清蒸鱼,水煮虾,还有一个萝卜汤,和香喷喷的鸡蛋挂面一起送上桌时,苏林海从外面散步回来。
他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气色红润,眉宇间还有着当年的儒雅不凡,手往身后一背,心虚道:“今天下班这么早?”
“是您回得晚,准备吃饭吧。”
苏潋“嗖”一下闪到苏林海的背后,将他手里黑色的塑料袋抢了过来,撑开一看,里面装着两瓶小白干。
苏林海有中度脂肪肝,同时伴有较重的三高,苏潋在他的饮食方面,严格执行着医嘱,因为太过冷酷绝情,被曾是历史教授的爸爸,赠个外号“苏酷吏”,苏潋不以为意,反称发音别有一番风味。
她撇撇嘴:“人赃并获,没收了。”
苏林海看看桌上的饭菜,哼了下鼻子:“我多少年没沾酒了,呵呵,还不给我吃红烧肉,都往耄耋之年奔了,还有多少好日子,人活着不就图个有滋有味,都没滋没味了,还有什么意思?活受罪。”
苏潋不动声色:“不活着,不但今天吃不到红烧肉,以后也吃不到红烧肉。”
苏林海坐在桌前,嚼了口长寿面:“我在老广场美食街看到陆阳了,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苏潋将剥好的虾递过去:“怎么了?
“你俩不是要结婚吗?我总得问问,不然两家规矩差太多,面上不好看,谁知我刚提这事,他就有点挂相,竟然还说不结婚了,不结的原因让我来问你,我请他回家里吃饭,他都没应声……我都这把年纪了,死之前看不了你嫁人,到了下面也不安生……”
苏潋无情揭穿:“不安生是怎样?大闹阎罗殿吗?好家伙,拿命催婚,无所不用其极。”
苏林海苦口婆心:“爸爸不是催你嫁,想养你一辈子呢,天不遂人愿啊,如果知冷知热的爸妈在,如果有同心协力的兄弟姐妹,哪怕世上有这么一个在呢,你嫁不嫁都不要紧,朋友再好,替不了家人,以后过年过节,别人家热热闹闹,你都要孤零零一个人吗?是爸爸不好,委屈了你妈,也委屈了你……”
苏潋家庭情况特殊,爸爸是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有过婚史,离异很多年才又跟相差近二十岁的苏妈妈相识,第二次走进婚姻,年逾半百有的苏潋,苏潋七岁时,在化工厂上夜班的妈妈,在一场生产事故中丧生,自此她成了没妈的孩子,和爸爸相依为命。
妈妈去世后,外公外婆都还在世时,两家还有些来往,随着二老离世,爸爸病情加重,两舅舅避之如瘟疫,就断亲了,爸爸这边,爷爷奶奶早没了,上面有两个姐姐,但她和姑姑家孩子差了一代人,交集基本为零,关系淡到忽略不计。
别人是一个家庭六个钱包,没了苏林海,苏潋就是名副其实的孤儿了。
日子总是要过的,事情多如牛毛,苏潋没有富余的精力伤春悲秋,再说那是以后的事,爸爸养她这么大,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对她的爱只多不少,比之杞人忧天惶惶不可终日,她想的更多的是近在眼前的棘手困难,比如过会儿,她那嗜甜如命的爸爸要吹生日蜡烛,又不能吃蛋糕,会不会发脾气?
只有把现在过稳了,把基础打好,才不会为明天而担忧。
苏潋莞尔一笑:“加加油,活个长命百岁,不就好了嘛。”
“油嘴滑舌,以前多少人追你啊,媒人把家里的门槛都踩破了,就咱家这条件,还有我这个拖油瓶,都没拦下人家的脚,说明大多数家庭还是图个人,别人图你,你图陆阳,能让你众里挑一的,总有超群出众之处吧?挑了就得认真对待,别耍小性子……”
她是图过陆阳,图他温柔细腻,笑起来如沐春风,眼里装着她,可他现在对她隐藏了温柔,也不笑了,眼里有了别的东西,她不会再去找他了,但这些她不能告诉老苏,至少今天不能,七十五岁大寿,他都没笑过呢。
苏潋将筷子递回到苏林海手里:“爸爸,生日快乐。”
一时半会,人是嫁不了了,苏潋只想爸爸健康长寿,能多陪着她,然而到了爸爸复查的日子,她却犯了难,财税新政上线的档口,请事假被批的概率极低,被批评的概率极高,但她走投无路,还是硬着头皮递了假条。
果不其然,何布生将假条扔回给她,脸臭得能闻出味,冷箭般的目光,从眼镜上方射出来,大家都连轴转了,她还想请三天假,她痴了还是他疯了?恰逢助理又搞错了一份重要的文件,何布生愤怒值直线飙升,苏潋撞了枪口进退两难,被逮着一顿好骂。
无功而返,苏潋郁闷坏了,假请不到,爸爸的病又不能耽搁,她只能想别的办法,工作之余便扒拉起了各家医院肝胆科的专家资料,想找个颇具权威还能周末挂号的,好不容易找了对得上的,一查人家受邀去异地坐诊了。
一天被挫了两回,苏潋进家门时气压很低,迎面又看到江淮,一低到爆,拉黑江淮后,他们快一个月没联系了,苏潋单方面认为这页已经翻过。
她警觉地问:“你来我家干嘛?”
江淮一贯的从容不迫,眉头舒展:“诚意相邀,却之不恭。”
苏林海拿着象棋棋盘从里屋走出,眼睛笑成一条线:“我和小江不打不相识,他人虽年轻,技法精妙,道行比老师傅都深。”
家贼难防,苏潋对苏林海努努嘴:“想下棋去公园,或是棋牌室,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小江当过兵,一身正气,正派得很,你大衣柜的拉门还是他修好的,他木工做得一级棒……”
苏潋气结,来家里就算了,还进她的房间:“要你多管!”
“这孩子吃枪药了,火气那么大呢?”
苏林海给江淮泡了杯茶,摆好棋盘,招呼他安心坐下。
“她很少失礼,可能是工作不顺心,你别介意。”
江淮付之一笑:“挺可爱的。”
两人对棋言欢,切磋着棋艺,似一对情谊甚笃的忘年交,苏林海年少时也有过从军梦,因身体不达标未能如愿,属人生一大憾事,听江淮如数家珍地讲着训练场的点滴,普及着各类军械,苏林海热泪盈眶,好像也跟着当了一回兵。
苏林海意犹未尽,相见恨晚,拍着江淮的肩道:“今晚在家吃饭,边吃边聊。”
“无功不受禄,我去帮帮忙。”
江淮进了厨房,苏潋正切菜,他站在苏潋身后。
“你累一天了,我来烧。”
苏潋头也不抬,淡漠说道:“你又不缺女朋友,何必呢?”
“找女朋友不是饥不择食,能吃饱就行,找不到心里的想的,可不就是缺?”
江淮想起相亲那晚的事。
“心眼还不少,挺能演嘛。”
一个文弱娴静,人畜无害的女孩,分别时对他行注目礼,把他感动的稀里哗啦,等他回过劲才弄明白,她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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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进去,是根本不住那儿,报了个假地址,防着他认门。
苏潋自感无可厚非:“我是自保。”
此话有理,女生出门在外,懂得自保至关重要,他不计较,若不是第二天要出远门,他不会急不可耐,大半夜把人往野地里拉,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他不想重蹈六年前的覆辙了……但把人吓着是事实,他有错在先。
江淮将剥好的蒜头放到苏潋手边:“我改,以后不吓你了,也不让别人吓你。”
苏潋仰起头:“那你能别再来我家吗?”
江淮幽叹:“我现在是苏老的棋友,不可言而无信。”
一连几天,江淮大包小包地往苏家买东西,被苏林海说了几次罢了手,又盯上了热水器和窗户,说一个线路老化,一个没装防盗窗,都存在安全隐患,帮着做了全面修整。
家里没了发挥,他就跟着苏林海晨练打太极,逛军事博物馆,买了成堆的军事模型,苏林海乐得像拿到玩具的小孩子,天黑了一老一少就在体育场散步,苏林海激情澎湃,为江淮呐喊助威,他正和一个一身肌肉块的体育生比赛拉单杠,领先对方几十圈……
有了江淮的陪伴,苏林海每日喜眉笑目,犹如返老还童。
苏潋替爸爸送江淮回去,路灯下,两道婆娑的影子像两条长长的小舟,荡在月光汇集的河水中。
她向江淮坦白道:“以后别来了,我不会和你好,你时间宝贵,别白白费了。”
江淮直言不讳:“我输哪儿了?”
人的审美一旦形成,很难更改,没必要说那么直白吧?苏潋讪讪:“就像有人不吃辣,有人不吃酸……”
“不吃也得吃,酸甜苦辣才是人生。”
“我想找我爸爸那样的。”
“苏老想成为我这样的。”
“我是指气质,而且……我想找年纪相仿的。”
这就是死结了,气质是多方面综合的结晶,难有脱胎换骨的巨变,年纪更由不得他,爹妈给的:“懂了,你没看上我。”
这天以后,苏潋真以为不会再见到江淮了,为此还被苏林海不满地指责,莫名其妙对小江甩脸子耍脾气,看吧,人家不来了,他又没朋友了,因此几天后看到江淮站在她家客厅,给她要苏林海的病历本,苏潋愣了又愣。
江淮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酒楼的肉源出了点儿问题,我才没来,新项目还没启动,好好上你的班,人交给我了。”
苏潋剥着小葱的手悬在了半空,本想问他怎么会知道,但想他都和爸爸混这么熟了,又有个陈洁通风报信,家里的事大概什么都瞒不住,可怎么能让他替她尽孝呢?她不想欠他。
“你不能去。”
“你去不了,我不能去,就这么拖着,拖到你请到假,还是你辞职?你拖得起,苏老呢?你不用有心里负担,我承认最初接近叔叔是想要曲线救国,但跟他熟识后,就不这么想了,他拿我当朋友,我总不能算计她女儿,我冲你,更冲他。”
江淮敛起笑,一本正经道。
“还是那句话,我是惦记你,但不是土匪,不偷不抢,你要回心转意,我举双手双脚欢迎,你要去意已决,我以后就是你爸一个小老弟,你管我喊三叔,我喊你大侄女,你我是两辈人,我不会那么没品,总成了吧?”
苏潋抓了把小米辣掺着葱花蒜末下锅,热油烧得滋滋作响,她操着锅铲,翻炒着嫩绿的蔬菜,周围的空气被熏得又香又辣,迷进她的眼睛,呛得她直咳。
5. 第五章
江淮调出时间,带苏林海到医院去做检查,医生开了几十种化验项目,想着苏林海年事已高,来来回回往医院跑吃不消,他找人说了说情,让医生酌情给开了住院单。
孰料进来容易出去难,那些化验结果出来后,均证实苏林海身体指标多处异常,还查出了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大出血的话随时有生命危险,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恶化呢?他和医生问了几遍,苏林海才吐露实情,便血足月有余了,因不想影响苏潋工作,就没说实话,兀自悄咪咪买了药吃。
慈眉善目的医生都没忍住,呵斥苏林海荒唐,不好好养病才是最坏的影响,江淮起初没打算跟苏潋说,免得她工作分神,但苏林海病症持续加重不见好转,医生需要做支架分流手术止血,就得请苏潋来签字了。
苏潋是加班途中过来的,看了手术须知,当下虽平静无波,字签得工整隽秀,但看到被打了麻醉的爸爸,被推进肃静庄重的手术室,还是没能忍住,躲进消防通道的角落,小声啜泣。
江淮走过来,插科打诨地逗她:“又不是天塌了,多大点事?就是塌了,还有比你高的人顶着呢,我有个朋友是懂相面的,说苏老福大命大,是能活到一百五十岁的万中无一的长寿相。”
苏潋的眼泪夺眶而出:“如果爸爸抗不过去,我就没亲人了。”
“首先,支架分流手术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现在又有身经百战的专家亲自操刀,成功率多加两成,所以不存在抗不过去,其次,你怎么会没有亲人呢?你现在有爸爸,以后会有老公,孩子,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这还不算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大伯哥小叔子……你的家人只会越来越多,不说远的,现在不是有人急急巴巴地想做你的亲人?是你不想要,如果想要,我随时能给你做二叔,将来给你出嫁妆的亲二叔……”
苏潋破涕为笑:“你要备份厚礼才行,我贪财的。”
天光乍泄时,手术室的灯暗了。
一场手术做了四个半小时,苏林海术后各项指征平稳,被送进了普通病房。
苏潋悬着的心落了地,迫不及待地催着江淮快回去补觉,江淮几天没怎么睡,困乏至极,而苏潋医院公司两头跑,精神还备受煎熬,身体素质远不如他,一双露水般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再加上晚上聘不到护工,苏林海肝腹水还用了导尿管……全交给苏潋,由得她焦头烂额了。
他和苏潋商议,还是他来守,苏潋如果过意不去,就给他点儿劳务费,当是雇他的,苏潋知道他不为钱,可眼下没其他优选,只能点了头。
江淮悉心照料着苏林海,喂饭喂水,背着他上洗手间,上上下下做检查,在苏林海烦躁时,拿来棋盘为他解闷,从入院陪到出院,再陪到家里,做术后护理。苏潋不好让他再住宾馆,把客厅腾出来,买了张折叠床,江淮人高马大,睡上去四肢悬在外面,侧个身折叠床吱吱哇哇地响,扰得大家都睡不好,他又睡惯了硬板床,索性两块泡沫垫对一起,打起了地铺。
周五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傍晚雨过天晴,天边挂了道绚烂的彩虹。
苏潋破天荒下了个早班,甩去宝蓝色小碎花伞上残留的水渍,折叠起来放进伞套,轻手轻脚地开锁进门,苏林海和江淮一屋一客厅,一床一地铺,睡得香甜。
江淮像是站岗的哨兵,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察觉,揉了把眼睛道:“你爸一个午觉到现在还没醒,吃的药里有安眠成分,医生说属正常现象。”
苏潋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一套运动服,一套西服西裤,放到沙发扶手上:“这是你的工钱,衣服送你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合适我给你洗洗晒晒,不合适我去和商家调换。”
江淮穿衣不拘小节,出门就带了一套替换的外衣,天干物燥的,洗洗晾在阳台,一夜就能风干,一条灰色长裤已被洗得发了白。
信封鼓鼓囊囊,少说也有几千块,他意味不明地笑:“你工资很高吧?”
苏潋去了厨房:“高不高也得给,是你应得的。”
她出手阔绰,跟他说话却冰凉凉的,有着刻意的疏远,江淮明白其中含义,但还是去试衣服了,并很快给了反馈。
“码子小了,运动服马马虎虎,西服穿不了,勒得紧。”
不会吧?他目测身高一八五,她买的是一九五的呢,苏潋从冰箱拿出冷冻的牛肉,放入密封的食品袋中,浸泡在冷水中解冻,对客厅的江淮道:“西服就得要正码,大了就不修身了,你给我看看。”
“不用看了吧?”
“看了才好调。”
苏潋将装着牛肉的水盆放在水槽内,转身去客厅,和进来的江淮撞了个满怀,江淮没穿上衣,光着膀子站在她面前,宽肩窄腰,流畅匀称的肌理,线条分明的腹部,一览无余地跌进了她的眼中,苏潋的目光顺着江淮的小麦色的手臂往下游,意识到他说勒着的是哪个部位时,羞了大红脸,连忙背过去。
“你这人……都不避着点……”
江淮纳闷:“红什么脸?我又没脱裤子……”
“你先出去。”
“衣服还调吗?”
肯定要调的,还要换个不同款不同色的,他手长脚长骨架大,衣服确实小了,而且他穿不了银灰色。
烧好饭,苏林海还没见醒,苏潋给他留了一份,其余的端上桌,和江淮一起吃,吃前跟江淮讲,苏林海情况转好了,今明两天她都闲下来了,不用麻烦他了。
江淮会意:“等会儿我就走。”
他知道苏潋有难处,请一个大男人住进家,要承受多少流言蜚语,只是当着他的面,就有好几回,有邻居明着说苏林海命好,有个漂亮女儿,多少大小伙子来献殷勤,暗着说她御男有术,谈着男朋友,还能找个白出力的备胎。
苏家个个与人为善,邻里关系和睦,苏林海一病不起,苏潋急得团团转,谁看了都叹一句孤女不易,等他接过重担,为她扛在肩,说那些话的人又如秃鹰见了血,振奋地戴上有色眼镜,不遗余力地想找出些桃色花边来抹黑她,人是世上最神秘莫测的动物,向下的悲悯易生,同等的尊重稀有,笑人无,气人有。
苏潋不是软包子,立刻反唇相讥,早分了,长舌妇闭嘴吧,杀伤力有限,换了别人一句,无缝衔接,天生招人,还有些无耻之尤造谣,说她家夜里的动静格外大,年轻人体力就是好云云。
江淮眼里不揉沙子,一矿泉水瓶子扔出去,精准擦着一个胖大婶的耳朵边飞过,毫发无损,却吓得大婶嗷嗷叫,大婶的老公怒吼着要找江淮算账,还没走到跟前,就被他阴冷的眸色吓退。
明面上说得人少了,异样的眼神只增不减,非亲非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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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他面的,更不计其数了。
江淮也有难处,苏潋温软清秀,丰满的卧蚕,立体又柔和的鼻梁,如雪的肌肤,两条又直又长的小腿,自齐膝裙里探出来,一头乌黑的长发,铺在薄薄的背上,微卷的小波浪仿如流动的瀑布,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散发着青春少女的气息。
在这个一粒火星子就能燃起火的燥热天,江淮心燥身也燥,苏潋不在家,或是穿长裤还好,偶尔一袭小白裙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会走得他喉咙发紧。
某个夜晚,他在阳台纳凉,她来收晾晒的衣服,纤柔的手臂举起放下间,自荷叶袖口漏出虚淡的春光,激得他夺门而出,在体育场跑了十几圈才把那股邪火压下去,就这还是做了少儿不宜的梦,醒来他像做了件罪孽深重的事,骂自己龌龊,还拿她当晚辈呢,见鬼去吧。
是该走了,再留下去就要食言了。
无独有偶,苏潋送他下的楼,在菁华苑小区门口,看他上了车,和第一次送她回家的小区,有着相似的情景,不同的是她对他没了虚与委蛇的应付,满目赤诚,谢他的江湖救急。
江淮并不想要她的感谢,沉默半响道:“如无意外,我不会再来了,但以后不管是你或是苏爸爸,如果遇上事了,愿意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是难以达到你恋人的标准,若论做朋友,我还没输过。”
苏潋没接话:“天晚了,你慢点开车。”
在同一个道路转角处,江淮兴味索然地等红绿灯,不经心地瞄了瞄后视镜,镜中,苏潋又一次留在了门口,她来回踱步,时而仰视漆黑的夜,时而俯视硬冷的地,时而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像深陷难解的世纪难题,寻不到答案……
江淮当机立断,在绿灯亮起的秒间,掉转车头往原处开,与此同时,苏潋沿着人行道,朝江淮跑来,目光紧锁着前方的滚滚车流,没能看到焦急搜索的车和人,与她隔了一条马路,平行错开过去。
她跑得气喘吁吁,如云的乌发被风高高掀起,像黑色的丝绸。
江淮将车停靠路边,躲过疾驰而行的汽车,横穿马路而过。
在十字路口,他追上了苏潋,将她从斑马线上拉了回来:“找我吗?”
苏潋气息不稳道:“结婚吧。”
脚踩着大地,感觉却像云端漫步,很不真实江淮愣了愣:“结婚?谁和谁?”
“我,你,我和你结婚,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了,我爸需要长期治疗,他的退休金尚可抵消报销后的医疗费,以后不好说,于他不想拖累儿女,于我不会放弃爸爸,我不强求另一半分担,但不保证走到绝路不会变卦,家里的房子在我的名下,但我不会拿来做夫妻共用财产,得给我爸养老。”
苏潋仿如在做报告,一项一项说得分明。
“我在的公司是家民营企业,每年都体检,除了有点贫血,其他没什么,公司的实绩在业内数得着,福利待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后的职业发展,我没想太远,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如果不是爸爸的病,和男朋友分手,我想要的生活,就是有份能准时发放的工资,有个其乐融融的小家,忙时各司其职,闲时互相陪伴……如果你能接受我和我的家庭,接受月内完婚,我们就结婚。”
江淮不假思索:“一言为定,一个月内,你嫁我娶。”
6. 第六章
暮色四合,一栋乡村气息浓郁的三层独栋别墅,寂静地矗立在落日的余晖中。
江淮从市区返回庆隆镇,恰好在爸妈回屋睡觉前抵达,然后当众宣布了要结婚的重磅消息,为打消爸妈的疑虑,先给两人看了苏潋的照片,又拨通了陈洁的电话。
陈洁听江淮说到结婚,被震得七荤八素,缓了好大一会儿,讲了苏潋的基本情况,独隐去了她刚失恋的事。
大学老师的女儿,财经大学高材生,大单位的会计师,山眉水眼,嫩得看着能掐出水……诸多信息叠加,妈妈周莲英不点头都不行,放着这么好的儿媳妇不要,除非他们一家三口凑不出一个好脑筋。
结婚时间赶了点儿,但放在闪婚遍地的现在,见怪不怪了。
论经济,他们家在庆隆镇开着最大的超市,家里起了别墅,不是江淮一门心思想做家庭农场,东奔西跑,对居住市区毫无兴趣,文化宫旁边一百五十平的大平层早买了。
论相貌,江淮仪表堂堂,走在街上回头率比动物园的大猩猩都高,还有就是城乡差距了,现在不比以前吃公粮,乡镇户口还更香呢,何况江淮如果没有辞掉政府安置的工作,本该在城里的,是回来创业后,迁了回来,不然拿个城市户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儿媳,江淮以前想不开,多少女孩示好,还有追到家里赖着不走的,他愣是一个没入眼,现在忽然开窍了,做父母的求之不得,毕竟以后还要一个屋檐下生活,周莲英提了个要求,改天带人回家给她看看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真有他说得那么好,她就去提亲。
爸爸江绍光克己复礼了大半生,和娘俩的急吼吼截然不同,他跟着儿子进了房间,跟以前的很多时候一样,说些父子间的悄悄话。
“你是真喜欢人家,还是为了堵爸妈的口,勉强找了个适合做老婆的姑娘?”
江淮翻着一本植物种植书:“有您这么骂人的吗?还一下骂俩。”
“奇了怪了,干嘛闪婚呢?”
“闪婚就不能是真心喜欢对方?”
“你家庭观重,谈感情很少冲动,这事就蹊跷,小镇不像城市,谁都不认识谁,能关起门自个过自个的,庆隆镇是熟人社会,沾亲带故的,一句谣言满天跑,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她着想?不然怎么跟七大姑八大姨说,跟她见几次就好上了,让人家怎么想她?真想她好,就好好跟人家处,水到渠成。”
是他不给她时间吗?是她不要,原因他没问,问了又如何?他只想要个机会,都不奢望更多,现在有了额外收获,要他弃之一旁吗?
他定了定神道:“时间不改了,就这么定了。”
婚结的急,但该有的环节他一个不想少,也无需父母为他大包大揽,终身大事,他不想给自己留遗憾,更不能给苏潋留遗憾,还是亲自上阵更稳妥,等好好办完这场婚事,他就能高枕无忧,去忙工作了。
江淮隔天就给苏潋去了电话,称想以她对象的名义登门拜访,然后再请她来家里一趟,等过了双方家长的关卡,就正式走程序。
苏潋回得很爽快:“随时。”
旁边的苏林海把她递来的包子扔到了桌上:“荒谬。”
女儿是要结婚了,新郎却是江淮,苏林海一百个想不通,女儿和陆阳才是一对,是闹矛盾了,可谈对象哪有没矛盾的,隔一段总会和好的,如果江淮挖空心思哄他高兴,只是为了撬她女儿这块墙角,那给他的印象就要重新洗牌了。
爸爸的忧闷,苏潋看得透彻:“你别迁怒江淮,有没有他,我和陆阳都回不去,结婚对象忽然换了人,让您的脸面有点儿挂不住,我给你赔不是。”
苏林海气哼哼:“我会在乎这个?一把老骨头了,我是怕你稀里糊涂选错了人,你和陆阳总是知根知底,都谈婚论嫁了。”
“性格不合,结了还会离。”
苏潋忽觉很好笑,果然是万能理由。
“可为什么是江淮?就因为他伺候了我?你感动了?我们欠他,给钱买东西都行,两倍三倍爸爸都给,但不能把你搭进去,女孩子对军人有慕强崇拜心理不足为奇,但找老公是另外一回事,你跟陆阳那么久都能性格不合,跟江淮就合了,你们才认识几天?他什么人啊,刀头舔过血,年纪大你那么多,又是做买卖的,心计比树叶都密,你驾驭不来的……”
苏潋笑爸爸不知羞:“还说年纪呢,江淮和您比是小巫见大巫,您一首诗哄得我妈跟你私奔,外公要像您这么想,我们还用干坐着讨论江淮吗?”
“别避重就轻,你就是想跟他好,是不是也要循序渐进,你昏了头了,怎么想的?”
苏潋沉吟不语,还能怎么想呢,不过是怕后悔,后悔应了他,后悔不应他,在须臾的纠结里,倾向性地选了应下,应就应了,只能往前走,爸爸说要知根知底,循序渐进,她不是没这么做过,从不越雷池半步,结果如愿了吗?
世事如云,人心易变,有规则可讲道理可言吗?她就任性这么一回。
苏潋捡回包子,放入餐盘:“他心里有我,我想嫁给他,就这么回事,您要祝福我收着,您要不祝福,以后我让他少来。”
知女莫若父,苏林海知道挽回不了了,苏潋向来平易逊顺,青春期都没有叛逆过,少有强嘴拗舌跟他针尖对麦芒顶针的时候,这也预兆着没了回旋之地,便将希望放在了次日赶来的江淮身上。
江淮买了一后备箱的礼品,多是老年人用的,还换了身行头,穿了苏潋买给他的西服,白衣黑裤,玉树临风,前所未有的斯文,拿了张小板凳坐在对面,算是对准岳父的尊敬。
苏林海不吃这套,软硬兼施,一口一个老弟地叫着,想让他知耻,然后言辞犀利称,苏潋失恋心灰意冷,病急乱投医,江淮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然就是对当兵生涯的亵渎,想让他抽身。
江淮不急不躁地陪着笑,却不松口,翻来覆去几句话,同个意思,苏潋敢赌,他就奉陪,他对苏潋不是心血来潮,人是他早看上的,苏林海爱女心切他懂,但自古忠孝难两全,天皇老子来了他也得先忠自己,退出万万不可能,除非一枪崩了他。
苏林海怒气冲冲:“你这是趁人之危。”
江淮坦坦荡荡:“我不地道一回,再有第二回,你毙了我。”
苏林海五味杂陈地静坐着,片响才道:“我现在打不动你,以后打不着你,但你要对她不好,我做鬼不放过你。”
江淮喜眉笑眼:“我要对她不好,不劳您动手,我自己了断。”
聊定了苏林海,江淮立即约着苏潋和爸妈见面。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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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的事假因为爸爸的病,几乎请到尽了,仅剩的几天也得备着,便想推到下周,被江淮一口否决,总共一个月,一推四分之一的时间就废。
江淮斟酌一番,问她周一加不加班,不加班就带父母来市区,一起吃个晚饭,如果苏潋时间允许,也可以约在中午,但提议又被苏潋否了,这么做她太失礼了,即便江家父母没异议,她爸这一关都过不了。
在吃药的苏林海补刀:“原形毕露,少条失教。”
苏潋把不和谐的捣乱分子推回屋,跟江淮致歉:“别往心里去,我爸老小孩。”
江淮深表理解,苏林海够文雅了,气这么狠也没修理他,换他能打折对方一条腿,不是他不够好,是对爸爸来说,没人能好到够格娶女儿,然后思量着切回正题,既然以上两种方式都行不通,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跟他走。
苏潋看着暗下来的天:“有点晚了。”
“住一晚,明早我送你上班,别想多,不睡一屋,我是走偏了,但我们老江家也是书香门第,家教很严的。”
苏潋花了个淡妆,隔着门和苏林海说了声,就和江淮走了。
苏林海唉声叹气,女大不中留啊。
跟江淮回家就是见公婆了,不能空着手,苏潋让江淮转弯去了商业街,给江爸江妈买了些补品,江淮想上前付钱,被她明令禁止,江淮便识趣地让开了。
回去的路上,江淮给她大致讲述了家人的概况,爸爸老好人,没跟人红过脸,妈妈刀子嘴豆腐心,脾气爆但还算明理,婆媳关系,千古难题,可奶奶还在世时,一年三百六十天,三百天都是在他家住的,两人的关系很融洽。
爸爸兄妹五个,排行老三,除了大伯定居国外,其他的都在本市,二伯家两儿子,都成家立业了,大堂哥江冲和大堂嫂傅颖在镇上做水产养殖,膝下一儿一女,二堂哥江涟是儿科医生,在第一人民医院儿任职,苏林海住院那次,就是找他通融的,二堂嫂是护士,两人有个六岁的女儿。
四叔家一儿一女龙凤胎,堂妹江安英年早婚,二十岁当妈,迄今生了两儿一女,堂妹夫做电商运营,靠年终奖养活一大家子,堂弟江平奉子成婚,儿子两岁半,弟妹人往高处飞,离了又嫁,江淮投钱的酒楼,就是江平开的,还有个小姑,陈洁的妈妈,和陈爸开了家夫妻店卖灯具……
江淮在男丁里也排老三,孩子们叫他小三叔。
苏潋对不上号,听得云里雾里,脑海重复着三字,好多人。
江淮笑说人是多,但都疲于奔命养家糊口呢,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才聚一回,平时都见不着,而且和爸妈强调过了,今晚只是小聚,等提了亲定了好,自会带苏潋去认亲,苏潋暗暗松了气,来到江家这种盘根错节的庞大家族,像进了迷宫,能迟几天面对都好。
然而说好的小型聚餐,两人下了车走到大门口,看到内外乌泱泱一群人,险些石化,不但江淮的伯伯叔叔伯娘婶婶,大堂哥大堂嫂堂弟堂妹,和五六个孩子到了,十几位街坊还围了过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苏潋身上扫。
有人窃窃私语:“这姑娘真白啊,比棉花都白。”
有人夸江淮:“我就说江淮不缺女人吧,人帅脑子活,大把女人嫁。”
还有小孩的尖叫:“呀,小三叔带了个新老婆!”
7. 第七章
周莲英和江绍光闻声从屋内走出,旁边还有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比周莲英快几步到苏潋跟前,笑声朗朗,亲昵地牵她的手。
“终于把妹妹盼来了,快进去凉快凉快。”
“我姐,赵庆楠。”
江淮给她介绍,看苏潋懵怔,补充道。
“我大姨家的小女儿,养在我家的,一个户口本,现在超市帮工。”
周莲英散着人群:“都回吧,以后有的看。”
江绍光跟着江淮走在后面,没好气地抱怨:“赵庆楠没生在革命时代屈才了,事被她知道了,镇上大喇叭都歇了。”
周莲英做了满满一大桌菜,鸡鸭鱼肉热凉菜齐全,苏潋没吃几口,被人围了一圈前后左右地端详,好像她是别的星球来的外星人,堂妹家四五岁的小女孩还总往她身边挤,童言无忌地要她生个妹妹玩。
江淮把小女孩扛上肩:“小丫头片子,妹妹是给你玩的吗?”
苏潋脸笑僵了,筷子也拿不稳了。
长辈们端坐在前,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问她工作履历,结婚的规矩,定日子是合八字还是合生肖……苏潋前面还能接几句,后面一问三不知,像课堂上答不出题的时候,迷茫得只会摇头。
周莲英提着大嗓门插话:“她小年轻哪懂这些,很多老人都不懂呢,按我们的来,让苏爸爸过过目。”
苏潋接起话落落大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孩能比的,又慢条斯理,一看就是家教优良,周莲英对儿媳称心如意,再想着苏潋没了妈,不禁添了两分疼惜。
“小苏啊,阿姨会问清楚,准让你嫁得风风光光。”
苏潋捧着一杯热茶,从口腔暖到心里。
饭毕,众人分成三拨,长辈们商讨着议亲代表,仪式流程……江淮和堂哥堂弟谈着下一步的生意,堂弟想扩建酒楼,让江淮再投点钱,江淮承包土地也要不少钱,还想把钱撤出来……
苏潋,赵庆楠和江安跟孩子们聚在江淮的屋,一楼三间房,江淮和父母各占一间,赵庆楠一家四口来了,用了第三间,周莲英把二楼主卧收拾了出来,又怕苏潋一个人住上面害怕,就让江淮和她换了房间。
江淮的房间和苏潋见过的男生宿舍相差无几,质朴无华,没有太多装潢,嵌入式的衣柜里挂着几排衣服,一眼望去几乎全是绿色系,书桌一分为二,一半放着各类繁杂的书,一半是各式各样的装甲车和坦克模型,墙上贴满了照片,多是他和战友以及大部队的合照。
江安为她铺着晒得满是阳光味的床单,自豪地说:“我三哥开过坦克呢。”
赵庆楠扯着另一头,拉紧了铺平,附和道:“别瞧着我弟顽劣,桃花运旺得很,他以前的女朋友个顶个的美,就说前女友吧,家里还是做房地产的,光房子就有十几套,可惜他俩没成,分了他消沉好一阵,单了几年,成大龄剩男了,我小姨就坐不住了,其实追他的大把,生扑的都有呢,我爸妈还看不上,哪家好姑娘恋爱不谈就往人家跑啊,还是要细水长流的……妹,你们谈多久了?江淮金屋藏娇,我都不知道你呢。”
江安胳膊肘捅了捅赵庆楠,圆着场:“没看三哥眼睛都长嫂子身上了,肯定一见钟情,费老大劲求来的。”
赵庆楠找着补:“对对对,一见钟情。”
“时候不早了,嫂子明天还要上班,我们走吧。”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江安为她结束了一场难堪走向的社交,苏潋很感恩,她的生物钟也到了,困得眼皮发沉,大家还在一楼聊着,不便用公卫,她拿着睡衣去了二楼。
二楼没有公卫,换给江淮住的房间有独卫,她走进去锁上门,去了浴室冲澡,大约洗了半个钟头,从浴室出来,解下浴巾去换睡衣,闻听门锁扭动了两下,然后就看到江淮堂而皇之推门而入。
苏潋满脸通红:“你……”
江淮也没料到能看到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反应一迟钝,下意识地关上了房门,只是把自己关在了里面,眼睛像着了魔,在不该看的地方久久停留。
苏潋手忙脚乱地套上蓝色丝质睡衣,外面裹上防晒衣:“你出去!”
江淮退出来:“我不知道你在,以为锁坏了,拿了钥匙开的门。”
“我发过信息给你。”
“我没看手机,你房间关着门又没开灯,当你休息了呢,这房间的锁以前反锁了是打不开的,我姐家孩子总来玩,保险起见,换了把能打开的。”
苏潋气呼呼朝门外走,她没心情听他谈锁的来历。
江淮倚在门,咳了咳道:“不吹头发?”
“我去房间吹。”
“他们已经睡了,这房子隔音一般般。”
苏潋抱着吹风机,回到浴室。
江淮站在门外,一墙之隔的浴室内发出嗡嗡的声响,那些从吹风机里溢出来的热浪,好像从四面八方溜出来,全注进了他体内,灼得他口干舌燥,大脑不可克制地回味着定格的画面,苏潋凌乱黑亮的湿发,白里透红的脸,修长光洁的颈,白皙润泽的锁骨,凸凹有致的身体曲线,光溜溜一条美人鱼……
苏潋吹干头发,清扫了浴室走出门,看到江淮从杂物间拿出了简易的拳击架,架子上悬挂着一个几十公斤的沙袋,他戴着手套,用手背“嘭嘭”砸了四五下。
她吃了一惊:“现在练拳?”
“昨天睡多了,不困,有段日子没练了,找找手感。”
“哦,晚安。”
“晚安。”
江淮看着苏潋摇曳生姿的背影款款而去,刚静下来的身体又涌出一股热流,他决定打沙袋前,去冲个冷水澡,一定要很冷很冷的。
清早返程,苏潋被周莲英叫进了屋,交给她一沓账本,说是超市的账,请她对对看,不用太赶,十天半月给结果都行。
苏潋存疑,账不是有专人做吗?
周莲英摇头,一个兼职大学生,没苏潋经验丰富,自家人更可靠嘛。
全方位的接纳,分量重得苏潋都有些受不住,可总不能初来乍到就拂人的面子,还是接下了,看看问题大小再做判断,只是对于周莲英,她有些惊诧,修炼成精的中年人了,有几个是和人掏心掏肺的脾性?
苏潋逗趣:“您现在就让我看账,就不怕我哪天卷钱跑了?”
“不用卷,家里的都是你的,有需要尽管跟妈说。”
周莲英教了三十多年语文课,说话的艺术不是盖的,滴水不漏。
“我信江淮,江淮信你,就等于我信你,我儿子瞧上的人,错不了。”
这逻辑说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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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潋浅笑:“我看完和您说。”
将账本装进包里,苏潋上了江淮的车。
江绍光将自家种的蔬菜瓜果,装了几袋子给苏潋,称带回家吃,吃不完的分给邻居或同事,增进增进感情,周莲英又塞给苏潋一个厚厚的红包,说下次来了多住几天,带她去超市看看,江淮心野指不上,以后超市要交给苏潋料理。
苏潋不是做生意的料,笑着蒙混过关。
众人寒暄了几句,江淮开车驶离。
赵庆楠站在人群后,幽怨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劳神费力,不如一个冒出来的野女人。”
老公章亮低声制止:“多难听啊,我看小苏面善,是个本分的。”
“本分?本分能面没见几次就和人结婚?本分能让江淮五迷三道,比她条件好的他不是没找过?本分第一次跟人回家就半夜爬床,好半天没下来,妈还给她备房间,简直多此一举……”
赵庆楠眼睛一转。
“把你表弟手机给我,在社保局的那个,让他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好不好都是江淮选的女朋友,很快就是老婆,爸妈的亲儿媳,人家才是一家人,你就别掺和了。”
赵庆楠翻了个白眼:“我想掺和啊?来个狠角色,我们怎么过?指着你打螺丝喝西北风吗?防人之心不可无。”
车子驶出庆隆镇后,苏潋将红包放进了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
江淮心抖了一抖:“还在生昨晚的气?你要不解恨,干脆捶我一顿。”
“没有,是你妈妈给的太多了,我爸没给你。”
“苏老不反悔,我就烧高香了,还要什么红包?”
“一码归一码。”
“那这样,钱你收着,苏老欠我那份,我找他要,礼尚往来嘛。”
江淮拿出红包,放回苏潋手里,然后从中央的扶手盒内,拿出两张纸头:“我提笔写字比打枪还难,肯定有漏掉的,你给看看。”
苏潋一眼看到上面的字,出乎意料的苍劲洒脱:“字写得好。”
里面列了一百多项,提亲的礼品单,订婚备选酒店和物品单,赴宴宾客,婚纱照拍摄,拍片选片洗片,策划,摄影和司仪,以及新娘的跟妆,婚车租赁等,还有看好选结婚日子,出席的亲友单,结婚用品,伴郎伴娘伴手礼等……
很全乎,看得她眼都花了:“通宵写的?”
“失眠了,找点事做。”
苏潋不解:“打完沙袋消耗体力,不是睡得更香吗?怎么还会失眠?”
江淮看她宛如小鹿的眼睛,像一湾清幽的泉,做贼心虚道:“打过头了。”
苏潋看纸上的内容:“化繁为简吧,我请不到假。”
“已经够简了,求婚仪式都没有,提亲你不用在场,订婚出现就成。”
江淮斗志昂扬,手指敲击着方向盘。
“请哪位老领导做证婚人呢?”
一个人湮没在繁琐的冗务里,却甘之如饴,这景象何其相似!
苏潋心生愧疚:“江淮,对不起……”
她还是第一次喊他名字,江淮侧过身:“再喊一次。”
苏潋声如蚊呐:“别闹了。”
江淮暗忖,总会有呼喊他的那天,热切的,动情的,一次又一次……
8. 第八章
九月伊始,高温持续不下,秋老虎勇猛依旧。
苏潋上午在繁多的纳税申请表里打转,下午带着实习生胡清安,到税务机构预约办理税款缴纳,去茶水间喝个水,还要见缝插针,和陈洁琢磨着哪家的蚕丝被性价比高,做嫁妆丢不丢份,一天过去,腿都要断了,她和陈洁齐齐捶桌哀叹,又活下来了。
就这还没完,她到家还要帮周莲英查超市的账,陈洁劝她悠着点,革命本钱不能坏,不然就玩完了,江家的超市还有其他人参与,如果是笔烂账,苏潋会皮狐打不成,白惹一身臊,苏潋被逗得哈哈笑,不过她不打皮狐,只要她和江淮不黄,她进了江家,账查不查,好坏都会被算进去,智子疑邻嘛。
在苏潋埋在浩如烟海的表单中应接不暇时,江淮有过之而无不及,农场和婚礼筹备双管齐下,强度堪比军训,先拿着承包合同去了市政府,申请土地承包经营权证,然后买齐提亲的礼物,争分夺秒来到苏潋家楼下,给她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
现在结婚市区买套婚房是标配,别的女生有的,他不能亏了苏潋,只是他的工作重心在农镇,在有孩子以及孩子受教育阶段前,暂无回城的计划,苏爸爸又离不开人,买了房也是空着,就赠予了苏潋一笔足够付清全款的钱,如果她想买就买,不买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苏潋没有推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是要和他过日子的,要把小日子过好,得把每分钱花对地方,江淮的财务状况和花钱习惯她一知半解,但论精打细算,安稳妥帖,她肯定在他之上。
当天上午,江淮带着几位叔伯婶娘去了苏家提亲,苏潋正开会,等走出会议室看到江淮发来的视频,和陈洁一起笑岔了气。
苏林海淡泊名利,在学校圈是出了名的,但女儿出嫁,事关重大,他忽然葛朗台附身,拉下脸找来了两位老姐姐助阵,老姐姐年老体衰,忧虑气场受限,又拉了女儿女婿孙子孙女,人太多苏家容不下,一起挪至凉亭。
众人坐定后,两军对垒,火力全开。
两位八十岁老太太老眼昏花,脑子却意想不到的好使,大到彩礼数目,三金还是五金,财政大权归谁管,小到婚床上摆几颗枣子、花生、桂圆和莲子,事无巨细地掰扯着。
苏潋几个素未谋面的表侄女包抄围堵,丑话摆前面,婚后不能和父母同住,婚后多久要娃,要几个,苏家无后,第一个孩子要冠母姓,江家人面面相觑,牢骚满腹,却不好发,不然把老太太气过去了,就不是婚事能不能成的事了。
只有大伯母对冠母姓设疑,哪有孩子跟妈姓的?不是乱套了?
有个表侄女叫丁有清,大姑母家的长子长孙女,还要长苏潋五岁,是个自由画家,轻蔑一瞥道,那么多男人都没说话,一个老太太急什么,孩子又不跟她姓,然后瞥江淮一眼,都快过最佳生育期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呢,老男人追年轻貌美的,不就为了改善基因,基因都给他们了,还不能随妈妈姓?
前面的种种江淮丝毫不在意,有人裨补缺漏,还帮了他的忙,损他几句当挠痒痒了,但后面这句毒舌,着实气到他了。
他口无遮拦道:“得看你姑姑身体遭不遭得住,想生就能怀。”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秒杀全场,众人鸦雀无声。
苏潋呛水,斥骂道:“厚脸皮!”
骂归骂,随后她和苏林海通了电话,叫停了这场火药味浓重的议亲,结婚不是两军交战,犯不着寸土不让啊?尤其一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她和江淮会有商有量的。
天黑透时,空气了钻进了一丝风,还是热的,但也多了些舒爽。
某商厦珠宝区,顾客寥寥无几,冷清得落针可闻。
江淮带着加完班的苏潋来买婚戒,俊男靓女,一对璧人,在空荡荡的商场惹人注目,一出现就被各家纷纷招手,有的说正搞促销,有的说他们提供的是一生只能定制一枚的钻戒,寓意非凡,还有的说他们出售的不止是一枚戒指,更是一件艺术品。
江淮对珠宝一窍不通,一点儿不掺水分的门外汉,选哪家纯看推销,走到一家法国品牌前,他往玻璃柜里扫了扫,果然如此,什么经典款,奢华款还是简奢款,都大差不差,差的只有价格。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苏潋:“尽管挑,别管价,看中哪个给你买哪个。”
这句话深得导购员的心,她热情恭维道:“小姐好福气哦,男朋友帅气又大方,先生也有福气,小姐万里挑一呀。”
苏潋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就选定了一款心形的铂金钻戒,设计很简洁,没什么花头,精美雕刻的纹路中心,镶嵌着一颗穷工极态的钻石,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江淮看了眼价格,疑猜苏潋职业病发作,给他省钱:“不再看看?”
“就它吧,挑花眼会乱。”
江淮拿着婚戒和一对对戒,和导购员开的票据,去三楼的总收银处付款,收银处空空如也,楼上的人比下面更少,只有几个零散的工作人员。
不过在江淮交完票据,等待扫码时,有个男生走了过来,站在了他身边。
江淮不悦:“哥们,加塞啊?”
“对不起,我想着没什么人。”
“我不是人?”
男生退到他身后,和他攀谈:“买的婚戒?”
江淮微笑示意,算是回答。
男生慢悠悠说道:“我最穷的时候,女朋友精挑细算,相中了一枚婚戒,比你的还要贵些,我给不出,她哭了很多天的鼻子,愣是把我哭伤了,省吃俭用几个月买给她,又哭鼻子,心疼我饿瘦了,我笑说把婚戒退了当饭钱?她不干,说一生一次,婚戒得是心爱的人买的心爱的那颗才有意义,其实以前都是她节衣缩食养我,但在结婚的事情上从不妥协,我在想如果哪天她对这些都无所用心了,一定是不爱我,对我没期待了。”
话这么密,还意有所指……但今天是来陪苏潋买戒指的,不是来听别人讲故事的,江淮接过收银员递来的婚戒包装盒,淡然走开。
男生追过来:“你不想知道我女朋友是谁吗?”
“我为什么想知道你女朋友是谁?我又不是隔壁老王。”
“她叫苏潋,因为跟我分手置气,要和别人闪婚了。”
这么巧……
当然不是巧,陆阳是特意来找江淮的,陆阳在地税局工作,和苏潋家只隔了两个街区,早见过江淮对苏潋穷追不舍的身影。
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起先得知她有了新对象,陆阳没放在心上,反而有卸掉包袱的轻快,但看着两人日益亲密,心里又不是滋味了。一方面,陆阳有隐隐的负罪感,他甩了苏潋,苏潋负气另嫁他人,拿婚姻当儿戏,她将来的不幸福里,就有他的因素,一方面又有浓烈的醋意,一个混混兵痞子,一介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那么轻易就摘走了他守了六年的果子,凭什么?凭苏潋眼瞎吗?
“江先生,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不爱你。”
陆阳拿着公文包,没看江淮,无的放矢地看着前方,好像江淮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这也很符合江淮对部分死读书人的刻板印象,假模假式,讲起大道理头头是道,做人的基本素养都没有。
江淮顿住脚步:“你的诉求是?”
陆阳打开话匣子。
“我长话短说,你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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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一听,可能在大多数人眼里,包括苏潋,都认为我忘恩负义,小村庄最穷的家庭出来的,大学时靠她爸爸给的生活费,和克勤克俭的兼职外快接济,毕业了又靠她的工资,多年磨一剑,终于出鞘考编成功了,我却不要她了。”
“我不是白痴,不知道这种女人凤毛麟角?不知道知恩图报?但我报不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想象的飞上枝头变凤凰,到头来不过是别人登高的地垫,吃干抹净的一块纸巾,我想往上爬,她就得继续付出,继续牺牲,上次是六年,这次是多少年呢?我心里都没数。”
“我是丢下了她,和想她好不冲突,她秀外慧中,善良纯真,有数不完的优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应该找个门当户对,有学识有涵养的,不能潦潦草草就嫁了,说到底还是太年轻,没经过事,把很多事看得太简单,所以我来找江先生了,求你解除婚约放过她,别再缠着她。”
说得多感人啊,只听这些发自肺腑的话,一个隐忍的前任跃然纸上,如果陆阳不是为了工作抛下苏潋,江淮几乎都要信了,或许还会恻隐心起,踌躇几秒,而不会对陆阳的刻奇,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烦。
他是不如陆阳和苏潋这类统招生读书多,可人生也非虚度,天花乱坠的大道理讲不出,却知道话好听,不如事做好,虚无缥缈的爱情也得落到实处,落到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真爱一个人,会让人白白付出,七尺男儿没手没脚吗?就这还叫谈爱?即使不爱人家,都不能这么使唤人吧?
江淮把玩着婚戒盒:“你都把她夸出花了,还想让我撒手,不是自相矛盾吗?这么好的姑娘我不要,我脑子有坑啊?”
陆阳一愣:“即便她不爱你?”
“人这一生,哪能事事如意?再说结论言之过早,但有一点儿,我和你持相同观点,她太年轻,没经过事,把很多事看得太简单,把情啊爱啊看得也简单,我和她来日方长,会等着她懂的那天,娶了才有希望嘛。”
“江先生不是十几二十岁,找结婚对象得深思熟虑吧?强扭的瓜不甜,你跟她非志同道合,她跟你也非异苔同岑,你问问自己,配得上她吗?”
“配不上更要全力以赴,半途而废的是怂包,是孬种,但肯定不是我。”
“你是一定要娶了?”
“如你所见,婚戒都买了,好不好都是她挑的,挑都挑了,我在她那儿,总不是一无是处。”
“你曾是国家的军人,对人民应该有最基本的责任感吧?就这么对一个感情迷路的女生?简直浑水摸鱼。”
“这么会上升,家里开升降机的?别说苏潋不是鱼,即便是,我那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强词夺理。”
“能夺来的理也是理。”
“但愿我们后会有期。”
“没这个必要。”
江淮回到一楼,看到苏潋还在门口等着,她逆光而立,身上镀了层透亮的光,粉白秀气的脸,因闷热而愈加的红,正入神地翻着店员给的宣传小册子。
苏潋也看到了江淮,卷起小册子问:“怎么去那么久?”
“有人丢了金贵的东西,要我帮找。”
“找到了吗?”
“没戏了……看什么呢,那么入迷?”
“哦……没什么。”
苏潋没好意思说,那本小册子里,有对她选的那款戒指的描述,主旨是探索。
“我孤单而行,不知前路几何,直到与你不期而遇,我依然心怀畏惧,却将举棋不定的心门与你敞开,邀你遍历烟火色,探索不确定的旅程,任时光匆匆,唯彼此坚定。”
莫名契合。
9. 第九章
苏潋和江淮的订婚礼,时间选在了九月的第一个周末,地点是江淮和江平共同经营的江尚酒楼,苏家来的还是说亲的那一拨,通常订婚和结婚都要间隔一年半载,他们订婚结婚顶多半个月,苏潋就没大张旗鼓请同学,只请了陈洁。
江淮交友广,朋友多,生意伙伴,小学中学同学,男男女女加着孩子来了六七十位,跟江家人坐一起,占了酒楼大厅的七成席位,看得陈洁直侃道,江老三上学没做别的,就混朋友了,等结婚那天,人会更多,他的战友都还没来呢。
江淮的高中同学里,马普生是开婚庆公司的,除了不包婚纱拍摄,其他诸如主持策划、婚庆用车、婚庆鲜花、场地布置、摄影摄像、喜庆礼炮等几乎一条龙服务。
老马生财有道,日进斗金,单子接到爆,行程排到了年末,可等江淮问上门,贴钱退了几单,把老同学的优先排在了前面。
这次的订婚宴,就是他做的主持。
陈洁听罢舌挢不下:“他救过你的命吗?全市又不止你一家做婚庆的。”
老马抿了口红酒:“妹妹你说对了,江老三救过我的命。”
老马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读高中时,是典型的受气包,谁都能来欺凌一顿,非打即骂是家常便饭,不是江淮路见不平护着他,非跳楼不可,江淮不但护他,还鼓励他,说他脑子活络,肯定会有所作为,一定要惜命。
“老三有情有义,咱也得投桃报李,他因为那件事要被开除的时候,我差点跪死在校长室,改不了结果,良心过得去。”
苏潋从老马的话里,挖出一条极具分量的信息:“江淮被开除过?”
老马尴尬脸:“嫂子你不知道啊……”
陈洁剜了老马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歪曲事实。
她正本清源道:“没被开,是自退的,原因不是打架斗殴或是小偷小摸哦……”
老马将功补过,插言道:“是是是,非不良分子,是为了个女生,踢坏了别人一个蛋。”
“马哥,喝这么多酒,去放放水吧。”
陈洁拖航母无能,什么男女有别都顾不得了,在老马出去后,抚胸感慨。
“他竟然是主持人……风格是剑走偏锋,标新立异吗?”
吐槽完老马,陈洁拉着凳子往苏潋边上靠,郑重其事地给她解释。
“高中不是有互助学习小组嘛,他跟班里的女学霸分到了一起,女生帮他进步,他记着别人的好理所应当吧?那女生家里是重组家庭,亲妈后爹,亲妈糊涂,后爹坏种,总趁家里无人对女生动手动脚,被我哥去她家拿作业时撞见了,两人扭打起来,他就把人踢了,可笑的是找到学校闹的,还是女生的亲妈,哭着嚎着要学校开除我哥,学校又不是没三观,怎么能听她的?”
“踢人致残是要判刑的,但我哥有见义勇为的因素在,又有那姑娘极力呈交证据,警察叔叔一查,坏逼老男人欺辱女生六七年了,就把人逮进去了,我哥就赔了点钱。”
“其实两人都挺傻的,我哥为了女生的名声,死活不说打人的真正原因,女生为了我哥不被罚,把猥亵说成□□,还被倒打一耙说诬告。”
“为什么结案了还要退学呢?因为女生的妈,天天来家里闹,我哥血气方刚,被人一闹就上钩,拿到什么,就往人身上砸什么,医药费赔不完,我舅舅无计可施,就只能拦着他打,后来还是女生出的面,以死相逼带走了她妈。”
“事情闹很大,我哥除了钱,倒没别的损失,还被人夸是少年英雄,但每被夸一次,女生的事就得重提一次,她在老家待不下去,转学去了外省,我哥大概觉得没劲,退学去当兵了。”
“苏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心再黑都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江老三有缺点,但他绝不是伤天害理的主,我没提这事,是因为压根不认为他有错,苏潋,我爱你的呀……”
苏潋正听得津津有味,被陈洁忽然告白,打了个激灵:“肉麻。”
她没怀疑过什么,只想多知道些江淮的事,这样就能多了解他一些,她对他太生分了,而江淮急于和她建立关系,她也不想每次都让他挫败而归。
开席前,老马登台,台上的老马妙语连珠,文采斐然,雪了把前耻,现场气氛高涨,有人起哄让新人亲一个,同学口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江老三,竟然脸红了,在她额头蜻蜓点水了一下,就火速撤离。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江淮那些朋友,和他在活跃度上,几无二致,最蔫儿的老马都能说会道,别的人更不遑多让,众人谈天说地,酒喝完了,太阳也下山了,两家长辈扛不住,率先撤了,陈洁要加班,跟第二波走的。
等后面几波逐次离去,已经是晚上八点,人去楼空,偌大的大厅只余下两人,江淮喝了酒不能开车,苏潋要送江淮回宾馆,不宜穿着订婚服招摇过市,便转去了酒楼拐角的换衣间,酒楼物尽其用,试衣间只有十平米,狭小逼仄,却放着沙发桌凳,冰箱空调一应俱全,里面开着冷气,还有面小窗,不闷。
江淮脱了外面的唐装,里面是件白衬衣,款型板正,很好地凸显着结实健壮的身材,纹理细腻的黑色领带,笔直地垂在胸前。
苏潋道:“放桌上吧,等我换好叠起来,明天去还。”
江淮没出声,一手伸向身后,拧上了房门的锁扣,一手往下扯着领带,只用半步,就将苏潋困在了沙发和桌椅及墙面组成的三角区,热辣的气息宛似熊熊火焰,烤得她迷了眼。
“刚才的不算,补一个。”
“补什么?”
“亲嘴。”
单说情侣间接个吻是没什么,只是她跟江淮没到那份上。
露骨的大白话,羞得她无地自容:“听他们说你的事,当你是正派君子呢。”
“正派君子也要吃喝拉撒,有七情六欲,跟老婆亲亲热热,繁衍子孙……”
“我还不是呢。”
“所以我只亲个嘴。”
别的情侣接吻是瓜熟蒂落,江淮的求吻,让两人说话的氛围多了点儿古怪,以致江淮忽然低头吻来时,苏潋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腼腆地把头一埋,江淮落了个空,啃了一嘴的头发。
“不算,再来。”
江淮随后弯下了腰,嘴对嘴慢慢靠了上去,苏潋的唇很软,如晴朗天气里,漂在云海里的棉花糖,还有一点甜,沾了沾,便无法自拔,江淮像在品尝一道珍肴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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馔,愉殷中又带着惚恍,吻一下顿两下,然后端视着面前的女孩,以确认她是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她盘了复古的发髻,订婚服是套中式粉色旗袍,配着纯白珍珠挂饰,婉约雅致,清纯可人,妆容和穿着与妩媚毫不搭边,却看得人心波荡漾。
怎么会有如此合他心意的女生?简直神乎其神?
苏潋被看得难为情,乌云压顶:“可以了吗?”
认识两三个月亲上一口,怎么可以得了?江淮一改刚才的慢怠,反手捉住她滑腻雪白的腕子,乘势把她压到了墙上,流连碾轧,循环往复,偶或咬几下,苏潋生涩的挣动被研磨分解,化成一缕缕低低的喘息。
换衣间的温度随着两人的绞缠升了起来,苏潋被压得不能动弹,周身被特有的男性气味包围,历历可辨的痛感和不可名状的悸动席卷而来,混杂得她思绪紊乱,头身都晕晕沉沉,没有抵拒的力气,任他予取予求。
良久,江淮依依不舍地挪开,用小指抹去苏潋嘴角的口红印:“今天到此为止,结婚后,给我亲个够。”
苏潋垂眸,他是属什么的?嘴都被磨麻了,还说没够?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新的一周来临了。
江淮将婚纱照提上了日程,西式中式,户内户外,各拍两组。
苏潋有别的考量,以她和江淮的熟络度,可能拍不出很理想的照片,想推到婚后,江淮持否定意见,很多事情都有个点,做起来正正好,过了那个点,就不是那个味了。
为了江淮说的那个味,他们拍了一些在摄影师看来很不协调的照,分明男的帅,女的美,一同框就却像在两个图层,互不相干。
这也难怪,别看江淮单独面对苏潋时如狼似虎,放在大庭广众下也是普通人,要他在众人围观下,表演深情款款,比砍他一刀还难受,麻得牙疼,苏潋是另一种状态,她不避讳和江淮对视,只是达不到摄影师想要的效果。
选片室内,摄影师一针见血道:“新郎是羞于表达,新娘嘛……还没走心。”
两人坐在门口,江淮两手放在膝上,端端正正,苏潋疲累地朝另一侧倾斜,连肢体语言都写着疏离。
江淮对里面的话置若罔闻,关切地问苏潋:“改日子再拍?”
请不来假,哪有日子可改?苏潋沉思道:“先领证吧,我是晚婚,能请到快二十天的婚假,和你一起做后面的事。”
江淮眉头紧锁,默不作声,炽热的眸光沉下去,摄影棚五彩的光投影在他眼中,红了绿,绿了黄,然后黄了紫……憋了三十秒后,忽然爆了句粗口,国骂三字经从胸腔内弹了出来。
在结婚的征途上,他竟然被抢先了两次!
其实他早动过念头的,怕吓着人才没说,现在苏潋发了话,他就没有顾虑了,拍照打后,麻溜地回了家,在爸妈屋里翻起了户口本。
翻来翻去,没能找到,前两天还看到过的,还能飞了?
“别找了,这婚你结不成了。”
一道冷得能杀死人的声音,像一支利箭朝江淮射来,江淮抬眼望去,他妈周莲英何止声冷,眼也冷,周围的空气都要被冰封了。
“那种女人不能要。”
10. 第十章
深夜,江家别墅灯火通明。
江淮始料未及,十点多回来还能开上家庭会议,爸妈姐姐姐夫,还有赵庆楠家的大闺女小小子,一个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四岁的弟弟章栋问:“小舅犯事了?”
十四岁的姐姐章蓓道:“偷东西被姥姥抓了。”
江淮朝两人瞪眼:“挠脚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小兔子躲大灰狼,速速逃跑。
没了孩子的干扰,周莲英和赵庆楠好似唱双簧,对苏潋展开了大批判,一个说她养了六年男人,年纪不大,恋史不短,一个说她爱而不得,又去讨钱,丢人丢面,一个说她草率嫁人,不负责任,一个说她找人结婚还是接盘,都说不好,一个要他回头是岸,不是不能闪婚,得找个互生情愫的,一个要他带苏潋去做妇科检查,现在部分小姑娘,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耍男人一套又一套……
江淮倚着门站着,脸色阴沉,视线转向赵庆楠:“吃饱了撑的,闲得蛋疼,垃圾电视剧看多了,学人勾心斗角。”
早知道是这些话,他都懒得听,而且不用猜,这事和赵庆楠脱不了干系,他这个表姐爹不疼娘不爱,还在月子里吃奶呢,就被急如星火想要男娃的爹妈抱给周莲英,养在了江家。
六年后江淮出生,周莲英一碗水端不平,就想把人送回去,送了不到一个月,再看到赵庆楠,穿得破破旧旧,脸脏得像钻了锅底,还破了相,问过才知道,姐姐弟弟都拿她当外人,合起伙来揍她一个。
周莲英于心不忍,又把人接了回来,还是不能一视同仁,但也不苛待她,从姨夫姨妈改口称爸爸妈妈,但童年时期的赵庆楠对江淮,绝对说不上好,嫉妒占去六成,总趁江绍光和周莲英看不见的时候,背地下黑手,有几次差点把他打个半死,直到江淮小学三年级,身高和体重方面都压倒性地超过了赵庆楠,反击后将赵庆楠打得满地找牙,赵庆楠才从心理真正怕了他,屈居他之后。
后来赵庆楠和章亮在一起,结婚周莲英给她添嫁妆,买房周莲英给她付首付,生娃送上金镯金吊坠,可以说面面俱到,江淮感念她在自己不在时,陪在爸妈身边,做什么营生都算他们一份。
这两年日子有起色了,他这个姐姐腰杆也直了,经常去亲爹妈姐弟那儿炫耀,想出出被抛弃的闷气,实则还是根芦苇,心是空的,又卑又亢,仗着江家和这个表弟给的势,对超市的工人吹毛求疵,江淮投诉接到手软,已经够头大了,现在竟然对他的婚事指手画脚,折辱起了苏潋,谁给她的勇气,惯的!
