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他步步沦陷》
1. 第1章
“如夫人,临江布庄的织锦送来了。”
洛九娘头枕在竹椅上不过片刻,南桥院外便响起了侍女阿月的声音。
秋伏过后,江州炎热的天色有所好转。日落时分,秋风浮动,洛九娘便着人搬了一张竹椅,放在了葡萄藤下。
阿月抱着一匹锦布小跑进了院,“郎君吩咐过了,说是临江布庄有新的织锦,第一时间就送到刺史府来。”
阿月口中所说的郎君,便是江州刺史谢无陵,也是洛九娘的夫主。
洛九娘轻嗯了声,又让阿月将织锦放回房间。
“如夫人不打开看看吗?听说这织纹是建康传来的花样。”
建康?
洛九娘闻之一愣。
随即她弯了弯唇,眉眼柔和:“是吗?那我倒是要看看了。”
她伸手过去,翻开了阿月递过来的锦布,赫然发现里面藏着一枚竹叶模样的玉牌。
洛九娘指尖猛地一顿,不动声色地合上了锦布。
瞧见洛九娘的动作,阿月疑惑:“如夫人不喜欢这些花样吗?”
洛九娘抬起眼眸,朝她笑了笑,“这花样我在建康倒是不曾见过,想来我离开建康一年,那边的花样早就变了无数回。”
她话语稍顿,“送到我屋子吧。”
“是。”
阿月福了福身,转身将织锦送进了屋。
出来时,她看见如夫人静坐在竹椅上,一双纤纤素手轻拨着圆扇,眉宇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愁容来。
如夫人姓洛,家中排行老九,故而叫洛九娘。
如夫人还有个小名,名曰阿竹,但这个名字只是她在与郎君耳鬓厮磨间,听郎君叫过几回。
如夫人是一年前来的江州。
阿月听郎君手下的小将提起过如夫人的来历,他们是在去寻阳的途中救下的她。当时如夫人来江州投奔叔父,路上遇到了刚从寻阳军中逃出来的兵痞。
这些兵痞烧杀抢虐,无恶不作,见如夫人貌美,便强行将她掳到了营中。
郎君斩杀了那群欺男霸女的强盗,顺手救下了如夫人,并将她带回了江州。
如夫人来了江州后,便四处托人打听叔父的下落,却被告知早在十多年前叔父的户籍就不知所踪迹了。
南方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
如夫人的叔父极有可能死在了战乱里。
寻亲无门的如夫人便留在了刺史府,成为了郎君的姬妾。
如夫人生得貌美,琼姿花貌,身形婀娜娉婷,即便是素布麻衣也难掩风姿。像这样的柔弱美人,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在乱世里会成为各路诸侯争夺的对象。
唯有像谢郎君这样的英雄才能护佑她平安。
阿月瞧着洛九娘眉间的愁容,想必是自己刚刚提起了建康,让她想起了自己已逝的家人。
“如夫人。”
阿月走过去,“锦布已经放在屋内了,这会儿日头盛,您要不要进屋歇息?”
如夫人脾气很好,待人温和,从不苛责他们这些下人;更不会仗着郎君的宠爱而耀武扬威。
洛九娘轻摇着扇面,“也好。”
她看向阿月,温和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阿月唇角翕动,刚准备回,忽见南桥院的门猛地被人推开。
洛九娘闻声看了过去,看清了门口所站之人。
这便是江州的刺史谢无陵。
谢无陵身着玄色暗纹袖衫,腰间别着一柄长剑,他眼尾微红,神色也稍显迷离。
看样子是吃酒吃得有些醉意。
今日荆州刺史的公子赵翦来江州找谢无陵商议结盟之事,这会儿谢无陵应该在前厅为赵翦接风洗尘。
大雍世家大族的男子喜好风雅,他们跟女子一样,喜欢用脂粉将脸上涂得白白的。
但谢无陵不一样。
他身形高大猛健,如松柏那般挺拔修长;眉眼冷峻深邃,五官立体而镌刻,因常年在外行军打仗,肤色要比建康城的男子深一些。
阿月见到谢无陵,正准备行礼,就被他挥手给支出去了。
阿月了然,又回头看了眼洛九娘,突然面红耳赤起来。
往常如夫人服侍过刺史后,第二天身上青青紫紫的全是暧昧痕迹。她身体娇弱,要休养一天才能缓过来。
阿月走后,洛九娘朝谢无陵行礼,她刚弯下身子,就直接被谢无陵打横抱起,直接进入了内院。
“郎、郎君!”
