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他有一个影卫》
1. 君要臣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摄政王兰玉竹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地说出这句话。
下人们诚惶诚恐,都为他愤愤不平。
“主子,您辅佐皇家这么多年,皇上凭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要您的性命呀!”
兰玉竹缓缓摇头,薄唇轻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本王走后,你们也速速离开,不要再回来了,陛下疑心重……龙虎威卫的兵符就还给陛下吧。”
闻此一言,众人又是一震,交出兵符,那摄政王真是一点保命的底牌都没有了,老管家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主子,您跟我们一起逃走吧,去别的国家都好啊。”
他始终摇头,兰家世代的忠臣之名不能毁在他手上。
大雁从屋顶飞过,在准备南迁了,兰玉竹撇开一切,一身轻松。
苦心孤诣十年,换来这个结果,他并不后悔,他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当今圣上幼时失孤,疑心重很正常,他不怨他,这是他的宿命。
一群哀哀哭泣的人里又冲出一个粉衣女子,倾国倾城之色,跪伏在他的轮椅上泣不成声,这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天驰国的长公主,二人是圣上亲口赐婚的,只是他残废之身,始终辜负了长公主的一片厚爱。
“玉竹,”长公主与他相识于微,虽然后来被皇上派来监视他也未曾有过加害之心,此时见他如此平静,心中犹如刀割,“陛下对你何其残忍啊!我去求他,求他放你——”
“不,长公主,”他打断她说,“君无戏言,何况,臣已经活得足够久了。”
“你才刚过而立!”
“足够了……”
王府震天的哭声直到夜里才稍有所止,兰玉竹累了,回房休息时严令兰家侍卫护着家眷连夜撤离都城,此生不再回来。
后半夜,哀哭声远去,他终于是孤家寡人,可以好好休息了。
可是夜太长了,他睡了又醒,腿伤折磨得他精神衰弱,就算皇帝不下旨,他也料定自己活不过三十五岁,这么死了也好,去往黄泉的路上毫无挂碍,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半梦半醒间,腿上传来熟悉的温和触感,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身前半跪着一个黑衣男人,低着头格外认真地替他敷药疗伤,同样的动作,他已经重复了数十年。
他温声喊:“影昭。”
这是他的影卫首领,皇帝并不知道,他暗中还练了一支影卫,来保护皇宫的安全,现在他要走了,影卫也是时候解散了,他半眯起眼,享受这片刻难得的宁静,而后慢吞吞地说:“让他们都走吧,从王府拿一笔安置费,回家乡去吧。”
影昭手下不停,闻言抿紧了唇,刀削般的下颌微微一收,沉声说:“主子,您忘了?我们都是您收养的孤儿,没有家。”
兰玉竹微微一愣,略显苦恼地皱起了眉:“那怎么办?不能把你们交给皇上。”
要是让皇帝知道了,一定会对这些苦命的孩子赶尽杀绝的。
敷好了药,影昭站到他身后替他按摩疼痛的额角,学了他主子的语速说:“主子您与溺鱼国国主交好,把他们送去那里吧,相信国主会好好待他们的。”
其实兰玉竹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可他还是担心:“要是他们不愿离开天驰怎么办?”毕竟这是他们生长的地方。
影昭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兰玉竹又快要睡着了才再度开口:“他们不愿离开的,只有您。”
兰玉竹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把他带到自己面前站着,后者顺势就跪了下来,自从兰玉竹残废了之后,他便再也没在他面前站起过。
影昭是唯一一个他手把手训练出来的,刚遇到他时,他还是个街边乞讨的小野狗,摸一下都要把自己咬出血,看着现在的影昭,他心中不无感慨:“昭儿,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十又三年了主子。”影昭快速地回答。
兰玉竹点了点头,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唯独信任面前这个一张白纸似的影卫,影昭虽手染鲜血无数,一颗心却格外的诚挚热烈,玲珑剔透,一眼望得到底。
他担心影卫们不愿离开,狠了狠心对影昭说:“昭儿,你带他们走吧。”
“……属下绝不苟且偷生。”
“听我说,你还年轻,等离开了这里,就好好安顿下来,溺鱼国主看在我的面子上,定不会亏待于你……我没有给你什么,连顿饭都要你省着吃,你却次次为我出生入死,置自身生死于不顾。我死后,唯一的愿景就是你娶妻生子的时候,能告诉我一声,好让我知道你过得很好。”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这个总是默默守护他的人,连接下赐死圣旨都没有任何波澜的内心,却因此变得脆弱不堪,他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哽咽道:“昭儿,我对不起你——”
“你也怪我愚忠,是也不是?”他轻轻抚上他乖顺的脑袋,心痛地问。
而影昭注定不会违逆他任何事、任何一句话:“主子,您只要随心所欲就好了,影昭永远在您身后。”
说完这句话,影昭跳窗而走,背影萧索,他要去完成主人交给他的任务,影昭,绝不会失败。
第二日午时,兰玉竹坐在院中晒太阳,天驰国的秋日难得的大晴天,百花正好,芬芳馥郁,不知怎的,他骨子里透出来深重的寒意,于是他拿了去年的狐裘来抱着,昏昏欲睡。
王府空无一人,连匹马也没有,体弱多病的摄政王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睡着了,皇帝率众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萧条的场面。
内侍见他失势,竟丝毫不顾尊卑有别,上前硬生生摇醒了他,兰玉竹头疼得要命,醒来只能在轮椅上给皇帝见了个礼。
元帝不过十八岁,稚嫩极了,一张小脸白里透红,被娇养得像个小姑娘,这是他看着长大的陛下啊,他最后一次以父亲般慈爱的眼神看向他,规劝他:“陛下,臣先祖起辅佐皇家六十载有余,历三代帝王,好直言谏,金龙大柱根根都有我兰家的鲜血,臣之将死,唯愿我帝王,慷慨于民,感念上天,明昭言,辩等列,习威仪,承先皇先祖之遗志,”
随行的大臣多不忍见此场面,摄政王是难得的忠良,可皇上被谗言蒙蔽,一意孤行要处死他,待他一死,天驰国的江山不知道还能稳定多久,邻国虎视眈眈日久,他们又能怎样规劝年轻的帝王。
而元帝虽成年,却因被娇养得太过,连这番话也听不进去,正是叛逆的年纪,他自认为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被训斥了,面上过不去,气轰轰的亲自下令叫弓箭手准备。
四面八方的房顶上冒出一个个手执长弓的战士,兰玉竹长叹一口气,安然地闭上了眼,既然陛下不喜欢听他说教,他便永不再说了。
他兰家先祖,本是外籍人,家国被灭,幸得天驰第一代国主相救,从那以后便效命于此,为天驰国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然兰家世代遭受猜忌,被赐死者不在少数,到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男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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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如今他一死,兰家也就彻底断了根,至此,他们与天驰,各不相欠。
禁卫统领不忍见此,欲做最后的努力替摄政王求情,元帝看也没看他,反手拔剑狠狠刺入了他的心脏,冷声道:“如有再为逆贼兰玉竹求情者,诛九族。”
全场噤若寒蝉,兰玉竹知自己必死无疑,只可惜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禁卫统领就这么草率地被杀了,皇帝如此任性妄为,不出三年,天驰国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他的心老了,不愿再劝,耳中听见一声干脆利落的“放箭”,身上却没有感到一点疼痛,他疑惑地睁开眼,眼前,是影昭吐血三升的苍白面孔。
他身后的箭,也被影昭悉数挡了,来不及打去他身前的箭,影昭只能以身做挡,他半跪在地上,两只手都按在兰玉竹的轮椅上,呈绝对保护的姿态。
“影、影——”兰玉竹呼吸一滞,抬起的手无处放下,他浑身都是箭!
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他无暇去管,双眸瞪得酸酸胀胀,心脏跳动完全失去了规律,那些寒光凛凛的箭头就像狠狠扎穿了他自己一样,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独独不想影昭死啊。
影昭想替他逝去眼角的泪,可手臂都被定在了轮椅上,动弹不得,他无力地说:“主子,属下无能,承诺会护您一辈子……属下已经找到了替您治腿的方法,可惜用不上了……”
嘴边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兰玉竹伸手去捧,手臂关节疼得厉害,怎么也使不上劲,越急越气,他断断续续地骂:“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替我挡箭,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死啊。
影昭看着他,万年不兴风雨的眼里竟然有了笑意。“能得主子如此器重,影昭这一生,无怨无悔,这是我最后一次违背您的命令了……咳咳,下辈子、下辈子……”
还没说完,他的头一歪,断了气,眼睛微阖,证明他确实了无遗憾了。
“影昭,”兰玉竹身心俱疲,手下温热的触感抵抗不了他一寸寸结冰的内心,“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啊。”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见兰玉竹流泪,一发不可收拾,却仅仅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影昭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由是他死,也没有归处,城外乱葬岗就是他唯一的去处。
兰玉竹闭了闭眼,把眼泪咽回了肚子里,他昂起头,看向元帝,一双眸子黑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元帝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掌握了生杀大权,不必再怕这个名存实亡的摄政王了,胸膛又重新挺了起来。
“陛下,”兰玉竹心如死灰,“老臣还有一个心愿。”
元帝微微拧眉,还是答应了,不然难堵悠悠众口。
“老臣死后,请把他和我葬在一起。”他看着了无声息的影昭说道。
虽然不理解兰玉竹的行为,但他都要死了,这种小小的要求不算什么。
他不再说话,捏着影昭的衣领,只愿来世仍能相逢,他一定要好好弥补这个孩子。
元帝亲手执剑,一剑刺死了兰玉竹,血溅五步,天雷地动,秋风凌厉地在王府平地而起,夹杂着遥远的哀哭声,正疲于奔命的王府家眷心有所感,全部停了下来,对着远处的都城拜了三拜,哭嚎道:“恭送摄政王。”
天驰十年,摄政王意图谋反篡国,被年轻的元帝亲手刺死,死后厚葬,陪葬人只是一个查不出身世的青年男人。
2. 唯鞠躬尽瘁
兰玉竹死了,浑浑噩噩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抓住了摊开手一看,只有一把细碎的光,鎏金溢彩。
前面的人若有所感,回过头,正是影昭,在看着他笑。
影昭把手递给他,轻轻地说:“主子,属下等您。”
黑暗带来的无名恐惧在看到影昭的时候一扫而空,兰玉竹直到现在才明白,他对于影昭的依赖有多强。
两人就像平常散步一样,一直一直往黑里行走,影昭推着他的轮椅,熟悉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耳边,要他别怕,他永远在他身后,不知不觉间,他竟睡着了。
好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了,兰玉竹再度睁眼,身边却不见了影昭,周围也不是完全的黑暗了,然而就算是无比熟悉的卧榻,他仍是心中一紧,影昭呢?
他急急地喊:“影昭。”
耳畔刮过一阵风,面前无声无息落下一个黑衣人,干净利落地跪下,着劲装,身量纤长,手脚匀称,腰只比女子细一点,影昭怎么缩水了?算了,只要他在就好了,兰玉竹心中大石落地,呼出一口气。
影昭疑惑地抬起头,询问道:“主子,何事?”
眼前之人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唇红齿白,容貌昳丽,脸型相当完美,剑眉英挺不显女气,眸光如墨般沉静,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老成稳重。
这是他的影昭,却不是他最后看见的影昭,准确来说,这是十年前的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看看自己,双手也不是自己熟悉的粗粝感,少有的两个茧都充满了蓬勃生气。
兰玉竹一时怔愣,手脚不受控制地在发抖,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你过来。”
影昭听话地膝行到他床边,低眉顺眼,兰玉竹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样,手下光滑如玉,十年后的这张脸饱经风霜,仍然英俊而潇洒,却免不了沧桑,甚至从眉骨到下巴处,横贯整张脸有一道深深的刀疤,是某一次为救他留下的。
一行清泪再度流了出来,影昭一急,还以为他怕自己的腿治不好了,忙安慰道:“主子,您别担心,属下一定会找到办法……”
兰玉竹摇摇头,如果通向轮回的路,要先把他与影昭全部的相处再重现一遍的话,未免太残忍了。
“主子,”影昭急了,看不得一向强大的主人遭受如此摧折,“您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兰玉竹苦笑着问:“什么办法?你我都已经死了。”
“主子,不要瞎想了,属下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总是这样,小小年纪,却坚强地要替他扛起一切,最后还是被他害死了……
影昭从来没见过他的主人这么毫无生气的模样,心急如焚,也不知怎么安慰,想到兰玉竹刚刚说到“死”,顾不得尊卑,抢过他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脸都挤得变形了。
“属下在,你也在,属下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主子,我们都还活着,你摸摸我,是热的。”
没怎么读过书的他只能这么胡乱絮叨着,期盼这能起哪怕一点点作用也好。
兰玉竹下意识跟着他的话走,果真发现了不对劲,按理说,他死了就不该有任何感觉才对,可为何他不仅感受到了影昭炙热的体温,还感受到了自己腿上钻心的疼。
“昭儿,”他脑子一热,急忙问,“你多大了?”
影昭回道:“十七。”
他又试探地问:“先皇他——”
影昭眼神一凛,四下没有任何陌生气息,他才轻声回答说:“当今圣下病重,但还没死。”
兰玉竹顾不得大不敬了,他现在只想弄明白一件事:“太子殿下八岁了?”
虽然主子问的问题都很奇怪,影昭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全部。
现在是天辰三十六年,当今陛下身染怪疾,命不久矣,然而膝下仅有一子,听说已经拟好遗诏了。
“太子叫司马云霆?”
“是。”
兰玉竹放下手,又不敢置信,重新抬起死死抓住了影昭的右手,眉间愁思甚重。
他回到了十年前?
影昭把今日发生的事都给他说了一轮,与他印象当中如出一辙。
昨天早晨,他奉命回都,刚到城外,却遭到了伏击,来者气势汹汹,高手多如牛毛,而恰好兰玉竹又把影卫派了出去,一时回不来,影昭以命相搏,好在终于挨到了皇都援兵。
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兰玉竹的双腿被废,幕后之人好似与他有过灭族之恨一般,所用之毒闻所未闻,原来的十年间,他疲于奔波在庙堂之间,再回过头看自己的腿,早已深入骨髓,药石无医了。
回忆到他被偷袭受伤的情形,影昭眼中冷光乍现,他一定要让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兰玉竹的头脑,失而复得的昭儿就在他身边,他一把拉起影昭,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久久不愿放开。
影昭倏然瞪大了眼睛,不敢惊动他,就笔直地跪在床前,浑身僵硬,他从未与人过分亲密。
兰玉竹抱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缓了过来,摸了摸影昭的头,喜极而泣:“太好了。”
想到影昭不久前才经历一场厮杀,他担心地想撩开他的外衣探一探,手都伸到了里衣上,才清醒过来,猛然收回了手,尴尬地改为口头询问:“昭儿,你可有受伤?严重否?”
“……小伤,不严重。”影昭不明所以,迷茫地望着他,不知作何反应,甚而有些尴尬。
刚好有人在敲门,缓解了莫名的气氛,门响三声后,有人在外面问:“王爷,您醒了吗?”
是王府的管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王爷房里还没传出动静,他心中忧虑,想来看看王爷怎么样了。
兰玉竹和影昭对视一眼,后者轻巧一跃,重新隐在了房梁之上。
他躺回床上,沉声说:“进。”
管家放下心,领着一干人等走了进来,有几人还是从宫中来的,想必是在外等急了,鼻尖额头上全是汗水。
其中一个太监扮相的人急匆匆地说:“梁王,圣上宣您即刻进宫。”
因为急切,连基本的礼仪都给忘了,莫管家正待训斥他一番,他的主子却先发了话:“知道了,本王随后就来,劳烦公公先行回宫,代为通禀。”
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几位公公动作同步擦了擦汗,马不停蹄赶回宫复命去了。
兰玉竹在下人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管家看着他无力的双腿直抹泪,自责没有保护好他。
“莫罗,本王无事,”他浅浅勾唇,吩咐道,“给本王安排马车进宫面圣吧。”
“是。”
马车在青石板道路上颠簸前行,兰玉竹的腿疼得厉害,只是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时时刻刻的疼痛,完全能够不动声色地隐藏起来。
当朝陛下的寝宫里,宫人端着东西进进出出,老远就闻得到苦涩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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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兰玉竹在赶制的轮椅上端坐着被推进殿内,等候皇上传召。
少顷,传话的宫人回来了,毕恭毕敬地请他进入内殿。
兰玉竹自行转动轮子,移到了内殿当中,皇上半躺在龙床上,气息虚弱,皇后侧坐在床沿上,表情哀恸,太医眉头紧锁,连连摇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如果他真的回到了十年前,那么一刻钟后,皇上就会完全咽气。
他无法下跪,在轮椅上躬身喊道:“陛下,微臣兰玉竹叩见陛下。”
皇后用手帕擦擦眼泪,强颜欢笑,扶起皇上说:“陛下、陛下,您看,是梁王来了。”
奄奄一息的皇帝艰难地偏过头,发出“啊啊”两声,皇后朝兰玉竹招招手:“过来,陛下叫你。”
兰玉竹依命上前,内心再无波澜,等一会儿,皇帝就会让他临危受命,辅佐天子,为天驰王朝保驾护航。
老皇帝已经说不出话了,遗诏早就拟好了,他的心腹太监站在床头,捧着一卷明黄圣旨,鼻孔朝外,尖声喊:“梁王接旨。”
兰玉竹俯首称臣,万千目光都汇聚在他的头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三十又六年余,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万民教化,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徳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皇太子司马云霆,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太子云霆,……念太子年幼,特擢梁王兰玉竹为摄政王,暂代大业,诸辈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兰玉竹抬高双臂,接住公公递来的圣旨:“臣——接旨。”
他将头抬起,直直地看向龙床上倔强不肯闭眼的皇帝,又朗声道:“承君器重,无以为报,唯鞠躬尽瘁,以谢君恩。”
声音落地,皇帝也咽了气。
“皇上——驾崩了——”
丧钟长鸣,响彻鹰伏都城,兰玉竹回府的路上,白绫飘遍,他坐在马车上,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有行人从翻飞的车帘间看见了他冷淡的侧脸,霎时惊为天人,惊叹城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个绝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行驶中的马车毫无征兆地一个急刹,沉思中的兰玉竹险些摔出去,他记起来了,接下来,他就会遇到当街拦车的长公主,上一次,他起先并不知她的身份,见她可怜,顺手就把她带回了王府。
也是后来他才调查出来,这一切其实都是先皇的最后一步棋。
哭闹声唤回了他的思绪,他在马车里问:“谁在外面?”
车夫扭头回道:“回大人,是个女子。”
“所为何事?”
“大人稍等。”
哭声断断续续,到后来停了,车夫也回来禀告他:“大人,此女子自称双亲皆亡,正沿街乞讨。”
“……回府。”
“是。”
他不愿重复上一世的路,对于天驰国已经没有了念想,当下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见到影昭,相聚太短,朝夕他也要争一争。
至于长公主,先皇已崩逝,她的任务完不完得成,也没有惩罚,他希望长公主能为自己活一世,不愿意让残废之身的自己无辜耽误别人。
然而他想离开哪有那么容易,长公主分明就是冲他而来,车夫几次调转马车,都没能摆脱她,后面不耐烦了,直想动粗。
发觉车夫的意动,兰玉竹心中轻叹,嘴上无奈妥协道:“不可无礼。让她——”
3. 灯半昏时
他才方出口,车夫突然发出“哎呀”一声,他拉车帘的动作一顿,疑惑地问:“怎么了?”
车夫忙回道:“大人,那女子被人打昏劫走了。”
兰玉竹一愣:“什么人?”
“一个浑身黑的男人,没看见脸。”
长公主被劫?他印象中并没有这一回事。
“回府后,派人打听看看那女子被带去哪儿了。”他放下手,向外低声吩咐。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放着长公主不管,这里是鹰伏城内,谁人敢当街行凶?
太阳刚出来就进了宫,回到王府已经过了未时了,下人们都已用过午饭,尊他的令在对整个王府进行洒扫,将腐化之物搬出,繁冗的物件一律丢弃,直到他回来,这里仍是人来人往。
“王爷。”
他一路过来,听多了恭敬的喊声,心中平静安详,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王爷该多好。
“王爷,小的去给您准备饭食。”管家接过轮椅推手,把他推回了房间。
他摆了摆手:“不用了,本王不饿,你下去吧。”
莫管家稍作犹豫,劝说道:“您都两天没吃东西了,王爷,小的让厨房给您做碗粥吧?”
他还是摇头,叫他下去。“下去吧。对了,如果有人来找我,一律不见。”
边夷之地回来的梁王被封为摄政王的消息不胫而走,他刚进府,梁王府的门槛就险些叫人踏破,莫管家本想就此事报告于他,想到他疲累的面容,还是决定将其暂时搁置,拒不见客,不见,皇帝来了都不见。
兰玉竹自己扶着轮椅滑到内室,没滑出多远,手上忽然一轻,他转头一看,影昭出现在了他背后。
“昭儿。”他发自内心地舒缓一笑,“帮我按按腿吧。”
影昭蹲了下来,将手覆在他的膝盖之上,缓缓输入内力,助他调理筋脉,但是他也害怕奇怪的毒素乱窜,因此不敢多停留,他停下来之后,兰玉竹也没有说话,两人都低着头,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影昭才憋出几个字:“主子,你别害怕。”
兰玉竹哑然,微微抬眉盯着他,无声地询问。
“自从你受了伤,郁郁寡欢许久了,”影昭不自觉地手中发力,眉毛挤作一团,“您太累了,属下心疼您,想为你分忧。”
经他一提醒,兰玉竹才记起那仿佛隔了一辈子的记忆,回都城面圣之前,他过的确是闲散王爷的日子,忙时在田里帮农家收割麦田,闲时领着几个随从上山打猎,疏狂自在,常作高歌:“吾死可矣!”
他的父亲,官至太丞,为国殚精竭虑,六十岁就落下了终身残疾,整日与汤药为伴,闭门不出,然而就算是这样,也逃不开先皇对他的猜忌,在他十岁那年,全家被贬梁洲地带,梁王的封号就是他父亲传给他的。
父亲在去往贬地的路上不治身亡,他的母亲哭瞎了一双眼睛,发誓再也不回都城,三五年之后就入了佛门,削发为尼,承诺等她的孩儿找到心仪之人,她就下山回家。
只可惜两辈子了,他还是没再见他母亲一面。
他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不期然撞进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眼前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他稍感安慰,至少,他还有一个影昭。
“我没事,”他浅笑着摇摇头,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只是想母亲了。”
影昭却把他的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上,听他这么说,想到了从前,他替主子去见过老夫人,那是个很平静的妇人,风韵犹存,在一众僧人中也是出挑的。
当时。她下山的条件是什么呢?
好像是,让主子成家?
正思索间,他蓦然听见几声很明显的咕噜,抬眼一瞧,主子淡然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他了然:“属下给您弄点吃的去。”说罢,他立刻飞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也就是他消失的一瞬间,房门再次被敲响,兰玉竹嘴角的弧度还没落下,把玩着一截红黑色的飘带,允人进房,莫罗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心中一轻,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带来了一个市井小民,回禀兰玉竹说:“王爷,这人声称知道您打听的那女子的下落,小的就把他带来了。”
兰玉竹颔首,挥退了莫罗,让那个短腿黑脸汉子走到自己面前来:“你说你知道那女子被人带去了哪里?”
这汉子在知道自己要被带来王府后就吓得腿肚子直抖,这会儿直面兰玉竹,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一个“王”在舌尖转了半天都没走出来,露出的脚趾紧张地抓着地板。
兰玉竹也不急,端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好半天,才听见一点蚊音:“王爷……”
他放下了书,挑起一个亲切的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家住哪里?不要害怕,慢慢说。”
汉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迅速地瞟了他一眼,果真一个字一个字开始说了:“小…小人…叫、牛、牛大壮!……”
兰玉竹又捧起了书,敷衍地冲他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家住…七、七里巷,上有八旬老母,下有未足月的女儿,”这句倒是挺顺畅,应该没少说,“原籍霖乡,来此地谋生、”
不是个结巴就好。兰玉竹最后放下书,留了一页书角,状似随意地说:“把你和本王的管家说的,都再说一遍吧。”
牛大壮深吸一口气:“小人今天未时左右上街买白面在巷口看见了王爷您的马车后来又看见一黑衣人带走了您车前的女子,小人好奇之下就跟了过去——那人把女子扔到天心酒馆后面就跑了。”
一句话没带停顿地说完,牛大壮的脸也憋红了,鼓着腮帮子盯着兰玉竹,看他还有什么问法没,兰玉竹失笑:“吐气。”
牛大壮跟着他的命令吐出一口气,呼吸都顺畅了,顿时感激地看向他:“谢王爷。”
“啊,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他把轮椅转了一圈,背对牛大壮,表示送客。
好在这人也看得懂他的这点眼色,立马退了出去,莫管家在外等着,塞了几枚铜钱,把他送出了府,不是他不想多给,本来他们梁王府就很穷,能省一点是一点。
回来后,他锲而不舍地在房外问:“王爷,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没事,”房里传来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够了……本王不饿,你走吧。”
什么够了?莫罗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听着像是他家王爷正在吃东西呢?
事实还真是如此,在他送走牛大壮的同时,影昭回来了,还带回了满怀的瓜果点心。
兰玉竹最喜南国的李子,府中恰好没有,影昭特地去街上买了回来,这才误了些时辰,点心是从梁洲回来的大厨亲手做的,西瓜酪、条头糕,竟还有一碗冒着冷气的冰酥酪。
据兰玉竹所知,府里的厨子们并不擅长这种小吃,平日里也不会做来备着。
他一边吃,一边揶揄影昭:“本王记得,府中并无此物,难不成是昭儿亲手给我做的?”
影昭摆放碗碟的动作一顿,老实回答说:“是属下去街上买的。”
兰玉竹心情大好,他发现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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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看见影昭,他就心情好,看不见,他就是个厌世的穷苦王爷,他接着打趣说:“这样?那我不吃了。”
说着,他果真放下了心头之好,愁苦地撇了眉头。
影昭手足无措,看着桌上可怜巴巴的食物,帮它们问:“是不好吃吗?”他主子的口味也没有很刁,那就只能是鹰伏都城的东真不如梁洲了。
短短一会儿,他已经在想回梁洲带个会做冰酥酪的小贩来的可能性了,就放在府里,以后主子馋了,随时都能吃。
只是兰玉竹夸张地叹了口气,下巴支在拳头上,幽幽地对他说:“不是昭儿做的,我不想吃。”
影昭终于听明白了,主子是在拿他取笑,不过只要主子开心,他做什么都行。
“好,”影昭视死如归般点了点头,“属下回去之后就学。”鹰伏都城危机四伏,他不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离开主子太久,所以这有关做饭的战斗,还可以再拖一拖。
早知他会如此回答,兰玉竹也不逗他了,埋头安静吃起了东西,吃了几口,见影昭还笔直地跪着,便要他起来坐下:“坐下,陪我一块儿吃。”
影昭不肯答应,小脸板着,偏要装个成熟的大人。
兰玉竹佯怒道:“连本王的命令也不听了?”
“不……”影昭惶恐。
“坐下,吃。”
向来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影卫首领再次吃了瘪,瘪着嘴整吞了几块栗子糕,嘴角沾了糕粉,自己却毫无所觉,乖乖听话拿起了下一块糕点。
日落西山,月初东山,转眼屋里就黑了下来,影昭一手提着条头糕,一手用内力点燃了房内的烛台,昏黄灯火摇曳,他吸一口气,张开嘴准备接住手上的条头糕。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这才乖。等一下,”兰玉竹伸手按下他的动作,另一只手凑到他嘴角,语气颇为粘腻地说,“这里沾上了都不知道。”
两人之前的关系也十分要好,好到可以用情同父子来形容,兰玉竹救了濒死的影昭,以兄长自居,可两人悬殊的身份地位决定了影昭不可能这么随性地认为。
何况影昭出身复杂,对于兰玉竹这样的救命恩人,他几乎是当成了父辈来尊敬。
由是兰玉竹这个意味不明的动作同时震惊了两个人,影昭吓得肚子里落下去的栗子糕又冲了起来,堵到了他的喉咙口,他被呛得鼻子里都有了糕粉,眼睛咳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兰玉竹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倒水:“慢点喝,你——诶?”他看见一整个栗子糕完好的被吐出来时,愣了一小会儿。
趁此机会,影昭迫于生命威胁,一把夺过了茶壶,壶嘴对着脸,几乎是往脸上浇水。好半天,鼻子嘴巴里的糕粉才被清理掉,他终于活了过来,眼睛红得像是刚杀了几个人。
“昭儿。”兰玉竹沉声唤他。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过头:“属下在。”
“你不喜甜食?”
看了看被自己搞得一片狼藉的桌面,影昭低下了头:“是。对不起主子……”
兰玉竹有些愠怒,既然不喜,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难道说每一次自己叫他同桌吃饭,他都是这样囫囵吞枣,伤害自己身体的?
“为何不告诉我?”
见他真有生气的预兆,影昭一个转身又跪下了:“属下该死。”
“起来,”兰玉竹眉头皱起,不虞道,“我在问你话。”
影昭听话站了起来,撩他一眼又缓缓蹲下了,蹲在他旁边回道:“属下想让主子开心。”
4. 造命者天
兰玉竹不怒反笑:“你看我现在开心吗?”
影昭瞟了他一眼,默默摇头,心中还在可惜,若是没被主子发现就好了,他还能和主子同桌吃几回东西,而且,他很少见主子发这么大的火,要是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主子,别生气,”他膝行绕过桌凳,跪到兰玉竹脚边,试探地伸出一只手,“属下帮您捏腿。”
兰玉竹心中有气,却不能对影昭撒出来,干脆撇过了头不看他,妄图让他自己想明白错在了何处。
影昭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心底知道兰玉竹不会不要他,才能够死赖在这儿不走,就是不去想他家主子为何突然生气,除非兰玉竹明确让他动脑子,否则他就只是一件会杀人的工具。
一人一仆相对无言好一会儿,兰玉竹烦闷地轻叩着桌面,房门又被敲响,他稍稍皱眉:“谁?”
莫罗吓了一跳,他家王爷怎么一会儿不见,生了这么大的气?不过该汇报的还是要说,他硬着头皮喊:“是小的,莫罗。”
“进来吧。”
影昭习惯性地要藏起来,兰玉竹却先手摁住了他,低声训呵:“起来站着,不许动。”
到底是起来站着,还是不许动?影昭摸不着头脑,又半蹲在了他身边,显得可怜兮兮的。
莫罗开门一看到王爷身边蹲了个奇怪的陌生男子,顿时绷紧了精神:“你是谁?放了王爷。”
说着,他便要扭头喊家丁,兰玉竹及时制止了他:“莫罗,不要一惊一乍的,这是本王的影卫首领。”同时一把薅起了影昭,要他好生站直了,后者眨了下眼睛,乖乖地站到了他身后。
“影卫首领?!”莫罗又吃一惊,“他?”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虽然有点高吧,和他家王爷都差不多高了。
外人不知道兰玉竹养了一群影卫,可他却知道,还见过影殿的几位堂主。可从未见过神秘的影卫首领,影昭表现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叱咤风云的影卫之王,他不得不怀疑。
“王爷,你别被他骗了!”