两人都讲了苏潋,周莲英说的更多呢,赵庆楠直呼冤枉:“怎么冲我啊?我还不是替你和妈急?”
江淮急了眼,刹不住车:“急个屁?不是你撺掇,我妈张嘴能看到地的直肠子,想得到这些?我警告你赵庆楠,你要还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就给我闭好嘴巴,不省油也别往老子这儿倒油,不然给老子滚蛋,哪来儿滚哪儿去!”
江绍光和章亮都是被临时叫来与会的,都还在状况外,江绍光是大家长,自然以和为贵,先拿火冒三丈的儿子开刀。
“老子老子的,跟谁老子呢?你老子在这儿坐着呢,狗脾气不能改改?”
章亮疼老婆,又怵小舅子,只能和稀泥:“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嘛。”
江淮对章亮也没好脸色:“说个屁,都让人做妇科检查了,不就想说人脏,当我傻狗听不出来?赵庆楠就沾了性别的光,换个男的老子早揍趴了,还有你,她不干人事的时候你不拦,被骂你就得给老子靠边听。”
周莲英压着火道:“话是不好听,但哪句话冤她了?事不是她做的?给你喝多少迷魂汤哦,疯魔了。”
“知道疯就别惹我,再问一遍,户口本给不给?婚我结定了,谁都拦不住,没户口本我就去开户籍证明,事我记下了,以后各过各的。”
“你个臭小子,敢威胁你妈……”
江绍光使使眼色:“稍安勿躁,顺毛驴,顺毛驴。”
周莲英将兜里的户口本扔到江淮身上:“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不劳费心,能卖说明有价值。”
江绍光看周莲英要急火攻心,怒指江淮:“见好就收,能不能行?”
江淮又将目光投向赵庆楠:“苏潋的事知道这么细,没少找人打听吧?如果还有第二次,我挖地三尺都要把泄露她信息的人找出来,你们给老子一块儿死,不信你就给我作。”
章亮忙道:“不作了不作了,你姐一时糊涂。”
“哐当”一声,江淮甩上了门。
周莲英哭诉:“跟要他命有两样吗?”
江绍光语重心长:“有一说一,真要他的命,说不定他火还没这么大,你们太污辱人了,不就是苏潋谈了段感情,手分得不得体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江淮是你儿子,你还不了解?且不说苏潋那些是非有几分是真,只要认定了,她是黑是白,是红是绿,他会全盘接收。”
“要是日久生情或是一见钟情,我就不说什么了,她是吗?她都不爱江淮,失个恋转身能嫁别人,跟江淮闹翻呢?我能是看重贞洁的老顽固?她面热心冷,脑子还不行,被男人养的女人蠢,养男人的女人没脑子……”
“没脑子你儿子还上杆子追呢,有脑子还得了?”
江绍光拍拍老婆的肩。
“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去吧。”
周莲英苦笑:“不由也不行啊,混小子命里有此劫。”
六点半,晨光熹微,天际漂浮着鱼肚白。
苏潋准点醒来,洗脸刷牙,花了淡妆,涂个稍显气色的口红,然后煮好饭,叫醒爸爸一起吃,在爸爸的叮咛声中,出门上班,现在多了道程序,坐上公车,回江淮的信息。
江淮仍保持着雷打不动的晨跑锻炼,起得比她还要早,总在七点钟给她发来早安问候,问她睡得好吗,吃了吗,上班没有,公交车上人挤不挤之类的,句式乏味。
每当这时,苏潋就会想起和陆阳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发给她随处拍的照片,路边的一朵花儿,河间的一棵草,低飞的鸟,高处的云……然后附带一句,万物美好,她也美好。
她不怀念陆阳,怀念那些可爱的小事,一去不返的青春。
苏潋在拥挤的二十八路车上,找到一个稳固的站位,回复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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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小米粥,素菜包……”
今天回的多几句,因为江淮还发了一张手持的户口本,提醒她请假,明天去领证,做第一名,苏潋挤在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叔背后笑,第几有什么关系?
江淮说九月十六号太平常了,平常到不赋个纪念日,以后回忆往事,都不会被特别记起,为给这天加点儿不平常,他想迎着第一缕光,驾车到市区接上她,去她家街道的民政局,做打头阵的第一对。
苏潋吐吐气:“听你的。”
到了公司,苏潋还没落座,销售会计张哥走到她工位前。
“小苏,你来了啊,何主任刚找你呢,让看到传达一声,去趟办公室。”
苏潋惴惴不安:“有说什么事吗?”
张大哥跟她眨眼:“你懂的,何主任嘴严得很。”
陈洁嘟起嘴唇,夹着一支红色的记号笔道:“肯定没憋好屁,你见机行事。”
苏潋走进了敞着半扇门的主任办公室,调了调气息:“何主任好。”
何布生低头翻阅着材料:“第三季度绩效出来了,你排第五,史上最差,再差就到四名实习生之后了,缘由不用我说。”
苏潋无话可说,请假太多是客观存在,可她没因请假误过工作,还是超量超额做完的,顺带还帮总账会计打过下手,在业务评比大赛上拿过二等奖,但这些在别组的加分项,在他们组就没有,打绩效的是他,好差全在他一念之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潋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还有一件事,公司并购了两家小厂子,节后要做资源整合,每部门出一位员工,我报了你上去。”
苏潋诧然:“我月底结婚,周二部门会议上,和您说过的。”
整合资源常包含搭建新系统,是件焚膏继晷的苦差事,时间还长,短则一个月,长则一季度,加班费翻倍都没人愿做,苏潋倒不是怕累,是撞上了婚期,人生最重要的时候,她想过得松弛些。
何布生扬着目光,带着“女人就是麻烦”的嫌憎:“所以呢?”
“以前不都是自由报名吗?”
“刚改的内推,推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觉得不公,就去申诉。”
呵,申诉!
想当初张哥家两孩子生病,老婆一人照看不来,他着急请假没批,差点妻离子散,一气之下去写了申诉信,除列出何布生不人道的罪状,还想要转岗,但没什么用,因为签批完,人力部会找部门主管谈话,美其名曰,改进管理模式。
张哥写申诉的结果,就是当月无休,变本加厉地加班,这真不是挟私报复吗?
“你回去考虑下,去的话提前填写加班单,不去的话,我会照实写员工评语。”
苏潋暗骂,还能写什么好话吗?肯定是编排她啊,还要她考虑,虚伪!她有的选吗?不去就是公然作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苏潋想了想道:“我加,但这个月我要休婚假。”
何布生嗤之以鼻:“恨嫁到你这种的现代女性,世间少有。”
苏潋微微挑衅:“这是我的权利,你可以批与不批,但无权指摘。”
11. 第十一章
网上填完调度单,苏潋进入休假,头天就去领证了。
民政局八点半开门,他们八点到的,领完还能去加急补拍半天婚纱照。
近几天气温降了些,清晨已显凉意,不少人穿起了长袖,但苏潋只穿了盛夏的中长款雪纺百褶连衣裙,精巧的泡泡袖,点缀在裙身的黑色蕾丝花瓣,流畅而丰富的褶皱设计,大气张扬的鲜红色,和她的沉静端庄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她为了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
江淮愣神了半分钟,从车里扒出了一件运动外套,给她披上:“拍照时再脱。”
他看到她手臂上细密的小疙瘩了,是冻出来的,而且人来人往的,总有男的不知趣地往苏潋身上扫,不能一个个打骂回去吧,只能藏一下。
民政局办事大厅内,工作人员开着机器,做着各种准备,他们和两对小情侣,被安排在□□等候区等着叫号。
刚坐下,江淮递给苏潋一份文件:“我们签份婚前财产协议吧。”
江淮往时声如洪钟,但天地良心,这句声音不大,只是周围太静了,静得有人走过,脚步都带回音,旁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纷纷朝他们侧目。
有个马尾辫女孩道:“开眼了,领证前十分钟要人签协议,狗啊。”
她对面的平头男友咧着个大嘴笑:“宝宝,知道我的好了吧,养了三年的柯基都送你了。”
“小姐姐看上他什么了?帅也不能当吃饭啊。”
“就是有女孩子吃有情饮水饱那套啊,也可能别的方面异于常人。”
江淮睨了两人一眼:“聒噪!能闭上嘴吗?”
马尾辫登时怒了,正欲争辩,被平头男拉走:“宝宝,大好的日子,咱不找事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而且那人看着不好惹,真动起手来,两个我都不够打,我护不住你。”
怕不止两个呢?四个都够呛。
马尾辫看看瘦弱的男朋友,恨声远去:“白瞎那张脸了,人渣!”
平白无故被骂,江淮压不住火,想去找他们评理,被苏潋眼神劝止:“人没恶意,算了吧。”
她看了协议书,协议条款很简略,还有些重复的,模板应该是江淮从网上下的,修改的时候有遗漏,内容主要是对婚后债务的规定,只写了他自负盈亏,没写她的那份,或者说,他没想写。
苏潋看完,没动笔:“签不了,签了也没用,协议明显偏向我,对你的利益造成损害了,即使他日派得上用场,法院大概率会裁定无效,你想要我签字,就写个对双方都公平些的吧。”
江淮拿过协议书,看了一遍:“不能吧,我咨询过律师的,说只要是自愿且不违反公序良俗,法院不管的。”
“除非你借的钱,跟我完全无关,不然就有借协议逃避债务的嫌疑了……”
江淮摸着下巴:“这么复杂吗?”
“法律不干涉,我也不能签啊,你给了彩礼和房钱,婚后要我共利不共债,知道的你是为我着想,不知道的当我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再言重就是骗婚了,这样的协议流出去,我会被戳脊梁骨的,不过……”
苏潋顿了顿。
“你会借很多钱吗?”
也许,这才是重点。
苏潋长在小康之家,爸爸力所能及下,除去妈妈的突然故去,二十多年来她过得殷实优渥,顺风顺水,做事也勤勤恳恳,四平八稳,被朋友嘲谑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五十多岁的灵魂,没有敢打敢拼的冲劲,没有孤注一掷的热血。
爸爸常说知足常乐,她耳濡目染,从没向往过大风大浪后的一夜暴富,或是踩钢丝的日进斗财,只享受小富即安风平浪静的生活,她也没有行差踏错的资本。
江淮血液里有冒险的因子,又对生意活兴致盎然,此前她也往这方面想过,但他做的超市,饭馆……都在实业,即使赔了也在可控范围,总不会债台高筑,山穷水尽,还有他要做的农场,可大可小,就看他的野心了……
江淮拿着笔,一下一下地戳着协议道:“目前不用借钱或贷款,以后肯定用,多少我还回答不了你,我只能说,尽量不打无把握之战。”
苏潋听江淮赤诚相待,也言辞恳恳道:“只要你踏踏实实的,能败中求稳,稳中求胜,我就支持你,跟你同甘共苦。”
江淮听去了后半句,心热得一塌糊涂:“苏潋,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的。”
苏潋撕掉协议,丢进纸箱:“去领证吧。”
现在婚姻登记实行一站式服务,证件照都是自助拍摄,便利又快捷,交材料,付费审核,做婚检,打印证件……高效有序进行,就婚检花了点儿时间,将红皮金字的结婚证拿到手时,总计不到五十分钟。
江淮昂首阔步,走出民政局大门,清爽的风吹得他眼睛弯起来,忽然觉出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退到后面的苏潋身边,大手抓小手,笃定道:“苏潋,你是我的了,我也是你的。”
领了证,依然不能歇,继续拍最后一组婚纱照,去采购食材,因为来的人太多,江淮退了订婚的酒店,设想在镇上摆流水席,如此一来,任务格外艰巨,而后是选家具,苏潋是细节控,从窗帘颜色到茶杯牌子,都要亲力亲为。
家里的别墅三楼被装饰成了两人的婚房,要往里放东西,免不了进进出出,江淮提前给家人打了预防针,证拿过了,苏潋就是家里堂堂正正的一分子,都不许对她甩脸色,否则一拍两散。
赵庆楠在别人面前颐指气使,在江淮这个疯起来没边的弟弟面前,能屈能伸,看到苏潋像是没事人,该说说该笑笑,周莲英气性大,态度较之上次一落千丈,对苏潋不冷不热。
苏潋以为她病了,推迟去宜家看衣帽架,准备带她去医院看医生。
不料周莲英不领情,快人快语道:“我没病,是看你不顺眼气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被你糟践了,你说我看到你,能笑得出来吗?”
老话说,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报应就来了,苏林海挑剔江淮的场景,回旋镖再现了,苏潋不是江淮,做不了敌军围困万千重,他自岿然不动,能各说各的。
她擅长就事论事,心平气和地问:“阿姨,我怎么糟践他了?”
“你不爱他,还嫁给他,不就是糟践?”
“阿姨,我嫁给他,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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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好好过的,我是他妻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还有工作,你要想和我好好处,我多回来几次,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我去市区买个房子和他出去住,我们互不打扰。”
江淮前脚说分家,她后脚就要出去住,周莲英忿忿道:“你不就想拐走他,给你当条狗?”
“站在我爸爸的角度,他也拐了我,另外……江淮不是狗。”
小妮子看着闷头闷脑,却是个伶牙俐齿的,周莲英占不了上风,重申道:“你说了对他好,我拭目以待。”
苏潋将带来的账本和做的重点记录交给周莲英:“您还是先拭目这个吧。”
庆隆镇常住人口才八万多人,江淮却筹钱开了家一万平的超市,在电商冲击,很多商超不是倒闭就是门可罗雀的今天,苏潋百思不解,直到被江淮带去过看过,才知悉了一些门道。
江淮开的乐活超市,里面不但有商店,还有儿童乐园,美容美发,童装店,免费供老年人休闲的长椅和茶水,很像大城市的大型综合商场,客户群定位很精确,就是瞄准的老人妇女和儿童,也是青壮年劳动力外流后的购买主力军。
为了引流,营销别具一格,唱大戏,广场舞,卡通木偶剧,儿童拓展训练等……再凭借庆隆镇位处三县市交界的地理优势,潜在客户能扩至十七八个乡镇,多达几百万人口。
江淮在野山坡和她说的盈利凑合还是保守了,正式运营以来,超市月销售额在两百万上下,可这么大的流水都不请个正规的财务,苏潋咋舌,土财主啊,不拿钱当钱啊,账目一团糟,每个月都有多笔重报多报支出,收入不上账等,涉款金额达几十万。
周莲英一看账,也顾不上和苏潋拌嘴了,拍着腿道:“引狼入室啊。”
入夜时,江淮载着满满一车菜肉回来,还给苏潋带了一束满天星。
苏潋雀跃地走向他:“谢谢老公。”
江淮微愣,跟着苏潋上了三楼,骨节分明的手,横行无忌地穿插进她的细软的指缝中,声音低沉:“拿我演戏?”
苏潋眉间浮烁着笑:“领过证了,我可以这么称呼的。”
“我是你老公,你是我的谁……”
他明知故问,吻她如玉坠般轻盈的耳垂,灵巧的舌轻轻拨弄,又箍紧了她,势必要她亲口说出那两个没有温度,此刻却魅惑无边的普通名号,苏潋顷刻间就理解了伊甸园里的夏娃,看到智慧树上果实的那刻感受。
她就范了:“我是你……妻子。”
妻子这词妙,比“老婆”书面语,少了一些逗弄的意味,但哪个词由她说出来,江淮都受用。
他顺杆往上爬:“都是妻子了,今晚就别走了。”
苏潋蹙眉:“要走的,会被指指点点。”
“领过证了,我们是合法的。”
说归说,苏潋还真不能留,虽说现在大家思想都开放很多了,但他们毕竟不是谈了多年的恋人,闪婚闪来的,更要克制些,乡下的人认婚礼,结婚证总不能广而告之,又看她绷紧的身体全是抵拒,横竖就是几天的事。
江淮松开手,捋平她皱起的袖子:“走吧,送你回家。”
12. 第十二章
十一黄金周前一天,万事俱备后,江淮和苏潋举行了婚礼。
苏潋住了几十年的房间,焕然一新,贴了双喜字,挂了红灯笼,系了绸缎彩带,她穿着大红色的秀禾服,上面是圆领对襟袄褂,精良的刺绣工艺,让衣服上鸳鸯图案栩栩如生,下面是改版的马面裙,坐床上时呈扇形延开,把她映得像娇艳的玫瑰花。
亲朋好友的信息不停打进来,几乎全是道喜或送礼金的,夹杂着从外地飞来的同学的问询,新郎官家怎么走啊?
蓉姐昨日刚临盆,生了个七斤重的女娃娃,她给蓉姐发了红包,恭喜小公主的到来,蓉姐双倍回给她。
“我们的苏苏公主也要幸福呀,新郎照片我看了,很型呀。”
陈洁除了给她做伴娘,还秀了把绝活,用两块上好的乌木雕了她和江淮的肖像,形态逼真,活灵活现。
苏潋爱不释手:“陈洁,你可以做副业了。”
家里的钱都是苏潋在管,没有其他收入,苏林海收支基本平衡,没攒几个钱,但屯了二十根金灿灿的金条,一把交给了苏潋,给她做嫁妆。
苏潋喜极而泣:“土不土啊。”
陆阳也转了钱,比欠她的多出了五千块,附赠留言,宝,心想事成。
苏潋揉揉酸涩的眼睛,把钱退了回去,然后删除拉黑。
他们不会在一起了,留着做朋友吗?她不缺他一个。
外面有喧嚣声传来,江淮带着伴郎团浩浩荡荡走了进来,连带着要喜糖的邻居,把屋内挤得水泄不通,六位伴郎里,有和江淮同年参军的铁杆战友陈斯,退伍后回了故乡S城,进了农业局,也是江淮同龄朋友里,唯一一个还未婚的。
另外五位中,有三位是他的姨表弟,有两位是连队代表,也是江淮从新兵蛋子带着,一路送到精兵连的王牌兵,为了参加江淮的婚礼,专程休了探亲假。
苏潋的伴娘只有两位,一个陈洁,一个丁有清,两人都是能言善辩的,但对着不按常理出牌的一众人,却计无所出,七八位大小伙子,歌不会唱,舞不会跳,只会在房门外哐哐当当的敲。
陈斯先声夺人,扯着破锣嗓子喊道:“放不放人?放了给钱,不放开抢。”
其余人跟着喊:“配合从宽,挡门从严。”
陈洁叉着腰喊:“还人民子弟兵咧,丢不丢人?”
表弟们冲上前:“我们不是,丢了白丢。”
两人顶不住,又不想示弱,陈洁凝眉道:“回答个问题,心灵相通,就放你们进来,江老三,苏潋最喜欢哪个男明星?”
陈斯嚷嚷:“搞事啊?你这表妹不是善茬。”
陈洁反驳:“屁,讨喜懂不懂?”
江淮不缓不急道:“喜欢谁都行,反正偷不走。”
勉强过关吧,陈洁又问:“你最喜欢我们苏潋哪儿?”
“后脑勺,向下一公分。”
喧闹的笑声即刻鸦默雀静,众人不觉想入非非,这是什么虎狼之词?陈洁恨铁不成钢,她只想让江淮夸夸苏潋,说说她的美丽啊,心善啊……再升华点,高洁的灵魂啊,谁让他说部位了?
陈洁和丁有清不约而同地看着苏潋,目光耐人寻味。
苏潋无从辩解:“他瞎说的。”
再不打住,江老三还不知能说出什么呢,陈洁急忙开门:“滚进来吧。”
门一开,江淮等人潮水般涌了进来,有相熟的表弟朝陈洁喷泡沫,丫头片子,捉弄人,要她好看,陈斯眼疾手快,一把将陈洁抱至身后,然后急速夺回泡沫桶,婚闹不得行。
江淮也朝表弟屁股踢来,不看看谁的主场,敢闹伴娘?
表弟哭唧唧,从小被陈洁打大的,哪敢真喷她!
小插曲过后,江淮抱起苏潋下楼。
菁华苑是老小区,没有安装电梯,一共七楼,她家在六楼,前面两个兵弟弟开道,江淮抱着她走在中间,为了不弄乱她的花苞头,环着腰背托着大腿,垂坐在了他的右臂上,他抱得稳,走得也稳,呼吸的频率都没变,苏潋不用吊着他的脖借力,只许在他下台阶身体前倾时,轻轻拽着他胸前的衣角。
他配着她,也穿了男装秀禾服,是星空蓝丝绒面料的,绣着金色的戏水鸳鸯,文雅尊贵风,苏潋稍感人衣不搭,不是江淮撑不起来,是他更像落拓不羁的武将,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像束了一张网,反缚住了他。
二十多辆迎亲婚车,串成一条黑色的长龙,穿行在彩旗飘扬的大街上,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庆隆镇游去,今天三十号,很多单位提前放了假,街头巷尾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挤成一锅粥,几乎寸步难行。
江淮耐不住,和陈斯跳下车,帮人手不够的交警同志们疏通起了交通,动作协调一致,行云流水,人好像双子星,身形英姿勃勃,器宇轩昂,又有吸睛的新郎和伴郎服加持,很快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引得人们纷纷张望。
有路过的大叔道:“这两小伙子绝对当过兵,精气神一看就不同凡响。”
有年轻女孩拱火闺蜜:“新郎官有主了,伴郎官不一定,要个手机号?”
陈洁托着腮道:“憨得像头牛,有什么好要的?”
丁有清对苏潋做鬼脸:“别的不说,他那方面肯定亏不了你。”
这个表侄女生性豪爽,荤素不忌,苏潋都有些怕了,五十多岁的司机大叔还在呢,她干笑着结束话题,闭目养神:“我打个盹。”
常日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开了两个半,回到镇上正是中饭点。
江淮让司仪老马临机制变,简化了步骤,省去了前面热场的节目表演,保留了他和苏潋拜天地,双方父母致辞,从云南飞来,对他恩重如山的老团长的证婚词,无法到场的各位战友和部下发来的道贺视频展播等。
等走完最后的牵新和跨火盆,苏潋换了敬酒服出来,江家热火朝天的流水席已经开动,席面从门口一直摆到中街,估摸着有近百桌,又因为江绍光和周莲英的好人缘,镇上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规模之大,让苏潋讶叹:“婚宴不是不让大办吗?”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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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和人打着招呼,紧拉着苏潋的手:“报备过的,这辈子就这一次了。”
两人走到人群中敬酒,苏潋不胜酒力,喝了两小杯就头晕目眩,只能以茶来代,喝酒的任务落在了江淮一人身上,是铁打的也遭不住了,亏得还有陈斯和表弟几人挡酒,才没能醉倒当街。
宏源也放假了,喝喜酒的同事来了两桌,张哥做代表恭贺了他们,多给了苏潋一个红包,说是代何布生转交的,苏潋当是意思意思,接过来看着不少,打开看了看,竟有一万块,以他们的关系,份子随的实属太多了。
苏潋想把钱退回去,张哥劝她收下,伸手不打笑脸人,总是别人一片心意,给了反倒无端生事,换个思路想,钱不收,何布生就不是何布生了吗?就当是精神补偿了。
还是张哥了解何布生,工作上睚眦必报冰寒雪冷,但给起钱千金一掷,张哥孩子病那次的月奖金,比很多人的年资还高,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拥护何布生呢,起早贪黑不过是为了二两碎银,他给太多了。
江淮走了一圈,逗留在了战友们的那几桌,大多是他的前辈和同期,退役转业到各个行业,有了小成绩,也有了机动时间,能老婆孩子热炕头,也能偶尔出来和老友小酌几杯,但说起那段激情岁月,仍是慷慨激昂,百感交集。
陈斯绕过人群,来到苏潋面前道:“嫂子,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江老三没有失言,果然娶到了心心念了六年的姑娘。”
到现在他都言犹在耳,江淮中途探亲归队,被抽调进入组建的独立营,坐上越野车开进茫茫黑夜时,神采奕奕,一双眼睛亮得像稀世宝石:“大陈,我看上了个女大学生,白,软,猛。”
陈斯想歪了:“才几天,就把人睡了。”
“滚你的,手都没碰。”
“那是哪里猛?”
江淮指指心口:“这里猛。”
陈斯“切”声:“能比我们猛?”
“不能这么比,我们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家没有,大陈,如果我这一生非要跟个女人过,就她了。”
那次的任务,是去青海某地抗震救灾,事发地有巍然屹立的崇山峻岭,深不见底的蜿蜒峡谷,肖似人间鬼门关,他们没日没夜抢险多天后,个个力倦神疲,但老天没有大发慈悲,余震一波接一波,道路塌方,飞石如雨。
在这种生存环境下,生命如同脆弱的气泡,一戳就破。
江淮和陈斯攀岩涉流,在解救一家农户时,被新一波的地震波及,危急时刻,将身边的群众推开,却双双被坍塌的房屋掩埋,五天五夜,不吃不喝,腿被压断,手被刺穿,陈斯悲观认了命,哪能次次好运,凶多吉少,今夜就交待在这儿了。
伸不出手,也看不着五指的黑里,江淮时不时蹦出句话,要陈斯撑下去,不是建功立业的豪言壮语,是小家子气的小情小爱,他说不能死,还没娶她呢,连喜欢都没说……两个至少得有一个活口,带句话给她吧?
陈斯盖棺定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三的福气来了。”
13. 第十三章
江淮和战友们久别重逢,宴席结束后,又在院里摆了桌,一边对床风雨忆当年,一边侃侃而谈道将来,期间还唱起了军人之歌。
“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
江淮在外面众星拱月,苏潋窝在沙发上哈欠连天。
饶是对她颇有微词的周莲英,都不让她等了:“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精神头是常人能比的吗?客人他送就好,你睡你的。”
苏潋柔声道:“爸妈晚安。”
江绍光关起门,对周莲英道:“人的眼睛骗不了人,苏潋是个纯良的孩子,江淮挑人的眼光随我,慧眼识珠。”
“纯良有什么用?江淮把她放心尖尖上,她呢?我是不满意的。”
“你也就说说,人生漫长,纯良没用?还不满意,不满意她熬着等江淮,你能心疼?不满意能把账都给她查?”
“术业有专攻,就是不给,江淮还能瞒着她?不能让她吃白饭。”
“孩子难得放个假,又刚结婚,你倒记个好。”
“还怎么好?给她的婚礼是庆隆镇数一数二的了。”
“她嫁给江淮,是肉包子掉狗窝,没出来的可能了,是不是要把家里的钱款详情,还有各种密码,跟人共享共享?”
“你儿子是吃定了,可她保不齐有二心呢,观察观察吧。”
“别老板着个脸了,跟老巫婆没差,对人宽柔些,不然江淮又要闹分家。”
周莲英来气:“你说养儿子有什么用?娶了媳妇忘了娘!”
“忘不忘的放一边,超市的账怎么说?小会计是赵庆楠请的,章亮的亲表妹,我提了句报公安,就全招了,就拿了赵庆楠几次美容品,钱一份没占。”
周莲英嗟叹:“不争气的东西,还能怎么说,赶出去呗。”
苏潋上楼后,进入烦琐的清理工作,拆发,卸妆,洗头,洗澡,贴面膜,衣服放在脏衣篮,贴完面膜,喷上保湿水,将屋内的百合花重新修剪得错落有致……做完这些,已近零点。
她刚要把花儿放回去,看到江淮走进来:“客人都走了?”
江淮“嗯”了声,把她圈进怀:“怎么不睡?”
苏潋无言以对,上楼前去院里和陈斯们打了个照面,表明失陪的歉意,是谁悄声在她耳边说,等他一起的?江淮对每个节点做的事,有种近乎偏执的坚持,她睡了,他会很失落吧?
江淮携着夜凉风露的手,在她的背上抚摩着,没太用力,却带着无法忽视的迫切,喝了酒又说了很多话,声音沙哑得厉害:“苏潋,我知道你心里还没我,可我不想等。”
等一天,就少一天,他们之间已经差了七年的光阴。
她能嫁,就没想过保留:“不用等的。”
“苏潋,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江淮鼻息间飘过淡淡的清香,有百合花的花香,有她发丝的清甜,交织在一起,迷得他如痴如醉,粘上她的唇,缱绻厮磨,手穿过花枝,解了她纯白棉质睡衣的第二三颗纽扣,从衣襟中缝探了进去,继续往遮护着胸腹的薄款布片里走,触抹到那边软乎乎的净土时,他呼吸瞬间失序。
“苏潋,我以后都不会放开你了。”
苏潋脸如一颗红柿子,像荡过火焰山的飞蛾,畏之如虎,又勇往直前:“去洗洗吧。”
江淮脑袋昏沉,也没妨碍从头到脚搓个遍,打上玫瑰香的沐浴露,揉出一层层泡泡,以前他洗得没这么精细过,不会在凌晨洗头,现在不行了,苏潋有洁癖,闻不得他那一身汗渍味,想离她近点儿,他就得铁杵磨针,把那身皮搓了又搓。
看着红赤赤的手臂,他自嘲道:“赶上朝圣了。”
及至走进散发着幽香的卧室,他嘴角咧出一道弧度,她在等他!
苏潋静静地坐靠着床头,柔若无骨的手交叠着放在腿上,自腰部半掩在正红色的薄被下,杏腮桃颊被小夜灯淡橘色的光裹藏着,宛如新鲜出炉的樱花慕斯蛋糕,美得连旁边的百合都逊色了,看到江淮的刹时,眼中的光点忽然闪烁起来,不由得攥紧了被角。
江淮眉目俊朗的脸上还带着氤氲的水汽,被吹得半干的寸发根根分明,赤着紧实的膊,壁垒分明的腰腹暴露在空气中。
苏潋闭上了无处安放的眼睛,而后感觉有温热的气息拂在脸庞,粗粝的指腹熨帖着她的肩胛骨,几乎是难以避免的颤栗,她又将眼睛打开,看到江淮已经悬跨在了她的两腿旁,扯去了下半身的浴巾,顺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只蓝色的小盒,撕开包装,从里面捏出一个方形的塑料包。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一切都那么快,又那么顺理成章。
苏潋在这事上还是个新手,和陆阳好的那几年,最深入的交流也不过是隔着衣服的浅弱一试,然后在相持时不快结束,而今回望去想,也许是一种潜意识的负隅顽抗,陆阳在婚期上左右摇摆,她在全身心的交付时有所保留。
因而她虽非不谙世事,还做了心理建设,已略知一二,可仓促走完这一遭,事情和人到了眼前,还是羞,脸上泛起红晕,蔓至耳根,手心一直冒汗,眼睛往他下腹一瞟,深深地惊慌……
心一慌,她就想躲,却又躲无可躲,江淮目光灼灼,宽厚的手掌已经承托着她的后颈,另只手把着侧腰将她缓缓放平,然后两手置于她的膝弯,自下而上地剥她的衣服。
睡衣堆叠到膝盖以上时,苏潋不安地抓住江淮的手:“给我留着吧。”
江淮沉声:“今晚给我看清楚,以后想留就留。”
苏潋偶尔会看小说,小说中那些痴缠悱恻的故事中,主角们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她和江淮的故事平淡如水,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山盟海誓,但因着她的新婚夜,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她依然有些期望,哪怕只是几句情话。
江淮一丝不苟地解着她内衣的排扣,似乎没有岔开主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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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拙笨地找着话茬:“陈斯说了你们去青海救灾的事,你们救了很多人。”
江淮顿停片刻:“没救到的也很多。”
“我们那时就认识了?”
“是我认识你。”
“什么时间?”
“平安夜。”
江淮将解下的束缚扔到了旁边,身子一沉,悉数压向苏潋,苏潋嗓口的话被沉得支离破碎,再说不出一个字。江淮心无旁骛,揉磨着她的发,耳廓,颈部,然后顺延而下,感受她软绵又富有弹性的肌肤,有如到了神向往之的福地,每寸都不能漏,要探个明明白白。
这些年来,他前十几年在操作装甲车,近一年在玩转水旱两用的旋耕机,翻土,除草,破块,施肥……一双手磨出了茧,是裂开的沙地,风干的树皮,粗硬无比,抚过苏潋的身体,像砂纸在磋磨水嫩的豆腐。
苏潋的眉心皱到了一起,酥酥麻麻,又干涩地刺疼,内心深处渴求着江淮说些话,可以宽解她的急张拘诸,可江淮的手不停游走着,眼睛看着她,又像没看她,有种不能形容的从内而外的生。
她轻轻道:“能把灯关了吗?”
江淮还是那句:“今晚给我看清楚,以后都随你。”
话音刚落,苏潋瞠目结舌,江淮不知几时旋了手的方向,生生闯了进来,一股钻心的痛侵入而来,阻滞了她的思考,情难自控的喘急声如泄洪的水,呼啸着破体而出,她紧紧咬住唇,耳边想起江淮说过的话,房子隔音是不好的。
可江淮又说:“三楼有隔音窗,别忍。”
这是今夜,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撬开苏潋的牙关,将舌滑了进去,吻咬,吸吮,扫荡……不温柔,甚至是粗野,苏潋的眼泪像打了败仗溃逃的士兵,不断往外涌,然而这仅仅开了个头,难忍的痛还远未结束,而后身子仿如被劈开,撕裂的疼如几何级数般增长,海浪似的风起水涌,浪花一次高过一次。
她快窒息了,试图用掌根推下身上的掠夺者,但被江淮单手擒住,举过头顶牢牢钉住,钉得她动弹不得,沟通的路径被切断,无能狂怒的呜咽,反成了某种催化剂,激发了他更凶猛的情潮。
周遭的世界急剧地天旋地转着,渐变为一片云雾迷蒙的混沌。
小夜灯亮了快一夜。
被抽走的意识回潮时,苏潋想明白了,将她执囚在欲念中开疆拓土的人,不是她的老公,不是她的爱人,甚至不是开着装甲车的江淮,而是回到了杀气腾腾的战场,化身成了他驾驭过的冷兵器,坚不可摧,木人石心。
他没把她当妻子,当志在必得要降服的据点,除了体温,通身冷硬,骨头是硬的,肌理是冷的,涤荡过她身上的每片肌肤,镌刻上胜利者的烙印,她的吟泣,眼泪,那些血迹和污浊……不过是他攻城拔寨的号角,俯拾即是的战利品。
在此之前,她曾幻想过和他的初夜,也许不美好,但不会如此糟。
巨大的落差下,苏潋要自闭了。
14. 第十四章
天蒙蒙亮,雾气弥散,四周黯淡无光。
苏潋拿着备用钥匙打开大门,走过行人稀少的街道,进了一家刚开门还没到营业时间的药店,买了半袋子药。
在江家超市上班的店员,看到她郁郁而行,说给了正组织晨会的赵庆楠:“你们家谁病了,你弟妹买那么多药?”
“没谁病,就是病了也用不着她买。”
“难道是她?昨天婚礼上不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变病号了……江老板生猛。”
赵庆楠嗤笑,有那么娇贵吗?第一天就吃药多不吉利啊,但不管什么原因,她都对这一发现喜出望外,家里就是不能太平,太平了她那娘不娘姨不姨的养母,会死盯着她,防贼一样。
还有这个不定时炸弹的苏潋,总能鬼使神差地踩她一脚。
昨夜苏潋洞房花烛,跟老公如漆似胶,她却是凄凄惨惨,眼泪都流干了,不是章亮给老两口下跪,说会分期付款,把她吃进去的钱全吐出来,他们一家人就要被赶出去了,不是她把孩子拉出来,万般无奈地涕泗横流卖惨,表示会痛改前非,她还能继续做副店长?马上失业流离失所了。
是谁造成的?是苏潋,都是她害的!
苏潋有江淮宠着,她不能拿她怎么样,现在机会找上门,也不会当看不见。
赵庆楠遂将晨会放置一旁,去了药店找到药剂师,称苏潋买药错漏一支,要她来取,药剂师不疑有假,调了详单给她排查,她从一串药单里,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一种紧急避孕药。
婚后生活从避孕开始不是怪事,怪的是等不及的时间,哈,事情比她想得还要精彩。
不消半日,苏潋买避孕药的事,就传遍了庆隆镇的大街小巷。
江淮史无前例地睡了个自然醒,日上三竿时,刺眼的阳光明晃晃地照来,他惺忪着眼余味无穷地侧了个身,伸出的手臂却没捞到梦寐以求的身影,而是垂在了软绵绵的枕头上。
他匆促地洗漱完,下楼想找点吃的,却看到周莲英正虎视眈眈瞪着苏潋。
“你们刚结婚,我没想催,但事情是你做出来的,就怪不得我,江淮都三十多了,不是二十啷当岁,还不能做爸爸了?天不亮就去买药,是多急不可待啊?嫌弃大的,不要小的,还嫁什么人啊?回你的苏家,做你的散漫大小姐好了嘛。”
苏潋垂着头坐在原木色的椅子上,木然地看向院外,她心情很差,为了掩人耳目,买了十几盒感冒药混在里面,还是被宣扬了出去,小镇群众的传播力强悍得人反应不及,但要她低头认错也是妄想……她错哪儿了?
周莲英拳拳落在棉花里,有气没地出:“你妈都没了,还想把婆婆也气死吗?”
江淮厉声道:“说什么呢?消停消停吧,喊得街坊四邻都来了,看猴戏呢?”
“问问你的好老婆。”
周莲英痛心疾首,然后绘声绘色地讲了遍原委,满眼渴盼着儿子能崛起,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一点儿颜色,却事与愿违。
江淮只对她道:“手别伸太长,事别管太宽,延年益寿。”
周莲英心要碎了,拂袖而去:“老娘再管你狗屁倒灶的事,周字倒着写。”
江淮过去拥住苏潋:“吃药伤身,不是做了安全措施?”
苏潋惊愕,他究竟醉没醉?醉了的话怎么还能无休无止,不醉的话怎么能忘得一干二净?他是做了措施,但两个之后就没再用了,她那时被堵着口,连提醒的契机都没有。
有层军人背景的缘故,江淮虽然性情凛冽,但大体看上去是牢靠正直的,只是门一关,就和正派毫不相关了,透着一股疯劲,如行军打仗,恪守着稳准狠的准则,钟爱香津浓滑缠绕舌间的吻,能吻到她气息奄奄,痴迷锁骨,肆虐到遍布紫红的吻痕还流连忘返。
她和他吃那些菜别无二致,都是他拆骨入腹的充饥食物,还是断头饭。
甩开那只钳制了她一整夜的手,苏潋闷闷不乐走了出去。
叔伯家回请新娘,苏潋去了二伯家做客,众口纷纭,避孕的事不可避免被提起,二伯娘和大堂嫂傅颖是催生派,苏潋年龄多适当啊,等到高龄再生,对女人的身体也不好嘛。
章安有了孩子,倒理性了:“一个孩子一根绳,生完自由自在的快乐就没了。”
傅颖驳过去:“这话由你说出来,有信服力吗?不快乐还要接连生三个?”
二堂嫂林妍和苏潋都是职场女性,婚育观最相近。
她皱皱眉,和苏潋说小话:“肚子是自己的,想生就生,不想生不生,我也被催过生二胎,说我绝了江涟的后,还说不为我们也要为女儿,女儿以后嫁出去,想回家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多少女人有了哥哥弟弟才没的家,我独宠她一个,她会没家?你说好笑吗?你二哥都说,他们家姓江,又不是有江山继承,别说女儿本就是后代,就是没有,放在历史长河又何足挂齿?”
“二哥觉悟高。”
“只要夫妻齐心,都不是事,而且你家江淮这体格,四十岁当爸都不晚,顺其自然。”
还有人喋喋不休,江淮为了不让苏潋被集火,一揽包收,说事业稳定前,不考虑要孩子,是两人商定好的,大婚夜他粗枝大叶,以后会注意避孕,毕竟涉及隐私,就不劳驾各位挂牵了。
一锤定音,话题揭过,在江淮这儿,避孕药这事就这么过了。
他对苏潋糟糕的体验一无所知,酒精入脑和仪式完结的双重作用下,将积攒了三十多年的热忱全都倾倒了出来,每个毛孔都是亢奋的,亢奋到后面断了片,只感觉身体和心灵上的重压都烟消云散,心满意足别无他求,自以为是地认为就像物理学里的作用与反作用,男女的快乐是大抵相当的,他过了把瘾,她差不了多少。
此外,他也没空想,农场证书下来了,他国庆后要去S城继续学习栽培技术,以确保能引入当地的无花果品种,在明年开春栽种,这是他花了四五个月,去多地考察调研的最新成果,马虎不得。
别人结婚有蜜月,他们只有七天,成牛郎织女了,江淮推了所有应酬,想和苏潋过过蜜里调油的二人世界,带她去热门景点游玩,不想临睡前提了,苏潋意兴阑珊,称黄金周人山人海,太挤了。
第一计划被否,江淮又拿出第二套方案:“周边转转?有几家农家乐很不错。”
“明天回门,我想在家多陪陪爸爸。”
苏潋后面要加很多班,陪苏林海的时间屈指可数,但再少每天都能看见,父女情深,江淮推己及人,能理解,可他呢?新婚燕尔,独守空房吗?
他朝苏潋贴上去:“一起去陪爸爸。”
“别了,爸爸爱清净。”
“行吧,但刚结婚就分开,我们是不是……”
“我困了,你也睡吧。”
平昔的漠然闪进眼中,她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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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一个背身,侧躺在床的另一边,边到不能再边,动一下就能摔下去,她想离他远一点儿,他身上太烫了,能把她烧着。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洒进来,照着苏潋婀娜的身姿,为柔顺的发镶了层银边,江淮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她侧搭在腰上的纤细的腕,像润泽剔透的玉。
他睡得着才怪,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忍一忍就过了,再不济还能靠自己,现在有她了,她的沐浴香,好闻的奇异体香,萦绕着他蠢蠢欲动的感官,心里那条馋虫又刚被勾起,在欲望的深海里咆哮,时刻想冲破按行自抑的枷锁。
他想她想得很,可想也没用,她不情不愿,总不好逼她。
江淮揉捏着早放在兜里的超薄型计生用品,夷犹着放了回去,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门。
新婚第二晚,江淮打坏了两只沙袋。
结婚第三天,是苏潋回门的日子。
她想回家住的愿望没能实现,源于本地的一条传统习俗,新婚夫妇一个月内不能空床,按周莲英引经据典的胡扯,新床空着,会被孤魂野鬼趁虚而入,影响夫家的运势和健康。
江淮对这些带着封建糟粕的旧俗一向鄙夷不屑,他是受过唯物主义洗礼的无神论者,能信这玩意?何况月内床都空定了,有孤魂野鬼进来倒好了,苏潋还能往他怀里钻,而不是跟他咫尺天涯,任他心急火燎。
他有私心,没为苏潋帮腔,还违心地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完还笑滑稽,竟然靠歪理邪说来留人,苏潋可以不敬习俗,但不能不敬婆婆,不然会有听不完的唠叨。
苏林海也不支持她住,他是想女儿,但不是没有自己生活,一心只扑在孩子身上的家长,他们家所在的社区为了丰富居民文化活动,组织了以棋会友的象棋比赛,他杀进了前十名,正上头呢,跟江淮抢人作甚?他善解人意地嘱咐苏潋,多把时间给江淮,培养培养感情。
苏潋胳膊拧不过大腿,当日就回来了,愁眉锁眼的,江淮看到了,没当回事,她没离过家嘛,以后只要多疼她,她总会爱上庆隆镇,会爱上他的。
江淮分秒必争,想抓住每个和苏潋独处的机会,然而总抓不住。
原因不在他,是苏潋不给。
她是听了爸爸的话,和人培养感情了,却不是和他,她能和二娘四婶拉家常,与堂嫂堂妹打牌,把江安的小女儿抱在腿上扎丸子头,聆听江绍光讲高考教育改革,江平说外卖趣事,看到章亮赵庆楠都能问句好,为章蓓补数学课,和章栋搭积木,跟周莲英吵了嘴,一起吃饭时也能妈妈的叫。
独独对他判若两人,话少笑更少,白天好一些,还能说几句,到了晚上,她还有和陈洁聊不完的天,看不完的账单,洗不完的澡……忙完躺床上,还是背对着他,他跟她说话,她不是嗯嗯啊啊,就是充耳不闻。
不是每天形影不离,江淮都要疑忌她被鬼缠身了,他没苏潋那么能忍,甚至婆婆妈妈问个不停。
“苏潋,你在想什么呢?”
“你觉得这种状态,是刚结婚就该有的吗?”
“你找老公,不是只想做个摆设吧?老实说,我没做花瓶的资本。”
“苏潋,我哪儿做错了?”
苏潋惜字如金,默功练得出神入化,好像和他多说一个字,就能破了修为,这种了无生趣的相处状态,一直维持到假日最后一晚,他出差的前夜。
江淮爆发了!
15. 第十五章
江淮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五分,苏潋进去洗澡的时间在九点左右,一个澡洗了两个多小时,仍磨磨蹭蹭不肯出来,不是里面偶尔传出的水流声和门后模糊走动的身影,江淮都要怀疑她是学了奇门遁甲术,地遁到别处了,他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苏潋想成故意用这种方法熬着他冷着他,又不容不想,不然还能为什么?
他心里攒着气,又无处可发,走到楼下给章亮要烟,章亮很是震诧,江淮以前都很少碰,又刚结婚,更不碰了,说苏潋闻不了烟味,现在苏潋能闻了?还是借烟消愁来了?
江淮懒得解释:“有就给我,哪来那么多废话?”
正给孩子盖被子的赵庆楠,对着章亮指鸡骂狗:“吃咸萝卜淡操心,他老婆受不受得了,你管呢?给,都给他,爱抽不抽,抽了把气撒出去,比逮谁咬谁强。”
虽然很多时候,赵庆楠对着江淮屁都不敢放一个,可如果江淮对章亮耀武扬威,或是哪句话冒犯了章亮,赵庆楠就会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拿出为妻则刚气吞山河的气势,和江淮吵个没完,这大概也是章亮对赵庆楠忠心不二的原因,为他生了一双天真可爱的儿女,又把他放在心里最不容碰触的位置,夫复何求?
赵庆楠的话放在其他时候,江淮绝对刚回去,但有了苏潋添的堵,没心扯闲篇,拿着烟就走了,一口气抽了个痛快。
抽完最后一根,他冲进了洗手间,将苏潋堵在了浴缸前,苏潋在梳头,浓密的黑发蓬松地自顶部倾泻而下,小脸红扑扑的,像涂了腮红,看江淮来者不善,没有硬碰硬,绕道而行,被江淮一把扯了回去。
江淮手臂一横,抵向门框,强健挺拔的身躯将苏潋禁锢在他和洗手台中间,猩红着眼,像是要吃人,指着她的天蓝色睡袍道:“自己脱,还是我来?”
苏潋嗔怒:“有病。”
无关痛痒的嘲讽伤不到他半分,何况他的病还是她逼出来的,江淮又上前一步,下巴几乎抵住了苏潋的额头,轻轻低头就堵住了她软而薄的唇,霸道地攻入口中,缠咬着她的舌尖,恣肆吮咂。
苏潋被浓烈的烟味熏得一阵呛咳,抬手推着突破安全距离的江淮,然而力量悬殊,如蚍蜉撼树,江淮岿然不动,她已经被反弹得摇摇欲坠,眼看要撞到洗手台,被江淮伸手揽住腰捞进怀里。
她又想从左边的空口突围,江淮放在她腰后的手臂突然发力,束得她更紧了,严丝合缝地贴着他湿热的前胸,如何都挣不脱。
指甲掐进江淮的手臂,苏潋羞愤地质问:“混蛋你……到底想干嘛呀?”
江淮皮糙肉厚,眉头都不皱一下:“我总得知道,是人不对,还是事不对?”
如果是他做错了,她打也好骂也好,他都受着,他爸妈过了大半辈子,都还秉承着夫妻没有隔夜仇的相处之道,潜移默化下,他对冷暴力是匪夷所思又深恶痛绝,只有她了!
苏潋别过脸,不声不响。
江淮耐心耗尽,不容分说去扯她袍子的系带,过程中没做任何遮音的事,譬如关上房门,打开水龙头好哗啦啦出水等。
苏潋大惊失色:“你想把人招上来吗?”
“如你所愿,不是很爱和人打成一片吗?”
苏潋词穷,即便如此,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屈服,顿了一两秒,卯足了劲,张牙舞爪地朝江淮袭来,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模样,自然无济于事,江淮一招制敌,抓住她两条细薄的手臂交叠着折在身体两侧,扣进怀里,抵压在洗手台上。
刚结婚就和他干架?笑话,被挠到手臂是谦让,脸还能被她抓了?但也只到这儿了,没心没肺强迫人的混蛋他做不来,何况是对她?比抓敌人都累,累出他一身的汗,这是无奈之举,做都做了,就做到底,他没有鸟枪换炮的招数了。
江淮拿出打持久战的准备,为了不硌到她的腰,把她提抱着转到了旁边的墙边:“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就奉陪到底,你一分钟不说我陪一分钟,一小时不说我陪一小时,一天不说我陪一天,两天不说我陪两天,十天不说我陪十天……你熬得住就永远别说,跟我一块儿耗死在这儿。”
独特的私密天地中,简约的镜前壁灯散发着霏微的光,两人紧紧相抵,看着多么亲密无间,脸却朝着相反的方向撇到一边,谁也不理谁,时间像静止了,没有一丁点向前走动的声音。
四周一片死寂,本该是夫妻欢好的时间,却度日如年。
苏潋是个体能菜鸟,站军姿般干站着,抗得住一小时是极限,抗得住两小时是有个江淮给她靠着,三小时后,她过劳麻痹得没了知觉,无望的恼恨和渴想的求援在心头反复交织,后者慢慢占据上风。
她脸白得像失了水分,瘫软下去:“放过我……”
成败在此一举,江淮没有看她,是没敢看,因为看一眼,就败了。
苏潋转过脸,掩蔽在他勺热的胸口,带着哭腔:“我难受……”
江淮狠了狠心,还是置之不理。
她精神崩塌,“哇”的一声哭出来:“那晚……结婚那晚……”
江淮把目光移了回来:“那晚怎么了?”
“我说不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跟我有什么不能说?”
“你……很过分……”
江淮思考着苏潋话中的意思,忽然明白了,他脑子进水了,只想着和她不分不离恩恩爱爱,几乎没想过她在那个新婚夜,身体和精神要经受着空前未有的冲击,是怎样的意乱心慌?他前面进攻,后面睡觉,没有只言片语的慰藉,不是她不说,是一切有迹可循,是他蠢笨如猪,傲狂如狗,才会彻彻底底忽略了。
她一定伤透了心,才会第二天就去买药吃,避瘟神一样的避他。
他做过成千上万次的长线负重拉练,也带过兵,知道身体累到精疲力竭,每个细胞都停止呼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至黑时刻,很多人会不寒而栗,鸵鸟埋沙或就此倒下。
针对这种情况,他们常常用的就是推着上,骂着上,打着也要上,克服恐慌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直面它,以其为切入点,强化训练,没有捷径可走。老班长就曾说过,只要人不死,身体是榨不干掏不空的,而在所有必经的磨难里,身体乏累是最轻的,最易满血复活。
如果苏潋是生理性疼痛,江淮就不用忧心悄悄了,要做的是委婉地告诉她,这种极致的疼只是暂时的,多多练习,熟能生巧,自会云消雾散,苦尽甘来。
江淮将苏潋扶坐在浴缸边上,自疚地问:“是疼吗?”
苏潋一瓢水浇向他:“不是。”
“不是疼,还能是什么?”
江淮锲而不舍的诘问,撕开了苏潋刚愈合的伤口,仿似溺水的人,刚抓到一根浮木跃出水面,又被按进水中,拽入了那个漫漫长夜,她摒弃尊严被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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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像个没有魂魄的破布娃娃被任意摆布,心房被裹挟来的未知悚惧填充……
这种经历,一次足矣,她只是厌恶事,还不想厌恶他,只想远离。
江淮心急如焚:“苏潋,杀人不过头点地,判死刑还有个由头呢,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说出来听听,该骂骂,该罚罚,真那么严重,我以后当和尚,断子绝孙,也不动你一指头,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前提是我得知道是什么事。”
苏潋呢喃软语道:“我不知道对不对。”
要如何告诉他呢?那些难言之隐,没有任何参考物,放在别的夫妻间,是不是根本算不得问题?她被难倒了,满眼恍惑,室内分明就他们两人,却紧张得两手打颤。
江淮心口抽了一下,握紧她微抖的手:“你感觉不好的,就是不对的。”
沉默了足有四五分钟,苏潋痛苦地说出几个如洪水猛兽般的字眼。
江淮的神情由忧愤,到震惊,再到不可想象,等苏潋走出去很久,才茫然若失地靠向了身后的门板,悔得肠子都青了,乐极生悲的真实写照啊。
妈妈说他山猪吃不了细糠,都退下来了,还只穿军绿色或迷彩类的衣服,买给他的那些昂贵西服,不是嫌拘得慌,就是嫌太死板,工作也是如此,放着国家安置的大好事业不要,一头扎进土里,把拾掇拾掇能上镜的脸,糟蹋得灰不溜秋。
两个人民教师养出个如假包换的石猴子,找谁说理去?
苏潋也是周莲英口中的细糠之一,前前后后不止一次说过,大兴安岭如何水美草香,也生不出蓝花藤,苏潋这棵仙草奇花,也不会长在江淮的山头,他们俩靠江淮替剃头挑子一头热硬凑一起,那是麻布手巾绣牡丹——不配。江淮这种不管不顾的,就得找个性烈如火能扛事又能治得住他的才是良配,苏潋这类被精心呵护长大的温吞姑娘,对人的多样样性认识单一,会被吓跑的。
一语成谶。
电影里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自负地以为是个特例,不但能吃下,还吃得津津有味,消化得了,吸收得好,现在好了,男女感受天差地别,十八般武艺用了个遍,没轻没重的,把人搞出阴影了。
苏潋对他的那点儿好感,被他的欲壑难填碾得粉碎。
错已经犯了,后面的路要怎么走?他是她的人生伴侣,携手走到老的人,总不能这么不死不活下去,他不能毁了苏潋对婚姻和伴侣的憧憬,让她带着创痛默默结痂,总要做点补救才行。
江淮有个最大的长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立地总结经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不自怨自艾,苏潋熟睡后,他悄悄回了楼下的房间,查电脑,翻资料,通宵达旦地看相关纪录片,重温两性知识,在论坛上扒精华帖子,在众多“无中生友”的坛友里,看到了有着相像惨痛教训的人。
热赞最高的剖析道:“这就好比童年时被狗咬过,几十岁了,看见一条吉娃娃,都要绕一条街,从期冀到作呕,一次就够,从作呕到冷淡,两次不能再多,夫妻那档子事,谁遇到谁下无间地狱。”
有位四十岁才结婚的老大哥暴风哭泣:“功能衰弱的年纪,相遇冷若冰霜的她,火星撞地球了。”
也有人支招:“解铃还须系铃人,从哪儿跌倒就从那儿爬起。”
江淮不惧跌跤,泥泞里匍匐穿越铁蒺藜,爬多久都不在话下,但今天的事,比爬起来难多了,道阻且长。
16. 第十六章
黎明破晓,造物主斗转星移间,移开了墨色幕布。
闹铃声乍然响起,震破了一室静谧,苏潋睡眼迷蒙,慵懒地伸了个腰,欲按掉闹钟,被跑步回来的江淮抢了先。
“再睡会,婚假不是截止到九号嘛,又不用去上班。”
“妈要管超市还是做饭,我去帮她。”
“我去就行,厨房就那么点大,你去了都没地下脚。”
“你等会儿还要赶飞机,不睡回笼觉吗?”
N市距S城两千多公里,开车要一天一夜,路途费时,江淮就订了机票,转乘飞机去成都,然后从成都坐高铁去S城,到了视情况再看是否买新车,原来的那辆车给苏潋放在了家里。
他不在家,她回来的不用太频密,但每周一天看看公婆还是要的。
江淮把人按回被窝:“飞机上一样能睡。”
“还是我去,从嫁进来还没进过厨房,再不表现一下,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
“光荣还是耻辱,都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好好享受婚假最后一个懒觉吧。”
她很久没睡过整觉了,昨晚和江淮谈开后,没了精神累赘,又很快过去。
早饭做好后,江淮过来唤她:“苏潋,醒醒,吃饭了……”
苏潋咂砸着嘴角的口水,迷怔着眼,像只吃饱喝足的小懒猪:“我怎么不饿?”
“不饿也要吃,吃着吃着就饿了。”
“几点了?”
江淮抓住苏潋的两手,想把她拉起来:“七点十分。”
苏潋身子还未完全苏醒,懒散无力,被这么用力一拉,冲江淮倒了过去,她脸色泛红,带着一丝似醒非醒的懵懂,口齿不甚清晰地呢喃着,焕发着罕见的娇媚,江淮心颤悠了几下,就是硬成石头也被滴穿了。
江淮伸手将苏潋两绺半遮着她眼睛的碎发撩起,挂在了她的耳后,然后轻轻怜抚着她的左侧脸颊。
苏潋察觉到腰上的手在收力,目光瞬间清亮,警惕地往后坐了坐:“糟糕,我一定是最后一个起床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江淮给她拿来衣服和鞋子,退到了一旁:“别急,等你就是。”
两人一起下楼,和大家一起吃早餐,赵庆楠轮休,没去超市,一家子八口人齐整地坐了满桌,饭间周莲英让苏潋引荐财务人才,毫不顾忌面如土灰的赵庆楠,像是在给她敲警钟,苏潋别的方面或许一言难尽,但专业度她是认可的。
苏潋推给周莲英几个同门师弟师妹,可以择优选取。
周莲英夹了口菜道:“我哪懂这些,还是你来定吧,定了人只是管管账,总账还是你来的。”
江淮嘲笑周莲英打的如意算盘:“她上着班,还得给超市当免费劳力用,人不够就请啊,该花的钱别省,她又没三头六臂。”
“请几个她都得过问。”
“照你说的,别的公司没儿媳妇就不做账了?”
“我说让做账了?月末过一过,她年轻力壮的,还能累着了?”
“过不要时间吗?年轻就不是肉身,莲花做的?”
江绍光听不下去了:“能不能让苏潋说句话?”
吵下去要急眼了,苏潋发言:“如果分身乏术,我会找朋友顶上。”
江绍光摆摆手:“账不会白让你管,零用钱会给的。”
苏潋底气不足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饭后打包了行李,苏潋送江淮去机场,她考到驾照时,爸爸曾买过一辆途观送她,但家里和宏源离得近,用得少,停车位又不好找,在车子还有剩余价值前,转手卖了,钱还是放在账户里更心安。
很久没摸过车了,车技有些生疏,不过被江淮带了几圈后,很快找回了感觉,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潇洒驰骋,田里的稻子大多已经被收割,还有些晚稻没有收,金黄色的稻浪绵延千里。
前面是明媚的阳光,四周是初秋的清风,好像进入了童话世界。
苏潋由衷赞美:“真好看。”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江淮心里残存的阴霾渐渐淡去。
他展展眉:“等开了春,还有更好看的。”
苏潋想到江淮此行的目的:“怎么想到种无花果呢?N市没种的吧。”
“要干就干别人没干过的,物以稀为贵。”
他做的农场发展方向是生态农业基地,所产的有机生态农副产品类别涵盖豆类、果蔬、和畜牧养殖,品种都是从外省市引来的。
苏潋顾虑重重:“新路子有风险。”
江淮牛头不对马嘴地回:“要看气候和效益,我心里有数。”
一个小时后,苏潋将江淮送到机场安检口。
临行前,江淮谆嘱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镇上的庄稼和人,都和城里有差,嫁过来就要入乡随俗挺立起来,脸皮薄,吃不饱,苏潋当他在说周莲英,哭笑不得,哪有教着老婆跟妈斗的?她让江淮把心放肚子里,她都不常在家,想吵也找不到人。
送走了江淮,苏潋打道回府,准备趁这两三天,把酒楼的账了结了,等后面上了班,她短时间内就抽不出时间了。
她径直往三楼走,刚上两台阶,就听赵庆楠在怒骂:“没教养的东西!”
屋里没有第三个人了,进来的时候门关着,苏潋还以为家里没人。
她讶然不已:“你是在……骂我?”
江淮的话,光速应验了。
赵庆楠在房间拖地,看到苏潋,走到房门口,手叠放在拖把的端头,斜睨过来:“你爸妈没教过你,见到长辈要问声好?还是妈死得早,有爹生没娘养?”