洛九娘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勾住谢无陵的脖颈。
她靠在谢无陵的胸口,听见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以及逐渐偏重的呼吸声。
洛九娘顿时羞红了脸。
谢无陵大步走进屋内,直接将洛九娘扔到了床上。
随即宽大的身躯便压了下来。
他的气息压迫性太足,洛九娘身体本能地往后缩,却被他拉住脚踝拽到身前。
“郎君,现在还是白日!”
洛九娘急急开口,双手去推压过来的谢无陵。
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谢无陵。
在谢无陵眼里,她这套推搡跟欲拒还迎并无差别。
谢无陵皱眉,眸中暗流涌动,“白日又如何?”
洛九娘紧咬着唇,“可是将军这会儿不应该在前院招待赵将军吗?”
谢无陵开口:“赵将军乃我熟人,不会介意。”
洛九娘垂眸,视线移到谢无陵劲瘦的窄腰上。想到片刻后会发生的事情,她有些颤抖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
很快。
南桥院厢房内的雕花木床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伴随着交织的喘息声,让房间外等着伺候的阿月瞬间红了脸。
今日郎君似乎比往常更孟浪些。
洛九娘身体被死死地钉着。
她别开头,却被谢无陵强硬地扼住脖颈,被迫迎上那双深邃锐利的黑眸。
“郎、郎君。”
洛九娘轻声啜泣。
她本就长得柔美,如今眉宇间染上情/欲之色,哭起来时,犹如梨花带雨,更加惹人怜惜。
然而谢无陵并非怜香惜玉之人。
他按着洛九娘的腰肢,将她捁死在了怀中,沉着音开口。
“忍着。”
荆州刺史有意跟谢无陵结盟北上抗胡,今日特意派自己最宠爱的长子赵翦过来商议此事,以表真心。
席间,谢无陵喝多了几杯赵翦从荆州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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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烈酒。几杯下肚后,他只觉得浑身燥热,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赵翦与他碰了杯,笑意颇深,“翦听闻景澄公府上有一美妾,这酒岂不是公的助兴之物?”
原来这酒是用鹿血酿制的,后劲足,饶是酒量大的人,一杯下去就邪火旺盛。
下属不约而同地发出起哄之声。
谁人不知谢无陵府上有一貌美姬妾,见过的人都会夸一句巫山洛神,仙姿玉貌。
谢无陵放下酒杯,又让下人安排好赵翦客院后,就来了这南桥院。
-
金乌西坠,刺史府各院里都掌起了灯。
听到谢无陵叫了水,阿月赶紧推门进去,等看到屋内的光景后,羞得满脸通红。
上好的织锦被撕成碎布,随意地扔在地上,那股羞人的气味久久不散。
洗一番后,谢无陵穿好衣服,起身离开。
洛九娘勉强睁开眼,一手用被子遮盖胸前的光景,一手怯怯地拉住了谢无陵的袖子,“郎君,今晚可否留在南桥院?”