他一紧张,却忘了一件事,影卫是兰玉竹亲手培养起来的,怎么可能连最重要的首领都不认识?兰玉竹轻飘飘地看了莫罗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上一世,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认识影昭,最后也不知道元帝有没有遂他的意,把影昭和他葬在一起,这一次,他从开始就谋划着了,要给影昭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也不至于好像他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莫罗被他一看,霎时冷静了下来,忽略心中冒出的王爷骂他是“蠢蛋”的想法,毕恭毕敬地垂下了头:“小的失礼,见过首领大人。”
王爷最信任的就是这位首领,听闻影殿都不归王爷管,而是全权交给了这小孩,莫管家始终明白一个道理,早识时务,早为俊杰。
首领大人无动于衷,躬身躬得他的老腰都要断了,王爷也不发话,莫罗脑内急速回想着这几日自己有没有做错事。
直到兰玉竹给表面严肃实则在发呆的影昭使了个眼色,后者才后知后觉般地说:“哦,没事。”
兰玉竹无奈地笑笑,房中三个人,两人心中都填满了疑惑,影昭估计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兰玉竹让他出现于人前的真正目的。
莫罗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好的秋天落得一个汗流浃背,汗没来得及擦完,蓦然间,他听见王爷问:“找本王何事?”
事情有点繁杂,他一时不知从哪说起,最后挑了个轻重缓急道:“禀王爷,宫中来了几波人,先皇崩逝,他们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安排?太子的登基仪式如何举行?还有,今日王爷派人找的那名女子是否带回王府?”
他还没说的是,梁王府的牌匾都快被摘了,太后懿旨,要求兰玉竹直入中宫,辅弼太子殿下。
女子?影昭悄悄地奇怪地看了兰玉竹一眼,主子何时遇见了个女子?他怎么不知道?难道他先前所说的思念老夫人了,意思是想随便找个女子成婚?好骗老夫人下山吗?
不能这么糟践自身啊,主子。他心中焦急,却碍于莫罗在,暂时还不能发作,哪里知道他火热的眼神都要把兰玉竹后背瞪出个洞了。
兰玉竹支着额头沉思,无法忽略背后的人,索性长叹一声:“影昭,闭眼。”
“是。”影昭当然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
长公主是冲着他来的,偏生又是个极其倔强的女子,他此番拒绝她接近,不过是缓兵之计,无论如何,这一次,为了长公主的幸福,他不能一再妥协了。
“带回来吧,明日收拾好了带来见我。”
莫罗眼睛一亮,难道王爷终于有了那种心思?
“是。”他满脸兴奋地退下了,倒搞得兰玉竹莫名其妙。
等到房里又只剩他二人的时候,影昭欲言又止,自知凭他的身份是不能质疑主子的决定的。
“昭儿……影昭?”
他条件反射般跪下了:“属下在。”
“可以睁眼了,睁开。”兰玉竹伸手扶他,忍不住叹气:“怎么又跪下了?你刚刚在想什么?”
影昭依言睁眼,背脊绷得笔直,任由双手被攥住,抿了抿唇,还是大胆提问:“主子,属下斗胆,您是想成婚了吗?”
兰玉竹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影昭回道:“属下第一次见主子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
“是吗?”兰玉竹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他不打算让影昭误会,“我没有成婚的打算,已是残废之身,怎好耽误别人青春。”
“主子,别这么想,”影昭摇摇头,“属下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配不上您.”
兰玉竹忍俊不禁,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影昭是个嘴甜的,平白错过了好多。“那你说,我是不是不可成婚了?”
影昭本意当然不是如此,却被他问得一愣一愣:“不是,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你说说,谁配得上我?”
影昭不经意对上兰玉竹深邃的眼神,险些掉进那一汪深潭,他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嗫嚅道:“属下不知。”
影卫首领有点胆小,兰玉竹笑笑,不再逗他,放他简单收拾了下桌子,后者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吐出一口气浊气,耳根热轰轰的,主子的眼睛真好看啊。
夜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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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竹有些昏昏欲睡,手肘支着轮椅扶手时不时点点下巴,影昭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走过来叫醒他:“主子,属下扶您去榻上睡吧。”
他撩开一点眼皮,微微颔首,影昭将他推到了床边,略显笨拙地剥下他的衣裳,剩下的,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呆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岂料他还没打算清楚,兰玉竹倒是娴熟地张开了双臂。
他残疾后的十年间,夜间从不要人服侍,上榻也是全凭自己,但后来拧不过影昭,这人固执地要接手他的全部生活,连上/床都是亲力亲为,由是这会儿浑浑噩噩间,习惯使然,兰玉竹也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骇人举动。
影昭僵在原地,蓦地心一横,在兰玉竹放下手之前,绕过他的腋下,将人一把抱上了床就想跑,生怕兰玉竹清醒了收拾他一顿。
他的主子自立要强惯了,肯定不会同意他这么干。
然而兰玉竹只是不舒服地动了动腿,眉头拢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就准备睡觉了。
影昭将走未走,看见了他的腿,仍留在被子外面,受了凉也毫无察觉,他腿上的毒素已经扩散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他半跪着,按上兰玉竹的腿,后者被钝痛惊醒,看见是他后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很疼吧,主子。”
兰玉竹甩了甩脑袋,坐了起来,反过来安慰他说:“不疼。”也确实不疼了,他疼了十多年,只要不刻意感受,甚至可以忽略自己还有腿这个事。
影昭不相信,心中一下子盛满了恐惧,他没法想象,他那意气风发的主子,如若失去了双腿,一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那是个怎么样的场景。
他暗下誓言,一定要寻遍天下,替主子治好腿,不然就让他万箭穿心而死。
“真不疼,”兰玉竹摸摸他的头,神色自若地说,“都没知觉了。”
影昭为这一句话忽然抬头,牙关紧咬,涨红了眼:“对不起,主子,属下……”
自知失言,兰玉竹忙补救道:“昭儿,你可知春秋师旷、孙膑、司马迁等人?”
影昭摇头,他潜心武学,对学问之事并不上心。
兰玉竹轻轻地笑:“师旷眼盲,却练就了瞑盲中十指连弹分毫不差的演奏本领,孙膑失去双腿,换来的却是军事才能当世睥睨,司马迁受宫刑,留下的是一部浩瀚史诗。昭儿啊——人并不是完美的,身体有残缺,谁又能说在别的地方就找补不回来了呢?谁人又敢看轻这些大家呢?人生在世,‘造命者天,立命者我’。我命中有此一劫,逃不掉,不如好好利用。”
他说的话,影昭不是很能明白:“利用?”
夜深人静,他问影昭:“有否?”
影昭得令,逡巡一番,回来摇了摇头,不怪兰玉竹过分谨慎,他在梁洲是王,在鹰伏都城却是笼中困兽,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不在少数。
“昭儿,你可知城外伏击我们的是何人?”他闭了闭眼,提了一口气起来。
影昭仍是摇头,说来也奇怪,凭他影殿的侦查实力,两天了,竟还查不出凶手。
“……是陛下。”
5. 胜败兵家事不期
兰玉竹后来知道了是先皇下的毒手,这还要归功于长公主,若不是她的善意提醒,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查到先皇头上。
“陛下?!”影昭总算明白为什么主子刚刚要他看看有没有墙角了。
可是为什么呢?先皇把主子从极北之地召回,就是为了加害他吗?凭什么,影昭越想越替兰玉竹不值,有这样的君主,他们还留在这个吃人的都城里做什么?
为这事,兰玉竹并不怎么动怒,话语间都透出这仿佛不过是一种稀松平常之状:“自古为帝者,杯弓蛇影是常态,言听计信才为反常,昭儿,你可知先皇传我回都的目的?”
“是。辅弼太子,稳天驰王朝。”
“不错,先皇知我兰家辅政能力卓越,同时也担心我对父王的死怀恨在心,怕他驾崩后我会霍乱朝纲,为了压制我,才上演了城外伏击的那一场戏。”
影昭替他不值,气愤难平:“主子既知如此,为何还要回来?”只要不回来,他也不会成为一个残废!
“君命难违。”兰玉竹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何况,我哪里能预知呢?事已至此,不必抱怨,这是我兰家一脉必经之路。”
祖父死于帝王手,父亲如此,他也如此。
不幸中的万幸,感念上天,让他重来一回,即便可能无法改写命运,他还是想和上一世活得不同。
然而影昭却无法平静:“主子!我们走吧,影昭带你离开这儿。”
“你想带我去哪?”兰玉竹来了兴致。
“……溺鱼国、沉珂国,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去燕国。”
兰玉竹好笑地看着他:“昭儿,谁会怜幸一个敌国的王爷呢?如今正值战乱,其他国家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会保护一个可能是间谍的人呢?”
影昭低下了头,感到无力:“属下愚钝……”
“昭儿,坐我旁边。”兰玉竹拍了拍身侧的床铺,看样子是想秉烛长谈了。
影昭坐了过去,仍是闷闷不乐,兰玉竹捏了捏他的脸,清俊的少年想要叹气,被捏回了肚子里,而后埋怨似的瞥了他一眼,又盯着他的腿沉默不语了。
“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他轻轻搭上影昭脆弱的后脖颈,像捏小猫那样无意识地揉捏着,“我们都活着,未来还有希望,你不是说,会想尽办法替我治腿吗?”
他依稀记得,上一世死之前,影昭说他已经找到了解决之法,只是他没来得及说完就死了,他现在也不知道具体去哪里找,先皇既然对他下了如此毒手,就肯定不会给他准备解药,因为他上一世搜遍了皇宫,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影昭点了点头,顺便缩了缩脖子,见状,兰玉竹收了手,与他承诺:“我答应你,十年内,一定为我兰家报血海深仇。只不过,这期间,需要你陪我一起慢慢熬过去了。”
与天驰的恩情,他在上一世用性命还清了,两不相欠,为兰家,为影昭,他也要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闻言,影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倏然抬头震惊地盯着他,主子换了芯了?
兰家对天驰国有多忠心?忠心到即便全族被皇帝所害,患有不治之症,男丁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多活不过三十岁,阖府上下却没有一点怨恨之心,先皇一言,仍可召回流放在外的兰玉竹,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三代人都是愚忠的典型,兰玉竹远在梁洲时就经常接到都城中送来的加急快报,先皇病逝前几年,一半的奏折都是兰玉竹经手的,非是朝中无人,而是先皇一定要拿些莫须有的东西来捆绑兰家,恩威并施,让兰家为天驰国世代为奴。
一边是流放,一边又好像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上辈子,兰玉竹被吊得快要窒息了。
所以影昭才会惊讶,一向柔和的主子竟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果然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吗?
兰玉竹好笑地帮他合上下巴:“现在可以安心了吧?那你背地里说我软弱可欺吗?”
影昭的下巴又掉下来了:“属下不敢!”
“别操心了,影卫大人,”兰玉竹不再拿他取笑,往床内挪了半个身位,对他说,“上来,睡觉了。”
影昭哪敢,头摇成了拨浪鼓,他平日里再怎么随性,心里都是有杆称的,这种大不敬的事,他是万万不敢做的,不等兰玉竹再发话,他立马逃了个无影无踪,躲起来消化他今晚的惊天发言了。
兰玉竹无奈一笑,自行躺下休息,刚刚也只是随口一说,要是影昭真爬上来了,现在不知所措的就该是他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室内,兰玉竹缓缓睁眼,恍若隔世,他又梦到了漫天箭雨,影昭在他面前死去。
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喉咙干渴。
莫管家在外等了没多时,听到房里的动静,立马敲响了房门:“王爷,您醒了吗?”
“嗯,进来吧。”
梳洗完毕,兰玉竹坐到桌边饮茶,莫管家揣着手在一旁问:“王爷,那名女子就在门外,您现在见吗?”
“让她进来。”他情绪不怎么高,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长公主被带了进来,做的村妇打扮,不施粉黛也难掩倾城之色,这样的容貌,若是没有靠山,在这个世上很难活下去,幸也不幸,她是天驰的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姐。
兰玉竹让她独自在外边坐了一会儿,自己喝光了一壶茶才滑着轮椅出来。
察觉到审视的目光,长公主司马有仪抖了抖,故作镇静地站起来作揖:“王爷。”
“你知道我是谁。”兰玉竹肯定地说,他指的是自己摄政王这个身份。
她虽不安,背后生寒,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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矜持地点了下头。
“你叫马文秀?为什么当街拦轿?”
“嗯。小女子……有冤。”
兰玉竹冷冷地看着她说:“天子脚下,有冤为何不状告到大理寺,倒寻到本王这儿来了?来人,把她送去大理寺、”
司马有仪明明记得兰玉竹是个极其温和的男人,为什么现在见到的却是一个咄咄逼人的摄政王?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下跪,只是惶恐地弯着腰,恳求道:“王爷,别赶我走,请听小女子将实情道来。”
兰玉竹向后一仰,不置可否,他上辈子已经听过她精心编造的故事了。
“你本籍淮扬,逃难至此,父母在途中死去,亲弟不知下落,你流落街头寻找弟弟,却被歹人所劫,卖去烟柳之地,你费尽心力逃了出来,又卷入了一桩与你无关的杀人命案,官府四处捉拿你,你无奈之下,只得当街拦轿,向本王求助。”
“你——”司马有仪怎么也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酝酿了半个多月的说辞,整个人被吓得一时说不出话。
“本王猜测,你一定在想,我怎么知道,是吧?”
兰玉竹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司马有仪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自己像是脱光了站在他面前,这人,怎么会这么恐怖?!
他冲她招招手:“附耳过来。”
她定了定神,稳住颤抖的脊背,把玉耳凑到了他嘴边,兰玉竹右手抬起,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边,只是一听到他的话,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
“本王怎么都知道,对吗?”兰玉竹不做解释,滑着轮椅走了,临走前还留下一句,“本王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你走吧。”
司马有仪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一下子跌坐在地,久久无法释怀,一时没有了主张。
莫管家进来劝她离开,兰玉竹有令在先,不许对她无礼,现在却把人吓成这样,他家王爷到底在想什么啊?追人也不是这么个追法的。
“姑娘,你走吧。”他想把她扶起来,司马有仪却不愿就这么离开,避开了他的触碰。
“我不走,”她捂着嘴哭,“王爷还没替小女子做主,我不能走。”
“你不走怎么能行呢?起来吧姑娘。”莫罗也不忍心见她垂泪,可无法,这是王爷的命令。
司马有仪可怜地拉住了他的衣角祈求道:“烦请大人帮小女子给王爷求求情吧,我真的无处可走了。”
“这……”莫罗犹豫了下,仍是摇头,“恐怕不行。”
最后,尊贵的长公主是被两个家丁架着出去的,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待遇的她,回去哭了一晚上。
她在哀求莫罗时,兰玉竹就在后面看着,眉头舒展困难,他也不想看故人如此低声下气,可长痛不如短痛,希望她能知难而退吧。
6. 欲加之罪
莫罗强行送走了长公主,转过头想起压在头顶的太后懿旨,叫苦不迭。
“王爷……”
像是知道他还有事,兰玉竹在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说:“进来。”
莫罗走进来,苦兮兮地说:“王爷,太后懿旨,要我们搬进宫中。”
太后久居深宫,不谙朝政,兰玉竹虽说一跃而起成了摄政王,那也不能毫无戒备之心,太后本是好意,让兰玉竹搬进宫内。一来能够亲手教导太子殿下,二来也方便处理朝中之事。
司马姓下的皇宫是个只进不出的阎罗殿,而兰玉竹肯定是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先不用管,昨天劫走司马——马文秀的人查到没有?”
莫罗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查是查到了,只是线索断在了咱们府内。”
“谁?”
莫罗摇头:“这个人藏得很深,我们暂时还没查出结果。”
府中什么时候混进了这样的人?上一世并没有这个岔子,所以兰玉竹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劫持长公主的目的又是什么。
看来,他想改写兰家的命运,不能只依靠上一世的经验了。
他挥退了莫罗,想叫影昭,出来的却是影七。
“你们首领呢?”他罕见地表现出一些不悦。
影七面无表情地回答:“不知。”
首领的去向,从来不是他们该过问的。
兰玉竹昨天都没有吃到多少糕点,影昭今日一早就和影七换了班,自己则跑到街上搜罗主子爱吃的东西,回来时收获颇丰,竟没发现屋内气压极低,影七跪在兰玉竹跟前,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小七?”影昭抱着一大摞东西,迷茫地问,“主子,你们在谈事情吗?那属下先出去。”
说着,他把小吃都堆在了桌上。就要往外走。
“站住。”兰玉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火,总之就是不高兴,“你去哪儿了?”
影昭看了一眼影七,也跪下了:“属下上街置办吃食了。”
兰玉竹冷笑:“就为了这些?把本王一个人留在这儿?”
以前,影昭也经常出任务,十天半月不回来都是常有的事,为何兰玉竹偏偏这次生气了呢?秉着主子生气都怪我的影卫精神,影昭低下头请罪:“请主子责罚。”
兰玉竹捏着太阳穴冷静一会儿,也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影七,下去。”轰走了影七,他缓了语气,又问,“你饿了吗?王府什么没有?你要出去买吃的。”
影昭不自觉瑟缩了一下,瞥了眼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情绪低落地说:“昨日主子没吃到的点心,属下都替您买回来了,想让您高兴一点。”
他昨天一口茶水把兰玉竹想吃的糕点都弄脏了,想了半夜,还是决定给主子补上,也没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早知道他就不出去了。
兰玉竹自责误会了人家,看他更是感觉他在委屈巴巴的样子,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起来吧,是本王误会你了,”
“谢主子。”影昭悄悄松了一口气,主子没生气就好。
“你都买了些什么?”兰玉竹想笑,又怕打击他的热情,调转话头问,“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影昭背过手,在后衣摆擦了擦。“想让主子高兴。多买了些,花的都是属下攒的钱。”怕兰玉竹误会他挪用王府的银两,他赶忙做了个澄清。
越沉下心细细品味,兰玉竹越发觉得影昭可爱至极,他虽然是梁王府的影卫首领,但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二两银子,然而光是桌上的这些珍稀小吃,也要花去三四两了。
他忍不住想象,影昭掰着指头细细打算自己的小金库时的模样,想着想着,他就笑出了声。
“主子,笑什么?”影昭被他强行摁坐下了,有些莫名。
“咳,没什么,谢谢你。”兰玉竹吃了一口桂花糕,花蜜在舌尖打转,甜到了心口上。
猛地,他想起原本叫来影昭要交付的任务,立刻转了神色,严肃地说,“昭儿,我要你帮我查个人。”
影昭浑身的气场一变,散发出可怕的压迫感。这是他接受命令时的常态,他低声问:“谁?”
“昨日我回府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她被人劫走了,莫罗查到了府内便断了线索,你接着查下去,看看此人是谁……你的表情好生奇怪。”
何止是奇怪,简直快绿了,影昭的气焰被消得一点不剩,手指下意识搅做一团,嘴唇要张不张,好像有了什么难言之隐。
“昭儿,你怎么了?”兰玉竹担心地问,“身体不舒服?”
影昭舔舔唇,颤抖着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忐忑地问:“主子,您与——您心悦那女子?”
兰玉竹怔住了,满心疑惑他为什么问出了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在他反应过来想否认的时候,影昭赴死一般扑通又跪下了:“属下该死,请主子降罪。”
“你又怎么了?”兰玉竹心疼他的膝盖,想把他拉起来,然而这次影昭吃了秤砣一样,怎么也拉不动。
“那个人,正是属下。”影昭低下头,心一横眼一闭,一股脑地说,“属下不知主子与那名女子的关系,有所不敬。属下该死!”
兰玉竹还没明白过来,他和什么女子有什么关系?
影昭的脸都吓白了,声线都在微微颤抖:“请主子降罪。”他如今闯下这种大祸,主子怎么也不可能原谅他了吧?也怪自己,事前没弄明白那女人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兰玉竹微微眯起了眼睛,“是你劫走了马文秀?”
“……是。”
真相竟然来得这么快,兰玉竹哭笑不得,心中倒是因此一轻,他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随意地问:“为何这么做?”
影昭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懂他的心思,自己倒吓得心脏七上八下,强自镇定了下来之后才接着回答:“当时,那女子挡在主子的车前,属下驽钝。胆大包天还猜错了您的心思。以为她挡了您的路,便私自将其打晕带走了……”
“招供”得如此爽快,兰玉竹也不可能因为此事罚他,只是好笑:“为何不早说?”
“属下不知您关注的正是她……”听起来竟然还有点可怜,长公主被带来见兰玉竹的时候,他刚好不在,这才弄出了一点小乌龙。
“起来吧,我不罚你。”
影昭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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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头,吸了吸鼻子:“主子,您不用怜惜我,属下自去影殿领罚,只希望主子以后仍能信任属下……”
“罚什么?小倔驴,快起来,不然本王真的生气了。”
“是。”影昭倔强地站起来,想了想,又蹲下了,“您真的不罚属下?属下对您心悦之人……”
“本王哪有什么心悦之人。”兰玉竹摇头叹气。
影昭捏捏发痒的鼻头,难掩好奇:“那女子?”
“她是长公主,本叫司马有仪。”如愿看到影昭石化的表情,兰玉竹满意地点了点头,“完了,我要和你一起被诛九族了。”
影昭被他骗得一愣一愣的,没什么底气地说:“她应该不知道属下和主子的关系。”
兰玉竹戏谑地问:“哦?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影昭一噎,无言相对,暗自一番思量,是他出现错觉了吗?主子最近怎么好像变得特别喜欢捉弄他了?
兰玉竹又解一桩心事,满脸笑意,静静等着他作答。
“您是主子……”影昭艰难地说,“属下是,属下……”
“哈哈哈哈。”兰玉竹放声大笑,“昭儿啊,无怪我拿你取乐,实在是你太可爱了。”
“我不可爱。”影昭无意识地在地上画叉,嘀咕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兰玉竹开心够了,影昭也看出来他是真的没生气,于是放心地坐在了他旁边,给他剥开包栗子糕的油纸。
“主子,”他不放心地提醒道,“长公主接近您,定是别有用心,您要小心。”
“何出此言?”兰玉竹有些讶异
“如今先皇已去,太子年幼,您又被扶为摄政王,长公主或许是想利用您达成什么目的。”
没错,司马有仪的确是带着目的来的,她的目的就是紧密监视兰玉竹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有二心,则立刻禀告太后,将他除掉。
这些话,他都告诉了影昭,后者听罢再度白了脸,气愤难平:“他们既然对主子不信任至此,又为什么一定要您当摄政王?”
“因为我姓兰。”兰玉竹的这个笑饱含苦涩,就因为他姓兰,便要死忠于司马家。
每次看见他落寞的神情,影昭的心上都像是被刀狠狠划了一下,他心疼他家主子:“主子,属下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行。”
他坚如磐石,他的承诺绝不会落空,除非踏着他的尸体,否则别想碰到兰玉竹一根毫毛。
“昭儿……”兰玉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心中熨帖,情不自禁把他揽进了怀中。
还好,他的最好的昭儿还在。无论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这一次都必须要保护好他。
影昭身体的本能让他抗拒拥抱,但对象又是兰玉竹,他不能推开,就僵成了一根竹竿。
莫罗再次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看到了这将永远烙在他心里的一幕。
“王、王爷。”
他全都明白了,什么影卫首领,分明就是他家王爷的童养夫,他上了心,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两人,得出一个结论,只论长相,还是配得上他家王爷的。
至于其他的嘛……不对,是个男子,他怎么和老夫人交代啊?!
7. 不知我者
兰玉竹淡定自若地放开了影昭,后者也坐直了身体,低头看脚尖,不自在到莫罗都看得出来了。
“何事?”
一听他的语气,莫罗立马收起了好奇心,回禀说:“彭丞相邀您汇明酒楼一叙。”
先帝刚刚驾崩,天驰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便要如此张扬地约见自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别有居心,兰玉竹身处鹰伏都城的漩涡中心。看得更是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彭丞相打的主意,其实很简单,不过可惜的是,即便是上一世。兰玉竹也没有让他的算盘如意。
“备轿。”
莫罗走后,影昭也要重新回到影子里保护兰玉竹,只是退下前,他忍不住问:“主子,长公主那里您要如何处置?”
“怎么,你很关心她?”兰玉竹意味不明地问。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主子这话有点酸呢?
影昭在试图琢磨他的意思,半天没说话,兰玉竹再次撩开唇:“逗你的,你和我一块儿去见丞相,好不好?”
还需要问他的意见吗?他肯定会无时无刻暗中保护主子的。他回答说“是”,同时点了点头。
“不要藏起来,跟我一起。”
影昭猛地看了过来:“主子——”
“昭儿,我昏迷的那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死了,被扔在乱葬岗,无名无姓。”
“不会的,主子您不会——”影昭想要反驳,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他自己也死了,死在了影昭的前面,所以才没办法给他下葬、立碑。
兰玉竹向他伸出手,他一时说不出话,把手搭了上去。“昭儿,我想明白了,虽然我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我会改变自己,你保护我,我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
影昭想哭,想说他才是属下,兰玉竹只要永远高高在上,被他护着就好了,如果主子都要反过来保护属下了,他未免也太无能了。
“好不好?”兰玉竹也没用其他理由接着解释,只是摇晃摇晃他的手,温柔地直视他的眼睛。
影昭用手背擦擦眼泪,重重地点了头,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只要主子高兴,他表现出什么样都行。
“好,那我们出发吧。”
汇明酒楼,原本座无虚席的三层楼阁现在空无一人,彭丞相包了酒楼一整天,和手下的人就坐在楼上靠窗的包间内,注视着街上人来人往,午时刚过,终于等到了他想见的人。
“快,下去把摄政王请上来。”
兰玉竹的车夫刚跳下马,酒楼里负责牵引客人马车的小厮就走过来接了缰绳,另一人则放下踏板,等车里的客人下来。
然而车帘掀开,出来的却是两个人,影昭抱着兰玉竹从另一边跳下了车,扭头冷漠地说:“把轮椅拿下来。”
小厮吓得头都不敢抬,连声应是,拿出轮椅,又撤了踏板,车夫牵走了马,影昭把兰玉竹放回轮椅上,推进了酒楼。
彭丞相在楼上目睹了一切,疑惑地问身边人:“摄政王旁边的人是谁?”
他的幕僚也很不解:“摄政王侍卫众多,但没有一个是这种气场的。”在得知先皇遗诏的那一刻,他们就立刻搜罗了兰玉竹生平的全部信息,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然而就是这样都还没有见过影昭。
“什么气场?”
“很难形容,很危险——”
“咚咚”,房门被敲响,彭蒙尘冲侍卫抬抬下巴,后者会意,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本以为看见的会是一个残疾不久的阴郁王爷,却没料到那人满面春风,眉间舒展,毫无颓相,难道情报有误?他并没有落下终身的腿疾?可看他双腿的样子,又不大像是装出来的。
“彭丞相,您在看本王的腿吗?”
眼前之人不过弱冠,和他父王年轻时的长相一模一样,却比那人更具攻击性,虽是笑着,眼中全无情感,结了厚厚一层冰,什么也看不清楚,兰家世代愚忠的基因似乎也没有继承在他身上。
彭丞相被他突然的开口说话惊了一下,补救道:“只是略表关心,贤侄近来可安好?”
当初兰玉竹的父王在朝供职时,彭蒙尘还只是廷尉,两人私交甚笃,甚至两家夫人一同怀孕时,他还主动提出给腹中胎儿们做了娃娃亲,只是后来他的父王得罪了先皇,他为明哲保身,便单方面解除了和兰家的联系,这才能保住自家并官至丞相。
没想到,都已经被贬至巴山楚水凄凉之地,先皇临终前还能想起他,并把他召了回来,进而又亲自封了他的摄政王,兰家居然时隔十多年就起死回生了。
彭蒙尘自知做了不义之事。怕兰玉竹对上一辈的事耿耿于怀,在朝堂中限制于他,这才拉下老脸来找他。
兰玉竹由影昭推着进来,在他旁边落定,背脊挺直,微笑着回道:“一切都好,牢丞相挂心。”
彭蒙尘也不知道他父王有没有把拿些尘封的恩恩怨怨告诉他,也不敢打草惊蛇,想要温水煮青蛙慢慢来。“贤侄,看看你想吃些什么?这家的烩鲈鱼是城中一绝。”他把酒楼的菜谱推到了兰玉竹面前,颇有献殷勤的意味。
兰玉竹只虚虚地瞧了一眼,没有什么胃口:“不用了,丞相自己喜欢便好。”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想念影昭费时费力给他搜罗来的糕点,在车上了也吃了不少,可能是吃饱了,对这种太油腻的食物就没有食欲了。
眼见他与自己如此生分,彭蒙尘感觉拿捏不住他,心中着急起来:“贤侄,我和你父王——”
“丞相,往事不必再提,”兰玉竹抬起手制止他继续说,“父王未曾怪罪您,他说,那种情况下,您做的没有哪里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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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真这么觉得?”彭蒙尘有点不敢置信。毕竟严格来说,自己真的忘恩负义了。
“是的。”兰玉竹端起酒杯,“丞相大人,请。”
来见他前,彭蒙尘心中打鼓,此刻忽然放下了心,既然兰玉竹这么说了,就证明那人真的没有因此记恨他。
“哈哈哈,喝!”
酒楼的饭菜也跟着端了上来,酒过三巡,彭蒙尘忍不住第二次看了眼影昭:“贤侄,还未请问,这位是?”
兰玉竹了然一笑:“他是小侄回都城的途中认下的义弟,无父无母,取名兰昭。”
“哦,原来如此,”彭蒙尘再度吞了一口秤砣定心,“贤侄昭也是一表人才啊,不知婚配否?”
影昭求助般的视线给到兰玉竹,后者完全不理会彭蒙尘强行打开的话题,对影昭道:“昭儿,这是我们天驰国的彭丞相,来见过丞相。”
“见过丞相。”影昭僵硬地抱了个拳,然后立马退回了轮椅后面,迷茫地想,主子为什么始终不认自己当义子,我是不是不配啊?
兰玉竹眉毛一动:“我这义弟有些认生,还望丞相大人不要见怪。”
彭蒙尘现在有别的要紧事,自然不会把影昭放在心上,他摆了摆首,又与兰玉竹碰了一杯酒,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贤侄的父亲可曾对你提起,你和小女曾指腹为婚?”