没了碍手碍脚的江淮,赵庆楠像脱缰的恶犬,向苏潋龇着獠牙,也不畏苏潋去告状,告了才好,告了就和她一个乡野村妇同档次了。
可对苏潋而言,就只一句,赵庆楠的水准就泄了底,不过一只纸老虎。
她四两拨千斤,道破天机:“你一个爹妈都不要的,说我没娘养?我妈养了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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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人死了想养养不着,不像你求而不得,因为我的专业吧?从一开始就想让江淮和我断,人在做天在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你要恨就恨自己,恨不着我。”
赵庆楠耿耿于怀:“恨不着?你查到账,没有先找我核实?没有给我任何挽救的措施,不就是想我扫地出门?没了我们,你好独吞。”
无理搅三分,苏潋难以理解,这种人格是怎么养成的。
“你都知道我在查了,怎么不先来找我?是自信做得天衣无缝吧,都天衣无缝了,我怎么知道幕后的人是你?说句你不爱听的,就是知道我也不找,我只对找我查账的人负责,两面三刀做不了好会计,你怨天尤人,不如好好反省,不该碰的别碰。”
“你牛,不也仗着胸脯二两肉会哄男人嘛,知道我为什么偷吗?我不想女儿大了,图一个男人的钱,就把自己卖了。”
“江淮没钱我确实不会嫁,但我也养得起自己,你如果一定要物化我,才能打赢这场骂战,不如去变性。”
苏潋直视着赵庆楠,笑她可悲又可笑。
“你急功近利,做的可耻的事,别算孩子头上,为着蓓蓓,我多说几句,有句烂大街的话,父母是孩子成长路上最好的老师,道理亘古不变,你是她的镜子,她会模仿你的一言一行,真为她好,要行得正了。”
赵庆楠此时油盐不进,显然听不进去,骂不过,改其道而行之:“我见过那个女孩,你跟她有九分像,不像的一分,是她没你的假清高,她叫霍欣桐,江淮的历任女友都像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很好啊,我也不爱他,公平。”
这句是气话,但听进恰巧回来的周莲英耳中,七窍生烟:“苏潋你没心肝!”
人走起背运,喝口凉水都塞牙。
这肯定不是赵庆楠设计的,不是苏潋看轻她,这种程度的机缘巧合,神仙都难做到。
苏潋是称不上爱江淮,对他是她老公的实感也不强,江淮都走七八天了,她信息没发过,电话没打过,江淮给她打过来,她正在整合资料里苦战,没说两句就挂了。
不是封心锁爱,是对生活的臣服,这是她对这段婚姻的解读。
但也没在赵庆楠面前表现得那么洒脱,婚姻是围墙,墙内是私人领地,一草一木都成了专属,还受法律框架保护,她有正当占有欲,江淮是她的,像她卧室的陈设,办公桌上的摆件,有外倾的动向,她会往回拨一拨。
可现在她拨不了,一个过去的人,怎么去较真?这样都能较真,江淮是不是要跟她提陆阳?只是有些膈应,而且赵庆楠太贴心了,那天拖完地,不但把江淮原房间的东西搬了上来,还将他的高中班级照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苏潋深知其居心,给她添堵看她不好受,赵庆楠的气才能顺,都知道好奇害死猫了,她还是拿了起来,想验证赵庆楠就是个不折不扣谎话精,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然而事实出她所料,赵庆楠没有言过其实。
17. 第十七章
江淮高考前去当了兵,没有拍毕业照,集体照里只有高一和高二的,照片是十五年前的了,边角有些泛黄褪色,他十六七岁,就已经是现在的身高了,理之当然地站在最后一排,还是一模一样的黑,微仰着下巴,有着桀骜不驯的冷傲。
他以前竟是这种路线,苏潋看了直想笑,每个班级都有几个狂拽的刺头,实话实说,是她最讨厌的类型,不学无术,自命不凡,有个别成绩好的,也是眼高于顶。
她上学时没少被这样的人堵,最离谱的一次,是高年级的一位冲到了他们的自习课堂,要她做他的女人,苏潋佯装要跳楼,校长找了对方家长,三令五申让他们管好人,事情才算了。
兜兜转转,还是和这类人结合了,命运真是玄妙。
江淮读的理科班,男女比例大概在三比一,七十多个人里,女生有二十来位,前面蹲着十来位,第二排站着剩下的,苏潋扫过张张青春无敌的脸,停驻在第二排的左一。
不用看反面印刷的名字,她就猜得出,这位留着齐耳短发,轻轻翘着嘴角绽放笑意的女孩,一定就是霍欣桐了,她们酷似到什么程度呢?是能以假乱真的双生子,拿给苏林海看,他都要仔细想想年轻时有没有犯过错,以致还有个大女儿流落在外,如果拿高中时的苏潋作对比,这种形似会更明显。
苏潋想起刚认识时,和江淮说过的话,他还恬不知耻地装傻,说什么酸甜苦辣才是人生,他就没换过口味,这个大大大骗子!苏潋懊悔顿生,可以把适才的记忆抹除吗?
抹不了,她只能把照片压到箱底,小小地诅咒着江淮,做个大噩梦。
因为忽然闯入的江淮旧友,苏潋心乱如麻了好几天。
农历九月十五,月似玉盘,皎洁无暇。
苏潋拖着散了架的身体回来,泡了个澡,然后俯靠着阳台的栏杆,望着圆月放空,她难得有自处的时刻,除了做不完的工作,同行们考证的考证,进修的进修,卷得人发狂,她也要备考一级注册税务师,虽然资历还差很远,有备无患嘛。
焦思苦虑中,霍欣桐的名字,已经在她脑海里游远了。
不是江淮忽然提及,她会渐渐淡忘。
江淮跟她视频时,掩不住的喜悦:“知道我见到谁了吗?一位断联了十四年的老同学霍欣桐,她是我们班的天才少女,现在更是了不得,农科院植物病理学研究员,女性楷模,优雅,博学。”
苏潋还没听过江淮如此不吝赞扬过谁,回的慢了半拍:“你们好好聚。”
“正聚呢,她是东道主,要进地主之谊。”
同一时间,S城一家苍蝇馆,江淮和霍欣桐正推杯换盏。
近几个月,陈斯任职的县农业局,联合无花果产业协会,面向全国范围内的种植户,展开专项人才培训活动,力推无花果走出城区和省城,助力振兴乡村产业科技。
成员广泛,涉及各个年龄层,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六十岁的老行家,分不同批次,江淮是第二次批,听相关苗木选择要点和病虫害防治,也偶尔旁听其他畜牧师讲解西门塔尔牛的饲养管理。
今天的专家讲的是无花果的发展前景和效益解析,江淮却罕有地跑了神,台上人和苏潋有七分像,但又不是苏潋,而是似曾相识的一位故交,不过言谈举止,又与那位相去甚远,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漂亮姑娘也有千篇一律的大众脸?
他问邻座的成员:“老哥,讲课的老师叫什么名字?”
“农科院的专家,具体名字不清楚。”
通常授课老师的资料都是提前发给他们的,但偶尔几位炙手可热的老师,时间是临时加上去的,资料也就残缺不全了。
课间,“大众脸”朝他走来,笑吟吟道:“江淮同学,别来无恙。”
江淮惊喜交加:“阿霍,真是你啊?”
面前的都市丽人,剪短了锁骨发,修细了眉,干净利落,风趣健谈,和江淮记忆里那个总是一个人寂寥地低头走路的霍欣桐,不是同个人。
霍欣桐平素不饮酒,但见了江淮,破例了,举着啤酒和他痛饮。
“为我们的重遇干一个吧,也为你蒸蒸日上的农场事业。”
江淮碰杯:“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想做的事,哪有做不成的?这么多成员里,即使你不是我的老朋友,我也会看到你,求知若渴的眼神啊……不过有一点儿我不是很明,你们领导不是为你申请留队了吗?你那么喜欢部队,为什么没留队呢?”
“一条路走久了,也想换换别的赛道嘛,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霍欣桐调皮地笑:“陈主任邀我来讲课时,给了我一份学员基本信息,我和他聊了几句,他还说退伍那天,你泪洒训练场,哭湿了三条汗衫。”
“陈斯一张破嘴,什么都往外说,别总说我,说说你吧,看得出来,肯定过得好,就是怎么个好法?”
“就读书喽,除了读书,我也不会别的,读完本科读硕士,硕士读完还有博士,后来应聘到市农科院,实验室和政府有合作,除了常规工作,我和组里的小伙伴们会不定期做一些技术讲座。”
“造福我们小老百姓,功德无量。”
“过奖了,分内事。”
谈起个人情况,霍欣桐还单着,江淮有感而发:“暴殄天物,你身边精英分子那么多,就没瞧得上的?”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幸运,在想结婚的时候,遇到了个想娶的。”
“说反了,是遇到想娶的,才想结的婚,有句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现在这两件事没有非黑即白的性别分界线了,没有遇到想伴一生的,自己过好,认清自己,善待自己,比嫁娶好十万倍。”
十点半,苍蝇馆关门时间到。
霍欣桐就住在附近兰桂园小区,江淮送她回去,夜深已至,万家灯火已经熄灭,只有天幕上那盏圆润的银灯亮着,如水般洒满大地,风吹皱粼粼波光,两个颀长的身影也跟着流动。
曾几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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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么并肩而行,晚自习后,江淮无数次像个忠诚的骑士,从学校的仁寿街,走过两座石板桥,五个红绿灯,一条Z字巷道,送她到租住的小区,他以为的避风港湾。
那是她的家啊,谁能想到华美之下,千疮百孔呢。
“阿霍,你要多笑,不然额上的川字纹就更明显了。”
江淮有天送她到家时,颇为严肃道。
“还要抬头挺胸,得让世人看到你的卓越,该被仰视的人,一直是你。”
现在她做到了,她的学生,听众,都要仰视着她,才能汲取珍贵的知识。
她没有辜负他曾经的相送。
在兰桂园小区门口,霍欣桐停下脚步道:“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江淮欣然应允:“我以后会有很多问题请教,只要大教授不嫌。”
“你也别嫌我死板。”
以前他一百句,都换不来她一句。
江淮评道:“阿霍,你要是判官,一定是拔舌地狱的。”
那时都没嫌过不是吗?江淮摆着手:“快进去吧。”
话音刚落,一个驼背的男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回来了。”
那人说着话也不停,踽踽独行着,往小区里面走。
江淮应之不及:“在跟谁说话?那人你认识?不是吧,他是……”
霍欣桐笑了,又像哭了:“是,他是我继父。”
江淮竟认出来了,霍欣桐的继父邓强,可比女大十八变的霍欣桐好认多了,除了头发白了,背驼了,其他都没变,蒜头鼻子三角眼,嘴唇厚得像两根香肠,常蔫头耷脑,面似忠厚,沉默寡言……
这些老实人的标签,曾被江淮一脚踢爆,不过是见不得光的怯懦。
江淮骇然:“你们住一个小区?”
“是。”
“不会住在一栋房子里吧?”
回答他的又是霍欣桐那似笑欲哭的表情,对很多事见惯不惊的江淮,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妈的,这是为什么?
“他在里面被人打坏了,已经不能做那事了。”
“你三岁小孩吗?这么天真的话也说得出来!他这种有前科的人,只要没进棺材没断气,就不可能收心,你吃过苦头的,怎么忍得住不吐掉隔夜饭,还能跟他和平共处?”
“我妈肺癌晚期,没几个月了,她……很想他。”
人之将死,过往的好与歹都成了浮云,为那个伤害她的人打开家门,竟成了她尽孝道的唯一方式,她本不想刚见面就对江淮倒苦水,让不关此事的江淮去倾听一些鸡毛蒜皮,但碰到了,她躲避不了。
霍欣桐泪光闪闪:“江淮,有时候人生没有选项。”
“是没有选项,还是被你自动封堵了?如果是条绝路,也要走吗?在学海无涯的知识的海洋能登峰造极,在家庭生活里就走不出一条新的路?”
江淮憋回一肚子的话,只作一句叹息。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何至于此?”
18. 第十八章
和霍欣桐分开后,江淮回到了陈斯的住所,一套小三居。
他来S城不是偶住,想过住旅馆或租房,陈斯不让,来到他的地界,还能让江淮住外面?传出去还做不做人了?两房间都空着呢,随江淮挑,江淮便住了进来,也跟陈斯说好,如果哪天带女伴回来,提前跟他说,他神速挪窝。
陈斯摸摸头,那还是苏潋千里寻夫的可能性更大,等嫂子来了,他就去爸妈那住,让江淮尽其所长,江淮苦着脸笑,想都别想,苏潋不会来的。
江淮走进门时,陈斯游戏打得正酣,这是陈斯的解压神器,不二之选。
陈斯看到江淮,仓猝地打完一局:“跟霍老师见过面了?她对你要做的农场,有提建设性意见吗?”
江淮半瘫在沙发:“现在谈这个太空泛,届时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都走出去了,为何还要回来,自讨苦吃……”
陈斯放下手柄:“情深义厚啊,都替人愁上了,江老三,这里没别人,你说句实话,是不是莞莞类卿?”
“什么碗啊盆啊青啊绿啊的?说白话。”
“你就装吧,只要见过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苏潋类霍老师,笑容感染力都一脉相承,年纪在这儿放着,肯定苏潋在后嘛。”
“类屁类,深入骨髓的魂大相径庭,就像包子,里面的馅儿不同,外皮软软糯糯,阿霍是豆沙馅,苏潋是香辣馅。”
“类比不当,吃包子是为了吃馅儿,找女人呢,你没冲她的外在?”
“冲啊,但不是只有这些,缺一不可。”
“作为兄弟,奉告一句,别在苏潋面前提霍老师,女人心海底针,吃起飞醋,够你喝一壶的。”
江淮挑了陈斯一眼:“她不会。”
十五分钟前,他才又跟苏潋通了话,霍欣桐请他吃了饭,他想送份礼物回赠,但女人的喜好把不准,问了苏潋,她很踊跃地出谋划策,然后选了套陶瓷茶具。
陈斯敬佩状:“嫂子大度。”
“太大度了。”
隔壁陈斯鼾声如雷,江淮夜不能寐,和他的香辣包第三次通话,苏潋穿着淡蓝色的均码裙,用直板夹夹头发,微弯着腰,圆形衣领垂下去,内里春色隐隐约约,只是刚接通,就拿了件风衣披在了身上。
江淮坐起身,看着她把一头的小卷,拉成了飘逸的绢丝,靠卷发带来的成熟没了踪影,神似象牙塔的青涩女学生。
陈洁每次做头发,都是为了释放高压,苏潋会不会也一样?
“很累吗?”
“有一点。”
苏潋从不把话说满,她说的一点点,就是很多点了。
工作的事他插不上手,另辟蹊径:“想抱抱吗?只抱着,不做别的。”
苏潋声音很小,小到他不侧耳都听不到:“这么远的。”
“只要你想。”
苏潋摇摇头:“你忙你的,我挺得住。”
周一财务部例会,大家轮流上台,陈述工作报告。
苏潋还在和技术部爆肝做着模块,工作已经进尾声了,周末的时间全算进去,一个半月的时间,做了比平时一倍还要多的活,早上跟何布生汇报过了,现在上去,便言简意赅陈述了一遍。
岂料何布生对此很不满意,几乎暴跳如雷,不留情面地训斥她:“公司你爸开的?你老公是董事长,还是你有特权,和同事同步工作是纡尊降贵?”
活都做了,她还能在众目睽睽下偷奸耍滑吗?是有心无力,她最近满脑子表格,睡眠质量堪忧,身上大面积起荨麻疹,头还晕,看人都是重影。
好像不合时宜,可苏潋撑不住了:“何主任,我想请半天假……”
这个时候她还有脸请假,什么态度?何布生厌讥道:“你不用请假,辞职吧,趁早滚回去做你的家庭主妇!”
“我做不做家庭主妇,你说了不算,宏源又不是你的……”
“宏源是不是我的,都不该要劣质员工。”
苏潋头重脚轻,开始意识不清:“你又是什么好人……何扒皮……黑心资本家……心理变态……变态狂……”
同事们心里对苏潋竖起了大拇指,虎口拔牙,勇士啊。
何布生明眸暗沉:“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说了算是不算。”
演什么楚楚可怜?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身体娇弱就回去养,他最烦恃弱而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公司给他的辞退权限还没用过,就拿她开刀了。
何布生当即就要打报告。
陈洁看出情况有异,急切地问:“苏潋,你还好吗……”
苏潋是冷白皮,苍白得没有血色了,都没人注意到。
“嘭”的一声,她轰然栽倒。
何布生总算敏捷了一次,疾步跨出去,抱住了晕倒的苏潋,她的头才没撞击到钢制台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苏潋人生第一次坐上急救救护车,路上高烧到四十二度,唇边起满了黄色的水泡,还引起了高热惊厥和抽搐,一度没了呼吸,两名医护人员接力做了一小时的心肺复苏,才慢慢回了血,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过度劳累,低血糖,体位性低血压,随即就安排了输液。
输到晚上九点,苏潋意识回笼,对陪床的陈洁道:“别跟我爸说,也别跟公公婆婆说,老人家小题大做,没事都能找出事,他们要是问起,就说我找你玩呢,在你家住两天,也别和江淮说。”
“你这个不麻烦人禀性,要好好改改了,这个不说那个不说,要做孤胆英雄吗?以前有事单抗,是因为苏爸爸的身体和年纪力不从心,有所顾虑在所难免,但三舅舅家情况不同啊,他们夫妻年富力强,江淮更别说,一个顶八个,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陈洁用湿毛巾给她擦脸。
“而且你是他什么人啊?他老婆,就得让他知道让他疼,男人骨头轻,要多用用,付出的沉没成本越高,才会越爱越离不开你,没看生活里被辜负的傻女人,都是贤良淑德只会贡献不会索取的?你逞什么能呀,这是普通发烧?命悬一线,差点挂了?”
陈洁的爱情论调一箩筐,苏潋无力长篇大论地辩释:“这不是没挂嘛,你也走吧,回去赶快睡觉,不然明天上了班,该学我开会出丑了。”
“哪里丑?帅爆了,何布生被你骂得脸都绿了,喜提绰号何扒皮。”
她骂了何布生?怎么没印象了?苏潋欲哭无泪,别人酒壮熊人胆,她靠发晕糊涂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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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公司还能好吗?
陈洁还是被劝回去了,不是苏潋的话起的效,是林妍看到苏潋的住院信息找来的,这周她值夜班,多少能照顾到苏潋,下班后也不用愁,找个护工看护着就行,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苏潋已经过了危险期。
发烧昏头昏脑,苏潋睡得意外好,早饭吃的医院的营养餐,清淡到极点,没有油水,跟水煮的差不离,不过她口苦,吃什么都没味,能填饱肚子就行。
陈洁和几个同事趁午休出来看她,带了陈妈妈做的一保温桶的餐食,红枣银耳羹,牛骨汤,小黄鱼和花卷等,说都是林妍交代过的,要她多吃优质高蛋白,微量元素和维生素来增强体质。
陈洁还带了部门最新动态,苏潋病倒的事给了大家启发,有人在写联名信,要向高层告发何布生,性骚扰加职场霸凌,他完蛋了。
小胡则说刚看到何布生了,水果篮和郁金香就是他送的,苏潋应该在睡觉,他待了几分钟就走了。
陈洁怨气深重:“别以为送个破花就万事大吉,他跑不了的。”
苏潋没有陈洁那么“嫉恶如仇”,除了两人性格的差异,主要是客观原因,她身子虚得很,没有奋激的力气,陈洁和同事们走后,她接着睡,一直睡到天色转暗,朦朦胧胧间,好像梦见了江淮,抚摸着她的额,凉丝丝的触感,让苏潋发烫的脸得以纾解。
她止不住转着头,把脸埋于那只宽大的手中蹭了蹭:“不要走。”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苏潋听得清清楚楚,可梦里是没有声音的,她眯起眼,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江淮坐在病床前,正给她削苹果,削好切成小块,放进四四方方的保鲜盒内,再用小叉子叉起来,一块块喂给她,苹果又脆又甜,她吃了四五块,满口的余香。
江淮把保鲜盒放在桌上,拿出纸巾给她擦嘴:“我是不是要送你面锦旗,表扬你的高风亮节,为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特别大公无私,生死存亡时刻,还不肯惊扰家人?”
“陈洁和你说的?”
一个憨瓜就够愁人了,陈洁还跟着她傻,对他还报喜不报忧,江淮冷笑:“陈洁的脑子也不是每时都那么好。”
“你怎么会知道?”
“背景音。”
他们一般都是视频联系,苏潋忽然一改常态,用了电话,说话还有气无力,江淮静下心听了听,就发现了她的秘密。
“你血脂还好正常,如果也低,就是三低,乏力昏厥和意识浑浊是轻的,重的脑供血不足,会脑梗死,不是我吓唬你,是医生说的,你说你吧,有个三长两短,我打光棍是次要的,你让爸爸怎么过?”
他摇高病床,将枕头垫到她腰上。
“以前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娶妻娶妻做饭洗衣,话土是土了点,也早随着女性同胞们的强大而过时了,可夫妻一体同心互相扶持总是对的吧?不然还结什么婚,一个人过不是更逍遥?任何时候,你都不用去预想我的处境,替我做取舍,人都嫁我了,只要我享丈夫的权利,不尽义务吗?还是你想一直和我这么半生不熟下去,做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她的人他要,心也要。
19. 第十九章
苏潋住了两天院,退了烧,其他指标平复如旧,被江淮接回了镇上的家,周莲英听江淮一五一十地讲了她的病况,嘴撇到了耳后,这不是缺心眼嘛,公司离了她还不转了?将熬好的鸡汤盛给她,絮絮叨叨。
“哪是给我找儿媳妇啊,是找了个姑奶奶,糖没吃一个,还得端茶倒水。”
苏潋从茶几下面找出一包结余的喜糖:“妈,您吃。”
周莲英对进门的江淮说:“你老婆好得很呢,明天送去上班吧。”
江淮刚从大堂哥的池塘回来,入冬了,得拆网清塘,清掉池底的淤泥和杂草,以净化水质,他和江平去帮着弄了,来之前,他洗了三遍澡,确定身上的腥味全被洗净了,脸对脸都闻不出来,他才进了屋。
苏潋眉头紧蹙,痛苦难耐,自言自语着:“救命,吞不下。”
要说从苏潋这儿,江淮开了什么眼界,一位四肢健全吞咽顺滑的成年人,不会吞药丸和胶囊绝对算一个,他以为那是幼儿园孩子才会苦恼的事,开始还想是不是水喝的不够,嗓子太细摩擦力太大,等一碗水下肚,药丸还□□地黏在舌间,他就没强人所难了。
不会吃药,只能尽量让医生开颗粒状的药,开不了的,就将药丸碾碎,但这样一来,药的苦性无形中增加了几十倍,她每次吃药都似在受酷刑,长这么大,苏林海都是慈父形象,对她寥寥可数的几次体罚,都是因为她把药偷倒掉,或是偷藏在床底下。
现在苏林海鞭长莫及,苏潋故态复萌,可刚走向垃圾桶,又被江淮逮个正着。
江淮铁石心肠道:“喝了,不然我捏着鼻子灌。”
苏潋哑着嗓子狡辩:“我都好了,是药三分毒。”
江淮不容商量:“跟我说没用,听医生的。”
“但是真的好苦……”
“良药苦口。”
“你不用喝,才会这么说。”
苏潋龇目欲裂地咽下去,喝了整杯水,苦得吐舌,一个小动作,顺风吹火,轻易就拨动了江淮的心弦,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苏潋抱进怀里,吮她被药浸没的舌。
“我尝尝有多苦,嗯……还能再苦点儿。”
他蜗牛行步,细细碾磨着,咂摸她腔内的药味,在衣柜处吻了很久,苏潋还未痊愈的身体逐渐有些筋疲力尽,软趴趴地倒在他手臂上,江淮随之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那张还没睡够的席梦思床上,一起躺了过去。
苏潋慌了心神,这么亲密的接触,会擦枪走火的:“你答应过的。”
江淮耐着性子说:“苏潋,我书是没你读得多,但说过的话还不至于当放屁,只是夫妻欢好的事,能同于其他吗?我做了和尚,你也要做尼姑,我断子绝孙,你的后代也不要了?即使出尔反尔天打雷劈,我也得试一次,你先别拒我于千里之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都走多少个三日了,你总得让我进步吧,政府还劳动改造呢,你也改造改造我,中间不想了,随时能喊停。”
当他只学了种植术吗?别的术也学了,还阅览了很多范本,上一次这么刻苦,还是备战军校的时候,现在他要从纸上谈兵,过渡到躬行实践。
苏潋担心没机会开口:“你根本不会停。”
“你等会就知道了,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江淮无视她微弱的惊悸,手撑在她肩膀上方缓缓下滑,停在她胸口,将脸埋了下去,大手一勾,蒙住了头,在黑咕隆咚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目标,从时速百余公里的扫雷车,变身为一头拉磨的老驴,兢兢业业转圈打磨,打磨转圈,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慢慢悠悠,犹似和风细雨。
醒世恒言里讲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糙了三十年,移起来难度多大可想而知,但这时候的喜怒哀乐全在脸上,他不想看苏潋忍泪吞声,只想她发自内心的乐在其中,做愚公他也得移。
江淮全神贯注地耕耘着,鹅绒被外面却是另一幅光景。
苏潋像泡在了蒸腾的热水里,汗津津的,四肢百骸都游动着一股强电流,将她抛向云端又扔回谷底,高高低低的颠簸中,暗流涌动的快慰尽情蔓延,透来的朝晖刺进眼睛,白花花地裹住了她,她恍惚混淆了现实与梦境,一半天泻银河,霞蔚云蒸,一半是肌肤相亲的丈夫,触手可及的床榻。
被单逐渐被抓得皱巴巴几团,苏潋像一只受热的小虾米,弓起了腰,一声羞耻的娇喘声脱口而出,像受了蛊惑偷吃禁果被抓包,她满脸红透,央求江淮停下。
江淮春心飘荡,玩味地冲她笑:“新店开张,买一赠三,堂食还是外送?”
苏潋已经没气力说话了。
江淮顺服地终止了,绝不能让山九仞功亏一篑的事发生,他知道那道美妙的声音是什么,她并非憎恶,而是需要点儿时间。
这个时间比他想的要短得多。
凌晨五点半,不早不晚。
他睡意朦朦,胸口忽然被什么划过,痒痒的,一下,又一下……见周庄的烈度抵不过百爪挠心的撩拨,江淮醒了,一把钳住了始作俑者,苏潋辗转反侧睡觉无果,百无聊赖地在他胸肌上画着圈,自知理亏,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江淮将被子卷起,偏要看她面带羞怯:“睡不着?数羊。”
“数了也睡不着。”
“数得还不够。”
“数多少才够?”
“数到睡着。”
苏潋推了他一把,转过身去。
江淮掰过她的肩:“想让人做事,就不能嘴甜点?说你想要我,想得很……”
苏潋张了张嘴又闭上,她说不出调风弄月的话。
江淮投降了:“三分力,成交吗?”
苏潋的沉默即是默认,江淮在高速路上开起了老头乐。
老祖宗说,小别胜新婚,近三个月了,江淮终于品尝到了团聚的甜头,磨洋工也有磨洋工的好,慢工出细活,他难得在苏潋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喜意,在苏潋绷着的神经和身体缓缓展开时,他趁势而上,与她融为一体,用的仍是她喜欢的三分力,只是他兴致勃发,疏忽了低速行驶的时长。
事有不巧,章栋跑了上来,奶声奶气地砸门:“小舅妈快出来,我要跟小舅妈建城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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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太阳晒屁股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赵庆楠也有可取之处,她对家庭缺失的抱憾,总想让孩子们得到更多人的爱,从不阻挠孩子们和苏潋亲近。
苏潋欲遮还羞,推江淮下去:“孩子!”
江淮纹丝不动,这都不是箭在弦上,而是箭在半空了,还怎么停?
他想哄跌脚绊手的章栋走:“小栋乖,你先走,小舅妈稍后就去。”
章栋根本不听,继续砸:“不嘛不嘛,我就要和小舅妈一起。”
情急之下,江淮捂上苏潋的口,加速做完整套收尾动作,苏潋七零八碎,泪水涟涟,但事出有因,她没怪他,只禁了早上和他的胡闹。
章栋发现今天的舅舅凶巴巴的,一点儿都不慈爱。
连着过了个周六,苏潋周天要回市区,爸爸电话里对她问东问西,看不见她人,会胡思乱想,她得回家刷刷存在感,江淮留在了庆隆镇,和章亮为农场做铁丝墙,建水泥晾晒场,播种应季的荷兰豆和蚕豆等蔬菜,也要引进江淮早时看中的苍山黑山羊,和本地种羊杂交改良。
他忙里偷闲,从超市仓库搬了几箱子新进口的老年奶粉,让苏潋带给苏林海,苏潋只收了一箱,爸爸喝不了这么多?过期就报废。
回去前,苏潋把酒楼的账报给了周莲英,江平的账做得很详实,没什么问题。
婆婆自做起酱货手艺绝顶,做的都是抢手货,四神都求上门了,也就送了两小块,婆婆嘴不饶人,疼是真疼她,一下给了她两大包酱鸭和酱肉,是存货的一半了,但此等宝贝,苏潋却不想收,一则苏林海没法吃,嘴又馋,总不能她吃着,他看着,二则要她借花献佛,把婆婆吭哧吭哧做出的劳动果实转送他人,她才不要献呢。
“这还不简单?东西你拿回去,我忙好堂哥的事去看你们,你要实在不想要,我带给S城的朋友。”
S城的朋友?没有直说陈斯,那是还有别人了?都送过见面礼了,还送?
苏潋较劲:“想送自己去要,妈妈给的,就是我的。”
江淮迷惑,谁说不要的,他耳背了?
苏潋上车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我是替身吗?”
江淮一头的问号:“哈?”
“你的青梅竹马,那位霍小姐,我是她的替身吗?我能接受你不爱我,但我不接受做别人的影子……”
原以为江淮会说不是,或是抵赖几句都好,但他什么都没说。
苏潋不屈不挠:“你把我当没当别人?”
“真他娘的有趣……是又怎样?老子就好这口。”
江淮被惹恼,轻佻地笑了,刺得苏潋眼睛生痛。
“你承认了?反正我们感情不深,你也找到她了,不如好聚好散。”
“急什么?等哪天腻了,会散的。”
“江淮,你是个混蛋。”
两人不欢而散,苏潋是哭着回去的,江淮不胜其烦地说着“矫情”,回了农场,研究白耳黄鸡去了。
赵庆楠在二楼看到了这一幕,喜笑颜开:“好戏连台啦。”
20. 第二十章
苏潋大病初愈,笨重的身体终于轻巧了,但胸口还是沉,郁积着很重的气。
陈洁为她抱不平:“很气对不对?恶人没有恶报。”
联名信由于众人四分五裂的想法,还没开写就流产了,部门还是老样子,何布生还是尖酸刻薄,人人自危,噤若寒蝉,那一刻苏潋想,人是渺小的,她不过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莫说是晕了,就是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在这里求生的,倒下过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但她的郁闷不全在何布生,更因为江淮。
装得好啊,什么想了她六年,非她不娶,都是假的,更可气的是他的飞扬跋扈,吃准了她不能拿他怎么样,寡廉鲜耻地挑她,说送她个刚学的成语“相形见绌”,信誓旦旦地说最烦冷暴力,可自她从庆隆镇回来,一句慰问都没有。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苏潋黯然伤神,心情差到极点,小胡的抽泣声,让极点延长到无穷负。
自何布生统管财务部,男女比例大幅失调,苏潋和陈洁那届能一起进来,被张哥比作彗星来的那一夜,平行世界的何布生到此一游,虽是戏言,女性职场残酷性可见一斑。
到了胡清安这一届,已是硕果仅存的一个女生了,小胡领教过何布生威风凛凛的管理方针,总是小心翼翼,以防万一出纰漏被抓小辫子,还没熟的鸭子再飞了。
苏潋看小胡,像看以前逆来顺受的自己,不禁多了份疼爱,对其关怀备至,小胡对她也毕恭毕敬,虽然只差两岁,不称她姐,称她是师父。
她是师父,小胡就是徒弟,她得护犊子。
给了小胡一包手帕纸,她轻声问:“为什么哭呀?”
小胡泣不成声:“师父,我爷爷……没了。”
苏潋心一凉,小胡命太苦了,两岁多爸妈就离婚了,谁都不要她,跟着爷爷相依相伴,靠爷爷捡破烂谋生,一个孤苦伶仃的贫穷少女,没上过辅导班,没请过家教,能过关斩将,考进N市双一流大学,期间要吃多少苦,不言而喻。
数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要开花结果了,爷爷却倒下了,她才拿了一个月的工资,给爷爷买的羽绒服都没送出去……小胡该多伤心啊。
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但苏潋还是不想留小胡一人神伤,妈妈走的时候,爸爸总是陪在左右,她才没有哭天怆地:“小胡,节哀顺变啊,如果你愿意,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们做家人吧。”
“师父……”
“好好哭一哭吧,去送爷爷最后一程。”
小胡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找过主任了,马上元旦了,年底盘点……”
苏潋顿悟,实习生更没有人权了,财务部不成文规矩,他们不能请假,超出能力范围,她劝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胡的双眼哭成了桃子。
午后,苏潋从食堂出来,去了写字楼旁边的银行,取了一万元钱。
何布生看着苏潋放在他桌上的一摞钱:“我们好像没有经济往来。”
苏潋冷冷的:“你给的份子钱,我不要了。”
“是你婆家,还是你家,有这么还礼的风俗?”
“谈不上风俗,是怕忘了,忘了主任你给我的焦虑,远不止一点钱就能弥补,忘了我是出卖劳动力,不是卖自己,忘了我挨骂,是你想骂,不是我没合格工作,忘了为高薪和好的职业发展而变得优秀,不是为了不挨骂才成为你眼中的优秀,忘了我们在人格上平等,不堪忍受,可以说不。”
“中气十足,休养得很好嘛,但逻辑不通,漏洞百出,在职场,职位和效率永远不平等,做不到力争上游,就不该进我的部门。”
“那就能为了效率,为了成就你的卓绝,把人往绝境上逼吗?打工的千千万万,有人为人生理想,有人为一家温饱,有人愿奉献生命,有人只想安居乐业,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你扪心自问,真没有高低之分,还是你是后者,只为惰性找借口?”
苏潋翻起旧事:“如果你的惰性是指正常生活,那么悲哀的是你,整个部门只有一个何布生,普通人占了九成,如果逼一逼就能突飞猛进,你还能高高在上吗?我更不用自问,该问的是你……余岑称你性骚扰是无实证,但她的抑郁症是谁逼出来的,我们有目共睹。”
何布生被打了七寸,怒不可遏:“别跟我提那个女人,是她咎由自取!”
苏潋豁出去了,曾经唾面自干,别人只会肆无忌惮:“很多成绩忽然变好的学生,多是偶遇了亦师亦友的老师,效率不是只有精神虐待才出得来,不想有第二个余岑出现,你自省吧……不然只是个有才无德的小人。”
何布生没在听,依然陷在余岑带给他的沉痛中不可自拔。
他咬牙切齿道:“滚出去!”
苏潋发现做刺头一点儿都不轻松,讲完了想讲的话,做完了想做的事,没有通体舒畅,只有“完了,该何去何从”的盲然,何布生的一声滚,高到振聋发聩,每个人都听见了,像悬在头顶的剑,谁站错队,谁就会被秋后算账,昔日和她热络的几个同事,都没迎接她的眼神。
只有陈洁和小胡,跟她一起到了天台。
陈洁自叹弗如:“酷毙了。”
一点儿不酷,都愁死了,她资质没有出类拔萃,至多是庸中佼佼,宏源是能选择的最好的了,等被开除了,就是为一时冲动付出的代价。
小胡怯怯道:“师父,你是为我吗?”
苏潋莞然而笑:“我跟他有宿怨。”
陈洁务实,让她骑驴找马:“N市一建在招财务,你要投投简历吗?”
苏潋不给小胡联想的空间:“结了婚还没休呢,我要休得饱饱的,再去找新工作。”
“那也行,你的蜜月都没过,跟江淮去S城好了呀。”
“再看看吧。”
那里有他魂牵梦绕的人,她不会去自取其辱。
苏潋安于现状,也对脱开舒适区而慌张,工资卡的数字不增反减,她会寝食难安,在公司不能摸鱼,下了班她就心如火焚地修了修简历,找起了应聘单位,有在大公司工作的经历,跳槽相对容易,背调就难说了,如果何布生从中作梗,她八九不离十会被封杀,有名有姓的公司就难找了。
浮想联翩着,手机和弦响了一分多钟,她才拿起接听,“喂”字刚出口,就传来了陈洁心慌意乱的声音:“苏苏,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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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我好心办坏事,想江淮多体谅你,却让他知道了何布生对你态度恶劣,间接导致你生病住院的事,他去找何布生了,现在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他横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何布生不死也残了……致人伤残,会坐牢的吧?
苏潋一个头两个大:“他几时走的?”
“至少半个小时了。”
“何布生家住址你知道吗?”
“不知道……哦,找张哥!张哥几天前给他发过快件。”
苏潋问过张哥,穿上呢子大衣出了门,她要去拦住江淮,管他看不看手机,先发信息轰炸。
“少给我寻事生非,马上回家!”
“何布生那种洗垢求瘢的人,是不会忍受身上有污点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受了侮辱会十倍八倍讨回来,你的农场还做不做了?准备打一辈子官司?”
“江淮,你如果去踩缝纫机,别想我为你守节。”
“你乖,回家好不好?”
四季公馆,高级住宅区。
何布生在电梯口看到了横眉冷目的江淮,不友好地朝自己扫量过来,心里某根弦被拉紧,惊险雷达立时预警,一场较量一触即发,他必败无疑,因为江淮的步伐,眼神和体态,甚或是眉角一些微小的疤痕,无一不在证明,这是常年训练有素的练家子,身后是火灾声光报警器,按一下就能把保安引上来,可是他刚要往后退,就见江淮疾速抬腿横插,将他原路逼回,速度快得宛如离弦的箭。
江淮神色晦暗不明:“何先生,半夜三更的,就别扰民了吧。”
何布生握了握拳,好整以暇:“你认识我?到底是谁?我们很熟吗?”
“不熟,有个共同的熟人,苏潋是我太太,你也可以叫我江淮,进去喝一杯?”
“你是江淮还是湖淮,都和我无关,我没有和陌生人喝东西的癖好。”
“那有哪种癖好?不把人当人算么?”
“呵,为老婆出气来了?她没断奶,还是未成年?”
“她多大暂放一旁,你这是承认她受了气?”
这种主观臆断的事,何布生不置一词,全凭他们怎么看,但江淮跟踪他铁证如山:“不然你会阴魂不散跟上门?”
江淮扯出玩世不恭的笑:“我在前,你在后,说我跟踪你是无稽之谈,跟踪这种不入流的事,我不做的,能找到你家,是基于网页上你公开的地址信息,何先生,人站得越高,就越得低调,开门吧,我们进去谈。”
“你想干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漏什么?我又没违法乱纪,还是你潜意识觉得,最近的所作所为值得一顿毒打?你们公司的事,我不了解不做评价,但我了解苏潋,你要感谢她捡回一条命,否则我们之间就没有这场谈话了,你就是条九命猫,我也一条条拔了。”
“她嫁人后乖悖违戾,根源在此啊。”
“阿猫阿狗被踩了,都会反咬一口呢,你想要一个大活人服服帖帖不能有半句怨言,异想天开了吧?就是绝对服从也得出个大价钱,还要人肯卖,何况有些人还是无价之宝,不才,本人带过人,有过一些团战小心得,今天来贵处坐坐,和何先生探讨探讨,我是礼是兵,全看何先生的待客之道。”
21. 第二十一章
苏潋说通保安,借了电梯卡乘上来,敲开了何布生的家门。
开门的是江淮,正揎拳捋袖:“你来干嘛?”
苏潋看到他掌指关节上的血痕,脸色大变,脑袋嗡的一声炸开,磕磕巴巴道:“你怎么那么粗莽,军队没教你文明素质吗?”
江淮被触碰了逆鳞,没绽开的笑隐匿起来:“说我就说我,少拿部队说事。”
苏潋把江淮推到一边,急慌慌往里走,如果何布生被江淮打坏了,她得全力以赴救人,才能为江淮争取宽大处理,可进去看到何布生,她胆都破了。
何布生鼻青脸肿,满头大汗地席地而坐,拳头紧握,指节泛白,白得瘆人。
她蹲过去,颤声问何布生:“何主任,要送你去医院吗?”
江淮抢话:“皮外伤,去什么医院?医疗资源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苏潋下了命令:“江淮你住口!”
何布生却道:“他说得对,皮外伤,死不了。”
任何布生的伤发展下去才是蠢到家了,她不能让何布生被江淮架在火上烤,退而求其次,哄着何布生说:“不去医院抹点药也行啊,家里有医疗用品吗?你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这花脸盘子,明天上班会比国宝还吸睛……”
何布生看工作比命都重要,终于缓缓道:“储物柜中间一层,有急救包。”
苏潋起身去拿,江淮又一次抢在前面,把急救包攥在了手里:“我来。”
江淮是当之无愧的顶尖老兵,做起快速消肿手到擒来,清掉血迹,涂了碘伏,从冰箱拿了瓶冷藏饮料,包上薄毛巾,给何布生冷敷,并告诉何布生,十五二十分钟就可,能促进肿胀消退,四十八小时后,用热毛巾或热水袋热敷,能加快局部血液循环,这一步可做可不做,因为他有分寸,根本没伤何布生那么重。
苏潋还是安不下心,对何布生道:“何主任,我明天就写辞职信,不要赔偿金,今晚的事能不能算了?”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何先生怎么会为这点伤就给你穿小鞋?多下作啊,他不会的。”
江淮拍上何布生的肩道。
“是吧,何先生?”
苏潋拿开江淮的手:“你去外面,我和何主任单独谈谈。”
江淮稳如泰山:“如果因我而谈,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你别胡搅蛮缠!”
“你别蛮不讲理!”
何布生扯了扯嘴角,下了逐客令:“你们俩请离开我家,即刻!”
两人急速闪离,进了车仍是吵,苏潋说江淮掉以轻心,没看透事情的严峻性,如果他一着不慎留了案底,以后在庆隆镇很难再有立足之地,不管超市还是农场的生意都会举步维艰,找政府部门做客户走交易更是天方夜谭,打拼数年,付诸东流。
江淮驳斥苏潋有失偏颇,看他是个行事鲁莽纯度一百的草包,而事实是他和何布生做了君子协定,以拳击为桥梁互动,何布生胜负欲高,不赢不收场,他迫于无奈才还了一拳。
“就一拳,多一下我是他孙子,绝不掺假。”
苏潋怪惑:“互动为什么一定要打拳?”
“拳击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运动,得让他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人是有上限的,如果他的目标是做国内第一的财务总监,即使把你们都折磨死,也是猴子捞月背道而驰,要做出改变的是他自己,别做鸡头,去凤凰窝里比试去,不然岂非空负一身横溢的才华?但如果想打造优秀的财务团队,下面的人是做鬣狗还是野犬,就看他怎么用了,道理很简单,员工努力最大化,业绩却没有随之质变,一定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越往上走,经受考验的往往不是员工,而是领头的。”
“什么鬣狗和野犬?”
江淮笼统说道:“在非洲草原上,这两种动物虽不能和食物链最顶端的非洲雄狮媲美,但也是一顶一的捕食者,都是强者自然就有竞争,论速度,鬣狗的时速要比犬科快,单兵作战完胜,但若论团队战,还得是野犬,而我们家的苏小姐呢,是一条会哭但绝对坚贞的小野狗,时间会给出证明,这种质素的人多难能可贵,就看何布生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除去无脑吹嘘她的成分,是有几分道理,但苏潋对产生的效果半信半疑,何布生不是陈斯,不是江淮任何浴血奋战过的战友,一个凡人精神土崩瓦解了,就会反复,会走极端,会以怨报德,江淮则说她疑心生暗鬼,被压迫太久的应激,何布生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就没她想的那么弱。
吵归吵,争归争,两人的别扭都在不知不觉间风流云散了,说他有勇无谋也好,说她胆小怕事也好,出发点都是为了对方,他们心里是有彼此的。
一个被窝偎依时,江淮求和:“傻不傻,我真想找,会这么多年不联系?”
苏潋赌着气,不哼声。
江淮头一低,咬她的肩。
苏潋痛呼:“你对人没意思,怎么说那样的话?”
“我气糊涂了,我老婆用着高八度的音量说,能接受我不爱她……我们都不爱了,这婚姻成什么了?”
她爱不爱的,他心如明镜,谁说都行,可她满不在乎地说出口,他忍不了。
江淮勾住她的下颚:“苏潋,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苏潋搜肠刮肚,没找出合理解释,启用了永远的必杀技,真诚认错:“是我错了。”
语气很淡,没有感情色彩的淡,却比撒娇还惹人怜爱,江淮再想她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下午为了同事鼓足勇气大逆不道,晚上为了他又去逆效顺,思绪几经洗涤,一定身心俱疲,更心有不忍。
他亲亲她绵软的唇:“以后别再说那样的话。”
昨日的大起大落,也没让苏潋学会从容自如,走进公司大门时,都是提心吊胆的,然后手打了一封离职信,忐忑地去找何布生。
“主任没来,休年假了。”
小助理一脸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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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开天辟地啊,还以为主任服气餐霞,不食人间烟火呢。”
也许是在疗伤?回到座位前,她给何布生改发邮件,附件还是那封信,正文写明,不哭不闹自动请辞,唯一的条件是何布生能放弃追责江淮,如果何布生抓着不放,她会死磕到底,有威迫的意思,但对何布生,只能如此。
发完邮件,她打开了利润分配表,得在其位谋其职嘛。
小助理跟来,细声道:“苏潋,你能不能帮大家订咖啡,小胡请假回家了,她的工作全部交给你做,何主任特批的,我刚忘记和你说了……你是不是得罪主任了?实习生的活也要你做?”
苏潋翻着手机,看到了上百条系统信息里,小胡发的不起眼的那条:“师父,主任准我假了,让我全心办爷爷的葬礼,不用想着工作,会找清闲的同事做。”
被动“清闲”,她没动怒,还喜形于色,开心地问小助理:“亲,你喝什么?”
小助理哀怜状,苏潋精神都不正常了。
直至下班,苏潋也没收到何布生的回信,辞职的事就这么搁置了。
江淮没立即返家,他们各自奔忙,新婚不像新婚,倒像老夫老妻,可老夫妻也有很多共同回忆,他却连看电影逛公园这种平淡无奇的小事,都没和她做过。
说干就干,今晚就去接她下班,然后去影院。
苏潋坐上车,在小程序里找影片:“近期没有战争片呢,看动作港片?”
江淮爱看这类的,家里有他收藏的古早碟片,不是打仗的,就是打斗的。
一个人看可以随心所欲,跟老婆一起,当然要选有情爱氛围感的,江淮驳回:“看什么打打杀杀啊,看爱情片。”
苏潋去翻新上映的新片:“爱情片很少。”
江淮指着一部台湾小清新电影:“就它了。”
苏潋查看网上的评论:“是个悲剧。”
“悲剧好啊,适度哭哭,能体释放肾上腺素,增加免疫力。”
没多少人想用哭来提高免疫力,二百多座的影厅内,只坐了不到十个人,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各处,苏潋下班晚,他们选的九点场的,影片结束将近二十三点,加之电影口碑实在一般,有过半人中途就陆续离场了。
后来就剩他们和一对大学生,少年们坐在后排靠门廊的情侣座,影片里男女主缠绵悱恻时,底下烈火烧身地激吻,唾液交换的哼唧声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电影,江淮如坐针毡,电影难看就算了,还有人煽风点火。
借着幽暗的光线,他的目光从屏幕转向苏潋,她入戏正深,眼泪汪汪,嘴角蠕动,仔细听,还有轻微的低泣声。
他的非分之想顿时化为乌有,蹩脚劝慰:“都是假的。”
江淮追悔莫及,选片不当的连锁反应让他猝不及防,苏潋情绪很低落,从出影院低到睡觉,他早将电影抛之脑后,摩拳擦掌着想大解相思之苦。
她却面无表情道:“江淮,我恨你。”
22. 第二十二章
都对他上升到恨了,肯定不是看了部悲情电影这么简单,不是借题发挥,必是触景生情,世事难料,江淮打死都料不到,会二刷一部恶评如潮的电影,一部集失忆,绝症,替身梗于一体,撒狗血像是不要钱的烂片。
等等……替身?这是引起苏潋心绪波动的敏感词?
电影里被当成女主替身的是女二,和女主由同一演员扮演,看着男女主海盟山誓忠贞不移,她神情落寞地问男主,她的十年是什么?男主答不上来,憋半天劲,说尽力过,败给了心。
“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成为你尽力的试验品?”
这是故事结尾,女二决然远赴异国他乡前的台词。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相较于视听技术营造的戏剧效果,江淮此前的辩白一触即溃,他能给出一千个论据,来论证只想要苏潋,但他掩盖不了最基本的事实,苏潋和霍欣桐如出一辙的长相……这是扎在苏潋心里的一根刺,只要碰了,就疼到无以复加。
走出影厅,江淮拨了个久违号码:“老贺,叙叙旧?”
青源茶舍。
地处N市母亲河柳江西岸,后面是林木繁茂的四青山,依山傍水,如诗如画,装修也考究,有仙气飘飘的假山,古色古香的藤椅,精雕细琢的云纹桌……这样的地方,茶价自然不很亲民,一泡茶几千上万不等。
苏潋点了中档的,一壶六千,比割肉都疼,很没出息地换算着六千块能做多少事,惊讶江淮要请的客人究竟是哪路高人,合作商?说得上话的政府要员?对他有提携之恩的领导?不然不会选这里,他很少喝茶,饮料也不喝,只喝白开水。
喝着能抵掉大半个月工资的茶,苏潋给江淮发消息:“你还有多久?”
今天冬季农博会展览,江淮自然不会错过,就没和她同路过来。
江淮消息回得很快:“堵车,你们先聊。”
“我都不知道你请的是谁,一头雾水,跟人聊什么呀?”
“那就听她聊。”
苏潋语塞,到底是谁的客人啊?大周末的,她为什么不在家睡觉,或是跟着陈洁去做头发,而是跑来听别人胡吹海侃?
“你就是江淮的现任老婆苏潋?”
苏潋正神游,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女人闪了进来,圆润丰满,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熟女魅力。
这话怪怪的,江淮还有前任老婆?苏潋欠身:“您是江淮的朋友?”
“贺道言。”
苏潋暗叹,好特别的名字,然后又想起爸爸热爱苏联文化,就塞了个同名给她,妈妈觉得女孩叫苏联过于阳刚了,上户口时改成了“潋”,出自一首宋诗。
“银汉迢迢清未了,金波潋潋净无尘”。
苏潋两字属风花雪月,贺道言这名有雅正之风,但非人如其名,还有些割裂,人很闪,闪瞎苏潋眼睛的闪,一身的名牌,名包名表名鞋名衣,还有脖子上的金项链,左手食指上的大克拉钻石戒指,每个都是财大气粗的富婆明证。
“贺小姐请坐,您要喝什么茶?”
“红茶口感还称意吗?不称意我让他们换。”
两人异口同声。
苏潋尬住:“您的店啊?”
“江淮想约到外面,我给推了,哪有自己的地盘惬意啊,你也别拘礼,想喝什么,吃什么,随便点,我包圆。”
贺道言将大衣放在藤椅上,招来服务员,叫了一桌的菜和各式点心。
社畜听不得“我买单,我包了”这种话,苏潋速即就想和人义结金兰。
但还有江淮呢,她不能失了他的面:“还是我们请。”
“这点钱吃不穷我,想请以后可以多请,只要江淮乐意,他跟你说了吗?我是他前女友,我们好了五年,他的十九岁到二十四岁,都是我的,既然来了,听听我俩的故事?”
贺道言口若悬河,语速极快,像汩汩流泻的溪水。
“我大一暑假跟同学去黑龙潭玩漂流遇险,卷入野生瀑布前,被人冒死拖了上来,那年我十八,他十九,像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吧?不过我们没看对眼,我刚逃出生天就被他骂成了孙子,说我私自走进尚未被开发的山区,简直作死,哇,我一个万千宠爱的贺家掌上明珠,哪受过这种憋屈,一输液瓶就砸破他的头……年少轻狂啊,这么对救命恩人,可他太恼人了,竟说我胸小无脑,说我什么都行,说胸小我不认,我只是发育晚……”
“打完我就想跑,可他倒栽葱头先着地,我以为闹出人命,都吓尿裤子了,后来才知道,他休病假,烧到快四十度,还帮着镇中学巡山勘察拉练路线呢,被我的事一搅混,就不行了……再后来我就留下来还债了,还是吵,不过我俩在一起,就没有不吵的时候,吵着吵着竟吵出感情了……有个词叫相爱相杀,就是说我们的……”
“跟军人谈,得耐得住寂寞,一年见不了几次司空见惯,可我那时候小啊,积了很多怨愤,不见面是不见面,见了面就朝他喧泄,把自己作成了怨妇,感情时好时坏,我爸看不得我为他牵肠挂肚,做了件蠢事,花钱买通关系,给他施压,想让他提前转业,江淮查出来了……”
“他底线被践踏,眼里不揉沙子,跟我爸水火不容,还想倒追我爸的罪责,因为我挡着,没能奏效,但我们却完了,我爸是犯错了,可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男人这么爱我了,要我在父亲和男人之间选,我选我爸……”
“人是对的,遇到的时间不对,如果是现在……哈哈,他有你了……”
一支淡雅的檀香燃尽时,苏潋听了个很长的故事,一些疑讶被揭了谜底,贺道言给她熟谙的感觉缘之何处?都说男人找配偶,会趋向找一个和母亲相像的,她的举止神态,一颦一笑,活脱脱年轻版的周莲英啊,同时被揭的,还有苏潋执迷不悟的底,江淮的前任和她,个性和容貌都霄壤之别,完全两个型。
她起身告辞,江淮姗姗来迟,从门口过来牵她的手:“飘雪了,看夜景吗?”
门内的贺道言开骂:“江淮你个王八蛋,撒狗粮也不看场合,老娘刚离婚……几百年不联络,一诈尸就让我给你哄老婆,我她妈欠你的?”
江淮似笑非笑:“追你的能绕柳江几大圈,你离婚等于解放。”
“以后来喝茶,我要收费的。”
“这次的钱,我转你们收银了。”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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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跟她分手时,他还是个穷光蛋,杂七杂八的津贴补贴工资加起来,才十几万,一把给了贺道言,其实都不够她买件衣服的,她以为他念旧情,想她记他的好,后知后觉才明白,是跟她划清界限,他不想欠她。
缘分尽了,就再不回头了。
如墨的天穹像天女散花,肆意挥洒着第一场雪,大地白茫茫一片。
停车场距茶社有段距离,江淮和苏潋手牵手,在飞雪中不疾不徐地前行,走过之后,印出两串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脚印。
江淮拂去苏潋肩上的雪,将她冷冰冰的手塞入袖中:“信了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苏潋还有未解之谜:“你刚见到我,就说念念不忘,是因为霍欣桐吗?”
“我对你一见如故,一部分是你的个人特质,一部分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是因为阿霍,也或许不是,跟很多人一样,时过境迁,记事不记人,已经想不起同学的具体样貌了,不过我倒是因为你,拼凑出了阿霍的旧颜,才能跟她相认,你说谁在前,谁在后?”
不重要了,这不就是他良苦用心找来贺道言的用意吗?
“还有件事,我和老贺是谈了,但没发展到实质关系。”
贺道言嘴上功夫了得,做事却很慎重,他心系部队生活,没有明确的未来,不能轻率就要了别人。
有也没关系,苏潋保守,和家庭环境密不可分,她输不起,但理解未婚同居,抑或先买票后上车的情侣们,发现不对盘能及时止损,未尝不是对自己的负责。
江淮实事求是:“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苏潋抽出手,在旁边的绿化带上裹起了雪,换了新话题:“打雪仗,敢吗?”
江淮听不了有示威意味的话,打啊敢啊,是刻在DNA里的炮捻子,一点就着。
五分钟后,苏潋坐在地上,梨花带雨,她三次被江淮拿着比她脑袋还大的雪球,分别砸中后背,小腿,最后一下是脸,她被砸麻木了,眼神空洞地喃喃,她不是敌人。
雪球击中她后能散开,说明他是留着劲的,不然她哭都哭不出来,只是那些碎落的雪,从她的领口浸入,江淮虑恐她浑身湿透,受凉染病,即时带她进到车里,暖气打足,她要清衣服里的雪。
苏潋思考半秒:“我去后座吧。”
她脱掉了咖啡色的大衣和米色的羊毛衫,只剩一件白色的打底,薄纱般裹着玲珑的身材,她轻掀着衣服,将潜藏的雪抖落,一掀一合间,平滑的小腹时隐时现,胸衣里也有,手从后腰探进去,将扣子解了,胸衣脱落的瞬时,打底衣鼓出两个凸包,江淮呼吸都要急停了。
苏潋抹不开脸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去了后座,却不知井井有条清着雪的一举一动,全投进了后视镜,那里比副驾驶视野更开阔,江淮已经竭尽所能不去看了,偶尔惊鸿一瞥,血脉偾张。
江淮用了最快的车速,将苏潋拉回了家。
什么是天时地利人和?是江淮想和老婆做点羞羞的事,皓月当空,月色撩人不忍眠,是摆满水仙花的苏屋,散逸着清醇宜人的香,是苏林海碰巧外出,去看望身体欠佳的老姐姐,是苏潋难得一见的回吻。
23. 第二十三章
苏潋对江淮,是有些内疚的。
赵庆楠的话半真半假,摆出的照片先入为主,她才烦扰这么久,如果能早一天看到贺道言的照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可她高估了自己,以为顶个嘴让赵庆楠哑口无言就是赢了,殊不知早被看穿,不过一只色厉内荏的小白兔,她低估了赵庆楠,无爱的原生家庭给了其磨难,也给了夹缝求生的智慧,在拿捏人心上,赵庆楠远居她之上
江淮满腔热情来陪她,她不但撅了回去,还闹得他食不甘味,本就没几天的赋闲,乘兴而来,败兴而返,虽有赵庆楠的推波助澜,她的自作聪明是主责。
她刚洗了澡,肌肤晶莹剔透,恰似出水芙蓉,芬芳鲜甜,江淮按纳不下,水没干透就将她按到了洗手台,舔抵着清莹的水滴,她因为抱愧,堪堪地迎合,愈是她这么内敛矝持的,稍稍外露,就能诱发别样的性感。
江淮欲罢不能,尤其捕捉到她眼里的一丝热望,摁着她腰身的手劲忽然加大,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凌空抱起,面对面地跨坐在了他身上,跟江淮鼻尖相触,像一对交颈厮磨的天鹅。
他看得见她白得发光的美肌,腻泽得像没有毛孔,眼睛亮晶晶的,宛然晨曦青草叶上的露珠,她也是头一次这么看江淮,他就是黑了点,骨相优越,英俊的脸无可挑剔。
这种时刻苏潋不喜光,江淮进屋就把灯光了,窗帘遮光性好,月华桂影都被挡在在外面,黑黢黢一团,四下静寂,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此起彼伏,江淮抱着苏潋去了书桌,在上面垫了层软料毛毯,还是那样和她面向跨坐:“明天上午有安排吗?”
为什么单单问上午?苏潋没细想,很严谨地答:“上午没有,中午去看蓉姐和孩子,十二点前到,一起吃中饭,你一起去吗?”
“我约了粮油集团的领导。”
“那你还问……”
“上午补个觉吧。”
苏潋怔怔着,还在想他话里的含义,江淮已经驾轻就熟攫住她的下唇,大开大合地攻了进来,没了床板的支撑,她为了不往后倒,只好抱紧江淮,紧得江淮微微一颤,力度不觉提了上去,三分加到五分,再到七分……进而到了八分力,苏潋奇痛难忍,像是上千只蚂蚁在骨内啃噬。
她受不住,喉咙里发着呜噜呜噜的声音,然后咬上江淮的肩膀。
江淮暂息片刻,低头看着身下的人:“苏潋,你真美。”
后半程,他托抱着苏潋离开了桌面,站在窗外照来的一孔月光下,上下沉浮,她屏气慑息,魂都飞了,恍若一叶扁舟,掉进了惊涛骇浪的漩涡,飘来荡去随波逐流,又被他牵引着,永不沉落。
满室的旖旎淡去时,拂晓的曙光漏过深紫色的窗帘透射进来。
苏潋一觉就睡到了日高三丈,江淮已经没了影,她一骨碌爬起来抓过手机,上面的时钟显示是十点三十五分,去蓉姐家至少一小时,她只有二十五分钟的梳洗时间,得快马加鞭了。
江淮趁等客人的间隙,给她来了电话,问她糯米烧麦硬不硬,薏米南瓜粥甜不甜,苏潋才知道他做了早点,往牙刷上涂着牙膏道:“刚起床,来不及吃了。”
“总不吃早餐伤胃的,多少吃几口。”
“好,还有事吗?我赶时间。”
“苏潋,把指甲剪短。”
苏潋扬起手,指甲整齐平短,像被清水冲洗过的小贝壳,再短只能磨薄了。
她紧赶慢赶,到蓉姐家时,还是迟了一刻钟,但没人在意微不足道的事,蓉姐正闹脾气,打翻了月嫂做好的丰盛午餐,还把自己关了起来,女儿都不肯见。
蓉姐的老公愁眉苦脸,向苏潋诉苦:“她生完孩子像变了个人,神经兮兮无理取闹。”
月嫂也说:“母乳喂养对婴儿好处多多,这是当妈的该做的,阿蓉现在就想给孩子断了,多狠的心啊。”
蓉姐老公叹道:“都是网上那些耸人听闻的言论害的。”
苏潋作难,她对孕育的事一物不知,鹦鹉学舌都学不来,学得来也不学,她不能虚头巴脑地对蓉姐。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看产后的蓉姐,月子里就来过,蓉姐为女儿的到来心花怒放,也说女儿是甜蜜的负担,要靠妈妈的诚惶诚恐和不尽血泪来浇灌,才能茁壮成长,很少有新妈妈这么看待亲子关系的,对此,蓉姐总结,她是爱孩子的,但没爱到想完全献出自己。
苏潋似懂非懂,而等看到今天的蓉姐,忽然就懂了,上次来是夜里,看得不甚分明,现在是晌午,光线很强,蓉姐压抑良多,把她当疏解口,给她看大把大把往下掉的头发,爬满脸的色斑,不惜坦胸露乳,展露走样的肚腩,剖腹的长疤,花蛇般的妊娠纹,被孩子咬出血的□□……
蓉姐只是想断个奶,却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罪人,好像只有小的是人,她是个生育工具,老公是爱她的,仍对她理解无能,性别是天然的沟壑,苏潋看得胆战心惊,神经揪成了一坨。
生了孩子,就一定要献祭母亲吗?