谢无陵回头看她。
瞧着洛九娘那双微红的眼眸,她眸底清澈明亮。这会儿刚云雨后,眉眼间带着一股娇媚温婉,亦有几分可怜与讨好来。
想到方才床笫之间的光景,谢无陵难得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还透着沙哑。
“今晚你也乏了,早些休息。”
“郎君。”
谢无陵从不在南桥院留宿。
以往洛九娘同他云雨,都是他派人过来知会一声,等她洗漱完毕,再去他的院子寻他。
今夜是多饮了几杯鹿酒,体内的邪火无处发泄。
谢无陵不再多言,他从洛九娘手中抽出了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南桥院。
洛九娘看着他的背影,明眸里露出几分酸涩。
阿月上前伺候洛九娘梳洗,又安慰道:“如夫人不必忧心,今日赵将军前来,郎君想必是要同他通宵畅饮的,这才不留在南桥院陪您,郎君心里是在意您的。”
刺史府的后院,就洛九娘一位女主人。
这些年谢无陵平定大雍内乱、又出兵北伐收复失地,到了弱冠之年都未曾娶亲,刺史府中更无一姬妾、通房。
府中下人早已习惯。
直到一年前,谢无陵带回了一个漂亮柔弱的女人。
这女人深得他的喜爱,各种好东西都往南桥院送。
因此,下人也不敢怠慢了洛九娘。
洛九娘听着阿月的安慰,释怀似地弯了弯唇。
她从阿月手里接过帕子,“你去忙吧,这里我自己来就行。”
“是。”
阿月点头应下,关上门退了出去。
等阿月一走,洛九娘便取了浴桶旁的长衫,随意披裹在身上。
原来要踩几步阶梯才能跨进去的浴桶,她轻轻一跃,便从里面跳了出来。
洛九娘找到白日里阿月送来的织锦,翻开后,又看到了熟悉的竹叶令。
来江州一年,她终于见到了这枚令牌。
洛九娘收好令牌,又从床底拿出了一黑色布包。打开布包,层层软布下,是一柄刀柄刻着竹字的短刀。
月色下,刀尖泛着寒光,吹毛利刃。
2. 第2章
这柄短刀一路从建康跟洛九娘来了江州,路途中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洛九娘手持刀柄,划开织锦,再用刀尖挑出了缝在里面的绢布。
那绢布上似乎有黑色字体,她拨动油灯灯芯,待烛火亮堂了些后,这才看清绢布上留下的信息。
——明日午时,临江布庄。
竹叶令牌是她与冯太后联络的工具,一旦出现这么令牌,也就意味着她有新的任务了。
洛九娘来江州一年,这还是太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洛九娘记住绢布上的信息后,就将其扔进了火盆里。绢布易燃,触碰到火星子后,瞬间就燃烧了起来,紧闭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烧毛的发臭味。
她打开了窗,将屋内的味道散了出去。
随后,她又用短刀在织锦留了一道清晰的划痕。
“如夫人。”
做完这些,院外响起了阿月的声音,“我给你送药来了。”
洛九娘迅速将短刀迅速藏于枕头下。
“进来吧。”
她神色微凝,若无其事地对镜子梳理着长发,换上了之前那幅柔弱无依的样子。
阿月端着药碗,推门而进,“夫人,药熬好了,您是现在喝还是等奴给您放凉?”
洛九娘放下梳子,轻咳了声。
“现在喝吧。”
“是。”
阿月端着药碗上前,见窗户开着,连忙过去将窗框合上。如夫人体弱,若是晚上吹了夜风着了凉,那就不好了。
洛九娘看着她的动作,眼神又留意了一眼已经燃烬的火盆。
关上窗,阿月回头,见洛九娘眉头也不皱地将药汁喝完,便问道:“如夫人,可需要一些干果?”
洛九娘将空碗还给她,又用巾帕擦了擦嘴角。
“不必麻烦。”
阿月看着碗底的药汁,越发地好奇起来,“夫人喝的这是什么药?”
每晚入睡之前,如夫人都会让自己准备好这药。
洛九娘动作稍顿,不假声色开口:“大夫说我身体柔弱,子嗣难得,特意配药与我调理。”
阿月并未怀疑洛九娘这话,她笑道:“郎君已到弱冠之年,那赵将军比郎君小上两岁,如今连长子都有了。若是夫人将身体调养起来,再生个孩儿,郎君一定会很开心的。”
洛九娘笑了笑,没应。
“夫人,时间不早了,我帮您铺床。”
“嗯。”
阿月走到床边,收起摆在床上的织锦。
“呀!”她突然出声,拿起锦布反复观看,气愤道:“如夫人,这临江布庄送来的料子竟然是破的!”