“哦?还有这事?”兰玉竹表现得相当讶然,看来是真不知道,也对,两家儿女生下之前就完全断了联系,怎么又有人会主动提起这可笑的亲事。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兰玉竹一回来便站在了最高处,如日中天,而且看样子,他的权势还会持续很久,虽说上一辈的恩怨不会影响他丞相的身份,但是人又有谁会不贪心呢?
想想看,如果能有一个当摄政王的乘龙快婿,他彭蒙尘岂不是在鹰伏都城横着走?
他连忙帮兰玉竹回忆:“当初我们两家是在媒人的眼下给你俩指腹为婚,小女一直念念不忘,竟至于现在还不肯婚配,听说你回来了,高兴得两天合不拢眼睛,依我看……贤侄并未娶妻,不如由我来促成这段好姻缘,贤侄意下如何?”
兰玉竹脸上笑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又一杯酒下肚后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就要告辞。
“有空再聚吧,伯父大人。”他坐在轮椅上揖手,笑得漫不经心,姿态就算过分随意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彭蒙尘无法挽留,影昭走得太快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推着人走了,他也拿不准兰玉竹的意思,一想到家里那个孽障,不由得更加头疼,连连叹气。
回到马车上,影昭顺手在小摊边买了一碗解酒茶,要给兰玉竹喝,后者推拒着说:“我没醉。”
不愿浪费两枚铜钱买来的茶,影昭自己一口饮了,用衣袖擦了擦嘴,随口一问:“主子装醉是为何?”
8. 摄政王不急
“你知道他的女儿为何二十了还未婚配?”
影昭摇头。
“因为她和男人有染,丞相不愿家丑外扬,活活打死了那人之后,发现还是晚了。这才迫切想在女儿生下孩子之前找到接手的人。”
影昭听明白了:“那个老头要你娶一个已有身孕的女子?!”这完全是对兰玉竹的侮辱!他气得一拳砸碎了车内的一根木头,木屑乱飞。
车夫抖了抖,不敢多问,王爷也没告诉他们影昭这人是哪儿来的,总之等他们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只能肯定着个凶神恶煞的少年招惹不得。
“消消气。”兰玉竹伸手拂去他手上木屑,反过来劝他,“我不是没有答应他吗?”
他自己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影昭却已经联想到半夜里他躲起来暗自神伤的情景了,不自知手上又是一个使劲,捶烂了另一处窗框:“主子,晚上我就去杀了那老头。”
“他是丞相,你杀了他,难保不会查到我这儿来。”兰玉竹故意吓唬他,他果然上当,眼中渐渐充满了无辜。
少顷,他忍无可忍嗫嚅着:“可是,就这么算了吗?”
“昭儿啊,”兰玉竹轻笑,“你主子我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吗?”
是啊,怎么不是。影昭默默点了点头。在梁洲时,兰玉竹就极力避免与人起争端,而如果避免不了,他也不会与人为难,常常是自己一退再退,乡人们都说他毫无王爷架子,落魄贵族也没有这样逆来顺受的。
兰玉竹的父亲教导他,人在做,天在看,做人要始终保存一分善意,他们不求史书留名,只要默默偿还天驰国的恩情便是了。
或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兰玉竹十岁以后就学会了澹然无求,面对明显的恶意也不会过分生气,由是年纪轻轻就有了超然物外的世外高人之相。
而即便是经历了上一世的噩梦,兰玉竹的心态也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他仍惯于慢条斯理地处理事情,耐心得像是钓鱼的老叟。
看影昭的表情就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兰玉竹知道只凭口头解释的话太苍白了,支起下巴叹了口气,影卫大人总以为他是个软包子怎么办?
午间喝了几杯酒,这时酒意上涌,他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
影昭替他捏腿的动作稍稍一顿:“主子要睡会儿吗?”
兰玉竹摇头摇到一半,房门又响了,伴随着莫罗惊恐的声音:“王爷,宫里派人来了。”
他和影昭一起打开门,才看见轿撵都抬到了家门口,太后让他进宫的想法很坚决啊。
莫罗焦急地左右看看,心说完了完了,找上门了。
一个面生的公公从轿后走出来,盛气凌人地说:“咱家来请摄政王进宫。”
兰玉竹当即后仰靠住椅背,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是谁?”
“回王爷,咱家叫郭明明,是太后的内侍长。”
“小小内侍长,如此嚣张?”兰玉竹偏过头问,“莫罗,是本王记错了吗?内侍长比摄政王官大?”
莫罗憋着笑回道:“王爷,什么内侍长啊,就是统领军也比不上您的一根脚趾头。”
自从这一群人强行闯进来,还颐指气使让他们端茶倒水起,莫罗心里就憋了一口气,这会儿不管王爷是否有心,他都算是出了气,挺起了胸,骄傲地看向那个所谓的太监老大。
兰玉竹单手支着脸侧,面沉如水:“不择尊卑,内侍也敢在本王面前张狂如斯,看来太后真是糊涂了,灯下黑至此,今日,本王便替太后好好教育你一番。”
“莫罗,拿鞭来。”
也不知是不是早就准备迎接这一天了,莫罗兴奋地从水缸里捞出了一根六尺长鞭,鞭上点缀着细碎的倒钩,他捧着握把,递给兰玉竹。
“你来,”兰玉竹并不接,“脏了本王手。”
“是。”
郭明明是听闻这新起的摄政王软弱可欺,又得了太后的密令,才铤而走险想试试他的深浅的,哪里想得到兰玉竹二话不说就要上刑,随行的宫人也因事出突然被定在了原地,再说了,人摄政王也没说错,就算打死郭明明,多说他一句。
王府的家丁一前一后把他们全部包围了起来,郭明明也被两根长竹竿压倒在地,眼看情势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也慌了,急忙告饶:“王爷,王爷,小的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王爷恕罪啊!”
兰玉竹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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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动:“打。”
话音一落,莫罗兴奋的表情便收都收不住,用了十分的气力,更多的是要帮王爷立威,他原本还担心兰玉竹仍会像以前一样息事宁人,都做好反过来道歉的准备了。
兰玉竹此举不为其他,就是想要向影昭证明,他再不会任人宰割了。
剩下的宫人战战兢兢,挤作一团,大气不敢出,直到兰玉竹上了轿,他们仍不敢多看地上的郭明明一眼。
“太后、太后不会放过你的——”都被打得吐血了,郭明明还不知死活的想要用太后来压他一头。
兰玉竹嫌弃地移开了眼:“把他带上。”他也想看看太后要怎么跟他解释,上一次他确实是忍了,就跟个没脾气的泥人似的,倒是气得莫罗三天没出门。
毕竟他也不是残忍之人,没有把郭明明栓在马后,还单独给他备了一辆板车,跟在他的轿后面。
他靠在轿内,看着影昭笑:“怎么,现在总该相信,你的主子不是软柿子了吧?”
影昭咽了咽口水,还没从他方才雷厉风行的作风里退出来,微窘道:“属下没有质疑主子的意思”
“坐过来,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兰玉竹拍了拍身边的坐垫,让对面的人坐过来。
影昭二话不说坐了过去,继续帮他捏腿。
到了皇宫外,所有人下马下轿,影昭自知进不去,在兰玉竹旁边耳语了几句就想退下。
“等等。”兰玉竹抬起手,“和我一起。”
门口的侍卫检查了兰玉竹的通行证,却迟迟不欲放影昭过去。
“本王的义弟,太后亲口要见的人,进不得吗?”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迫于兰玉竹的施压,最后还是放了行,影昭一脸的懵然,这么简单?看向兰玉竹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一路走去,皇宫白绫翻飞,做法事的高僧已经不眠不休念了三天两夜的经,宫中甚至听不见一点鸟叫,到处都是人们悲恸的脸。
太后半躺在朱漆榻上,疲累至极正闭眼假寐,兰玉竹本不愿立刻惊动她,只是她自己听见一点点响动就睁开了眼睛,华美精致的指甲撩过眼皮,她看向来人:“你来了。”
9. 违背君令
“太后,”兰玉竹躬身行礼,寒暄似的问,“近来身体可好?”
太后微微阖眼:“好。免礼吧。”
两句不咸不淡的对话过后,兰玉竹见太后暂时挑不起新的话头,便向后招招手,扬声道:“把他带上来。”
一个血淋淋的人被拖进了门,留下了一路拖拽产生的痕迹,太后也是奇女子,对于这种场面竟然提起了兴趣,坐起来问:“此人是谁?”
兰玉竹诚恳地说:“此人自称是太后身边的内侍长,态度跋扈,几番欺瞒于微臣,只是微臣说到要带他进宫对峙之时,他却慌了神,一头跌进了干涸的水塘中,摔得头破血流。”
太后脸色一黑:“是这样啊……”想也知道事实不会如此,但她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太监和兰玉竹争辩什么。
“把他的脸擦干净,”兰玉竹吩咐道,“给太后娘娘看看,到底是不是她的内侍长。”
擦到露出了五官轮廓,太后忽然抬手制止了,干脆利落地说:“不必了,哀家没有什么内侍长,拖下去砍了。”
门外守着的禁卫立刻进来拖走了郭明明,他甚至来不及再求一声饶命。
兰玉竹早知会如此,淡淡地勾了下唇,看得太后心惊,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你们都下去。”她扶额赶走了全部宫人,抬眸一看,兰玉竹旁边还钉着个人,不虞道,“你为何不退?”
影昭再次下跪行礼:“太后娘娘恕罪,小民有冤要申。”
太后烦躁地说:“要申冤去大理寺,快走。”
影昭不依不饶:“太后娘娘容禀。”
“来人!”
“太后!”
兰玉竹的声音同太后一起响起,禁卫就在门口,等她的命令。
她柳眉一皱,盯着兰玉竹不言语,后者垂眸,状似请求却饱含威胁地说:“且听他一言。”
现在的兰玉竹虽不说权势滔天,但也不是太后能够随意得罪的,尤其是他刚刚还特意拿郭明明到她面前来挑衅,她有些不解,看不懂他的作为,兰家家训之一就是不可锋芒毕露,兰玉竹身为兰锋的唯一继承人,怎么会如此直言顶撞于她?
“你们退下。”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说吧,小子。”
影昭拜谢太后,不着痕迹地瞥了兰玉竹一眼,才接着说:“小民乃是邕州难民,和弟弟逃难至此,在城外失散,后来却被告知,弟弟被当朝丞相不问缘由活活打死了,大理寺与丞相官官相护,小民状告无门,只能求告太后娘娘。”
“竟有这等事?”丞相打死一个平民算得了什么,太后不甚在意地问,“你想怎么办?”
“小民要状告丞相。”
太后眯起眼睛冷笑:“你疯了吧。”
“小民要状告丞相!”影昭抬起头重复道。
太后稍稍捏起了拳,长指甲碰蹭的感觉抚平了她心中的一些烦闷,她看向兰玉竹:“摄政王,这就是你给哀家的见面礼?”
兰玉竹惶恐道:“微臣岂敢,昭儿,还不快退下!”
“义父!”影昭这一声出来镇住了两个人,尤其是兰玉竹,脸上的表情都要绷不住了,他打了两下嘴巴,改口道,“义兄,不能就这么算了,要给弟弟报仇啊!”
兰玉竹脸上打翻了调色盘,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很难说清他在想什么,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接道:“好义弟。”
影昭后心一凉,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他这不是情难自禁吗,明明义父更顺口,为什么非要他叫义兄呢?
连太后也感叹:“这是你义子?还是义弟?看起来不太聪颖。”
“义弟面见太后,难免紧张,”兰玉竹淡定地胡诌,“他的确是小王义弟,还请太后宽容一二。”
早就听闻兰玉竹素有宽厚仁慈之名,若这少年真是身世悲惨,他认下他当义弟也不是毫无可能,只是太后心中还是难免不满:“你是摄政王,怎好随便认亲?”
兰玉竹恭顺地回道:“是,以后不会了。”
“叫什么名字?”
“兰昭,昭昭如日月的昭。”
太后漫不经心地问:“你也姓兰?”
“小民父母双亡,为义父——兄所救,故改兰姓。”
“你倒是好运,”太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兰玉竹说,“摄政王果然宅心仁厚。”
兰玉竹凉薄一笑,垂眸不语。
“兰玉竹,你可还怨先皇当年所做之事?”她叹了一口气,渐渐回忆起了从前。
“未曾。”
“当年,你父王辅佐皇家立下汗马功劳,你的长兄,战死沙场,”她摇了摇头,对先皇的做法不敢妄加议论,“先皇将你父送贬梁洲之后,一直存心有愧,如今天下动荡,九州倾覆,为免百姓流离失所,先皇才下旨将你召回,他很信任你。”
兰玉竹平静地反问:“先皇于我知之甚少,何来信任可谈?”
“因为你的父王答应过先皇,兰家子孙,世代为司马家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那是微臣祖父之言,”他微微点头,嘴角溢出一丝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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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家世代无条件效忠天驰王朝,如有违者,天打雷劈,不入九泉。”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霎时阴了下来,夏日的雷说来就来,天上几次闪光掠过,雷声紧随其后。
太后怀疑地凝望着他,他则旁若无人地喃喃道:“变天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兰玉竹给她的感觉和他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他很是早熟,七岁的时候就看得懂奏折,能提出颇为有效的解决方案,先帝常在兰锋面前夸他,就说:“不愧是兰家的后代。”
兰锋那时也摸着他的头,对先帝承诺道:“日后,如果老臣无力辅佐陛下,犬子将接续兰家诺言,继续为陛下效忠。”
于是先帝临终前一直念念不忘要等兰玉竹回来,认为只有那样,天驰国才能在战火中保住江山,然而太后却不这么想,兰家再怎么厉害,他兰玉竹也不过是刚及弱冠的毛头小子,但是现今情况危急,只能暂借此人之手了。
太后掏心窝子似的说:“哀家尽先帝之言,规劝摄政王,望你务必好生教导太子殿下,莫要让歹人危害太子的地位。”
这里的歹人,指的就是鹰伏都城内存在的另一位王爷,荀王,与先帝一母同胞,当年祖皇帝钦选了先帝即位,他默默无语,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他仍留在鹰伏都城。
多少年了,他一直安分守己,先皇病重之后,他渐渐显出狼子野心,多次要求册封他自己为摄政王,本来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但真若应他,恐怕太子——他们唯一的儿子,没有一点活路了。
兰玉竹也逢场作戏道:“微臣定不辱命,太后请放心。”
太后安下心:“那你择日搬进宫中吧。”
“微臣斗胆,”兰玉竹拱手,“仍请愿留在宫外。”
“为何?搬进宫中辅佐太子殿下处理朝政,是你应尽的责任,你的腿不是伤了吗?太医院——”太后不满地拍了拍榻上的扶手。
兰玉竹坚持道:“太后息怒,微臣散漫惯了,这腿,不要也罢。只是求太后恩准微臣所求。”
“不行。”
“既如此,”他低低一笑,“便贬微臣再回梁洲。”
太后一双美目圆瞪,坐直了身体,惊异不定:“你敢威胁哀家?!”
“微臣不敢。”
好一会儿,兰玉竹面前砸下一个瓷釉花瓶,摔得四分五裂,太后扶着额头大喊:“滚!全都滚!”
兰玉竹抬眸看了看她:“谢太后。”
他为什么针对太后,原因很简单,上一辈的恩怨,他都清清楚楚。
10. 少别离
出宫后,兰玉竹本想就那声“义父”和影昭探讨一下他的脑子里天天都想了些什么,只是还没出口,影昭就忽然接到了影殿的飞鸽传书。
看完,他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主子,信堂的人说查出了您所中的毒。”
兰玉竹微一挑眉:“是吗?”
影昭放飞信鸽,转过头来高兴地说:“是的,主子,属下这就赶过去。”
上一世他受伤之后,身边的影卫换成了影七,而影昭则常年奔袭在外,替他寻找解毒治腿的办法,只可惜到最后,两人都没有如愿。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万一这一次情况因他有变,影昭死在外面怎么办?
影昭一愣:“主子……”
兰玉竹缓了口气:“让其他人去不好吗?”
影昭却不答应:“属下不放心。还是由我亲自去吧。”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不许去。”
“属下要去。”
“你……”兰玉竹深知是自己心里有鬼,突然想起来某一幕,“不是你说要时刻护卫本王安全吗?你要是走了,谁保护我?你就放心别的人保护我?”
一连串发问没把影昭砸懵,他少见的慢条斯理地回道:“属下走之前会调集杀殿所有的影卫,日夜盯着府内,鹰伏都城虽然危机四起,但影殿倾巢而出,绝对能够确保您的安全。主子,属下不甘心您的腿就这么废了,就请应允属下去吧。”他诚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跪下。
兰玉竹长叹一声:“你看你,哪有一个影卫的样子?不听劝不听令。”
“主子,您说的,属下可以偶尔违背您的命令,”影昭不好意思地笑笑,“属下保证,没有下次了。”
什么叫没有下次,他分明次次都在违抗自己。兰玉竹无奈,也知道十头牛都拉不回他,只能妥协了:“去吧,注意安全,但是一个月后不论如何,必须回来。”
就算他不答应,影昭一定也会不顾他的命令离开,他几番涉险,险些丢了性命,哪次回来不是伤痕累累,他不愿让他再受苦,可也拦不住他,只能祈愿他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影昭第一次离开,也就是这一次,回来时一无所获,路上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慢慢变得阴翳起来,再无少年模样。
他虽多次问询,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无事”,然后下一次有了线索,他又会豁出命去找。
影昭急急地应下了,怕事情耽搁,立时就走了,兰玉竹只能一个人回府,路上沉闷得很。
日落西山,细细密密的雨一直在下,兰玉竹担心影昭,盯着落雨出神,行至枫溪巷,他眼睛动了动,行医馆的门外瘫着一个破布似的人,行人都忙着回家避雨,没有人管他。
估计是逃难进城的,没了盘缠,更看不起病,兰玉竹掀开车帘,终究还是不忍心,叫停了车夫:“孟山,去看看那人还活着吗。”
孟山把缰绳交给另一人,跳下了车,走到那人身侧蹲下,探了探鼻息,回头对兰玉竹喊:“王爷,还活着。”
兰玉竹松了口气:“带进医馆中医治吧,身上可有银两?”
“有!”孟山答应一声,把人扛起来走进了医馆。
看着他消失在门内,兰玉竹也放下了帘子,他广积阴德,只期盼上苍庇佑他的昭儿,平平安安回到他的身边。
夜里,连绵的雨越下越大,他披着狐裘坐在门边看雨,莫罗打着灯笼劝他回房休息,他微微一笑:“本王无事,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爷……”莫罗被他没来由的慰问感动得热泪盈眶,“小的不辛苦,不辛苦。”
兰玉竹点点头:“不辛苦去把马喂了,不要烦扰本王。”
莫罗:……现在说辛苦来得及吗?
将近子时,兰玉竹被腿上的痛叫醒,雨点拍打着窗户,他担心院中的兰花,想让影昭去瞧瞧。“影昭。”
一个黑衣人自房梁跃下,跪在他床前,一言不发,却是影七。
兰玉竹拍拍脑袋,影昭已经走了啊。
“影七,帮本王瞧瞧院中的兰花,可被雨打伤了?”
“是。”影七领命而去,两个呼吸后又出现在了他面前,头发一点没湿,“无事。”
兰玉竹失笑:“你真的看了?”
影七顿了顿:“没有。”
“为何?”他也不生气,只是好奇原因。
“影首令属下寸步不离,保护主子。”
“昭儿……”兰玉竹轻叹,“你说他能平安回来吗?”
影七没有接话,也不知道怎么接,他比影昭还要小一岁,天生不爱交流,被影昭安排在杀殿里,只负责杀人,也偶尔替影昭的班,保护兰玉竹。
后半夜,雨渐渐停了,兰玉竹靠在床头看书,打着哈欠睡去。
第二天一早,莫罗便守在门外,等他起床后洗漱,顺便说一件事:“王爷,昨儿您救了一个人?”
兰玉竹擦完脸,颔首问:“怎么了?”
莫罗为难地说:“那人现在府门口,怎么劝也不走。”
“他说什么?”
“他说要报答王爷的救命之恩,让他进府喂马都行。”
兰玉竹放下手帕:“去看看。”
大门外,挨着右边石狮子地地上,垂首跪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头发凌乱,一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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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破破烂烂,脚下的鞋也坏了一只,可怜得很。
“把他扶起来。”兰玉竹向一边的人说,“问问他是哪里人氏。”
侍卫下了梯坎,把人扶起来站着,低声询问了几句,那人摇头点头,嘴唇干裂,不怎么张口。
过了一会儿,侍卫回来告诉他:“王爷,此人名叫桐君,乃是邕州人氏,家乡发了大水逃难过来的。”
兰玉竹点点头:“给他点银子安家吧。”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桐君却听得清清楚楚,听完唰的就跪下了,看力道,膝盖恐怕都碎了,他伏在地上,不住地叩首:“求王爷救救小人,小人愿为您做牛做马。”
正是人多的时候,围在王府门口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兰玉竹又不能强行赶走百姓,只好先让人进府。
进了府,桐君怯怯地含胸驼背行走,不敢多看一眼。
兰玉竹让人给他倒了杯水,看他一口喝了,才问:“本王愿给你银子安家,你为何不依不饶坏我门楣?”
桐君吓得瑟瑟发抖,磕头求饶:“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地上的红印子就又多了一道。
“罢了罢了,”兰玉竹摆摆手,“你可是遇到了困难?说吧。”
“谢王爷。”桐君跪直了,艰难地说,“小人本是邕州人氏,逃难至此,身上盘缠用尽,被歹人卖入烟柳巷,受尽折磨,昨夜趁着鸨爹不备,逃了出来,他们不停地追我,我跌了很多次才甩掉他们,只是身受重伤,幸得王爷相救,活了下来,求王爷收留小人,不然要是小人露了面,鸨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说着,他难以自制伤心地哭了起来,脸上脏污抹开,皮肤竟意外的白皙,看五官,长相应该也不算差,不然也不会被有心人拐去那种地方了。
莫罗心软,忍不住劝道:“别哭了,王爷一定会帮你的。”
兰玉竹冷冷地说:“既然你说了,那你帮他吧。”
“王爷,”桐君哭着给他磕头,求他发发慈悲,“求求您了,求求您、”
“算了,”兰玉竹深吸一口气,权当是在给影昭积阴德了,“带下去吧,莫罗你安排。”
言罢,他滑着轮椅走了,回到自己院中,坐在树下沉思,一片沾水的树叶落下,他低声喊:“影七。”
影七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半跪着等他命令。
“传令信堂,查查桐君。”
“是。”影七也是个老实人,当场抓了只鸽子写了寥寥几笔就放飞了。
身处无时无刻的算计当中,兰玉竹不得不防,桐君既是举目无亲,那么瘦小单薄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烟柳巷打手的围追堵截下逃出来。
11. 风云初起
明日起。他就要进宫教导太子。天驰国的下一位君主。
这一世,他只愿急流勇退,护好身后所有的人,至于天驰……父亲,祖父,君主已厉三代,人不人,国不国,希望你们能理解孩儿的选择。
在书房处理了一上午的事情,到了午饭时间,莫罗照常给他端来午饭,只是这一次身后还跟了个尾巴。
“王爷,”莫罗放下菜碟,把桐君手里的果盘一并接过,请求说,“小的安排桐君为府内做一些洒扫,可好?”
桐君畏畏缩缩,一半身子都躲在莫罗背后,兰玉竹叫他:“抬起头来。”他也不说话,只诺诺的抬起下巴,视线仍放在地上。
看清他洗干净的脸,兰玉竹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没抓住,但这人总是似曾相识。
“养好伤再说吧。”
桐君无措地撩起眼皮,刚好在兰玉竹等待已久的眼神里撞个七仰八叉,他恐惧仍会被扔出府,一张精致的小脸吓得煞白,额头的纱布显得很重,他猛然垂首,又要跪下磕头。
莫罗急忙拉住他:“王爷答应了,快谢王爷。”
桐君看看他又看看兰玉竹,拼命地鞠躬说谢,一鞠一躬间泪流满面,手脚发软,若不是莫罗扶着,恐怕连站也站不稳。
“来人,”莫罗叫来一个小厮,把桐君交给他,“把他带去休息,就和你们一起住。”
随后,他留在房中替兰玉竹布菜,后者一言不发,沉默地吃饭喝水,倒是他心中忐忑不安,他明白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不对。
终于,兰玉竹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莫罗啊,你跟着本王几年了?”
莫罗手一抖:“十六年了,王爷。”
“本王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市井混混。”兰玉竹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和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知分寸懂进退的人,才放心把王府的事都交给你。”
“王爷……”莫罗浑身都在冒冷汗,外人都传梁王温润如玉,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知道,王爷一旦动怒,后果只有一个……,“王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知错,求王爷开恩。”
兰玉竹交叠双手,放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是王府的管家,权大势大,为什么要怕本王?”
莫罗吓得噤声,王爷都知道了?
兰玉竹当然知道,上辈子,对自己背刺最多的,就是他最信赖的莫管家,昨天夜里,莫罗照常溜出去喝花酒,其实早早见过桐君一面,他醉醺醺地从烟柳巷出来,经过枫溪巷,发现了追着孟山出来却重伤倒在路边的桐君……
“你见他可怜,又长相娇媚,有心带入府中,得知本王已经送他进过医馆之后,便出了个绝妙的主意,让他一大早跪在王府门口,逼本王答应收他入府,是也不是?”
他让桐君放心,他是王府的管家,权大势大,肯定没问题——
莫罗心知一切借口都迟了,仿佛桐君附体了一样不住地磕头求饶,兰玉竹撑着脖子轻叹:“本王给过你机会了。”
“王爷,小的真的知道错了,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莫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只想活命,“王爷饶命,饶命啊,小的这就丢他出去,王爷饶了我吧!”
“啪啪”
他听见拍掌的声音,缓慢地抬起头向上看,兰玉竹双手贴在一起,正看着他笑:“把他送走。”
黑暗中窜出一个蒙脸人,没给他任何分辨的机会,提起来就走,脚尖在墙上一点,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告诉影八,不要伤他性命,遣回梁洲即可。”
暗处传来一声应答:“是。”
王府没了管事,兰玉竹又要进宫问事,不出几日就会乱作一团。
在他们发现管家消失之前,兰玉竹心里早早有了个人选,这位置也可以说是特地为她腾出来的。
用过午饭,兰玉竹又出了门,直奔城外千禧茶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就是今日会来。
不出他所料,半个时辰不到。官道上来了一队行商的人马,只是人疲马瘦,放眼望去,马上一袋货物都没有,领头的是个小姑娘,十七八岁,身着红色劲装,脖子上系着一根藏蓝色的绑带,一群人中,只有她眼中仍精光烁烁。
“来了。”兰玉竹放下茶杯,会心一笑。
“小二,来一壶茶,不,两壶。”小姑娘在他身后的一桌坐下,一把古朴的大刀带着刀鞘重重的拍在桌上,她大骂道,“他奶奶的,这天灾,货物全都给冲没了!他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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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的!”
行商人走南闯北,靠的就是买进卖出,然而货没了,他们这一趟也跑到头了,算算兜里的钱,只赔不赚,所以她才会如此生气。
一个大胡子在她身边坐下,一锤砸下,桌上的灰尘又抖了两抖,他丧气地说:“二小姐,咱们只有回去了。”
“我不回去!”红衣姑娘猛地抬起一条腿踩在长凳上,“我要证明给我爹看,女子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我们的钱不够买进下一批货物了。”
姑娘朝城门扬了扬下巴,自信道:“这里是鹰伏都城,有什么做不成的?”
少顷,少女清亮的声音再度响起:“弟兄们,喝完了茶,咱们就进城。”
兰玉竹就是在这时出声,引起了她的主意:“鹰伏都城,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的。”
少女站起来跨过长凳,大步走到他面前,抱臂观察他一会儿,忽然掀唇一笑,问:“一个瘸子,长得怪好看的,你刚刚说什么?”
兰玉竹动作优雅地续了茶,不急不缓饮下一口,开门见山道:“本王想聘你做王府管家。”
此言一出,少女立马对他失去了兴趣,小腿一抬,离开了他,懒懒的挥手告别:“可惜是个傻子,再见了。”
当然,我们很快再见。兰玉竹注视着一行人进了城,眼看要吃晚饭了,才慢悠悠回到府里。
他当然不是心血来潮调戏一个漂亮少女,事实上,这少女大有来头,神龙庄的二小姐,神龙庄是什么?天驰国最大的商会,富可敌国,传言花花草草都是用金子做的。
神龙庄的二小姐有着一颗继承庄铺的赤诚之心,奈何庄主以她为女子为由,试也不让她试,还要硬逼她嫁人,她自然不从,偷跑了出来,立志要当一个大商人,途中屡屡碰壁,兰玉竹上一世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了愿望,掌握了鹰伏都城的全部商道,成为了天驰最大的商人。
两人上一世是为异性好友,二小姐也跟他提起过她的过去,来到鹰伏都城之初,因为不熟悉商道,又没有足够的钱财,几乎落魄到上街要饭的地步,后来幸得荀王相助,她才能有最后的成功。
也因此,后来在荀王的授意之下,她不得已一直同他作对。
12. 君子一言
上一世,两人立场对立,她做了荀王府的管事,但是兰玉竹一直很欣赏她的能力,现在有了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兰玉竹就在宫门外等着了,一连几日不开朝会,大臣们心中都在打鼓,齐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谈论,见他来了,脸上神色各异。
吏部尚书王炳成看明白了形势,乐呵着跟他打招呼:“摄政王,您来了?”
“王大人。”兰玉竹微微颔首,“您早。”
人群中窸窸窣窣的谈论声不绝于耳,多半是有关他的残腿,兰玉竹从一开始便不在意这些,听罢也只是置之一笑,以至于很多人都当他好欺负,几次三番要爬上他的头顶。
“诸位,不妨说大声些,”他谦卑地说,“本王一定有问必答。”
他有没有生气,看不大出来,朝廷的官员们都不太了解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摄政王,更不知能力几何,可否胜任。
“若是没有,就请诸位谨言慎行,朝堂之下,保护好各自的羽翼。”
彭蒙尘匆匆赶来,站定了整理微乱的衣领,兰玉竹回首看他,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开国皇帝的影子。
朝会钟声叩响,皇太后领着幼帝坐上龙椅,百官叩首称臣,兰玉竹忽然觉得腿废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必跪来跪去。
御书房内,堆积如山的折子被搬进东宫,兰玉竹受命辅佐幼帝处理奏折,下了朝便直奔东宫。
幼帝正是玩心重的年纪,哪肯安然受缚。在奏折面前坐立不安,被皇太后好生训了一顿才肯消停,太后离开后,他就趴在了桌上,说什么也不接着学了。
兰玉竹拿起朱笔,沉默地批着折子,司马云霆偷看了他一眼,慢慢溜下了凳子,蹑手蹑脚走到了房门口,手刚摸到门框,就听到兰玉竹清润的声音不期然响起:“陛下,去哪?”