江淮隔三差五会来市区,约见一些供应商和客户群,见完会回菁华苑,和苏潋聚一聚,趁空换掉了她的旧床,买了定做的实木床。
苏潋练完一卷税法真题,对亲测着实木床稳定性的江淮道:“我想换房子了,换个大的。”
江淮很支持:“好啊,我明天让妈转钱给你。”
“别,你给过了。”
“那些哪够,面积加了,钱也得加。”
“我家里这套卖了还能折现。”
“你们家这房子都多少年了,你长大的地方,有很多你们三口之家的回忆,爸有感情的,给他留着吧……”
“全用你的钱,我觉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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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我人都是你的,钱能比人重要?对了,近几日我没办法陪你看房。”
“我和小胡会看的,我跟你提过她吗?她爷爷走了,我想她以后住家里,能有个照应,这也是我想换房子的原因,你看行吗?”
江淮把苏潋拉入怀,啄了口日思夜想的唇:“我老婆宅心仁厚,我不拖后腿,一个要求,买套复式的。”
他们都放不下各自的工作,三五年内分居是必然的,不是她回,就是他来,多个家庭成员多个亲人是好事,但考虑到小夫妻的需求,有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就显得极其重要了。
苏潋自然不会反对:“那就买复式的。”
换了床,两人又日渐合拍,亲密起来如白驹过隙,江淮的精神还满格呢,已经是午夜了,天亮后又得走了,他缠缠绵绵不舍罢休,苏潋不想扫他的兴,只催他快点。
江淮正在起劲的当,成功理解错了苏潋的意思,不觉多提了分力。
苏潋差点咬破了唇,不是那样,是想他早点结束,不然一天都是浑浑噩噩的。
江淮抓紧时间吻了遍她温润光滑的脸蛋,手伸进小盒子,却抓了个空。
为防止苏潋推拒,他先发制人,坦陈道:“我弄外面。”
“你等一下。”
苏潋下了床,从床头柜的最下层翻出那盒拆了封的避孕药,所幸还有一粒,避孕药是椭圆状的,个头有江淮的大拇指指甲那么大,嵌在银白的锡纸内。
“可以了。”
“你吃避孕药?”
苏潋吃药总是叫苦连天,不知怎么吃下这么大药片的,电光火石间,江淮炎炎欲焚一下被浇灭,一把夺过苏潋手里的药,柔光忽然凌厉而起。
“明知我做了避孕措施,你还一直吃药?”
“我查过,即使戴了,如果某个环节有疏漏,还是会怀的,吃药是双保险。”
“狗屁的双保险?药就不能失效,不能有质量问题?你这么会查,查过避孕药吃多了,会导致不孕不育吗?”
“我不会一直吃。”
“我们才有过多少次?吃了这么多,还不是一直吃?你吃药不如我去结扎,一了百了。”
“你能不要一说就炸吗?我不想怀不可以?”
“你只是不想怀吗?你是宁愿伤害身体,来换取那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能告诉我,怀了生了又怎么样?会世界末日吗?会吗?!”
江淮一声嘶吼,苏潋惊得抖了一下:“你小点声行不行?会吵醒爸爸。”
“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想过有一天会和我生孩子?你不如说实话,究竟是不想生孩子,还是不想我做你孩子的父亲?”
江淮后半夜匆急地走了,看在苏父的面子上,没有特别狠的摔门而去,只留给苏潋一个决绝的背影。
24. 第二十四章
苏潋一样寝不安席,等上班做审计材料时,恹恹欲睡。
陈洁敲敲隔板道:“打起精神,何扒皮来了。”
苏潋仰头,正对上何布生炯炯的目光,他的伤已经好了,还是庸人勿扰的神态,就地把大家召集起来,开起了元旦动员会,新旧年交替,年度审计,各种盘点,银行对账以及预算制定等汹汹来袭,是财务人忙到飞起的月份,大家都已习以为常,死气沉沉地接受着领导的铺排和奴役。
“等打完这仗,一月底全部门去星河谷团建,两日游。”
末了,何布生补了句,像平地一声雷,炸得大家如做了场虚幻的梦。
星河谷?国家5A级景区?最出名的是源自于两千米的湿地深处的纯天然温泉,和只能渡船才能到达的度假酒店,每间客房都被鲜花围绕,恍如洞天福地,景美价更美,人均三千以上。
其他人还将信将疑时,有个不怕死的男实习生问:“自费还是公费,能带家属吗?女朋友?”
张哥摇着头:“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种。”
但何布生又扔出了第二道雷:“不自费,也不公费,男女朋友限一人,直系亲属不限。”
小胡接腔:“没有男女朋友的,闺蜜能带吗?”
何布生眼睛都不抬一下:“能。”
“那我带上好兄弟!”
“何主任威武!”
在众人的沸腾声中,自掏腰包的何布生深藏功与名,回了办公室。
陈洁偷瞄着何布生,对苏潋眨眨眼:“竟然想到团建了,铁树开花头一遭,不会是被江老三揍转性了吧?如果是,看他和何布生同场,喜闻乐见啊。”
苏潋不抱希望:“他忙。”
“时间就是海绵,挤挤会有的,元旦都不陪你,后面就不能抽一天出来?”
午饭时,苏潋打破僵局,给江淮电话说了团建的事。
江淮只回了两字:“再说。”
他还在气头上,苏潋没有自讨没趣,匆促挂断了电话。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着联系着,江淮还是会一成不变地发早晚安,但也仅限于此,转过第二笔钱给她,说是买新房子补给她的,用不完就当私房钱,她好说歹说,他不肯收回去,她就把钱存了起来,既然还在一起过日子,是他的,就是她的,左手倒右手的事,万一哪天有用了,再拿出来。
一直到元旦前夕,章亮慌急地给她打来电话:“苏潋,你快回家!”
苏潋本计划请小胡来家里吃饭,和爸爸见个面的,下班路过菜市场,一起进来买菜,挑中一条大黑鱼,刚请师傅宰杀好。
她付着钱,回章亮:“姐夫,家里是有什么事了吗?”
“大事,江淮闹翻天了。”
小胡临危受命:“师父你去忙家事吧,把菜给我吧,我烧给苏爸爸吃。”
“以后就叫姐姐吧。”
苏潋把爸爸忌口的东西说给小胡,敦嘱她太晚了就留宿在家里,然后急匆匆朝庆隆镇驶去。
别墅客厅里亮着灯,灯下一片焦灼,章亮站在窗边长吁短叹,周莲英和赵庆楠坐在沙发上,前者捶手顿足,后者抚着背为其顺气。
周莲英要气晕了:“他就不是个人,是个跳蚤,不跳能死。”
章亮即速奔过来:“苏潋啊,你可回来了!江淮要转卖超市,把钱都投农场里,说定的先做一千亩,他一下申了三千亩,要卖超市了才跟我们说,我们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能说动他,你快去农场找他,让他改了主意吧。”
赵庆楠也短暂地和她冰释前嫌了,看到她像抓了根救命稻草,没了光彩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弟妹,你好好劝劝他,超市是财神爷,不能卖,他图什么嘛。”
苏潋忍着饥肠雷鸣,驱车十余公里,赶到了江淮一手建起的绿新农场。
冬夜的郊外,寒风怒号,所到之处,扑地掀天,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潋走向黑天里独一无二的光源,那是一座大棚,棚里亮如白昼,室温二十多度,几百道水沟内,种着从广东移栽来的大叶豆瓣菜,在十几盏全光谱的植物补光灯照耀下,青翠欲滴。
江淮调试着刚装好的湿度传感器,以便可以将数据上传云端,从而实时监测湿度,瞥见门口苏潋的身影,淡淡地劝阻她:“别进来了,会弄脏鞋子。”
苏潋看到江淮穿了防滑的灰色工装鞋,再低头看自己的小白鞋,下车前还一尘不染,现在鞋头玷染了一大坨泥巴,跺了跺脚,想将泥巴甩下,但泥巴黏性极强,吸附着鞋面不放。
她拿出湿纸巾,一点点将泥巴擦去。
江淮从测试机下方拎着一双塑胶鞋:“对付着穿吧。”
苏潋缓了缓气,没有穿塑胶鞋,跟着江淮走了进去,鞋子踩进松软的泥土里,瞬间又脏得不像样,她没有再管泥巴了,坐上一个蓝皮塑料凳,单刀直入:“姐夫说你要卖掉超市,让我来劝和。”
“他是叉拉腿子割麦管得宽。”
“他管得宽,姐和妈也管得宽?你什么都不缺,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这就不缺了?差得远呢。”
“你知道超市现在发展稳健,但实际盈利是从四月份才开始的吗?付诸那么多血汗才换来的成绩,你说扔就扔?”
江淮将数据库连接到手机上,查阅着上面的指数道:“我做超市的初心,就是用来赚第一桶金的,它完成使命了。”
“你的初心就是用一个稳赚不赔的超市,换一个不可预估的农场?隔行如隔山,超市做了两年,农场准备做多少年?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你想做可以,一步步来呀,等摸透农场的运作规律,再去做大也不晚……”
“我做过调查,农场就是得有一定规模才能做起来,小规模的不是半途夭折就是见光死,还有你说的等,天底下就没有万事齐全的时候,就是等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即使不等,总要量力而行吧?现在把钱都投进去,如果失败了,赔个血本无归,或是欠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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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打拼会全部清零不说,爸爸妈妈,姐姐姐夫,还有两孩子,我们的日子怎么过?这些你想过没有?”
江淮轻轻摇了下头:“我虽没做出什么成就,但却从屡败屡战中,悟出过一个浅显的道理,想太多,成不了事,想成事,不能想太多,苏潋,别费口舌了,你说服不了我。”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江淮则相反,寸步不让,哄上几句都没有,好像他要做的事,跟苏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忽然出现,像个拦住他去路的路障,只会被一脚踢开。
苏潋忍不住锱铢必较:“婚后你赚的每分钱都有我的份,我不同意呢?”
用这种伎俩拦他?江淮轻笑:“没你那份,我照样做。”
“你是一意孤行,我们结婚前,是不是说过有事一起商量的?”
“商量是交换意见,一定能交出个一二三?说我一意孤行?你吃那些药,有跟我商量过?”
“还是因为我不生孩子?”
江淮看看她,继续调设备:“现在不是在谈有没有商量吗?”
半响,苏潋没想出回嘴的词,谈不拢,就没了继续待的必要。
她呆然地往棚门口走:“我说不过你,你好之为之。”
江淮拿了条用过的围巾,走上前围在她的脖间,套了一圈又一圈,打了个水手结,给她一个手电筒:“我观察两个小时再回去,夜黑风高的,你拿着好走路。”
她能来,就能走,她对江淮没计奈何,打不过骂不得,但至少得表明态度,在他倾尽所有做农场的事情上,她和他势不两立,不是他每次的一个简单的爱护,她都会不计前嫌。
苏潋怔了怔,把手电筒还了回去,又要上手解围巾。
江淮拧住她的手,按住肩头压进怀里:“苏潋,我们能对事不对人吗?”
她就是太对事不对人,才觉得卖超市不是最可恼的,最可恼的是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骄横,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把家折腾散了才好,她心里窝着气,拃挣着想从牢笼般的怀抱里跑出来,却越挣越紧。
江淮喉头滚动,脑补起了她在别处扭身时秀色可餐的状貌,情不自禁地收紧了臂,极力压着腾涌的情动:“农场我一定要做,别自寻烦恼,乖乖回家去。”
“所以我的话在决定我们未来的生活上,一句都不顶用?”
“除了农场。”
苏潋眼睛湿润了:“江淮,如果有一天,你一无所有了,我一定不等你。”
她没有接他的手电筒,也没有戴他的围巾,抽取了两片湿纸巾,擦掉鞋上的泥巴,只身一人走向了来时的黑处,白色球鞋在田埂上划出两条隐隐绰绰的光影。
忽然,一道亮如闪电的强光,从她背后的大棚处照射过来,江淮站在木梯上,提着探照灯,为她照亮着前方的路,冷风将他阴哑的声音,送到了她的耳畔。
“苏潋,不会有那天的!”
他或许会一无所有,但不会让她傻傻等。
25. 第二十五章
苏潋在凄风冷雨里形影相吊地回了别墅,渊思寂虑苦久,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迷迷糊糊进了梦乡,期间醒过一次,是被江淮怒批章亮的声音惊醒的。
“你他妈有话不能自己说?再扯她进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章亮诺诺连声:“不扯了不扯了,是我脑子抽筋了。”
还有赵庆楠的不忿:“什么叫扯她进来?她是你老婆,这事绕得过她吗?兴你做,不兴别人说?你是活阎王?”
“绕不绕得过我不会去讲?他横插一杠,我说再多都是欲盖拟彰,还有你啊赵庆楠,我跟章亮说话,有你什么事啊?能不能别狗叫?”
“你说我老公就是不行,谁是狗啊?这家里没人狗得过你,还是只疯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章亮劝架:“我是狗我是狗,行不行?咱不吵了,老人家要被吵醒了!”
赵庆楠夫妇回了房,江淮上了楼,屋内又还原了之前的寂天寞地。
江淮冲完澡,没有躺在苏潋身边,而是支起了一顶帐篷,抱了床被褥,躺了进去。
苏潋掐着纤纤玉指,掐出一个指印:“你跟我分床睡?”
“我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总比你接着吃药好。”
江淮拉上帐篷拉链,阴晴不定的神情被布帘缓慢遮住,帐篷内窸窸窣窣的响声没断过,他大概夜不成眠,但说了等,就一定会等,心再如何躁动,始终没有跨过那道拉链。
苏潋对着帐篷,问出了在心里盘旋已久的问题:“为什么那么执著于做农场?”
江淮直截了当地答:“没有为什么,想做就做了。”
不是答案的答案,苏潋狐疑江淮没说心里话,但无从辩驳。
江淮反问她:“你是现在不想要孩子,还是以后也不要?想好了再回答,这对我很重要。”
“我不知道,论理该婚前说的,那时我没概念……”
“现在说也不晚。”
“我不是不想你做孩子的父亲,是我还没想好给一个孩子做妈妈……江淮,如果你急着要孩子,我们……”
江淮打断她:“我没那么想屡屡成为街坊们的饭后谈资。”
一次避孕避得满城风雨,再来个闪婚闪离,人们再提起他,就是围绕着男女这点事的种种花名了,二婚男,隐疾男,或许还有更难听的,苏潋有种害他不浅的愧悔:“对不起。”
“你情我愿的,没什么好对不起。”
两人再无对话,各自怀揣着心事,熬度着悠长的夜。
江淮从这天起,睡起了帐篷,每天早出晚归,起了床会先把帐篷放回原处,这样不会惹人耳目,招致非议。
元旦如期而至,三街六巷都回荡着辞旧迎新的恭喜发财和新年快乐歌。
苏潋对外界的喧阗无暇顾及,她和同事们在这个公休节假日,忙成了陀螺,一刻没有停歇,乐观的张哥偶尔嚎几声三倍加班费,提出班后去搓一顿,给众人打打气,应和者寥若星辰,她也没应,只想要个枕头,倒头就睡。
终于撑到攻坚战圆满结束,还是没能睡,去看了蓉姐,蓉姐断了奶,和老公分了居,苏潋问不怕影响感情吗?蓉姐漠然置之,比她抑郁寻死,孩子没了妈好。
看完蓉姐,苏潋和小胡去看房。
假期江淮来过家里一次,照例带苏林海去做了检查,临走把老马的微信推给了她,称老马见多识广,有房产中介的门路,买房可以找他寻求帮助,讲这些时,就在她的卧室,正值午间,阳光暖和得让人想拥抱,可她坐在床边,没有走上去,江淮站在门口,也没走过来,说了句“保重”,拉开门走了。
他去邻县出短差,去买化肥。
苏林海拿着一盒草莓进来:“江淮极少待不到三十分钟就走,吵嘴了?”
苏潋说不准,他们没有吵,但好像比吵了还要糟一些,别人大吵大闹完,会找个平衡点,他们的问题放在对方那里,却是入地无门。
她看了些育儿书籍,试过给紧绷的神经一个缓冲的地带,效果甚微,看不下去,不然就是愈深的惊惧,去求得他的包容吗?他都明说了,很重视孩子的事,将心比心,她不能道德绑架,还有农场,一座横在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大山。
这些糟心事,说给爸爸也于事无补。
苏潋言不由衷地笑:“没有的事,农场太多事,他不开。”
苏林海一语拆穿:“爸爸教过你的,扯谎的时候,眼神一定得像视死如归,你总做不好,江淮都不打自招了,旁敲侧击地从我这儿问你休息得如何,饭吃得如何,班都加完了,是不是安适如常,还请我监督你,原因自不必说,一定吃了你的闭门羹……”
苏潋一筹莫展:“有些无解的事,我不会疏导。”
“哪会无解呢?不能理解和不愿去理解,天壤之别,你得去解答,有时解的过程,本身就是答案,过后兴许依然如此,但也兴许豁然开朗,不会更差了。”
被爸爸醍醐灌顶一番,苏潋当夜回了婆婆家。
她把江淮那些旧物件从杂物间搬到了卧室,一共有四大箱子,然后坐在地板上,一件件翻看着,翻起来才发现江淮挺恋旧的,每个阶段的旧照和书本都留着,甚至还有幼儿园的手工作业,足足两箱子的笔记本。
初中前的作业本都写得很满,高中时锐减,似乎是迷上了玄幻小说,笔记本上涂鸦明显增多,刀光剑影,跃然纸上,胜过市面上的小人书了,有一箱子专门放课外书的,有武侠,科幻乃至日韩英美漫画书,应有尽有。
入伍后,笔记又被拾了起来,有几本画着装甲车的示意图,写满了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不同型号的装甲车参数,战斗全重吨数,发动机马功率,最大公路速度和爬坡度等,第四个箱子,就是装那些眼花缭乱的参考书的,还有一些荣誉勋章和证书,一些受嘉奖的荣光照。
江淮一身戎装,行着军礼,神采英拔。
翻到凌晨一点钟,她没找到片纸只字,可以窥见江淮内心世界的日记,不是他没有过少男怀春的心事,就是他把那些特殊的东西放于他处了……莫非在原来的房间?
苏潋打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去了一楼江淮的那间房,书桌柜有一层果然是上了锁,没有钥匙,她只能望洋兴叹,无意识地摸挲着那只红枣大的紫金色铜锁,他藏了什么秘密呢?
忽而瞄见穿衣镜里映出的自己,苦身焦思,坐卧不宁,苏潋被惊到了,她这是干什么呀?怎么对江淮会有这么重的窥私欲?有没有钥匙,要看他的日记,也得经过他应许啊,何况日记里就一定有她想要的答案吗?
江绍光的声音突然出现,击走了苏潋的仿徨:“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啊?”
苏潋微微颔首:“爸你才下班?”
“学校期末考试,高三摸底考,要熬上几天了……”
江绍光洞隐烛微地打量着她。
“在找东西?江淮的东西?”
苏潋看到江绍光,诧异感油然而生:“爸爸,您是不是对江淮用超市换农场的事,没有表过态?是太忙了,完全不知情吗?”
“有你妈呢,我会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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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反对?”
“该怎么说呢?江淮十八岁之后,其实还要更早,他就知道要什么,退学,参军,考军校,退役,做超市……哪一步都是险棋,他都走稳了,真要说反对,他退役和做超市,一个政途,一个钱途,举家反对,不还是没拦得住他吗?超市步入正轨后,我就看得很开了,人各有命,他就不是规行矩步的命格,我是他老子,没为他保驾护航过,他走的路什么都缺,就没缺过质疑,我就不添砖加瓦了吧,人活一世,翻出花来也就短短几十冬,怎么快活怎么来吧。”
江绍光谈到儿子,不是老牛舐犊状,而是惺惺相惜,他对江淮的放养,也和苏林海对苏潋的严苛教导迥然不同,苏潋对这种教育方式不甚了了,也不是她想探寻的核心。
“爸爸,您知道江淮为什么想做农场吗?”
“哈哈,小苏啊,你难住我了,江淮还真没说过,不过肯定是当兵后的想法,当兵前他崇向好男儿志在四方,只想往远了飞,还想当船员,或去澳洲务工,说句不要老脸的话,我和你妈想过再生个孩子,守在我们身边呢……我给不了你答案,给也只能给个人的猜测。”
苏潋翘首以盼:“什么猜测?”
江绍光苦思冥想着。
“江淮头一回提出做农场,是在十三年前,他入伍的第二个年头,我记得很清楚,那年东北潞河镇,突发百年一遇的特大洪灾,他们班去支援了,我跟你妈就天天瞅着电视,只是新闻里看,就难过到不行,那个惨啊,几万名群众被围困,家园被淹,流离失所,响当当一个富饶小镇,成了水漫泽国了。”
“抗洪抢险持续月余,群众死亡三十余人,官兵被卷走八人,还有两人失踪了,你妈打不通江淮的电话,都吓晕住院了,其实后来想想,是我们忧过头了,那时候江淮还在水里呢,哪顾得了电话啊……因公殉职的烈士里,有江淮一个同生共死的同班战友,下落不明的,有一个是他的老班长,对他亲如手足。”
“他十九岁,上了生离死别的第一课。”
“不是我故弄玄虚,江淮小时候,和人干过无数的架,哪怕被大孩子们群殴,我都没见他哭过,流血不流泪不是爸妈教的,是他本来就那样,但在潞河镇,他哭了,哭战友,哭班长,哭明明抓到手了,却还是被洪水吞噬的孩子,通着电话,我都被带得声泪俱下。”
“那通电话的最后,我们说到了以后,他说等退役了,哪儿都不去了,就回庆隆镇,回到属于他的家园,侍弄那片土地,我没放心上,以为他受了刺激,脑袋发热说的胡话,不曾想他果然回来了,兑现了诺言。”
“如果父子间有心有灵犀,我猜什么呢?我猜超市做得再好,也只是休闲娱乐,农场做好了,是可以把周边的田地都利用起来,往小了说是不浪费土地,往大了说振兴农业利国利民……他想得大,但事成之前,没法子把大的蓝图描出来,不然就是空中楼阁,是画大饼说大话,他从不做这些。”
“苏潋,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这当爹的,把儿子美化了?”
苏潋绞着手指,否认:“没有没有。”
江绍光说得有理有据,苏潋心悦诚服,不过解了惑,又悄密地滋长了别种幽绪,江淮非她族类,如果是她遭受此劫难,一定痛定思痛,安稳度日,不做他想,还有一丝自我厌弃,世事艰难,总要有人冲在前面的,江淮就是这一拨里的,跟江淮的大比起来,她好小,小到想着和他往后的日子,会杯弓蛇影慌作一团。
怎么就和他搅一起了?她连叶公好龙都不是啊。
26. 第二十六章
江淮挂出乐活超市的转售消息后,求购者蜂拥而至,似如竞标开着高价,超市的现况摆在眼前,但凡有点儿生意脑的,谁会放着发财的机会不要?江平,江安夫妇,陈洁爸妈,包括赵庆楠,都想要。
看着肥水流向外人田多心焦啊,但赵庆楠没那么多钱,想找苏潋去说和。
苏潋没答应,江淮当务之急是变现,没钱就没得谈,她去一样碰壁。
赵庆楠嘟嘟囔囔,还没去呢就先说不行,根本就信不过她。
苏潋受够了赵庆楠翻脸比翻书还快,直直落落指出,赵庆楠心胸狭窄,做不了大买卖,不帮才是真帮。
赵庆楠被绕晕了,开始人身攻击,苏潋有什么可傲的,江淮肉眼可见的腻了,成弃妇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再有事,想让她求,她都不会求。
苏潋一剑封喉,男人不要就是弃妇?赵庆楠又犯蠢了,她就是守寡都会光彩照人,赵庆楠想看她的笑话,去转世投胎吧,下辈子不行就下下辈子,人贵有恒,或许还有那么点可能。
超市很快易主,江淮没卖给任何一个亲戚,亲兄弟明算账,钱不到位都是白扯,但也没卖给出价最高者,而是卖给了一个退伍老兵,老兵在一次爆破行动中受过伤,手被炸断一只,但身残志坚,对创业热情洋溢,家人和战友大力支持,筹款为他付了超市的钱。
江淮签完合同,拿到钱去了外省,选购各型农机了,山东、河南、浙江三地跑,货比三家,相隔着千山万水,两人都不是黏人的秉性,联系大幅减少。
苏潋有事在忙,并没有为之困扰,她和小胡找到了老马,老马人脉广,对江淮的事又格外上心,房子找起来事半功倍,只用了三四天,就把房子定下来了,在兰苓苑一期,精装复式四房,带一层阁楼,十五天后过户,原户主是位本本分分的钢铁退休工,女儿女婿做生意失败,卖了新装的房子,拿钱做他们做周转,苏潋心有戚戚,一分钱没还价。
熟人易事,诚不欺我。
还有件可喜的事,房子和林妍家只隔一条潜湾河,前段时间她生病,承蒙林妍照顾,想还个人情,林妍工作走不开,拖了下来,两人约定,等安定下来,林妍来送她乔迁之喜,她请林妍一家吃饭。
小胡把攒的五万块钱全给了苏潋,在苏林海的矫正下,改口叫她姐姐:“姐,买房子我也得出份力,不能觍着脸吃白食,白捡个家?我知道钱不够,以后挣多了,我再给。”
苏潋收了两万,三万还了回去:“饭钱得给你留。”
小胡自告奋勇:“姐,你以后想啥时候回镇上的家跟姐夫聚,就啥时候跟姐夫聚,苏老师有我啦。”
苏潋思忖,还聚呢,人都见不着,他们的聊天时间还停在昨天,内容是她发了新屋照,江淮回了“辛苦”两个字,后面的句号,像天寒地冻里凝结而成的大冰雹,冷得冒寒气。
幸亏小胡提了一嘴,她忙中有失,差点忘了周莲英五十七岁生日,她道别小胡,给周莲英发了条生日祝福,飞奔到金器专卖店,买了条金项链,周莲英有过一条,前不久断裂了,正缺此物。
她把金饰盒和一束大雪兰放在了副驾驶,怔了片刻,腾出手给江淮发去消息:“妈生日,能回来吗?”
消息石沉大海,一去不回。
周莲英的生日过得不尽如人意,她珍视的儿子不在身边,江绍光亲手下厨做的生日宴,苏潋的金项链,赵庆楠的大袄褂,章亮和两孩子熬心费力准备的祝寿曲目,都成了鸡肋陪衬,博不了寿星一笑。
“以前不回来是在部队,现在不回来又忙农场,还天伦之乐呢,乐个屁。”
提了天伦之乐,自然想到儿孙绕膝,周莲英的焦点转到苏潋身上。
“他现在在哪儿?”
苏潋困惑脸:“山……东?”
周莲英火大:“有你这么做老婆的吗?孩子不生,还不闻不问!”
赵庆楠看热闹不嫌事大:“弟妹好命啊,女人就是要嫁爱自己多一点的,江淮就是吃苦的命。”
苏潋的忍耐到了临界点,好心好意跑来给人生日,被当驴肝肺了,怼不了周莲英,还怼不了赵庆楠吗?
她垂下眼帘,一字一顿,冷哼道:“姐,去神仙庙拜拜吧,人鲜少这么缺爱的,不会是扫把星转世吧?”
赵庆楠目瞪口呆,脸一阵红一阵白,反应钝了几秒。
在她大发雷霆前,江绍光充当起了和事佬,阻遏了矛盾升级:“小楠,洗衣机里的衣服是你的吧?去晾起来!”
十点钟左右,苏潋都要上床睡了,江淮回了她下午的信息。
“给妈打过庆生电话,也寄了生日礼物。”
苏潋顺着回:“你人在哪儿?”
“S城。”
居然跑S城了,江淮没有给她报备的习惯,她也没作硬性要求。
她接着问:“几号回来?”
江淮模棱两可地答:“要几天。”
回完消息,苏潋才感觉有点子怪,拖拖拉拉发这么多条,都没想着打个视频,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江淮有意躲她,是正悔不当初娶了她?再想下去就是庸人自扰中赵庆楠下怀了,苏潋关了机,酝酿睡意。
太阳照常升起,天高云淡,是个暖晴天。
农科院实验基地,也是植物群落内生态因子测定第二实验室。
江淮第四次搞反了无花果整形修剪中,三稀三密的定义:“上稀下密,内稀外密,小枝稀大枝密。”
霍欣桐回眸,笑着纠错:“外稀内密,大枝稀小枝密。”
“我这脑子久时不用,生锈了。”
在浙江订购完机动喷粉弥雾机和饲料粉碎机,他看还有些时间,便转道来S城进行末轮研习,农场离不开人,两个月的任务想压缩至两周赶完,请了霍欣桐,将下班后的时间留作他开小灶。
他们一教一学中,恍似又回到了高中自习室,她耐心耐意地梳理着知识点,他两手托腮聚精会神地听,她头低得不能再低,都不敢抬头看他,他虽坐了她两年的后桌,话都没讲过几句……
彼此的名字却如雷贯耳,霍欣桐是年级第一霸榜者,江淮是学校风云人物,篮球场,足球赛,各类团体竞赛,甚至是违纪黑板报上……总能看到他的大名,数理化各科老师们赞不绝口的天赋级选手,上课睡大觉,也能在被提问时对答如流,专治各种不服,孺子可教,假以时日,能成大才,同时也是语文老师头疼无比的偏科大王,作文总得零蛋,数学满分也白费。
那时的霍欣桐如何都预料不到,这个卓尔不群的男生,会在数月后,因为自己,命运被改写。
学霸的荣耀,无法抹消她的自卑,她自卑贫苦,自卑外貌,没人说她丑,但继父不怀好意的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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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憎恨这种没有足够智慧驾驭的容貌,被她视作灾难的起源,所以她怕江淮,怕他鬓角的刀疤,腕关节的淤血,俊美的侧颜,凶悍的目光,怕他看透她的孱弱,破解她仅有的光荣。
“霍欣桐,我脸上是有粑粑吗?你看一眼会吐还是怎么着?能不能看着我讲题,学霸再了不起,也得讲礼貌吧。”
江淮出其不意的话,将霍欣桐翻腾的小九九打消,她笑了。
高中时候的笑,都与他有关。
此刻她轻扬目光,笑容就能撞进他如潭的深邃里,他却频密分心了。
霍欣桐拉下移动黑板:“课程密集,记混稀松平常拉,去换换脑子?”
知识分子和江淮这种赳赳武夫就是不同,敏而好学,喜静不喜动,篮球场方寸之地,玩的人还没几个就不说了,中场内的水泥缝内,还钻出了几株粉紫小花,迎着风摇头晃脑,娇嫩可爱。
花长势好,球场的利用率高低显而易见。
不管何时何地看到何种的花儿,江淮都会不自觉地想起苏潋,想她顺滑亮泽的发,启明星般闪亮的眼睛,似花蕊的粉嫩的唇,软如云朵的肌肤,想她的一颦一笑,灵光乍现的狡黠,想到她笨拙地捣碎药片,一口一口地咬着牙喝下,把吃药看得理所当然。
哪怕一次呢,他能问问她的感受,都不会发现得那么晚,世上还有他这么差劲的伴侣吗?愧天怍人,情怯难消,遥想着远方的妻子,江淮把篮球拍得“砰砰”响,像绕核运动的电子,速度快如疾风。
篮球是多人运动,霍欣桐看他只拍不投,赶鸭子上架地跑来做陪练:“一个人打很无趣吧?”
江淮停下拍打,篮球飞跃着,跳进他的掌中:“阿霍,你说过妈妈不是传统意义的好母亲,但仍心存感激,你感激她什么?”
霍欣桐笑容一滞:“怎么问这个?”
“母亲对一个女生的成长,有哪些不可或缺的点?”
“我代表不了别人,不能贸然评说,但以我的所见所闻,聊胜于无吧。”
“胜在哪儿?”
“我妈局限于生活环境和受教育程度,在大是大非上拎不清,但有朴素的母性,教会我很多,虽然目的不同,例如做饭,她想的是拴住男人的胃,我是为了犒劳自己,她再穷,内衣都要买大牌的,还是为了男人,我要的是适意,她鞋子要买合脚的,女人有双标致的脚,能征服男人的心,我是要走好路,做农学嘛……”
霍欣桐拿过篮球投篮,投不进,捡球重来。
“都是微乎其微的小事吧?可我见过同村没妈的女孩来初潮,以为得了不治之症,惊恐到跳河,有的十五岁怀孕生子,不知道爸爸是谁,我好像没资格说这个?但我分得清对错,第一次被辱就跟妈妈讲了,她有去打有去闹,可她没有经济来源,走了又回……如果要我说,妈妈是女儿的指明灯,有这盏灯,会走得简便,没有这盏灯,人生的每个阶段,大概只能亦步亦趋。”
江淮捡过篮球,三分上篮,稳稳投进,然后坐在那些小花前,沉思默想。
霍欣桐擦去篮球上的尘土:“因为你太太吗?”
江淮轻抚着幼嫩的花瓣:“我从没真正懂过她。”
霍欣桐从没在江淮脸上看到过如此丰富的表情,负疚,怅惜和渴慕,完全没了昔日的目空一切……
他一定爱惨了她。
27. 第二十七章
兰苓苑一期六栋八零二,晚上七点五十五分。
苏潋把车停在单元门前,往外搬包裹。
章亮和江平前几天开着货车,两次帮她搬完了大件家具,没整的七七八八的零碎物,她的文件资料,化妆品,爸爸珍藏的书和文献,获奖的证书,还有一些洗漱用品等,她下班打成小包,分多次往新家挪。
“苏小姐,放着我来,这么重,你这小身板哪搬得动?有活你只管招呼一声。”
八零二的孙少友,一个开朗大方的宠物美容师,在小区遛狗时看到她,不容置喙地接过纸箱,掂了掂重量道。
她和小胡看房那天,和孙少友以及他的狗,一只名叫“腰果”的温顺大金毛,同乘电梯上楼,小胡喜爱狗,上前逗了逗,双方就此开聊,孙少友在小区南门的塘前街开了家宠物店,热诚地请她们去探店,还交换了电话号码。
苏潋不养宠物,没想换号,但孙少友说店里在做问卷调查,请她们帮个忙,她不好拒却,互加了微信,没聊过天,孙少友只发过几次宠物护理分享,和很多可有可无的联系人差不多,消息免打扰的设置都省了。
再遇到就是她们搬过来,孙少友总来帮一把,苏潋不想给人添麻烦,她都从家里楼上搬到楼下了,还是走的楼梯,没那么弱不禁风。
“我搬得动,你遛狗吧。”
孙少友只把狗绳递给了她:“你都出汗了,别逞强。”
苏潋没穿大衣,白色蝙蝠衫,蓝色牛仔裤,百搭的板鞋,轻装上阵,然而里里外外跑下来,发际线末梢镶着一颗颗滚圆的汗珠,像被雨水浸过的小白花。
孙少友看着电梯间平面镜里白白净净的女孩,舍了拘谨,直呼其名:“苏潋,你真毕业了?看着很小。”
苏潋谦逊道:“我穿得幼稚吧!”
“你学播音的?”
啊?苏潋还没转过弯,已经到了八楼,她谢过孙少友,将纸箱放进客厅,折回去想接着搬,出门又看到了孙少友,他把腰果放回家,拿了先前烤的心形栗子山药流心面包,一盘三块,没用奶油,是用粗粮做的。
孙少友笑眯眯的:“我去搬,你尝块甜点,另外两块送你妹妹和爸爸。”
搞反了吧?要送也是她送,苏潋不想自作多情,但孙少友殷挚的目光,让她大条的神经瞬间清明起来。
她俏皮地笑:“你做得很棒,给我吃浪费了,我减肥呢。”
“你都这么瘦了还减?就尝一口,不瞒你说,我特意做给你的,苏潋,我那天看到你吧,心里像装了弹簧,突突跳个不停……”
苏潋亮出杀手锏:“你的甜点数量不够,我家四口人,爸爸,老公,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只给爸爸和妹妹,我老公会说我忽略他,你拿回去,留着吃吧。”
“老公?你……结婚了?怎么买房和搬家,你老公都不出现?”
“我不是搪塞你,但也不想给你看结婚证,我们没那么熟。”
孙少友的毅力比苏潋想得要强,他的笑转眼无影无踪,不是对她已婚的心寒,而是对她婚姻生活的忧灼,他甚至白日做梦了,如果苏潋面露悲戚,他舍命都要救她出水火。
“他对你好吗?你们夫妻关系好吗?”
“我们挺……”
“还行吧,离不了!”
苏潋的“好”字还在嗓子眼,江淮冷冽的声音,和电梯开门声一起传了过来。
他背着军包站在一米外,硬挺的身躯像一座黑色石碑,溢着肃杀之气,有些天没打理自己了,又舟车劳顿,头发胡须纷乱芜杂,像麦田里的杂草,横蛮丛生。
孙少友的豪言壮志,在看到江淮阴鸷的寒光时一败涂地,这种体型,这种压迫感,他得舍几条命才行啊?然后是满肚子惊异,苏潋这么娇柔的女孩,竟嫁了这么个人,美女与野人邻居版啊。
“野人”还朝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问:“甜点还送吗?还是你自己吃了?”
眼瞅着剑拔弩张,孙少友手无足措,拿着面包往嘴里塞,苏潋拽走江淮:“我东西没搬完。”
江淮手嘴并用,腋下还夹了两个,一趟把苏潋的十几个包全拿了上来,放在客厅的地毯上,往四周看了眼:“爸跟小胡呢?”
苏潋捡出洗用品,放进卫生间:“爸爸旧家难舍,还住在菁华苑,过几天再来,小胡回老家了,有了房,她就能把户口迁过来了……机器都买好吗?”
“订金都付过了,年后提车。”
“培训结业了?”
“还差一点,以后再补。”
“不知者不罪,你刚才有点过了。”
江淮五体投地,苏潋在说话技巧上胜他一筹,总会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把想说的话说了,安插得巧妙自然,就像她维护孙少友的话,如果进门就讲,江淮肯定会动雷霆之火,聊得正欢呢,忽然来一句,他泻了的火,反燃不起来了。
他比原计划提早两天回来的,起因是江平的一条信息。
按江淮的指示,江平和章亮一块儿过来为苏潋搬东西,在走廊与孙少友遇上,章亮怕迷路,拍了张苏潋家的大门照,被孙少友当作居心叵测的猥琐男,凶狠告诫了一番。
江平立刻嗅出反常,给江淮暗中通气:“那语气,那眼神,那神态……好像他才是这屋的男主人,嫂子就是他老婆,不,老婆都不止,得是女神级别,哥你得留心了,别被偷家,不是兄弟我吹牛,外面的野狗发没发情,我一看就知。”
江淮正分辨着无花果新品种的优劣,如果是别人,肯定会骂是游思妄想,但江平现身说法,话糙理不糙,他随即买了回程票,走得急,没买到机票,买的绿皮车,还是无座票。
陈斯送他去车站:“咄咄怪事,江老三自乱阵脚了,对苏潋也没那么信赖嘛。”
江淮坦言:“我信她的人。”
“不信她的爱!”
“非说她为爱痴狂,是掩耳盗铃。”
陈斯如醉方醒,不同频的感情,还挺不好受的。
坐了四十多小时的车,江淮目不交睫,立盹行眠,看到孙少友,气不打一处来,强打着精神没躺倒下,现在孙少友被赶走了,瞌睡虫又附体了,这时候打吵,他无心也无力。
江淮揉着太阳穴说:“明天归置吧,我跟你一起做。”
“天还早,你困就去睡,床铺好了,我们住楼上。”
公司最忙的时期刚过去,苏潋得紧抓闲暇的几天,拆开包,将书摆放在桌上,再往爸爸的书柜放,她的那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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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间次卧,书房兼客房,江淮进了洗手间,走得慢慢吞吞,看着累极了。
每回长途跋涉回到家,他都会泡个澡。
苏潋生怕他泡着泡着睡下去:“洗一洗,别泡了。”
“不泡,也泡不了。”
江淮答得话里有话,苏潋急着整东西,没有深究。
花了大半小时摆完了书,又摆几张过了胶的老旧照,在N市不同的地标建筑拍的,她纤悉不苟地用浸湿的棉柔巾擦着上面的灰尘,还用了软毛小刷子,相框的沟沟缝缝都刷得明镜如新。
“你和岳母很像。”
江淮浴后的薄荷香,飘了进来。
他曾屡次感叹,苏潋比剥了壳的鸡蛋都滑的好皮肤,是怎么保养来的,再看到全家福里,三十多岁的岳母,苏潋各方面都遗传了妈妈,陈洁向他描摹过苏潋,雅而不俗,婉而不媚。
江淮拿起苏家三口在老塘山山脚下排排坐的照片:“你几岁的?”
“四岁。”
“神童,记这么清楚?”
苏潋无语:“右下角有年份,你是出差还是出国,有时差吗?”
“岳母也爱花儿吧?”
一个肤浅的概论,没有女人不爱花,那是感性的发散,追逐美好事物的天性。
苏潋推翻了这个概论:“妈妈一生都没碰过花儿。”
妈妈确实爱花,特别是菜市场里物美价廉的花,那是很多女人乏味人生里的死水微澜,最物超所值的愉乐,妈妈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在青春懵懂时遇到了功成名就却婚姻不幸的爸爸,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吧,才能如此深有感触。
但偏巧妈妈对花粉过敏,中招了会急性哮喘,只能远远地看,曾乐天地跟爸爸说笑,如果要写墓志铭,就写“她正放肆亲吻那些芬芳”,后来她死了,尸骨无存,爸爸在坟墓里埋了很多花。
小苏潋一度以为,妈妈是花变的,那是她爱上花儿的起点。
这些照片是苏潋妈妈仅剩的影像了。
苏潋眼睛红红:“我玻璃心吧,都快二十年了……”
江淮把苏潋揽进怀:“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你都是她女儿。”
苏潋抬眸,江淮灿然一新,洗去了风尘仆仆,刮了胡子,眼里的倦怠被水泡化了,初时的狠厉也不见了踪迹,稍长的发浓厚地覆盖在头顶,顺毛的新发型,竟把他衬出了男大学生感,诱得人想去揉搓一把,穿了件蓝丝绒长款家居服,衣服洗过几次缩了水,被他硬实的肉骨撑得每块布料都绷了起来。
一定是因为没开加湿器,空气太干了,苏潋轻悄悄吞了吞口水:“不去睡吗?”
“要去的,你也别太晚。”
江淮松了手,走过折线形的复式楼梯,隐没在阁楼。
失意的愁绪闪入了苏潋的眸光,几十日未见的拥抱,短了点吧?而等东西收罗停当,她洗好澡回了屋,看到睡在棕榈垫上的江淮,愁更愁了……
他还在和她分着睡。
只有夜深人静,江淮呼呼大睡,她才会伸出小指,戳他的轮廓分明又富有质感的唇,戳一下,说一个字:“你都不想我。”
江淮没有像往常那样醒过来,也没抓她作乱的手,已困到不省人事了。
28. 第二十八章
为办乔迁酒,苏潋起了个大早,来到了亚达生活广场的大润发,江淮早睡早起,跑了六公里跟来,她列过购物单,东西买起来省心又迅速,两人分头行动,不肖一个钟头,就买了满购物车。
买完就去排队结账,烧饭也是个大工程,他们的时间不宽裕。
江淮把推车推给苏潋,转去商品区:“你先排,我去去就来。”
“我数过,都买全了。”
“我要买的不在列表内。”
难道要买个人物品?元旦各大商家大酬宾,从棉服棉鞋到内裤袜子,剃须刀,电动牙刷……她都给他买了,不是江淮要她揽过来的,他多年自力更生,照顾自己游刃有余,是她看不惯他穿的用的太毛糙,同样的钱去买山寨低劣货,衣服掉色,殃及池鱼,她观望几个月,大放血花了三千大洋买的羊绒面料大衣,就是被他一条蓝色背心染废的。
为人为己,苏潋都想代劳:“缺什么?我去买吧。”
江淮健步如飞:“你还要找,我都看好了。”
“买国民牌的,实用,还良心价。”
“不用看牌子吧……”
约略过了八分钟,江淮提着一兜货物回来,酵母,糖粉,黄油,脱脂奶粉,油脂和面包粉,泡打粉等,都是常见的,是不用看厂家……
苏潋疑讶:“买这些做什么?”
江淮拉过购物车,汇入队伍中:“给你露一手。”
苏林海赞江淮多才多艺,丝毫没有夸大其词,他在部队不仅研析了装甲车,还练就了不少的生计本领,前有木工活,现有凉拌菜,色香味都是上乘,最当紧是手速快,与她配合起来相得益彰,不到两个小时,就做了几十道菜,软的硬的热的凉的,荤的素的辣的不辣的,比得上满汉全席了,还烤了面包,椰蓉蔓越莓,老式脆皮蜂蜜蛋糕……信手拈来。
江淮喂她吃了一口,跟面包店里售卖的吃不出差别。
苏潋真心实意夸奖:“味道正宗,有两把刷子。”
江淮忽然转冷:“正宗就好,以后想吃跟我说,别拿人家的。”
是说孙少友?她冤啊:“我没拿。”
“我在边上,你怎么好拿?”
“我先说不要,然后才听到你说话。”
“怎么证明?”
“……”
“说什么不知者不罪,他为什么不知?还不是你对外标榜单身?”
“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对谁标榜单身了?”
“你承认过已婚?”
“我神经吗,逢人就说婚不婚?”
“已婚只能嘴巴说,结婚戒指你戴过吗?”
苏潋怔住,戒指是新婚夜因为太气他取下的,然后就没再戴过。
她支支吾吾着:“我……没有戴首饰的习惯……”
“你的绿祖母手链不是首饰,就戒指是多余的?是戴我送的才会不习惯吧?直接承认得了,圆谎演给谁看?还对人笑,笑得比面包馅都甜,他跟某个人很像,你的理想型吧?”
“他跟陆阳哪里像了?”
言多必失,江淮的醋坛子槽多无口,苏潋不知从何吐起,但吐完就知道吐错了,他都没指名道姓,她却冲口而出,是理想型三个字给的启示?
苏潋顾左右而言他:“沙拉酱……你想用哪种?”
江淮显然也品出了弦外之音,脸立刻阴云密布,他根本不是介意她有过陆阳还是海阳,毕竟谁没有过去,他自己也有,他在乎的是现在,是此刻,陆阳还在不在她心里,她有没有清空旧日的感情,有没有从别人身上,偶尔想起旧情人?
想着她对他笑的时候,心里可能还在幻想着其他男人,江淮郁结在心里的火就能把自己烧了:“如果是姓陆的,你不用问就知道用哪种吧?”
苏潋气不过:“别无事生非了,是嫌日子过得很舒坦吗?”
“你想舒坦,就别压根没有给我里子的时候,再把面子给我撕了。”
“我怎么撕你面子了?是行为不端,还是外面偷人?红口白牙中伤人,你倒是拿出证据。”
“想要证据?孙少友从你脸上看到的所有都是证据。”
苏潋哑火,她能说什么?说他们相亲认识,哪会开始就是情比金坚的爱?所以江淮,请你等等我,等我爱上你,如果一辈子都等不到,是我们缘分没到?你接受了闪婚,就得接受我滞后的情感?
两人僵持间,正巧响动的门铃声,苏潋吐了口气,走去开门。
陈洁拿着一副超大十字绣壁画闪现:“我的妈送的礼物够气派吧?”
苏潋接过十字绣,把人迎进来:“替我谢谢姑姑。”
陈洁拿了块煎带鱼嚼起来,简单察言观色,发现江淮缄舌闭口,很不寻常:“脸好臭哦,你俩吵架了?”
苏潋粉饰太平:“他从早上就忙个不停,是累的。”
陈洁正告江淮:“除非我们苏潋勾搭野男人了,不然不许和她吵,不过她怎么会勾搭歪瓜裂枣呢,只会勾搭我。”
苏潋无脸看,把陈洁往洗手间拉:“你去洗洗手吧。”
今天与其说乔迁酒,不如说是答谢会。
请的人有事事必到的陈洁,早说好的林妍,原本江涟也要来的,但流感病毒猖獗,医院儿科人满为患,责任感甚重的江医生当然舍小家为大家,林妍便只带了女儿江真。
江真遗传了妈妈的大眼睛,白皮肤,爸爸的高鼻梁和大长腿,妥妥一个美人胚子,人也被林妍教得有方有度,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陈洁很宠她,奔过去贴贴:“小真真,想姑姑没有?”
江真迷上陈洁樱花粉的美甲:“姑姑,你的指甲怎么比樱花还鲜呢?”
陈洁乐不开支:“姑姑天生丽质。”
老马,江平和章亮紧随其后,要请章亮,自然顺便邀了赵庆楠。
赵庆楠走马观花了两圈,对着苏潋酸溜溜啧啧称羡:“下不来一只手的价吧?他都吃老本了,你花钱如流水,倒会享福。”
跟江真玩贴纸的陈洁美目翻白:“醋味熏天啦,男人挣钱不就是给家里给老婆花的,不想花就别娶,而且做人肯定要享福啊,不然找罪受,岂不是犯贱?不是苏潋,你还站不到这儿呢,人家的钱,有你酸的份?”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赵庆楠动不动能刺苏潋几句,是摸准了她的“凶”虚张声势,点到为止,这个小表妹陈洁根上有几分随江淮,狠起来没个度,吵下去是拔草寻蛇,因而识相地找了个哄孩子的理由,走开了。
陈洁横了眼苏潋:“你是哑巴,这都不顶回去?”
苏潋笑容可掬:“我今天做东,不开杀戒。”
开饭前,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孙少友搬进来一个大鱼缸:“是江哥请我来的……恭贺新禧,不养猫狗,养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潋发愣时,江淮对孙少友道:“来块脆皮蛋糕?”
“您烤的?”
“味道如何?你嫂子说是能开店的水平。”
江淮自吹自擂,孙少友客随主便,给江淮戴高帽:“能挂牌出售了。”
苏潋打开高压锅,搅着排骨汤,微微不满:“请人不说一声?”
“遛弯时在花坛碰见的,他没明确答复,我寻思不来了。”
“为什么请他?”
“帮他认清现实。”
大家是业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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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租客,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一页总得揭过去,对方知难而退,他当一场误会,如果贼心不死,会让其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目前看这小子还是安分守己的,道了歉说唐突了,下不为例。
江淮端汤出去,还要堵她一句:“你的理想型,减一。”
美味佳肴香气四溢,觥筹交错间,光盘行动渐次进行中。
小朋友吃过零食,饭没吃几口就饱,陈洁带江真阳台看绿植,章蓓和章栋有几天没见苏潋,想极了她,章蓓送了她自编的手链,章栋给了她两颗幼儿园发的糖果,然后吧唧吧唧亲她。
江淮一把章栋薅了过去:“跟你爸有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章亮为儿子辩护:“娃娃的醋也吃,将来你有孩子还得了?”
“那就不生。”
“乱说。”
老马朝江淮坐过来,发扬着把天往死里聊的神技:“就不跟章哥和江平这些英年早婚的比了,咱俩同岁,我儿子能打酱油,闺女也在老婆肚子里了,你事事不落人后,还总想偷别人家孩子的劲头,会不生?蔫头耷脑的,是不想生还是生不了?老三,什么年代了,大医院的生殖科技术日新月异,先进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了的,我老婆大舅是主治男科功能障碍的大牛,我给你要个号……”
江淮气冲牛斗:“去你爷爷的马普生,酒都没喝就醉了?”
孙少友疑团渐生,表情管理流失中。
江平给了孙少友个眼神杀:“别痴心妄想了,我哥能生。”
孙少友惊慌四顾:“我没想别的,只是……”
被震了一下,男女都逃不过年龄歧视啊。
赵庆楠嗑着瓜子,瞟闪过去:“打了春三十三了,人生必经之路,事不宜迟,再迟就不是马哥一个人这么想了,不说我们爸妈,苏爸爸难道不催生?想你走他老路啊,闺女正当年,老爹半截入土了。”
江淮看着在厨房内切水果的苏潋,回瞪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么多菜都堵不上嘴。”
厨房门虚掩着,外面的声音一字不落地砸了进来,苏潋削着香梨皮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刚听江涟说你们闪婚那阵,我以为又是第二个江平,干柴烈火烧一阵就散了,但接触下来我发现不是那样的。”
林妍拿过挂架上的刮皮刀,跟她一起削,忽然话锋一转。
“苏潋,你跟江淮……和谐吗?”
苏潋赧然地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
林妍把她往角落拉:“我不是没羞没臊的,这么问是听说了点事。”
苏潋心口一震:“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上个星期,我哄睡真真,去洗衣房洗她的校服,经过你二哥书房,听江淮和他视频电话,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很多,江淮依稀说在吃和那方面有关的药,又不想你知道……我虚长你几岁,和你投缘,贻笑大方也要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虽不像不三不四的,终归还是男人,道德滑坡说来就来,你长点心。”
苏潋听出来了,林妍是在暗示她,江淮外面可能有人了。
身有某疾,婚内出轨,两条风马牛不相及的指控,全堆给了江淮,满打满算,他们结婚还不到半年啊,最亲的人都这么想,别人如何看?年纪差较大的闪婚夫妻,果真是一座绝佳的八卦池。
苏潋不会被子虚乌有的揣测扰了心神,但无风不起浪,江城莫可名状的变化是空穴来风,她却无可求证,江淮要跟江平他们一起回镇里了,回去前洗了锅碗瓢盆,他们聚少离多,他能做的,就不让她沾手。
他接完一个电话,淡淡地对苏潋道:“过几天你们部门去星河谷,我跟不了,阿霍要来。”
29. 第二十九章
通常来说,无花果适宜春秋栽种,其中又以阳光充足,雨水充沛的三月中旬和四月上旬为最优,秋季天高气爽,阳光辐射居高不下,有利于植株根系生长。
绿新农场十一月份投入使用,赶不及秋季,至少要等到二月末三月初,陈斯此时却突然给他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霍欣桐团队研发的“红心一号”无花果出苗了,一二月就能种。
红心一号具有超卓的抗寒抗病特性,山区滩涂或盐碱地都能存活,结果早,果实大,果肉致密,含可溶性固形物达百分之二十,既能做鲜食,又能加工成保健食品,产量可观。
绿新是农业局首批示范地中的一个,局里很看重它的发展,陈斯马不解鞍,敲定霍欣桐的时间,千里迢迢赶赴N市,指导红心一号试种工作,幼苗在走物流,三两天就能到。
消息一出,陈洁比苏潋还激动,划着日历道:“陈斯待几天?能待到二十六号,我就能请他喝个酒。”
苏潋惊掉了下巴:“你请他?”
没记错的话,陈洁曾对陈斯接亲时的那一抱怨气冲天,说摸了她的胸,还揉了一把,单身老男人看到有姿色的小姑娘,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边,有辱军人形象。
自己婚礼上惹的事,苏潋不能置之度外,告诉了江淮,如果确有其事,陈斯必须给陈洁隆重道歉,一个十年出生入死的铁哥们,一个不是亲妹胜似亲妹,江淮不偏不倚,让两人自行处理,如果陈洁错怪了好人,能把影响降到最小。
苏潋至今不清楚陈洁如何化解的这场风波,问起回的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她理解为陈洁余气未消,但为了朋友既往不咎了,苏潋还为之愧恼过。
陈洁冷不丁约饭,苏潋话都不直溜了:“说是年关,但……你不恨他了?”
陈洁眉毛拧成两道波纹:“我为什么恨他?”
这显然不是义愤填膺的陈洁该有的反应,她压低声音:“难道他没摸你?”
“摸了,情有可原。”
“是情有可原,还是另有隐情?”
“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能给我留点脸?”
陈洁望天叹了叹,和苏潋耳语:“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穿内衣,那天不是他,我要被看个精光了,不但这个,他还帮了我别的忙,嘿嘿,阿苏,我考研了,你不会气死吧?”
苏潋眼睛瞪成铜铃:“你……”
“走,请你喝奶茶。”
在园区便利店靠窗的休息桌椅前,陈洁喝着布丁奶茶,讲着和陈斯渊源的始末,本是找陈斯控诉他的渣男行径,却被陈斯发现了她雕刻的特长,和想做雕塑师的梦想,劝她考美院一展抱负。
在职,跨专业,两个月不到,赫赫有名的艺术类专业院校,哪条都是个死啊,陈洁视为畏途,陈斯谆谆告诫,难关是闯过去的,不是想过去的,不能一蹴而就,就再接再厉,今年不行来年再战,年轻能磨几年,以后想磨都不行了。
她文化基础薄弱,陈斯找了爸爸给她补课,陈爸是工业大学前雕塑系教授,早年因作风问题被学校除名了,爸妈离婚后,陈斯十二年没和他爸联系了,这次是为了陈洁,才主动去做了和解。
苏潋气鼓鼓:“陈斯讲义气,但你……别以为一杯奶茶就能收买我。”
陈洁笑着安抚:“今年只是摸题型啦,必然不过,我才没说,现在说是下定决心了,去星河谷宰完何布生,交接完工作,我就提离职,过完年去S城找陈爸全职备考。”
苏潋悲喜交加,她因陈洁不能常伴左右心伤,又为她有梦可追而高兴,还有一丝弱弱的自惭形秽,跟他们比,她胸无大志:“挑一份考研礼物吧。”
“都说考不上的。”
“有志青年,考了就有。”
“阿苏,以后没你我怎么过?”
“我才是。”
“你有江淮了,哼,都去过S城千里寻夫了还装风轻云淡,相思成灾了吧?”
陈洁拿出陈斯的朋友圈,里面有很多图文宣传照,其中一张是江淮和“她”一起起苗定值,两人相视而笑,登对养眼。
苏潋纠正:“这不是我,是江淮的老同学霍欣桐,陈斯就是和她一起来的。”
陈洁自诩苏潋化成灰都认得出,啪啪打脸了:“那个女学霸?”
“现在也是,很出色。”
“亏你夸得出口,你怎么允许江淮请她来的?”
别人撞衫,她们撞脸,还撞到同一个男人这儿,即使江淮心里没鬼,旁观者呢?这不给人送风言风语的素材嘛。
陈洁吸口奶茶,计上心头:“我约陈斯时叫上她探探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拜托,像雷剧里的抢男人桥段,对人不尊重,农场上千亩地等着呢,验证过了,他没想法。”
“不确定是敌是友前,收了你的圣母心吧。”
享用完下午茶,两人各就各位,继续在望不到头的工作堆里埋头苦干。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苏潋和陈洁进了一家老牌火锅店,她们要和霍欣桐共进晚餐了,江淮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肯定要带上苏潋,陈洁是亲友闺蜜团,蹭饭入情入理。
“八号桌。”
苏潋报上桌号,服务员引她们过去。
陈洁气忿:“给江老三打零分,不接送就罢,都没问我们到没到。”
“别鸡蛋里面挑骨头了,他总不能扔下客人。”
“陈斯也算客人?”
“还有霍老师呢。”
“有她更要接。”
服务员拉开一面紫色屏风,将两人请入包房,三人围在一起,正专心致志地讨论着后面的工作安排,陈洁打眼就看到坐在江淮和陈斯之间的霍欣桐,不禁倒吸口凉气,这何止是能和苏潋做姐妹花的撞脸,气质大同小异,都是静雅那挂的。
一定要说差异,霍欣桐十余年浸染在学术科研,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林下风致,苏潋更入世,顾盼生辉,娇俏可人,但那是假象,把苏潋比作花,也是玫瑰花,带刺的。
看到两人,陈斯让出道:“今天什么日子?美女成群啊。”
陈洁坐了陈斯的位置,紧挨着霍欣桐,苏潋与陈洁对称而坐,江淮坐于苏潋外侧,陈洁给陈斯递了个赞许的神色,这波情商高啊,既把霍欣桐当了中心,又能体现苏潋女主人的地位。
“这位是霍老师吧?”
“苏潋你好,久仰大名。”
“在您面前,我哪有大名?”
江淮还没介绍,苏潋和霍欣桐就打起了招呼,她们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致心照不宣地略过。
陈洁自报家门:“我叫陈洁,江淮的表妹。”
霍欣桐莞然:“陈主任提到过。”
江淮的妹子,却是陈斯提了,一段地下恋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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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老师淘气了,我是问她当年考研的经验,想给陈洁做个参考,哪知人家技高一筹,免考保送。”
陈斯自证清白道,在其他三人看来,是不言自明的越描越黑。
江淮顶了陈斯一肘:“我还蒙在鼓里呢,你都找人参起来了?”
苏潋喝两口柠檬水,淡定地在陈洁两肋插刀:“陈洁明年去S城。”
江淮的肘击换成了脚踹:“再猴急也得守规矩吧,我姑就一个宝贝疙瘩,谁来都得明媒正娶。”
“谁说要嫁了?三人成虎啊你们。”
陈洁打开手机,给苏潋发去考研礼物,一个万把块的登山包。
七个字一万块,一失足成千古恨,苏潋悔恨地问,能不能换个?