洛九娘偏头看过来,说道:“兴许是裁剪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这可是刺史府的料子,他们做事也太粗心了,送来之前也不好好检查一下!”阿月生气:“他们这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
洛九娘轻声说:“明日去布庄再换一匹就成。”
阿月闷着声,“夫人,您就是脾气好,不跟他们计较。要是我,定然要找他们讨个说法!”
如夫人脾气很好,即便是下人做错事也不会重罚。
因此,南桥院不少下人都仗着夫人好欺负,故而从她这里吃了不少回扣。
洛九娘温声道:“这乱世谁都不容易。”
-
隔天。
吃过朝食后,阿月刚让手下将布匹搬上马车,起居注史就过来询问情况了。起居注史是府中记录后宅事宜的管家,洛九娘要出门办事都会经过他。
“如夫人这是去哪?”
“临江布庄。”
阿月回道。提起这个,她便一肚子气:“昨日送来的织锦竟然是破的!这也太不把刺史府放在眼里了!”
“有这事?”
那人拉开帘子,检查了一番装在马车的布匹。
阿月并未阻止。
待看见布匹上的划痕后,那人才感叹道:“这点小事让下人去办就是,何必让如夫人亲自跑一趟。”
阿月回:“如夫人心好,说在乱世讨生活不容易。若我们这些下人去,指不定要责骂掌柜的一番。”
那人点点头,在竹简上记录下今天洛九娘的出行事宜。
洛九娘毕竟是习武之人,虽在屋内,却将起居注史与阿月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这刺史府到处都是谢无陵安排的眼睛,她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监控之下。
问答完后,阿月小跑过来,给洛九娘带上了幕篱,“如夫人,都安排好了,我们出发吧。”
洛九娘一笑,轻嗯了声。
洛九娘在起居注史的注视下,上了马车,她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的街景。江州虽比不上建康繁华,但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这些年大雍虽然内乱不止,但这江州城内倒是未曾受什么影响。
绕过了一条僻静小巷,马车刚走上大道,忽而听到一声。
“刺史来了,大家快闪开。”
原本闹哄哄的街道,迅速朝两边散去。
洛九娘闻声掀起轿帘,一打眼便看到身着黑色甲胄的谢无陵,他胯/下骑的是的卢宝马,身形挺拔修长。在他的身后,便是分成两列、手持长枪的江州兵马。
这一队人马,井然有序,势如破竹,街道两边的百姓无一不被这行军的气势震慑。
如今的大雍,北边胡人虎视眈眈,南边各方势力割据。又加上新皇年幼,朝政由洛太后把持,内忧外患。
洛九娘还在建康时,便听闻过谢无陵屯兵江州、发展势力,早就有了不臣之心的谣言。
这会儿她亲眼看到如此雄壮的江州兵马,也不算是道听途说了。
洛九娘移开目光,示意车夫让开了道。
谢无陵从洛九娘身边过的时候,兴许是有随从提醒,他偏头,漆黑的眸子看向了这边。
洛九娘冷不防地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对上这双浓黑深沉的眸子,她的心脏一瞬间就被提了起来。
来江州这一年,洛九娘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唯恐漏出半点破绽——
就在一年前,她刚进入刺史府时,便差点掉进了谢无陵所设的圈套里。
……
刺史府向来戒备森严,固若金汤。进府后,洛九娘没有半点头绪。
况且,谢无陵也对她有防备之意。
同房那晚,谢无陵随身佩戴的那柄长剑就贴着床边而放,若是洛九娘起了什么不臣之心,他一伸手就能勾到。
那晚,雕花木床咯吱咯吱响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屋外忽而响起了谢无陵心腹谢吏的声音。
“刺史,属下有急事禀报。”
谢无陵停下了动作,丢下进行到一半的洛九娘,穿上外衣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谢无陵并未走远,就在隔间。
他与心腹在隔间的交谈声并不大,但以洛九娘的耳力还是听清了——
西川送来了一份求和信,请求与谢无陵合作,以西川的兵力助他夺位成功,事后只需割让西川以东的土地。
西川也曾是大雍之地,但连年战乱,西川郡守便脱离大雍,自立为王了。
谢无陵没说拒绝的话,只让心腹好好招待西川来使。
洛九娘得了消息后,不敢妄自行动,当天晚上便潜前去了客院,果不其然,看到了下榻在刺史府的西川来使。
等到次日后,她便寻了个机会,出府与洛姨确认了信息。
“务必要拿到那封信,到时候太后就有理由将谢无陵这根刺连根拔了。”