司马云霆小小的身子一抖,不情不愿地挪了回来,跟他求情说:“孤就出去玩一会儿,你不要告诉母后好不好?”
兰玉竹终于放下了奏折,移过眼来看他,与十年后不同,现在的司马云霆眼神澄澈,心思单纯,且性格自闭又木讷,完全没有杀伐果决的气势。
太后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急着催兰玉竹进宫教导一二。
“陛下,”他摇了摇头,“您已是九五至尊,再不可贪玩享乐。”
司马云霆慢吞吞走过来,牵住他的衣角,哀求道:“就玩一会儿。”
兰玉竹无奈,生在帝王家,是不能如此额懈怠的,于是他板着脸再度要他回去坐好,分析那些狗屁不通的奏章。
“你!”司马云霆心中委屈极了,想跟太后告状,“孤要告诉母后!”
兰玉竹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在这件事上,太后只会向着微臣。”
“不过微臣答应陛下,”他口风一转,看见了司马云霆重新燃起希望的双眼,“等看完奏章,就带陛下出宫去玩。”
“出宫?!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不许骗我,”幼帝脸上重新绽放了笑颜,欢喜地蹬着短腿爬上凳子,“孤马上就看完了。”
兰玉竹看着他微微摇晃的后脑勺,终是不忍心,他会好好教导司马云霆,毕竟现在的他什么错也没有,还是个年幼失孤的孩子,他会在合适的时机功成身退,也不负他父亲的期待。
奏折哪是那么容易看完的,司马云霆只坚持了一个时辰,便困得不行,被宫女抱下去睡了。
一直到夜上重火,兰玉竹才从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晚饭搁在一旁,早就冷了,他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就在桌上和衣而眠。
恍惚间,他感觉腿上有一点麻痒,还以为是影昭回来了,激动地睁眼一看,却是司马云霆小小的手在戳他的腿。
见他终于醒了,他天真地问:“他们都说你是个瘸子,你是吗?”
兰玉竹垂眸道:“是。”
“你讨厌他们吗?”
他怔了怔:“为何这么问?”
司马云霆本想坐到他腿上,想了想还是拖了个小凳子来,在他腿边坐下了,捧着腮帮子,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有人议论孤,孤就讨厌他们。”
“何人胆敢议论陛下?”
司马云霆瞥他一眼,又叹气道:“他们说我太小了,不懂事,治理不好国家,孤当然知道自己比不上父皇,可是父皇又走了……他们为什么不要其他人来当皇帝呢?”
“陛下,自古以来,皇家血脉最重,您是先皇唯一的儿子,理应坐上龙椅,有敢妄议者——”兰玉竹眯了眯眼睛,声音一沉,“杀无赦。”
想要快速稳固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除异己,这是他交给司马云霆的第一课。
“孤一定要杀人吗?”
他没说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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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不是。“上天赋给陛下予夺生杀的权利,要好好利用才是。”
司马云霆捧着脸狠狠揉搓了两下,白嫩的皮肤立马见了红,他扭过头,抬眼望向兰玉竹:“父皇说,你会帮我?”
“陛下请放心,微臣一定竭尽所能。”
“好,”幼帝气吞山河地说,“等孤长大了,一定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报答你。”
兰玉竹稍稍失神,沉默不语,最好的东西,就是他亲口赐死的圣旨吗?
不能说他忘恩负义,这是司马云霆在履行他予夺生杀的权利。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不要说出去。”幼帝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蹦蹦跳跳地离开。
人要是永远不会变,到底好是不好?
后半夜,他睡不着了,在轮椅后添了一个靠枕,批了一宿的折子,鸡叫一声后,他又穿好衣服去上早朝,幼帝端坐在龙椅上,他一人在下舌战群儒,语气不算激烈却逼得大臣们步步退后。
接连几天下来,堆积的奏折批阅完毕,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大臣们的奏折多是华而不实,有些人甚至为了完成每天的任务,随口胡诌,敷衍了事,仗着皇帝年幼,便如此任性作为。
他们无所事事,真正有用有心的折子却进不来,就他所知,已经过去将近半月了,邕州大水的折子竟一本也没有!
为此,他在朝堂上怒气大发,七月的天愣是把大臣们吓得瑟瑟发抖。
“邕州大水半月有余,离都城不过二百里,为何无人上禀?”
“城内百姓死伤过半,瘟疫横行,县官却封城锁路,谁给他的胆子?”
“置黎民百姓于不顾,夜夜笙歌,瞒而不报,知法犯法,王炳成,你可知罪!”
在他提到邕州的时候,王炳成便吓得冷汗直冒,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一震,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王爷,臣冤枉啊!肯定有人弊您视听,意图加害微臣。”
“你倒是说说,”兰玉竹咬着后槽牙扔下一叠字字泣血的折子,“这里是怎么回事?数百奏章为何本王一字未见!”
王炳成跪爬着过去,仔细瞧了瞧奏折上的内容,看完一行字就大骇道:“王爷,老臣不知啊!请陛下明鉴、明鉴呐!”
那上面是——邕州罹难,吏部尚书玩忽职守。
他脑中急转,到底是谁把折子投到兰玉竹面前去的?
13. 刁奴拦门
“不必猜了,”他惊惶地抬起头,兰玉竹冷眼相对,“是本王让禁卫去你家里搜出来的。”
不待王炳成接着狡辩,兰玉竹步步紧逼道:“身为朝廷命官,不顾百姓生死,私相授受,按律当诛。”
王炳成吓得浑身发软,一个劲儿地磕头,甚至求到了幼帝面前:“陛下,求陛下为老臣做主啊,摄政王贼子野心,诬害老臣——”
司马云霆抬起短短的右胳膊,口齿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即刻问斩。”
帝命不可违,王炳成被带走后,朝堂中的官员们安静如鸡,司马云霆谦虚地问:“摄政王,依你看,邕州一事该如何解决?”
“回陛下,”兰玉竹面向他拱手道,“当今急在治理邕州水患,安置逃难的黎民百姓,依微臣看,这件事不若交给薛清中郎将去做。”
司马云霆点点下巴:“都照你说的办。”
这一次,百官才算明白了帝心所向,又或许是幼帝受兰玉竹胁迫也说不定,总之就是没人再敢在他跟前造次了。
下了早朝,兰玉竹先行离去,丞相彭蒙尘紧随而至,欲言又止,终于在他上马车前拦住了他。
兰玉竹闻声回头,微微挑眉问:“丞相有何指教?”
彭蒙尘抄起一副笑脸,盛情相邀:“摄政王政务劳累,微臣家中已备好酒菜,特邀一叙。”
“是吗?那就叨扰了。”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打了彭蒙尘一个措手不及,看着他合上车帘才恍然惊醒,吩咐他的车夫跟紧自家的轿撵。
孟山有些为难:“大人,您的轿撵,太慢了。”他驾马可将就不了乘轿的人。
彭蒙尘上轿的动作一顿,正待回答,马车内就传出了兰玉竹的声音:“孟山,出枫溪巷往左第三座府邸。”
“是。”
马车绝尘而去,剩下彭蒙尘一行人不尴不尬地杵在原地。
枫溪巷尽处,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酒馆,此刻不知爆发了何种冲突,两方人马竟然掐起了架,桌椅碎了一地,刀剑乱舞,寒光凛冽,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孟山一把拉住了缰绳,扭头请示道:“王爷,前面过不去了。”
兰玉竹意兴阑珊地说:“绕道。”
“是。”
马头调转,离开是非之地,风吹起车帘,摄政王那张俊颜落入寻常百姓眼中,惹来好大一片静默然后惊叹。
那边打架的两拨人也注意到了这辆朴素的马车,本来没放在心上,可看清车内的人,闹事的其中一人顿时坐不住了。
“喂,那边的马车,停下!”
孟山晃耳一听,难不成是在叫他?
“对,就是你!”
马车前呼哧呼哧跑来一个红衣姑娘,手执长刀,表情虽不说凶神恶煞,但也算得上不甚友好,孟山勒紧缰绳,皮笑肉不笑地问:“这位姑娘,你想干什么?”
姬若若揉了一把脸,缓和了些许神情:“你家主子呢?”
“你找我家主子做甚?”
“他是不是在车里?喂,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孟山死死挡在门前,就此和姑娘吵了起来,好半天,才听见车内悠悠一声:“让她上来。”
“可是王爷……好吧,你进去吧。”
姑娘一把拉开门蹭了进去,脸上脏兮兮的,只有双眼还明亮着,兰玉竹支着下巴:“姑娘,又见面了。”
“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姬若若显得有些气馁,“这里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嘛!”
兰玉竹没说话,淡淡地凝视着她,她尴尬地轻咳两声:“那个,你上次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啊?”
“做我王府的管事?”
姬若若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兰玉竹轻笑:“当然做数。”
“那太好了,”小姑娘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露宿街头,太丢脸了。”
“不过,本王有个条件,”兰玉竹换个手撑住下巴,“十年内,你不得离开王府另谋出路。”
“十年?!”姬若若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亏得很。”
兰玉竹表现得完全不在意,伸出一只手对着门:“那就请便吧。”
姬若若想到了外面挨饿受热被欺负还不敢还手的兄弟们,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她补充说:“我也有一个条件,我的兄弟们也要跟去。”
“好说。”
这小姑娘初出茅庐,也是心思单纯得很,竟然丝毫不怀疑他身份真假,说的话可信否,和几年后那个精明的女行商完全搭不上边。
姬若若躬身走到门口,忽然福至心灵,阴恻恻地说:“要是敢骗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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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定了。”
兰玉竹哑然失笑:“诺重千金,姑娘请放心,兰某绝不食言。”
“你叫什么名字?”
“兰玉竹。”
话音一落,姬若若骤然瞳孔缩小:“你是摄政王?!”
进鹰伏都城之前,她就听闻先皇召了个什么梁王回来,当那劳什子的摄政王,这几日在城中,她更是听闻了摄政王许多事,真假参半,只知道他是个很柔和很有气度的男人。
可眼下看来——
“怎么,不像吗?”兰玉竹另一只手搭在腿上,无意识地敲打了两下。
姬若若了然,瘸腿,又姓兰,摄政王没跑了。
“像。”
兰玉竹此刻还有别的事,不可能带着一大群人去丞相府看热闹。“你们先到摄政王府,会有人接待你们。”
姬若若咬咬唇,现今只有求助于他,别无他法了。
“知道了!”她利索地跳下了车,去引手下人离开了。
道路重新畅通,孟山又把马头转回来,忍不住好奇问:“王爷,您认识那姑娘?”
“一面之缘罢了,走罢。”
相府外面一派安宁,两个守门的都不知所踪,兰玉竹却知道这些都是表象,事实就是,丞相夫妇的独女快要将相府给掀翻了。
孟山固定好马车,蹬蹬小跑两步跑到相府大门外,拉动盘索叩门:“有人吗?”
接连敲了三四次,大门才被人不耐烦地从内打开:“什么人什么人,不知道这是哪儿吗?识相的快滚!”
看门人烦躁地骂了一通,看也不看外面,又要合上大门。
“大胆!”孟山一把抵住了门,气势十足地喊,“你可知道马车上是何人?”
“管你是谁呢,我们老爷说了,除非是皇帝来了——”
“哼!好大的胆子,马车上的,乃是当今摄政王,还不快把门打开!”
“摄、摄政王?”看门人被吓了一大跳,缩着身体探出个头往外看,“真的啊?”
就在孟山以为他终于认清形势的时候,他却出其不意关上了门,并留下一句:“管你什么摄政王。”
之后任凭孟山再怎么敲,他也不开了。
孟山气冲冲地回来,跟兰玉竹说了,后者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会有人请我们进去的。”
14. 鸿雁困笼
虽然他们比彭蒙尘行得快,但途中耽搁了一些时辰,算下来,后者就算乘轿也应该赶上来了。
果然,不出半刻钟,丞相府的轿撵就悠悠出现在了孟山的视野中。
行到跟前,孟山拽着的骏马不屑地从鼻孔喷出一口气,前腿踢踢踏踏,显得很不安分似的。
彭蒙尘下了轿,看了这畜牲一眼,走上前来问:“你家王爷呢?”
“彭丞相,”孟山也是心里有气,竟然当着他的面阴阳怪气了起来,“王爷受了热,正待在车里呢。”
“受热?怎么不先行进府,要在这里等?”彭蒙尘皱起了眉,不解其意。
“是啊,怎么不先行进府?还不是您家的下人,不开门不说,还说什么‘皇上来了也不开门’。”
彭蒙尘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怎么可能?”
“王爷,您说是不是?”
孟山朝车厢里问了一句,得到一声轻笑,和一句不关痛痒的斥责:“孟山,不得无礼。”
“王爷,”彭蒙尘想揭过这一茬,朝车厢喊,“我们进府吧。”
车帘掀开,兰玉竹笑得戏谑:“好。”
“王爷请。”
“丞相先请。”
顺利入府后,孟山看见之前那恶声恶气的家奴,仍是愤懑,他装模作样偷偷地指了指:“王爷,就是他,不让我们进府。”
兰玉竹看也不看,只说:“丞相大人治家有方,下人们都很有精神。”
两人的话音都不算大,可让在场其他人听清楚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这些话本就是说给彭丞相听的。
“只是大人呐,”兰玉竹叩了叩扶手,连连摇头道,“此等大逆不道,将皇家尊严随便鄙夷的刁奴,还得好生惩治才是。”
彭蒙尘脑门上出了一阵冷汗,心中暗骂那不度时势的家伙,分明他早上出门前打过了招呼,他揣着手,忍着擦汗的冲动说:“是是,如此恶仆,不必王爷说,本相自是容他不得,来人呐,打二十个板子扔出府去。”
看着看门人被拖走,孟山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给他家王爷竖起了大拇指,杀人不血刃,不愧是王爷。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就这么过去,彭蒙尘带着他们进入会客堂,闲谈半晌,喝过一壶茶,等后厨的饭做好了,便又移步。
席间,觥筹交错,杯箸不停,兰玉竹以养伤为由,拒不接受彭蒙尘所劝之酒,这让后者面上有些过不去。
兰玉竹给自己添了一杯新茶,举杯向他,诚挚地说:“彭大人,论辈分,某该叫您一声叔父,今日无奈身体不便,只能以茶代酒,敬您,万望丞相大人海涵。”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侄儿客气了。”彭蒙尘大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侄儿。
兰玉竹心中不免冷笑,攀关系之后,就迎来他的真正目的了,他也回敬一个笑,看起来并不抗拒。
如此,彭蒙尘更有了些底气,对身边的下人耳语了两句,扭转头接着说:“来,都吃都喝,不要愣着了。”
少顷,伴随着渐渐变强的丝竹管弦之音,一队穿着打扮酷似西域舞娘的美人盈盈走进了厅内,熟练地给席中人倒酒奏乐,舞姿翩翩,轻盈如蝴蝶。
兰玉竹推开了硬贴上来的美人,面色不虞只一瞬就被他很好地隐藏了下去。
这些女人身上的脂粉气太重,他素来洁身自好,上一世因为忙着朝纲大事,多少人想往他府里塞女人都未成功,只有最开始的长公主一直留在他身边,不过二人相敬如宾,连同床共枕都难有,更遑论男女之事了。
他不是不懂,而是纯粹的不感兴趣。
这么多美人聚在一起跳舞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脸上礼貌的笑差点挂不住。
他身后的女子被推开后,提着精致的酒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收到彭蒙尘的眼神示意,松了一口气,赶忙撤下去了。
彭蒙尘亲自给兰玉竹添了茶。“贤侄,这些美人可是都不喜欢?”
兰玉竹微一摇头:“某无心此事,劳您费心了。”
“是吗?可你也到该成家的年纪了……叔父有一问,”彭蒙尘放下茶壶,“不知贤侄对与小女的婚事考虑得如何了?”
“婚事?”兰玉竹抬高眉毛,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表情都有些失控。
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彭蒙尘一指门外:“看。”
只见厅内的美人们迅速聚拢,在门口做迎接状,片刻后,一名头戴面纱,身材窈窕,穿着华丽的浅紫色衣裙,披一件粉红外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出现在人群中央,虽打扮得如天仙下凡,妆容精致得让花魁都自惭形秽,她的眼里却只看得见一潭死水。
管弦乐起,女子随风舞动,轻飘如鸿雁,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馥郁的花香,面纱形若无物,才会把她绝望的神情衬托得分外惹人垂怜。
一曲罢,女子犹如断翅的鸟儿,低眉顺目,双臂垂在身侧,呆呆地站在原地。
众人擦擦眼睛,回过神来,彭蒙尘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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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鼓起了掌,掌声雷动,声势减小后,他冲女子招招手:“雪儿,过来,见过各位叔叔伯伯。”
女子缓缓挪步走了进来,他不无得意地说:“犬女献丑了。”
“原来是丞相大人的女儿,当真是落落大方。”
“雪儿小姐出落的越发美丽了,不知将来要便宜了谁家小子。”
一路走来,赞赏声不绝于耳,彭雪柔却只感到遍体生寒,在整个鹰伏都城都是她父亲学生的情况下,她又如何能逃走呢?
不管她心中作何感想,彭蒙尘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和兰玉竹的中间,介绍说:“贤侄,这就是小女彭雪柔,你们幼时曾见过的。”
兰玉竹点点头,逢场作戏般的说:“是雪柔啊,都长成大姑娘了。”
彭雪柔在她父亲的催促下摘下了面巾,福了一礼:“参见摄政王。”
“哈哈哈,”彭蒙尘把她往那边推了一些,暧昧地说,“都生分了,你以前都叫他兰哥哥的,去,给你兰哥哥添些茶水。”
拿起茶壶,她的手腕都在颤抖,眼看要落下泪来,兰玉竹轻柔地接过了茶壶:“雪柔累了便歇会儿,不介意的话,我晚点去找你叙一叙旧可好?。”
闻言,彭蒙尘心花怒发:“当然可以了王爷。雪儿啊,你先下去吧,啊,为父同王爷用完饭就来。”说着,他难掩厌弃地冲彭雪柔做了个挥手驱赶的动作。
“是。”彭雪柔仍揪着心,感激地看了兰玉竹一眼才退到门外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兰玉竹陷入了沉思,他上一世做得更干脆些,未曾答应彭蒙尘的任何邀请,也并未来府中见过彭雪柔,后来再听闻时,却是她在府中上吊自杀的消息。
此女性情刚烈至此,坚贞不二,乃至以死明志,他想起时总会唏嘘,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真情,生死相随,至死不渝。
每到那时,影昭便会调侃他,明明渴望温暖,却乐于奔命,就连一墙之隔的长公主也走不进他的心。可是他身居要职,是不能随便爱上一个人的。
他有点想昭儿了,影七按腿掌握不好力度,郎中敷药的手法太过小心,总之不是影昭在伺候,他都觉得不甚舒服。
不知道他现在什么地方,有没有瘦,他知道他不会死在这里,却也因为那人不在而时时忧心,早知,就不该答应他的。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彭蒙尘送走了客人们,回过头把兰玉竹直直地往彭雪柔闺房领。
行至一眼看见了秀阁,兰玉竹停了下来。
15. 但有所求
彭蒙尘奇怪地问他:“贤侄,为何不走了?”
兰玉竹仰头看向华美的红色楼阁。“丞相大人,女儿家的闺阁,本王不方便进,还是请令娴下楼小聚吧。”
彬彬有礼,翩翩公子。彭蒙尘越看他这个未来女婿越顺眼,便顺着他说:“是该如此,秀禾啊,把小姐请到院中来。”
丫鬟领命快步进了秀阁,那二人寻个阴凉地坐下,又在闲话一些家常,彭蒙尘都尽量捡着他和兰锋要好时的一些事情说,表现得确实像是一个慈祥的叔父。
兰玉竹则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修长的双手剥出了一地瓜子壳,从表象来看,这两人或许相谈正欢。
片刻之后,换上寻常服饰,未施粉黛的彭小姐来到了他们面前,屈膝行礼:“爹爹,摄政王安好。”
“不必多礼,”兰玉竹放下刚拿起的一枚瓜子,微微抬手,“小姐请坐。”
“多谢王爷。”
彭蒙尘如一只猫头鹰一样,坐在一旁盯着他们。“雪儿,你可还记得为父跟你说过,你与王爷有娃娃亲?”
彭雪柔身子一抖:“记得。”
“那就好,”看向兰玉竹时,他又一次满脸堆笑,“若亲事作数,择日即于王府订婚,贤侄以为如何?”
兰玉竹抬高手臂制止他继续做梦:“丞相大人,此事倒也不必如此仓促,正好我与小姐多年未见,想叙叙旧,可否暂且回避一二?”
他想两人面对面独处,彭蒙尘自是没有意见,只是临走时,他轻轻拍了拍彭雪柔的肩膀:“雪儿啊,为父好不容易给你谋了一桩好姻缘,可要珍稀呀。”
丫鬟小厮也一并被他清走,彭雪柔始终一言不发,拿头顶对着兰玉竹。
剥瓜子的声响持续了一会儿,兰玉竹才好像看腻了她的头顶,启唇道:“彭小姐,本王并无意娶你。”
彭雪柔缓缓抬起头,眼珠漆黑,她点了点下巴,莫名其妙说出一句话来:“谢谢你。”
“能跟我说说你和他的故事吗?”他把自己无聊剥出的一盘瓜子仁推到了她面前。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战战兢兢地说:“没有,我不知道王爷在讲什么。”
兰玉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颇有些无奈:“本王知道你惧怕令尊,可纸包不住火,你看你是自己说,还是本王亲自去查?”
她双唇紧闭,看样子是打死也不说。
“好吧,”兰玉竹也不强求,如往常一样自顾自说了起来,“那让本王帮你回忆回忆。一年前,你和一个外地来的秀才相识,不出半年就瞒着双方父母私定了终身……为了得到令尊的同意,你不惜名节,与那人暗结珠胎,不料令尊一怒之下活生生打死了你的情郎,并勒令你立刻出嫁,你抵死不从,拖到现在,孩子还有半年就要出生了,本王猜,你一定几番寻死过了吧?”
一段鲜血淋漓的往事被他这样平铺直叙撕开来摆在了阳光之下,彭雪柔心中的痛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泪流满面,瘦弱的身躯伏在石桌上微微颤抖着,好半天,她才哽咽着说:“没错,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求求你杀了我吧。”
“雪柔,”他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她抽抽鼻子,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朦胧中注视着这个好像一直温柔强大不可摧折的男人。
兰玉竹把自己擦手指的手帕递给了她,微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也特别爱哭,哭得凶了,就抱着我的腿不肯撒手,非要吃糖葫芦。”
经他提醒,她为数不多的欢乐回忆又苏醒了,想到小的时候,她终于破涕为笑:“记得,你还总嫌我擦鼻子在你裤腿上。”
虽然彭蒙尘有意阻止当时的二人来往,但彭雪柔从小就是叛逆的个性,越不让她做的,她做得越多,后来兰玉竹全家遭贬,她还哭了大半个月,吵着闹着要去找他。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他二人一方刚刚丧偶,一方又完全没有情爱之心,完全可以像兄妹一样轻松相处。
“你叫我一声兰哥哥,哥哥一定护你周全。一辈子”小时候的兰玉竹这样拍着胸脯向她保证。
现在的摄政王不容置喙地对她说:“但有所求,无需顾忌,无论你想怎么做,本王一定助你。”
她捏着手帕呐呐不得语,兰玉竹想让她开心些,便对她说:“可以跟我说说,你和他是如何相爱的吗?毕竟一个丞相府大小姐,和一个落魄穷书生,这样的爱情可不多见。”
提到那个人,彭雪柔显而易见开心了起来:“嗯。他刚来鹰伏都城,在街头贩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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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为生,谈吐间可见文采斐然,他总是傻傻地写一些酸不溜的情诗寄我,给我买父亲不让吃的糖葫芦,带我去河边捕鱼,他说等他考取了功名,就来提亲……后来,他在我怀里慢慢死去,手上紧紧抓着要送给我的糖葫芦,他还是冲我笑,对我说‘不要害怕’,他会永远守护着我。”
说到后面,她几乎泣不成声,思念侵蚀了她的心肝脾肺,闭眼全是情郎明媚的笑颜。
“冉郎!”
他没等到科考,没中状元,还在异乡丢了性命,埋骨城外,无名无姓。
兰玉竹想安慰她,却又深知语言之无力,他终于明白她为何会义无反顾地寻死了,原来世间之情爱,竟让人盲目至此,他不得已开始想象,假如他有了像彭雪柔一样深爱的人,是否也会不顾一切,献出生命。
他还是无法想象,他是绝对理智的人,这种不确定又风险极大的尝试,还是不要做了。
彭雪柔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就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了秀阁,手边只有皱巴巴的一张纸,被泪水打湿几乎看不清字迹:三日。
只有这两个字,再无其他,是兰玉竹留下的?她痴痴地望着窗外,小楼又吹过了一阵东南风,吹得屋内铃铛声声响。
兰玉竹被彭蒙尘亲自送出了府,几度询问两人婚事,前者但笑不语,最后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对他说:“替本王像老夫人问好。”
辛勤的马车夫吃饱喝足,又赶起了马,一路上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谣,半途,倏然听闻主人家来了一句:“孟山,你知道爱是什么感觉吗?”
孟山猛地呛了一下,他家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爷居然问的出这种问题?看来他要好好回答了。“依小的看,这爱嘛,就是时时在心,想她念她,想一辈子和她待在一起,虽然有时不会说出口,但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我爱她。”
“这样吗?”兰玉竹点着扶手喃喃自语,明明足够浅显,为什么他还是很难理解呢?
“王爷啊,”孟山状似不经意地问,“您可有中意的女子了?”看起来不像啊,他家王爷平常接触最多的女性就是府中扫地的老嬷嬷了。
“没有。”
“那干嘛问小的——”
“没你的事了,驾马,”
“……哦。”
16. 有难必陪
傍晚时分,兰玉竹回到了府中,吃过了饭本想好生歇息一会儿,不料总有人不愿让他安安静静地待着。
他刚在桌前铺开纸笔,一个小厮就在门外焦急地呼喊:“不好了,王爷,那姑娘和桐君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姬若若身上有些功夫,而桐君手无缚鸡之力,只怕真打起来要出人命的。
等他赶到后院荷花池旁边时,青石板上已经倒下了一个青绿色的瘦小身影,细嫩的脸和胳膊上都有瞩目的擦伤,头顶下方还有一滩未干涸的红色血迹,而这人的右前方不远处,站着的正是怒气冲冲的姬若若。
看见他来了,桐君几度想撑着地爬起来,可都以失败告终,可怜劲儿惹来一大片心疼之音,几人连忙动手把他扶了起来。
见状,姬若若怒不可遏上前一大步扬起了长鞭,小姑娘头一次被逼得破口大骂:“小贱人,装什么啊!”
兰玉竹拿起轮椅上的长棍打开了她的鞭子,以免她在气头上真将桐君打出个好歹来。
他语带亲昵地喊:“玉儿,住手。”
听见自己的乳名,姬若若生气的表情都消散了,她停了下来,只剩不解:“你怎么知道我叫玉儿?”
“晚些时候再告诉你,”兰玉竹朝桐君抬了抬下巴,“现在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提起这个,姬若若心中就来气。
她们一行人进入王府后,下人们对他们都很礼遇,唯独这个柔柔弱弱的男子,三番两次在姬若若身边晃荡,言语间透露出他才是王府未来“男主人”的意思,并以此贬低姬若若,嘲讽她不过是兰玉竹一时起意带回来的玩物罢了。
养尊处优的神龙庄二小姐哪受得了这种无端诽谤,当即就和桐君对骂了起来,等到引来其他人之后,桐君一转攻势,装得一副可怜样,倒使得其余人都帮着他说话。
如此一来,姬若若更是难以忍受,抽出鞭子就打,不过直到兰玉竹来之前,她也只打中了一鞭,还是桐君故意往她鞭子下面凑得来的。
说完,姬若若再次怒从心头起,几乎眼里冒火,他们身处江湖,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下三滥技俩。
一个是王府里的人,一个却是刚来的外人,兰玉竹会向着谁也不必说了。这男子逼着她在兰玉竹面前刁蛮作为,不就是为了赶她出府吗,她自己走就是了,留着在这里她膈应!
她气愤地一甩长鞭,对身后的兄弟们说:“我们走!不稀罕他们王府的饭!”
兰玉竹伸出手臂拦住她,无奈一笑:“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都下去好好休息吧,本王既然请你们来了,断没有不相信你们的道理。”
姬若若偏开头,脸色一红:“你不向着他?”
兰玉竹摇摇头:“谁对谁错本王自有考量。”
“行吧,那我勉强给你个面子。”她轻咳两声,由于被人护着,心中窃喜,那些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待他们都离开后,兰玉竹才把视线投向已经跪好的桐君,他漠然地看了一会儿,并无所感,姬若若的为人他很清楚,她绝不屑于和地位如此低微的人起冲突,更不可能因其撒谎。
而至于这个来历不明的桐君,他想,影七那里应该会给他答案了。
桐君唯唯诺诺地低声说:“都怪我不好,惹了”
“老王,”他喊了一声暂代管家一职的王春来,“把他送回房,擦些伤药。”
桐君柔柔地磕了个头:“谢王爷。”什么也没问,极其懂事的跟着王春来走了,背影也乖顺得像一头小鹿。
孟山推着兰玉竹的轮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王爷,小人斗胆——”
“你说吧。”
“这个什么桐君,看起来不是很简单啊,王爷,您当真还要留他在府中?”
兰玉竹笑了笑,孟山的直脑筋想不到竟还可以用的。“你难道不好奇,他还能做出什么有趣的事情来吗?”
“什么事?”
“本王也不知道。且走且看吧。”
回了自己的院落中,他遣退了家丁,唤出影七。
“桐君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影七回道:“查出来了。他是阴琉国的探子。”
“探子?”兰玉竹讶然一瞬,他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阴琉国的手已经伸到鹰伏都城了?”
影七没有答话,他只负责分内之事。
“行了,你下去吧。”
遣走影七,兰玉竹再度陷入沉思,阴琉国不过边陲小国,近些年因商业繁荣才渐渐壮大,但远不能跟天驰国比较,桐君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千方百计接近自己,难道说也是为了谋夺天驰的江山?
这个愿望太远大了,说出来兰玉竹都不太相信。
可当今天驰摇摇欲坠,有小国不自量力想咬下一口肥肉来,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华灯初上,姬若若踏进了他的小院中,看见他正月下独酌,极为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的石墩上。
“喂,你根本什么也没做好不好。”她有些气恼。
兰玉竹回:“无凭无据,你想本王如何做?”
姬若若一时被噎住了,瘪着嘴生闷气。
兰玉竹轻笑一声,把一盏酒递给她:“会喝酒吗?”