陈洁昂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看在多年友谊的份,转现金打九折。
线上线下都闹开了,气氛轻松愉悦。
吃着火锅热聊,是都市男女们最爱的消遣方式之一,他们也未能免俗,江淮三句话不离本行,恨不能现在就去农场,让霍欣桐倾囊相授,陈洁无事一身轻,对陈斯不再避嫌了,问起了他陈爸课时费。
苏潋两边都搭不上话,静心吃着鱼豆腐,蟹棒,还有虾滑,毛肚,扇贝……陈斯点的鸳鸯锅,是想着她和陈洁吃不来辣,但苏妈妈是川妹子,她有一半的吃辣血统,比谁都不输,唯一的瑕疵是上脸,一张水蜜桃,被辣成了猴屁股。
为了解辣,她又慢腾腾地喝橙汁,温腻的唇轻抿着,额角漂着碎密的汗。
一杯橙汁见了底,江淮提出散场:“今晚先到这儿?”
江淮买完单,五人一起走出店门。
陈洁翻着打车软件问:“你们住哪里啊?”
陈斯道:“今晚住酒店,明天跟老三回镇上,连体兵,不是说说而已。”
霍欣桐看向远处的街景:“我住市区酒店,但要麻烦江总租辆代步车。”
江淮有求必应,知道他们来,早买了辆新车:“我明天会把车送酒店门口。”
陈洁叫的快车到了,对陈斯和霍欣桐道:“回酒店吗?捎你们过去。”
陈斯笑:“你都不知道顺不顺路。”
“地球是圆的,想顺就能顺。”
毕竟是他的客人,江淮原想开车去送呢,但看陈洁主动请缨,陈斯又喜不自胜,就没去抢了,只在陈洁上车后,叮嘱让她到家报个平安。
三人坐车远去后,江淮和苏潋回了兰苓苑,还是只有他们俩。
吃了火锅,身上染了味,苏潋放下包去洗澡了,江淮站在落地窗前看信息。
陈斯的:“陈洁已平安到达,我看着进去的。”
“你追陈洁还要带着阿霍一起?
“先送的霍老师,咱是老粗,做不了绅士,但基本的礼节还是懂的。”
陈洁的:“考考你,除去开始那段,今晚苏潋共说了几句话?”
江淮缄默不语,陈洁回了个若有所思的微笑表情,潜台词,呵,男人!
他将手机放在窗台,眺望着外面与小区相邻的兰苓河,旁边高楼大厦倒影在清澈的河水中,勾出一副流光溢彩的画卷,画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浓墨重彩的倩影,盖住了那些影影绰绰。
江淮默念:“两句。”
一句对服务员说的谢谢,一句对陈斯和霍欣桐说的再见。
他怎么可能考不过?
30. 第三十章
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地上很快积厚厚一层,风也大,吹得雪花像华尔兹的舞者,偶尔旋转跳向玻璃窗,印上浅淡的吻,又匆匆奔赴下一个圣地。
今夜冷得出奇,天气预告称,创了N市历史新低,南方城市很少用地暖,小区赶新潮开了,管道没两天就冻坏了,维修过程异常麻烦,地面和墙面都难恢复原状,业主群怨声载道,他们住进来的晚,躲过一劫。
不习惯彻夜开空调,苏潋加厚了褥子,给江淮睡的棕垫也加了两层。
江淮来到门口,寻上那道婉丽的身影:“看雪景吗?”
苏潋沉迷听风,看雨,观雪……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上班族,偷得浮生半日闲,江淮精力旺盛静不下来,除非是野外伪装训练,看电影或听音乐,都好过什么都不做。
她直起腰道:“你明天不是有好多事要忙?”
“要忙,也想和你坐坐,不差这一刻。”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闲适地过二人时光了。
苏潋随江淮下了楼,把米白色的沙发横推到了落地窗前,两平米的玻璃像一页巨型屏幕,播放着一部彩色落雪默片,中央空调调到了二十五度,欧式的烛台吊灯没有开,只开了一条宛延似星河的灯带。
两人坐在沙发上,江淮把揽着苏潋的腰,她自然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因显著的身高差,发顶只到他肩下十厘米处,手指漫不经意地缠络着睡裙的丝带,和他闲谈。
“江淮,你要相信我。”
“什么?”
“我已经不爱陆阳了,如果我对他还有一丝留恋,不会做出嫁人的决定,你也许认为是他不要的我,我这么说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但我有我的骄傲,不会死皮赖脸去倒贴,我不能骗你说现在就很爱很爱,可我没后悔过和你结婚,是想和你过下去的,过到老的,让你有了那样的想法,是我做得不够好,我以后会谨言慎行。”
他心里的那根刺,还是由她拔下了,江淮没有想象的那么畅快,他不是真的气陆阳或是孙少友,是气自己,气自己失了主控权,这是以前做任何事都没有过的……可这么短的时间,她已经把人给了他,难道精神上都不能等她吗?还要她为他的怯弱无力而如履薄冰?
江淮羞愧地将苏潋抱在腿上:“是我犯傻,要检讨的是我,我以后不会再提了,你不要为我做任何改变,做你自己。”
“真的不气了?”
“只要你在。”
“还有第二件事,霍老师……她住那么远,是为了我吧?”
农学专家下乡实地走访,时间是重中之重,常就地找住的地方,霍欣桐住镇里是最方便的,现在舍近求远,肯定想到和江淮成双入对时,他人悠悠之口,可能带给苏潋的讥揣。
霍欣桐是个纯粹的人,苏潋懂得江淮又不能不让人来,如果他为了她的一己私欲,置人于不顾,置大局于不顾,她会瞧不起他,然而听和看是不同的感受,那么耀眼的一个人,和江淮又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她想漠视很难。
江淮觉察出了她的矛盾:“我以后每晚都回家,回我们的家,好吗?”
说得轻巧,施肥时熬过多少大夜,他心里没数吗?
“你做不到的。”
“做得到,只是无法保证十二点前一定能回来。”
“还是请她去镇上住吧。”
“她不会住。”
苏潋温厉道:“但我们要请,特别是你,意义不一样。”
江淮揉按着她耳肉上娇小碧绿的四叶草耳钉:“傻瓜,你不用事事为我周全。”
“不然呢?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你可以做做看。”
他未必不会比现在更高兴,可那就不是她了,就如此刻,她一面望着窗外的雪恋恋不舍,一面对着他三催四赶,不让他陪着熬,她总想向他证明,一个人可以搞定一切。
也许不是证明,她习惯一个人面对。
但她有他了,不管她想不想无时无刻地依靠他,他都想成为她孤立无援时的心灵归处,迷踪失路时的一线微光。
江淮没有走,将想起身的她也扣坐了下来:“以后要习惯。”
“习惯什么?”
“习惯被我这样抱着。”
苏潋脸起了酡红色,悬空的脚无序地摆动着,“啪嗒”两声,鳄鱼棉拖落下,一双象牙白的小脚丫露了出来,脚趾小而纤巧,像精雕细琢的白玛瑙。
江淮握住她白嫩的足背,拿开两人腿上的豆豆毯,吮住她樱红的唇,掠过细细的脚踝一路向上,倾身覆压过去,落地窗牌的家庭影院内,自然风光的纪录片,叠化为水乳交融的男女勾缠,无声变有声。
窗帘没有拉上,对面是办公楼,乌灯黑火,又被飘洒的大雪阻隔着,不会走光,可苏潋过不了心理那关,而且转眼就能看到玻璃上映着的真人小电影,羞死人了。
江淮抱她回了阁楼卧房,床铺了电热毯,热乎乎的,摸了把,微烫,关了开关,将豆豆毯铺在上面隔热,然后把她放过去,接着关灯,绵密的吻如洒落的雪花,纷纷熨在她的每寸肌肤。
“没有……你没有……”
苏潋欲言又止,攀着他的背想起身,被江淮揽腰封锢。
难分难解地缠绵数番后,江淮把频发走神的她抵贴在床沿:“今晚不戴。”
像前几次那样,他沉浸在那片秘境,一心一意劳作着,苏潋提着的心渐渐平定,没再提过避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在欲海中浮浮沉沉,揉皱了一床平整,江淮始终没有走进最后的篇章。
大地屏息,更深夜静。
江淮功成身退,睡回到鲜凉的棕垫铺盖内。
苏潋娇软的躯身,隔着外被贴住了他宽实的背:“我可以的。”
“可以什么?”
“生小孩。”
她不信林妍窥探到的断章取义的信息,信她的信所观所感,他蕴藏的那股强烈的气息,根本没散。
江淮转回去,曲臂摸索着,将苏潋捞到鸡骨白的被罩下:“想生了?”
“如果避了孕还能怀,它就是逆天改命,那得多顽强啊,能出生就是它的命,也是我的。”
“所以不是想生,是认命了?”
“你说过,没有万事齐全的时候。”
“两码事。”
“你喜欢小孩。”
“我是喜欢,但不是离了孩子就不过了,怀胎十月的不是我,这也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况且现在……我还不能前功尽弃。”
“你是说做农场?有了孩子不会影响你的,我也不会不要工作,可以请阿姨,虽然我的工资请了阿姨后所剩无几,但比跟社会脱节好,明年六月份还会涨三百多,如果考了一级注册师,不仅月薪和年薪会提高,其他福利也会水涨船高……”
苏潋规划着生娃后的生活,跟江淮越贴越紧,江淮的胸膛在她看不到的被子下剧烈起伏,呼吸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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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一台小型风箱,一来一回间,皮肤表皮烧得热辣辣的,他得离她远点儿再远点,不然随时会失控。
江淮语气生硬:“苏潋,回床上去睡。”
苏潋无所适从地呆怔着,他在赶她走?火是他点的,就能恣意妄为,想灭就灭?内心戏粉墨登场,但要她乞哀告怜,求着和他睡觉,绝无可能,她别的本事平平,但要比憋气,就没输过。
她默默地爬了回去,再也不要投怀送抱了!
江淮发觉苏潋被他燥灼的语气惊住,揭掉被子,钻了她的被窝,哄她:“老婆,生气了?”
苏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你的地铺去。”
江淮视若无睹,只管从后面抱紧了她,和盘托出:“二哥和别的医生都说过,最少再避孕三个月,疑似残留的精子才能够耗光,我吃了抑制类的药,用处不大,只好躲着点,眼不看心不想,还有两个多月,你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苏潋心里一震,“嗖”地坐起:“你做了什么?”
江淮抱着头枕在手臂上:“绝育手术,出差前做的!”
他那时的随口一提,竟不是逞口舌之快?
苏潋花容失色:“你……结扎了?”
“小事一桩,不必大惊小怪。”
小事还用隐瞒她?苏潋查了查,才知道男性结扎也有创伤性风险,伴随多种并发症,而江淮做的又是在医生看来大可不必的,他们没有确定永久不生育,如果有天想生了,得再做一次复通,没有用节育环或计生用品经济方便。
也就是说,江淮为了她,走了一条冗余的弯路。
苏潋潸然泪下:“傻子。”
江淮摸着她的头笑:“哭什么?女性做这些的多了去了,手术更复杂呢,有几个男的哭了?我上过战场,日常训练大小的伤无数,这点痛排不上号,我想得很开,如果你想要宝宝,我就去复通,如果不想,我们就两个人过。”
哪有那么简单?结了婚就是两家人的事,只是他们同意还不行,如果苏林海知道她有心理障碍,江淮还为此遭殃,追根溯源,肯定会自责,再如果周莲英……
苏潋呼吸不畅:“你妈要杀人,会用哪种武器?”
江淮把人揽在怀里:“独门绝技狮吼功呗!不过下半身的事,我们咬死不说,泄不了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缓两年吧,说一千道一万,生不生是你我决定的,任何人都无权干涉,睡觉。”
苏潋脑子里塞满了问题,哪里还睡得着?江淮粗心大意不当回事,她不能不当,随之搜了很多注意事项,手抄到记事本上,对照着问他,涂没涂药膏,怎么都没看他吃消炎药,抗生素也要吃的吧?都动刀了为什么还要去吃火锅?辛辣食物不能吃的,其实体力活也要少做,还有伤口有感染溢血吗?有感觉任何不适吗?刀口有多大,多久能长好啊,会疤痕增生吗?
问这些时,她顾不上羞涩,眼睛直勾勾看着江淮的某处,无知无畏,却销魂勾魄。
江淮心痒了痒:“能给你看,你善后吗?”
苏潋脸一热,声势低下去:“二哥不是让避孕吗?”
“有不用避的办法,就是要辛苦你……”
他原本侧着身还不惹眼,忽然正过来和她说话……
苏潋不忍直视,即刻爽约:“我不看了。”
“不难的,你只要……”
江淮低声讲起了秘诀,苏潋脸红心跳地捂耳:“休想。”
31. 第三十一章
绿新农场新起的南北行的果蔬大棚,外面阴雨绵绵,寒潮逼人,里面却热气腾腾,欢声笑语,人不少,有江淮,陈斯和或霍欣桐,管后勤的周莲英,关了超市后,跟着江淮转战家庭农场的赵庆楠和章亮,外加一个将三堂哥当发家致富风向标的江平,酒楼有外聘的店长,他不用时时出现,绿新的规模这么大,发展好了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于公于私,想分一杯羹,得先出十分力。
大棚供暖和灌溉设备都搭好了,霍欣桐走在最前,讲着“红心一号”的特别之处,扦插,压条和分株三种繁殖方式的区别,冬季种无花果的关键点,要深挖穴培土防寒,根据整枝方式和设施类型选好定植密度,以及栽植行株距等。
江淮和陈斯像两护法,左护法补说要施足底肥,修剪根系,右护法补说要踩实,然后浇足水,根颈培土稍高于地面,然后用地膜覆盖住树盘。
江平读书时就是个学渣,又多年没种过庄稼,不成想现在种地竟然有这么多学问,地膜的尺寸都有讲法,这么一来束手束脚,连填坑提苗都不会了,脚下一顿摔得四脚朝天,乐得众人捧腹大笑。
梳理完关键点,就是具体执行,霍欣桐从进了农场就没空闲,一气讲了三个小时,江淮让她回去歇着,如果有问题,就远程遥控。
霍欣桐不肯走:“来都来了,还能待酒店啊?一个人在酒店多闷。”
江淮让步:“回办公室也行,农场入口那排平房,有安保室,办公室,接待室,也有住宿的地方,水电煤气和网络都装了,正好可以用。”
“好是好,可办公室没有无花果啊。”
霍欣桐笑着走过去,和江淮一起做绿枝扦插,口述给众人,先剪一段六七厘米长,组织适中且切面光滑的插条,过嫩会腐烂,过老生长慢,嫩枝还要保留几片叶片,不然难以生根,插好盖上薄膜,防止水分蒸发。
赵庆楠在后面跟着学,看霍欣桐和江淮站一块儿,哪儿哪儿都般配,又想起苏潋,讥讽道:“阿霍文化高,接地气,任劳任怨,江淮要是娶了她,才是积了八辈子的福,那丫头哪有阿霍能干?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
章亮让她长记性:“还没被骂醒呢?该娶谁不该娶谁,轮得到你说?”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男人只知道找年轻的,懂个屁的该不该?”
“我又没找。”
“你是不想找,还是没钱找?”
再说下去就引火烧身了,章亮吵不过,灰溜溜跑前面去了。
赵庆楠对着江淮和霍欣桐拍了几张照,搜了一些文艺风的文案,复制了一条配上图,设置了分组权限,屏蔽了江淮,发朋友圈。
宏源公司食堂。
苏潋和陈洁排队打饭,临近春节,食堂的伙食明显提升,样式多样,还有苏潋最心水的酸汤面,她翘首跂踵,目光全被美食吸走了,陈洁排在她后面,看到赵庆楠发的那组四宫格,和一段酸不拉几的话“同雨同舟,一路走来,彼此都在”。
陈洁看着眼里只有酸汤面的苏潋,很为好友发愁:“赵庆楠是讨厌鬼我先说了,可你真不去农场探班吗?”
苏潋毫不迟疑:“哪有空啊?”
“苏小姐,一周五个工作日,不是七个。”
“还有我爸呢。”
“两天呢。”
“我还要休一天。”
陈洁将江淮和霍欣桐的合影送到她眼前,以毒攻毒:“不未雨绸缪,小心鸠占鹊巢。”
“我的巢在兰苓苑,占得好好的呢。”
苏潋暗自忖量,即使没有兰苓苑,她也不能去,平日去的就少,现在霍欣桐在,她跑过去,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用意太扎眼,不然帮不上大忙,还会成为不和谐的元素,让大家都不自在,霍欣桐来是帮江淮帮农场的,她不能输了人,再输了雅量,江淮无论干到多晚都会回家,她还有什么好想东想西的,只要江淮心不偏,她不会把任何人当假想敌。
看完照片,她神色自若,拿着饭卡刷酸汤面:“师傅,不要香菜。”
夜里十点三刻,江淮照旧从庆隆镇赶了回来。
客厅内,一盏立式阅读灯闪着淡黄色的光,暖暖的柔柔的,饭桌上白色的瓷盘倒扣着几碗饭菜,外面雨早停了,但分外潮湿,他的衣服在车内暖风和室外冷空气的夹击下,湿了干干了湿,湿哒哒地粘在身上,冻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苏潋靠在饭桌旁眯瞪着,听到声响抬起了头:“回来了?
“不是不要你等了吗?”
苏潋拿了件干衣服给他,将他换下的湿衣服放进洗衣篮:“你要吃饭啊。”
农场任务重,做完活往往已经很晚了,江淮为了早点回兰苓苑,晚饭都省了,因而苏潋除非确定他不回家,或是已经吃过饭了,不然无论他几点回来,都会为他备下可口的饭菜,以便他回来第一时间就能饱餐一顿。
他吃得是舒心了,但她一个朝九晚五甚少熬夜的人就难了。
江淮不想她跟着累:“从今天起,你睡你的,饭我能做。”
如果苏潋如江淮所说,习惯性十点前睡,就会出现下述情况,他晚上回家时,她在睡觉,他早上离家时,她还在睡觉,醒着的时候都看不着他,那他披星戴月栉风沐雨的,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着,又是为了哪般?
和结扎一样,他们总在做事倍功半或半都不半的事,很愚蠢吧?
苏潋抱膝半卧在沙发上:“你还是别回来了。”
她熬得有限,至多做个饭,乏了想躺就躺想睡就睡,风里来雨里去的是江淮,他那么注重健康运动的人,吃了就睡也不好,而且只有她长眼睛了吗?别人都看得到,江淮把轻省的两点一线,倒腾为苦哈哈的三点一线,是为了谁。
周莲英给她打过电话,特意说了此事,话里话外怪她养尊处优,没有同理心,江淮都累到打点滴了,还要两边跑,她这个做老婆的,是磨死人不偿命,苏潋百口莫辩,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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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坐实了“罪大恶极”。
婆婆气着了,弄错了手机挂断键,还通着话呢,就对着江绍光骂她是狐媚子,江绍光为她说话,腿在江淮身上长着,他不跑谁还能绑着他?刚结婚,黏在一起多正常?不黏才让人头疼。
周莲英连着江淮一起骂,软骨头,劳碌命。
江淮扒完最后一口饭,笑着问她:“不想看到我?”
苏潋收了空碗盘去洗碗筷:“你知道不是的。”
江淮粘过去:“那不就行了,干活苦了点,见老婆是苦中作乐,这点乐都要给我剥了?”
“你病了,怎么都不和我说?”
“妈又危言耸听!肠胃炎轻烧,我不是三岁小孩,还要给大人要糖吃?”
“三岁小孩没有老婆,你有,我们本来就不总在一起,有事又不说,更显得我不称职了。”
“这样啊,那以后有个头疼发热,我准和你说。”
江淮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三令五申道。
“以后超过十点,不许等了。”
洗洗涮涮,又是大半钟头,江淮也洗了澡,在储物室没找到棕垫,便过来问苏潋,垫子去哪儿了?不会被爸爸扔了吧?
苏潋不放心爸爸一个人在老屋住,把人接了过来,只准爸爸一周在老屋住一天,且还要人陪同的情况下,苏林海来了以后,闲不下来,趁他们白天上班,一人在家大扫除,扔了很多用不着的东西。
“是扔了,不是爸爸扔的,是我扔的。”
苏潋抱了床新被子放上去,折起一个小窝。
“我们以后不分床,分被。”
江淮打了个冷怔,他想和她同床共寝,但又不想犯错误……胜利就在眼前了。
可老婆都表态了,再不从就是不识抬举了,他笑道:“好,一起睡。”
分床和分被大不相同,分床闻不到摸不着,现在睡在她身边,他鼻腔内全是她洗发水的茶树香,眼睛轻瞟,是她妙曼的睡姿,他又长胳膊长腿,随便一伸,就能碰到她微热的手脚。
不绝如缕的思潮涌来,江淮心猿意马睡不踏实,下了床穿衣:“我去书房睡。”
一只小手轻轻勾住了他的腰带,轻柔道:“我善后。”
苏潋以被蒙脸,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像做了亏心事,一副羞于见人状,古有长诗云,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美成何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江淮看到躲在被下的老婆,脑子里闪出的就是这句诗。
他溃不成军,俯身吻她水润润的唇:“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灯熄光褪,勇气在暗处重新萌芽,她做的每一步,都和江淮上次教的分毫不差,是个生手,有些呆笨,力度的火候用得不太准,偶然会让江淮在高亢的震颤中疼出声,但他沉溺在欢愉中眷恋不舍,不舍她停,痛并快乐,至死不渝。
有那么一瞬,苏潋认为婆婆说得也挺对,今晚的她确实像狐媚子,一只遵循了本心的狐媚子。
32. 第三十二章
星河谷,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在冬天骄阳的普照下,犹如人间仙境。
宏源财务部全员出动,带着朋友和家人,多以家庭为单位,成群结队地露营的露营,自助餐的自助餐,还有的直冲温泉而去,都想在春节前最后的狂欢中纵情玩乐,为今年划上一个完美句号。
小胡和陈洁先后来到度假村的宾馆内,邀落单的苏潋同玩,小胡带了死党,和其他实习生组成一队,要去攀岩,陈洁带了爸妈,陈爸是钓鱼爱好者,他们要先去垂钓。
苏潋谁都没选,攀岩和钓鱼都不是她热衷的,硬跟着去还会碍事,还是随大流去泡温泉好了。
陈洁拿出两件速干泳衣,一件藏青色的自己留着,一件酒红色的送给苏潋,然后把苏潋带的运动款平角泳衣收了起来。
“我妈都不穿这种了,等我把爸妈送过去,就来找你,姊妹装,想得周到吧?”
苏潋看着泳装后面的大露背,犹豫不决:“青红柳绿的,这么高调?”
“我就是要在走之前颠倒众生,挥一挥衣袖,带走一群魂牵梦绕。”
“那是你啊小姐,我还要讨生活的。”
“朋友和从众,只能选一个,墙头草做不得。”
苏潋没得选:“怕了你了。”
泳衣一上身,她绝妙的身材比例就显现出来了,纤长的四肢看得陈洁都大呼美呆,催她拍张全身照发给江淮,好给他些危机感,她才不做这么无聊的事,送走了陈洁,打开行李箱,往小包里装泡温泉用的东西,换洗的衣服和内衣裤,毛巾和干发帽,防水手机袋,和保湿的护肤品。
装完身体乳,手机振铃了,是江淮的消息:“泳装照很美,看看正面。”
苏潋回过去:“你哪里看到的?”
江淮转了她临窗远眺的侧身照,正是陈洁能拍到的角度:“还能有谁?”
“陈洁这个叛徒。”
“叛徒偶尔也做好事,看看正面照。”
苏潋架上三脚架,调好焦距,拍了发送江淮。
江淮秒回,贪心不足:“转两圈,录段视频。”
苏潋不给了:“看两眼就得了,谁让你不在?”
“在就给看个够?”
苏潋知道他来不了,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开门!”
苏潋愕然,门响了三声,不信也得信了,走去开门,被冲进来的江淮拦腰抱举,胸口依贴着他被寒露侵袭过的微凉的脸,被一路抱到了梳妆台,人都到她面前了,她还感觉不真切,但他能来,她遮不住的怡悦。
“你怎么会来呢?”
“扦插做完了,生根还要三天,陈斯单位又离不了他,明后天他就得走,趁能空出来,带他俩出来放松一下,就来找你了。
江淮弓着腰,视线与她齐平,一手按压在她左侧的桌面,一手去解她外套最上面的横扣,外面不时有人经过,嬉笑声和细碎的金光,一起从百叶窗透进来,斑斑点点,闪射着跃到她柔白的肌肤上。
外套被收走,苏潋抱着臂低喃:“都看过照片了。”
江淮睨笑:“照片哪能和人比?”
苏潋胖瘦均衡,平时被职业装包着,看着不出挑,现在上面吊带,下面超短裙,整个后背,大腿根以下,包括肚脐都一览而尽,在酒红色的衬托下,冰肌玉骨藏都藏不住。
江淮对陈洁又爱又恨,这丫头,够损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泳衣再性感,该遮的地方也都遮了,连比基尼的尺度都比不上,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看,怪就怪江淮那双不纯洁的眼眸,像燃着熊熊烈焰的器皿,随时能把她烧化了。
房间太小,退两步就是床,太容易引人遐想,苏潋从他的臂弯下逃出,去穿好衣服:“陈斯和霍老师呢?”
“在另一家店,能把阿霍请来玩,我都练成三寸不烂之舌了。”
“打电话约霍老师一起吧,如果有人问,就说是表姐妹。”
“行,晚上和小姑他们野餐烧烤吧,还有老何。”
“哪个老何?”
“这里只有一个姓何的。”
苏潋哑然失笑,江淮自来熟,称呼得挺亲,何布生指不定连他名字都记不住,如果江淮不来,何布生就是唯二落单的孤家寡人,可即便如此,她打赌何布生绝不会屈尊纡贵和她坐一桌,干嘛热脸去贴冷屁股?
她很肯定道:“他不会来的。”
江淮给她看何布生回的信息:“拳友不是白做的。”
何布生回的是:“几点,地址?”
苏潋比发现江淮有了婚外恋还三观俱碎:“你们相约打拳?”
“两三次吧,他请的我。”
苏潋迷乱了,忽然就看不懂何布生了,那么清贵倨傲的人,竟耽溺于原始荷尔蒙的挥霍,太违和了,人不可貌相啊。
难琢磨就不琢磨了,江淮和霍欣桐来了,泡温泉就不合适了,可以一起去花圃,她拖出旅行箱,拿出里面的单反相机,广角器,红黑相间的亚麻裙套装,坡跟小皮鞋,全是为去花圃拍照留念准备的。
她把相机递给江淮:“要先去买烧烤食材吗?”
小姑是长辈,理应他们跑腿,买好不用总关注时间,能在花圃多呆一会儿。
江淮拧上镜头:“有陈斯呢。”
“陈斯是我们的客人啊。”
“反客为主了,其实他更想小姑和小姑父做他的客人。”
苏潋恍然大悟:“我好笨。”
去了花圃内赏花,在天才霍欣桐的对照下,她的笨更具象了。
霍欣桐是行走的植物百科全书,玛格丽特,铁筷子,早花酢浆草……能说出近种区别,生长环境和分布范围,掌握繁殖方法,主要价值,还可以旁征博引,提升至象征寓意的植物文化层面。
江淮稍逊,但也是半个行家,接得上霍欣桐的话,不像她,插花学的那点东西,在变种品种前全部失灵,只会扫植物旁边的二维码来区分,在旁边举着剪刀手拍照时,像个胸无点墨的傻白甜。
有个戴眼镜的小学生,一直尾随着他们偷师,对霍欣桐佩服得五体投地,跑上前问角堇霜霉病的治疗方案,霍欣桐为其科普,旁边有带孩子来玩的家长,见此情形一窝蜂将霍欣桐围了起来。
一位戴着黄帽子的大姐将苏潋一把扒开,把自家孩子塞至前排,指着霍欣桐道:“这位阿姨一定是科学家,好好跟着学。”
苏潋也跟着听,像听天书,礼节性地点头附和。
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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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明手快地揪出她:“听懂了吗就点头?”
苏潋骑虎难下:“还好吧。”
“病情较重时,要按多少倍喷施HILOT凯霜?”
苏潋连HILOT是何物都摸不清:“什么霜?”
江淮为她解难:“一到三百。”
小学生放了心:“还好不是我最笨蛋,这个姐姐才是。”
无缘无故被人说笨蛋,还是个不能以眼还眼的小学生,苏潋气坏了。
江淮听得分明,握着她的手道:“你是过了高考的大学生,怎么可能笨?那小子口不择言,难怪老天让他长成丑丑的小胖子。”
“这么讲一个孩子不好。”
“十岁有了吧?该懂事了。”
苏潋看着被孩子们拥簇着的霍欣桐:“跟霍老师比,我是像笨蛋吧,相形见绌,班门弄斧都弄不了。”
“专业人士在专业领域,当然降维打击!和你比做账,阿霍也做不过你。”
“不会,她即使现在转财务,也许不用一年就能赶超,天才就是天才。”
“天才之下都是凡人,凡人不等同笨蛋……走,去照相。”
观赏完温室花卉区和草花区,前面就是盆景区,美花美景,苏潋不药而愈,烦忧转瞬即逝,找着各种角度拍照,在花丛中破颜微笑,看到一束阳光从破了的洞口斜照进来,构造出优美的意境,朝霍欣桐招着手。
“霍老师,快来拍!”
霍欣桐解完小朋友的十万个为什么,到了花木区和盆景区交界口,忽然止住了脚步,一声尖啸的哭喊声从花圃的侧门荡了过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乱作一团的哭天嚎地……
苏潋看到了为首的是那个向她发难的小学生,用抱头鼠窜形容毫不为过,眼镜跑掉了都没回头去捡,在他们的后面,蜂出泉流的一团黑压压的雾团,发电机似的“嗡嗡”巨响,响彻天际。
她看呆了:“是蜜蜂吗?”
“是野黄蜂,这么大阵仗,肯定有熊孩子捅了蜂窝,你找地方避避。”
江淮把单反塞给苏潋,飞跑向慌不择路的人群,将小学生放倒,用夹棉套头衫遮在了对方的头上,然后对着众人道:“都趴下,用衣服遮头盖脸!”
没几个人听他的,也可能慌手慌脚等不及做反应,有些家长护子心切,挥着衣服驱赶,却引致了更凶蛮的袭击。
“都他妈别乱打,原地趴下,跑就反向跑!”
简单粗暴,效果反而好,反击得最猛的大个子大叔,抱着孩子趴了下去。
“喷烟器,有没有喷烟器?”
花圃是今年新落成的,工作人员只有两个学生志愿者,同样慌慌张张,被江淮问了才转去取,而后鼓风机一开,烟雾满圃缭绕,蜂群很快散去,志愿者们清点着游客,对江淮千恩万谢,有惊无险,孩子们都安然无事,只有一位女游客不幸被伤。
被独一份亲密接触的正是苏潋,手臂,脖颈,后肩……不同程度被蜇伤,其实她离得最远,站着不动都伤不了,可她折回来了,脱掉外衫去护了霍欣桐,裸着的细皮嫩肉,成了大黄蜂恣虐的对象,霍欣桐又是为了保护两个年幼的女孩,江淮说不出责难的话,只怪自己没能护住她。
一切都如六年前。
33. 第三十三章
江淮野外生存的经验又一次派上了用场,黄蜂针拔得及时,调了酸性溶液中和碱性毒液素,酒精消毒缓解肿痛症状,在苏潋出现喉头水肿时,去了药店做了补液,一连贯的教科书级操作,不但让苏潋转危为安,还没耽误去野餐。
星河谷的刘经理过来赔礼道歉,被江淮狠训一顿,要他们加强员工安全意识培训,全谷大排查,那么大一个野蜂窝都没发现,一个孩子的一块碎石能全乱了,工作太糙,如果伤的不是大人,而是个抵抗力弱的幼童,会赔到他们掉底裤。
刘经理伏伏帖帖:“江先生说的是,我们定铭记在心。”
对于苏潋的“英雄”事迹,陈洁只是嘲弄地笑了笑:“女中豪杰,大爱无疆,不过我的苏小姐,爱和无私是无法共存的,如果是我,不把人推出去就算好了。”
她的爱不大,条件反射也是怕霍欣桐有个好歹,农场很多钱要打水漂。
星河谷的温泉是露天的,被一堵两米高的石墙隔断,男左女右,分别又有十几个温度不同功效各异的汤池,可供客人们选择,泉水上方云雾蒸腾,暮光穿照过来,折成道道缤纷的彩虹,美不收收。
西河峡谷是星河谷的分支,与温泉隔着一座小青山遥呼相应,是户外发烧友们的度假胜地,慢跑,滑雪,骑行……不胜枚举,此处的沙土地空旷辽阔,交通便利,更重要的是能杜绝消防问题,是烧烤的聚集地。
算上霍欣桐和何布生,江淮和苏潋一行八人,定在沙土地的东北角烧烤。
大家分工明确,江淮和和何布生理清烧烤工具,支烤架,铺烤网,点烧烤炭……和江淮并肩作战的何布生,没了以往生人勿近的冰冷,语笑喧哗,春风满面,同性相斥?不适用的。
陈斯和陈洁摆餐椅餐具,先摆好一桌,倒好龙井茶,请陈父陈母坐下歇息,烧烤要等一会儿才能吃,枯坐憋闷,陈斯又带他们去了小河边垂钓,还把桌凳茶点一块儿搬了过去。
河边距烧烤少说五百米,陈洁直斥陈斯大费周章:“蛮牛一个,不嫌累。”
陈斯笑:“今天不表现,就没表现的机会了。”
陈洁斜瞥过去:“谁都不用讨好,只要我想,王母娘娘来了都不好使,我若不想,你是白费功夫。”
“阿姨还是别做王母娘娘的好。”
他喜欢她,是想要她拥有更多,而不是要她和父母反目,去做孤岛。
苏潋和霍欣桐整食材,整好放到置物架上,江淮和何布生拿去烤,霍欣桐为愧谢苏潋的护救,几乎独揽了所有的活,苏潋无所事事,跑去给江淮打下手,将烤好的食物装盘。
她带着伤,不能吃高热食物,江淮用电锅煮了粥,给她盛了一碗,烤了盘素菜端给她,没用蘸料,跟烤上焦的全兔比,黯然失色。
苏潋眼巴巴对着兔肉舔唇:“就一块。”
江淮铁面无私:“你是氛围组的,半块都不行。”
他也不能多吃,自律地承接了烧烤重任,羊肉串的皮肉在烧得红彤彤的烤架上,滋滋啦啦地冒着烟,窜出一股股肉香,苏潋也想烤,再三表示绝不监守自盗,软磨硬泡抢去了烧烤夹,戴上防烫手套和口罩,全副武装好,烤了鱿鱼丝。
江淮将装好盆的肉串,给了霍欣桐一盘,然后去河边找陈斯他们回来。
一起烤肉时,苏潋向何布生表达了迟来的谢谢,以下犯上顶撞领导,是公司规章的大忌,他有恰当的开人理由,除了感谢,还有疑义,不开她,有江淮的加成吗?
何布生哂笑:“很介怀输给你老公吗?”
“我更介怀刀下留人,是念在我上的三年班,还是男人们的几场拳?”
“如果是后者呢?”
“你无可救药了,我就是被开,心里都会舒坦。”
“看来我还有救,对我本人的态度,不是我用人的标准,质量第一,能力第二,这是基础线,那个月你第一条几乎做到满……也只是一个月。”
如果何布生言而有信,苏潋自此就能放下了心了,现在有江淮,给爸爸看病不用她总请假,没了负印象分,她不会月月都拿第一,但也不会吊车尾,月月中等偏上是稳拿的。
料定她没有力争上游做第一的豪情壮志,何布生道:“江淮不过如此,娇妻不过肩,处处矮一头的才能做老婆,庸俗的大男子主义作祟。”
苏潋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才是大男子主义本义。”
这些带着贬义的话,谁说都行,都不会让苏潋太在意,唯独何布生不行,领导就是领导,可以随意评判她的领导,何布生的话在苏潋心里扎了根,她后面的很长时间里,都在思索着何布生的话,她就那么差吗?差到江淮选了她,都要被质疑?
一顿烧烤吃了两个多小时,谷中有音乐节,受邀的歌手里,有陈妈喜欢的乐队,陈斯和陈洁继续作陪,剩下四人对音乐无感,又不想回宾馆看电视或刷手机,便在苏潋的游说下,决定挑灯玩桥牌。
桥牌是四人两组的对抗竞赛,很适合今晚的主题,也是她最爱的益智类活动,在公司组织的趣味比赛中,拿过多次奖的,和江平江安在家也打过,是大家交口称赞的常胜将军呢。
江淮吹捧她:“今晚要扬眉吐气了。”
他支起帐篷,苏潋备上瓜子坚果和茶水饮料,霍欣桐点上暖炉,何布生搬来长桌矮凳,齐活后,坐在苏潋身边,活动着腕关节,叫嚣着开战。
苏潋问道:“不分组吗?”
他们夫妻一双两好,正常人不会有拆散的想法,何布生挑眉:“还用分吗?”
“要分的,你们一个硕士,一个博士……跟我们对打不公平。”
江淮满怀信心:“玩牌不是比学历,不用分,我们不会输。”
苏潋争持道:“玩桥牌不是只有一腔热情就能行,是智力活动。”
何布生嘲诮:“分吧,碾压式比赛,赢了两笨蛋也是胜之不
武,霍小姐说呢?”
霍欣桐整着扑克牌,抽去了大小王,忽然被点到,笑了一下:“我都行。”
江淮不死心:“真不和我一组?”
苏潋六亲不认:“你装甲车开得好,可脑力是脑力,棋逢对手才好玩。”
“但桥牌也考逻辑思维,决策应变以及协同作战……”
“江淮,用剪刀石头布组队好吗?”
“苏潋,你会后悔的。”
她和何布生出了剪刀,组成一组,江淮和霍欣桐一个石头一个布,自动成组,老同事对老同学,本科生和硕士生,高中生和博士生,平均下来旗鼓相当,苏联认这个组合公平公正,比赛必定精彩纷呈。
何布生智商没得说,但玩得少经验欠缺,苏潋是老玩家,临场客串了把讲师,一对一教学,何布生学得快,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苏潋意得志满,他们赢面很大。
对面同心协力,江淮行若无事地撬着碧根果,霍欣桐忧忧不安,她是零基础入门,江淮只粗略叙述了两遍游戏规则,会不会输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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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我们要做对敌策略吗?”
江淮胸有成竹:“杀鸡焉用牛刀?”
“何先生很强吧?”
何布生或许很强,但有个拉胯的,田忌赛马都不够格,他不想说而已。
做了3S定约,玩家取到(6+3)的墩牌以上才算完成,不然会被判罚分,苏潋是定约方,也是庄家,何布生是她的同伴,又叫明手,江淮在她的左边下位,是首攻人。
苏潋是发牌人,也是第一个叫牌的,开局先静观其变:“1S。”
江淮来势汹汹:“加倍。”
何布生当仁不让,将牌全部摊开:“加倍。”
霍欣桐垫掉一张闲牌:“不叫。”
顺时针打了一局,苏潋就觉出不对味了,叫牌是和搭档互通牌情,找最佳定约,江淮则不然,好像只为打她,虽然干扰敌方选择有利定约,也可以是目的之一,但自杀式的叫牌,就是损人不利己了。
江淮对她的出牌方式了如指掌,记得住她已出的牌,推得出她的牌型和手牌分布,甚至剩余牌面也能猜出一二,会在关键时刻攻其不备顺攻,消掉她的高牌,或声东击西横攻,以此来阻塞她的牌,剥夺她的进击套路。
除了牌技上的精准打击,还会打心理战,一直催催催,不给她思考时间,她稍作停顿,说话慢几秒,或是挠个头咬下手指……都会被扣一顶别有用心,搞不正当竞争的帽子。
苏潋苦不堪言:“你怎么总跟我过不去?”
江淮摊手回敬:“你想要我敌我不分?”
她原就不是急中生智的人,偏于三思而后行,现在被攻得方寸大乱,何布生叫牌时,通过叫牌约定传递来的手牌强度,出牌时给出的副套出牌和喜好主套出牌等信号,全被她视而不见。
不出意料,他们方惨败,而她除了在一副四人都未开叫的作废局中,和人打平,两个小时的对局中,颗粒无收,何布生抛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打得很好,以后再打就别和他组队了,以及……
她真的不是卧底吗?哦,卧底也要智商的。
期间陈斯看完音乐会回来了,观战最后一局时,对苏潋叹憾道:“怎么没和江淮组一队呢,他是我们连有口皆碑的桥牌王,牌兵布阵少有对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苏潋回想起了一些细枝末节。
她看过的他的那些旧书试卷,他也是理科生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逻辑推理肯定不弱,又有陈斯说的经验老道,能绝杀他们就不稀奇了,她以前能在对战中大放光彩,怕只因他想她赢,同组时,是尽职尽责的得力助手,不同组时,悄悄冥冥地放着水……现在呢?罚她有眼无珠吗?
“你怎么骗人呢?”
一起回宾馆的路上,苏潋从三观倾覆的惊怔中拉回神,怨江淮不诚实,如果他早展露实力,她就不会班门弄斧,丢个大脸。
可对江淮来说,那不是骗,是看她赢了牌笑得比花开还艳后的色令智昏,束手就擒,忽然不昏了,是气他不是她的第一选择,甚至不是第二选择,气她越过他,将明光烁亮的目光转向旁人,想他诚实吗?把她箍进怀里,要她那双水汪汪的瞳孔映满他,才是此刻他想做的。
江淮凝望着她:“苏潋,你爱我吗?”
苏潋的眼泪没有征兆地一涌而出,从粉妆玉琢的脸颊滑落到他的手心:“我只想赢一次,就一次,证明你选对了……”
每个人都有越不过的心魔,高攀的人不是他江城吗?
34. 第三十四章
花圃后面的塔楼旁,有几排红砖绿瓦的平房院落,院中种着银杏树,门口养着仙客来,幽雅清丽,是专为十年以上的贵宾游客打造,苏潋三人驱蜂有功,刘经理特请他们免费入住,小姑小姑父不在谷中过夜,看完音乐会就走了,房子五间房,苏潋和江淮一间,其他四人一人一间。
苏潋睡着后,江淮拉上门走出,在银杏树下,看到了等在那儿的何布生。
何布生扔给他一副拳击手套,自己戴上另一副:“找服务员要的,不是私人定制,没那么衬手。”
江淮阴测测道:“对你完全够用。”
仅一个回合,何布生就被打得人仰马翻,到了第二个回合,被残暴绞索,逼到求饶,江淮要求奇毒,一声不行要三声,低了不行还要喊出来。
何布生冷脸:“怎么喊?”
江淮鄙斥:“这也要我教?能喊到苏潋能醒过来最好。”
何布生认栽,早该想到的,以前请江淮打拳得三请四请,现在他撇下苏潋找来,没有猫腻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凡事都有两面性,探到了他的真实水平,不虚此行……但终其一生,怕也难赢他了。
坐在仙客来前的躺椅上,何布生猜讶道:“公报私仇,仇在何处?”
江淮答非所问:“六年前,我去财大找陈洁,意外邂逅了苏潋……”
何布生抗议:“我像对这种故事感兴趣的人吗?”
江淮不理睬,思绪飘远,回到了和苏潋初识的那天。
说起来,陈洁是江淮感情里的贵人,一点儿不夸张。
在所有的表亲里,陈洁和他最交好,两人都是独生,一块儿打打闹闹长大的,自他挣到第一份钱,每次见了陈洁,不是请客吃饭,就是买衣服送礼物,从不间断,陈洁初高中长胖的十斤,就是被他喂出来的。
陈洁到了大学,江淮反而不怎么见她了。
两方面原因,陈洁长成了大姑娘,见了他还像小时候,不是搂就是亲,前次他参加朋友婚礼,路过财大,接她出来吃饭,送回去晚了点,分别时,陈洁想到又要一年见不到,心里酸楚,挂在他身上不肯走。那天他穿了正装,朋友送他又开了辆有档次的车,阴差阳错给她惹了一身骚,被包养的闲言碎语不胫而走,负责任的辅导员还找了小姑了解情况,虽然事情真相大白,但还是有好事者嚼舌根。
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他这个表兄,也是时候避了。
还有他的原因,连提几次干,职位越高责任越大,任务量渐多,假休得也就少了,等来之不易的假期到了,和一帮老同学都聚不完,哪有空搭理大学生活丰富多彩的陈洁?这次探亲,陈洁同样被他排除在会客名单外,对于陈洁的屡屡相邀,他都以发红包敷衍了事。
陈洁不缺钱,缺他这个哥哥:“江老三,我重感冒,快死了,你来不来?”
受过那么多次兵不厌诈的反侦查训练,到了家人这儿全废,江淮败在了陈洁老拳打死老师傅的苦肉计下,硬生生被骗到了财大。在财大南大门,接到了陈洁的电话,得知她的真实目的,直接傻眼,她新交的小男友脚踏两只船,请他来往死里揍。这不扯呢吗?他现在哪能动私刑?但不能看着妹妹吃亏,问她有没有被骗财骗色,如果男方太过无耻,他有的是办法让对方吃不完兜着走。
陈洁脸比变色龙变得还快,小女生般娇羞,此刻改了说辞:“一场误会,我们和好如初了,现在影院等着看电影呢,哥,你对大学有向往的吧?别白来,今天过节,我让朋友带你逛一逛,她马上到。”
他有过向往,可财大还入不了他的眼,如果只是逛校园,很多名牌大学他都逛过了,说节日更不必,他不过洋节,还有约在身,马普生新店剪裁,邀他去捧场,于是回电陈洁说:“让你朋友回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电话还没挂,忽听背后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道:“请问是陈洁的三哥哥吗?”
十九岁的苏潋,笑盈盈地跃进了江淮眼中。
红色针织开衫,白色短款立领卫衣,蓝色牛仔阔腿裤,配了双纯色松糕鞋,小脸粉妆玉砌,如含苞待放的荷花,身材苗条,刚抽芽的柳枝似的,全身上下香娇玉嫩,清纯得让人移不开眼。江淮二十六岁,也属风华正茂当打之年,看到苏潋的那瞬,还是悄然叹了句韶华易逝,如果他没有退学,如果他考了大学,如果他和她同岁……他一秒钟都不会等。
现实是一个如果都没有,他只能傻呆呆地站着。
遐思间,苏潋说明来意,用的敬语险把他抬高一辈:“陈洁让我来招待您。”
江淮边发信息给马普生,称今有要事,无法到场,还请包涵,边对苏潋笑了下:“冒昧问问名字,陈洁没告诉我。”
“苏潋,苏州河的苏,湖光潋滟的潋,三滴水,加一个收敛的敛。”
潋在汉字中,属于生僻字,和其他字放一起还好,单拎出来说并不好认,平常总被叫错,拆分是她能想出来最简单的介绍方式了。
问过她的名字,江淮自我介绍:“江淮,三滴水的江,秦淮河的淮。”
年纪差距摆在这儿,苏潋叫他名字不礼貌,跟着陈洁喊他哥:“哥,我们进去吧。”
财大工作日不对外开放,苏潋领着他进去,在门卫处刷了学生卡,对看门的大叔说,他是她的哥哥,没提陈洁,不然解释起来很复杂,大叔瞄了眼江淮,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像是邻校军事学院的学生,印象不坏,身份证没查就放行了。
从南大门进去,一座巍峨典雅的大楼映入眼帘,大楼前有个小广场,广场前有个方方正正的喷泉,四个角每个角一朵淡墨色的腊梅花,花心是出水口,花瓣上各刻着两字,严谨,求实,与时,偕行。
“行政大楼是今年建造完工的,音乐喷泉每晚七点开,腊梅花的字连起来,是我们的校训。”
苏潋像个专业的导游,给他介绍着大楼的设计风格,工期造价,讲到传说中的造价,她这个未来的会计师叹愕道,上千万,好多钱,能多盖三栋教学楼,两栋图书馆,能买她的一百年。
财大新校区是江南高校校园的代表,算不上集大成者,集大成者的是N大,财大有自己的特色,古典建筑,恢弘园林,拱桥流水,亭台阁楼外,还有四季分明的鲜花植被,春樱花,夏荷塘,秋梧桐,冬乔木,绕校园周长而建,冬季花叶凋敝不明显,春天众花争艳,景色各异,风光无限。
为便于大家赏景,学校绕花组建了条青石路,名为“百花道”。
这些风景对江淮而言,也只是风景,独具匠心有,视觉震撼无,他以前出任务,或部署巡逻,或支援行动,或抗险救灾,领略过祖国各地的大好河山,广阔无垠的原始丛林,玄幻莫测的腐泥沼泽,一碧万顷的无底湖……看过高山,任何高地能难在心里再起波澜,况且他土生土长,深谙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
最大的惊喜是苏潋,一条乏善可陈的路,忽然跑来一只梅花鹿,带来了新的活力,网络上流行着一句很酸的话,被文青们奉为圭臬,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遇到苏潋,江淮有了新的理解。
过了行政大楼,是学生们的宿舍楼,女生宿舍楼是红色,别名小红楼,男生宿舍楼是蓝色,又叫蓝屋,男女宿舍楼间,被生活区隔开,区内有两个大型超市,一排小店,文具店,零食店和理发店等。
今天平安夜,各个店内都放着预热的圣诞歌,不时有捧满鲜花的少男少女经过,校园里年轻人的爱情呈两个极端,一种激情四溢,众目睽睽下拥抱交吻,一种不宣于口却了然于心,一个眼神流过,都要揣摩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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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
生活区后面有个左右分岔的路口,左边直通教学楼,右边转向百花道,苏潋问他想向左,还是向右:“绕百花道走一圈,一小时打不住,骑车快些,我的自行车在前面车棚,要骑车吗?”
骑车很好,如果她载他,他能光明正大靠近她,看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骑不动了,还会怯生生地求他换位置,如果他载她,她要带路得坐前面,只是想想那个画面就心头撞鹿。如果以上都不是,她能借辆自行车给他骑,男生女生骑车同行,一前一后或一左一右,那是偶像剧里的情节,不管哪种,都是他校园梦里的可望不可即。
唯一的缺憾是校园还是小了,骑车太快,他不想那么早结束。
江淮从哪儿看都不像不能走路的,大学生们都爱宅,苏潋是其中一个吗?
他直问道:“长时间走路,你行吗?”
她不是体育健将,也不是弱风扶柳,夸下海口:“我哪能路都走不了呢?几圈都能走。”
江淮选走路,有个先决条件:“你有约或有别的事要忙吗?不然就骑车。”
“上午有两节专业课,下午没课,自习的话,就期末考试嘛,我都连续两周夜战了,能偷个懒吧?”
她只答了后面的问题,没说有没有约,也许没说就是没有?她这样的女孩会只有自习没有约会?除非财大的男生都是瞎的。事实真实如此,还是苏潋用来宽慰他的话,江淮没有问下去,他还不想和她分开。
“我们走走吧。”
途径一家奶茶店,苏潋问江淮:“哥,喝哪个口味的?”
江淮不吃甜食,但今天统统可以打破惯例:“跟你喝一样的,我请你。”
“您是客人,还是我来请。”
“你是学生。”
“我赚钱了,兼职赚的。”
江淮没再争,欠着她也好,想再约她出来,就不用找别的理由了。
焦糖玛奇朵会不会太甜了?苏潋看出江淮很少喝奶茶,换了最大众的口味:“两杯珍珠奶茶,热的,三分甜。”
奶茶店员工彬彬有礼地笑:“同学你好,平安夜情侣套餐,买一赠一,送情侣钥匙扣,留言签名即可参加。”
江淮心里打鼓,苏潋一定会力拒,但他小瞧了一个会计生勤俭持家的潜力,苏潋跑到他面前,目若朗星:“哥,我不是拿不出十二块,但商家有活动,能省则省吧,你愿意吗?”
商家的留言板,是面粉红墙,上面签满了各种龙飞凤舞的名字,有的实名,有的昵称,不拘一格,墙前有来签名的情侣,也有单身把粉红墙当许愿池,来讨好彩头的。
一个小个子娃娃脸的女生道:“据说粉红墙很灵验,签了的都会结婚。”
男生故作惊讶:“我们也会结婚?”
“不结婚你和我谈?”
“结了婚也和你谈。”
苏潋小声咕哝:“睁眼说瞎话。”
粉红墙去年才有,签字的都是他们校的学生,都没毕业呢,怎么看灵不灵?有些还不是情侣,像她和江淮,这样能结婚?世上不同物种的生物都能通婚了。
江淮让她先签,她不好留真名,点了三滴水,江淮在旁边点了另外三滴。
小个子女生羡慕道:“好别致,双氧水夫妇。”
十二块买了两杯奶茶,得了两把钥匙扣,苏潋喜上眉梢,钥匙扣设计得很有巧思,带着一个卡通片,一个男生头像,一个女生头像,头像上贴了一层黏膜,揭了可以贴自己的大头贴。
她用不到,又弃之可惜:“陈洁不知道稀不稀罕这小玩意?”
陈洁有男朋友,想要可以买,江淮想留着:“能都送我吗?”
三分甜的奶茶,也甜得腻牙,一口就够,拿回去一起作纪念吧。
35. 第三十五章
奶茶见底时,他们来到了教学楼,苏潋谨记着陈洁的嘱托,江淮与大学失之交臂,来财大是体验大学生活的,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要让他感受感受。
首先是大学课堂,随机挑了一节课,从阶梯教室的后门溜进来,信工院的大数据管理与应用,很枯燥的课,但老教授把那些艰涩的术语拆解得像评书,讲得生动诙谐。
会计专业也有计算机课,主要是学软件应用,没这么高深,苏潋茫无所知地听着,评书成了催眠,催得她打起了瞌睡,老教授对教学效果有了疑问,眼尖地把她提溜起来,问她Spark和MapReduce的区别运用。
她哪里答得上来,喏喏说只是来蹭课的。
老教授扫了眼江淮:“跟你来的吧?你来答吧。”
一个人献丑就好了,苏潋低头道:“他也是蹭课的。”
老教授幽默道:“说你们不好学吧,你们来蹭课了,说你们好学吧,蹭了个寂寞,也罢,谈恋爱不看电影不听演唱会,专跑我的课堂来,就当为你们助兴,也是大数据的一环了……不过这位男同学,不是因为我不收门票,才带你女朋友来的吧?你挺会过日子啊。”
众人哄堂大笑。
害江淮被人取笑了,苏潋留不是,走更不是,拙嘴笨舌地想说点什么,江淮已经站起来答题了,一个基于内存,一个基于磁盘,一个线程池模型减少任务启动开销,一个任务调度和启动开销大……
一个问题讲了三四分钟,除书本里和教授讲过的,还做了总结,前者生态丰富,功能范围广,后者性能稳定,适合海量数据挖掘计算。
答完,在教授的带头下,笑声变掌声。
苏潋五体投地,又汗颜无地,自己像读了个假大学。
有了前车之鉴,她没有盲目蹭课了,会看好课程再定,第二次选的历史选修课,讲现代战争的,她受过父亲熏陶,历史课没低过九十分,在江淮面露疑惑时,在下面给江淮上起了小课,一一答疑。
从教室出来,苏潋发现江淮一直低着头笑:“哥很喜欢历史课啊?”
该不该跟她说,她讲的越南自卫反击战,至少有三处事实错误?但又不想把她的笑赶跑,江淮笑着回:“是很喜欢,小苏老师讲的很好。”
从教学楼到百花道长廊,要横跨一座石拱渡桥,寓意将稚气未脱的莘莘学子,渡为博识睿智大才,送往未来的彼岸,桥下是片人工湖,财大打卡热点地标月影湖,湖如其名,湖道是半月形的,从教学楼的顶楼往下看,就像一弯的新月镶钻在校园,湖水湛蓝,色似翡翠,蔚为壮观。
正近黄昏,夕阳西沉,橙黄的光洒向湖面,湖光山色,令人目酣神醉。
苏潋将江淮往桥上引,要给他拍两张照片,照了一张,回看发现他夹克衫的领子折进去了,提醒了两三遍,江淮总整不到位,她亲自过去整,她低江淮一头还多一些,平视只到他胸骨上沿,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到领子。
江淮眼皮微垂,能看到她直直伸着的脖颈上的淡紫色血管,她站立不牢固,光润的唇一张一翕,连连的低喘和如兰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渡进他的耳中,衣领被她捋顺抚平了,心也被她扰乱了。
遮掩失容最好的办法,就是借故洗手间洗把脸。
在旁观察已久的三四位女生向苏潋围过来,听她喊江淮哥,以为两人是亲兄妹,七嘴八舌地打探着他的信息。
“你哥军校生吧,板板正正的,比我们学校国旗手都板正。”
“他工作了吗?还是在读研?”
“同学,能把你哥微信号给我吗?我有个表姐单身。”
还有个女生说:“你俩嘴都亲了,他还能不是你男朋友?”
苏潋澄清是错位,一并拒却:“他有女朋友了。”
江淮走出,看到女生们悻悻离开,叹惜:“我的姻缘啊。”
他没有女朋友?那他要两把钥匙扣?苏潋拔腿就要追:“我找她们回来。”
江淮笑着把她挡了回去:“那倒不必,但我真单身。”
“单身……你又不要我追?”
“是单身,但和人家没关系。”
一天的课结束了,学生们纷纷从教室走出,桥上的人多起来,拍照的清一色全是女生,江淮示意苏潋也过去拍。
苏潋摇摇手:“陈洁给我拍过好多张了。”
江淮举起了手机:“没有今天的。”
苏潋迈步过去,没有像的女孩那样大摆造型,中规中矩地倚靠着桥墩,对着镜头浅笑:“一张就好。”
江淮从她过去起,就开了连拍功能,她迈向台阶的背影,转身的瞬息,手轻拨秀发的妩媚……二十张有的。
选了最后一张给她看:“稍后加个好友,我传照片给你。”
从渡桥下来,就是百花道长廊了,平安夜大多学生不去自习,多在外畅玩,是社团纳新宣传的好时机,大学社团多种多样,艺术类的有舞蹈绘画雕塑话剧团等,体育类的有足球篮球田径等,与时俱进的的科技类社团,编程机器人和电子竞技等,还有一些令人捧腹的奇葩社团,起床协会的“晚睡团”,吃货社团“饮食家”,口腔保健“哎呀哎呀”,多肉植物协会和单身协会等……
大学思想兼容并包,江淮终于有了惊羡之意。
军队也很好,那是另一种人生。
陈洁是雕塑协会的,江淮猜苏潋是历史协会。
苏潋笑着摇头:“不是哦,我在夸夸协会。”
“那是什么?”
“缓解学习压力的。”
“学习压力很大?”
“我离奖学金总差一口气,都不知道毕业了,能拿什么资本去找工作,考研的话,我爸爸……不考了,交给老天吧,或许天上掉馅饼能砸到我。”
社团最末是英语角,没有固定的宣传位,只有一个简陋的易拉宝,用双语写着英语角的标识,边上站在六七个人,用英文交谈着,苏潋幼年就开始学英文,口语很好,能流利地跟国外留学生对谈,是英语角的老成员了。
苏潋喜滋滋地走过去,半路忽然呆住了,一个长相清俊的男生骑着一辆山地车,一个耍酷的急刹车,停在了她的脚边,她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震得惊慌失措,“啊呀”一下叫出了声。
男生一看就是惯犯了,笑着说她是胆小鬼,单脚支地,拿出两张票:“我到处找你呢,你的偶像林肯公园在上海开演唱会,这是明天的演唱会票,内场票哦,我费了好大劲才弄到的,跟我去看吧,一起坐高铁,或是我开我爸的车带你去?”
苏潋不接,还很气恼:“谁让你用我身份证买票的?你是班长就能滥用私权?你把票退了吧。”
“现在退不划算,放心好了,不在上海过夜,演唱会结束,我保证把你完完整整送回宿舍,唉,你思想太落伍了,怎么不和陈洁学学,她都和多少男生好……”
苏潋不能看着好友被诋毁,疾言厉色道:“少含血喷人,脏嘴巴。”
男生心有不甘:“从入校第一天起,四百八十多天了,一颗石头也能捂热了,你的心怎么比石头还硬呢?不答应我的追求也行,同学一场,陪我看场演唱会,当我的青春损失费吧。”
“我又不欠你。”
苏潋绕开男生想走,男生拎着把手,用车身将苏潋别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一副苏潋不答应就不能走的肆横样,苏潋脱不了身,说要告辅导员,被男生不费吹灰之力就驳了回去,把她的票还给她,也有错?
“小兄弟,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别给你们学校丢脸。”
追女孩可以,耍无赖就不对了,江淮走上前,将男生和自行车一起拖开,遇到流氓能揍,对方是苏潋的同学,不能太僵了,教育为主。
男生被拖了个趔趄,看到比自己健硕很多的江淮,骂人的话原路咽回,毕竟还是个孩子,稚嫩的眼睛里甚至浮出百般委屈,纯如白花的苏潋,背地里竟然被人拿下了?
他指指江淮,看着苏潋,结结巴巴道:“他……你……你们……难怪不跟我看演唱会……你跟他好了……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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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男生忽然高喊,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们看来,苏潋赧颜汗下,正欲劝男生不要瞎掰,她和江淮没有关系,却忽然听到江淮道:“刚好上,你现在知道她有主了,那么以后别打扰她了?”
“我又没小三病。”
男生撕碎门票,悲伤又诚心道。
“祝你幸福。”
一个纯情大男孩,还好手下留情了。
男生走了,围观的人散了,江淮跟苏潋解释,被当正常恋爱还好,只怕别人看戏看一半,把她当一脚踏两船的,只好快刀斩乱麻,得罪之处,请她原谅。
她没什么损失,还免去了一份打扰,苏潋忙道,是她要谢谢他才对。
走出英语角,已经七点多了,学校的餐厅四季堂已经过了供餐时间。
苏潋略表遗憾:“我们学校的锅盖面是一绝,每个来财大的都会慕名光顾,是我没算好时间。”
想吃总有机会,他会再来的:“下次吧。”
“学校西门有夜市,我们去那儿吃吧。”
“你们学校几点闭门?”