谢无陵的势力日渐扩大,早就影响到了身处建康的朝臣。洛姨顿了顿,又说:“你一直是太后身边最出色的细作,洛姨相信你一定能办好这件事的。”
洛九娘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她便换上夜行衣,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在森严的刺史府。
书房院内,两班轮值的护卫正在换岗。
洛九娘隐藏房梁后面,等到轮值的护卫离开。约莫等了一刻钟的功夫,那队来接替的侍卫却迟迟没有离开。
洛九娘来刺史府后,暗地里就将刺史府的情况摸了清楚。
知道他们会在子时轮岗换值,今夜便是趁着轮值的间隙,好混进书房找到那封求和信。
然而此时,子时已过,轮值的队伍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整个院落被有条不紊地保护着。
洛九娘心头涌上些许疑惑。
西川这则联盟消息,是在她刚进府的时候就传了过来,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些。而且西川是叛军,就这么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刺史府,这不是陷谢无陵于不利吗?
不管是不是谢无陵故意而为之,今日,这封信她是断然不能再拿了。
洛九娘没有犹豫,当即返回了南桥院。
她前脚刚回南桥院,后脚院外便响起了重重的砸门声。
她打开门,看到谢无陵的心腹谢吏带着一小队人马出现在了院门口。
“如夫人,刺史有请。”
洛九娘:“这么晚了,郎君找妾身何事?”
谢吏并未相瞒:“今夜有刺客夜闯刺史府。”
“有刺客?”
洛九娘瞳孔微微睁大,“那郎君可否有事?”
谢吏:“刺史无事,如夫人跟我们走吧。”
洛九娘面露惶恐。
在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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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她有些把握不准自己是不是暴露了,“郎君、郎君为何会来找妾身?是不是在怀疑妾身?”
谢吏摇头不语。
洛九娘埋下心头的忐忑,跟着谢吏到了谢无陵的书房。
书房内,谢无陵面朝窗,负手而站,身影高大硬挺。
彼时,地上还跪着一名黑衣女子,女子手脚筋都被挑断了,就连嘴巴里也塞进了铁球,以防止她咬舌自尽。
“阿竹,我记得她是你的侍女。”
谢无陵回头,平静的视线落到洛九娘身上。
他声音偏沉,听着也没什么语气起伏,却让人不寒而栗。
“是。”
洛九娘看向黑衣女子,点头承认。
侍女名叫阿秀,是当初在南下江州的途中,和洛九娘一起混迹在流民群中的。
他们这伙儿流民,也只有她们俩人活了下来。
后来洛九娘成了谢无陵的姬妾,她也跟着来了刺史府。
洛九娘顿了顿,抬眸迎上了谢无陵的审视的目光,“阿秀确实是妾身的侍女不假,但妾身对行刺这件事并不知情。”
照今夜看来,谢无陵设套想探一下自己的底细,没想到却意外抓获了阿秀。
即便如此,她在谢无陵这里并未洗脱嫌疑。
谢无陵眉梢微挑,似乎要听她辩解下去。
“郎君。”洛九娘轻咬了下唇,眸中顿时泪光闪现。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她既能做得了冰冷的刺客,又能扮得了柔弱无依的女郎。
“妾身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算阿秀与妾身关系交好,妾身也不敢妄自把一个细作留在身边。妾身流亡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找到郎君这么一个依靠,怎么会傻到自毁前程。”
洛九娘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的泪光将落未落。
十分惹人生怜。
“若是郎君怀疑妾身,那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妾身、妾身毫无怨言。”
谢无陵并未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亦很平静,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书房里很安静。
瞧谢无陵这样子,侍从们自是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他唇角忽而一勾,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认认人,又何曾说过别的话?”