“怎么不会?”她几乎是抢过酒杯,豪爽的一饮而尽,“神龙庄就没有喝得过我的。”
“二小姐好酒量。”
“你是不是偷偷调查我了?”不然他怎么知道神龙庄和自己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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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竹神秘地瞥了一眼她,把她逗得几近抓耳挠腮了才笑出来:“本王与令尊乃是忘年之交,早年间还曾见过你,你不记得了?这乳名更是你喝醉之后非要告诉本王的。”
姬若若茫然地摇头,如果真的见过,她不可能记不得如此这般的人物,不过喝醉后强拉人听自己废话倒是不假。
“当年令尊行商途径梁洲,与本王曾把盏三巡,结下这忘年交,承诺有难必陪,有福同享。那时候,你跟从令尊偷偷跑出,迷了路被歹人拐去深山之中,是本王的人把你救了出来,真的不记得了,二小姐?”
当然,除了和神龙庄庄主的交情不假,其余的都是兰玉竹随口乱编的,他哪里见过姬若若,不过是仗着她曾经失过忆,框她一手罢了。
亏得姬若若相信自己确实干得出偷跑被拐这种事,没多想就相信了他的话。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语气都软化了许多:“对不起啊,我真的不记得了,但是谢谢你救了我。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本姑娘说话算话,一定在所不辞。”
兰玉竹憋着笑,假装深沉地用指节点了点桌面,暗示道:“王府前任管家失德,以至于王府亏空,入不敷出,莫说你了,连本王都要吃不起饭了。”
“这个好办,赚钱嘛,我最擅长了,”姬若若拍着胸脯保证,“不出半年,本姑娘保证你赚得盆满钵满。”
“还有,”兰玉竹伸出一只手指转了转圈,眯着眼睛笑道,“帮本王治理好王府。”
姬若若为难地低下了头:“这……”治家,她不会啊。
兰玉竹却不肯就这样放过她,又框她说:“你不是一直想继承神龙庄吗?那么大一个庄子,不会打理行么?本王可是为了锻炼你的能力,才把这个小小王府拿给你试试手的,你也不想被令尊贬低不配继承庄子吧?”
“原来是这样!”姬若若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感激地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兰玉竹笑着说:“不客气。”
交代完一些基本义务,两人正闲话间,姬若若忽然想起一件事,顺口提了一嘴:“也不知道我父亲救的那个少年怎么样了。”
“少年?”兰玉竹跟着问。
姬若若拖着下巴点了点脑袋:“是啊,我离开家的前两日在海里捞上一个重伤的少年,全身冷得像冰块一样,当时他就剩一口气了,再晚一步,肯定没命了。”
兰玉竹漫不经心地接话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他带回了庄子,让爹爹救他,我走之前还去看了他,他那时刚醒,神志不清的,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主子’,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我猜啊,肯定是哪家的侍卫为了护主,才被砍下海的,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
17. 神龙庄
听到“主子”,兰玉竹神经一紧,不由得想到了仍未传回消息的影昭。
他面上不显,手中却捏紧了酒杯,沉声问:“他说了自己叫什么吗?”
“没有啊,他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喝水都困难,别提说话了。”姬若若摇摇头,双手合十祈祷道,“如此忠义之士,希望上天垂怜,让他早早恢复才好。”
越思念影昭,他就越觉得那伤者就是他的昭儿,如若不是,那昭儿现在何处,是否也一样身受重伤,是否有人搭救?
“他长什么样子?”他喉头一紧,说出的话都变了调。
姬若若奇怪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这么关心那个人?”
兰玉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问了一遍:“他长什么样子?”
姬若若怕他生气,用手替他扇了扇风,边回忆边说:“你别生气,我都跟你说就是了。他看起来跟我一般大,耳后有一颗红痣,容貌嘛,这么说吧,我们神龙庄找不出一个比他好看的。对了——他身上还有一块暗红色的玉珏,雕着一只肥胖胖的兔子,可好笑了……不过听我爹说,那玉珏价值连城……”
“你知道嘛,商人重利,”姬若若叹了一口气,“也幸好有那块价值不菲的玉珏,我爹才答应救他,不然的话,他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她爹在想什么,她这个做女儿的一清二楚,不过是想借此在少年的主人身上大赚一笔罢了。
听到最后,兰玉竹手中的酒盏总算捏碎了,割破了他的虎口,鲜血顺着大拇指往下流,滴在他的衣裳下摆,绽出一朵朵血花。
姬若若吓了一大跳:“哎呀!你干什么啊!”
兰玉竹没有搭理她,此刻他无比确信少年就是影昭,脑子里充满了他重伤昏迷的画面,心脏揪得生疼,上一世,他瞒着自己受伤的例子数不胜数,可没有一次让他如此心疼。
无论如何,他这一次绝不会让昭儿独自受苦。
“若若,”得到姬若若的回应之后,他咬着牙说,“修书一封,三日后,本王亲自拜会神龙庄庄主。”
姬若若拧着眉问:“这么突然?”
他冷淡一笑:“你也去。商人重利——本王拿不出利,只有用你交换了。”
姬若若恐怖地站起来退后数步:“我不回去,死都不回去!”
“不去也得去,”他扭过头,神色阴沉得像是刚出土里爬起来,“放心,本王不会放你回去的,你还要回我王府做管事……现在就去写。”
“可怕,”姬若若一边往回走,一边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喃喃自语,“你这人真可怕。”
次日一早,兰玉竹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表象,进宫请离,太后自然不同意,后来不知他又使了什么法子,竟逼得丞相都替他说情,让太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隔日,坐在出城的马车上,姬若若还抱着自己顾影自怜:“我不要回去嘛。”
兰玉竹坐在另一辆马车中,虽心急如焚,仍能伏案读诗。马车外,不知情的众人还以为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外出游玩,高兴得一路高歌,倒缓解了他的一些紧张情绪。
第三日,兰玉竹如信中所言出现在了神龙庄的大门外,彼时,神龙庄庄主姬风遥已差人等候多时,恭恭敬敬把他们迎进了庄子。
神龙庄的庄主姬风遥原本是个落第书生,考取功名不成,一气之下做了绿林强盗,幸得兰锋苦苦相劝,这才有了今日的他。
而兰锋之子兰玉竹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在某些方面比他父亲更得姬风遥的心,在听闻兰家罹难后,他本想将兰玉竹接到神龙庄代为抚养,可其母不愿,他也无法,只能时不时周济窘困的兰家一二。
说起来,兰家与神龙庄,已有两代之交了,一见兰玉竹,姬风遥欣喜若狂,连忙请上座:“摄政王,快请坐。”
兰玉竹一再推辞,还是坐在了他的下手位,坐定后,玩笑道:“姬伯伯见外了,再如此称呼,小侄可要甩袖离去了。”
姬风遥大笑:“你啊你,我就说你做了摄政王也还是老样子!”
神龙庄的庄主夫人坐在另一边,是个极其温婉明媚的美妇人,单看秀美外表,很难说她是江湖中人,可事实就是如此,姬若若的神龙鞭便是她亲自创作传授的,一招一式都有杀机,狠辣非常。
在江湖中,神龙仙子白薇的名气甚至要超过姬风遥。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镇得住偌大神龙庄内部的如云强者。
白薇温柔地望着他,感慨良多:“玉竹,一别经年,在宫中可曾受苦?若不愿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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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回来便是,神龙庄永远是你的家。”
“多谢伯母关心,”兰玉竹微微拱手,“只是先皇有召,天驰国遭乱,小侄不得不管。”
白薇赞赏地点点头:“好孩子,比你伯父强多了。”
姬风遥的大胡子抖了一抖,不乐意地从鼻子里喷出两口气,白薇斜了他一眼,语气轻飘:“怎么,说不得你?”
好好的一个男子汉在夫人的视线下立马变成了小鸡仔:“说得,说得。”
兰玉竹不自觉地跟着笑了,他竟然有些羡慕姬风遥。“伯父伯母感情甚笃,小侄此来匆忙,只备了些许薄礼,还请不要嫌弃。”
“玉竹,回家还要带什么礼物?”白薇柔柔地说,“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伯母已经让人为你收拾好厢房了。”
“多谢伯母,如此,便叨扰了。”
寒暄过会儿,兰玉竹提起了此行来的真正目的:“伯父伯母,实不相瞒,小侄此行是特地为一个人来的。”
夫妇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是谁啊?”
“就是二小姐救起的那个少年。”
姬风遥难掩惊讶:“你怎么知道?”
“伯伯不正是想让人知道吗?”
姬风遥尴尬地挠了挠胡子,眼神飘到了房梁上。
兰玉竹饮下一口茶,轻笑道:“他是我的人。伯父是个商人,小侄知道您的规矩。”
白薇闻言刮了姬风遥一眼,慈爱地看着兰玉竹说:“玉竹,别听你伯伯瞎说,咱们自家人,谈什么规矩。”
转头,她吩咐下人:“去看看那位公子醒了没有,把他带上来。”
兰玉竹制止了她:“伯母,让他好好休息吧,您差人给小侄领个路就好了。”
他甚至等不及再和姬风遥谈谈条件,也不管他会不会因此不满,他只是迫切地想见到影昭。
七拐八拐的山水亭,长廊绕庄,小厮小步走得汗水都下来了,偏生后面那位爷还急着催他。
终于,他走到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前停住,擦了擦脸颊旁的汗水:“王爷,就是这里,那小的先下去了。”
兰玉竹挥挥手,让随行的人也一道离开。
他把手放在门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一条缝。
18. 能见
门在眼前缓缓打开,他却突然有了“近乡情怯”之感,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要推门进去。
屋内甚是宽敞,仅一桌一床而已,只是四周窗户紧闭,光线相当昏暗,而床上又有厚重的深灰色帷幔,七月的季节,竟让人感到深彻的阴冷,显然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他不由自主浅浅地皱起了眉,慢慢移到床前,小心撩开帷幔一看,床上却空无一人。
难道姬风遥在骗他?影昭并不在此?可他没有必要啊……
没等他转回去质问,一把生锈的剪子不期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来人呼吸沉重,在他身后声音喑哑地对他说:“放我走。”
兰玉竹不答,暗里思考这人有可能是谁,只听他嘶哑的声音,着实难以分辨。
“放我走。”他重复了一遍,只是明显的色厉内荏。
见兰玉竹仍不打算回答,那人的手腕更近一分,几乎贴到了他的肌肤,刺骨的冰寒通过汗毛的接触传递到他的脖颈之上,他瞥了一眼那只裹着纱布仍往外渗血的手,轻笑道:“朋友,你受了很重的伤。”
“不用你管,”那人似乎捂着嘴咳了下,气息紊乱,一心要离开这里,“放我走,不然、杀了你。”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这里原来的人呢?”兰玉竹担心影昭的安危,想从他身上得到点消息,“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让你走。”
那人深吸一口气,提起剪子要拿他开刃:“你废话太多了。”
兰玉竹早有准备,上半身一偏,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则顺势打掉了那把剪子,由是只在自己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黑红色的血痕。
他手上使劲,隔着单薄的亵衣很快发现这人骨瘦如柴,浑身无力,方才的气势也不过是装装纸老虎,只不过装得了一时罢了。
把住了他的命脉,兰玉竹毫不留情地把他拽到跟前,后者无力地跪趴在他脚边,借着昏暗的光线眯起眼睛看清他的脸后,哑然失语,呼吸困难,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察觉到他的松懈,那人立时挣开了他的钳制,拖着虚弱的身体,摸索着靠上床榻,不屑地嗤笑着:“要杀要剐尽管来,别白费力气了。”
他苍白的脸上处处是伤,嘴唇干裂出血,下颌处的大块血痂极其扎眼,再往上,高挺的鼻梁上方裹着一圈黑色的绸布,宽度一直延伸到额头上方,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高高的马尾因为方才的挣扎落到了胸前,他轻咳两声,殷红的血液又从嘴角溢了出来,细碎的长发散落一肩,他好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破布娃娃。
兰玉竹张张唇,半晌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移近了些,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心痛地喊:“昭儿、昭儿。”
影昭本已神志昏昏,只能听声辨位,侧开了头拒绝他的接近,可听见那熟悉的称呼,熟悉的音调,他不可置信地转回了头,抬高下巴,惊异不定地问:“主子,是你吗?”
兰玉竹用力地点了点头,看见对面之人下意识侧开头用耳朵去听,眼眶一酸,语带哽咽地说:“是,是我。”
“主子!”影昭精神一震,扑过来喜不自胜地抱住了他的腿,“真的是你!”
然而正是因此,他的内伤终于再度复发,喷出一大口血来,眼看就要昏死过去,可他始终强撑着不肯倒下,牙齿沾满了鲜血,他模模糊糊地说:“主子……衣裳。”
兰玉竹掺着他的胳膊,把他扶到自己腿上坐好,心疼地劝道:“休息会儿,昭儿,睡一觉吧。”
“不,”影昭摇了下头,“属下怕、咳咳——这也是梦。”
“不是梦,我保证。”兰玉竹把他的冰冷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握在手里,“本王保证。”
影昭把他的衣袖抓得满是褶子,说话都带了哭腔:“属下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他的眼睛被毒瞎了,又处在重病当中,一直昏昏沉沉的,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了,一时也辨不出兰玉竹的声音,这才会引发方才的情形。
“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一个人出来的,”兰玉竹心如刀绞,一点力气也不敢使,生怕弄疼了他,“很疼吧,昭儿,我对不起你啊——”
影昭费力地摇摇头:“不,主子,不要说这种话,就算影昭当真就此死去,您也不要难过,这是属下的幸运。能在死前再见——主子……”
他抬起裹满纱布的手,却又停在半空:“可惜属下还没有替您找到治腿的办法。”
兰玉竹接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不要说了,昭儿,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影昭仍是摇头,他不得已,只能闭了闭眼,狠心一个手刀劈晕了他,又掏出怀中的手帕缓缓替他擦拭了脸上的血迹后,眼神渐渐变得阴翳起来。
“影七。”等影七现身,他把染血的手帕递了过去,“一个时辰内,把青衣堂的堂主带来。”
青衣堂是他麾下的另一组织,与影殿不同的是,青衣堂人尽皆知,是天驰国独一家的药坊,其中有名医者不胜枚举,堂主更是号称有起死回生之能。
影七目不斜视,只知接受命令,夺门而去,主子说一个时辰,他就算自己回不来也要让青衣堂堂主回来。
兰玉竹粗略查看了影昭现在身体状况,眉头越挤越近,内力全失,经脉受损,全身几处大穴被封,此外身上的外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怪不得先前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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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无法想象,影昭虽然年纪轻轻,但自小学武,加之天赋异禀,自身武功极高,不然也坐不上影首的位置,到底是谁能把他伤成这样?这样的人物,他怎么上一世从未听闻?
这些疑惑也只能等影昭醒来才能给他解答一二了。
他在房中待了接近一个时辰还没有出来,姬若若不便在庄中行走,唯恐被人认出来,内心焦急,想赶快离开这儿,于是她来到房外,一把推开了未落锁的房门。
“王爷,咱们什么时候能……你在干嘛?”看见兰玉竹以别扭的姿势把那个少年抱在怀里,她满腹疑问。
本以为兰玉竹只是以少年为借口想把她送回来和爹娘谈条件,可现在来看,他难道真认识他不成?
她走近一些,被他阴沉的表情吓到,不敢再靠近,探着头在远处问:“你真的认识他?你们什么关系啊?”
兰玉竹没回答,眼下他实在没心情也没精力管除了影昭之外的事。
姬若若还在不停地问东问西,他听得烦了,脱口而出一句:“滚出去。”
他很少有对女子无礼的时候,反应过来后立刻收回了骇人的视线,偏开了头,解释说:“抱歉,本王心绪不佳。”
“哦……”姬若若委屈了一会儿,默默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听到了房上传来的窸窣声音。
未免受伤,他把影昭抱得更紧了一些,少顷,两个人从天而降,将房顶砸出了一个破洞,灰尘落地之后,影七栓着一名青衣男子来到了兰玉竹面前。
男子被尘土呛得一直咳嗽,影七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好歹让他把喉咙里的灰尘咳了出来,呼吸顺畅不少。
一见到兰玉竹,他就忍不住抱怨:“我说摄政王大人,您下次差人来找小的,就别让他来了吧。”
天知道,他当时正在地里锄草,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手脚都被捆缚了起来,被人架在肩上,一路轻功横跳,颠得他肝疼,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兰玉竹不管他的抱怨,只说:“你来看看,他怎么样了?”说着,他只把怀里的影昭露出一个头来让他看,生怕顾青衣会抢似的。
顾青衣撇了撇嘴:“要小的治病,好歹先给我松绑吧?”
“影七,给顾堂主松绑。”
影七照办过后,顾青衣揉着勒出红印的手腕,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走到兰玉竹跟前,和影七一起把影昭放到了床上。
蒙眼的黑布拿开,此人双眼紧闭,眼周散布着奇特的紫色纹路,顾青衣很快进入了状态,眉峰高耸,在他身上敲敲打打,好一会儿,把他的衣服重新盖好了,转过来严肃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招惹了红隼?”
19. 阎王好过
神龙庄临海而居,若说起红隼,姬风遥应该是最熟悉的人。
“什么?!”姬风遥又惊又怒,一掌拍裂了桌子,“你说那小兄弟乃是为红隼所伤?”
兰玉竹不疾不徐拈起被茶水打湿的衣袖:“伯伯难道就没有察觉?”
如果他曾经请人为影昭诊治过,就不可能不知道他身上的伤都来自何处。
闻言,姬风遥不尴不尬地偏开了头,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辩解道:“早知那孩子是你的人,伯父倾尽全力也会治好他的。”
“至于昭儿的伤,我想就不必麻烦伯伯了,只是有一点,”兰玉竹奉上一盏新茶,晦暗不明地说,“麻烦伯伯把所知红隼的信息都告知小侄,作为交换,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对于这个神秘的组织,兰玉竹上一世只闻他们昙花一现,却不曾料到影昭所受的伤他们也有参与。
姬风遥听闻他的“条件”二字,似乎十分心动,但他立马遏制住了,对于兰玉竹的关心占了上风。他将手抵在桌下,显得有些不情愿,劝他说:“玉竹啊,你现在身为朝廷中人,江湖上的事,我劝你不要瞎掺和了。”
“事关昭儿,我不会善罢甘休。”
他难得见兰玉竹有如此狠厉的语气,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昭儿”,这倒使得他好奇了起来:“你如此为其谋虑,那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兰玉竹勾唇浅笑,眸光却冰冰冷冷。“一介布衣罢了,只是他蒙小侄救命之恩,追随于我,小侄见其忠义过人,便收为义弟,取名兰昭。”
姬风遥捋着大胡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少顷,他微微侧身过来,压低声音问:“这么说,你是非要为他报仇不可了?”
“正是。”
“你小子,以前也不见这么睚眦必报啊。”姬风遥咕哝了两句,将茶一口饮下,再度开口道,“好吧,既然是你有所求,我这个做伯伯的姑且都告诉你好了。”
这支名为红隼的杀手组织,两年前初露锋芒,后来凭借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血洗了江湖各大派,姬风遥也曾几番率人追剿,可次次铩羽而归,损失惨重,只因红隼中人行踪诡秘不定,以暗器发家,毒术精湛,他也奈何不得这群人。
传闻这些宵小都来自海上,一遇恶劣天气便随之兴风作浪,偏生他们狡猾如蛇,姬风遥一直摸不到他们老巢所在,自己的神龙庄反倒首当其冲,深受其害,他早已对其恨之入骨。
且这些鼠辈最是护短,一旦不慎招惹上,必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有道是小人难防,所以姬风遥才不希望兰玉竹主动惹祸上身。
“哎,”他长叹一口气,作为结束,“玉竹啊,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啊。”
兰玉竹从始至终十分平静地聆听着,天底下不会有不解之事,小小的红隼,还不够让他头疼,要论顶尖的杀手,影殿内哪一个不是足可刺杀武林盟主的存在?
他刚要启唇,门口的一道声音将他的话打回了肚子里。
“主子,不必忧心,”影昭撑着一根院里随手捡的木枝,摸索着走进了议事厅里,“后患已被属下斩除。”
兰玉竹没有听他说什么,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启动轮椅滑了过去,扶着他的胳膊,忧心他的身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房去,青衣说你不能受风。”
影昭胸腔一热,抿起唇摇了摇头:“属下无事,谢主子关心。”他哪有那么娇弱,主子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姬风遥叹为观止,明明兰玉竹方才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怎么转头就嘘寒问暖作温良状了?
“来人,请兰昭公子上座。”他扬声喊人,想问清楚影昭那一句话究竟是何意义。
“不必了,”影昭微微躬身,谢绝说,“我站在主子旁边。”
“主子?”姬风遥这才注意到他的称呼,有些莫名,“你不是他义弟吗?”
兰玉竹没回答他的问题,牵着影昭硬把他按在了一个座椅当中,还取下了本盖在自己腿上御寒的绒布,搭在他的身上,无意间摸到他的双手依然冰冷,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昭儿,你受苦了。”
影昭奇怪他关心过度,惶恐地抽回了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两人过分的亲昵连粗心大意的姬风遥都察觉到了,他眉毛一拧,自我安慰说,应该是别后重逢,太激动了吧。
“咳咳,”他轻咳两声,试图把注意重新引回自己身上,“不知兰昭公子方才所说后患已除是何意?”
影昭向着声音来的方向拱手道:“敢问阁下是?”
姬风遥正要回答,兰玉竹先一步在他耳边说:“这位是神龙庄庄主,姬风遥。”
“原来是姬庄主,久仰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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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是在神龙庄内,实乃不幸中的万幸,兰玉竹回鹰伏都城之前常与神龙庄来往,他也是知道这里的,只是姬风遥重利,不知此次主子又要为了自己损失什么珍宝。
影昭把脸侧了回来,不欲废话,便将前事一一道来。
原来他当日离京,直奔万花谷,在谷中潜伏数日,终于得知神药雪顶莲花的下落,随后一路追踪至此,,在一众势力的争抢中中夺得“神药”,岂料这都是红隼的一场骗局,为的就是一举绞杀数位武林高手。
他不愿放弃雪顶莲花的线索,浴血杀进了红隼老巢,和其主人面对面,谈判不成,他自然身陷囹圄,后来脱险,倒回来杀了红隼的主人,炸了他们的老巢,自己也难免身负重伤,跌落海中,谁知竟飘洋数百里来到了神龙庄。
失去了雪顶莲花,之前所受的伤就变得一文不值。他把一切说得那么轻松,将在红隼待的那十日轻描淡写揭过,兰玉竹一言不发,沉默地待在一旁,气压低得可怕,他总算知道自己上一世为何不识红隼了,原来是影昭一手促成,拿自己半条命去换来的。
听罢,姬风遥久久不能释怀,大笑不已。以至于激动地上前一把钳制住了影昭的肩膀。“若你所言为真,我的心腹大患就此拔除,你从此以后就是我们神龙庄的坐上宾了!我要想想怎么好好感谢你才是啊哈哈哈哈哈!”
影昭不自在地挣开了他的双手,后仰着躲避他的触碰。“庄主救了小人性命,已属大恩难报,至于那区区小事,则不足挂齿。”
“诶——什么不足挂齿,”姬风遥缩了缩下巴,不赞同地说,“跟你的义兄尽学了酸腐气,本庄主为之前的无礼向你赔罪,晚上的宴席你一定要来!”
影昭的眼角不住的跳动,想寻求兰玉竹的帮助,后者却总是沉默,沉默到姬风遥后来都不敢再出声了,他才说:“走吧,我送你回房。”
不过之前那间房肯定不能用了。“姬庄主,麻烦为昭儿换间好养伤的厢房。”
姬风遥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来人呐,把二位公子带去庄里最好的厢房住下。”
兰玉竹来到神龙庄,白薇早替他安排好了房间,无需和影昭挤在一间房里,可临近黄昏了,他还守在床前,寸步不离,也一声不吭,影昭吓得一动不敢动,躺在床上僵硬得像一块木板,琢磨着自己醒后哪里惹了他不快。
20. 木头脑袋
“主子,”难挨的沉默迫使他先开口祈怜,“主子可是怪属下没能完成任务?”
兰玉竹反问:“本王何曾给了你任务?”
他当初就不同意影昭孤身犯陷,更没有交给他任何任务,他生气的是影昭完全不顾自身性命安危,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的态度,他难道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昭儿,你我相识于微时,我曾多少次告诫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你为何总是不听!”
他是真的动了怒,不敢想象上一世没有自己,影昭是怎么熬过来,并完好地回到自己身边的。
“属下知罪,主子想怎么惩罚,属下都心甘情愿,”影昭无助地把脸转回来,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见兰玉竹的表情,却深知他已勃然大怒,“但求主子责罚。”
兰玉竹放出的“刀剑”都软绵绵地打在了棉花上头,他语重心长地一再强调:“本王所要的,不过是你平平安安,你可明白?”
影昭迟疑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其实他仍是不懂,他这种人,怎么有空谈平安呢?他一心一意要豁出性命,兰玉竹眼见做了无用功,也只能暂时作罢,留待日后潜移默化地改变他。
“你好好养伤。”
他轻叹一声,替影昭掖了掖被角,转动着轮椅离开,打算去找姬风遥商量一些事情。
影昭却以为他怒不可遏、失望透顶要抛弃自己,完全忘记了重伤在身,立马挣扎着从床上滚了下来,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主子,属下知错,求您,不要抛下我。”
他循着光来的方向不住地磕头,蒙眼的白布渗出斑斑血迹,他全身都颤抖得厉害,从心里一直冷到了骨髓当中。
兰玉竹回头,心脏一紧:“你做什么?起来!”
影昭连牙齿都打着寒战,他战栗着,以头触地:“如果您不要影昭了,影昭情愿一死。影昭自小蒙您抚养教导,您对我有再造之恩,父母之恩尚不能比,主子,属下视您如父……求主子……”
“昭儿,你这是何苦?”兰玉竹哪里看得下去他如此糟践自己,顿时气焰全消,没了一点脾气,忙提着胳膊让他起来,“你且起来,我不过一时气愤,断没有不要你的道理。”
“主子此话当真?”影昭顺从地跪直了身体,急于要他给出一个承诺。
兰玉竹毫不犹豫地右手五指并拢,郑重地起誓:“天地为证,我兰玉竹在此立下重誓,绝不会弃影昭于不顾,如有违者,愿遭天谴。”
影昭傻傻地听完,才反应过来:“主子,您不必——”
“好了,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又要生气了,到床上去。”
“哦,”他听话地闭上了嘴,乖乖爬回了床上,却仍忍不住侧过头问,“主子,我们什么时候走?”
兰玉竹想也不想地回道:“你好了我们就走。”
影昭把盖好的被子一把掀开了:“属下无碍了。”
“是吗?”兰玉竹面无表情,拍了拍手掌,“顾青衣,你来说说。”
顾青衣小心地端着石臼从背光处走了出来,头也不抬地回道:“回王爷,这小子的伤啊,可不简单。外伤且不论,就说那红隼特有的剧毒,就要了他半条命,若是解不了毒,下半辈子他也只能当个瞎子了。而且啊,内力全失,经脉受损,他的武功也大打折扣,成了没什么用的废人咯。”
影昭下意识抓紧了被单,惶惶然无助地低头沉默着,他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以后,还能以什么样的理由待在兰玉竹身边。
兰玉竹忍着安慰他的冲动,倒希望他因此长些记性。
“这毒你可解得?”他问顾青衣。
顾青衣停了臼杵,自得地说:“普天之下就没有我圣手妙医解不了的毒。”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在原地踱起步来,为难地说,“却是缺了一味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爷,您盯着我做什么?可不要迁怒小人。”
兰玉竹静静地望着他:“顾大堂主什么时候改了行,改卖关子了?”
顾青衣一听话中的警告之意,颇为无趣地撇了撇嘴:“得了,您可吓不着我,告诉您吧,那味药就是——雪顶莲花。”
又是雪顶莲花?影昭正是因为追查雪顶莲花受的伤,绕了一圈居然还是回来了。
“雪顶莲花?”影昭转头说,“属下无能,遍寻不得此物。”
“找不到,那就完蛋了,”顾青衣揉了揉酸胀的胳膊,冷冷地说,“你中的毒乃是红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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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顶尖的毒药,非雪顶莲花不可解。”
影昭正欲开口抢白,却被兰玉竹一手按住:“本王知道了,你好好照顾于他。”
说完,他撒手离开,影昭急急地问:“主子,你去哪?”
“我去去就来,”他顿了下,吩咐顾青衣,“他的伤你尽量处理,等我回来。”
“是。”
顾青衣恭敬地送他离开,关上门后立刻冷了态度,坐在不远处碾磨药粉,并不和影昭搭腔,之前影昭昏迷,他尚可把他当作寻常病人对待,可方才一见兰玉竹对其的重视程度,他不由得愤愤难平。
“顾堂主,多谢顾堂主搭救之恩。”远远的,影昭冲他抱了个拳。
好半天,顾青衣都没有反应,影昭自认与他不熟,不知他气从何来,不过除了兰玉竹以外的人,他都不关心。
“不用谢我,”在他睡过去之前,顾青衣终于肯开金口,“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了。”
“堂主请讲。”
“你和王爷……你们是不是……”
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影昭不得不催促他:“王爷如何?”
顾青衣咬咬唇:“你们是不是……算了!”
他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看着影昭一脸懵懂的样子放下了一点心。影昭向来不被示于人前,在顾青衣看来,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一举夺得了兰玉竹所有的关心,可他坚信,热情来得快也去得快,兰玉竹不一定能履行他的誓言。
听他的口气渐渐软化,影昭想从他这里得到一点有利于兰玉竹的消息。“顾堂主既是圣手妙医,对主子腿上的毒可有办法?我听闻雪顶莲花可治百病、解百毒——”
顾青衣不耐烦地抢过话头:“雪顶莲花只对你中的毒有用,至于王爷那里,我会想办法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听他的话好好养伤吧。”
“如果主子那里……顾堂主缺少什么药材,请务必告知影、兰昭,兰昭定当竭尽全力。”
“还挺忠心。不过得了吧,”顾青衣冷嘲道,“就你现在这副身体: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
影昭也不是多话之人,见他这样也不再自讨没趣,靠在床上安静地调理内息,修理破坏的筋脉。
21. 没得商量
另一边,兰玉竹再次找到了姬风遥,据他所知,最近的雪顶莲花,就在神龙庄中。
彼时,姬风遥正在筹备晚饭,问清他的来意后,虽说二人是忘年之交,他却也立马拒绝了兰玉竹的请求。“贤侄,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雪顶莲花乃神龙庄镇庄之宝,万万不能失去啊。”
兰玉竹早料到他的回答,也不着急,左右他都派了人去找白薇回来。
“伯伯,晚饭倒不急着用,”他挥手拦住了下人们上菜的行动,对姬风遥说,“况且你我多年未见,眼前正值十五月圆,神龙庄风光水美,小侄颇想邀您一道赏月对弈,不知伯伯意下如何?”