“大门十点半,宿舍十一点。”
时间足够,他们走的西侧门,过一个天桥,走六七分钟就是苏潋说的华兴街夜市,灌汤包,糕团,火锅烤肉,香辣蟹,盐水鸭……各式小吃琳琅满目,圣诞氛围很浓,彩灯提前燃亮,歌声余音绕梁。
两人随便吃点儿年糕,然后选了家环境清雅的本地菜馆,解决正餐。
江淮为苏潋拉好凳子:“出来就别争了,这顿我请。”
苏潋没有推让,打开搜索门户找优惠券:“别点太多,我们吃不完。”
江淮叫来老板推荐招牌菜,老板推荐了糖醋鱼,狮子头,美人肝和清炖鸡孚,还有一个酒酿汤,菜上了桌,还没动筷子,斜对面传来一阵噪杂的叫骂声,有人往菜馆里躲,边跑边喊,打死人了,杀人了。
根据老板和其他客人的叙说,江淮很快弄清始末,有位拾荒老人在酒吧门前捡空酒瓶,被一桌喝多的客人戏弄,瓶子没捡到,还割破了手,说了句流氓,对方恼羞成怒纠缠不休,追打了老人一条街,酒吧老板劝架,脑袋也被开了瓢。
N市的治安还没差到有人当街喊打喊杀,社会人情也没那么冷漠,江淮逆着人群往外走:“怎么不报警?”
他到了街上,立刻明白了大家为何退避三舍,六七位大花臂,在接近零度的寒夜里打着赤膊,围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你一拳我一脚地揍,像在揍一个不能说话的沙袋,老人满头满脸的血,讨饶都喊不出声。
其中两个大花臂,拿着钢管恐吓围观群众:“我看谁他妈敢多管闲事?”
夜市里闲逛的,大多是财大的学生,敢怒不敢言,有个法学院的男生斗胆站了出来,法律条文还没说全,就被踹趴下了。
杀鸡儆猴下,更没人上前了。
苏潋看江淮还要往前走,死死拉住他:“别去,我们……可以偷偷报警。”
别人可以不管,他不能不管,江淮让苏潋回校:“你回去吧,走远了再帮我报警。”
“求你了,你别去。”
“再晚了会死人的……
江淮推开苏潋,朝大花臂们走去,跟地痞流氓不用废话,他们也不听,拿着钢管椅子就往他命门砸,打头的还不知从哪儿拿了把武士刀,专往他的头上砍。
江淮的擒拿格斗在连队名列前茅,对方近不了他的身,冲上来的都被逼退了,不过实战不是武侠片,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有十四只?十几分钟的肉搏战中,他摔倒了一半,踢晕了两个,吓走了一个,自己也挂了彩,额前血流如注糊了眼,连有人拿着军用匕首,朝他胸口刺来都没及时发现。
匕首没能刺到他,扎到了苏潋,她半路折了回来,用后背挡住了刺来的一刀。
江淮空手夺白刃,下了那把军用匕首,看到匕首尖殷红的血,哑着嗓子吼她:“蠢蛋,为什么还回来?”
她面色蜡白,委委屈屈:“我带你来的,你有个闪失,我怎么和陈洁交代?”
36. 第三十六章
充其量半天的事,几句话就能说完,江淮唠唠叨叨了快一小时,何布生皱了皱鼻子,当他是无知无识的树洞吗?但他们的初识虽没到引人入胜的程度,有头无尾也够烦气的。
“后来呢?”
“苏潋报过警,警察来了,对方说互殴,群众说我整治害群之马,说辞不一,总要调查的,我简单包扎了一下,去派出所录口供了,苏潋送了医,第二天我去看她,她被家人接走了,我也接到了部队调任的通知。”
何布生反讽:“分道扬镳了?怎么不去追呢,你不是最惯于追人家里去?”
彼时他要开赴一场生死未卜的战局,苏潋则是惊魂未定,追家里说什么?表歉意,她不需要,说喜欢,难免有轻浮之嫌,便只让陈洁代了句好,等他劫后余生再问起她的讯息,她和男朋友正在大理游玩。
他说这些不是来秀恩爱的:“你是她的领导,你的话她当不了耳旁风,我说这些不为别的,是想说一个事实,自那天去完财大,她就是我唯一的选择,以及生死关头都在信守承诺的人,一定不是一个差员工……”
何布生发现了源头:“一句无心之失,都要告我状?”
“想多了,她都没提过你,排除法,很难猜吗?你对她哪来那么大成见?”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老婆不是人民币。”
“她是砒霜,怎么没毒死你?”
“有个bug,都生死大事了,她会忘了你?”
何布生合理推断,不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就是江淮一厢情愿,编了个自欺欺人的故事,假如江淮说的是真的,对比更惨烈了,他细数的每个动人瞬间,都是苏潋人情世故的展现,鬼知道她大学四年会带接待多少人逛校园。
能压过背上挨一刀的,定然不会是小事,已知苏潋没有家庭问题,学业问题不至于那么重,同样是排除法,按照地摊文学的发展,江淮是前半场的男性炮灰角色,后半场出场的男神,才是女主角的官配。
不出意外,他为别人做了嫁衣。
何布生掸去裤子上的泥块:“你就没问问接她走的,是哪位家人?她有过校园恋吧,和前男友何时定情的?如果是那晚,哇,吊桥效应,很有想象空间啊……”
江淮看着一言难尽的拳友:“都中层领导了,还这么小鸡肚肠爱使挑拨关系这种阴招?”
“说过我不爱听爱情故事,你自找的。”
酒店客房。
伤口又疼又痒,苏潋睡卧不宁,半梦半醒着去抓挠,被一只大掌裹进手心。
江淮坐在旁边,凝视着她:“涂点药?”
拿药时医生说过,野蜂蛰伤没有特效药,只能几种药换着涂,江淮从包里拿来药,胳背和前颈的她自己能涂,肩上靠后的得他来。苏潋穿了件宽松的驼色摇粒绒睡衣,蜇到的地方集中在右肩,她把披散的长发收拢到了前面,从肩膀处扯下衣服,掏出了右手臂,露出小半的背,银紫色的流苏锁骨链和白润的颈相衬相映,,被江淮尽收眼底。
三处伤,一处溃烂,一处发炎,一处红肿,比下午时严重,但都在正常范围,她的背白腻凝滑,像博物馆里的玉器,才导致那些伤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能饱览美背,江淮自然不会漏过独属他的“图腾”,她后脑向下一公分,原有条六厘米长的扎伤,听给她做清创的老医生说,苏潋命硬,不然匕首只需偏一下,大动脉就险了。
苏潋还曾泪如雨下,护士为此拿来了止疼药,结果她说不是疼,是因为衣服,那是爸爸从欧洲某小国买来的,国内没有平替品,只穿了一次,被扎破了。
护士笑说,她爸爸买的不是衣服,是护身符,破财消灾,不会再伤了。
伤的创面不深,无需缝合,用了生物凝胶,如今时光荏苒,仔细辨认才能看出微浅的印痕。
几分钟了,江淮的那根棉签还在她背上搓挲着,苏潋偏过头问:“好了吗?”
江淮拿走棉签:“以后再有危险,先保护自己。”
苏潋穿好睡衣:“没那么疼的,又不是生命攸关的事……”
“那更不用你了,你听话。”
“好,再有危险我先跑,以后江湖外号苏跑跑。”
江淮从背后环住她:“能说笑了,看来药效还不错。”
相拥入眠,一夜好梦。
一起吃过早餐,江淮开始装行李,他要和霍欣桐、陈斯先行离开,坐船回市中心,再送陈斯去机场,苏潋还有一天能玩,会在下午晚些时候,和同事们坐大巴车回公司。
陈斯今早就要离开N市,再见就是明年了,苏潋问起陈斯和陈洁的事定没定下,陈家叔叔阿姨全程笑脸,陈斯通关了吧,如果喝喜酒,得去S城了,江淮叹说不容乐观,姑姑是白手起家的生意人,生意人的笑不是阴晴表,棒打鸳鸯毫不含糊,在北京请了金牌教师,要让陈洁考美院,能用钱解决的,不会用男人,陈斯的万里长征有得好走呢。
苏潋骇然:“陈斯哪里做的不好?”
“不是不好,是太好,八面见光是另一种墨守成规,择业观是姑姑的雷区,姑姑推崇高歌猛进,大陈被她评定是裹足不前,说他裹足不前是误读,农业局几个大项目都是他拉来的,他志不在此,赚不了大钱,会是个好父母官……”
难怪所有侄子中,姑姑最待见江淮,这套选人体系,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夏虫不可以语冰,陈斯都这么上进了还被说裹足不前?有个铁饭碗,是多少人朝思暮想都想不来的安稳人生,苏潋就考过,进了复试名单,第二名呢,还是被刷了,哭了三天三夜呢。
她很能共情陈斯:“陈斯什么态度?”
“他是大孝子,在家都尊老爱幼,何况是对我姑妈。”
“姑姑会改主意吗?”
“短期内可能性不大,她太爱女儿了,陈洁心比海都宽,只从观感看,姑姑不认为陈斯会是陈洁的灵魂伴侣。”
说到灵魂伴侣,书上说是志趣相投,腹心相照,是互相欣赏,共同成长,灵与肉的相融,按此标准,她和江淮远不及格,他们是两条来自不同发源地的溪流,在某个时间点汇进了同一个入海口,被滚滚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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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推着走进了彼此的生活。
任重道远呀。
星河谷码头。
何布生也来送他们了,目光迷乱,直到现在都不知为何被诱导了,江淮一声令下,准确来说是普通的请求,他就屁颠颠跟来了,他和他们任何一个都不是朋友,苏潋是他反感的女员工,打拳的时候看江淮还好,不打拳的时候看,一个骄狂的讨嫌鬼,陈斯和陈洁……磁场相悖,是两个时空的。
一众人里,只有那个江淮心中无所不能神一样的女人霍欣桐,和他是同类。
他放慢脚步:“霍小姐爱过人吗?”
问得冒失,霍欣桐打了打愣,笑比河清。
何布生换了说词:“霍小姐相信江淮会因为苏潋为他挡了一刀而爱上吗?江淮赴汤蹈火身经百战,救过很多人的命,心想必百炼成钢,怎么会被轻易撼动?”
会的,人的命只有一次,能拿命换自己的人,一生之中能有几个?江淮救过人,更知道能豁出命的人,有多可贵,霍欣桐心里有答案,但没说给何布生。
何布生忻忻得意,当与她英雄所见略同,江淮说得再冠冕堂皇,实质还是见色起意,停留在低级趣味,在精神层面的追求上,他稳赢。
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江淮紧紧护着苏潋,看着后面不断奔涌而来的人,不让她往前走了,不然等会儿逆流回去,恐被人撞。
苏潋还是跟着走了一段:“还有陈洁呢?”
江淮大悟:“忘了这对苦命鸳鸯了。”
在两人的前方,陈洁回身去抱陈斯,陈斯机敏避开。
陈洁眼睛沁出了泪:“不愧是兵王啊,闪避能力顶格。”
陈斯将行李箱横在两人脚下:“去了北京好好跟老师学,你会成为艺术家的,最富有生命力的那种。”
“哪怕等我拿到通知书,你再说呢,压力山大……”
“少许压力,也是动力……船要开了,再见啦。”
“再见。”
轮渡开船后,轰隆隆向江心开去,尾部划出一道波光明灭的水浪。
苏潋陪着陈洁往回走,今日一别,陈洁和陈斯的未来扑朔迷离。
看着陈洁触目伤怀,苏潋也跟着黯然神伤:“现在没人了,想哭就哭吧。”
陈洁嘴角轻挑:“有什么好哭的?都没一起呢,哪来儿的散?”
“你还会去陈斯那里学习?”
“北京的条件更好,我妈愿意出钱栽培,我何乐不为?腿在我身上,谁也禁不了我的足,我会再去他的城市,不是去学习,是陈斯想我想得肝肠寸断,哀求我去的时候再去……”
苏潋疑窦丛生:“陈斯清心寡欲的,会为爱折腰吗?”
“江老三在别人面前无欲则刚,哪次见了你眼睛不像开了光?除非不爱,苏潋,我羡慕你的爱情,你从来都是他最坚定的选择。”
陈洁望向轮渡早已消失的方向。
“陈斯在体制内,行事多有管束,我能理解,但不接受成为他的次项选择,我只做唯一选项,如果做不了,就做过眼云烟……”
37. 第三十七章
根据N市的气候和土壤条件,霍欣桐不断调整实验大棚的温湿度,最终确定下来一组,采集了扦插枝条生根长叶的数值,生长曲线良好,长势喜人,霍欣桐敲板,可以放心大胆地移栽定植了。
吃了定心丸,江淮如法炮制,准备将无花果种植扩至上百亩,江绍光自学校放了寒假,就加入了进来,一家人紧锣密鼓,夜以继日地劳作,江淮丈量打桩,江平焊接基座,章亮安装棚架,江绍光和周莲英,赵庆楠覆棚膜,固定保温毛毡,一座座日光温室大棚整齐划一,拔地而起。
今年春节假从除夕那天起放,外地员工离家远,可以酌情调休,本地籍员工留守,人少了,工作量加了几倍,苏潋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到了腊月二十六的周天,才抽出时间买了吃的喝的,到农场探班。
她带来的奶茶,薯片,泡椒凤爪,小鱼干……都是办公室馋嘴小零食,大家不爱吃,但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周莲英也只说了句别乱花钱,回家买什么东西,只有赵庆楠,横挑鼻子竖挑眼,讥刺她坐班坐傻了,这些是给庄稼人吃的?开着半自动移栽机与她擦肩而过,她避之不及摔了个屁股蹲,衣服沾满了泥水,手上也是,还是施了肥的黑污泥。
苏潋做家务是把好手,但从爸妈那辈都是城里人,没下过庄稼地,没做过庄稼活,对那些黏糊糊的土啊泥啊的,说不上生厌,就是受不了,不穿白色的衣服和鞋子,不戴防尘口罩,已经是能做出的最大退让了,这样的她和农场格格不入,所以来得少,这次来是为看公公婆婆,还是一地鸡毛。
她忍无可忍:“赵庆楠你故意的?”
赵庆楠挖苦她:“地上的土多的是,你要觉得我故意,来报仇呗。”
“楠姐,还有两个大棚的毛毡没固。”
霍欣桐支走了赵庆楠,带苏潋去了办公室。
苏潋搓了三四遍香皂,两手在水盆里泡的发白起皱,伸到鼻口闻了闻,粪土的味好像还没散净,又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香水,朝手腕处喷,周围的空气被茉莉的淡香充满。
霍欣桐拿来一套黄绿色的工装棉服,衣服上面有绿新的logo,新订做的,今天刚到货,还没发下去,歪打正着,苏潋成了第一个试穿的。
工装丑丑的,苏潋不是很想穿,但又没别的可穿:
霍欣桐哄劝道:“工装是没有私服漂亮,但耐脏耐磨,适合这里,江淮去粮油集团签合同,快回来了,你可以给他打电话,让他从家里给你带几件,你走的时候能再换上。”
苏潋顺从地穿上了工装,把脏衣服放进塑料包:“见笑了。”
霍欣桐笑得比阳光都暖:“不会啊,而且工作性质不同。”
苏潋把零食袋子提过去:“这个红豆抹茶是我排了一小时的队买到的,喝吗?”
女生的社交灵器有时就是一杯奶茶一包零食,苏潋和霍欣桐有吃有聊,苏潋自爆少女时代爱臭美,不然成绩能更胜一层楼,最敬慕学霸,他们像是外太空来客,深不可测。霍欣桐笑称自己是丑小鸭,最眼馋苏潋这种有审美天赋的女孩,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把日子过得多姿多彩。
苏潋喜花,霍欣桐谙木,自然而然漫谈到了插花和移栽,并深有共识,二者异曲同工,都能寄情,创造美学,她还跟霍欣桐去了大棚学移栽,霍欣桐给她讲了很多从未踏足过的知识,研究自然界所有植物用途和开发的植物资源学,植物分子学的发展历程,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会跳舞的舞草,枯竭再生的复活草,会奏乐的笛树,走路的卷柏,以及苏潋看了照片就极着迷的彩虹桉树。
她学得很欢乐,如果不用总踩那些土就好了,然后向江平要了两块破纸壳,走到哪儿,垫到哪儿。
江平站在她身后笑:“三哥以后都要在土里打滚了,能跟嫂子睡一张床吗?”
章亮用看蠢货的眼神看江平:“勤洗澡不就好了?”
十九点零五分,江淮从市区赶至农场。
此前连续赶工,本着劳逸结合的原则,他让大家都回去养精蓄锐了,农场有很多贵重设施,他得留下值夜班,苏潋原定和他打个照面就走,他回得晚了,话都没和她说几句,明天还要再去一次粮油集团,便让她跟着留在了农场。
苏潋跟他走出大棚:“你明天还要去,是合同没签好吗?”
“有些附加条款要细化。”
“我移栽学得有模有样,你都没夸我。”
“你本就心灵手巧,学得多精都不意外。”
这不能怪他,目光全被她穿着工装相互映衬的样子吸走了,她穿的衣服大了一号,手被遮进宽适的袖口,露着小巧葱白的一节,宛然小动物萌萌莹润的小爪子,可爱得很。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其实衣服也靠人来抬,不然哪来那么多模特?马鞍放在汗血宝马上,档次都能高几层。
眼前的衣服和人都是他的,江淮禁不住都要自恋了:“衣服的色系是我照着旧军装改制的,你穿之前,我想不出效果能这么好,等农场做大了,你来做代言,城乡结合部飞出来的水嫩嫩的大村花。”
她方才还嫌衣服丑,现在被江淮寄予了特殊情怀,又觉得不丑了:“代言费不能低于十九线小明星。”
两人一起回住处,农场的地上放着很多铁架铁丝,走路要七拐八绕,苏潋对路不熟,好几次差点摔了,还崴了脚。
江淮弯下腰:“上来,背你。”
苏潋不要做四体不勤的娇小姐,倔强地昂着脑袋:“我能走。”
“崴重了年都过不好,而且我也想背。”
苏潋拗不过,趴过去覆在江淮宽阔坚实的肩背上,两手交缠在他的颈前,江淮往下低了低头,等她上半身完全贴附过来,手臂向后横叠在她的臀部,起立朝前走。
身上多了一个人,也丝毫没减缓步速,还是轻盈如燕。
苏潋的下巴搁在他的左肩,眯着眼睛道:“江淮,你要对霍老师好。”
她的头微微向右偏着,闻着江淮夹克服上存留的肥皂味,一种混合热带水果的甘甜和雪松的木质香,娇脆的声音像风里鸣唱的风铃。
“她能熬过来,向阳而生,很坚韧,家人的伤害比外人更令人悲痛,朋友对她一定弥足珍贵,她不像朋友很多的人,你一定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不过你对朋友向来好,我这样说好像很多余。”
“不多于,只是有些突然。”
“我和霍老师是朋友了,她是科学家,以后我要多学习了,不能掉档次。”
江淮笑出声:“如此慕强,嫁我档次不是掉到脚跟了?”
他也很强,她见识过的,没有可比性:“你有你的长处。”
走到一间白墙青瓦房前,江淮把她放了下来。
这里是绿新农场的宿舍区,两排六间单人房,相同的配套家具,太阳能热水器和国内某个牌子的空调,江淮带苏潋进的这间,是他常住的,和他的办公室相通,中间有扇红色的木门。
门口的鞋,衣柜里乌七八糟的衣服,深褐色单人沙发上的电脑,堆满桌的资料,杯盘狼藉的泡面桶饮料瓶,打火机和烟灰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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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成豆腐块不太标准的沙黄色被子,递上水盆里的袜子,处处都是繁忙的痕迹。
现在只是开始,以后这里会是他第三个家,也或是主战场。
江淮飞速收起桌上杂乱的东西:“如果住不惯,我就送你回镇上。”
苏潋留下来,和他一起清理卫生:“给我带的衣服呢?”
江淮去外面汽车后备箱,取回两个黑色大行李箱,里面装满了衣服,大衣棉袄,毛衣毛裤,裤子鞋子,运动鞋皮鞋都有,还有两双皮靴,内衣内裤被保鲜袋封着,是她外出常用的方法,除了几套贴身的是从家里拿的,其他的都是新款。
苏潋潋脸上带着诧色:“买这么多衣服?”
“粮油集团旁边新开了一条女装商街,我看很多女生去逛,快过年了,你总要添几件衣服……”
“这哪是几件?太多了,衣服我自己能买,实体店的衣服太贵。”
“没有这些衣服钱,我们破不了产,有也发不了更大的财,别总想着省,遇到喜欢的,想买就买。话说回来,你怎么总被赵庆楠压一头?她这人看碟下菜,要一次性打服才不会有后患,不然会一步步蚕食你的底线,有的你烦。”
“我会杀回去的。”
苏潋选出一套明天上班穿的衣服,其他的放进箱子,从文件架上抽出一本精装版的《无花果优质栽培与加工》,蜷缩进沙发上看了起来,书里有图解,部分内容和霍欣桐讲得很贴合,难度系数不高。
读到无花果加工的工艺流程,制酒时果胶酶的处理方法时,江淮洗过澡出来,直接到了她面前:“去趁热洗。”
房间四五十平,空调开到二十六度,还开了踢脚线取暖器,她穿个短袖都冷不着,哪用得着趁热?她看得饶有兴致,坐着没动:“九点半再洗,洗完好睡觉。”
江淮拿出抱人进去的架势:“这套送你了,以后看。”
洗完也不过八点三十五分,她还精神百倍,又拿起了书:“我还不想睡。”
江淮攥住了书的中缝,放到一旁,然后握住苏潋尚没落下的手,按在胸口,灼热的目光似能把她融了:“不想睡,不是只有看书可以做。”
她想单纯了,以为江淮这些日子日夜操劳,熬不住想早点休息呢,原来是欢欲萌动:“不是没到你解禁的日子?”
“你例假二十五号走的,今天安全期,安全期加安全套,也是双保险。”
策无遗算,比她都清楚自己的生理期,但他算到她来,算不到她被赵庆楠撞泥坑,留在农场跟他同宿一室吧?这里能有小雨伞?不料江淮拉开床边的抽屉,苏潋瞥眼过去,吸了吸气,超市清仓大甩卖吗,买这么多?然后是不堪言状的忧惧,她明天去国税局报账。
江淮心领神会:“一小时内休战。”
他将苏潋抱了过来,在那张崭新的钢架床上,奏出有节律的音响,如古老寺庙里悠扬的钟声,原野苍茫,狂风呼号,无边的夜催生了原始的切盼,江淮失信了。身体里那头困兽被忽然放出,在旷野中肆纵撒野,贪恋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哪是一时三刻能算了的?而且他蘧然发现,鳞次栉比的钢筋水泥,同样困住了苏潋,此刻农场郊外的晚上,那些被压制的痛与爱一同迸发,在空中炸雷般响着。
在他一次次的冲锋陷阵中,苏潋喊破了嗓子,这声音令他难以自持地陶醉,攻势在意乱情迷中如风驰雨骤,久久不息……直到苏潋湿漉漉地依在他身下,发不出一丝声音。
良久,江淮俯身,吻着她的发:“苏潋,那些衣服别带走了。”
38. 第三十八章
农历二十八,霍欣桐完成指导工作后,离开N市回S城。
在一众送行的人中,赵庆楠表现最突出,挽留霍欣桐在江家过年,被辞谢后,拉着霍欣桐的手,邀她常来家坐坐,挤出了几滴泪,像和亲人做着生死永别。
周莲英看不过眼,眼白全翻:“台子还没搭呢,戏就唱上了,瘾那么大呢,要实在不舍得,就跟小霍走,在哪儿过年不是过,四海为家呗。”
苏潋为霍欣桐准备了送别礼物,七对不同款式的耳环,对应一周七天,每天一对,还有一款防虫的香水,霍欣桐在外朴实无华,但在她这个新朋友这儿,和其他女孩一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霍欣桐回送她两套花草相关的书:“我在送礼物方面愚钝的很,只会送书。”
苏潋笑着收下:“读完这些,一定受益匪浅。”
江淮看时间差不多了,开车送霍欣桐去机场,苏潋本要一起去送的,临门前一脚,被陈洁一个电话,招到了酒吧。
年关了,返乡的人多了数倍,酒吧里人满为患,声音吵得能震破人的耳膜。
苏潋在舞池里转了十来圈,从两个小青年的左右夹击中,抢回了醉醺醺的陈洁。两天前,陈洁从宏远离职,在何布生给她办的欢送会上,喝得酩酊大醉,苏潋和小胡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送回家,四十八小时不到,陈大小姐又醉倒了,还差点被人捡走。
在公司做牛做马,忽然身心自由,喝点小酒可以理解,疯闹一下也无可非议,但险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就很可气了。
苏潋把陈洁往门口拉,语气很不中听:“还没成艺术家呢,就走颓废路线了?”
陈洁酒劲大,把苏潋又扯了进去:“苏苏,你陪我喝一杯。”
再喝下去,更别想走了,苏潋哄着她:“想喝我们回家喝,喝多少都行。”
陈洁的声音里带着借酒消愁的苦闷:“回哪个家?你的兰苓苑,江淮的庆隆镇?我爸妈的家,还是被我妈安了监控的我住的那套房子?全是眼睛,怎么喝啊?苏苏,我们完了……他要离开我了。”
“你和陈斯不是没在一起?”
“睡过了……总不是陌路人吧?”
苏潋震惊不已:“什么时候的事?”
“星河谷最后一晚,我找的他。”
“陈斯的离开,是指什么?”
“他转了我五十万,他的所有积蓄了,要和我退回到江老三战友和表妹的点头之交……一夜五十万,我真该多睡他几次,不然早财务自由了。”
好友为爱痛彻心扉,她却没有发觉,太失职了,苏潋没有强拉陈洁离开,去了吧台,坐在最角落,点了两杯度数较低的香槟,边陪着陈洁喝,边听着陈洁倾诉发泄,陈斯如何绝情,断了和她的所有联系,社交账号都拉黑了。
陈洁以前谈过几个男朋友,分分合合,从不见这样疯癫,苏潋以为她是敢爱敢恨,率性疏狂,今日募然回首,才知是没到为情所困的地步。放在以前,苏潋会心向往之,爱情就是要轰轰烈烈,吃过爱情的苦了,只求心如止水,平平淡淡才是真。
消灭掉一瓶香槟,苏潋脑中演电影似的,把能想到的救兵过了一遍,然后将电话打给了林妍,林妍二话不说,开车来到酒吧接人,还要带陈洁回她家,跟小姑交差的理由都想好了,江真放了寒假,要补习功课,陈洁闲着也是闲着,被抓来做苦力。
苏潋放心把人交给林妍,自己打车回了庆隆镇,此时江淮也送完霍欣回来,她对着江淮责怪陈斯,给了陈洁做梦的点拨,又擅自在梦开始的时候逃离,不管是否有苦衷,自我标榜的有多伟大,都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江淮却道:“妙色王求法偈不是讲过,因爱生忧,因爱生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惧,陈斯因为爱,才会畏缩不前。”
苏潋啼笑皆非,为给好兄弟开脱,佛法都学上了,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忘了曾经:“没看你惧过。”
没有惧过,就不会看什么佛法了,但这些他不会说与她听,赖过来一把抱住她:“不是人人都似我这般皮厚……和好命,大小陈是两块磁铁,碰一块就难分彼此,你是一枚钉子,我若惧了,你不就跑了?这辈子不白活了?”
她哪好到要他搭上一辈子?江淮是鬼迷心窍了。
苏潋还是挂念陈洁,问了问林妍,林妍答曰好得不能再好,然后发来了陈洁陪江真画画的照片,一大一小很是和洽,苏潋提着的气呼了出来,有了江真这个开心果,陈洁至少能忘却一阵子的烦心事了。
好景不长。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贴春联办年货,陈洁孤身一人去了S城,江家家族群里炸了锅,现在全国万里飘雪,去S城的飞机和火车都停运了,她怎么去的?坐黑车?会挨宰吧?挨宰只是损失钱,碰到黑心的司机,会不会小命难保?
越说越惊悚,姑姑姑父当即就要去追,启程前接到宝贝女儿的电话,人在路上,一切安好,如果非来赶尽杀绝,路上随便那条河,都是她最后的归宿,两人只好让江淮转告陈斯,不看僧面看佛面,请去接应陈洁。
江淮对陈斯下了死命令,他们的感情他管不着,妹妹陈斯得给他护好了,少根头发,唯陈斯是问。
陈斯慷锵有力地答,已经出发在路上,会拿命保陈洁无事,别的也给不了。
周莲英直叹:“陈洁这丫头,自小就是个惹事篓子,人人为她不得安宁,我以前还想生个女儿,一看到她,比花果山的猴子都能闹腾,念头就全没了。”
话说早了,他们家也有惹事篓子,还是升级版,一样不安宁。
周莲英整理衣服时,发现了了江淮裤兜里前几天复诊后,还没来得及销毁的病历本,看到上面的“绝育”两字,呆坐半天,然后翻出一把陈旧的戒尺,走到院里,朝正在挂灯笼的江淮劈头盖脸地打。
戒尺打在小腿上,疼得江淮从凳子上跌落,不是腿够长,几乎要四仰八叉,或是摔个狗啃泥,而看到周莲英手里的“罪证”,顿口无言,无从抵赖。
江绍光挂着第二只灯笼,不明所以:“疯婆子啊你?”
周莲英将病历本甩给江绍光:“我看你马上也会疯。”
赵庆楠在准备年夜饭,看周莲英气急败坏的样子大事不妙,跑来往病历本上一瞄,目怔口呆:“江淮……这是以后要绝户了?”
江绍光头摇了又摇:“你小子太混了,都不和家里说一声?”
江淮揉着火辣辣的腿道:“说了你们能同意?”
“同不同意也要说。”
“教条主义。”
周莲英愤声道:“今天没有教条主义,只有经验主义。”
戒尺雨点般落下,江淮没跑也没躲,以前不躲是犯犟,现在不躲是想让妈妈出气,为了妈妈这口气出得彻底,还脱了棉大衣,只留了件单衣,抓起戒尺往小臂上送,往这儿打,背上肉多,打了不疼。
周莲英挥着板子:“我就如你的愿,打死算了。”
苏潋在楼上剪窗花,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母子大战,一时进退无据,板子噼里啪啦打江淮身上,也像打在了她身上:“妈,别打了,不怪他。”
周莲英回过味来,不想要孩子的,一直是她:“不怪他,那是怪你了?”
江淮大咳一声,将周莲英目光拉回来:“你养了我,我惹你不高兴,想打想骂悉听尊便,但你别恨屋及乌,她不是你养的,打骂都不可。”
不知是江淮的话被听了进去,还是周莲英慈心大发,这场暴风雨,终是没有降落,周莲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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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再打江淮,扔了戒尺,叹老了打不动了,但家里只要她还能做得了主,就不能任人为所欲为,然后拿出当家女人的声量,让江淮有多远滚多远。
江淮悲叹,有其子必有其母,心太黑了,打板子打到他皮开肉绽,骂他骂出印堂发黑,他都无所畏惧,偏是哪一种都不是,就照他的心窝来一刀,玩的一把杀人诛心。
一向好说话的江绍光,没为儿子美言,多说无益,反而是添油炽薪,江淮出去避避风头也好,泥人尚有三分火,何况那是周莲英?等她气消了,还能永远不让他回家?去二伯或三叔家过年吧,小姑家最好,陈洁不在,他去补位。
江淮哪家也没去,独自去了农场,那里没有近到周莲英转头就能看到他,气上加气,也没远到想看看苏潋时,得开很远的车,苏潋连忙装包袱跟去,她肯定要跟着一起滚的。
周莲英站在门槛前,拦下了苏潋,耷拉着眼皮道:“我瞧着你,对他不是没情分,怎么就不肯和他生个孩子?孩子往雅了说,是爱的结晶,往俗了说,是血脉的延续,绑着夫妻的纤绳,还是你不在乎有没有这根绳?他对你是刻骨铭心,还是一时兴起,你都坦然接受?你爱过别人,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不是巫山,云不云的也不苛求了?”
万变不离其宗,老太太伤忧的,不是她不为他传宗接代,是她对江淮的爱,苏潋发窘,爱本就难向他人证明,现在又不能大变活人,变出个孩子。
羊毛出在羊身上,她把陆阳祭天不过分吧:“我没有巫山,前男友死了。”
周莲英“本性”暴露无遗,秒变慈祥老太太:“死了?那么年轻就死了?绝症还是意外?可怜见底哦。”
“不是物理死亡,是精神死亡,在我心里死了。”
“你……坏丫头!”
“妈,如果你别以偏概全,总拿孩子当我爱他的唯一证据,你的气会顺很多。”
“罢了,这事不赖你,江淮在娘胎里就是个逆子,你在家好好过年吧,把爸爸和义妹都接来,过个大团圆年。”
因为江淮才有的姻亲,没有他在的大团圆?苏潋看周莲英让他们团圆是趁便之事,主要目的是要斩断江淮回苏家过年的后路。
苏潋还想为江淮留一席之地:“我爸常年都在那边过,未必肯来。”
周莲英态度坚决:“常年还跟你过呢,想热闹我们有人,想清净我们有房,你只管去请请看,你要不肯,我就豁出老脸亲自去,亲家如果问起江淮,我只能让他评评理……”
有爸爸这个大杀器,苏潋缴械举白旗:“我这就去。”
在接爸爸和小胡的路上,苏潋在和朋友们互发新年祝福时,收到了两条特别的,一条是蓉姐发的,她和老公离婚了,十二年的恋爱长跑,五年的婚姻,没能敌过爱情结晶到来后,短短三个月的兵荒马乱。
还有一条是丁有清的,一直宣称要独身主义到老的奇女子要结婚了,婚期是初七,春节假期结束的前一天,请她和江淮参加,她的祝福短信还没发出去,丁有清的父亲,苏潋的大表哥满腔怒火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丁有清是不是通知你参加她的婚礼了?别去,千万别去。”
“你怎么这么大火气,结婚不是喜事吗?”
“你结婚是喜事,她结婚是祸事,天大的祸事,她要结婚,父母兄妹家族长辈一个没通知,为什么?因为没脸,结婚对象小她九岁,几年前谈的时候,男生还是中学生,她还是男生的美术家教,老师和学生,一个未成年,这是恋爱?这是勾引!对方爸妈来家里很多次了,我的脸都被闹没了,她也成苏妲己了,不是苏妲己,是聂小倩,专祸害书生的妖精聂小倩,这个婚她敢结,我就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龙年,龙腾虎跃,果然是动荡的一年。
39. 第三十九章
除夕夜,苏潋把苏林海和小胡接到了江家,众人吃着团年饭,看着春晚,好不热闹,周莲英带头举杯,喊着忙忙碌碌快一生,每年的愿望都不变,过个好年。
苏林海没看到女婿:“江淮他人呢?”
周莲英给苏林海夹了一块红烧带鱼,客套地笑,笑得一点儿看不出是她把儿子赶出家门的,一杆子把江淮送去了国土最南边:“去海南岛出差了,过年回不来,在那边和朋友们过。”
苏林海弄懂了女儿为何“郁郁寡欢”,拍着她的肩道:“江淮这个年纪,正是事业为重的时候,你要多理解”。
苏潋干巴巴地笑,笑给周莲英看,周莲英还郁着气,只有怨着谁才能过好年,如果她的不痛快,能让婆婆好过一些,她乐于演一出戏,身在曹营心在汉,心早飞了出去,饭桌上摆着味蕾盛宴,有年年有余的大头鲢子,十全十美的什锦菜,牛羊肉,海鲜汤,每个人都吃得满口生香……可怜的江淮呢,不知道有没有饭吃?
春晚到了报广告部分,苏林海回房休息,江绍光去找兄弟们,商量祭祖的事,章亮带着孩子去哄睡,其他人围坐在火炉旁打麻将,苏潋,赵庆楠,周莲英和小胡凑一桌,苏潋不想打,架不住周莲英的盛邀,为了占住她的肉身,对江淮的一种责罚,不止要他见不到人,连打电话听听声音都不行。
麻将刚开局,江平把熟睡的儿子交给母亲后,来找江淮和章亮,全江家只有他这个单身人士,还有雅趣守岁,可要找的一个不见人,两个脱不开身,便把守岁搁置一旁,看起了女人们打麻将,站在手生的小胡身后,成了半个军师,发扬蹈厉,指点江山,联手杀下一局又一局。
连输六局,周莲英窝火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江平举着茶笑:“三伯娘,倚老欺小,也非真君子所为。”
赵庆楠插嘴:“你不是看上小胡了吧?少做春秋大梦,人家黄花大姑娘,会嫁个带孩子的?”
这个嘴巴没个把门的,嘴一张什么话都往外抖,把其他人推到天尴地尬,小胡更是臊得抬不起头,江平情场失意,脑子却从没宕过机,嘴也毒辣:“姐,知道牌为什么总这么臭吗?因为你啊……口臭,能做生化武器了。”
小胡忍不住笑了,赵庆楠拿起红中扔过去:“混球,活该打光棍。”
“打光棍也比亮哥饱受你的摧残好,年纪不大,能当我爸。”
“乖儿子,叫妈妈。”
“你敢叫三伯娘一声嫂子,我就叫你一百声亲娘。”
周莲英垒起牌:“你们爷爷奶奶的牌位就在旁边供着呢,再有天没日的乱讲话,掌嘴!入局打牌,落牌无悔,江平你是局外人,少多嘴多舌。”
“江平,来做局内人。”
苏潋假称去洗手间,将牌交给了江平,然后去了三楼看消息,微信里有江淮发来的一人份年夜饭照片,一样有大头鲢子和什锦菜……她多虑了,在过节的仪式感上,江淮是个严谨的老派。
照片后还跟着一句话:“一起守岁。”
春晚倒计时过后,进到戏曲节目,周莲英强撑到零点后,关了电视,扬眼看三楼黑咕隆咚,在大门上加了两把锁。
苏潋并没睡,站在三楼的窗台往下看,院中灯光灰暗,看不到锁的大小,只听那混沉的声音,个头定是不小的,冷寂的夜里,她很想放声笑,婆婆挖空心思像在防备偷金偷银的大贼,却是自家的好大儿。
一道锁怎么能拦得了江淮?那道两米高的院墙,他能如无人之境随意翻越,没在他们打麻将时进来,是对老母亲怒意的敬重。
现在妈妈安然入睡,他轻而易举攀了进来。
苏潋从三楼下来,为他打开上锁的楼房门。
江淮没进来:“在家里守不了岁,跟我去农场吧。”
苏潋望着院墙生畏:“没钥匙。”
这道院墙还不足以称作拦路虎,江淮轻描淡写:“小菜一碟,我带你翻过去。”
翻墙?她长这么大都没试过,竟然期待起其中的意趣了,随即和江淮走到墙边,寻找着翻越的支脚点。
“带你老婆做点什么不好,做梁上君子?”
江绍光悄摸摸走过来,压着声音道。
“你岳父还在家呢,磕了碰了,你怎么跟人说?”
江淮歪头笑:“你给指条阳关道。”
江绍光拿出钥匙,开了正门,一再谆谆:“早上五点前送苏潋回来,如果你妈发现钥匙被偷,众叛亲离,一定会气出病来。”
“明天中午祭祖,我都不能回?”
“你妈把你发配海南岛了,你回的来吗?跟你妈闹这么僵,你让我怎么选?”
“你不是早选了,就别卖好爹人设了。”
“不是看在苏潋的面子上,我是真不想管你,五点钟,把她送回来,记住了。”
“你只管去睡,不用等着为苏潋开门,我会把人送回来的,说到做到。”
守岁熬年,是点岁火,守岁火,在房中的每个角落,点起小支的红色蜡烛,一宵不灭,全家人在遍燃灯烛中,吃年夜饭,守夜至天明,象征驱走邪瘟病疫,迎来财富安泰。
现在没那么多讲究,很多人守岁到十二点就能完事。
江淮和江平守的,还是传统的老规矩,但今晚必定有所不同,和苏潋过个顺遂快乐的夜晚才是他的初衷,其他都要靠边站,农场不能点蜡烛,他换用了电子蜡烛,在周围挂了花灯,远远看去,火树银花,喜气祥和。
江淮准备了烟花,和苏潋避开养殖区,来到晾晒场来放,苏潋先放了仙女棒和架子烟花,然后被江淮手把手地教放加特林,压轴的是一支旋转升空类的创意烟花,在空中开出朵朵波斯菊。
花朵中缀饰着两个三滴水,被一颗红心相连,两江水,一江是他,一江是她。
“江平这小子有两下子,失恋后顿悟前非,练成恋爱专家了,我只打算买些充场面的□□的,是他说现在小年轻都喜欢这款,你肯定也喜欢,名字串一起我觉得酸麻,这么看还挺美,美中不足的是订的晚了几日,名字没打全。”
心刚热了起来,江淮就自拆自台了。
平心而论,江淮不是个浪漫的人,做起浪漫的事蛮来生作,因此更显难得,苏潋握着江淮的手:“别总小年轻小年轻的,你又不老。”
“老不老,要看和谁比。”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以后叫你老江,老江头……”
“只要不是老不死的,随你怎么叫,一年连两岁,五更分两年,春宵一刻值千金,走,去守岁。”
回了宿舍,他们坐在炉子前,喝着花茶,吃着茶点瓜果,有代表事事如意的柿饼,芝麻开门节节高的芝麻球,长生不老的长生果,春早来的冬枣,漫无目的地开怀畅聊。
江淮说了件童年的糗事,读了课本里鲁迅先生的《少年闰土》,和江涟带着江平江安,戴上用钢丝做的项圈,拿着钢叉去地里捉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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猹没捉到,把妈妈种的半亩黄金瓜全开膛破肚了,罪魁祸首的他,被爸妈吊起来,来了个混合双打。苏潋诧愕不已,半亩那么多,如果她是公公婆婆,大概也能气出心脏病,想到那把戒尺如何被周莲英挥得虎虎生威,家里不知打断过几把戒尺了。
苏潋说起小学时,爸爸下班晚了,她一个人在家不敢睡觉,用红墨水涂满脸,扮鬼吓贼,不料睡得晕乎去上厕所,被镜子里的自己吓晕了,爸爸回来后,抱起她狂奔去医院,摔断了两条眼镜腿。还聊起江淮当兵时的险事,在荒林中隐蔽伪装,被蛇上身,生吃□□,徒手抓蜘蛛,听得苏潋起鸡皮疙瘩。
最后聊到苏潋的一次重要的面试,那天下着倾盆大雨,风有五级那么大,下了公交车往几百米远的面试大楼走时,刚打开雨伞就毫无悬念被风刮走,旁边的下水道井盖被冲走,她没发现一脚踩空,幸而这时有个大叔像盖世英雄从天而降,一把将她拉了出来,她才化险为夷。
大叔把她送到面试地点后独自离去,因为自顾不暇,苏潋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更尴尬的还在后头,之前大叔为她撑伞,她为大叔拎东西,大叔走了之后,她才发现那个手提袋还在自己手里。大叔遗落的袋子里,有双新球鞋和一件珍珠白的裙子,尺码和苏潋正合适,这也完美地拯救了她落汤鸡的窘境,让她后来的面试顺利通关。
鞋子和裙子应该是大叔买给女儿的,苏潋猜,大叔的女儿肯定和她差不多一般大,所以大叔救她时的眼神,看起来才会那么有爱。
第二天,苏潋买了新的鞋子和衣服,还准备一个小红包,在原路等待,希望能再次遇到大叔,将东西归还,并表达谢意,可一连等了半个月,都没看到大叔,即便后面张贴寻人启事,依然无果而终。
没机会当面致谢,苏潋说起还是满满的遗憾:“现在想想,这位古道热肠的大叔,那天多半是出公差路过N市。”
江淮笑:“有可能他见过你很多次,单纯不想认呢。”
“因为我穿了他买给女儿的衣服?那不是更应该把东西要回去?”
“不是衣服,是你把人想老了,能见度那么低,雨又那么大,对方雨衣加防雨面罩,你寻人的措辞一口断定别人是个大叔,还是个能生出二十多岁女儿的大叔,那得四十五往上了吧?但人家才二十多岁,能不气吗?”
“对呢,我只是看他手部皮肤粗了些,就想当然了,脸上几条皱纹都不知道,寻人启事写得太武断了,不过……我判断的是未必准确,可我至少见过人,你见都没见,怎么就说他二十多岁?而且你是怎么知道他穿了雨衣戴了防雨面罩的?”
苏潋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江淮说得也太准了。
“你见过那位大叔?”
“我说的是可能性,是你说的没看清嘛,下大雨的时候,N市大街上不到处都是那么穿的?”
“这倒是呢,唉,如果以后能见到就好了。”
“见到做什么?”
“当然是谢谢他,把东西还他,我欠他的。”
“还有种可能,他早不需要这些衣服了,送佛送到西,你穿着他的买的衣服面试上了新工作,每次想起来,他笑得比吃了蜜都甜。”
“但愿如此……”
苏潋被温暖的回忆沁润的脸,娟秀而娇,比胭脂红的番石榴还要艳。
江淮低头轻吻:“一定如此。”
渺茫天地,暗夜无边,这个吻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40. 第四十章
年初一,镇上万象更新,锣鼓喧天。
五点钟,天还没亮,四周的邻里们已经走街串巷,沸反盈天了。
周莲英就来喊苏潋出门了,这是她做江家媳妇的第一个新年,要随着傅颖和赵庆楠,去挨家挨户给近邻长辈们拜年,苏潋没有懈怠,应了一声,快步走出。
周莲英上下打量她:“出来这么快,梳洗打扮都省了,你是一夜没睡?”
她四点半从农场回来,想睡也没时间了,为了不让婆婆看出端倪,笑着行礼:“马上能拿到很多红包了,高兴得睡不着,妈,给您拜年了,我的压岁钱呢?”
“猴急什么,还能少了你的?”
周莲英代表江绍光一起,一口价给苏潋封了两个牛皮袋装的红包,共是三十万,本来有一半是江淮的,因为他犯上作乱,被剥掉了要压岁钱的资格,全给了苏潋。
钱给的太多了,苏潋只收了一万,剩下的要还给周莲英,好给江淮卖个好:“年前江淮就说过了,爸妈辛苦,我们都成家立业了,也要给爸妈压岁钱的。”
姜是老的辣,周莲英笑容凝固:“别假惺惺了,不气死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真说过,要不你找他来问问呢。”
“钱给的是不少,但有你帮工做会计的劳务费,收不收?不收我给你姐了。”
苏潋忙把红包拿了回来:“我去拜年了。”
出门前,周莲英和她讲了一些随乡入乡的规矩。
庆隆镇老一辈的拜年礼还是跪下磕头,遇上别人家供奉的祖先牌位,还要双膝跪拜,额面贴地,恭恭敬敬,但现在小一辈的,特别是未婚的,都不这么守旧了,有的见面鞠半个躬,有个电话视频问个好,走个过场就得了,苏潋介于二者之间,年轻辈,新妇人,折中一下,对长辈鞠半躬,对祖宗牌位行跪礼。
担心苏潋一个城里女孩,难以接受陈腐的礼仪,周莲英宽心道:“天冷,别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裤子多加一条,跪的时候膝盖就没那么疼了,去世的老辈,不是登入黄泉道,就是羽化成仙了,你把他们当先知神鬼拜,可以趁势许许愿嘛,家庭和睦,工作顺利,生个龙宝……算了,江淮也生不出,猴年马月也不用想了。”
苏潋心软软:“妈妈,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我可没说抱不了孙子,你就没有责任。”
“不是因为这个,是谢谢你能和我说这么详细。”
“有这么好谢?我是做婆婆妈,教你规矩是应该的,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然你丢了脸面,我脸上能有光?别谢来谢去了,谢多了就假了,你姐和大嫂在外面等着呢,去吧。”
苏潋遵照周莲英说的,跟着赵庆楠和傅颖,走遍了庆隆镇的每条街道,每户辈分高的人家,主家见了她,自然地问起江淮,怎么昨夜和今早都没看到人,他不是最爱赶场子的,从没缺席过大年夜呢?
江淮就在十几公里外的农场,忙着在家过节的人,都没有留意到,而赵庆楠能对她吃药避孕的事大做文章,却没胆散播江淮的一字半句,因而苏潋说了句外地出差,就堵上了所有人的口。
独有江平不信,江平信江淮为了工作会昼夜不舍,会为了工作餐风露宿,不信这个所有家庭齐聚一堂的重要时刻,会把苏潋撇在家里,哪怕只有一日几个小时,即便是在天涯海角,一定会为了苏潋赶回来,而且三十那天早上见过江淮,难不成江淮是孙大圣,瞬间移位到海南?
农场还要排班轮值,几天了江淮提都没提,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三十那晚,江平看完苏潋她们打牌,就开着大摩托赶去了农场,果然见到了江淮,他哼着打靶歌,心情大好地疏剪着无花果的株条,好让植株更好的生长发育,全株只保留三到五条主枝,不留任何的侧枝。
江淮往门口瞥了一眼:“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不用在家陪江一乐?”
“你犯了什么天条,这种日子都不能回家?黄赌毒是不可能,不然就不是被赶出来,是被三伯娘大义灭亲了,我去,你不会把农场也卖了吧?”
农场的投入不少,江平还真怕江淮撑不下去了。
江淮的回答,将江平四下乱跳的心,切回到正常频率:“我就是卖血卖腰子,也不会卖农场,别猜了,你要有事事都猜准的智商,就不会只读个专科了。”
“我那是为爱情分了心,不然读个重点本科还是有望的,三伯不是说过,咱们老江家,在读书的天赋上,除了你和二哥,就属我了。”
“你把江安放哪儿了?你们家高中前的奖状,江安得的比你的一倍还多吧?为爱荒废学业的,还轮不到你呢。”
四叔家出了两个恋爱脑,在庆隆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你呢,往我身上扯什么?这虎毒还不食子,三伯娘比老虎都狠啊,我看该来值班的是她,别说偷啊贼啊的,有她坐镇,方圆百里的牲畜都要俯首称臣。”
江淮扔过去一把修枝剪刀:“留点儿口德啊。”
江平捡起剪刀,放到一边:“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兄弟在,不会让你孤孤单单过这个年的。”
江平跟在江淮屁股后面长大的,不是当年早恋,还想要效仿江淮弃学从戎,等到江淮退伍归来,事事唯他马首是瞻,对江淮好得仅次于对亲爹娘,儿子都要往后排。
现在江淮被逐出家门了,他舍命都要陪着。
江淮并不领情,良辰美景,他只想和老婆一起过,现在是,以后也是。
江平没怪江淮见色忘义,反而钦佩他一把年纪了,还能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也是人生幸事,因此见到来家里拜年的苏潋时,偷暇跟她说道,有需要只管张口,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何况是三哥的婚,做兄弟的,誓死守护。
苏潋腹诽,倒也不用“死”来明志。
拜完最后一家,江淮给苏潋发来消息:“今天早点来?”
苏潋看着远处迎接她的婆婆,沮丧地回:“婆婆比秦琼和尉迟恭都敬业,你不能服个软,打打母子情的牌?”
“木已成舟,周女士不会上当的,要么你去闹一闹?你是儿媳妇,她总不能对你用强权。”
“我闹不了。”
她不是多怕周莲英,实在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没有公然叫板的底气。
周莲英把苏潋当接班人,传授盖世武功似的,事事带着她,在家烧香上供,什么玉皇大帝老天爷,七十二位全神,还有镇东头的龙王庙,西头的土地庙,认得的和不认得,全拜了个遍。
苏潋忍俊不禁,心诚则灵,如果许愿是拜码头,这种拜法,是诚还是不诚?
周莲英将香火插入香炉道:“你以为神仙们的耳朵里,只有你一个人的声音?他们要普度众生,比计算机的算法都要忙,我们小老百姓呢,就得雨露均沾,给自己留后路,越多的后路越好走,进可攻,退可守,你老公最大的问题,就是从不留后路,你跟他过日子,就得多拜拜。”
话说得有理,苏潋拭抹掉大脑中滚动的“财运滚滚”,祈求神仙们保佑江淮事业顺利,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神仙桌上摆上贡品,饭桌上也摆上了中饭,还是昨晚的一家人,没人再提远在海南岛的江淮,只有章栋嘟着小嘴以示愤慨,舅舅答应了他用窜天猴去河里炸冰面,结果面都没露,说谎鼻子会变长,舅舅一定丑死了。
章栋钻到苏潋怀里,哭丧着脸问:“舅妈,舅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苏潋含糊不清道:“应该快了吧?”
幼儿园快毕业的章栋没那么好骗:“有多快?明天,还是后天?舅妈,舅舅是因为生不出宝宝才被赶走的吗?”
苏林海刚抬起的筷子又放了下来:“江淮是被赶走的?什么生不出宝宝?”
“小孩子乱说呢,在这个家,谁能赶走江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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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庆楠面无人色地将章栋拉离了饭桌,朝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小子但凡再说一句,就把她这个妈给卖了。
这种小事化大的做法,此地无银三百两,苏林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苏潋也皱,如果爸爸问起来,她不知如何应对,历史教授比幼儿园小朋友难打发多了。
出乎苏潋的意料,苏林海没有探究下去,默默喝汤。
苏潋如芒在背,味同嚼蜡地吃完了饭,然后跟着江家老小,一同去祭祖,走在最后面,向江淮抒发焦愁:“我爸快发现了。”
手机连续振动了几下,向来对文字消息能简则简的江淮,发来了连串的消息。
“如果岳父只是发现了我们不生孩子,你就说是我要等农场上轨道了,再孕育下一代,现在不比以前,生而不养是死罪。”
“如果很不幸,被岳父发现我动了刀子,你就说我当兵时受过心理创伤,在接受心理治疗,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
“如果的如果,岳父因为孩子的事怪罪我,让你改嫁,你得把持住。”
他在开玩笑,苏潋却笑口难开:“不想生的是我,干嘛总往你身上引?”
“不能白挨几刀,总得让它发挥价值。”
林妍和江涟也来了,和苏潋并肩而站,三言两语就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先是把江涟骂了一通,竟瞒着她,害得她误传消息,苏潋要因为她的话,和江淮生了嫌隙,江淮肯定要恨死她了。
苏潋为江涟辩称:“这事不怪二哥,是江淮想要晚点才跟我说。”
林妍小声道:“你们是要做丁克了?”
“还不确定,只是现在不想要。”
“不确定?那江淮他?我今天算是明白了,苏潋啊,江淮不一定是你的最优选,但一定值得选,这年头花言巧语把女生骗到手,婚后压榨女生的生命价值和生育价值,又觉得天经地义的既得利益者比比皆是,人就是不能比较,不过江淮这一出,家里鸡飞狗跳了吧,对三叔三婶是个不小的挑战,三婶很难哄的,你和江淮得各过各的?”
苏潋叹口气:“见风转舵吧。”
下午四五点,那阵风就来了。
镇上春节庙会在三点左右开幕,从初一起算,一直持续到初八,早八点,晚十二点,是庆隆镇自疫情后,重点开发的文化项目,已经举办了两届,会上除了有特色小吃,还有专业的鼓乐队,皮影戏,中华绝技,地方戏曲,群众自发组织的街舞和老年舞PK等,时尚与古典并存,民俗与流行相融,年味浓郁。
街上的人络绎不绝,小胡陪着苏林海,在戏台下摆好了小板凳,给苏潋发去了定位,让她祭祖后前去汇合。
苏潋左顾右盼,没有往戏台走,爸爸有小胡陪着,她想去陪更需要她的人。
林妍洞穿了她的心思:“打掩护这种事,没人比我更在行,医学只是我考大学的第二志愿,北京中戏的表演系,才是我第一志愿,不是遇上你二哥,我早声名鹊起了。”
苏潋在舞火龙的区域和林妍分别,穿过鱼贯而入的人群,然后联系了江平,请他把摩托车开到小镇友谊桥的桥头,她不让江淮来接了,想自己骑车去找他,送他一个节日惊喜。
惊喜很快变惊吓,周莲英和二伯娘三四位老太太,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农场和家里是两个方向,她迎头过去定是要露馅了,这可怎么好?婆婆的身影越来越近,一百步渐渐缩短为五十步,苏潋仍是呆若木鸡。
忽然,肩膀一沉,她头上多出了一个红色头盔,一只如小蒲扇般大的手,紧紧握紧了她的,江淮戴着黑色头盔忽然出现,揽住肩,把她掩在腋下,从侧面抄近道往外出。
静悄悄的马路,月亮,晚风,霓虹灯,劲风摩擦过头盔的啸鸣声……苏潋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和他一起奔向那片属于他们的净地,青春故事里,她见过无数次别人的爱情白描,在今天,凝集成了她的婚姻内容。
41. 第四十一章
冬天日短,到农场时,天暗成了锅底色。
宿舍里还有没放完的烟花,刚从鼓乐齐鸣的庙会上回来,苏潋以为江淮会再过把烟花的瘾,把阴凉的农场暖热了,不意他一进屋就把她抵在门后,饿虎吞羊似的亲,亲花了她一脸的妆。
没了保护壳的苏潋,不再是一枚钉子,而是一块磁铁,和江淮紧密吸附,在鱼水之欢中畅游。窗外若明若暗的清光泄进来,她走失的理智,被随风摇动的房门碰撞声寻回。
苏潋蹙额:“没洗澡。”
江淮捏捏她的玉颊:“完后再洗,仅此一次。”
“以后又不是没有了。”
“安全期余额不足,你不能拿明天的饭,喂给今天的人吃,那是画饼充饥。”
做生意,落袋为安,做夫妻,情到深处自然浓,再有周莲英无心插柳塑造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悲怆氛围,把他们一对合法夫妻,迫害得像暗约偷期的苟合男女,江淮的攻城略地里,夹含着倾尽所有不问明天的果决。
苏潋温柔地容纳着江淮汹涌而来的悍急:“江淮,我们会有很多个今天和以后的。”
谁说他的苏潋不会说情话?这种地久天长的枕边风,多是热恋情侣中男说给女的,且屡试不爽,事实证明,人在床笫之欢翻云覆雨时,面对心爱之人的绵绵情语,没人还能保持住钢铁意志,哪怕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江淮亦是如此,苏潋眼睛里的笑容,是一汪春水,足以将他的所有化为绕指柔,别说是一颗心,就是这条命,他都会死心塌地地交付给她。
书桌被月光占满,如浮光跃金,江淮贴在苏潋背后,揽腰吻吮她背上的图腾,温湿的舌掠着那片柔嫩,浅浅的,深深的,窗帘遮上了三分之二,从三分之一的空隙望过去,菜地里补光灯明光璀璨,像精灵们好奇的眼睛。
江淮伸手抚向苏潋细嫩的后颈:“喜欢吗?”
苏潋抿唇,低低地“嗯”了声,糅杂着痛与欲。
江淮像得了一枚革命路上前进的勋章,掰着苏潋满是汗水的脸,与她深吻。
他对这份感情仍带着一些不能对外人言的不安,只有和她在柔情蜜意里无限度牵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占有着彼此,那种不安才会消失。
江淮呼吸紧促,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苏潋,把戒指戴上,答应我,这一世给我,以后的每一世都给我。”
这一世就够远了,以后的每一世?苏潋飞神:“会有吗?”
“有的。”
即使客体没有,心里也可以有。
那些点点的光芒,在苏潋眼中汇聚成一片硕大光圈时,她近似虚脱地倒在了桌上,回答了什么,她不记得了。
酣畅过后,梦境照进现实。
一起洗了热水澡,江淮为苏潋吹发,丝滑的青丝在他手间飞舞,苏潋浑身被热气浸润出清莹的粉,温存时印下的斑斑块块,热胀为一朵朵蓓蕾,齐绽在身上的各处,江淮看得一阵眼热,这些都是他种下的,以后还会有更多,像日渐兴隆的农场,终有一日,花开满园。
头发干了,苏潋随意地盘起来,趴在床上翘着两腿看书,小脚丫悠然自得地晃来晃去,江淮准备晚饭,煮了红汤锅和白汤锅,洗了樱桃,放进青花瓷的小碗里,端送到旁边的桌上。
苏潋吃着红樱桃,望着天花板发呆,这是什么神仙日子,不用工作,不用交际,甚至不用思考,多么奢侈,难怪春节假只有七天,再久就要由奢入俭难,不愿醒来了,做了牛马的人生啊,想象都是设限的。
香气扑鼻的锅底,唤起了她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捞出一块香菇,又捞出一条笋干,被江淮拿回筷子,按在了座位上。
“那是配料,好吃的在后面。”
江淮把洗了十几盘的食材下锅,煮熟后给她夹了满满一盘子,牛肉卷,羊肉卷,鱼丸,皮皮虾,墨鱼……看她狼吞虎咽,调侃她近墨者黑,和他天生一对,至少用餐习惯如此。
苏潋如是说:“不能不快,还要坐上南瓜车回家的,不然会被打回原形。”
江淮深以为然,半天了,苏潋不去周莲英跟前露露脸,后面几天就难见她了,吃完火锅,他老老实实地把苏潋送回了镇口,而后望眼欲穿地盼着明日的相聚。
然而,苏潋并未现身。
大年初二起,春节开始发挥民俗意义,人们互相串门慰问逛亲戚,周莲英一年四季都在忙家里的生意,和娘家人交流感情,全放在了这几日,江绍光有镇上安排的活动组织任务,江淮不在,苏潋取而代之,寸步不离地跟着婆婆,一起回娘家,姥姥家,太姥姥家……
见到一百一十岁牙口极好的太太姥姥,她抑制不住地想,和江淮很难白头到老了,如果江淮遗传了母亲这一脉的长寿基因,她必定活不过他。
走完了娘家,还有姐妹家,干姐妹家,两人如商演走穴的演员,一天要赶几场,即使苏潋有着做会计的最强大脑,在她的婚礼时还多是见过一面的,仍被逼成了脸盲,舅妈姨妈,傻傻分不清。
初六的夜半,苏潋带着被咬了一身的虫包,从家处偏远城镇的三姨家回来,推开卧室门,看到窗前的黑影,体虚神更虚,立刻魂飞魄散。
众所周知,过年时人们都会在家里备点现金,这是进贼入室盗窃来了?江淮不在家,章亮独自回了东北老家看父母,现在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如果处理不当,盗窃变抢劫……
电视里有降智三件套,主角不张嘴,误会再误会,金手指开挂,配角不配有灵魂,只做NPC,女性角色遇险逃跑必摔倒,主打一个肌无力,前两个苏潋不评,后面这个,她今天会以亲身经历为之平反,那不是降智,是真实反应。
人在面对极度的险境时,能想起并跑起来的,绝非等闲之辈,像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是被点了穴,忘了还长着腿,等想起逃跑时,那道骇人的身影已经起身朝她走来。
求生的本能,让她边往后退,边战战兢兢道:“你走吧,我不报警,别伤害我的家人……你走了,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不然就没回头路了……”
黑暗中,那人冷笑了一声,仍缓缓逼来,苏潋想大声呼救,吵醒几个是几个,然而声音被覆在唇边的手封了回来,黑影将她摸向门边的手臂反剪到背后,一脚挑上房门,易如反掌地将她拖拽到了她和江淮的婚床上,顺势从背后压向她,手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摩挲。
难道不止劫财,还有更坏的?苏潋哆嗦着,哭出声来,此刻光明突然而至,台灯亮起,那黑影不是偷钱的贼,是半夜爬窗进来守株待兔的江淮。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江淮没留过这么晚。
虚惊一场,可苏潋扑通扑通猛跳的心仍不能平静,她吓坏了,连死后能不能有全尸都想到了,江淮实在混账,她抓起江淮的手,朝虎口咬,咬出了两排整齐的牙印。
江淮安之若素,仿佛咬的不是他,物情离怨堆积成山,幽幽道:“我睡了两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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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等到你,你跟我对面相逢不相识,差评!我在你这儿就这么没有辨识度?”