洛九娘擦了擦泪珠。
谢无陵继续笑道:“既然阿秀是你南桥院的侍女,那我该如何处置呢?”
洛九娘垂眸,“妾身不懂府上事务,一切都听郎君的。”
阿秀虽然与她有两年情分,但在这个刺史府,她得先保全自己。
“你不为她求情?”
洛九娘:“她是伤害郎君之人,妾身怎会为她求情?”
谢无陵唇边的弧度消失,转而吩咐抓着阿秀的侍从,“既然如此,就地处死吧。”
侍从:“是。”
洛九娘被谢无陵拉至身侧,骨节分明手指看似是在轻抚她的脖颈,实则是捏紧了她的后颈,让她直视阿秀的下场。
洛九娘动惮不得,被逼着直视阿秀。
刽子手干脆利落,直接在院中斩掉了阿秀的头颅。
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洛九娘眼底也染上了一抹血红。
人已经处死。
谢无陵松开了她的脖颈,淡声道:“既然你的侍女犯了事,明日起居注史会送一个新的过来。”
“是。”
洛九娘脸色微白,“多谢郎君。”
…
洛九娘从回忆里走出来,发现谢无陵的谢无陵的视线并未在自己身上多做停留。他一牵马绳,面无表情地带着队伍离开。
“夫人。”
阿月拍了拍胸脯,脸上又害怕又崇拜,“郎君的人马如此强盛,任谁也不敢觊觎江州。”
阿月是后宅女子,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谢郎君是如何如何的英勇,今日见到这么多兵马,魂都快吓飞了。
洛九娘回过神来,长睫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咱们江州兵强马壮,半点都不比建康的差,现在天下大乱,朝政由冯太后把持,陛下又是个傀儡,若是能让刺史……”
洛九娘捂住阿月的嘴巴,厉声道:“这话莫要胡说,若是让外人听去了招来麻烦。”
阿月没见过这般严肃的洛九娘,连连点头。
洛九娘松开手,继续让车夫前行。
阿月便是那晚过后谢无陵让起居注史送来的新侍女。
起初,洛九娘以为阿月是谢无陵派来监视她的,但几番试探后,她发现阿月并不知情。
洛九娘沉了沉神,撩开布帘看着逐渐远去的兵马。
她有些猜不透谢无陵的心思了。
3. 第3章
很快,马车便行至了临江布庄。
阿月气冲冲地将布匹放在掌柜林阿嬷面前,“掌柜的,你们布庄是怎么做生意的?昨日送到刺史府上的织锦都是破的!”
林阿嬷翻开料子,果然看到了一道划痕,她连连道歉,“对不住小娘子,这是我们布庄的失误。”
阿月:“如夫人的料子都敢如此怠慢,你们还有没有把刺史府放在眼里?”
林阿嬷一听这话,脸色都白了,“小店断然不敢有懈怠刺史府的心啊!”
她求助地看向洛九娘,“如夫人,我们布庄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失误,小店愿意赔偿所有损失。”
“这是赔偿可以解——”
洛九娘拦下了阿月,“算了阿月,这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不容易,既然阿嬷愿意赔偿,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如夫人。”
阿月小声嘟囔,“奴就知道您心软。”
洛九娘弯唇一笑。
林阿嬷见此,忙开口说:“如果夫人不嫌弃,就跟小人到后院亲自挑选一匹如何?”