姬风遥哪有拒绝之理,见他不再提雪顶莲花,自是满口应允。
两人在湖心亭下了半刻钟的棋后,白薇匆匆赶到,看两人皆是一脸严肃,一盘棋终于下了个平手,她才启唇问:“玉竹,你说有要事相商,是何要事?”
姬风遥没想到他会把自家夫人给叫回来,一下子皱起了眉,更是来气:“薇儿,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别急,”兰玉竹撩起袖袍,给白薇倒了一杯茶,“伯母,请坐。”
三人相对而坐,围着一盘僵死的棋局,姬风遥的脸色很不好看,胸中气闷,兰玉竹方才几度说到雪顶莲花,都被他给挡了回去,这会儿只想早早收场,扬长而去才好。
待白薇茫然地坐下了,兰玉竹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听闻贵庄二小姐不知所踪?”
姬风遥没好气地说:“那又如何?她要飞我还能打断她的翅膀?”
白薇劝他:“风遥,好生讲话,怎么一股子火气?”
“哼!”他冷哼一声,蔑了兰玉竹一眼,“还不是你的好侄子,身板硬了,敢和我对着干了。”
“此事不是常有?我看,你又在玉竹身上吃瘪了,心中不痛快吧。”白薇惯常损了他两句,看他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捅了捅他的胳膊。
姬风遥压着火气解释道:“他想要庄里的雪顶莲花,那神药是庄中至宝,我自然不肯给,他把你请回来也没用!”
“这……”她犹疑一会儿,看向兰玉竹问,“玉竹,你要雪顶莲花何用?”
兰玉竹天生一副笑脸,温声回道:“为解昭儿所中之毒。”
“昭儿?”
“是小侄的义弟,与我情同骨肉兄弟,他为红隼所伤,我不能坐视不管。”
白薇讶然,她不过外出几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如此……你的心情伯母明白,”她为难道,“可那雪顶莲花,你伯伯没骗你,那当真是神龙庄之至宝……除了这个呢,可有其他解毒之法?”
兰玉竹摇了摇头:“圣手妙医为他看过了,别无他法。”
“这……”
“绝对不可能!”姬风遥一拍棋盘,棋子散落一地,他气愤不已地说,“反正我不可能答应,你看着办吧!”
“敢问庄主,”兰玉竹恭顺地问,“若二小姐与雪顶莲花相较,二者谁居首位?”
那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眼看姬风遥又要发火,白薇急忙打个圆场:“别伤了和气,都可以商量嘛。”
“我知道二小姐的下落。”
“没得商量!”
异口同声,两道话音落下,姬风遥震惊地转过了头,立马向前探身问:“她在哪?”
兰玉竹将落在身上的一枚白棋拾起,放回罐中。“看来是二小姐重要了。”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若不是顾念白薇在场,他定要亲自动手收拾他一番的。“你这小子,还是那副气死人的德行!”
“伯父见谅,不过这雪顶莲花嘛——”
“去去去,我还是那句话,没、得、商、量。”
姬风遥摆摆手,不愿再谈,白薇却一把推开了他,急切地问:“玉儿呢?她可好?”
“伯母请放心,二小姐浑然无碍。”
“那就好。”白薇拍了拍胸脯,低头复抬头询问,“那她现在何处?”
“正在庄内。”
“玉儿回来了?!”
夫妻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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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站了起来,徒劳地四处张望,四面环水,一个人影也没有。
兰玉竹悠哉悠哉地泡茶饮茶,白薇重新坐了回来,神色焦急:“玉竹,玉儿她在哪儿啊?”
“只要伯伯伯母答应我的条件,小侄定当将二小姐完璧归赵。”
白薇仰头看向姬风遥,泪光连连,后者不耻兰玉竹的不择手段,可事情落到他的宝贝女儿头上,他也不得不妥协。
“行,你有种,我答应你,但是你记住今天的事,迟早我要找你算账。”
兰玉竹胸中长舒一口气,至于姬风遥的“威胁”,则是一时起意不必在乎,他总算搁下手中的棋,拱手答谢。
“哼……我女儿呢?”
“伯伯,总得让小侄先看过雪顶莲花。”
“你!”姬风遥被气得不轻,甩手就走。
白薇想追却又打住了动作,愁苦地问兰玉竹:“玉竹,那个孩子对你当真如此重要?竟让你不惜与风遥反目?”
“伯母,”面对白薇,他的语气柔和许多,“我发过誓,这一生要护昭儿平安,否则宁遭天谴。”
“……哎。”白薇轻叹一声,踩着碎步走了,“随我来吧。”
一路山绕水绕,神龙庄的宝库藏在地下,行了小半刻钟,气恼的姬风遥才又出现在他眼前。
一看见他,姬风遥就来气,冷哼一声打开暗门率先走了进去。
如果有别的选择,兰玉竹也不想与他反目,可事已至此,他别无他法了。
进了宝库,他目不斜视,对于江湖上疯抢的奇珍异宝们亳不感兴趣,在宝库最最深处,有一处高台,下方吊着一盆深紫色的兰花,长势喜人,姬风遥跃上高台,拿下花盆。
一朵洁白如月的莲花赫然在其中,看着像是丝绸质地,泛着温润的白光,单看外形,倒和普通莲花无异。
给兰玉竹粗略看了一眼,生怕他抢似的,姬风遥立马收了回来,随即质问他:“我女儿呢?”
兰玉竹收回视线,转身主动往回走。“二位随我来。”
22. 王爷的心肝
在影昭一开始住的那间房里,姬若若百无聊赖地用芭蕉扇驱赶着蚊虫,门被推开的时候,她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问:“我说王爷,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她疑惑地看向门口,灯笼发出的刺眼的黄光让她看不清来人的脸,但那二人一左一右好端端站着,肯定不是兰玉竹。
“你们是谁?”她站起身,警惕地后退半步,思考逃跑路线。
“玉儿——”白薇捂着嘴泣不成声,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她,“我的女儿!娘想你想得好苦啊。”
姬若若当堂愣住。
兰玉竹落在最后,把时间都留给了重聚的一家三口,他自己则退了出去,等候姬风遥出来交给自己雪顶莲花。
彼时已经月落西山,树影重重,东方即将迎来一轮红日,新的一天近在眼前,他一夜不曾阖眼,此时却是神清气爽,出神地望着雾气朦胧的远山树丛。
说起来,他好久没有去海上走走了,等昭儿恢复了,正好趁此机会带他去消遣一番,他为自己奔波卖命那么多年,一刻都没有娱乐过,他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在最该玩的年纪选择了最难行的一条路。
正魂梦游离间,肩上忽然多了些重量,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低语:“主子,更深露重,怎么不回房歇息?”
他下意识唇角轻勾,拍了拍影昭为他系上披风后还没移开的手:“无碍,走吧,我们回房。”
影昭如今受不得风,晨风凉幽幽的,对他的身体不好。
“好。”
他虽双目已渺,却依然在庄里来去自如,可见自身之功夫深厚,非同一般,甚至连前方的石块他也能提前感知到,及时避开。
兰玉竹知他武功高深,却未真正了解过,眼下一见,他竟升起了骄傲的情绪,回过头来不免笑自己过于幼稚。
“主子,何事发笑?”影昭慢慢地推着他往前走,朝阳慢慢地从海面上升了起来。
“没什么,”兰玉竹语带笑意地说,“只是想到我们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互帮互助,有些滑稽罢了。”
本是玩笑,影昭却发了急,手下依旧稳稳地推着轮椅,关切地说:“主子放心,属下一定会找到——”
“好啦好啦,不要说了,耳朵都听起茧了,”兰玉竹怕他又抓着自己的伤腿唠叨,立马转移了话题,“昭儿,我们遇见之前,你师从何人?”
以前,他倒没想起来问这个事,他本以为影昭是入了影殿之后才学的武功,可细想来,江湖中人习武讲究从小练起,姬风遥出于好奇询问过影昭一身本事的由来,在听闻他是十二岁之后才习武时满脸的不相信。
“他那身武功,别说十二岁了,就是再天赋异禀,至少也得从两岁练起。”
只是当初兰玉竹遇到影昭之时,他落魄街头,差点饿死,自然施展不出本领,才让他误以为这个小孩来自寻常。
经过姬风遥的提醒,他倒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影昭从不提他十二岁以前之事?
闻此一问,影昭浑身一僵,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主子怎么想起问属下这个?”
兰玉竹也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想必是触到了他的痛处,也是,那么小的孩子,得受多少苦才能练成独步天下的本领。他安慰地拍了拍影昭握紧轮把的手:“好奇罢了,你不愿提起,我就不问。”
“主子……”影昭的手紧了又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兰玉竹温暖的手掌忽然再次覆了上来:“不要想了,我们走吧。”
“……嗯。”他想,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主子既然想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能够亲口说出来的。
出来这么一会儿,寒气便再次侵蚀了影昭的身体,一回房,他强撑着没表现出来,呼出的气比外面的风还要冷。
“你跑哪儿去了?”顾青衣骂骂咧咧地推开门进来,“真当自己不会死啊?”
看见兰玉竹,他愣了愣,后者轻轻挑眉,对他说:“把门带上。”
影昭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顾堂主。”
“青衣也是为了你好……”兰玉竹莫名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什么,你们吵架了?”
“并未。”影昭茫然地摇头,他也不知道顾青衣的敌意从何而来。
顾青衣理着自己随身的医药包,阴阳怪气地说:“我可不敢和王爷的心肝吵嘴。”
兰玉竹于是更加迷惑,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心肝?
他沉思间,影昭忽然无法抑制地咳了起来,他来不及多想,忙把人往床上赶:“快,去床上躺着。”
影昭听话地躺回了床上,只是仍在小声地咳嗽,顾青衣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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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替他诊脉,过后往他身上扎了两针,没好气地说:“都这样了还往外面跑,真想死吗?”
“顾青衣,”兰玉竹眉头一皱,警告说,“好好说话,否则别怪本王严以待人。”
“你!”顾青衣气愤地拔了银针,上嘴皮碰了碰下嘴皮,“有了新人忘旧人。”
“你说什么?”兰玉竹隔得远,没听清他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
注视着影昭逐渐平静下来,兰玉竹才稍微放下心,片刻过后,房门被叩响,侍女在门外问:“请问王爷在吗?”
兰玉竹冲顾青衣使了个眼色,让他照顾好影昭,然后自行出了门。
找他的除了姬风遥一家,就不会有其他了。
姬若若已经被迫换上了家中的服饰,跟在爹娘身后幽怨地盯着他。
姬风遥负着手,面无表情地说:“本庄主向来重信重义,来人,为王爷奉上雪顶莲花。”
两个侍卫抬着之前兰玉竹看见的那盆紫兰走来,放到石桌上,他掀开确认了雪顶莲花的真身,才真心实意地对姬风遥说:“伯伯,先前多有不敬,还祈见谅,小侄下次来一定亲自向伯伯谢礼赔罪。”
“哼,”姬风遥办完许诺的事转身就走,“不必再见了,你我二人从此陌路。”
兰玉竹还没开口说话,姬若若倒先急了:“爹,你干嘛这么对王爷说话?”她还指望着兰玉竹良心未泯把她带回鹰伏都城呢。
“怎么?你才与他相处了几日,便胳膊肘往外拐,你别是合着他一起来骗你爹的吧!”姬风遥怒不可遏,气得又瞪了兰玉竹一眼。
“爹,”姬若若怯怯地看了一眼白薇,又说,“娘,你劝劝爹。”
白薇轻叹:“风遥,为了一个死物,何必恶了和玉竹的交情呢?”
“死物?”姬风遥指着兰玉竹骂,“你怎么不同样问问你这个好侄儿?”
白薇看了过来,兰玉竹已经趁他们说话的时间让人把雪顶莲花给顾青衣送去了,此时表现得有些超然物外。“小侄有错在先,伯伯生气是应当的。”
“总算你把玉儿给我们送了回来,”白薇勉强地说,“你们养好伤便离开吧,你身处朝堂,还是少与江湖接触。”
现在就连白薇也这么说,那几乎是回天乏术,姬若若苦着个小脸,她想再溜出家门更难了。
23. 来,嘴儿一个
兰玉竹不慌不忙地说:“神龙庄此行,本王一来为昭儿,二来却是为了二小姐。”
姬风遥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后者不屈地看了回去,把兰玉竹当作了靠山,一溜烟跑到了他身后。
“听闻贵庄大公子出海行商,近些日子便要回了,不知可考虑过进都?”
他把鹰伏都城的商道搬出来做了筹码,姬若若震惊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好大的手笔,不愧是摄政王!
姬风遥果然意动,神龙庄行商江湖各处,与官家也常往来,只是一直缺了些火候。
兰玉竹像是没看见他的反应,自顾自接着说:“就本王所知,大公子生性不屑交往官府,各城中都少有涉猎。观贵庄二小姐,神思敏捷,倒是个难得一见的行商奇才。”
姬风遥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大公子不愿意涉官道,这块肥肉,或假手他人,又或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只看庄主作何想法了。”
“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姬风遥背过了身,强装不懂。
姬若若立马跳了出来,指着自己说:“爹,我,我啊,我可以去,我不怕官府。”
“胡闹,一个女孩子家!你给我滚去成亲!”
“女儿不去,”姬若若把嘴巴一撅,昂起了头,反驳说,“爹,你说的,我们江湖儿女,讲究的就是快意恩仇,你却要逼我成亲,女儿绝不答应。”
姬风遥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行,不成亲,你老实待在庄里。”
“我不,王爷答应我了,我要去鹰伏都城做大商人。”
“兰玉竹!”姬风遥眼睛冒火,死死瞪着始作俑者。
兰玉竹和气一笑:“庄主息怒,二小姐性子洒脱,天资聪颖,本王自会护着她的。”
“我没说答应——!”
“谢谢爹!”
姬风遥忽然默不作声,表情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姬若若可怜巴巴地又缩到了兰玉竹身后:“救救我,我爹真生气了。”
“兰玉竹,我神龙庄可曾得罪于你?”
兰玉竹也知道自己是在空手套白狼,但既得利益就在眼前,他总要努力争取争取。
“伯伯,实不相瞒,我来之前就答应了玉儿,要把她带走。”
“凭什么?她是我的女儿,我说了算。”他压抑着怒气,从齿缝挤出几句话,“神龙庄不欢迎你,你现在就滚。”
说罢,他也不再听兰玉竹的解释,愤然拂袖离去,白薇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不是人,平日里的强大在此刻荡然无存,她爱夫君,也喜欢兰玉竹这个优秀的侄子,两人交恶,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才好。
“娘,”姬若若别别扭扭地走了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您还好吗?”
白薇扶着额头,微微叹息:“扶我回去吧。”
姬若若扭头看了兰玉竹一眼,后者朝她点点头,她才小心地扶着自家娘亲往回走。
烈日当头,院中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兰玉竹在此沉思半晌,喊来了影七。
影七从树中跳下来,头发上插了几片翠绿的叶子,他看得好笑,替他摘了那叶子,才对他吩咐道:“你找人快马赶回鹰伏都城,将我床头暗格里的那个盒子拿来。”
说着,他从腰封里摸出一把崭新的钥匙,递给影七,后者愣了一愣,接过钥匙,立马着手去办。
暗中护卫的影卫又换了一个,兰玉竹不甚在意地又沏上了茶,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个院子。
顾青衣本想问一问那雪顶莲花来自何处,可想到兰玉竹对影昭的在乎程度,若自己真浪费时间去问,怕会惹得一顿骂。
于是又过了个把时辰,在他的亲自操刀下,一锅世间仅有的解毒汤药就此诞生,他双颊沾了炉灰,却毫无所觉,得意洋洋地去兰玉竹跟前炫耀:“我就说,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好了?”兰玉竹立马搁下了第三壶茶。
“自然。”顾青衣还想再说什么,可那“忘恩负义”的家伙推开他就进了屋子,只留下一句“端进来”。
影昭自浅眠中惊醒,扭头面向两人:“主子,怎么了?”
“解药,”顾青衣赌气地把一碗黑乎乎的药用力递到他面前,不可避免地洒了些在床上,“喝。”
影昭往后一躲,疑惑地问:“雪顶莲花?”
“正是,王爷和庄主闹了个反目成仇才弄来的,”顾青衣不耐烦地又把药碗往前推了一些,“本堂主亲自熬的,快喝。”
听取只言片语,影昭也拼凑出了个大概过程,由此更不肯喝药了。“主子,雪顶莲花或许有助您伤势痊愈,您怎么能……”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没用没用,你这个榆木脑袋到底没有听进去!”顾青衣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鼻子骂他。
兰玉竹皱了皱眉,警告似的喊了他一声:“青衣。”他都舍不得骂的人,怎么能让别人随意骂了去。
影昭无论如何也不肯喝那混合了雪顶莲花的解药,顾青衣恼恨,早知不提它,囫囵过去不就没这档子事了吗?
“王爷,”顾青衣把药碗放在了一旁,走到兰玉竹身侧,附耳道,“不如这样,我把他扎晕,再喂他药。”对付不听话的病人,他这招百试百灵。
影昭幽幽地说:“我听得到。”
忘了他的听觉更加灵敏了,顾青衣尴尬地吹了吹口哨,随后撂挑子不干了。“我不管了,小翠还在等我呢。”
说完,他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兰玉竹想拦也拦不住。
“昭儿,”他语重心长地说,“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但是这碗解药,你不喝,就永远也恢复不了。”
影昭坚定地回答:“没有眼睛,属下一样可以保护好主子。”
“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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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损的内力呢?受损的经脉呢?这些又要怎么办?你毒入经脉,正如青衣所说,不解毒,这辈子都是个废人,你可甘心?”
他狠了狠心,说出了自认为最狠的话。
“只要主子允许属下待在您的身边……”是个废人也无妨。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一个废人又有什么用呢?他无意识地抓紧了被单,手上的绷带前几日拆了,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缝缝补补的手。
“昭儿,我不管你心中作何感想,但于我来说,你平安无事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景,你明白吗?”兰玉竹心痛地望着他的手,难以想象它们又经历了什么,他不愿影昭回忆起那短暂的暗无天日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去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
影昭讶然地重新抬起头:“属下何德何能。”
兰玉竹摇摇头:“你值得。”
床上的人抿紧了唇,脑中冒出一阵阵的热气,他勾起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来:“有主子这句话,影昭死了也值。”
“你想死?”兰玉竹不知点燃了哪根神经,怒气从心底一股脑的升起,“影昭,你想死?”
影昭倏然心中一抖,不好的预感兜头降临。
“好,本王不惜与姬风遥反目成仇,你却此般糟蹋我的心意,好得很!”
“主子,属下知错。”影昭想也不想翻身下床跪在他面前,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属下该死!”
兰玉竹听不得他提“死”这个字,平日里的温和表象尽数被撕碎,他几乎要把轮椅把手都给捏碎,气得一把钳住了影昭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面向自己。
炙热的吐息就在正上方,影昭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不由自主微微颤抖着身体,他害怕,兰玉竹一怒之下忘记他的誓言而丢下自己。
下巴上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力道惊人,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可这点痛还算不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牵起兰玉竹的一点衣角,哀求着:“主子愿打愿罚,影昭绝无二字,只求主子不要丢下我……”
“那你喝是不喝?”
兰玉竹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紧紧绷着,心中天人交战,只要影昭答应一个“是”,他就会立马恢复正常。
可惜影昭还是那样死倔着,艰难地动了动头。“属下不能。”
他话音一落,兰玉竹反将手边药碗中早已冷却的汤药饮下一口,钳着影昭下巴的手用力向上,逼迫他张开嘴,自己则躬身向下,双唇相触,他将嘴里的药水全数渡给了对方。
影昭瞬间浑身僵硬,直到兰玉竹不知道借机灌了他多少口,他才稍微回过神,只是还被迫大张着嘴,兰玉竹不管他微弱的反抗,力气大得出奇,一碗药就这样见了底。
他这才放开他酸软的下巴,温柔地用手帕替他擦去唇边的棕色药汁,理智回笼,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现在行了吗?影卫大人。”
24. 趁人之危
眼前人端正地跪在他脚边,背脊绷得笔直,苍白的皮肤上,血红的指印久久不曾消退,薄薄的唇瓣由于被过于粗暴的对待,充血红肿了起来,蒙眼的黑色绸布要掉不掉,搭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
兰玉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要触到之时,猛然惊醒,急忙抽回了手,移开了眼,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他怎么会觉得影昭这副模样惑人得很呢?明明他面对倾城绝色的长公主时也从没产生过这种想法。
好在影昭没有发觉他的不自在,也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他僵硬地缓缓低下了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捏成了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果然,过于亲密的接触对于他来说还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见了他发旋里都透出抗拒的可怜样,兰玉竹像是突然良心发现,摸了摸他的头:“昭儿,是我冲动了,以后不会了。”
“主子没错,”影昭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样,“属下不该惹您生气。”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不一会儿,浓浓的睡意袭来,影昭几度轻蹙剑眉,都被兰玉竹看在眼里。“昭儿?”两人都是男子,对于那样的行为有所芥蒂也是正常的,毕竟是自己主动的,影昭是委屈了,他也不能怪他什么。
尾音还没落下,影昭终于支撑不住,向前一扑,趴在了他腿上。
兰玉竹被推得向后滑了一点距离,眼看影昭就要顺势脸朝地砸下去,他眼疾手快地把后者捞到了自己怀里,完全看不出体弱的迹象。
喊了几声也叫不醒影昭,他收紧手臂忧虑重重,立马要把顾青衣找来兴师问罪。
“出来。”
他一声令下,暗处的影卫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他面前,一看,还是影七的兄长,影五,和他弟弟一样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去把顾青衣找来。”
“是。”
片刻过后,顾青衣的咒骂声越来越近,影五一把推开门,把衣衫不整的人给扔了进去。
“你们兄弟俩都一个样!”顾青衣气得发抖,他要骂的对象却倏然消失了。
“顾青衣,”兰玉竹紧紧抱着影昭,低气压地问,“他怎么了?”
圣手妙医不自觉地抖了抖,走过来只看了一眼,顿时嗤之以鼻:“就为这?”收到兰玉竹冷漠的视线,他咽了咽口水。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虽然顾青衣这人时时不靠谱,但幸亏医术还过得去,他说没事,那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的嘴怎么了?”顾青衣疑惑地凑近了看,“我的药没问题啊。”
兰玉竹被他问得竟然起了些心虚,宽大的袖袍虚虚掩住了影昭的面容。“没事了,你走吧。”
“我堂堂青衣堂堂主,是让你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吗!”顾青衣怒从心头起,却在兰玉竹的注视下慢慢把袖子撸了回去,偃旗息鼓。
还真是。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兰玉竹静静地怀抱着影昭,这几天他的身体好了许多,抱起来已经没那么硌手了,他出于什么心情才会做出强吻的举动呢?难道人气狠了连违背本性的事都做得出来?
别的不说,他不受控制地看向影昭红润的唇。
他看着看着,走了神,大脑放空,缓缓俯下了身,一板一眼描绘着它美好的形状,魇住了一般,再度亲了过去。
贴了许久,身下人的呼吸依然平稳而微弱,他知道这是影昭一向的习惯,连睡觉都不松懈隐藏自身。
没醒。兰玉竹悄悄松口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舌头在对方唇上肆意妄为后小心翼翼地又离开,他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人,他抚平思绪不再多想,也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浅眠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睛,腰酸背痛,窗外夕阳西下,居然又到了一天的结尾,影昭还没有醒,但自己还有事情没办完,时间紧迫,他只能依依不舍地把他放回了床上。
院子里,影七已经等了一会儿,他是影卫中轻功最好的,所以才能在一天内在神龙庄与鹰伏都城间赶个来回。
看见兰玉竹出来,他才现身,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他。
捧着那个朴实无华的榆木盒子,兰玉竹独自去找了姬风遥,后者同样一天没吃饭,在两人之前下棋的湖心亭生着闷气。
兰玉竹上到亭桥就被拦住了,两个黄脸汉子挡住了他的去路。“王爷,小的奉命行事,请回吧。”
他望向亭中,姬风遥背对这边负手而立,远处是西山的太阳,只有余晖仍在了。
“两位,请告诉庄主,本王有要事相商。”
护卫摇摇头:“庄主说了,不见王爷。”
兰玉竹也不恼,一直在原地等着,等到月至当空,山林中的鸟儿渐渐安静下去。
遍寻父亲不见的姬若若此时找了过来,看见兰玉竹相当惊讶:“王爷,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
“二小姐不也是吗?”兰玉竹笑了笑,抱歉地说,“本王愧对二小姐的信任了,之前所为实在逼不得已。”
“没事没事,”姬若若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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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那么好,我看得出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再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看了一眼远处毫无所觉的父亲,弯了腰小声在他耳边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你什么人啊?”
兰玉竹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一些,耳根子发冷。他微笑着回道:“他是我的义弟。”
姬若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极其兴奋地跟他说:“别担心,我有办法让爹爹原谅你。”
“什么办法?”他甚至连见姬风遥一面都不能。
“看我的。”
她拍了拍兰玉竹的肩,从两个侍卫中间窜了过去,飞奔过去环着父亲的脖子吊在了他身上。
“爹——”
姬风遥早有防备,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毫不怜惜地把她过肩摔摔到了栏杆外边,再退一步就要掉进湖里了。
“逆子!”他恨铁不成钢地骂,终究还是没把她推下去。
姬若若翻回来,耍赖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爹爹,你知不知道女儿这几个月都经历了什么?”
姬风遥冷哼一声:“我看你过得好得很,过得不好也是你自找的。”
“爹爹——”姬若若用力地甩着他的右臂,差点给他卸下来,“要不是王爷仗义相助,你女儿都要饿死在外面了。”
回想这么些日子,他们两夫妇一直忙着其他事,倒确实忽略了姬若若。
他撇开头,一副打算勉为其难听一听的样子。
“你坐,”姬若若把他按下坐好,自己边踱步边说着,“我进入鹰伏都城之前遇到一场水灾,货物全被冲跑了,身上的钱不够吃饭住店,在城内处处碰壁,幸得王爷援手,我们一大群人才没落得上街要饭的地步。”
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美目圆瞪一拍棋牌:“糟了!兄弟们还在王府!”
姬风遥眉头上的结始终没有打开过,被她感染得也紧张了起来:“都有谁?”
“多了去了,”姬若若忧愁地数着,“王大牛、吴三胖、吴二娃……还有你之前夸过的小翠……对了,还有您的宝刀青峰,也留在王府呢。”
“什么!我的刀!”姬风遥险些撅过去,强撑着没倒,“败家玩意儿!”
“什么小翠?”水面上,一个白衣美人蹁跹而来,足下水波荡漾。
“娘!”在她进亭子后,姬若若张开双臂抱住了美人娘亲,可怜兮兮地说,“爹瞒着您——”
她话没说完,被姬风遥捂住嘴一把扯了回去。“小孩子胡说的。”
25. 一日无我
出乎意料地,白薇并不怎么在意他们爷俩方才的吵闹,扶着棋桌慢吞吞地在另一侧坐了下来,美目含愁。
姬若若凄凄地挨了过去,看着她鬓边突兀的银丝,眼眶一酸,一句“女儿不孝”方要出口,就听见她那仿佛弱不禁风的娘亲恨恨地说说:“庄子里的狗都比你们顺眼。”
她嘴角抽抽,和父亲对视一眼,退回了他的身边。他的媳妇,还是自己来哄吧。
夜黑风高,父女俩低眉顺眼听白薇骂了一柱香的时间,期间还担心她口渴,叫下人沏了壶茶来。
白薇有心把兰玉竹放过来,可自家相公那张令人生气的脸一直挡在面前,她头脑一热,就只记得唠叨了。
“夫人说得是。”
敷衍了不知道几次,又一点头后,湖中忽然落下了一块重物,溅起的水花覆盖了整座亭子,姬风遥把妻女护在身后,自己却被猝不及防浇了个透心凉。
阻拦兰玉竹的那两个护卫见状立马跳下水,去寻找来源。
姬风遥像一只大狗一样,抖了抖浑身的水,白薇拉着女儿躲得远远的,望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湖面,忧心忡忡。
在他骂出声之前,三个人头浮出了水面,护卫把掉下水还乐兮兮的人带上了岸,姬风遥一看,竟是他派去探查红隼老巢的小头领。
小头领叫胡天霸,一脸胡子拉碴,身材魁梧,十分壮实,这才能砸出那么大的水花。
他学着姬风遥抖去身上大半的水,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庄主,”他跑至跟前,笑得牙不见眼,“您要我打听的消息有着落了。”
“说来听听。”姬风遥想到红隼,憋住了一口气。
“他们的老巢在蜘蛛岛上,半个多月前,岛上发生了一起大爆炸,红隼的人都死了。”
“此话当真?!”姬风遥像是突然闷了二两烧刀子,脖子都红了,“你都查实了?”
胡天霸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吧庄主,我你还不相信?这几天江湖上传疯了,红隼可是自那场爆炸之后再也没有闹出过动静。”
姬风遥终于解开了连日来心中郁结,放声大笑。
“太好了,老胡,你即刻带人前去蜘蛛岛,”姬风遥很快冷静下来,立马做了安排,“斩草除根,记住,行事仍要小心。”
胡天霸自是连连应声,只是他仍有一事不解:“庄主,你说谁有那么大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就端了红隼啊?”
想到久病不愈的影昭,他心中难得起了愧疚,此时也不着急了,幽幽地问:“你猜我怎么知道蜘蛛岛是红隼老巢的??”
“怎么知道?”胡天霸配合地反问。
他看向不远处神游天外的某个人,叹道:“说起来,这人还和我们庄子有点渊源。你可能不信,灭了红隼的,只是一个少年人。”
“有这种事?”胡天霸讶然,他们举江湖之力也奈何不了的毒瘤,被一个少年轻松解决了,说出去都脸红。
对于这件事的真实性,姬风遥倒没有怀疑,他只是不确定另一件事,是否正确。“他受了重伤,中了红隼的不治之毒,我如果给了他雪顶莲花,庄中的兄弟们会怪我吗?”
“这……”胡天霸沉吟一会儿,而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庄主,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小兄弟为除红隼生命垂危,我们也算承了他的恩,能救他最好。而且——他是走江湖的吗?可有名气?”
姬风遥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不,他来自朝廷。”
胡天霸惊讶之余,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庄主,现在神龙庄商道不兴,亟需名声,何不与那小兄弟打个商量,让他加入神龙庄,对外也好说红隼是我们剿灭的。”
姬风遥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自嘲一笑,他竟然还不如自家手下看得通透、长远。
“行了,我自有打算,你先去吧。”他摆摆手,把胡天霸打发离开了。
经过兰玉竹时,胡天霸眼睛一亮:“小王爷?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兰玉竹笑了笑,还没开口,那边姬风遥却在喊了:“让他过来吧。”
“失陪。”他点头致歉,留下两个字,缓缓地错开胡天霸进了亭中。
胡天霸抓耳挠腮半晌,才憋出那个成语“光风霁月”。
更深露重,湖心亭更是湿气大,兰玉竹的伤腿在隐隐作痛,他面不改色地接受着姬风遥的审视,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伯伯,我此来是辞行,朝中动荡,非我托大,而是一日无我一日难安。临行前,想送伯伯一个礼物。”
姬风遥平静地问:“什么礼物?”白薇从后面狠狠掐了他一下,他才扭曲着脸把问改成了:“这么着急走?”