红楼梦里写过的,贾宝玉能闻到黛玉身上特有的香味,闻之令人醉魂酥骨,江淮因而坚信,情侣之间也会产生独特的气味,不然怎么会有“气味相投”这个词,就像苏潋身上的,他一靠近能识别出来。
她没怪他人吓人吓死人,他反顾影自怜,怪起她来了?她脑子吓僵魂不附体,哪还有思考的能力?
苏潋犟劲上来,和江淮对着干:“我又不是蚂蚁,能利用嗅觉,依靠气味来交流,你是没什么特别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江淮没听出苏潋话中揶揄,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太少了,以后要多处处。”
苏潋冲澡回来,看到江淮还没走,催他回农场,江淮无动于衷,把苏潋拢在臂间,赖着不肯走,都快不认识他了,他还不得多抱一会儿,让她好好记住?无意间瞟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更是爱不忍释,她终于肯戴了。
苏潋心有旁骛,睡不好,一遍又一遍地催,回去吧,回去。
江淮被催烦了,开火:“我们是不是两口子,两口子睡一块儿碍着谁了?你是被妈收买了,还是把我当露水情缘的过客了?”
苏潋被冤成窦娥了:“妈快起床了,发现了,你又要被打板子。”
“挨就挨,她还能打残我?”
江淮让苏潋安心睡。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是每次的铤而走险,都能顺利脱身。
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时,他被发现了,不是出于在苏潋身边赖床赖到快五点,和惯于起早的周莲英险些冤家路窄撞个正着,也不是反应不够迅疾被瓮中捉鳖,他攀檐爬壁的技能完美无缺,半分钟就从三楼的窗户,下到了别墅的外墙。
问题出在章栋的一泡尿上,小家伙夜里被尿憋醒,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江淮,睡意浓浓的小眼睛顿时明朗起来,爬到窗边大喊,蜘蛛侠,舅舅变蜘蛛侠了,舅舅飞起来了,舅舅是超级英雄,啊,我的亲舅舅。
章栋兴奋地喊了一早上,周莲英明察秋毫,推测出江淮的行迹,江淮因此罪上加罪,被逐出家门的日期再度延长,苏潋助纣为孽,难辞其咎。
周莲英无比痛心:“苏潋,如果你在领证前一分钟,跟我们说不想生孩子,我都不会怪你,你没有啊,生米煮成熟饭了,才说不生,我们还不能把你怎么样,不然就是脑子塞了老太太的裹脚布,臭不可闻,是封建,是落后,那些也就算了,但你不能自己不生孩子,却让你老公做了绝育,又不许他母亲的怒意无处宣泄,你太欺负人了,太自私自利了……”
苏潋没有顶嘴,于理,日子是她和江淮过的,生不生,什么时候生,都和与第三人无关,即使那个人是江淮的母亲;于情,她和江淮的小家还没完全独立出去,不能一边享受着婆婆在日常起居上的庇护,一边又不许婆婆干涉。
在事实无法改变,她又不愿在生育上屈伏时,只能闭口不言。
令她措手不及的是爸爸忽然出现了,这时的苏林海本该是和小胡一起坐上江平的车,被送回兰苓苑的,中途他想起了明天丁有清结婚,便返了回来,要苏潋多带份红包过去,毕竟是个老舅爷,人不到,礼得到。
苏林海目睹了她立正挨批的全程,给周莲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亲家,别怪我女儿,错不在她,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做好。”
42. 第四十二章
初六,春节假期将尽,人们像走出了无菌室,含带着各种杂质的生活尘嚣迎面而来。
苏林海和周莲英在屋里促膝长谈,具体谈了什么,苏潋不得而知,以她所想的,是爸爸把“她之过”揽责在自己身上,给周莲英鞠躬谢罪,可她不生自己的孩子,又是多大的过?
她是小辈,周莲英训她就算了,她是不能容忍爸爸的颜面被人踩在地上踹踏的,站在门口徘徊时,她下了决心,如果周莲英胆敢指桑骂槐,对爸爸大不敬,她就破门而入,和江家一刀两断。
过了一两个小时,屋内并没有大声吵闹,偶尔还有笑声响起,周莲英出来再看到她,态度和缓了许多,还通情达理地为刚才发的火隐晦表达了悔意,苏潋惊耳骇目,爸爸给婆婆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我给亲家吃什么药还在其次,倒是你,要正视问题解决问题。”
苏林海拿出大学教授的范,给苏潋分析利弊,她和江淮要过的生活,不是一朝一夕,是岁岁年年,要想顺当朝前迈,就不能闭目塞听,趟着问题过活,江家是中式家庭,又在较为传统的城镇,她面对的生育问题就更急迫,把事情说开了,承担该承担的后果,对大家都好。
苏潋犯难:“说得容易做着难,怎么说开,让江淮极限二选一?”
苏林海道:“极限二选一也是选项之一,长痛不如短痛,不能既要又要,没头没脑地过,女儿啊,你要想清楚了,是现在不生,还是一辈子不生。”
这话江淮也说过,苏潋以为爸爸催生:“你也觉得我不生有问题?”
“百人百样,有什么问题?何况你生了,我前后都帮不上忙,怎么说三道四?可有期徒刑还是无期徒刑,区别大了去,你只是现在不生,就是给自己一个缓冲期,给对方一个接受期,三年还是五年,和婆家定好了,期限到了就要履行生育的诺言,一辈子不生里面,包含两个小选项,不生能养和不生不养,不生能养是能领养,如果婆家同意,皆大欢喜,不同意就归入下个选项,让江淮去选,他愿和你共度一生,你们就另起炉灶独立门户,和父母亲缘断是不断,看他的能耐了,即便断了,也是他选择你而付出的代价,遗憾但必须必,如果他不选你,更好办了,你离开江家,跟江淮两不相欠,回咱们家,和爸爸过。”
“现在不怕我不嫁人了?”
“爸爸要你嫁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是终极目标,如若不然,我嫁什么女儿?”
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爸爸不会把她当水泼了,是她永远的退路,如果爸爸能长生不老就好了。苏潋没了后顾之忧,心被暖得热热的,但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把话复述给了江淮,想听听他的意见,省略了爸爸说到的离开江家的选项,因为江淮不会不选她。
生育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放在江淮面前并不新鲜,他们早谈过的,她再拿出来重说一次,是想知道江淮的看法变了没有,如果江淮表现出陷于两难的抉择,她是愿意相让的,不过江淮没有片刻犹豫,回答和先前的一字不差。
“如果你想要宝宝,我就去复通,如果不想,我们就两个人过。”
“那婆婆呢?”
“能两全其美再好不过,现在不是不能?只能兼顾一头,我当然是顾你了,妈有爸呢,如果你因为她对你的好而怀愧,可以避开这些好,或者加倍还回去,但不能用自我牺牲的方式,比如要生个孩子给她,这对你不公平,对孩子更不公平,孩子要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原因,爸爸妈妈想它了。”
江淮猜得到苏潋优柔寡断的原因,索性自作主张。
“多少古今中外的事例都论证过了,一个家庭里各行其事各尽其责才能相安无事,一旦有人越过地界,准会搅得天翻地覆,谁都别想好过了,这事你别管了,我会和妈谈妥的,让她以后不再提就是了。”
就像江淮说的,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这个问题要解决,是她和婆婆的总有一战,江淮挡在了她前面,让她可以不战而胜。
胜负已决,她不禁为周女士愁肠百结,人一生都带着镣铐的思想行走,可恼之人必有可悯之处:“别把话说太绝,好好和妈说。”
他坐在旁边琢磨着山羊圈的施工图,苏潋借用他的电脑核对税账,这些工作本是后天上班要做的,明天她要参加丁有清的婚礼,开年第一天的工作状态是好是坏不可控,不想让何布生那个大魔头挑出错,做第一个人参活靶子,就要把工作做在前头,这样上班万一出了新状况,就不会七慌八乱了。
打开账表,她捎带关闭上面的一个文档,瞥眼就被标题吸住了目光,银行贷款合同,往下拉到第三页有贷款数目,整整五百万,日期落款是腊月二十七,临过年的几天。
苏潋将工作放在一边,五百万外债啊,她工作到退休都挣不来的天文数字,其他还有什么好急的?贷款合同也许只是草稿,正式的还没签,有回还的余地,据理力争搏一把,把江淮拦下来才是最急的。
她压着火气问:“你向银行的借款合同签了吗?”
江淮面不改色:“签了,上面不是写了签订时间?”
苏潋如坠冰窟:“借这么多钱?”
江淮和要跳起来的苏潋比,是慢郎中撞到急惊风,眼睛都不眨的,他没把这事看得有多严重,做生意要资金,能从银行贷出钱,比四处举债难度小多了,解决了资金难题,他庆祝还来不及,因而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农场扩到三千亩,只靠卖掉超市的钱很吃紧,还好不是很多,我联系过银行贷款的客户经理,元宵节前这笔钱就能下来。”
五百万还不多?他当是家财万贯的富二代,可以随意霍霍呢?五百万多不多,要看偿还能力,家里除了两套房子,一套还是老破小,还有什么?总不能把江家宅基地都算进去?
再仔细一看,江淮抵押的是农场的租借权,她就更气了:“都要贷款做农场了,说明以现有的财力做不了这么大规模,与其借钱,不如现在就让渡一部分地皮出去,既能缓解经济压力,又能降低可能的亏损带来的风险。”
“请神容易送神难,白白把主动权拱手相送,给人以后哄抬价钱的机会?一两千万都花进去了,为了区区几百万,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农场还没盈利呢,五百万是芝麻还是以后压着你的五指山,谁说得准?三千亩变两千亩,没有本质区别。”
“让渡地皮会破坏整个农场的规划计划,牵一发而动千钧,三千亩变两千亩,少了三分之一,等同于少几类植物和畜牧品种。”
“得看总投入和总收益比,三千亩贪多嚼不烂,会让你尾大不掉。”
“尾大掉不掉,日后见分晓,但让出租赁权,是自割尾巴,想掉没得掉。”
“不是我要翻旧账,是你在贪多务得屡屡过界,领证时你怎么说的?会踏踏实实稳稳当当,你说的话都忘了吗?”
“我没忘,还说过不打无把握之仗,我就是搞不明白,贷了点钱买个先机,又不是农场的生意马上要黄倒闭破产了,怎么就过界了?你是做会计的,应该懂行,现在哪家公司,无论大小,是只有资产没有负债的?你们宏源那么大的公司,就没有周转欠债?你如果非让我撒泼尿照照,说我自视甚高跟人家比不着,你当我没说。”
“不是贷款的问题,是贷多少的问题。”
“贷多少也是根据农场情况而定,不是我信口胡诌,你当银行那些人是酒囊饭袋?我要多少给多少?”
又是鸡同鸭讲,一个说稳扎稳打,一个说先下手为强,在经营农场上,他们是永远达不成共识了,人人都说江淮是犟种,脾气臭,苏潋不这么认为,江淮在很多事情上都依她,如果不涉及到农场,他们过完这辈子都吵不了几次架,彼此不会有歇斯底里或暴躁忘形的时候。
坏就坏在农场搭上了他全部的身家,会左右他们的未来,她心里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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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其当作不可言说的部分,不去关注不去插手,情感上却难脱略,就像现在,想到以后可能负债累累,她就心惊肉跳,胜败是兵家常事,可败也有败的等级,等全军覆没的失败落到身上,他们要怎么活?
他想打出一片天地,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告慰他想告慰的人,她不是不许他做,做农场搞振兴,一步一步来就不能振了?说都不说一声就把超市卖了,她认了,一千亩变三千亩,她忍了,现在借这么多钱,又是如此?她竟然还动了和他生儿育女的心,傻到家了,让孩子有个如此不切实际的冒进爹,孩子没长大,她就要吐血先亡了。
“你真有把握?有把握就不会瞒我,不是我发现,你是不准备和我说?”
江淮承认得倒快:“绿新农场登记的是个人独资企业,具有独立的法人实体,财产和责任也都是独立的,贷款用于农场建设,债务由农场自身资产来承担,至少在盈利前,都不会用于夫妻共同开销,不会扩展到家庭财产,你不知情且不同意承担就对了。”
难得他煞费苦心将她摘干净,只要她乘凉不要她栽树,她是不是要谢谢他,给了她置身事外,大难来临独自飞的自由?
苏潋紧咬着唇,珠泪偷弹:“口口声声说想着我,实则根本没拿我当家人,只拿我当外人。”
江淮放下施工图,将苏潋拥进怀里:“胡言乱语了不是,在古代内人就是老婆,我拿你当外人,还有谁能是内人?”
“拿我当家人,就不会事事把我搁外面,将我的话当空气,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听,你要觉得我说这些只为过好日子,不如现在就把婚离了,你以后是大富翁还是破产王,我都不来沾边,也就不用落个贪慕虚荣的名了。”
江淮闻之色变:“我结了就不会离,你还是去祈愿丧偶更灵验,你过惯了安稳日子,这次我就当你是被虚假的巨债噩梦冲昏了头,以后再提离不离的作践我的婚姻,我一定重重罚。”
她何尝不想和他白首不渝,想他放缓脚步,不就是为着一个光明的未来:“我结婚时说过的,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稳稳,我怕呀,怕将来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落得个告贷无门,穷途末路,长辈们受不了刺激倒下,就说我爸,他还有多少年?我不尽孝,总不能再让他晚年凄凉,我们是普通人家,你是能干,可没有托底的人,我们得自己给自己托,你真有事了,把我摘出去就完了?夫妻是同舟共济的,你走得跌跌撞撞,我又哪来的闲心观风景,你的心是肉,我的心就是铁?江淮,我没那么冷血……”
说着说着,苏潋泣不可仰,向来遇到任何事都方寸不乱的江淮,此刻看着她伤心落泪的模样,揪心似的疼,一个在平阔大路上走得好好的姑娘,被他一把拉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从九月娶她进家,就没让她过上几天好生活。
一个喜欢之名,就能绑架她的所有了?
江淮走过去抱着她,思虑良久道:“我心里有我的谱,没办法一一说给你听,只能请你信我一次,三年,不,两年,如果两年我不能把农场做起来,马失前蹄栽了翻了,我全认,以后我俩的家,你说了算,你让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打狗我绝不撵鸡……”
“我不要以后,现在就约法三章。”
江淮堪称结案陈词的发言情真意切,苏潋感动之余,没有被迷了心智忘了正事,一心想着趁胜追击,不然百密一疏,争来争去,只争到她要做心态转变,江淮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至少在两年内,她不能对他经营农场的事评头论足,两年后,事业成了,江淮扶摇直上,往后做事愈发激进,事业败了,留一堆烂账,他是一诺千金浪子回头,还是闻道犹迷一条道走到黑,生活都是一副残局。
他有家人有朋友,有兄弟有姐妹,拥着他大步向前,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所向披靡的孙大圣都得有个紧箍咒,能扯着江淮的脚步,要他停下思考的百里无一。
从今后,她要做这个人。
43. 第四十三章
年初七,立春日,大地虽无回暖,但一个春天的开端,足以让人心情爽朗。
苏潋早早醒了,准确的说是一夜未眠,冥思苦想罗列了几条约束规范,要给江淮戴上紧箍咒,手伸进被窝,下了狠劲拧江淮手臂的肉,不狠不行,不然就像给他抓痒。
江淮睡眼惺忪,伸手把她搂在怀里,眼睛睁开又闭上,用意念回,听着呢。
苏潋先说第一条,江淮说过她,不要为他做取舍,她要的也一样,以后遇到家庭大事必须一同商量,不能什么事都他独裁专断,家务事中大事记的标准,以前面的两件事为例,性命攸关,或是经济大权,具体量值为超过五十万的决定;第二条,在第一条的基础上,如果商量不出结果,就找外援,找公公婆婆,苏爸爸一起开家庭会议;还有第三条……
“叮……”
尖利的手机响铃,打断了苏潋。
来电的是陈斯,江淮先想到了妹妹:“陈洁闯什么祸了?”
“不是陈洁,是霍老师。”
陈斯一开腔,苏潋就感觉很不好,他言语里还一股子闷窒味,不远千里在年假期间打来急电,一定是非比寻常的事了。
两人几乎同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霍老师捅了人。”
苏潋惊呼:“这不可能!”
江淮未卜先知:“邓强现在是死是伤?”
“邓强?哦,对,霍老师的继父是叫邓强,人没死,重伤,在医院躺着呢,老三,你怎么猜到的?”
“见面说。”
江淮抓起衣服套上去,然后网上购票,乘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去S城,大事当前,苏潋放下借贷纷争,为江淮收拾行李,拿给他两张银行卡:“农行卡是你给的两笔房钱,买完房还剩二十多个,工商卡是我的工资卡,有十几个,你都拿着,需要找人托关系,该花的钱要花。”
江淮没接卡:“代我祝丁有清新婚快乐,你参加完婚礼先回兰苓苑,妈那边等我回来谈定了再回,免得受窝囊气,照顾好自己。”
上午十一点,苏潋如约而至,来参加丁有清的婚礼,礼堂是一家美术馆画廊的展厅改装的,丁有清身穿A字型缎面婚纱,仪态万方,新郎官梁思安,高高瘦瘦,笑起来阳光温雅,大四建筑系在读,今年六月份毕业。
两人在司仪的引导下走位排练,单从外形看,岁月没有为这对相差九岁的恋人打上明显的隔阂,有宾客称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代名词,梁思安能降服丁有清这样的大才女,一定有过人之处。
“比作画,我是师他是徒,比专业,梁思安读的建筑系,全国三十都不入,我二十岁就有出圈作品,论才情,小屁孩给姐姐我提鞋都要踩高跷,不瞎的都能看出来吧,我和梁思安,谁是担得起才字的人,谁是故事里的主导者。”
一句面上的溢美之词,放在别人那里听听就过了,孤冷的丁有清却对这个用词不屑一顾,向苏潋怨怅道。
“他长得帅,有副年富力强的身体,没有大多数男人油腻且自负的通病,能认识到不足,肯下功夫,已经申请了海外留学,九月份就要去爱丁堡大学了,那里有英国最大的建筑与园林学院之一,你看,可以赞美的地方多的是,最差的还能说奋不顾身为爱走天涯,勇气可嘉,完全不需要靠贬低女人抬高他。”
苏潋不禁暗暗叹服,破旧立新谁都会说,有意识发现“旧”并能破除的少之又少,丁有清这样的清醒女子实属难得。
酒桌订了六桌,一桌八人,还有近一半的余位,婚庆公司的司机都被邀请入座了,人虽少,欢聚一堂却很酣悦,值得一提的是梁思安的几位大学同学,带着当代大学生们清澈的喜形于色,添了很多热闹。
丁有清的六位亲友团里,三位同行,两位演艺界人士,都是解放天性的拥泵者,苏潋能在受邀之列,除去个人好评,她和江淮同是别人眼中的不般配产物,丁有清对她有英雄惜英雄的滤镜。
没人对这场婚礼表现出一丝纳罕之态,还有一种可能,会出言无状的,例如双方的父母,都被丁有清从邀请名单里工作以后,除了结婚那几天,她就没停过,也没去外面看过,掉了,有人拼了命想维护家族血亲,也有人断舍离,绝不内耗。
天大地大心最大,自己的婚礼,怎么开心怎么来。
婚礼正式开场前是司仪暖场小节目,从两幅画里找不同,获胜者可得一只新娘设计的咖啡杯伴手礼,第二个节目是根据经典台词猜电影,奖品是梁思安花了大手笔送购的最新款电子产品,平板还是手机随机选取,这一发现让同桌的宾客讨论欲大增,几千块的平板,上万块的手机,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新郎家底一定很厚,不然不会把婚礼办成公司年会,还不是普通的小公司。
苏潋心里想着霍欣桐的事,不在状态,不时在搜索栏输入霍欣桐的名字,查看着最新的讯息,蓦然看到放在面前的咖啡杯和旁边的陆阳,微惊,不是在做梦吧?刚才坐这里的是个扎着脏辫的小姑娘呀。
“你没做梦,也没遇到鬼,是我,我不喝咖啡,杯子归你了。”
陆阳西装革履,头发打了定型发蜡,一根根怠傲地向后昂着,不管苏潋爱不爱听,滔滔不绝地讲着来参加婚礼的重责。
原来梁思安的父亲,是陆阳的直属领导,地税局副局长,梁副局长对儿子的未来和婚姻都寄予了厚望,半途闯出的丁有清,偏将这份厚望打得稀碎,梁副局长不承认丁有清,视两人的这段恋情为耻辱,一直都是冷处理,还想着不肖子哪天玩腻了,回头是岸。
奈何梁思安不但不回头,还不顾家人反对结了婚,可怜天下父母心,梁副局长割舍不下,亲自处理又失当,就让陆阳这个秘书来暗度陈仓了,命陆阳低调记录儿子的婚礼,并送上新婚礼物,两把钥匙,一把新房的,一把新车的,不然梁思安总住在丁有清的房子里,被传出吃软饭的臭名,就把家人的脸丢尽了,地税局副局长是副处级,相当于副县长级别的官职,脸面何等重要?
陆阳总结梁思安的人生:“有人出生就在罗马又如何?一手好牌打烂!”
苏潋没搭茬,走出礼堂,来到了美术馆的后花园。
陆阳追了出来:“还不肯理我?”
苏潋面对他的反应,让陆阳欢喜若狂。
有人说真正的释怀是无悲无喜无欲无求,苏潋越是抗拒他,证明心里对他就越放不下,陆阳有进退自如的口才,忍别人不能忍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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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他打破了熬资历的魔咒,在短期内赢得了领导的赏识,三连跳为总秘书,升职加薪的光环下,他由卑变亢,自信极速膨胀。
苏潋这个前女友,是他最能展现优越感的对象了。
“我以前没能力没信心,可现在不同了,半年我能在办公室站稳脚跟,也能给你好的生活,我们都忘了吧,你忘了半年前我在迷茫中的糊涂选择,我忘了你给别人做了半年的妻子,你离开那个无爱的婚姻,回到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
他在说什么屁话?当她是一颗可以被踢来踢去的皮球?嫁给江淮真是为和他赌气?现在他招招手,她就会摇摇尾巴投入他的怀抱?苏潋腻烦透了,腻烦他以己度人和沾沾自喜,也是在此刻,她完全原谅了自己,也原谅了他,他扔了她是无比正确的选择,他们不是一路人,分开是时间问题。
她忽地很想江淮,很想很想,想他宠溺的笑脸和温暖的怀抱。
陆阳再次会错意,将苏潋眼中闪过的哀痛,看作对余情未了的追思,他胸口涌着一股股渴望的爱流,忍不住上前拥抱苏潋:“宝,我每天都在想你。”
苏潋推开他:“你敢碰我一下,我明天就给地税局写信,说你插足别人婚姻。”
没什么比前途更能做陆阳的清醒剂了,他刚才还畅想着爱情的痴情面容顿如土色,过了几十秒,被礼堂内的叫骂声召了进去。
他还带着任务呢,梁思安可不能有事!
苏潋和陆阳先后回到礼堂时,里面已一片狼藉,丁父带着两个儿子来砸场子了,方式很中式恐怖,掀桌子砸盘子,还摆花圈烧纸钱,祭奠“死”去的女儿。
“您以前教育我,只会打巴掌和抡拳头,口头禅是别和当爹的斗,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现在春风吹又生,卵能长大成人,有一千种方法除掉石头,你再也不能对我耍狠拳打脚踢了。”
丁有清见惯了了大场面,清临危不惧,语调懒洋洋的。
“我劝您伤敌为零自损八百了,除了您,能伤到谁?你养了我,我也供了您两儿子读书,他们和我同父异母,血缘不纯,看看和您同仇敌忾的样子,没有我这个女儿,您也会老有所依,今天这纸钱我收下了,以后阴阳相隔,女儿在父亲家族除名,就此别过吧,以后永不相见。”
丁父被激怒,大喝一声,和两个儿子朝丁有清打去,梁思安,苏潋,陆阳先后加入,梁思安学过散打,却不能随意施展拳脚,对面是老丈人和小舅子,一拳下去能不能把自己打进拘留所不清楚,但一定能把自己彻底打出丁家,瞻前顾后让他的时势化主动为被动,成了大舅弟的人肉沙袋,他的同学受其影响,在对他的“家事”管与不管中,犹犹豫豫地选择了旁观。
苏潋以中间人的身份挡在表哥和丁有清之间,劝表哥停战,让丁有清下不来台,只会让丁家更万劫不复,丁家小儿子,一个标准的愣头青,没见过苏潋几次,把她误认作了丁有清的“狐朋狗友”,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拎起酒瓶砸了过来。
玫红色的红酒瓶在空中划出一道飞影,在一声闷响中碎成了一堆残片,鲜血从陆阳的额头喷溅而出,混战中,陆阳将苏潋护在了身下,脑袋被结结实实开了瓢,血流如注,好不凄惨。
44. 第四十四章
第一人民医院。
苏潋陪陆阳来看伤,做了止血,缝了七针,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在核磁室门口等着做检查,检查单是急诊号,可前面还有更急的孕妇老人和小孩,依然要等,期间陆阳似有眩晕,苏潋便租来了轮椅,在内设的咖啡馆买了一杯花草茶,一份榴莲芝士蛋糕,一包松子。
陆阳恍然如梦,像回到了大学时代,还是那个苏潋,轻财好施,不娇不媚,爱他似命,记着他的每个嗜好,那些是他在图书馆等位出现焦躁情绪时,苏潋买给他吃的,她曾言之凿凿,从医学角度讲,能补充大脑细胞代谢所需的能量。
直到今天陆阳都拿不准,那些话是苏潋问过医生,有没有有科学依据,还是他爱吃榴莲味的糕点,她故意讲来哄他的,奇特的是他吃完心情确实好很多,自此成了打发时间的必备品。
二十五块的榴莲蛋糕,不是经济捉襟见肘的陆阳,能消费得起的,下单时,他会自动去掉,每每此时,苏潋都会拿出自己的生活费,分一大半给他,让他别太俭省,榴莲蛋糕是灵魂,少了它怎么行?他是属猪的胖猪猪,吃得多,不能总饿肚子,钱她不白给,记账上,以后从工资里扣。
扣他的工资,就是要和他成一家人了,多浪漫的告白啊,当时他的愿望很明晰,找份好工作,挣很多的钱,随她去扣,只要她高兴。
后来愿望变了,把她推远了,现在挣多挣少,她都冷着脸,看都不想看了。
苏潋搬了家,还是别人的妻子,见一面并不易,今日婚礼上看到她时,他呼吸都停滞了,如果这都不是缘分,那什么才是?
陆阳动容道:“这一瓶子没白挨,能在梁副局长那儿捡了个好,又能让你和我待这么长时间,砸得再重点能让我躺上个把月就够好了,这样想见你,总还能有个让你不那么惋恨的借口。”
旁边投来众人看小情侣分分和和打情骂俏的眼神,苏潋一秒都不想多待,他进的地税局还是影视学院,不止发癫,还发戏瘾,当自己是大情圣?不是看他头上包着的纱布渗出的血迹,她会马上走掉。
做完检查拿到报告,结果是中度脑震荡,顶部皮下血肿,医生开了一些能修复神经和有抗凝作用的药,嘱咐了几则卧床休息和补充营养的事项,让陆阳不适随访,便让他们回去了。
出了医院,苏潋对陆阳说:“你救了我,我也尽了该尽的责任,冤有头债有主,丁家小儿子是你受伤的祸源,后续你复查也好,索赔医药费或误工费也好,请认准他。”
陆阳凄然一笑:“我是死是活,你都不会来看我了?我在这城市无依无靠的,不是惨大发了?不过活该,是我欠你的。”
苏潋淡淡道:“你只欠我钱,已经还清了。”
她没有片刻迟疑,穿过马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一次也没有回头。
回到兰苓苑,苏潋和爸爸、小胡一起吃晚饭。
席间,苏林海说起丁有清婚礼上的闹剧,在苏家亲戚群里传得沸沸扬扬,据最新消息,丁有清被惹怒,已经退出群聊,声称要和父亲以及两个弟弟对簿公堂,清算这几年的经济债,不但丁父动了气,丁有清八十岁的祖母,苏林海的大姐脸上无光,年还没过完,就称病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苏林海心里念着大姐,想要做东调停,苏潋闻言大惊,劝爸爸好好研究象棋,以免惹火上身,有了今天这出,别说他这个没多少感情的老舅爷,就是亲爹来了,丁有清照告不误,也就是苏潋不想提陆阳,如果让苏林海知道,女儿差点被丁家小儿子爆头,怕没这个心去管闲事了。
丁家的事再闹下去也只是伦理范畴,苏潋没兴趣介入,扒了几口饭,去阁楼和江淮通视频,江淮在禾丰宾馆安顿了下来,窗外寒湿的雨夹雪连绵不绝。
他将湿了的外套放在暖风器上,捡轻松的和苏潋聊:“我见过陈洁了,暂住在陈斯家,不是同居,陈斯搬到父母家了,算他还有点良知,没趁火打劫,那丫头的思想还没转过来,陈斯答应说会劝她回北京,就这几天吧。”
和陈洁认识七年,苏潋没看陈洁做过一次饭,洗过一次碗,厨房都很少进,陈爸陈妈个个都是宠女狂魔,女儿的手破点皮都要往医院的整形修复外科跑,货真价实的小公主,现在陈洁抛家舍业千里追爱,苏潋很为她捏了把汗。
“她一个人住,不会水土不服,吃不好吧?”
“有大陈呢,厨艺虽不及我,养个陈洁绰绰有余,知道她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还学了N市的本地菜,只是要上班,有时候得把午饭和晚饭放冰箱冷藏,不是顿顿都新鲜,世事难料啊,我这妹子鼻孔就没往下低过,谈的对象非富即贵,你是她朋友,我这话不夸张吧?结果一个没成,转了一圈栽在了陈斯这块榆木疙瘩上,大陈呢,平生最鄙视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现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好友一切都好,苏潋缓了口气,转向霍欣桐:“霍老师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我刚从律师见过阿霍的代理律师辛律师,问了些皮毛……”
事情发生在大年三十的夜里,霍欣桐从S城回来的第二天,白天和几位同事们聚了聚,喝了点酒,年夜饭没吃就睡下了,半夜发现有人摸进房间对她图谋不轨,她恐慌万状,拿美工刀捅了过去,具体几刀,想不起来了。
以上是霍欣桐自述版本,霍母和邓强叙说的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版。
霍欣桐房间里的窗户几天前坏了,过年找不到人修,暂用一块木板挡着,三十那晚风大雨大,窗户和门都被吹开,霍欣桐喝了不少酒,睡得很沉,邓强担心继女着凉,进去关窗。
那间卧室不算大,一米八的床挨着窗户边放,邓强要关窗,得卡着中间的缝走过去,他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关的时候被大风吹倒,坐到了床上,但很快就起来了,可这时候的霍欣桐也醒了,恶魔附身似的,拿起一把美工刀就朝邓强狂捅,一共捅了八刀。
霍母引用邓强的说法,霍欣桐一直仇恨他,是伺机报复蓄意伤害。
苏潋大惑不解:“有两版说明事实没有查清,霍妈妈怎么替一个惯犯说话,而不信女儿呢?”
这个问题难住江淮了,那个叫宋岚的女人,他高中时见过几次,次次见了,次次想掐死对方,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她早死一万次了,这个女人比邓强更可恨,人恶心狗屎,可以绕道走,妈妈这个身份,是狗屎外面裹的那层蜜糖,让人防不胜防。
霍欣桐饿久了肚子,抱着糖衣炮弹不肯放手,无异于饮鸩止渴。
“宋岚患病多年,多数时候是在床上度过的,小范围活动,那晚也睡了,听到邓强的惨叫声才醒的,出门后看到邓强血淋淋地躺在女儿的门前,事情是她听昏迷之前的邓强说的,警也是她报的,邓强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双方各执一词,但邓强受伤是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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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伤情鉴定报告还没出,即便邓强脱离了生命危险,还要看他醒来后的情况,但我估量,怎么着也是二级重伤以上,伤害罪重伤二级的量刑标准,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江淮推开窗,点了根烟。
“阿霍现在被刑事拘留在廉江看守所,负责她这个案子的,是大陈的一位老表,但也只能告知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太多不合规……”
伤了人肯定会被拘留,这样的结果不难猜,可亲耳听到,还是如当头一棒,苏潋为霍欣桐的多舛命运而憾恨,她用尽力气从泥潭里爬出来,想活得体体面面,临门一脚,又被踹了回去……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苏潋切叹道:“律师有说她精神状态如何吗?”
“很颓,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而且她最看重工作,红心二号的试验项目刚上马,现在群龙无首,农科院和局里都很急,一面要为阿霍洗清嫌疑,一面要找能顶替的科研人员,如果项目就此搁浅,会比杀了她还难受……”
老畜生狗改不了吃屎,被害方手刃对方是正当防卫,怎么到头来反而颓呢?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谁给了她生无可恋的一击,是宋岚!亲人的背刺,比加害者更残忍,人被逼上了悬崖,不给点儿希望,靠什么撑着?
苏潋问:“能见到人吗?”
“判决之前,除了辛律师,其他人还不能探视会见,不过辛律师明天去看她,我会请他带句话,她不会蒙受不白之冤,很快就会没事。”
这个包票陈斯的老表都打不出来,江淮却打得当机立断,霍欣桐的状态可能比苏潋想得还要差,不想霍欣桐在他们努力之前就放弃自己,只能这么说。
“辛律师有说接下来怎么做吗?”
“他建议先拿到宋岚签字的谅解书,留作审判阶段用,虽然是四五个月后的事,考虑到宋岚的身体状况,现在不签,以后可能就签不了,有了谅解书,即使将来邓强反对,说不定会看在宋岚的情面上,给霍老师一条生路,但没签下来。”
“宋岚不签?”
“何止是不签,大陈去找过宋岚,被赶出来了,宋岚还对阿霍破口大骂,骂她杀父丧天良,大陈说闻所未闻,一个母亲,怎么会为了一个老混蛋毁掉女儿?其实有什么好奇怪呢,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一个母亲,一个女人,一个人,一个只比其他低级动物多一项人类语言的动物,这么想就不难理解。”
江淮眸深如海,比外面灰墨色的天空还要暗。
“刑事拘留最长三十七天,批捕羁押,补充侦查,又要几个月,我会在警方提请检察院审查批准前找到证据,阿霍说是自卫,就一定是,她是清白的,清白的人,不能看不到春天。”
苏潋忽然明白江淮为什么不肯拿钱找关系了,因为他对霍欣桐的信任从没变过,而无辜的人,就该平安无事,如果用钱能赎罪,也该是别人赔给她。
“江淮,有你这样的朋友,霍老师会挺过这关的,不过……你不要抽烟了,烟的味道实在难闻的很。”
一句慰勉的话,从苏潋口中讲出,像一股春日清冽的甘泉,从江淮心里浇过,扫去了他所有的疲顿,他掐灭香烟,定睛看着屏幕里的妻子:“有你,我也会挺过无数难关,别熬太晚,早点睡觉。”
苏潋竭力抵挡着袭来的困倦:“江淮,我今天见陆阳了。”
45. 第四十五章
苏潋颇有些意外,江淮对她和陆阳的见面漠不关心,只听到有人朝她砸酒瓶时,几度震怒,向她要打人者的身份信息,等回来了丁是丁卯是卯地算算账,绝不能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逍遥法外,成法律的漏网之鱼。
她笑着让江淮消消火,丁有清已经提告了,以丁有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行事风格,一定不会轻饶了丁家小子,以儆效尤,她的事自己会处理,江淮只需安心帮霍欣桐。
互相道了晚安,两人断了电话。
江淮的微信里又跳出一条新消息,是赵庆楠发来的:“照片你看到没有?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和你生养,八成是和前男友藕断丝连,傻弟弟,你想对人好,也要看值不值。”
赵庆楠说的照片是下午发来的,那时江淮和陈斯从律所出来,在一家小酒馆一字一句地分析着案子,以期找出邓强供词的漏洞和关键线索的下手之处,看到赵庆楠发的照片拍摄于医院某检查区,他还特地问候赵庆楠,章栋和章蓓哪个病了?赵庆楠第一句回的是章栋得了甲流,她带着孩子来医院,找江涟看病,做了雾化,病情已控制住,第二句让江淮好好看看照片里还有谁。
江淮这才在左下角看到了苏潋的身影,正拿着一包吃的给旁边头部受伤的男人,那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是苏潋的前男友陆阳。
关于陆阳,他从苏潋那儿已经得到了答案,相比猜忌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更担心苏潋,如果他们不是偶遇,苏潋一定是被卷入其中了,她会不会也伤到了?放大照片看她完好无损,才点了删除,即便晚上和苏潋打了电话,如果苏潋不提,他不会问,结果苏潋寻根究底一般说得很细,他就爆火了。
火气点不在于陆阳,是行凶者,竟然下那么重的手。
如果说整件事中,他对陆阳还怀有一丝愤懑,是陆阳看苏潋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甘后人,这个陆阳不能落后的人是他,还应了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可陆阳惦记苏潋,江淮也没辙,现在不是抓贼的时候,何况还出师无名,陆阳再可恨,也为救苏潋受了伤,那本是他的任务,真论起来,他该谢谢陆阳的。
苏潋说了会处理好,他信她。
初八,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苏潋的心情没有阳光那么明丽,五百万的账是真实存在的,不随着江淮服软的态度而改变,她曾想着过了三十五岁,只要家庭基金略有节余,就躺平人生,不卷自己,也不卷可能有的孩子。
嫁了江淮这个大折腾,大概要荡一辈子的秋千,是如何都躺不平了。
过年拜神,她听周莲英说过一句民间农谚,大年初八晴,丰年雨不缺,如此说来,农场的收成一定不会差了,如果收支平衡保个本,她会去烧香还愿,这就是力不能支时,唯物主义者转向神学的第一步。
除了求神,还得求己,托不起江淮的底,也不能摆烂,尽力而为吧。
吃早饭时,她跟爸爸说想把菁华苑的房子卖了,那房子说好是给爸爸养老的,有了兰苓苑这套,又是江淮全款买的,此一时,彼一时,菁华苑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房地产行情日渐萎靡,不如早日脱手。
苏林海没说卖,也没说不卖,问她是不是缺钱了,手里还有些余款,可以应急,他太了解苏潋了,没遇到事,是不会把菁华苑的房子祭出去的,他老了,越发离不开儿女,既然不去住了,要那房子何用?房子,车子和票子都是身外之物,他年轻时不贪念,现在更是,能给女儿做点贡献,就没白活。
苏潋不肯要,让他把钱放好了,以后看病用,但江淮贷款的事是瞒不住了。
苏林海语重情深地对女儿说:“嫁了个天上飞的,就别总想着陆地上生活的好,江淮做事雷厉风行,目标明确,也许会有所成就,过程曲曲折折,单忧极瘁是肯定的,但别太逼着自己,量入为出,担子重了,一家人一起扛,每个人分一分,就不重了,再说不是还没到那步,只是防患于未然,别怕啊姑娘,爸爸还在呢,真有那天,爸爸这张老脸,也是值几个钱的。”
苏潋鼻子一酸道:“我只想你做个无忧无虑的老头。”
“那不如想我得老年痴呆,人生在世,又为人父母,怎么少得了忧和虑?人啊,就是不能太满,盈满则亏,有忧可虑,未尝不是幸福。”
上班的路上,苏潋联系了买房时的房屋中介,请他将老房子挂了出去,那房子又老又破,但地理位置好,是热销学区房,保守估算能卖到一百五十多,再加家里现有存款,婆婆给的红包,就有小两百万了。
折算了不动产,再提高收入,就靠工作和兼职了。
本职工作的收入,由工资、加班费和奖金组成,普通职员的涨薪跟着年限走,一年三五百的涨幅,不能再多了,想大幅调高,只有升职,但上面的组长比她年限长,资历深,再有一个处处打压她的何布生,此路必然不通,加班费她倒是一直在拿,可拿到顶也就一千多块,奖金可遇不可求,这种看机会,再遇到她会积极争取。
如果还是不行,就考虑跳槽,跳槽的涨薪区间在百分之十五到三十之间,三年了,对于第一份工作,不长也不短,跳出去看看也好,还有兼职,苏潋想到了蓉姐,但只是插花看店,兼职费用就太少了,如果能和蓉姐合伙经营,做个副业那点分红,就大大不同了。
几个想法在脑子里跳来跳去时,苏潋叹讶,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原来不是她死脑筋,是没逼到份上,然后又生出一阵恐惑,她不会被江淮传染了疯劲吧,生意又不是稳赚不赔,如果背运赔了,那不是祸不单行?
她不能学江淮,得谋定而后动。
嗯,明晚去找蓉姐问问看。
年后第一天的工作,上午是开会,何布生第一项是发开工红包,五十一百不等,随机抽取,先把气氛搞起来,第二项宣讲本季度工作目标,激励大家消除假期综合征,把状态调至工作模式,最后一项是人事调动,陈洁走了,出纳一职由小胡接任,组长因职业规划的个人原因,调到了市场部,空缺的职位,由内部竞聘上岗决出继任人选。
苏潋暗喜,神是听到她祈祷多多挣钱了?狗屎运说来就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管何布生看不看好,她都要报名竞选。
下午是日常工作,她根据提前列好的清单,按照优先级依次进行,排在首位的是纳税申报,因为中间有个假期,本月申报期限被延长,就不会那么赶了,次位是检查整理单据,也是对年前入账工作的复检,以及核对库存现金、章、票据联次及编号的盘库等,排在第三的核对银行账务和编制计划。
一切如前,加了一小时的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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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卡。
她没急着回家,在茶水间,先和江淮视频。
江淮主动告知了进度,其实也没进度,陈斯去找宋岚,继续被拒,门都没进去,江淮遍访了整个兰桂园小区,一无所获,辛律师带来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反例,霍欣桐尝试用打湿的卫生纸堵上口鼻自伤,不是值班民警发现得早,人可能已经没了。
一天而已,江淮沧桑了很多,在一栋居民楼的楼顶,木头似的杵着,香烟在他的手里,燃了一根又一根,雾蒙蒙的烟气把他裹进去,形成一个结界,别人进不去,他不出来。
苏潋学起小时候受到惊吓,爸爸用的“招魂术”,往空气里一抓,隔空甩向江淮:“魂归来兮!”
江淮被逗笑“我娶的是老婆,还是神婆?”
她自顾自地说:“江淮,我冷。”
“别穿大衣了,把羽绒服穿起来。”
“我说的是晚上睡觉冷,暖水袋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用过暖水袋?”
“没有吗?你没见过我的人肉暖水袋?大概长一八五,宽四十七……我抱着才能睡香香……”
敢挑逗他,当真是山高皇帝远,狂妄至极:“再这样说话,我要吃人了。”
看江淮“活”了过来,她言归正传:“江淮,你想做什么?”
事情没进展,江淮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虽然立案侦查收集证据这些,警方也会做,可官方做事有官方的程序,会受很多执法掣肘,阿霍被关,邓强昏着,宋岚将死之人,想走进他们的内心,总要花些时间,他和他们每个人都打过交道,人的底色是不会轻易变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江淮说:“人过留踪,雁过留声,邓强行不轨之事,总会有印迹。”
苏潋根据以前看过的一些刑侦剧,半懂不懂地问:“是指纹那种吗?”
“如果没有发生捅的动作,指纹确实是重要证据,但现在发生了缠斗,有缠斗就会有抓扯,留下指纹就再正常不过,指纹就失去了独特性,得去现场看看。”
去现场就是去霍家,依江淮和宋岚矛盾相向的过去,苏潋很为江淮忧愁:“最好先找邻居们打听打听,投其所好,减少被轰撵的概率。”
“轰就轰,走不了门,还爬不了窗吗?”
苏潋在冰冷的台阶上坐下,抱着双膝道:“江淮,你答应我好不好?别带着恨意去找霍妈妈,她是这件事里唯一的目击者,也可能是你要找的最有力人证,我知道让你面对她很难,可十八岁的江淮已经被消耗过了,三十二岁的江淮,不要待在囚笼里了。”
“是三十三岁。”
“生日还远呢,我知道你勇气超群,为人仁义,不是要你在遇到危境时退缩,是要稳住自己,保全自己,更好的帮霍老师,以后江淮的命运,要牢牢握在江淮自己的手中,不要被任何事和任何人牵着走。
“怕我像高三那年自毁前程?我或许感情用事过,但没到不辨黑白,部队于我,从不是次等选择。”
“我说的不是选择的优劣,是自由,你对没走的那条路心驰神往过吗,哪怕只有一瞬间?”
“还得是大学生啊,这壶心里鸡汤熬得香极了。”
“那你喝是不喝?”
“连肉带汤,一口不留。”
46. 第四十六章
宝梅公园,位居青年路和人民路交叉口的东南角,内有植物界的大熊猫红豆杉和百年桂花树,清代文人墨客留下的人文景观,后世修复后的放生池和睡莲池等山水景观,设有茶室和健身苑,是周边小区居民游憩的好去处。
兰桂园小区在宝梅公园东门,天气放晴,积雪融化,地上留下一滩滩不均匀的水洼,像个不会化妆的姑娘,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在家里闷了几天的人们陆续走出,晒太阳,喝盖碗茶。
陈洁穿戴一新,拿着喜饼,油炸粑和花生酥,新榨的蔬菜汁,见人就送,有人看她脸生,问其是哪家姑娘,她就说是附近小区刚结婚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纯来讨个好。
大娘们道着喜,夸她老公有福气,娶了美丽大方的老婆,陈洁眉头皱起,悲从中来,未来婆婆不喜欢自己,以后的日子还不知好不好过,大娘们纷纷拿出几十年的婆媳经验,献力献策。
陈洁越被劝,越哀伤,落了几颗金豆子:“我会照阿姨们说的做,但如果她还是容不下我,我就不受这个气了,大不了改嫁,我们注定有缘无分。”
刚嫁过来就说这种丧气话,大娘们更为之不平了:“造孽哟,改嫁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你若真有这个心,晚改不如早改,等有了孩子再嫁,闹不好就跟我们小区里的宋岚一个下场,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公半死不活,女儿锒铛入狱,成了大器的女娃儿啊,都做教授了,可惜得很,你没听说?也难怪,你刚来的嘛,简单来说,就是她女儿捅了她老公,亲女儿,后老公,自己又是肺癌,说句没天理的,做鬼都不得安生呢。”
大娘们原原本本地给陈洁讲了宋岚一家搬来后的大小事,如宋岚在菜场卖鱼为生,死守着一个坐了牢的老公,当时还怀着身孕,为了省打车钱,去产检的路上,被车撞到不幸小产,霍欣桐半工半读,照顾着家里,她心属的大学原本是北京的高等学府,被妈妈求了很多次,才留在了省内。
另外还有一些边角料,宋岚口重,喜辣不喜甜,去理发店剪发,总是洗好了头去,喜欢买高仿的衣服和包,爱慕虚荣,死要面子活受罪。
陈洁满载而归,在公园大门出口,等到了“导演”江淮。
江淮递上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有支晶红透明的糖葫芦。
陈洁咬了颗酸酸甜甜的山楂:“邓强怎么样了?”
江淮这两天守在邓强住的那家医院,暂无斩获:“人没醒,但也不是往返徒劳,我问过大夫,他是急性外伤导致的失血过多,并未伤及颅脑和心肺,醒来是迟早的事,就在这周了。”
“太好了,他伤得轻,霍老师就有救了。”
“他伤得轻重,对阿霍判刑能影响大小,是建立在阿霍故意伤害的基础上,阿霍是正当防卫,就是另一说了,他的伤情不是考量标准。”
“话是这么说,免去刑事责任是理想,将刑期压短是低限吧。”
“没有低限,我就是要拉她出来,八刀,没有一刀是致命的,说明根本不是邓强说的蓄意,什么情况下能捅人八刀?不是精神病,就是受了刺激乱捅一气,这是人身遇到危险时本能反应的佐证,此前的推测是基于对她的信任,现在是依据事实,找到宋岚,问她那天看到了什么,比拿到谅解书更重要。”
陈洁将问到的宋岚信息如数相告,转身要走,被江淮扣了下来,得知江淮让她去宋岚身边潜伏,她头摇成了拨浪鼓,屁的潜伏,不如直接说伺候人,她陈洁何许人也?爸妈都没使动过,现在要伺候一个品行不端的老太婆?不行,坚决不行,她是同情霍欣桐,可归根结底,她们交情并不深。
“江老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亲妹妹都出卖,心够黑的,如果我是苏潋,你还舍得这么用?”
如果苏潋在这儿,自己就去做了,还用问他舍不舍得?看兄妹情劝不动陈洁,江淮试着利益交换:“如果你帮忙,我回去就帮你说服小姑,同意你俩的事。”
他以前不管,是吃不准陈斯对陈洁能做到哪一步,这些天看下来,心里有了谱,愿为成人之美献一份力。
江淮在妈妈心里的地位,可是比舅舅还要高,陈洁欣喜若狂:“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妹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陈洁以霍欣桐学生的身份,没有费多大的周折,就走进了二单元四零八室的霍家,七十平的两居室,对于三个成人来说,并不宽敞,宋岚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短发花白,是个路都走不稳的病秧子,从门口到主卧五六米的距离,硬是走了两分钟。
屋内门窗紧闭,光线黯暧,透进来的稀薄的冬日阳光,被土黄色的窗帘吞蚀,沉闷里的空气里,充溢着浓洌的中药味和令人作呕的恶臭味,宋岚没了魂,木呆呆地回到床上,如一个在古墓里等死的人,若不是对霍家有所了解,陈洁一定认为是误入了一个不能生活自理的孤寡老人的家。
在陈洁给宋岚送吃送喝,洗衣打扫,套着近乎时,江淮爬过墙,跃进了阿霍的房间,径直走向那扇差点将阿霍引向无边黑暗的窗户。
窗体是棕红色樟子松仿古木雕花,黑色断桥铝合金单开锁,似年久失修,不但褪了色,锁扣下方的实体部分,还有一块不规则的豁口,最长径有七八厘米,窗台上有块半米长的长方形木板,这也是邓强供词里提过,用来挡窗的。
“窗户被雨雪浸荡过,不仔细看,几乎已经看不出横断面原来是整齐的,锁片右下方有微小的变形,除非最近几个月出现过七级以上大风,不然这种强度的外力,只有人为这一种可能性。”
晚上,江淮回到宾馆,怒火弥满眼底,对苏潋说道。
“邓强根本就是蓄谋已久。”
“把这个发现告诉警察了吗?”
“没用,他们未必没发现,这不是直接证据,是间接证据链中的一环,除非有旁证,比如监控视频或证人,不然也可以说是阿霍弄坏的……”
“真令人挫气。”
“好事多磨,扩大范围继续找呗。”
江淮没想把灰心的情绪传给她,切了话题。
“去花店了?”
苏潋站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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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站台,后面就是“初·见”花店的招牌。
“我去看蓉姐了。”
“她和孩子都好吗?”
“都好……江淮,我想和蓉姐合伙开花店。”
本来见面前,她心里还有些浮动,见了蓉姐,反而有底了,蓉姐的运营理念超前时新,务实又务虚,既注重实际执行,又注重擅长想象创造,对将来的模式展望,都让苏潋耳目一新。
蓉姐离婚后,将妈妈从老家接了过来带宝宝,然后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花店经营中,正考虑扩充店面,家里刚换了房,资金有不小的缺口,力有不逮,苏潋的到来,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两人有前面打下的合作基础,蓉姐诚意满满,将经营状况全拉给她看了,开店五年多了,从未亏损过,用贷款或借钱来补足资金一样行得通,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既然苏潋来问了,蓉姐便提出让她注资入股,另念及她没做过投资,给足了她自由选择的权利,投资款随她出,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保她回本。
说白了,蓉姐把她当妹妹,有意带她上路。
苏潋找不到不做的理由:“扩店面要三十万。”
江淮攒眉:“你工作呢?”
“照常做。”
“不会太累?”
“蓉姐说帮人做事和自己做事有很大的不同,让我不急着做决定,平时可以不用去店里,先用业余时间跟着学习一年的经营,如果一年后心意不变,再确认合伙和合作模式。”
开花店不奇怪,很多打工族对因循守旧的工作不再抱有激情时,常会把辞职后开个小店囤个院子挂嘴边,心理逻辑不外乎是一种精神逃避,开店哪那么容易?摸着石头过河,一个疏忽满盘皆输,劳心劳力未必会有所成,各种成本太高。
可苏潋不是这类人,她没把自己置零,找了可靠的商家朋友,有认真研究生财之道,她对钱何时这么执着了?难道她不知道,开了花店,时间会被征用,再难停下来,这也意味着他们共处的时间更少了,想陪爸爸就更难了……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一种强烈的愤愧淹没了江淮,他顿了几秒道:“为了和我分忧?”
“为自己买安全感。”
言外之意,他没给她,这点他推诿不了,他的人生字典里,生死之外无大事,转业后,那东西被他丢远了。
江淮一直没声音,苏潋打破沉默:“你在自责吗?看不起谁呢?以为我只能依附你,做个乖乖等老公投喂的人吗?我就不能看看自己有多少可能?诚然,会有很多阻碍,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又怎知我一定跨不过去?说不定将来是我养你呢……而且再好的夫妻,到最后还是要一个人走,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你是想我无助痛哭,还是不畏独行?”
“不是哭就是走,没别的选?就不能跟我走,生死与共,没听说过?”
江淮颇为不满,一个假设而已,她都没想要选?
苏潋冲口而发:“你老,我多亏啊。”
江淮彻底没声了,是被气的。
47. 第四十七章
苏潋的升职梦,连着昨天的豪言壮语,第二天就碎了。
爸爸犯病了,不明原因晕倒在洗手间,她陪着去了医院照顾,凳子没暖热就请了事假,在线递交的竞聘名表,被何布生退了回来,还“体贴”地赠了三字箴言,真敢想。
是啊,用尽剩余的精力才保住一个工作饭碗,怎么能肖想更高的?
东方不亮西方亮,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她拿出攒的十五万,又找爸爸借了十五万,等以后工资到账,每个月分期转还,她本可以从余下的房款里挪用的,没这么做,那些钱是江淮或他家人给的,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还是留着取之江淮,用之江淮吧。
钱转给了蓉姐做扩建店面的启动资金后,蓉姐开始张罗装修和新花艺师的招聘,各项推进有条不紊,每一步都和苏潋实时分享,用蓉姐的话说,这叫监管,公正透明,合作关系才能长久。
小胡来过医院替她,被她婉言谢拒,小胡刚转正,误了工作是灭顶之灾,她已经被定了性,升迁之路渺茫,不能把小胡也栽进去,她找了护工,和对方两班倒,护工负责白班,朝八晚六,其他时间由她照顾。
晚上不管多忙,她都会抽出半小时,找个僻静地地方,风雨无阻地和江淮打视频,听他讲案情的新进展,而经过江淮和朋友们持之以恒的努力,事情渐渐有了转机。
宋岚开始依赖陈洁,愿意说一些事了,唯独论及阿霍仍讳莫如深;邓强醒了,江淮设法让陈斯见到了他,拿窗户破损的疑点交叉询问,顺藤摸瓜套他的话,邓强几乎都要招供了,因为隔壁房陈斯曾帮助过的病人的忽然到来,陈斯身份被识破,事情功败垂成;江淮在其他小区探访时,看到有不少微型无人机出没,如果事发当晚误打误撞,被录下来,就能找到新证据……
苏潋只是听着,就觉得很难:“无人机的归属不好查吧?”
江淮不是执法人员,没有查证的权利,而无人机拍摄总是和隐私、偷拍这些负面词汇联系在一起,当时又是半夜这种敏感的时间,无人机的主人怕是不会轻易曝光自己。
“是不好查,想要追踪无人机,得公安部门派遣空中地面追踪组,在无人机飞行中,利用光学系统的高清摄像机和热成像图像处理技术,来实时追踪动向,所以我求助了陈斯老表,希望能把寻找无人机当作破案的新思路……”
“他答应了吗?”
“在打申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批下来,什么时候批……”
苏潋忽然想起病倒那次,陈洁提起的联名信,茅塞顿开:“你们想过去找霍老师的领导和同事们写联名信,请求警方加大调查范围和力度吗?霍老师不是无名之辈,在农学研究领域有一定的影响力,事情闹出去,越透明,对正义的一方更有利……”
“舆论倒逼?”
江淮彷徨四顾,这个方法他不是没想过,但舆论是把双刃剑,一旦打开潘多拉魔盒,彼此都会被翻个底朝天,而泼在身上的脏水,不是案子破了就能洗清的,阿霍是导师,研究学者,半个公众人物,为了躲那些是非她从N市来到了S城……
以前的捕风捉影腥风血雨,她愿意再来一次吗?
江淮能想到的,苏潋作为女性,也不会忽视:“不完全是舆论倒逼,是有令必行,有禁必止,案件表面看证据确凿,事实清楚,警察同志又是带着镣铐跳舞,即使想为霍老师翻案,放开手做事,得有令可依才行……你担心霍老师不愿把事情公诸于世,可想事情水落石出,追根究底是必然的。”
“如果是你呢?”
“我不会把阵地拱手相让,选让坏人付出代价。”
“不被疮疤被看见?”
“疮疤看不看见,都会疼,也会愈合,但坏人不会自伤。”
“我会请辛律师问问阿霍本人的意见,再决定做是不做。”
讲到兴头,江淮忽然停了。
他看到苏潋身后有护士走过:“你不在公司……在医院?爸住院了?”
“爸爸过性昏厥,医生说除非事发时立即做检查,不然很难查出真正原因,只能用药先把血压降下去,保持脑供血通畅,腿也摔骨折了,是轻度的,做过手术了。”
“又不说,我不在,也不一定帮不上忙。”
怎么帮,找人来?农场的活还有一堆,家里哪有闲人?能自己做的,她不想劳烦别人:“爸爸这次情况没那么坏,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出院,我能应付的,而且这次请的护工阿姨细心又勤恳,帮了我不少的忙。”
她没有演苦情戏故意骗江淮,护工周阿姨是新来的,要专业有专业,要态度有态度,人也大气,有时她下班迟了几十分钟,周阿姨不会到点就下单,把爸爸晾到一边不管,也不抱怨她不守时,反而体谅她忙上加忙,悉力为她减负。
有个人让她轻松一些,江淮也很感激:“等我回去了,给阿姨封一个大红包,再写封表扬信,帮她出出名。”
“这是锦上添花啦,周阿姨这种宝藏级的护工,经过家属们的口口相传,早已声名在外,今天还有人来问,我和周阿姨的合同哪天到期,为了不让阿姨跑了,我会时不时塞些小费,其实医院不允许的,我只好说一个人忙不过来,请她帮忙买水果。”
“小脑瓜挺机灵嘛。”
“时势造英雄。”
和江淮结束视频后,苏潋给陈斯发去请求:“可以把辛律师微信推我吗?”
周三晚上交班没看到周阿姨,苏潋心里一颤,阿姨不会经不住更多的金钱诱惑,弃她而去了吧?她忙跑向护士台想一探究竟,在门口却先看到了陆阳,陆阳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戴了一顶淡蓝色的鸭舌帽遮着伤口,手里拿着一盒饭。
看颜色和编号,饭盒是苏林海用的那个。
“我来医院拆缝线,恰好看到叔叔在,陪叔叔聊了会儿天,有别的家属急着找护工,就让周阿姨去帮忙了,我来照顾叔叔吧,都是男人,做什么也自在,对了,我有带薪假,双倍的,托你的福,梁副局长对我更好了,还问我如果不做秘书,有没有往管理方向发展的打算,他老人家甚至想认我做干儿子,认真栽培。”
陆阳面带微笑,说些苏潋不明主次的话。
“以前敢想的,不敢想的,我都做到了,现在有能力让你过好了,还有叔叔,以后我们给叔叔请最好的医生,住豪华病房,宝,你以后不用怕了……”
“别再这么叫我了!你是局长干儿子亲儿子,干孙子亲孙子,是不是升官发财都和我无关,我不是你的宝,我有丈夫,对一个有夫之妇说些暧昧不清的话,是下流无耻,是道德沦丧。”
苏潋要崩溃了,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他大言不惭又明目张胆地向结了婚的前女友示爱,究竟是太看重她,还是看轻了她?如果她贪图享受荣华富贵,何必找个穷小子谈恋爱?他又把远在S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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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同学洗刷冤屈的江淮置于何地?