兰玉竹懂事地打开带来的盒子,盒中朴实无华地躺着一本书,一本破破烂烂的像是武功秘籍的东西。
“这是整个天驰的商道,鹰伏都城的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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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来了,我知道伯伯可能看不上,但小侄许下一个承诺,只要我还在城中,一定会全力支持神龙庄的商人。”
什么看不上,明明姬风遥眼睛都看直了,姬若若隐约还看见了自家父亲流下了不争气的口水。
紧接着,兰玉竹合上了盖子,当场让姬若若收下了这份大礼,经他这么一对比,姬风遥反而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不就是一株雪顶莲花吗?他刚要主动挽救两人间的关系,就见兰玉竹打个手势,阻止了他说话。
“礼轻情意重,小侄拿不出让伯伯心喜的东西,只此一样,对行商或许还算有些用处,神龙庄救了昭儿的命,按理说本王该另寻时机大礼感谢,奈何事务缠身,等一切事了,一定再来拜访。”
他一口气说完,负气一般,转了一圈轮椅就要离开。
姬若若小跑两步跟上,急急地问:“那我呢?”
“二小姐,”他侧过头,微不可察叹息一声,抱歉地说,“兰某食言了。”
这么说,他就是不打算帮了,姬若若一颤,瘪起嘴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白薇走到女儿身后安慰:“女大当嫁,男大当婚——”
“娘!”姬若若最听不得这种话,跺了跺脚也要跑,“我不嫁!”
“不是——”
白薇想解释,那孩子却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身轻如燕,踩着栏杆翻走了。
她咬紧了后槽牙,转头就迁怒夫君:“庄里的狗都比你顺眼!”
“夫人……”姬风遥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抬起头。
“玉竹的为人你还不清楚?闹成现在这样,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你满意了?就为了一棵一辈子也用不上的破草!”
她是真的生气,兰玉竹方才不卑不亢,几近绝交一般的表现,让她心痛极了。“玉竹长这么大,从没开口求过我们什么……他父亲走得早,母亲又抛下他进了山,他一个人孤零零长大,好不容易有了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你倒好,要逼着他去死!”
姬风遥被揪着耳朵,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反驳:“我没想让他死……”
“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松开手,极目远望,幽幽地说,“玉竹是个好孩子,既然玉儿想走这条路,就让她跟着去吧。”
“……都听夫人的。”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提让女儿出嫁的事情,冷静下来后,对兰玉竹的愧疚之心越来越重。
26. 真幼稚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兰玉竹回到屋中,长舒了一口气。
四更鼓打,趁现在睡一会儿还来得及。
床上,影昭呼吸轻缓,在他开门的时候就醒了过来,要起来替他宽衣,被他拦住了:“我自己来,你躺着。”
他随手给自己剥得只剩亵衣亵裤,熟门熟路上了影昭的床,连日来,他越来越贪恋和影昭在一起的时光,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但他选择顺其自然。
“昭儿,”他倒是忘了问,“你介意吗?”
影昭正在给他让位置,让他睡里面,闻声一愣:“什么?”
兰玉竹从他腰后拱进了床内侧,一边拉被子一边回答:“之前我亲你,你介意吗?还有现在。”
他偷偷地观察着影昭的神色,只要发现一点难堪,他会立马离开。
哪曾想影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浑不在意地说:“只要主子高兴,对我做什么都行。”
兰玉竹不知该不该高兴,说高兴吧,影昭的回答确实让他心中熨帖,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够,憋得慌。
“睡觉。”
影昭懵懂地躺下了,忽而转过头问:“主子,不抱了吗?”他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不再抗拒和主子的亲密接触。
兰玉竹哭笑不得,他怎么能用那么无辜的语气问出这种令人脸红的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抱你?”仗着影昭仍看不见,他凝视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不知不觉的眼神越来越深沉。
后者“嗯”一声,然后认真地回道:“被子太薄,主子怕冷,属下习武体热……”
“好了好了,”兰玉竹更憋了,抢了被子滚到最里面,赌气一般,“我抱着被子睡也一样,你体热,不盖被子也一样。”
半晌,影昭才缓过来,答一声:“哦。”
闷头盖了一会儿,渐渐喘不过气,兰玉竹从被子里钻出来一个脑袋,倏然失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影昭也这么想,但他不敢说。
次日一早,两人洗漱完毕,顾青衣最后留下一副安养的药方就离开了,走之前去和庄主见了一面,姬风遥早知道他来了庄里,不然兰玉竹怎么会缠着他要雪顶莲花。
对此,顾青衣只能说,冤有头债有主,神龙庄和青衣堂日后仍要好好合作才对,姬风遥实在是没了脾气,让他赶紧滚。
另一头,就算雪顶莲花是公认的神药,影昭危及性命的重伤也不可能一夜痊愈,内伤需要慢慢恢复,筋脉要用更多的灵药温养,才不至于留下后遗症,此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得当几天的瞎子。
收拾完后,兰玉竹先去向姬风遥辞行,让自己的人就在庄外候着,等他出来。
姬风遥坐在上位,不停喝着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又心虚又内疚。
“那个……”他斟酌许久,终于开口,“再多住两天吧。”
“日后有空定当拜访。”
兰玉竹变相地拒绝了他,这倒在意料之内,他又灌下一大口茶,紧接着吞吞吐吐地说:“玉儿她……她想跟着你。”
“二小姐?”兰玉竹稍稍挑眉,“庄主若是不反对,本王自然答应。”
“好,”姬风遥松了口气,转头吩咐下人,“去把二小姐叫醒,让她收拾收拾跟王爷回鹰伏都城。”
等下人离开,二人又陷入相对无言的局面,就连影昭都感受到了僵硬的空气。
“那个……”
兰玉竹失笑:“庄主有话直说。”
姬风遥看向影昭:“兰昭小兄弟,可愿留在庄内?你身手如此不俗……”
就连被谩骂的时候都没有过臭脸的兰玉竹,一听这话立马冷了下来。“庄主难不成还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一套?”
这么多年,姬风遥还是头一次见他阴阳怪气,被噎得说不出话。
“昭儿,你自己决定。”
他把决定权交给影昭,却丝毫不担心他会答应姬风遥的要求。
果然,影昭拒绝道:“承蒙庄主厚爱,昭只愿一生追随主——兄长。”
追随就追随,你兰玉竹得瑟什么?姬风遥愤愤喝茶,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所以也不怎么失望。
厅内的气氛莫名得到缓解,不一会儿,姬若若手忙脚乱地换上一身红色短打跑了进来。“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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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风遥恨铁不成钢地骂:“你看看你哪有女儿家的样子!”
姬若若有娘亲撑腰,自然不怕他,甚至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跑到了兰玉竹身后,和影昭并肩站着,满眼冒着兴奋的光。
“那个……”他又在结巴了,“玉儿就麻烦你照顾了。”
“请放心。”
抖了半天的腿,姬风遥还是没能主动说出求和的话,他本身也不擅长道歉,直到兰玉竹离开了,他才拍着大腿后悔嘴不争气。
对于他的纠结,兰玉竹自然看在眼里,不过他不打算戳破,让这人长长记性也好,免得以后吃上大亏。
刚走出门,白薇姗姗来迟,看见几人和蔼一笑,目光在影昭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她走到兰玉竹身侧,亲昵地问:“玉竹,你要走了吗?真的不多住几日啦?”
对于这个像他母亲一样的美妇人,兰玉竹向来恭敬有加。“伯母,这几日叨扰了,有空一定再来拜访伯父伯母。”
闻言,白薇又狠狠瞪了自家相公一眼,低头便重新换上了那副慈母一样的表情。
“那伯母就不多留你们了,玉儿若是给你添了麻烦,你多多教训。”
“娘亲——”姬若若拉长声音委委屈屈地喊,被父亲遭受的同样的视线瞪了回来。
兰玉竹笑着颔首:“我会照顾好玉儿的。”
“那就好……”她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伯母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可以吗?”
“当然,”兰玉竹哪有不应的道理,转头对二人说,“你们先去庄外等着。”
姬若若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并眼疾手快地把还想说话的影昭拉走了。
看着女儿欢欣的背影,白薇眼中透出一丝欣慰,兰玉竹则望着影昭颀长的身形,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玉竹,你和昭儿怎么认识的?”
兰玉竹始料未及她要问的和影昭有关,不过还是老实回道:“几年前,我在街边捡到的他。”
“是吗?真是个招人疼的漂亮孩子。”
他哑然失笑,确实,身为江湖上有名的美人,白薇对美的事物观察得更多些。
27. 当局者迷
不过她的下一句话,险些让兰玉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很喜欢他,对吗?”
他惊讶地抬头,还没张嘴,白薇就一脸“我了解”的表情接着说:“伯母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是……”他只觉得好笑,奇怪的还有一丝被拆穿的心慌,“伯母说的是哪种喜欢?”
然而白薇此时却顾左右而言他:“你素来珍惜朋友情谊,与风遥乃是往年知交,按说就算昭儿性命垂危,你也不会采取那么激进的方式,伯母从来没见过你那么焦急的样子,你太在乎他了。”
“你父母离开后,你性子变得越来越冷淡,说是潇洒随性,其实冷心冷情,鲜少有人能让你如此珍而视之,你说你二人是义兄弟,相处方式却不得不令人起疑,老实告诉伯母,你是不是喜欢他?”
兰玉竹被她的一通有理有据的分析唬了一下,随后不急不慢地反驳说:“伯母误会了,昭儿与我确实情同手足,他多次救我于危难,对我而言比兄弟更亲,我曾发过誓,不让他再受苦难,当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冒犯伯父伯母处,祈海涵。”
谁知白薇听了他的辩白并不往心里去,反倒摇头叹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伯母……”
“那就当是伯母猜错了吧,记得常回来看看。”
兰玉竹不再多留,也不敢深想她的话,随即告辞离去。
出了庄子,他还没来得及上马车,一个血人跌跌撞撞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直奔神龙庄而来。
“那是谁啊?”姬若若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去看,看也看不分明。
离他们还有二里地的时候,那人做出求救的姿势,而后像是实在支撑不住,面朝下扑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姬风遥蹙眉远眺,生怕是个麻烦家伙,不准人靠近:“别去,别多管闲事。”
有人在自己面前求助,姬若若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当初的影昭也是被她“多管闲事”救下来的。
她不顾亲爹的命令,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影昭也想过去帮忙,被兰玉竹摁住了。“你要休息,让他们去。”
影昭想说自己只是看不见,不是废了,可兰玉竹怎可放心,必须要他寸步不离守在自己身边。
不多时,姬若若小小的身体扛着一个比她大两倍的血人回来了,她小心地把人搁下,靠着车辕。
“还有气儿。”
此人身着灰金盔甲,胸前被箭矢扎了个透,一双手臂更是残忍地被打断,无力地垂在身侧,脸上蜿蜒的血迹干涸已久,一拨就簌簌掉下一堆血块来。
看清那张脸,兰玉竹不免惊讶:“薛清?”
竟然是他当日力荐前往邕州治理水患并赈灾的那名中郎将,他记忆中,这人刚过而立,因旧疾从战场上退了下来,但一身功夫仍在,谁人有胆有能力把他伤成这样?
“王爷,你认识他?”姬若若一边替他止血,一边看向兰玉竹。
他凝眸微顿,点了点头。
为了救他,一行人被迫又返回了庄内。
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薛清弄醒,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让他赈灾去吗,怎么搞得像是上前线打了一仗?
庄里的大夫最近忙里忙外,催命一样四处跑,现在又多了一个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他愁得眉毛都白了,好在这人争气,熬了两天两夜,总算把鬼门关里的脚收了回来。
小皇帝成日哭闹不想上朝,太后密令兰玉竹尽快回都,可他直觉薛清身上藏了秘密,不愿轻易离开,一直等到了第三日晚间,伤者总算醒了过来。
薛清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脑子里留下的最后一幕就是神龙庄那鲜红的大门,然而再次睁眼,看见的却是素色的帷幔,床边还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你……”他张了张嘴,被喂了一大口水。
大夫摆摆手:“去叫人,他醒了。”
他还发着懵,白胡子老头把他的衣袖撸下去就走了,不一会儿,一群人乌泱泱涌进了屋子。
看见那张不怎么熟悉的脸,和无比印象深刻的轮椅,他强撑起身子,惊讶万分:“摄政王?”
“躺下。”兰玉竹离得近了一点,温声问,“可好些了?”
薛清愣愣地点头,下意识地问:“您怎么在这里?”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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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兰玉竹分明应该在鹰伏都城内,而不是这个海边的庄子里。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兰玉竹不想回答无谓的问题,表情严肃下来。
薛清靠在床头上,床边是一群他不认识的江湖中人,可有兰玉竹在这里,他就莫名地感到安心,缓缓地把他离开鹰伏都城之后的经历都娓娓道来。
他率领人马披星戴月地赶往邕州,一路上目睹了水灾造成的惨状,瘟疫蔓延,他立志不负所托,一定要为百姓谋福。
只是在他大刀阔斧清除蛀虫,给平民分发赈粮、阻止瘟疫扩散的时候,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已悄然成形。
几天前,他照样夜出巡街,安抚受惊的百姓,一伙蒙面人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和他兵刃相接,搏斗中,他旧疾复发,不得已逃出了城,然而城墙上寒光凛凛的箭矢彻底毁灭了他的希望。
说到这儿,薛清咬牙切齿地说:“邕州城的县令师爷,当时就在城楼上。”
然后他猛然惊醒,自己是从一个滋生瘟疫的州城里跑出来的,立马往床内缩了缩,让其他人离远点:“你们不要过来,小心……”
白胡子老头在一边拾掇药箱,一眼看出了他的顾忌,安慰他说:“你没染上瘟疫,不用担心。”
他松了口气:“多谢大夫。”
“邕州现在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心有悔意:“下官不知,是下官识人不清。”
“你安心静养,”兰玉竹微微垂眸,沉吟道,“看来本王要亲自去一趟。”
闻言,薛清费力地坐起来。“王爷,陛下需要您,您还是快赶回去吧。”
兰玉竹坚定地摆手:“岂能至黎民百姓于不顾?多拖一日,百姓便多受难一日。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启程。”
姬若若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终于可以走了,欢喜地跑出去通知大家出庄。
“王爷——”
薛清还待要劝,被兰玉竹给制止了:“你就在这里养伤。”
他又询问似的看向庄子的主人姬风遥,后者沉沉的脸色始终没得到缓解,收到他的眼神只是稍稍颔首,算是同意了。
28. 包藏祸心
走出房间,孟山终于忍不住满腔气愤:“这县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截杀朝廷命官!”
吃没吃熊心豹子胆,兰玉竹不知道,但一定是包藏祸心,薛清接了圣命而来,也要回去复命,他或许是无意间撞破了什么……
兰玉竹要薛清把他在邕州的见闻详详细细全部写下来,而他们则先赶去那个吃人的地方。
姬若若遵照他的指示同大队人马分开,先一步返回鹰伏都城,尽早熟悉她想要走的路,而且王府多日无主,不知乱成什么样了,临行前,白薇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儿行千里母担忧,再坚强的女子也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
影昭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他想让他和姬若若一道离开。
马车内,二人相对而坐,兰玉竹闭眼感受着腿上熟悉的力道,不由得轻轻叹息。“昭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倔了。”
“属下知错。”影昭诚恳地认错,但不思悔改。
他无奈地勾起嘴角:“也罢,你在我身边,我也安心。”
说着,他忽然想起几日前白薇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不由自主地想,要是他真的喜欢上了影昭怎么办?他活了两辈子,没尝过爱人的滋味,若有了心上人,定是呵护备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可是昭儿真的是那种愿意让他团团保护起来的人吗?
他下意识看向那张苍白俊秀的脸,猛然惊醒,狠狠摇了摇头,他到底在瞎想什么?
影昭侧耳听了一会儿,迟疑地问:“主子,怎么了?”
“没事。”他像是怕被发现那些肮脏的想法,轻轻拂开了影昭的手,“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接下来的几天,他不敢直面内心的想法,也还好影昭还不能视物,不然被他诚挚清澈的眸子看上一眼,自己怕是只能丢盔卸甲。
他脑中时不时会冒出奇怪的画面,有时过分得甚至扒光了影昭的衣服,逼他雌伏在自己身下,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狠狠摇头,再打自己两巴掌,试图把那些画面都赶出去。
影昭捧着他的手不许他伤害自己,担心地追问他可有心事,他能说什么,只是靠着椅背,心中苦涩难言:伯母啊,你可害苦了我。
好不容易挨到了邕州,二人不得不从狭窄的马车内退出来,他竟然神奇地松了一口气,自那以后,有意无意保持着和影昭的距离。
邕州闹瘟疫,临近几个县城也跟着闭了城,禁止百姓出城,可水灾过后,瘟疫已持续了近半年,封城更是封了一年多,小小的县城几乎独立于世外,城外一丝人气也没有。
他们刚靠近,影昭便敏锐地动了动鼻子,闻到新鲜的血腥味儿,警惕地提剑下马,顾青衣的药方很管用,从神龙庄离开的第二日,他便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了,此刻已经摘了蒙眼巾,露出那双鹰一样锐利的双眸。
“过来,吃下这个。”兰玉竹拿出神龙庄大夫制的药丸要他服下,又从身上搜罗出一块手帕,亲手给他系在下半张脸上。
影昭亮晶晶的双眼注视着他,他却不忍直视,撇开了视线让他走。
“去吧,小心点。”他叮嘱一声,从马车往外看,一片死寂。
城门紧闭,影昭一袭黑衣灵巧地穿梭在干枯的草垛当中,不出片刻,从马车右前方的土堆下刨出了一个气息奄奄的人,此人胸前受了一刀致命伤,有出气没进气,命不久矣。
被影昭拉起来的时候,他费力地掀开了一点眼皮,只来得及说两个字:“叛、国——”而后脖子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影昭把他放回地上,拧眉回来禀告:“兄长,他死了,说了‘叛国’二字。”
“哦?”兰玉竹被迫精神一震,“看来我们这次来对了。进城。”
孟山领着两个人叩响了城门,城楼上早有人在观望,遥遥地对他们喊:“邕州封城,速速离开!”
“这是摄政王,速速把城门打开!”
两方一时僵持不下,邕州的卫兵不相信摄政王真的屈尊千里迢迢跑到了这儿,怎么也不给开门。
正是天气热的时候,城外没有庇荫,一大群人马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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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汗流浃背,早就烦躁不已,这会儿被这么一拦,脸色更是难看,见状,兰玉竹喊回了孟山,交给他一个令牌,见此令牌,如陛下亲临。
两边争吵之间,旁边山林呼啦啦滚下一个人来,伴随着他身后穷凶极恶的喊杀喊打声音。
兰玉竹本不欲参与,可当那追逐之人露出来,他却不得不管了,那几人的服饰明显和城楼上卫兵的一样。
看见他们外来的车马,那几个卫兵非但没有警惕,反而像是看见了香饽饽一样围了上来,同时也没有放过那个被他们追下山林的人。
影昭看他们跟看死人没两样,剑光一闪,没人看清他的动作,离兰玉竹最近的一个卫兵立时倒地不起。
其余几人见碰上了刺头,对视一眼想要往后逃。
兰玉竹懒懒地支着下巴,打了个手势。“拿下。”
一声令下,四大军头亲自下场,双方战作一团,混乱间,一个卫兵从胸前掏出信号弹放上了天。
兰玉竹看着天上七彩的烟花,点了点头,这下他们总归要开城门了吧。
被卫兵追逐的那人站起来还想逃跑,影昭眸光一闪,亲自动手把他拎到了兰玉竹面前,一看,兰玉竹忍不住调侃道:“昭儿,他和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影昭也想知道自己给主子留下了什么第一印象,好奇地走到跟前观察,最后吐出一句:“乞丐么?”
“对啊,你以前可不就是个小乞丐。”兰玉竹调笑他,他也不恼,乖顺的样子极大的取悦了前者,让他心情大好。
他心情好,语气也就愈发温柔起来,看着小乞丐问:“你叫什么名字?”
影昭忽然心脏一刺,莫名的不舒服。他不想让别的小乞丐抢走主子的注意力……
小乞儿像是吓坏了,喃喃着:“饿、饭……”
“饿了?”兰玉竹从车厢内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吃吧。”
瘦瘦小小的孩子怯生生地看他一眼,一把抓过馒头狼吞虎咽起来,在兰玉竹手指上留下了一团黑乎乎的煤灰。
29. 百废待兴
那边的打斗很快落下帷幕,邕州的卫兵皆被五花大绑起来,兰玉竹俯视着地上的人,又睨了小乞儿一眼。
“为什么追他?”
“我警告你,赶紧放了我们,”其中一个面上有刀疤的卫兵恶狠狠地仰头警告他,“不然我们会让你生不如死!”
“哦?”兰玉竹讶异挑眉,“好大的口气?谁给你们的底气,让本王猜猜,是邕州的官爷?”
“哼,你知道就好……你是王爷?”
至此,兰玉竹不再开口,少顷,答案自会揭晓。
孟山拿着令牌去了不久,城门就向他们敞开了,邕州的县令急忙赶了出来,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惶恐万状:“不知摄政王驾临,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免礼,县令……”
听出他的犹疑,县令连忙自报家门:“下官岳羽,现任邕州县令。”
岳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岳羽乃是六年前先皇钦点的科考状元,长相平平而才华过人,现年不过二十七八,风华正茂,本不该窝在这穷乡僻壤,只可惜其父犯罪,在他高中当年获流刑十六年,不可避免也牵连了岳羽。
兰玉竹熟稔地打起招呼:“岳县令请起,本王此行乃微服私访,不必多礼。”
“是、是。”想必是没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真的来了,岳羽抓着旁边人的胳膊站起来,过瘦的形体撑不起官服,颇有些摇摇欲坠之感,他扶了一把官帽,退到马车一侧。
“王爷请。”
“且慢,”对于他避重就轻的态度,兰玉竹不打算纵容,“不知岳县令认不认得这几个卫兵?”
岳羽擦擦额头上的汗,凑到被擒住的几人跟前弯腰瞧了瞧,而后回到兰玉竹身边回道:“回王爷,这几人是府衙的捕快。”
“既是捕快,因何身穿邕州卫兵之服?”
“这……王爷有所不知,”岳羽眼神飘忽,显得有些为难,“还请王爷先进城,下官再一五一十禀告。”
兰玉竹淡淡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背脊发凉了才大赦道:“也罢。”
等进了县令官邸小作休憩后,他会再来兴师问罪的。
“主子,这里有些奇怪。”在去往前厅的路上,影昭不乏担心。
兰玉竹微微阖上眼:“继续说。”
“水灾冲毁了屋舍,百姓无处可居,何况更有瘟疫,可我们进城以来,一个人也没看见。”
“你是在奇怪百姓都在何处吗?”
“是。”影昭点了点头。
“还记得你在城外发现的那个将死之人吗?”
他回忆了一下,再度颔首。
兰玉竹轻轻勾唇:“城中原有的百姓感染了瘟疫,都被杀了。”
“为、为何?!”因为过于震惊,影昭脚步一顿,瞪大了眼睛。
“朝廷分发赈银,各路有识之士纷纷赶来效力,虽说瘟疫堪比洪水猛兽,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兰玉竹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帮他先捋清原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到城外贴的告示了吗?那就说明至少曾经有大夫来过这儿,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瘟疫早该结束。”
“可城外那个人还是死了。”影昭接口道。
“不错,他没有感染瘟疫,或许,他是和薛清一样,撞破了城内的秘密,才会惨遭毒手。”
“可属下不明白,”前厅就快到了,影昭的脚步放慢了些,“主子怎么肯定城中百姓都已殒命?”
“正在闹灾的时候,街上一个乞丐都没有,不奇怪吗?城外那个小乞儿,官兵对他颇有赶尽杀绝之意。”
影昭还是不能理解,困惑地摇了摇头:“属下还是说不明白。”
兰玉竹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他也只是猜测,希望他这次错了吧。
前厅,岳羽恭候多时,看到二人相携而来,忙迎了上去:“摄政王,这位大人是……”
“他叫兰昭,是本王的义弟。”一路来,说得几乎他自己都要信了。
影昭或许是习惯了,面不改色地小施一礼。“岳县令。”
“原来是兰昭少爷,直呼下官名讳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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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岳羽受宠若惊,回了个大礼。
寒暄一阵过后,兰玉竹单刀直入问道:“邕州现况如何?”
“回王爷,水患及瘟疫已除,百废待兴。”
“既如此,为何街上不见百姓?”
岳羽像是提前知道他要问什么,此刻竟对答如流:“王爷有所不知,这几日城中命案频发,百姓由是不敢出门。”
“命案?”兰玉竹和影昭对视一眼,后者动了动下巴,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正是,”岳羽面有愧色,接着说,“不日前,下官巡街之时忽遭偷袭,幸而皇恩浩荡,下官保住了这条命,但是自那之后,城中百姓接连无故死去……下官该死。”
他扑通跪下了。“至今尚未擒获凶手。”
“……本王记得钦点了薛清大人赈灾,怎么未见其人?”
兰玉竹仔细观察着岳羽的表情,可不知后者是伪装太好,还是真的无辜,一丝破绽也无。
“不瞒王爷,不日前薛大人莫名失踪,下官正在派人极力寻找。”
事情一塌糊涂,岳羽羞愧难当,自己摘了乌纱帽,涕泪横流地请求兰玉竹罢免他的官职。“下官有罪,伏请王爷收回这顶乌纱,给邕州百姓一个交代。”
“岳县令,”收到兰玉竹的暗示,影昭上前把他搀扶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本王还有一问。”
岳羽悄声道了谢,颤巍巍把官帽重新放回脑袋上,而后垂首回道:“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本王要问的是——捕快为何追杀那个小乞儿?”
终于说到这里,岳羽长叹一声,沉重地说:“王爷有所不知。自从瘟疫开始之后,城内人心惶惶,越来越多的百姓想要逃出城去,屡禁不止,下官别无他法,只能在城外设了禁制,不许任何人出城。本来已经有所缓解,下官也曾下令解除邕州的封锁,可王将军——王将军自命案发生后不许任何人离开,那个小乞儿,也是他下令追捕的。”
兰玉竹挑起眉毛,一时想不起是谁。“王将军?”
30. 近朱者赤
“就是护国大将军王贲的独孙,王虎成将军。”岳羽贴心地提醒他。
“本王想起来了,”他恍然,一拍手掌,“前吏部尚书王炳成的嫡子。”
上一世,这王虎成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为什么一时想不起来,因为他更记得他的另一个名号,虎威大将军。
在卫国戍边的战争中,王虎成立下了汗马功劳,彪炳千秋,若没有他,异国铁骑或许早已踏破边关,城河失守,如若那样,他在鹰伏都城内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先皇崩逝后,天驰国就靠摄政王和虎威大将军这两根顶梁柱撑着,百姓对虎威大将军的敬仰不比摄政王浅。
虽说同样有名,但两人远隔万里,王虎成常年戍边,他只见过他一面,依稀记得这个大将军脾气很冲,很难讨人喜欢。
“正是。”
岳羽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现在王虎成还不出名,原来是待在这里养精蓄锐吗?出于上一世的印象,他并不愿相信他是滥杀无辜之人。
但是前不久,他爹王炳成才被自己砍了头,也不知道王虎成心里怎么想,他所做的事会不会脱离上一世的轨迹,反过来危害天驰?
“他人现在何处?”
“王将军此时下榻驿馆。”
“请他来县衙一叙。”
“……是。”岳羽似乎有话要说,可刚和他的眼睛对上,又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晌午已过,王虎成没等到,县衙却乱成了一锅粥,一群捕快追着一个小不点在花厅前面左冲又突。
影昭眼力好,认出了被追的那个人,俯下身在兰玉竹耳边说:“主子,是早上的小乞丐。”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边,兰玉竹从不知自己的耳根那么敏感,他心跳加速,假装漫不经心地偏开了头,胳膊支在另一侧的扶手上靠了过去,疏离感昭然若揭。
他缓缓平复了呼吸,发觉空气都有些尴尬,想回头稍微解释一下,不期然撞进影昭受伤的眼神里,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然而还没理清头绪,那个乱窜的小不点挣脱了捕快的控制冲进前厅,死死盯着兰玉竹,而后猝不及防地倒地不起,高声嚎着:“痛!啊啊啊好痛!”
本来以为他要行刺,影昭第一时间挡在了兰玉竹面前,可见状也不由得陷入了迷茫。
兰玉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腰:“没事。”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得格外温和,像是怕吓到这个孩子。
“痛。”
小乞丐无意义地重复着那个字,时不时隐秘地拿余光瞟一眼他。
几个捕快紧随而至,看见是他之后扑通跪下请安:“王爷。”
“为什么追他?”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捕快生硬地说:“是王将军要我们拿他过去。”
“他所犯何罪?”
“私逃出城。”
兰玉竹有节奏地拿指节叩着扶手,在小乞丐再度瞥向他时漫不经心地看了回去,把后者吓得一个激灵。
“人,本王扣下了,回去告诉王将军,叫他来见本王。”
几个捕快是断不敢违抗他的,匆匆领了命便离去了,剩下个小乞丐仍在地上打滚装疯。
兰玉竹也不拆穿他,恰好岳羽那张苦瓜脸出现在门外,他招招手把人叫进来。
“岳县令,烦请帮本王一个忙。”
岳羽受宠若惊地说:“但凭王爷吩咐,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没到赴汤蹈火的地步,”兰玉竹弯了弯眼睛,亲切感油然而生,“给这个孩子准备一间屋子。”他把目光转向地上噤声的小乞丐。
“记得锁起来,要是他跑了,本王唯你是问。”
他玩笑一样说出那句警告的话,若不是地位尊贵,几乎没人会当真。
“是,王爷请放心。”岳羽恭恭敬敬地说,招呼门外两个护卫进来,“你们两个,把这个乞丐送去下人房间关起来,把人看住了。”
等小乞丐被架走了,他又极其谦卑地询问:“城内骚乱未平,王爷舟车劳顿,屈尊歇在此处可好?下官已命人备好客房。”
他可以住在这儿,他带来的那一大堆人却只能另谋住处。
“那就多谢岳大人了。”
“岂敢岂敢,王爷请稍作歇息。”
在他刚刚迈步的时候,兰玉竹突然又说:“等一下,岳大人。”
岳羽头上流下一滴清晰可见的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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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脚。“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好奇地问:“你很害怕本王吗?为什么?”
“王爷威名远播,我们敬畏您是应当的。”
兰玉竹倒没说是或不是,像是老朋友叙话一样熟稔地问:“对了,久闻邕州县衙的师爷博闻强记,怎么不见他人?”
岳羽擦擦汗:“师爷名不经传,王爷抬举他了,王爷想见他的话,下官立马去叫人。”
兰玉竹装模作样地啧了两声。“本王给岳大人添了好多麻烦,真是不应当,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吧。”
“不不,”岳羽连连摆手,“为王爷做事是下官的荣幸。”
“唉,昭儿,”兰玉竹借着揉太阳穴的机会和影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极力绷着嘴角,强撑着没笑出声,“岳大人真是个好官呐!”
“是的,兄长。”
“不敢当不敢当……”
“好了,没事了,你下去吧。”兰玉竹终于放过了他,岳羽悄悄吐了一口气,急忙告退。
当厅里终于只剩他们两个人,影昭忍不住问:“主子怀疑岳大人?”
“老话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兰玉竹用上了说书人的腔调,笑眯眯地说,“昭儿啊,人心隔肚皮,不要被他们的表象骗咯。”
“属下谨记教诲,”影昭把手里的剑搁下,蹲在他腿边替他揉着酸疼的肌肉,倏尔又问了一句,“主子似乎对那个小乞丐也很关心?”
这话听着没问题,但不知是否兰玉竹做贼心虚,总感觉影昭像个怨妇似的在谴责他招蜂引蝶。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很快把正事提到了眼前。
“你相不相信,这个小孩身上藏着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他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眼尾微微泛着红,即便在谋划着坏事,也是一副温良恭俭的样子。
“他没疯。”
“他甚至比城里的任何人都要清醒。”
说完,这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皆不再开口,有些事情,心照不宣才有意思。
官邸东南角一间不起眼的柴房里,一人面对着墙根,缩成一团,蓬乱脏污的头发下,双眸亮得出奇。
“老大,我一定替你报仇……”
31. 如果可以
中午的时候,县衙派人来低声下气地请过王虎成,几乎是被这外面守着的卫兵打回去的,这件事岳羽不敢告诉兰玉竹,安排好他们一行人在府中的居住之后,他整整衣裳,亲自出了门去驿馆请人。
驿馆外重兵把守。王虎成本是回京复命的途中暂居城中,哪曾想遇上水灾泛滥、瘟疫爆发,朝廷便命他原地驻守,协助邕州县令治理水患,所以他困在这儿将近一年了。
先皇崩逝,他理应回京送殡了,可就在他要离开的前夕,他偶然发现城里来了些探子,打探一个叫桐君的男人,他知道这个桐君,住在城东一家酒铺里,平日里极其低调,长得也娘兮兮的,他很嗤之以鼻。
而他为什么知道这个人,这就要从他进城之初谈起。桐君不知他深浅,老往他身边凑,一股子狐媚子气息,被他揍得脸都变了形才终于死了心,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其人。
他本来无意管此事,但是那几个探子武功不弱,来头很大的样子,他也就上了心。
后来他选择留下,正是因为发现了桐君的密探身份,他在城内大肆搜捕敌国之人,闹得人心惶惶,薛清来了之后才暂时压住了他的气焰。
两人称为莫逆之交,所以薛清无故失踪过后,他的脾气更不好了。
听了王东带回来的话,王虎成一巴掌干碎了屋子里的最后一张木桌。
“好大的官威啊!摄政王大人!”
王东心气难平,更是煽风点火地说:“将军,他就算是摄政王又怎么样?天驰国若不是没有我们这些武将坐镇,他们那点酸腐儒生早被砍了八百遍头了,还有令尊王大人,不是因为他,根本不会落得身首分离的下场。”
“国有国法。王东,你好大的胆子,敢议论朝政。”
王虎成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理智仍在,还没被冲昏头脑,摄政王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将军惹得起的。
“行了,滚出去,管好自己的嘴。”
“将军……”
“嗯?你还想说什么,别在本将面前耍你那点小花招。”
“可是他明显就是和将军公开作对。”
“那又如何?你要本将去砍了他的头不成?”王虎成嗤笑一声,他虽是莽夫,却不是没脑子,“王东,本将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才允你留在军营,别辜负了他拿命换来的机会。”
王东咬紧后槽牙,不情不愿地服了软:“是,将军教训的是。”
“滚下去。”
少顷,门外卫兵来报。
“报——将军,岳羽岳大人求见。”
“他又来干什么?”王虎成刚坐下来,没好气地挥挥手,“不见,让他滚。”
“是。”
通报的卫兵去了没多久又跑了回来,忐忑地说:“将军,岳羽说他是奉摄政王之令,请您去县衙一见的。”
房中一时针落可闻,卫兵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他和门外把守的兄弟打赌输了,才硬着头皮进来禀报,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想沾上会让王虎成动怒的事情。
“你——”
“属下、在、在。”
“把他给我打出去。”
卫兵猛地抬头,对上王虎成那张风霜雕刻出的刻薄嘴脸,和那双狼一样自私的眼睛,免不得心口一缩,却不敢违背。
“……是。”
驿馆外面,岳羽已经等了很久,一见前去通秉的卫兵回来了,忙迎上前问:“王将军怎么说?”
那卫兵左右为难,苦哈哈地说:“岳大人,您就别难为小的了,请回吧。”
“不行啊,”岳羽稍微急了点,“摄政王说——”
“走吧走吧,王将军说了,您要是不听劝,别怪我们动手。”
他挥挥手,硬把弱不禁风的岳羽挤下了台阶。
“你——”县衙的捕快接住脚滑的岳羽,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岳大人,没事吧?他王虎成未免欺人太甚!”
说话的时候,捕快若有所指气愤地看向推他的那个瘦小卫兵。
“大胆!”卫兵不落下风,瞪了回来。
“你们这群鸠占鹊巢的强盗!”
“你说什么!”
两方骂战一触而发,岳羽想把强壮的捕快拉回来,自己却被越挤越退后,直到一屁股坐到地上,揉着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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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起来的时候,驿馆外都乱成了一锅粥。
他只带了几个人过来,很快被驿馆中大批的卫兵围了起来,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眼看拳头要落到岳羽身上,他徒劳地抬起胳膊想挡一挡,然而半天过去,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王将军,”一个让他充满安全感的男声自他头顶上方传来,“私纵属下伤人,恐怕有违法规吧。”
他抬起头,影昭横剑挡在了他的跟前,长发无风自动,潇洒自如。
之前影昭一直待在兰玉竹身边,藏锋不露,浑身气势半点不外泄,他原以为这人不过一个花瓶,可现在看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影昭直视前方,微微侧弯下身,把岳羽扶起来。“岳大人可有受伤?王爷叫我来接您。”
岳羽摇摇头,悄悄把手抽回来。“多谢兰少爷搭救……王爷都已料到了?”
“是的。”影昭扫了他的全身一眼,温和地说,“岳大人先请回,这里交给我。”
“您?”他不相信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能说动王虎成这个倔驴主动去见兰玉竹。
影昭替他扫开回去的路,警告地看着蠢蠢欲动的卫兵,让县衙捕快们互相掺扶着离开。“送岳大人回去。”
如果可以,岳羽巴不得有人替他,客气两句之后就上车跑了,生怕虎视眈眈的王家军追过来。
而那些卫兵之所以放他们离开,不过是因为打不过面前这个少年人,他只是横刀立马在巷口的时候,这里的他们就已经感受到了威胁。
“让我去见王大人。”他说。
被他用剑鞘拍倒在地的那个瘦小卫兵勇敢地说:“王爷说了,他不去。”
影昭学着兰玉竹的样子稍稍挑眉,剑在手里转了一圈,横在胸前,
“那就得罪了。”
他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人,尤其对于冥顽不化的家伙。
驿馆门前的架打了一波又一波,王虎成终于被惊动,一出来吃了一大惊,一地都是他亲手训练出的精英卫兵。
“来将何人?”
影昭收招抬眸。
“兰家,兰昭。”
32. 情投意合
“兰家?”王虎成皱眉重复了这两个字,“梁州兰家?”
影昭颔首,扯起谎来已经得心应手了。
王大将军怀疑地俯视着他。“本将不记得兰家有个叫兰昭的。”
“你现在知道了。”
“后生小辈,不知天高地厚,”他嗤笑,握刀从二楼翻身而下,金刚刀在手中利落地转了个花,“本将倒要来领教领教你的功夫。”
“王将军,在下无意冒犯,只是王爷有召——”影昭不想把事接着闹大,于是息事宁人地退到了门外,想好好劝他。
“看招!”
王虎成竟是连话都不听他说完,撒开腿就越过长桌跳了过来,乒铃乓啷刀剑相触。
“王将军……”影昭抿唇,轻松化解他的攻势,自己一退再退,“在下没有恶意。”
“少废话!”
王虎成双腿一蹬,踩着板车跳起来,凌空劈下气吞山河的一刀。
影昭不接不行,看样子不打也不行。
“得罪了。”
兵刃相接,影昭将左腿后撤,微微屈膝抵消他带来的力量,手腕一震弹开王虎成,不再退让,化被动为主动,然而佩剑始终不曾出鞘。
越打,王虎成越心惊,打了好些仗,他一直自得自己一身的武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人。
眼前这个黄毛小子,他能察觉其内息虚弱,但出招却招招精准而完美,若是他状态好一些,自己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
太可怕了。
他阴沉着脸,停了下来,影昭及时收手,剑鞘在他脖子上的汗毛间牵起一阵冷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瞒将军,在下原为江湖人士。”
影昭实话实说,也是怕打击了王虎成的自信心,他们闯江湖的,精于武艺很正常,他也从不以此为傲。
而王虎成身为天驰的一员猛将,不仅要练武,首要的更是熟读兵法,有道是术业有专攻,他只希望王虎成不是那种遭受打击就会一蹶不振的弱者。
来之前,兰玉竹特意叮嘱他,对付王虎成这种人要来硬的,但也不能太硬,毕竟过刚易折。
“原来如此,”王虎成点点头,像是认同了他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影昭不厌其烦地重复:“兰昭。”
“好。”
王虎成看起来不像打架输了的样子,反而有些兴奋,他狠劲儿踢了一脚旁边看戏嗑瓜的卫兵。“起来,备马。”
城中开始亮灯的时候,兰玉竹像望夫石一样守在门口,剑眉紧锁,喃喃自语:“怎么还没回来?”
就算请不动王虎成那尊大神,有他的命令,影昭是绑也要把人绑来的,难道是他旧伤复发?落入了险境?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刚想叫人去探探看看,就远望见大门外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走进来两个身材相差极大的人。
一个虎背熊腰精悍异常,一个如青竹般消瘦清明,兰玉竹一眼认出后者就是他家影昭。
那另一个就只能是王虎成了,他怎么看,都觉得影昭肩上那双大手碍眼得很,又糙又毛。
王虎成讲到兴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力使得影昭抖了三抖,恐怕肩上的伤都裂开了。
平常时候,影昭还没进门就在找兰玉竹的身影了,然而今天直到兰玉竹出声,前者都还在附和那个武将的话,言笑晏晏,没有看见自己。
影昭在自己面前都很少有过这种笑颜。
他莫名地心里不舒服,但那二人都到了面前,他只能先把情绪压下。
“久仰大名,王将军。”他拱起手,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
王虎成看看他,又看看影昭,后者点了点头。“这位就是我家王爷。”
兰玉竹别有深意地望了影昭一眼。“看来王将军和昭儿相处得很好。”
“末将王虎成,”王虎成终于收回手,不甚庄重地跪下见礼,“叩见摄政王。”
稍顿了下,他突然接上了兰玉竹那句话。“兰昭和我情投意合……”
兰玉竹听得心口一跳,太阳穴突突的蹦,看也不看慌乱无措的影昭。
似乎意识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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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用词不太恰当,可王虎成一时也找不出形容哥俩好的词,憋红了脸也只憋出一句:“末将相逢恨晚。”
“相逢恨晚——”兰玉竹的唇边溢出一丝轻笑,话锋一转道,“本王有些话想单独问问王将军,你先下去。”
后一句话,他是对影昭说的,却没有分他一丝余光。
影昭怔了怔,想必是自己回来晚了,惹了主子不快,他应了一声是,退下后立马藏进暗处,默默观察。
影七惊觉身边多了个人,下意识就要动手,被他反手摁住,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厅中针锋相对的二人。
“王将军,本王开门见山地说,”兰玉竹不想和他多聊,语气虽然仍旧温和,却多了分急切,“本王要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很明显吗?王虎成对他怀了轻视之心,说话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摄政王大人权势滔天,一个小小的邕州难不住您吧?”
兰玉竹除了刚才因为影昭而有点失控,面对这点挑衅却是不放眼里的。
“王将军自可决定说与不说,说到底,本王也不过微服私访至此,若是如岳大人所言一致,那本王也好早日启程回都。”
“没——”
“本王进城之初救下一小乞儿,听闻是王将军授意追杀于的?”竟是不顾王虎成的拒绝,他直接问了起来。。
虽说王虎成与影昭意气相投,但他也是出了名的倔,他要是不想说,任凭十头牛也拉不开他嘴上的缝。
对于这个穷山恶水中突然冒出来的摄政王,不知斤两,王虎成本来以为他会是个土包子,还挺替影昭可惜。
可他断然想不到真正的兰玉竹,会是这样大家公子风流华贵的模样,谈吐间更有天子贵胄般的气质。
“哼……”
“那畏罪自杀的薛清,王将军又可认识?”
听到好友的名字,王虎成眼睛一竖:“他不是畏罪自杀,他没有罪。”
“是吗?”兰玉竹拾起地上的一张纸,若有所思道,“可这状纸上清清楚楚。”
33. 情
“私盗官银,截杀朝廷命官,人赃并获,判——下狱候审……候、审,王将军,本王倒是想知道,你说的冤枉,是哪里冤枉?”
王虎成不服气似的扭开脑袋不看他,瓮声瓮气地重复道:“他没罪。”
“如何见得?”
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任何辩驳,兰玉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甚为随意地说:“本王给过你机会了……你走吧。”
“你什么意思?”他不解地回望轮椅上那个气度从容的男人。
兰玉竹没再开口,把轮椅转了半圈,以后脑勺相对,赶人之意再明显不过。
“哼!”王虎成冷哼一声,从地上站起,桀骜不驯地喊,“告辞了王爷!”
“不送。”
县衙门口,心里憋着一口气的王虎成狠狠撞上了探听民情回来的岳羽,后者瘦弱的身板自然挡不住风风火火走过来的他,一下子被冲飞了出去,像块木头一样躺倒在地上,脑子都被撞得发懵,好半天没有动静。
门口的守卫慌手慌脚把他扶起来,仇视着王虎成顺便离得远远的。
“王大将军,这里是县衙,你未免太过分了!”
本来王虎成自己撞倒了人,还有点内疚,可一听这话,顿时怒从心头起,呛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晕了一会儿,岳羽总算摇摇脑袋清醒了过来,揉了把眼睛一看,差点又晕过去,王虎成竟然在县衙门口欺负起了县衙的捕快,抡起拳头徒手就打倒了三五个。
“王将军!”岳羽焦急地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一个负伤的捕快跟前,愁眉苦脸地劝说,“他们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岳某人替他们赔罪了,您就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吧。”
“大人,明明是他伤人在先!”捕快愤愤不平地捏紧了拳头。
岳羽稍微侧过头,语气严厉地说:“住口,还不快给王将军赔罪。”
“大人……”
“快点。”
“对不起,王将军。”几个捕快极度不情愿地道了歉,憋得眼睛都红了。
岳羽陪着笑脸说:“王将军,您就……”
王虎成没意思地撇撇嘴,挥手离开:“行了,别装了岳羽,本将早晚要揪出你的真面目。”
“……将军慢走。”
等他的背影淹没在弯弯绕绕的街巷中,岳羽轻叹一声,苦瓜脸上写满了无奈。“你们也怪我,是吗?”
被他救下的那个捕快别扭地回道:“不敢。”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叫人来把他们扶进去,而后自己萧索地进了书房,晚饭之前都没出来。
那边,送走了王虎成,兰玉竹闭眼假寐了一小会儿,又迎来了另一个人物,邕州的县令师爷,文清。
“草民文清,叩见摄政王。”
此人倒不如他的名字那样文质彬彬,长相粗野得像是江湖草莽,虎背熊腰,声音浑厚,打破了兰玉竹一直以来对于“师爷”这个词的认知。
“免礼。”
他面上分毫不显,和蔼地请他起身,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很快,他更加疑惑了,这人分明胸无点墨,木讷愚笨,除了是就是否。
“你叫什么名字?”
“文清。”
“家住何处?何时做了邕州的县令师爷?”
“邕州。”
“……何时?”
“……”
文清茫然地望着他,像是听不懂他所说的话,那眼睛里空空洞洞,像是被人抽取了灵魂一样。
一刻钟过去,眼看这人软硬不吃跟块顽石一样问不出个所以然,兰玉竹只好放他回去。
霎时间,前厅只剩他一人,沉默地垂首叩着食指,他对邕州之事并不如何了解,上一世他也是在邕州沦陷之后才得到消息,而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他浑然不知。
“影七。”他喊了一声,跟前立马落下一个矫健的身影。
“主子。”
“信堂的人还在邕州?”
“是。”
“查查文清和岳羽。”王虎成直来直去,一眼看得到肚子里在想什么,他倒不担心和这种人打交道,反而是老实巴交、逆来顺受的岳羽,更有让他觉得深不可测、不得不防。
“是。”
影七领命退下,影昭仍藏身暗处,凝视着兰玉竹疲惫的容颜,纠结到底要不要现身安慰。
可兰玉竹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自顾自转动了轮椅,在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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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稍微顿了一下,影昭不再旁观,走到他身后帮忙推动轮椅,而兰玉竹也没有拒绝,手中放松了对轮子的掌控,微微阖眸。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兰玉竹不快,等回了房间,眼看那人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他越来越慌,一膝盖跪在了兰玉竹面前。“主子,属下所犯何错?”
“你不知道吗?”兰玉竹幽幽地反问。
影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属下不知。”
只要一想到他二人勾肩搭背进来的场景,兰玉竹心里就像有块石子在扎,不痛,就是膈应,他偏开头,不愿多说。
然而影昭可怜兮兮地膝行至他腿边,像一只委屈的大猫:“属下认罚,您别生气。”
“那你说说,你错哪了?”其实兰玉竹也没那么生气了,只是仍不去看他的眼睛,表现得相当冷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太容易对影昭心软,一见到他的眼睛,他就什么指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属下不知。”
他真的想不到缘由,半晌,犹犹豫豫像是撒娇一样喊了兰玉竹一声:“兄长。”他牵住面料华贵的衣摆晃了晃,眼中尽是只面对兰玉竹一人时才有的柔软。
不经意间,兰玉竹被他叫得心动,垂眸与他对视上,心脏像是骤然停摆,他恍惚间知道自己的无名火,有了来处。
总不可能,他是在吃那王虎成的醋吧?
昭儿一辈子都跟在自己身边,有多抗拒身体接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分明与那武夫相处自然,或许自己只是,害怕本属于他的东西被抢走。
自我安慰了一番,回过神来,影昭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扶着他的肩让他站了起来。
影昭眼睛一亮,原来主子喜欢自己这么叫他!
“主、兄长,您还生昭儿的气吗?”
“当然生气,”兰玉竹戳戳他的额头,含笑说道,“生气你个木头脑袋。”
“属下笨……”
“不许和别人靠那么近。”
影昭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主子说的是谁?”
“王虎成。”
“……哦。”
“嗯?”
“属下遵命!”
34. 剑斩落花
夜间,也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加之天气燥热,兰玉竹辗转反侧无法安眠,三更时分,他翻身坐起,刚好听见外头剑斩落花的声音。
这个时辰,应该只有守夜的卫兵还醒着了,他穿着里衣下了床,来到窗口观望。
小院里,盛放的梧桐树下,一身月白的男子挥剑起舞,落叶飒飒,经过剑刃则一分为二,漫天飞舞,穹顶之上,万千星辰闪烁,,剑在手,冷峻无情的剑客和他的剑融为一体,恍惚天地之间,他自己成为了出鞘利刃。
少年时期的影昭,原来是这样锋芒毕露、让人无法移开眼的,不知不觉间,兰玉竹已经趴在窗口偷窥了半个时辰。
在他打了第一个哈欠之后,影昭停了下来,踩着一地细碎的星光走向他。
兰玉竹眼眸含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影昭愣了一下,把汗湿的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放到他的掌心。
“主子,睡不着吗?”
“有点,”兰玉竹把玩着他布满薄茧的双手,饶有兴味地问,“你在练剑吗?”
影昭点点头,僵着手不敢动。
夜风凉凉掠过,树影婆娑,兰玉竹也说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感情,他希望影昭能帮他捋一捋。
“你和王虎成说了什么?”
兴师问罪的语气让影昭心中一抖,险些又给他跪下,被他死死拉住了才没如愿。“属下绝无背叛主子之意!”
“嘘,”兰玉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故意逗他道,“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二人商议了何事?”
“这……”事实如此,影昭不擅争辩,何况这是他的主子。“主子,您想我做什么来证明自己都可以。”
兰玉竹拍怕他的手背,展颜一笑:“逗你的。”
“主子……”他暗暗松了口气。
“昭儿啊,若是有一日,我死于乱箭之下……”兰玉竹忽然想到了前世之事,心生感慨,“你一定会在我身边对不对?”
没想到这样无心的一问,却好像给了影昭当头一棒,他浑身血液倒流,因着练武发热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冷。
兰玉竹担心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试图在斑驳的星光下看清他低头时的表情。“昭儿?”
他的佩剑名叫寒彻,是兰玉竹特意拜访名家,托重金以六百年寒冰石铸造而成,从小他就被老怪物逼着习武,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兰玉竹后来亲手教导,他才懂得了礼义廉耻,影昭总觉得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他愧对主子的信任宠爱。
明明兰玉竹才值得更好的。
“主子,对不起……”
“何出此言?”兰玉竹仍拉着他的手不放开,影昭向来不会隐藏情绪,什么都写在脸上,这会儿委屈得像是快哭了。
“属下常常梦到那一幕……主子死在箭雨之下,而属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说着说着,影昭的声音越来越低,连给出去的那只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对不起,主子……”
兰玉竹忽然福至心灵,影昭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回到他身边,性格大变,完全没有了浪荡江湖的风流少年样,他一下子成熟了很多,不与人交流,更不敢多靠近自己。
难不成也是因为梦到他俩最后的结局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自神龙庄醒来后,一直如此。”
兰玉竹还在想怎么安慰他,在默默掰开他合拢的手指的时候,突然又听见他主动开口说:“如果没有主子宠幸,对属下百般呵护,我应该不是如今的模样了。”
他很少有真情流露的时候,或许是今夜星光太美……
“属下可以叫您一声义父吗?”
本来沉浸在感动中的兰玉竹像是寒冬腊月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上的和煦笑意霎时消失无踪。
然而影昭还在自顾自地说:“您在濒死的时候救了属下,给我吃穿,教我习字,在影昭的心目中,您就是我最尊敬的长辈,如果不是您——”
“打住,”兰玉竹总算撒开了手,那点情动荡然无存,被气得找不着北,“你见过父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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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影昭平淡地说,“属下是孤儿,被一个怪人养大。”
“你为什么不把他当义父?”
听了这话,影昭立马蹙眉反驳:“主子,不要和那个人比较,他连您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兰玉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敲窗框的动作越来越急切。
“我就痴长你三岁,不许叫我义父。”
“……哦。”影昭可怜兮兮的,又失败了。
提起“义父”二字,兰玉竹的脑子里那根神经就绷得一直跳,他扶着额头转过身,赌气一样地问:“我送你的兔子玉珏呢?”
影昭下意识摸了摸腰带,才发现他一直珍而视之的信物不见了。
他焦急地搜遍了自己全身,还是没有,他想不到能在哪儿,又跪倒在地请罪:“属下该死!玉珏遗失了……”
大概是落海时碰掉了,现在去找,无异大海捞针,他急得牙齿打架,眼神四处乱窜,那是主子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无论如何,就算要大海捞针,他也一定要找回来。
“属下这就去找!”他嗖地站起,说走就要走。
“等会儿,”兰玉竹喊停了他,“去神龙庄,在姬风遥手中。”
影昭讶然抬眸:“主子,您——”
“快去快回。”兰玉竹心累地挥了挥手,没想到和一块木头打交道,比宦海浮沉难受多了。
眼不见心不烦,影昭越是听话,他心中就越是堵得慌。
“是,属下会让影七保护您,三日之内一定赶回。”
“去吧。”
影昭提气飞身,背影在重重星光中逐渐模糊不见。
兰玉竹需要空间和时间理清自己的思绪,因而才故意打发他走,此时人去楼空,困意袭来,他索性不再难为自己,躺回床上继续睡觉了,五更已过,天又要亮了。
他很不喜欢影昭一直把自己当父亲尊敬,他更喜欢看见那人叫自己兄长时腼腆生涩的模样,明明兄也是长,父也是长,为什么他偏偏想要一个父亲?
35. 独立天地间
当初兰玉竹让信堂的人追查桐君的来历,一直查到了邕州,正值多事之秋,信堂的影卫本打算回到鹰伏都城,却恰好听闻兰玉竹离了城,便一直在此处等他的吩咐。
而王虎成所发现的那些探子,正是信堂影卫。
后半夜他渐渐睡熟了,远在东南角的那间小破屋里,一个黑影一晃而过,看守之人梦中惊醒,四处看了一圈都没有怪异,于是重新坐在门口呼呼大睡。
房内,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孩四目相对。
“将军呢?”
“被人救下了。”
“谁?”
“兰玉竹。”
“……不可尽信,当下接回将军要紧。”
“岳羽作何打算?”
“就在这几日。”
“好。”
一段不明意义的对白经由信堂影卫的口中传到了兰玉竹的耳朵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让他们察探的有关文清以及岳羽的消息。
文清,并州人士,因家道中落而落草为寇,家中世代以种田为业,此人目不识丁,好勇斗狠,生性凶残,前科累累,流窜到邕州时被岳羽抓获,改头换面,成为了邕州县衙里的师爷。
而当他们试图深入调查岳羽的时候,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加以阻止,目前为止只知道此人与王虎成有过很深的过节,不像王虎成明目张胆表现出的那样,岳羽更擅长于背后捅刀。
三年前,边关战事迭起,朝廷很重视此事,让距离战场最近的邕州城全力支持粮草兵马,那时王虎成初任副将,前方粮草告急,兵临城下,然而岳羽却劝他退而避之,放弃三关,退进邕州再做打算。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避免将士们不必要的伤亡,岳羽自作主扣下了粮草,当时的主帅没有办法,眼看兵士饥寒交迫,只能下令撤退,等来年春归再夺回失地。
然而王虎成却杀红了眼,就差把刀架在主帅的脖子上威胁了。
“你若先逃,休怪刀剑无情,我连你一起杀了!”
幸好,将士们爱国之心强烈,一气同声势必死战到底,那是一场史无前例残酷的战争,岳羽怕战火殃及邕州,下令封锁城池,主帅一再催他支援粮草,都遭漠而视之。
那一年冬天,天驰国以数十万忠君爱国将士们的性命,保卫了边城的无辜百姓,夷狄本就不适合长线作战,两方兵马具疲,王虎成浴血奋战,主帅被射杀于阵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大旗,稳定军心,同时大破敌军,也因此他一战成名。
凯旋而归时,他曾放言与岳羽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几次上书要将其斩首示众都以失败告终,这次再经过邕州,他恨不得饮其血肉,成天找岳羽的不痛快。
岳羽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大度,颇具文人风骨,渐渐的,大家也就不知道真相如何,只会觉得逆来顺受的邕州县令,好是可怜。
“藏得真深啊。”兰玉竹牵起唇角,不咸不淡地说,“小七,人心隔肚皮,你要记住了。”
影七低眉搭眼,并不接话,他只负责传话。
“我们给可怜的岳大人送份大礼吧。”
城外三十里地,一排排农舍里藏着披甲执锐的兵士,非是王虎成麾下,看甲胄样式,更像是西凉的军队,此刻,他们肃然列阵,跟前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高大汉子。
“明夜子时,我会派人把王虎成诱出城伏杀,你们趁机攻陷邕州,都明白了吗?”
“是!”
金甲铿锵有力,混入其中的影六神色淡淡,这样的密谋,少见多怪了。
影昭走的第二天,邕州沦陷了。
数万异国铁骑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踏破了城门,彼时王虎成正欲率部死战,副将王东却一再劝他:“大将军!我们赶快离开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放你娘的狗屁!”王虎成立马军前,身披盔甲,一枪就把王东挑飞出去,怒发冲冠,“本将非刮了你这个逃兵不可!”
王东捂着胸口,一边咳血一边低着头爬起来。
“老子早就受够你这个莽夫了。”
“你说什么?!那边——左卫军呢?去哪了!?”
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王虎成即驾马奔向城门,深夜时分,乌云蔽月,天空中没有一丝光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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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火把一如薛清失踪的那个晚上一样暗淡。
“别找了,王大将军,”王东耷拉着眼皮,吃吃一笑,拿出了王虎成一直随身在侧的那枚虎符,“现在,战场不由您主宰了。”
“王、东!”王虎成目眦欲裂,马儿不安地掠动四蹄,他紧紧攥着缰绳。
昏暗无光的街巷之中忽然窜出数队卫兵,把二人紧紧围住。
“拿下这个叛徒!”
王虎成一声令下,无人肯动,他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王东轻轻地一抬手:“拿下。”他已经掌握了整支虎威卫。
王虎成的亲兵早先就被他们秘密处理掉了,这会儿只要除掉王虎成,他不仅一雪前耻,更能爬上梦寐以求的大元帅之位,为此,他兴奋得几乎血液倒流。
县衙灯火通明,仆人四散奔逃,霎时间,整座府衙都空了。
兰玉竹却有心情坐看闲书,岳羽忍不住地踱步来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岳大人,古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必惊惶?”
“是、是。”岳羽嘴上答应着,焦躁的走动却没有停止。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问:“王爷不担心他们攻进来吗?”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生与死又有何妨。”兰玉竹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本王夜观天象,明日会下雨。”
岳羽附和道:“或许是吧。”
“何况岳大人,”兰玉竹放下书籍,露出那张美玉般温润的俊脸,“他们会不会攻进来,你最清楚了。”
“王爷……”岳羽苦哈哈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下官如何得知?”
兰玉竹望着窗外风雨欲来,无聊地回答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王虎成没死,他被砍伤之后当机立断逃出了城,出城时后背又中了几箭,在经过狗头弯时支撑不住而跌下马去,他想跑去临城搬救兵,憋着一口气爬回了主路,然而等待他的,是那张熟悉的木讷凶残的脸。
“文清!”他目眦欲裂,背上血流不止,前有狼后有虎,他知道自己此刻决难逃出生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