“分了就是分了,覆水难收,就该老死不相往来。”
苏潋抢过饭盒,将里面的饭倒进了垃圾桶,重新去食堂打饭。
“苏潋,我们谈谈!”
陆阳从背后捏住苏潋的手腕,粗莽地把她扯进旁边的楼梯间,攫着她的双肩,钳在灰白沧沧的墙上,脸色青了又白,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我是甩过你,伤过你的自尊,你现在全还回来了,还嫌不过瘾,不肯跟我扯平?是想要我跪下求你吗?”
苏潋百思不得其解:“我要你跪了?”
“不然为什么闹个没完,不就是想我仰望你?”
“闹?在你的逻辑里,我们只是短暂分手,你来挽回,我就要走?”
“不然呢?难道你爱那个贪得无厌的大老粗,肯为他抛下六年真爱?”
“江淮贪得无厌?”
“他不贪得无厌,就不会染指你,染指不该高攀的,不是我们分手的余波,你这辈子会正眼看他哪怕一秒?他算什么东西!”
不可理喻,她大概痴傻了,竟想以理服人,陆阳就是个不可一世的自大狂,从为人到品德,江淮哪儿输他?即使陆阳意气扬扬的大学,江淮的底蕴同样不差,一口一声的大老粗,好像他不是农家出身,甚至不是想认梁副局长做干爹,阿谀奉承的底层打工族,而是对方的亲爹。
太荒诞了,比一部黑色幽默剧还荒诞,不幸的是主角是她。
“大家都是普通人,没什么染不染指,高不高攀,你的爱情失败了,不必泄恨于人,陆阳,我告诉你吧,从分手的那晚起,我就决定不爱你了,等做到了,我嫁给了江淮,我以前不恨你,是因为那段校园恋尚算美好。现在我恨了,不,是恶心,你毁了它,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当初年少无知,错把垃圾当成宝,哪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从未变过,不过是日久见人心。我和江淮的感情,是另外一件事,和前段关系不互为因果,我爱不爱他,无法且无须向你证明,但如果按你的标准,爱一个人就要在一起,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爱他,远远高于以往的你,更不论说现在的你早已出局。”
苏潋用力摆脱陆阳,神情坚定。
“大家不是傻子,麻烦以后不要做这种幼稚的事了,如果你一错再错屡教不改,我的脸面也可以不要,那我们就从头至尾,把所有事摊到阳光下,掰开了,揉碎了,交给大家来评判。”
医院的清洁车正在作业,碾过一阵又一阵尘沙,砂砾迷人眼,一滴滴清泪从她的眼中流淌而出,刹不住车似的,哭花了脸,无论一段关系是好是坏,都是用心血浇筑而成,剥离时如割肉剔骨般的疼,但愿以后再不用经历。
苏潋闷着头回病房,劈面撞到一个硬邦邦的胸口,纷杂的思绪戛然而止,仰脸看到倚墙而立的江淮,遏制着狂喜:“怎么回来了?”
“把授权书给姐夫,让他代我去把农机提回来,银行贷款确权,也需要本人签字,然后顺道看看爸。”
一下飞机就直奔医院,这个顺道,顺了N市大半个城市。
“来多久了?”
“十分钟,先说明,我不是跟踪狂想偷听,是看到他动粗,才守在这儿的……”
江淮活动着手部关节。
“拳都握麻了,你没给机会用。”
幸亏没用,不然怎么能听见那么动听的表白。
48. 第四十八章
苏潋给爸爸换衣服时,颇严肃地训了一顿,陆阳想照顾他,他就准了?换位思考,如果江淮的前女友跑到婆婆面前巴结奉承,两人你好我好大家好,还对江淮说些不着四六的恶心话,他老人家怎么看?老糊涂了!
苏林海咽不下去了:“哎,饭前不训子,睡前不训妻……”
苏潋诡辩:“没说不能训爸。”
苏林海愁容满面地扶额:“陆阳再怎么和你闹,对我从来以礼相待,开口不骂送礼人,说了几句他不听,非让我泼妇骂街似的把人轰走,我张不开这个嘴,况且你都那样骂他了,他现在觉得自己有头有脸,不会再来了。”
爸爸还是不了解陆阳,他是不会来了,可不单她骂了几句,是因为她写了信,没虚构没夸大,如实描述了他如何死性不改,在她言明拒绝后,三番两次给她爸爸送花送果篮,或是开小号加她的社交账号,将以前与她的合影发到社交网站,逼着她为了让他删照片,把他的账号从黑名单放出,维持着怪异的“藕断丝连”。
信的收件人写的是陆阳本人,是她给的第二次警告,事不过三,下次她会把信直接发网络,他不是关注着她吗?就让他看最新版的。
在如日方升的前程面前,陆阳一定不会赌。
苏潋一板一眼,对爸爸晓以利害:“张不开也要张,江淮和陆阳只能选一个,没有中间项,设身处地地为江淮想想,在他这个女婿和一个外人之间,岳父竟然犹豫了,都对不起他人前人后那么尊敬您。”
一向乖顺的女儿,忽然如一头小狼杀红了眼,苏林海难得看到女儿发狠的一面,觉得很有趣,不由笑了:“很气是不是,我来问问你,气从何来,是气看错了陆阳,还是气委屈了江淮?”
苏潋被问住了,陆阳是可恶,但没到大动肝火到这份上,她一没变心二没动摇,委屈江淮更说不上。
苏林海看破也说破:“要我说啊,以上皆不是,陆阳往事不可谏,气了白气,江淮来者犹可追,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气的是自己,江淮的委屈不在事上,也不在陆阳贬损的话里,在你心里,这小子在慢慢往你心里爬呢,才半年不到,时间长了还了得?还不得把你的心全占了,不给别人留一点儿空隙,以后我这把老骨头,怕也只能给他腾地方了。”
原来在这儿等她呢,她才不上当,瞪视着爸爸道:“老奸巨猾,说你的问题呢,扯别人,下次还会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收买吗?”
“什么糖衣炮弹?收买谁?”
江淮拿着苏林海最新的数字减影血管造影报告走进来。
苏林海求救:“快管管你老婆,她虐待老人。”
“反了天了,敢虐待苏老师?”
江淮打着哈哈,把苏潋拉到了门外,跟她说报告有几个问题,具体严重与否要明天给主治医生看过才清楚,为了不让她乱加猜疑,补了一句,问过做检查的医护人员了,问题很常见,治疗不复杂。
苏潋思索着他的话:“需要治疗,这院是出不去了?”
“未必,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别太紧张,不然爸会跟着紧张,对病人来说不是好事,你先回去吧,好好睡一觉,别误了明天的班,被何布生那小子挑错。”
苏潋只记挂着爸爸,都没好好看过江淮,坐在医疗椅上,她目不转睛地端看他,发现他瘦了一圈,头发长了,冒了胡茬,双目勉力地睁着,眼眶凹陷下去,掩饰不住的疲乏。
上次见面,明明还是铁打的一副生龙活虎的身体,不知道累似的……
她眼睛湿湿的:“明早去理个发吧,胡子也刮了。”
江淮摸着下巴笑:“又老了几岁?”
她狠着心点头:“快赶上公公了。”
这话乍一听像骂人:“你见过长毛的公公?”
精神差了,智商也跟着往下掉,苏潋想笑:“是婆婆的老公,你亲爸。”
“楼下理发店还开着呢,我现在就去。”
江淮站起身,又来拉她。
“走,送你下楼。”
苏潋抽回手:“你理完头发就回家吧,先忙农场的事,夜里爸爸只有输完液换药的时候才用人,不影响我睡眠。”
“我后天不回,大后天也得回,统共在家待不了几晚,还要少一晚?”
江淮将苏潋揽入怀中。
“要么……都不走了?”
苏林海住的是双人病房,中间隔着一道棉布帘,另一床的病人今天下午刚出院,暂时还没有其他病人入住,空出的病床正好可以容他们迁就一晚,病床是一米二的单人床,两个人睡不下,苏潋让江淮再去订一个陪护床,江淮睡病床,她睡更小的陪护床,两人就都能睡好了。
然而江淮一走就没了信,苏潋左等右等不见人,打电话过去,答曰很快回来,这个“很快”用了二十三分钟,回来后的江淮形象大变,剪了比苏潋最初见他时的板寸,还要短的圆寸,两边的鬓角被推得整整齐齐,露出略呈肉白色的头皮。
在新发型的烘托下,江淮清新俊逸,愈发显得天庭饱满,浓眉如炭。
难怪有人说,美貌是第一生产力,它让人宽容。
江淮两手空空,没租借到陪护床,租借时间最晚十九点,他剪完头发才去借,当然借不到,苏潋很不高兴,都把时间贴他脑门了,竟还记错了,想责骂江淮猪脑子,然而话到了嘴边,气势大减,像一句娇嗔。
“你总是毛手毛脚。”
江淮陪着笑:“单人床也能睡,抱着暖和。”
医院十点熄灯,苏林海九点半就睡熟了,苏潋定了换药的闹钟,提前关了灯,摸黑拉上中间的帘子,捻脚捻手回到了另一边,脱了大衣和外裤走到床边,江淮已经躺下了,看到她的身影,侧起身腾出一半的空间。
江淮块头大,苏潋让过去一小块儿,两人侧身而卧,江淮上搂肩下勾腿,和苏潋面对着面,麻花一样扭缠在一起,手从她的发端,轻轻移向双耳,面庞,丰润的唇,每一处都要爱抚一番,像辨识着每块回家的路标……
苏潋头伏贴着江淮火烫的胸膛,被包缠得喘不过气:“轻点。”
江淮留恋难舍,没有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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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后半掌,让她半仰着脸辅助呼吸,将分贝压到最低,与她低语:“还有事没和你说,阿霍同意联名信的办法了,无人机的批示通过了。”
“哦。”
“哦?就只是这样?”
“你想我怎么说?”
“小小惊喜一下,不然就是料事如神……”
江淮忽然支起身,想穿过黑夜看清她。
“你知道结果,对不对?”
苏潋波澜不惊:“辛律师见完霍老师,就把她的决定告诉了我了。”
“辛律师为你通传了什么话?”
苏潋低声笑道:“未必是我的话起作用,霍老师做这个选择是很难,但不是一定攻不破,现在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士没两样了,想通这个道理,就会放过自己了,你说可以查无人机监控了,有查到线索吗?”
“有,又没有。”
“怎么说?”
“警方目前追到了两架在兰桂园飞行拍摄过的无人机,查了所有的视频,不止是这段时间拍的,前后的时间段都有,其中有一架全向避障的迷你无人机,拍到了邓强进出阿霍房间,拿过贴身衣物……不,是偷。”
江淮说得很含蓄,但一个有前科的人,拿继女的衣服还能做什么?苏潋很难不往那方面想,不觉恶寒:“这种肯定不是单发的一次,霍老师没发现?不会是宋岚帮着掩盖吧?”
“再加上阿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扑在植物研究上,危机意识就弱了。”
“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所以你说的没有,就是只拍到偷衣服,没拍到做什么,还是只能自由心证?”
“完全正确。”
“别气馁,已经在慢慢接近真相了。”
“时间不等人,得加快步骤,紧打慢敲。”
江淮躺了回来,胸有成略道。
“大陈那边也在帮着查,用不了多久,就有好消息传来。”
被他说中了,半天不到的第二天上午,陈洁给江淮发来了一条信息量极大的录音文件,自称是费了吃奶的劲,神不知鬼不觉,从宋岚的手机里拷贝来的,录音时间是农历二十六,事发的四天前。
苏潋和江淮刚从主治医生诊室,看完爸爸的病理报告,江淮看文件字节数很小,长度有限,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点开了播放,里面传来瓷器破碎声,然后是宋岚和邓强的激烈争吵。
宋岚的恨极声:“你滚,以后我自生自灭,都不用你管。”
邓强的哭声:“阿岚,我不会不管你,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死亡呢?以后就是变成孤魂野鬼,也要成双入对……我死不足惜,但不想留遗憾,我要弄她,就一次,弄完这一次,我陪你死。”
“为什么不能收手……”
“孽缘,从你把她带到我面前,就注定的孽缘,她毁了我,就该赔给我……”
短短几句话,是有利破案的证据,却不是“好”消息。
江淮浑身发抖,一拳砸在了墙面上,眼中聚拢起一团愤恨的火焰,仿佛一头随时发狂的猛虎。
49. 第四十九章
举国欢度的元宵佳节前夕,江淮又要飞了。
走前他尽力做好了安排,姐夫带上尾款和对接人的联系方式,去外地进行农机购买的最后一道程序;昨日签了确权书,下午首期贷款已入账;苏林海确诊为脑部内囊毛细血管堵塞,程度轻微,前期以药物治疗为主,接苏林海出院后,他单独找了苏阿姨,没送锦旗,送了一纸住家陪护的合同书,周阿姨看他出价大方,苏林海和苏潋很好相处,爽利答应。
苏潋很喜欢周阿姨,唯一的忧虑是每个月支出多了几千块,但想想还要经营花店,顾头不顾尾,只好如此,而家里的事妥当后,她第二天就重新提交了组长竞聘表。
没有反转的可能,她又被何布生笑了,称她是学西西弗斯推石头,劳而无功,千人千面,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苏潋从西西弗斯身上,看到的是屡战屡败,重整旗鼓,全是褒奖,只要竞选没有尘埃落定,她会一直提。
天公不作美,自农历十二凌晨一点起,春雷和中雨就一个打不停,一个下不停,一直笑说“春雷一声响,黄金千万两”的周莲英,看着雨越来越大,颇有夏季汛期提前到来的阵势,也笑不出来了。
两天两夜,雨还没减弱的迹象,江淮让大家暂停了无花果摘心打顶的作业,将重心放在开沟清沟和及时排水上,不同的种类有不同的举措,粮油作物扶苗补种,退水三五天内追肥,以增强植株抗性,尽快恢复生长,蔬菜类抢收抢播,能明天上市的,绝不拖到后天,果树类重套新袋,喷施杀菌杀虫剂,防治病虫害,畜牧养殖类加固棚舍,多加物资储备,全面消毒。
农历十四,周日,中雨连绵不绝,西北风三级。
江淮和江平在宿舍讨论着雨后饲养管理的方法,以及因蓄水量饱和湿度增加,可能引起的各类如禽流感和猪链球菌等传染性疾病,从而要加强防疫检疫和疫情监测。
江平起身缓解固定坐姿导致的颈椎痛时,看到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撑开的橘黄色雨伞被风刮得东倒西歪,人也三步两退,随时可能摔跤,农场停车的地方在西南口,距宿舍三百米,以现在的雨量,轻易就能浇透在外奔走的人,雨大得像挂了一条大宽雨帘,恍恍忽忽,看得并不清晰,但大致的身形不像是赵庆楠。
“那是……嫂子?”
江平还在猜来者何人,江淮已经拿起雨披,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百米冲刺地跑到苏潋身边,把雨披遮着她的头面,掩在臂下一路小跑着回屋。
苏潋被淋得面目全非,衣服透了,头发湿了,一绺一绺不成样子地贴着面皮,像从洪灾中逃难来的。
江平识时务地主动撤离:“事情定了□□成,我先走一步,回去陪陪儿子,后面的事等哥回来再谈。
苏潋出言挽留:“雨下得急,停了再回吧。”
“江一乐最喜欢雨天踩水,嫂子,你们慢慢聊,回见……”
江平穿上雨披,一头钻进了雨中。
江淮拿来毛巾与浴巾,用两条毛巾一前一后塞进苏潋的衣服领口,隔开外面的湿衣服,又拿起浴巾,擦去她衣服外面的雨水,然后从衣柜拎出一套衣服:“快换上,别受凉。”
“我先洗个澡吧,从花店来的,装修扬得身上全是灰,雨淋得也有腥味。”
她拿着衣服走到浴室门口,突然回过身。
“你像那个大叔。”
“哪个?”
“我面试遇到的那个。”
那个雨天,大叔也像江淮刚刚那样,一手揽肩,一手提拉着她的手臂,因为对方高她太多,她是被拖着往前走的,熟悉的感觉,让苏潋尘封的回忆回来了,江淮的体型,身高,某个角度的侧脸……都和大叔一般无二。
江淮靠在写字台前,满眼含笑:“恭喜梦想成真,嫁给你的盖世英雄了。”
苏潋勾出个白眼:“大叔没这么油腔滑调,别想来冒充。”
江淮的班机起飞时间是二十点二十三分,距现在还有四个多小时,放在往常足足有余,今天天气不好,行车速度摸量着要慢上大半,赶早不赶晚,还是早点出发的好,苏潋为了留足时间,快速洗了个澡。
擦身时没看到浴巾,被江淮拿出去了,她对着门外喊他送一条浴巾过来。
十几秒后,江淮拿来浴巾,把自己也送了进来,与未着寸缕的苏潋四目相对,苏潋的面孔被升腾的水蒸气浸出一阵郁热,红得似上了色,白皙似玉的肌肤上凝聚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滴,如净白的珍珠。
苏潋没有闪躲江淮焦热的目光,马上要分隔两地了,离别的愁绪在四周晕开,她主动迎上去,吻他的唇角,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腰肌,那里的肌肉刚健瓷实,摸起来很舒服。
郁烈奔放的苏潋,江淮第一次见,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在他眼睛里爆燃着。
他扬手将浴巾扔挂到旁边的浴巾架上,画地为牢,搂住苏潋纤软的腰身,圈禁在淋浴下方,用身体代替了浴巾,将那些成串的水珠一个个消去,同时把她的手包握进掌心,感知着她原始的体温,细腻的触感。
雨打窗棂,尤云殢雨,声声入耳。
不知过了多久,江淮鸣金收兵,苏潋腰肢酸软,瘫了一般抵靠着他,脑中的问题像关了阀门的花洒偶尔漏出的水滴,不太顺畅地从口中挤出。
“该走了……会误机……”
江淮若无其事:“晚上局部大雨还要来,航班停飞,改签到明天上午了。”
苏潋看过防诈骗科普,诈骗分子有用过航班改签的链接骗人钱的前例:“什么时候接到的消息,打电话确认过吗?”
“中午,跟航空公司客服沟通过了。”
“中午?你刚刚不说?”
“你没问。”
这要她问?明早她上班,哪送得了他?送不了她还留在这儿做什么,早起可比熬夜痛苦多了,怎么看他都是存心的。
“你欺负我。”
“是,还要一直欺负下去。”
江淮不但这么说了,还这么做了,情丝重新燃起。
苏潋惊诧莫名:“不累的吗?”
“无妨,为老婆服务,不然会被嫌老的。”
“……”
“苏潋,以后不要吃药了,解封的日子到了,以后我们每天都是好时光。”
好时光是用江淮超一般的充沛体力撑起来的,苏潋颇有些敢做不敢当的懊恼,解封前江淮蕴蓄了一股劲,今晚的他,格外难缠,不该戏弄说他老的,江淮的报复心强到她无力招架,期间不断问她老是不老,但凡她回应不及时,他就故意使坏,不是让她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就是被逼和他“讨价还价”,无论她是进是退,他都乐享其中,她的每一个微表情变化,都是因他而起。
约法三章里,她得把第三条补上了。
隔日元宵节,雨停了,天气转晴。
江淮和苏潋在农场门口即将分开,一个去市区上班,一个去机场乘机,这时苏潋接到了周莲英的电话,邀她晚上回家过节,还说不管她多晚下班,都会等着她一起吃饭,语气和蔼,没有一点儿往时老气横秋的女王作风。
苏潋以为是江淮运作的功劳:“你做通妈妈的思想工作了?”
江淮矢口否认:“还没顾得上。”
苏潋心一下提了起来:“她忽然变脸,不会是耍阴谋诡计吧?网络短剧里不是都有演吗?婆婆为了要孙子,给儿媳妇下药,吃偏方,童子尿都用上了……”
“草木皆兵,真下药也该之前下,开关在她儿子这儿呢,现在只给你吃有什么用?况且周女士脾气是不好,但老教师的德行毋容置疑,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就不许思想自然转变,想起儿媳妇的好了?”
“我没有好给她想呢。”
“妄自菲薄!远的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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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陪她走亲戚,腿都快跑断了,一句怨言没有,不能算个好?别乱猜了,摆正位置,家有你一份,在自己家还能被摆鸿门宴?”
苏潋心定了一些:“我去看看吧。”
元宵节公司不加班,苏潋和小胡说了声今晚不回家,不用给她留门,就开车回庆隆镇了,到家时黑芝麻汤圆刚出锅,周莲英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还多拿了个碗,来回倒腾着给汤圆降温,就为了让她早点吃到。
苏潋爱吃尖椒味料的烤鱼,家里没人吃辣,周莲英特地让江冲送了两条鲜美的鲈鱼,不厌其烦地顶着被辣出眼泪的刺痛,给青尖椒节烧皮剁粒,一根根把鱼刺挑出来。
赵庆楠眼睛都直了,这是儿媳妇?独宠亲闺女也不过这样了:“妈,十五三不吃,不吃鸡,不吃鱼,不吃肉,财气不进门,还是你教的,凭什么她来了,规矩都不讲了。”
周莲英将烤鱼挪到苏潋面前,白了眼赵庆楠:“让你吃了?你不吃,没人挡你的财路,年纪轻轻,比我还老封建。”
“大人都好说,小孩子呢,会嘴馋的,医生都说了,章栋肠胃弱,不能吃辣。”
“医生还说不能吃糖呢,章栋那三颗龋齿是谁喂出来的?行了赵庆楠,别没事找事,你弟妹在家吃过几次烤鱼?”
苏潋原想客气几句,劝周莲英以后别做这些了,但赵庆楠针对她的意味那么强,她就偏不说,口不应心地夸周莲英厨艺炉火纯青,吃了这顿想下顿。
赵庆楠眼不见心不烦,带孩子们去外面放天灯了。
苏潋跟着周莲英,从厨房跟到卧室,打开天窗说亮话:“妈,如果你对我好,是想我生孩子,还是省省吧。”
周莲英没发火,还拉了把椅子给她:“一顿饭而已,就是对你好了?你好坏的标准太低了吧,还是说以前除了你爸,没有别的长辈对你好过,或是我对你太差了?”
“除了我爸,家里没有别的长辈了,邻居的大叔大婶对我好,但和家里人给的好不一样,您对我很好,但您不是前些天还在生我的气吗?气我私藏江淮,跟他偷偷见面……”
“听听,语境多重要,妻子和老公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我这个婆婆坏到家了吧?”
“我没这个意思。”
周莲英语挚情长道:“就是这么个结果,没说你杜撰,其实亲家那天给我说了掏心窝子的话,说你没有妈妈的陪伴,成长中要面临很多难以启齿的狼狈与不堪,我没生过女儿,但养过女儿,给人做过女儿,知道女人这一生要跨很多道坎儿,才能成为世俗意义上的好妻子,好妈妈,好女人,你要原谅我不能当即就转过弯来,我是个平凡人,在一个池子里久了,温水煮青蛙,身边即世界,错与对的概念,慢慢就辨不清了。其实想想,哪有什么必须和应该,我年轻的时候,还想做女侠行走江湖呢,人想活成什么样,就去活成什么样,日子终归是你们过的,只要你俩情投意合相得甚欢,我为什么非要做这个恶婆婆?”
苏潋没看过周莲英软下来的样子,像看着一件坚固的铠甲忽然被扯破了,袒露出不再是刀枪不入的皮肉,皮会破,肉会烂,流出令人疼痛的血,她无以为报,反复地说着谢谢,谢谢她的理解,谢谢她的厚爱,谢谢她淋过雨又为她撑起伞。
“还有些话,妈妈和你一并说了,生不生孩子都不能一杆子打死,做不做父母是你们的选择,有人不要孩子更加精彩,有人因为生命的延续而找到了新的意义,不管要与不要,爸妈和家人都是永远的后盾,所以不要怕,只管跟着心,往前走就是了。”
苏潋喜极而泣:“你这个烦人的老太太,过元宵节呢,跟我玩煽情,我的妆都花了,你赔我……”
周莲英一掷千金,甩给她个红包:“以后多攒养老钱,你老公很难指望上……”
苏潋将红包还过去:“我年轻能挣,你儿子靠不住,养老钱留给自己吧……”
50. 第五十章
元宵节的晚上,大街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寄托着人们美好的祈福,生活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家人福泰安康,万事胜意。
陈洁推了陈斯妈妈的家宴邀请,陈斯爸爸雕塑师生会的陪同参加,继续践诺和江淮的约定,来陪宋岚过节,在霍家大门口也挂了一只大红灯笼,再搭上两条红色的烫金对联,熙熙融融的装点,完全看不出这是个遭遇变故的家庭。
或许睹物思人,也或许是被陈洁无微不至的照顾触动了,宋岚忽然眼泪直流,顺着脸上的累累皱纹,滚落进桌前装着汤圆的白瓷碗内,她舒了口气,让陈洁去把谅解书拿过来,她同意在上面签字了。
陈洁喜跃抃舞,多日的付出终于等来了收获,这一刻她为霍欣桐高兴。
宋岚拿过陈洁递来的谅解书,抬了抬浑冥的眼睛:“老天有眼,她爸活过来了,这个家才没有家破人亡,她便罪不至死了,我帮她一把是母女情分,但该她的错,她还是要赎,她读书读到那边高,再不肯低眼看父母了,我教不了,就交给政府教吧,字我可以签,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她给她爸道个歉,保证不会再犯。”
陈洁心里一万句脏话飘过,哪还有以后,这是谅解书,不是免刑金牌,霍欣桐拿到也难逃被判刑的厄运,等服完刑出来宋岚早赴黄泉了,霍欣桐还会和那个邓强有屁的瓜葛?还是宋岚觉得,霍欣桐会破罐子破摔,出狱后找邓强以命抵命?呸呸呸,邓强也配?
又联想到宋岚和邓强的赴死之说,陈洁汗毛都竖起来了,还是以上两种都不是,宋岚只是用霍欣桐的道歉,来为邓强“正名”?毕竟一个坐过牢的人,名声早臭大街了,嚯,宋岚啊宋岚,倒挺会为邓强铺后路的,怎么不担心女儿经历牢狱之灾,以后面对将来会不会困难重重?
陈洁暗恼,打着马虎眼:“霍老师被关着,不便道歉吧。”
“不便面对面道歉,总能录视频或录像,你问问她的律师,想要谅解书,不会这点要求都做不到的。”
“要求能做到,但阿霍不会这么做,也没人能让她这么做。”
江淮和陈斯披着一身夜露,从霍家正门进来。
尽管时隔多年,宋岚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她看看江淮和陈斯,又看看给两人打开房门的陈洁,端起桌上那碗汤圆,狠狠摔落在地上:“一伙的,你们是一伙的,骗子,全都是骗子。”
陈洁不清楚江淮放弃谅解书的原因,但无条件信任他,他说不要了,一定有了别的对策,她把这些天忍下的火全放了出来,对着宋岚开炮:“骗子长骗子短的,骗你什么了?给你送喝端吃叫骗,给你捏肩捶背叫骗,给你垫钱买药叫骗,还是让你签谅解书救亲闺女叫骗?人人都想拉她一把,除了你这个妈,世上的人都骗你,就那个老流氓不骗?做妈妈做到你这样,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个!”
宋岚声嘶力竭:“花言巧语,假仁假义就是骗。”
江淮在宋岚面前坐下,不怒不喜:“现在谅解书你不用签了,没人骗你了,你知道我的,她的事我十五年前管过,现在依然不会作壁上观,所以不用急着赶我走,做完要做的事,为她讨回公平,我会走的。”
江淮说完,陈斯不慌不忙,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又大又厚的文件包,先拿出几张照片,一张张在桌面排开,拍的都是不同时间里,邓强从房间或阳台等处,偷藏霍欣桐内衣物,其中有张不雅照,是邓强在霍欣桐上班后的五分钟,躺在阿霍床上的做着不堪入目的事。
陈洁无眼看:“老畜生。”
陈斯又拿出第二批,将角度调向适合宋岚观看的方向,内容是邓强鬼头鬼脑破坏霍欣桐房间里的窗户,用的工具是把短斧头:“现在你还觉得霍老师需要向邓强道歉吗?究竟是她误读了邓强的好心,还是邓强贼喊捉贼?答案就在照片里,这么多次,你敢说一次都没发现都不知情?还是为虎作伥掩鼻偷香,你心里清楚。”
江淮眼中划过一丝阴郁的笑,接上陈斯的话,没给宋岚辩理的时间:“大年初一凌晨两点钟,邓强以关窗为由进了阿霍的房间,借着她醉酒意识模糊想占便宜,可他不知道,阿霍经过那段屈辱后,根本不会让自己醉到神志不清,所以她察觉到异样醒了,势单力薄,阻挡不了邓强精虫上脑,为了自卫,只能殊死一搏,拿到什么是什么……邓强坐过牢,一脑子的歪心眼没矫正过来,反学别人搞反侦查,以为做得无懈可击,人算不如天算啊,死都不会算到同一时间,隔壁小区的一位小学生,收到了爸爸送的新年礼物,一款四千八百万像素,支持超级夜景模式的微型无人机,兴奋得睡不着觉,拍夜空时,无意中拍了他的作恶过程。”
陈斯收起前两批照片,又放了第三批霍欣桐和邓强厮打的照片,然后在宋岚傻眉楞眼之时,拿出最后六张,摆给宋岚看。
江淮一语道破:“你婚姻不幸,嫁了个赌鬼,一手操持的家被弄得乌烟瘴气,离婚孑然一身,觉得命如草芥,被全世界唾弃,拼命想抓一个人与你共生。第一个被选中的定然是近水楼台的阿霍,她心慈但不愚孝,不会被你全然支配,然后你遇到了邓强,一个即使招摇撞骗却会甜言蜜语,给你提供情绪安慰的人,一个能为你,和别的小贩摊主打得你死我活的人,为了留住这份温情,你献祭女儿,自我欺骗,骗到最后,自掘坟墓,再爬不出来。你信他会陪你一起死?还是去多买几块墓地吧,不然他相好的那么多,一座是不够的。”
宋岚呆望着邓强和不同的女人,在足浴店、小饭馆和麻将馆等地方调情的照片,如冷水浇背,冷怔片刻后,发出一声惊颤的吼叫:“假的,全是假的,你造假,你们仗着懂高科技,以为我蒙昧无知,全都来骗我……”
陈斯扔给宋岚一个优盘,不掩厌鄙:“警方神通广大,查到的比我们多,你可以继续自欺下去,当所有证据都是假的,但邓强偷的衣服不会,偷的女人不会,你家的短柄斧头不会,这些照片不会,视频也不会……”
江淮接着说:“你现在明白我不要谅解书,也要找来的原因了?我得像当年那样,把好消息亲自带过来,邓强不会为你殉情,不但心里不想,样子都做不了,他回不来了。你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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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其他母亲那样,以天赋异禀的女儿为荣,在她的陪伴下走过后半生,这一切都被你摧毁了,你知道她差一点儿就死了吗?又为什么想死?是恨邓强让她重回噩梦,还是被你抛弃而万念俱灰?如果你还有一点儿人性,往后余生的每一天都该忏悔……”
宋岚的目光没有焦距地四处飘:“你当我是狼心狗肺吗?她是我身上掉的肉啊,我怎么会不疼她?可邓强负了很多人,没负过我,他一句重话都没和我讲过,挣的每一分钱都给了我,霍欣桐再高贵,也不是喝神仙水长大的,早年读书的钱是邓强出的,不然哪有现在的风光?我的日子太苦了,苦到一把手里只有一小包糖,没了,就真没了…………”
“既然你提了阿霍花邓强的钱,我就帮你回忆回忆,高中时学校有没有组织过捐款?是谁逼她推了贫困生的名额?是你,觉得丢你的脸,接受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丢脸?拿着邓强三瓜两枣,把女儿卖了不丢脸?你不舍得扔掉那点甜,就舍得大年夜冷心冷肺,看着她被侮辱而袖手旁观?”
宋岚瘫倒在沙发上,痛哭流涕:“我没有袖手旁观,他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拿刀威胁她从了,是我上前夺下来的,我恨过邓强,想过和他共归于尽,可我下不去手……他是犯了错,怎么罚都行,总要留他一命的,哪知道他失心疯,越拦越起劲,会疯到要掐死小桐……不是我想污蔑自己的女儿,邓强前面进去过一次,丢了半条命,再进去就活不成了,小桐年轻,又有那么大的成就,政府就算罚,也会网开一面减刑的,我只是想保全他们俩,保全这个家……”
陈洁怨忿道:“黑白不分,是非不辨,有家也保不住。”
月色如水,空明清凉,被元宵节笼罩的S城,是个令人心醉的城市。
宝梅公园内,烟花和鞭炮声炫异争奇,地动山摇。
陈洁兴奋得无以言表,证据在手,大功告成,霍欣桐即将沉冤昭雪,而她和陈斯的事情,也会在江淮的助攻下,开花结果,她拉着陈斯,从路边摊买了一对又土又潮的亮闪闪的彩龙灯,人手一只,像只出笼的小兔子,在人影叠叠中蹦蹦跳跳。
江淮在旁边的石凳上愣坐着,四周人潮涌动,震耳欲聋,却没能清空他一身的滞重,仿如一条无法靠岸的船,漫无方向地漂泊着,心灵的迷惘如影随形,为什么有些人生对错的答案已经摆在眼前,还是有人义无反顾地逆行?爱是苦海生活里的麻醉剂?或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让人活,又骗人死。
在众人齐声欢呼,迎接零点的灯光秀时,江淮回了宾馆。
澡洗了一半,他被外面连续不断的拍门声中止,粗率地裹了条浴巾,极为不快地拉开了门:“信不信老子送你们蹲号子,都说了不需要……”
“先生,真的不需要吗?”
那个曾让他铭心镂骨的脆生生的女声,如梦似幻地飞进了耳中。
江淮一把将苏潋拉进门来:“买断,开个价。”
苏潋抽着冰成绯色的鼻子,伸出小指戳点着江淮的胸口:“要看先生能出多少了?”
江淮以吻封缄:“所有。”
51. 第五十一章
江淮以为听错了,苏潋在大元宵节,乘坐红眼航班,转坐高铁,仅车程就要五个多小时,跨越千里来看他,竟然一天都待不了,明天上午的回程票都买好了,惊喜来得太快,去得更快。
他不禁戏谑道,多一些她这样的乘客,航空公司都要扭亏为盈了。
苏潋迫不得已,她不是请了假专程过来的,是公司出差,时间由不得她定。
昨天部门定了何布生携张哥,去成都分公司出差,对财务状况和运营情况进行核算对账与审核评估,包括处理一些税务审计工作,张哥突发身体不适,才临时换成了她。
通知她出差的电话,是何布生晚上七点多打来的,那时她和婆婆刚谈完心,对方的口气还是苏潋欠他一百万似的冷,一点儿不转弯抹角地说,不是他定的她出差,是王副总定的,而王副总对苏潋的评价一向虚高,可比肩江淮,如果苏潋不接受,可以去找王副总推了。
这是说她徒负虚名,或是虚有其表?总之不是什么好话,苏潋装没听见,平静地问出发时间,一个相反的推论,能让何布生不顺意的,对她一定没坏处,多一个项目经验,多一个考一级注册税务师的筹码,要她敬谢不敏?她脑子又没被他踢过。
何布生随后称助理已下班,让苏潋自己买票,找小胡报销,并把航班信息发给了她,苏潋看到软件上机票售罄,差点把房顶笑塌,天助她也,不和他同机,就不用看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了。
与分公司的会是第二天下午两点开始,苏潋提前订了元宵节当晚出发的票,一个原因是那个时间的票好买,一个原因是陈洁的力邀,给她发消息说江淮和陈斯闷声做大事,里应外合着查到了霍欣桐正当防卫的证据,只是江淮仍难如释重负,蔫巴巴的,有种遁入空门的虚无感,苏潋能来陪陪他就好了。
成都到S城坐高铁不到一小时,误不了明天的工作,她就来了。
陈洁所言非虚,江淮无精打采的,丝毫没有打了胜仗干劲十足的豪迈。
苏潋小猫似的,贴到他身边:“等霍老师平安出来,你就不用每天殚精竭虑了,证据备过份交给警察了吧,有问什么时候放人吗?”
“那些不是证据。”
江淮语出惊人,像爆炸的冲天炮,将陈洁震成了木头人:“我不是强心脏,不要讲阴间笑话。”
“确实不是,至少不全是,有部分是我让大陈找技术公司合成的。”
他拍拍苏潋的脸以示安抚,又摇了下手机。
“现在有了,宋岚作的证,陈斯发给辛律师了。”
一次偷内衣,一次不雅照是真,多次偷衣服假,邓强外面找女人是真,时间线是假,近期没有过,他也没钱花天酒地,故意损坏阿霍屋内的窗户为真,正脸的画面为假,小学生拍到他趁阿霍喝醉进屋为真,行凶过程为假,真真假假,亦真亦假,掺杂在一起送给宋岚看,没有意外地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有了宋岚的亲口证词,再加上警察调查的其他证据,如有邻居报过警,称邓强骚扰其十三岁的孙女,那把有着邓强指纹,被宋岚藏起的刀,短柄斧头上验出的木屑,与阿霍房间内的窗体相吻合……都足以定邓强的罪了。
跌宕起伏的取证过程,让苏潋如坐上次过山车,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济河焚舟?如果宋岚发觉被诈起了戒心,自此守口如瓶,谅解书的机会就一并丢了,满盘皆输。
别人都是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到了他这儿,全是险棋。
云开日出,苏潋不忍求全责备,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封折得工工整整的手写信:“见到霍老师,替我转交给她,不许偷偷看。”
江淮收了信,看了眼时间,刚过两点,又看看苏潋,今晚的消息过于振奋人心,她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的,没有一丝疲匮,左手撑着小脸,露着故事没听够的憨态。
“上午我送你去火车站,路上你多睡一会儿,现在先别睡,撑得下来吗?”
苏潋神经一绷,悄悄退了几步,他前晚的战绩还历历在目呢。
江淮蓦地笑了,怪他文学修养不到家,话都说不准确,他是想那回事,但不是随时随地癫狂的饿鬼,真要来也不会选个她觉都没睡饱的时候。
“联航路有家冰雪艺术馆,有几个冰雕主题展区,什么糖果城堡,极地雪乡,东方冰灯,还有中欧花市,雕的是中内外的名花,三月三号之前,二十四小时开放,新闻说全国各地的人都有来观光的,陈洁过年的时候去的,拍了很多照片,你如果拍,一定比她美。”
为了证明没有拉踩陈洁,江淮拿出了陈洁在魔幻童话展区拍的照。
“她走谐星路线,冰雕在她的镜头里,都不正经了。”
她好难来S城一次,江淮想带她出去兜兜风,看看这座城市,去最负盛名的地方打个卡,他没陪她做过什么,看到别人都喜欢的,觉得这东西一定有超凡之处,就想拿给她看看。
时不我待,当下的,就是最好的。
苏潋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江淮放下一些负累,此刻他兴趣盎然,她自然不会消极怠工,披上衣服就和江淮出了门。
凌晨的城市街道,空寂而幽邃,宛如长明灯的街灯,在稀薄的夜雾中,透射出昏黄的光,汽车行驶在树影婆娑中的马路上,像一艘神秘星系里的飞船。
江淮没有走直通冰雪艺术馆的主干道,而是绕城一圈,一心二用,一边开车做司机,一边给苏潋做半拉子导游,沿途给苏潋介绍着S城的景点和风土人情,被誉为“第一禅林”的圣宇寺,寺内保存着多个朝代的石刻群,其中的千手观音是镇寺之宝;柏成山自然风光区,有“天国林海”的美称,树木近百种,大景包小景,里面还有古千湖和绿湖岩等,其中古千湖距市区仅五公里,湖中散布大小不一五个岛屿,水质碧翠清澄,是野天鹅的栖息地,又称“天鹅湖”。
拥有国内最长天然溶洞的地质公园,内有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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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和嫦娥飞天的观景点;洪汀草原里有萌宠乐园,园中的蓝孔雀是动物界的超级网红,在本城的受欢迎程度,丝毫不亚于大熊猫;碑林店是大型的石碑牌坊群,现存石碑坊十二座,形制为四柱三门三重檐五滴水石质结构,雕工是艺术瑰宝级的,清朝道光之后所建,也是一些清宫戏的取景地;素有S城历史文化缩影的九隆老街,始建于清末,有着几百年的历史,街中砖木结构的串架毛屋,别有风味。
车开到冰雪艺术馆时,已近三点。
冰雪馆里面温度在零度以下,苏潋只穿了件大衣,江淮让苏潋在车里等着,他去买票,顺便租棉大衣和雪地靴,等拿回来给她换好了,再下车进馆。
苏潋鸡仔啄米碎,不住点头。
二十分钟后,江淮拿着租来的衣服回到车内:“出来的时候我还想这个时间人不会很多,小看艺术馆的魅力,快穿上吧,这次不求甚解看一圈,等以后再带你好好……”
江淮递着棉大衣的手缩了回来,苏潋挂耷着脑袋,脸微微朝向他的方向,额前的几根发,随着他带进来的风,轻轻飘动着,睡得正香。
他没强制叫她醒来,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调平了副驾驶,将她缓缓放了下去,然后在她的额部印上一个淡淡的吻:“苏潋,如果你也爱我,该多好。”
苏潋早上回成都,陈洁闻讯赶来,急得跳脚。
“陈斯说霍老师今天不出来,明天也会出来,你就不能多待两天?把票退了,或者改签,过几天再走。”
苏潋看陈洁是痴人说梦:“我是想和你们一起接霍老师出来,但出差不是旅游,我的陈姐姐。”
“别拿出差唬我,这差谁不能出,差你一个,还是出了何布生会提拔你?但霍老师出来只有一次,江淮的太太也只有一个,我让你来,可不是让你睡一晚上就走掉的。”
苏潋如梦初醒,就说陈洁怪怪的,忽然和霍欣桐这么好了:“你想说什么?”
“不知说你什么好,是对自己信过头,对江淮信过头,还是压根就不想去信,江淮对于霍老师,不是一般的男同学,他救了她两次,一次是高考前,命运的转折点,一次是这次,性命攸关,这种大恩大德,怎么报都报不完。”
“江淮不要她报。”
“那更不好了,无以为报,藏在心里,转化不了爱才是奇观,除非江老三的每个点,都长在霍老师的审美之外,不然就太难为她了,虽然说男女之间只谈爱情,理解起来过于狭隘,可纯洁友情的前提是欲望绝缘,他们哪个是绝缘体?寄希望于双方的人品?别忘了人无完人!你如果还想和江淮顺顺当当的生活,就站在他身边,多少可以提醒霍老师,她有难,能帮则帮,但男女间的界限,不能踩,就是不能踩。”
“我想不了那么多,等工作结束吧,工作是最重要的。”
苏潋愣住了,她竟没说明日愁来明日愁,没说随江淮去选,她可以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52. 第五十二章
宏源成都分公司。
审核审计的资料堆积如山,总公司给的出差周期是一周,加班到深夜是必然,分公司没有加班宿舍,苏潋和何布生每晚会在八点左右离开,一起去吃个加班餐宵夜。一起吃是何布生定的,为的是统一高效,吃饭的地方是苏潋选的,都是好评率高客流量大的饭店,不是她贪嘴要吃遍成都市,是人多口杂的地方,她和何布生的哑巴式吃饭,不会那么突兀。
晚餐时间沿袭公司餐制的一小时,餐后继续加晚班,财务类工作需要在安静的场所进行,咖啡店或饮品店去不了,只好回宾馆,将何布生的房间当临时办公地,做到几点收工,以何布生的状态为准,好的时候十一二点,差的时候一两点。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些失宜,苏潋要求把房门敞着。
厌憎即刻爬向何布生那张能结冰的脸:“羞辱我?”
苏潋坦诚道:“宾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办公场所,如果被人传闲话,何主任的处境,只会比我难,所以您可以看作是一种对彼此的保护。”
“你那些花花肠子,全放在工作上,就不用在竞争组长时毫无还手之力了。”
何布生露出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傲视目光,苏潋换了个利他的角度,并没让何布生改变态度,还是认为她在诡辩,不过耍了小儿科的小聪明。
“不会有闲话,我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
苏潋暗笑,这位盛气凌人的大主任,如果能分五分的智商给情商,就不会吃桃色事件的苦了,闲话闲话,两个生活中没见过面的人,都能被诬捏在一块儿,需要以事实为依据吗?
谈论的话题超出了工作范畴,跳出了上下级,苏潋漠然视之,径自过去把门开了:“您跑题了,开不开门和喜不喜欢无关,而且您喜不喜欢的,没那么重要。”
苏潋的回击,超过了何布生对两人延伸对话的认知,他没有唇枪舌剑地还过来,给了苏潋一个难以捉摸的眼神,转到了她交来的文件上,她做完的文件,要交给他核定,然后返给她修改,第二遍核定无异,才算过关。
何布生核定有时口头,有时用笔,苏潋没有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偶尔会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扣问,例如耕地占用税的缴纳标准,此时的何布生,脸会比学校教导主任的都臭:“什么都问,不如我来做,你的脑子是饮水机吗?”
或是心肺冒火导致的氧气容量急剧减少,何布生今晚的状态奇差,疲到两次将苏潋做笔记的本子扫翻在地上,十点多就放她回去了。
苏潋带着满身的迷倦回到房间,温习着何布生标注的问题,回江淮的未读消息,江淮问她工作强度,吃不吃得消,她回了个奋斗其乐无穷的卡通包。
刚发过去,江淮的视频就过来了:“又这么晚?老何没吃一堑长一智嘛。”
“已经是下早工了,何主任自己都熬昏头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江淮没开车也没打车,在大街上压马路:“刚从廉江看守所回来。”
“走回来的,远吗?”
“十五公里。”
“腿要走废了……”
“骨头没那么脆。”
苏潋看江淮喜笑盈腮,似有好事发生:“霍老师有消息啦?”
“我今天陪辛律师去了看守所,警方查验了所有证据,还说服了宋岚做人证,已经认定阿霍属正当防卫,明天就能回家。”
苏潋为江淮大大地松了口气:“江淮,你做到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明天去接霍老师吗?”
“是,和大陈一起去,和阿霍单位的领导说好了,霍家是个伤心处,先让她住单位职工宿舍缓几天,至于回不回家,何时回家,由她来定,大陈说要烧个火盆去去晦气,你说火盆放在拘留所的大门口好,还是职工宿舍的门口好?”
“各地有各地的约定俗成,我不是很懂,但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在新家跨的,也许该放宿舍门口?”
“你提醒我了,我明天问问陈伯父,另外我还想送束花给阿霍,庆祝她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以后都是康庄大道,平路坦途,你说送什么花合适?”
“风信子和雪片莲,风信子要剪去开过花的花枝,才能第二次开花,代表死亡和新生,雪片莲是银色的,春季开花,有重生之意。”
“这个说法有出处或依据吗?哪本书籍里有记载?”
苏潋嘴角轻撇,还是第一次被人考古花语的出处,以前在“初·见”插花,参考的资料是几本国内的四季花卉手册,讲花与花语的,如果要追溯,在西方,能追到古希腊时期,究竟谁是正统的宗师,她没那么强的探索力,去查个准头。
送束花,不是做科学实验,她不认为需要较这个真:“花语是人为赋予的有着人文色彩的精神寄语,文化现象,对自然花内化的联想,即使有书去解析,也是和色彩,宗教和神话典故等相关,不是科学分析,既然大家都这么用,那就可以这么用。”
“都这么用,不见得就是对的,如果以讹传讹呢?阿霍死里逃生出来的,送错了总归不太好,还不如不送,我明天去图书馆看看,能不能查出详确的由来。”
合着她白说一通,他一个星座不看,月季和蔷薇都区别不开的人,为了迎接霍欣桐,兴师动众地又是去问大学教授,又是查文献,是接人,还是办一场驱邪仪式?他想做,就去做好了,苏潋没支持,也没反对。
“看你时间了。”
“等见完阿霍,我转成都时看看你?你抽得出空吗,方不方便?”
苏潋停下笔:“我忽然有点事,先挂了……”
“什么事这么急?”
“工作上的,别来了,等回家再见面。”
“吃个饭都不行?”
“不行!”
“就看一眼。”
“已经看过了。”
苏潋匆忙结束了和江淮的对话,不是被他送花给霍欣桐扰了心绪,是真的有事,文件里好几处修订重点,她给记岔了,如果返回去问何布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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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喷死的,但是不问就得跟着感觉走,出了差池死得更难看。
其实这不能全怪苏潋,以前这种审计会,是有助理在旁做记录的,不然那么多琐细的数据点,何布生语速又快,很难保证工作质量,为此她试探地问过何布生,能不能录音,被其严词拒绝了。
江淮的鬣狗和野犬论,没能打动何布生,他拿她当不当野犬不确定,肯定当自己是狮王,强将手下无弱兵,而相对不那么强的苏潋,就是白米缸里的一颗老鼠屎,清水里的一滴墨,碍眼得很。
何布生不给生路,苏潋自己不能干等着死,就小小冒险了一把,有先见之明地录了音,这样改起来不会有脱漏,要命的是包和里面的录音笔,一起落在何布生房间了,如果被他发现,给她按个泄露公司机密的罪名,开除都够级了。
得在何布生发现前,把录音笔拿回来。
苏潋将漫溢的惊惶按藏下去,来到何布生门口,万幸,灯亮着,门也还开着,比她离开时幅度小了一些,像是房间的住客想要空气流通,又不想外面经过的人窥得房内的动静,特意关小了。
何布生在里面低声打着电话,好似谈到了某个项目的价位,苏潋敲了两下门,直接走了进去,原想在不打扰对方的情况下,打个手势将包拿走,然而却在踏进房间的那一刻,被惊雷劈到一般。
苏潋愣在原地,哑然失色。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何布生衣衫不整地半仰着坐在床尾,一个裸着上身的女人,骑跨在他身上,正和他狂热地吻着,那副平时封印了他所有情绪的眼镜,被对方拿在手中,轻触过他脖颈间的一寸寸皮肤,成了男欢女爱的调情工具。
何布生也看到了给她,黑眸游离而缥缈。
苏潋宛如一个被房主撞见的女飞贼,抓起包仓皇逃了,回到房间扣上防盗链,瘫坐在了地上,心中那个唯我独尊恃才矜贵的何布生,以雪崩的方式疾速坠落,肮脏!肮脏的男人!
江淮放心不下,赶巧又打了过来,问她事情有无解决。
苏潋因何布生糟烂的一面而思绪溃乱,语无伦次道:“伪君子,脏东西,不懂洁身自好的家伙!”
江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段话三项莫须有的罪,这是出了什么塌天大事:“谁是伪君子?你说大陈?陈洁有和你说什么了?不可能啊,大陈为了阿霍的事跟我跑前跑后的,还要管几十个项目,想不洁都难……不是大陈,那……是老何?老何做什么了,让你这么怒气填胸?”
苏潋忍了又忍,败下阵来:“他□□。”
“这话不能随便说……”
“我亲眼看见的。”
“看清楚了?”
“很清楚……”
“有多清楚?”
“他们俩……”
苏潋发现对话走向很迷,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但江淮有什么理由对她一句一驳,而对何布生无条件维护?类聚群分,男人的劣根性!
“不信算了,你尽可装模作样,做他的同道中人。”
53. 第五十三章
禾丰宾馆。
S城四季分明,雨热同期,冬春干旱少雨,多是响晴天,落雨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温度日渐攀升,出门穿棉衣棉袄的人少了,江淮晾在窗口的衣服,干的快了。
昨天他和陈斯去廉江看守所,把霍欣桐接了回来,去晦的火盆跨了,表达期许的花儿送了,那间单人职工宿舍,陈洁提前布置过,用的是上等的床品,墙纸的图案是朵大大的向日葵,意祝霍欣桐阳光心态,快乐生活。
霍欣桐精神尚可,饭能吃了,觉能睡了,说话的中气提了上来,只是不笑了,她本来就不爱笑,现在更是难觅其踪,大家心知肚明,没有刻意营造高昂的气氛,希望她能在一个平和的环境里慢慢自愈。
霍欣桐归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江淮准备回去了,他将卫生清了一遍,所有东西归到原位,然后装行李。
退房前,霍欣桐来到了宾馆。
江淮轻声斥怪她:“不在家休息,乱跑。”
他说的不全是客气话,霍欣桐在看守所身心交瘁,瘦了十几斤,脸是不健康的菜青色,众人对她的第一个祝福,是让她把自己养回来,陈洁还要她在均匀的体重和畅怀的笑容中选出一个,人不能对苦相听之任之,不然以后尽是苦了,得有对幸福生活的无限向往和掌控能力,先爱自己,再想众生。
霍欣桐将满满几大盒礼品放在桌上:,“昨天人多没和你道别,来送送你。”
江淮拧着眉头:“不是给我增加负担嘛,这么多要托运了。”
“你鲁智深演林黛玉啊,别说几盒礼,就是多一倍,你也扛回去,不准拒收,不都是给你的,有伯父伯母的,也有苏潋的。”
霍欣桐送苏潋的是条浅紫色的蜀绣围蚕丝丝巾,江淮想了下苏潋戴上的模样:“倒是很衬她,不过她白,不挑配色。”
霍欣桐抚揉着胸前的深绿色丝巾:“我想也是。”
“其实不用送的,我又不是不来了,等红心二号研究出来了,第一批名额,得给我们绿新农场留着啊。”
“如果你不用公事公办的态度,而肯用私交,我会向领导重点请示的。”
“我会高举老同学友谊万岁的大旗不倒,宋岚……”
霍母是避不过去的话题,江淮对霍欣桐最后的担忧。
“你妈那儿,你准备怎么做?”
宋岚的名字一出,霍欣桐的脸色陡变,菜青色里掺了些白,一些和邓强有关的卑污,重新侵占了平静的心,有若一些小虫子爬过,蠕动着,扭曲着,搅得五脏六腑一阵悸颤。
江淮给霍欣桐倒了半杯烧开的水,又往里面兑了矿泉水,递给了她,她喝了口水,将不宁的情绪压了下去:“请保姆照顾吧,面不见了,等她走了,我会打理后事,她生我一场,我送她一程,恩怨两清。”
“阿霍,人跟人的情分,哀喜皆有心定,缘在多惜,缘不在了,就放开,人活着,有很多自视不明的时刻,跳出来看,就那么回事,多顾惜自己。”
“事到如今,不放开也不行了,要么生,要么死,既然活着回来了,我就会好好活的。”
“你还是那个阿霍。”
他懂她的,自始至终,她都不想要谅解书,如果不能清白着出去,她至少可以说以死明志,好在,他们都不辱使命。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江淮背上包辞行:“下次见了。”
“一路平安……江淮!”
江淮伸手取房卡时,霍欣桐忽然一个折返,退到了他的身后,头重重地抵着江淮的后肩骨,身体不能自控地捉颤着,似乎有东西从膝盖的骨头里穿过,紧成了一条随时会绷断的弦。
“江淮……你别走!”
江淮僵住:“阿霍……”
“别回头,我求你。”
霍欣桐泪如泉涌,经过几多思想挣扎换来的勇气,不想转瞬就散了。
“我想你……一直想……比你能想到的还要久……”
“我去找过你,十五年前就去过你的部队,看过你的训练,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甚至不敢让你们指导员告诉你我来过……等越过懦弱想拥抱你,那个姓贺的女孩来了,她那么有钱,那么夺目,我怎么去比呢……现在想来真悔啊,明明我才是先来的那个,而我认识的江淮,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你说缘在多惜,一定想不到我想去惜你的缘,命运多会捉弄人,我用了三年想忘记你,但在回老家给奶奶上坟时,在公交车上又看到了你的背影,努力顷刻一文不值,我欣喜你的身边空无一人,欣喜老天垂怜,那天的雨下得可真大,可我很喜欢,我会永远记得那场雨。”
“停车时,你毫不犹豫地冲向远处一个差点掉进下水道的女孩,那女孩和我有几分相像,多了些稚拙,看到她我有些懵憧,这不能怪我,任谁是我,都会想在你和她的故事里,我是不是被抢了气运的主角?我曾不够善良地想,她只是短暂从你的世界里经过,地位不如那位贺小姐,可你对她的感情又那么真挚,总在背后默默保护她,不是那天何先生提到你和苏潋结识的渊源,我一直以为自己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错过了这段缘分……”
“我知道不该去奢望的,可人终究是人,会贪嗔痴,会妒忌,会做梦,梦遥不可及的镜花水月,哀怨人似秋鸿有来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请原谅我吧,原谅我荒诞不经的念想……”
江淮僵硬的肌肉,在霍欣桐的哭声中缓过神:“阿霍,你看过苏潋写给你的信吗?一定还没看吧,虽然我不知道她写了什么,但我就是相信,如果你看了,这么令你我两人难堪的场面,本不该发生的。”
霍欣桐拊心泣血,碎碎念着:“江淮,就一刻……”
江淮坚定地摇了头,即使一秒,他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倾慕,都是对苏潋的背弃,对她的欺瞒,他爱苏潋,爱到神魂颠倒,自己都觉得玄而又玄,但他清楚苏潋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的从属。他和霍欣桐是有过很美的岁月,但从没把她当暗恋的女同学,没把她当妹妹,也没当姐姐,而是他尊重的,曾偷放在心里的追赶对象,就像赶路人头上那颗最亮的星星,以她为榜样,辩着去向,但从未想过把星星摘下,据为己有……
不想私有的人,怎么会有爱呢?
如果一个未婚姑娘,和一个已婚男人有了情感羁绊的苗头,错的一定是已婚者,无知地踩过界并对此抱有侥幸的人,是他才对。
“不要再为别人哭了,尤其是我这种心里只装着别的姑娘,以后别人无法给动力的时候,要多给自己鼓气,多保重吧,霍同学!”
江淮说完走了出去,没有游移,也没有再回头。
霍欣桐看着被打开的那条属于苏潋的丝巾,泪水模糊了眼睛。
成都东郊有座不知名的小土丘,光秃秃的,荒凉而贫瘠,三五十米一处低矮的小坟包,只有祭祖扫墓的日子,有人来访才带来些人气,平时人迹罕至,苏潋的外婆便是长眠于此。
爸爸身体还未每况愈下的那些年,每年的清明节,都会带苏潋来为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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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墓,他总说这儿是妈妈的故乡,有妈妈的根,站在土丘的最高处,能和天国的妈妈离得近一些。苏潋年少,无法忖度爸爸的丧妻之痛,只觉得阴风阵阵,羊肠小道崎岖难行,近几年爸爸身体抱恙,小土丘在苏潋心里蒙了层时间的灰,愈益可怖。
不是江淮转来陪着,她大概没那个胆量独来。
出差时期跨了个周末,他们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依着何布生是要加班的,但他的绯闻艳史,给苏潋带来了难以名状的恶感,她不肯去他的房间,即使他换了房也不肯,也不让他进她的房间,何布生另开一间空房间,她刚进入状态,看到何布生擦洗眼镜,又即刻坐立不安,工效一泻千里。
何布生勉为其难,给了她一下午的假,让她尽快调回来,不然后果自负。
出了这类幺蛾子,江淮签后了机票,就过来了,和苏潋一起为外婆烧了元宝,添了香,还向外婆许了愿。
苏潋许的是让外婆照顾妈妈:“外婆你别偷骂我哦,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要人照顾就好了,还要你照顾人,可她是你女儿呢,没享过什么福,就多疼疼她吧。”
江淮的简单明了:“外婆在天有灵,抓到偷快乐的贼,把快乐还给外孙女吧。”
苏潋的快乐短短回来了一下:“你不如让外婆把何布生带走。”
还是绕不过的何布生,剪不断理还乱的是非曲直。
心病还须心药医,江淮冒着被骂同流合污的险,试图找出症结:“不是我偏听偏信为老何脱罪,说人□□非同小可,除非有真凭实据,如果只是看到他和女人上床,为什么不能是恋爱了,或是一夜情?”
江淮上来就站何布生,让苏潋烦坏了:“恋爱个鬼,是女朋友的话,就不会被人看到,就悄悄跑了,一夜情?你当然可以这样为他洗白,毕竟我没办法看他的转账记录,有可能根本就看不到,还可以现金交易的。还说不是偏听偏信?你跟他就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就差一口咬定我诬陷他了。”
“恰恰相反,我没有罔顾事实地高看他,没把他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做出这种推断,是鉴于很多细节不合常理。”
“哪里不合常理?”
“是你说的他熬昏头,如果□□,会在战斗力那么弱的时候?都身不由己了,还能寻欢作乐?”
“呵,你很了解他嘛。”
“一般经验。”
“……”
“还有第二个原因,干事不关门,两个暴露狂?要说是想寻求点别的刺激,就不会因为你的出现中断了,具体什么关系,我不做判断,但是你在老何面前的自我矮化,才是整件事中最严重的,尤其还不自知。”
苏潋费解地问:“说什么呢?”
“你反应这么大,不是因为他嫖了,括弧,假设真有此事,如果你没把他看成四大皆空的圣人,就是把他放太高了,精神上的拔高,举个例子,孩子看到父母行房时会作何感想?大抵如此。”
尽管苏潋不愿承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事实胜于雄辩,否则怎么解释她对何布生的谈“娼”色变,事情不着边际,也不过一场□□,违法不犯罪,她怎么会有种天塌地陷的末世感?
也许早在当初,何布生对她的贬责,诃斥,都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底,以至于她每次面对都是孱弱不堪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根本不能平等对话。
江淮看不了苏潋迷醉般的无措:“我去找老何,让他给你个说法。”
“不用,其实……我有证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