“嗯。”
见对方颇有诚意,洛九娘也应了声。
随后,她便让阿月在屋外等着,自己则跟林阿嬷进后院取布料。
待林阿嬷引着洛九娘进了后院后,轻咳了声,不消片刻,内屋门打开,走出来一穿着布衣的女人。
洛九娘颔首:“洛姨。”
自一年前的任务失败后,洛九娘就再也没见过洛姨。
洛青打量着洛九娘。
一年前,她跟随流民来到江州时,身形消瘦单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全身上下唯有那双眼睛漂亮突出。
如今在刺史府温养一年,倒是丰盈多姿起来。
“阿竹,你我自上次一别后,已有一年未见了。”
洛九娘声音冷清,“是,不知洛姨找阿竹有何事吩咐?”
洛青是冯太后身边的红人,也是她在建康的师父,她这一身功夫都是她教的。
洛青从怀中掏出一块巾帕,递给了洛九娘,“这是太后让我交给你的。”
巾帕上留着冯太后的字迹,洋洋洒洒数百字,洛九娘看完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杀掉前来和谢无陵联盟北伐的赵翦。
自从阿秀那件事后,太后便让她不要轻举妄动,防止谢无陵再生疑。
洛九娘这一年里,认认真真地扮演着谢无陵的宠姬。但像谢无陵这样的人,要想彻底打消他的顾虑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能保证自己不出错。
洛九娘看完,直接将巾帕扔进了火堆里。
“阿竹明白,阿竹定会完成太后命令。”
洛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笑着问她:“你与谢无陵怎么样了?可否取得了他的信任?”
“没有。”
洛九娘回:“刺史府中的起居注史每天会记录各院的行踪,若是发现异常,会第一时间上报给谢无陵。”
洛青眯了眯眼,轻哼一声:“看来要除掉这谢无陵确实是个麻烦事。”
洛九娘垂眸,没应。
谢无陵确实是在她杀过的所有人里,最麻烦的一个。
洛青自知刺杀这事急不来,也没怪罪洛九娘,只是催促着她离开,“你的侍女还在外面等着,挑一匹锦布出去吧。”
“是。”
洛九娘颔首。
临江布庄的织锦颜色众多,洛九娘随意挑选了一匹青色锦布,她的手刚放上去,忽地又想到了什么,转而挑选一匹黑色。
挑选完布料,洛九娘也准备离开了。
她走到门口时,忽而停下脚步,转头问向洛青,“洛姨,阿竹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太后身边?”
洛青笑眯眯开口:“等你解决完谢无陵,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洛九娘垂首:“阿竹知道了。”
-
马车内,洛九娘还在想冯太后的交代的事情。
这次联盟与一年前的骗局不同。
赵翦是荆州刺史之子,派他过来也代表了荆州的态度。
江荆两地虽是联盟北上抗胡,但结合的势力过于庞大,必然会对冯太后造成威胁。
只是,想杀掉赵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况且,这刺史府守卫森严,到处都是谢无陵的眼线,就算她侥幸在谢无陵眼皮底下杀死赵翦,也很难安全脱身。
刚这样想罢,马车骤然一停。
洛九娘思绪被打断,下一瞬她便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
阿月掀开帘子问道。
车夫脸上赔着抱歉的笑:“如夫人,是府中其他人挡住了路,马车行不通路,只好停在原地。”
洛九娘也往车窗外看去,看到府中来去匆匆的侍从,他们忙前忙后地准备着弓箭、粮草、以及随行穿的衣服。
“这是在做什么?”
阿月:“奴这就去问问。”
洛九娘嗯了声。
片刻后,阿月折返回来,跟洛九娘说起打听到的事,“如夫人,明日郎君要邀请赵将军去后山狩猎。”
“明日?”
洛九娘疑惑:“既然是狩猎,前些日子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阿月来刺史府已有三年,倒是知道一些秋猎之事,解释道:“以往秋猎是在十月份,但昨日赵将军听说这件事后,就想见识一番。郎君作为东道主,便将狩猎之事提前了。”
说起秋猎,阿月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郎君年幼时,老刺史独宠薄夫人的儿子,他并不受宠。十二岁那年,郎君正是因为秋猎上拔得头筹,才引起了老刺史的关注,后来夫人见郎君才思敏捷,便养在身边,继而立为了继承人。”
“还有这样的事?”洛九娘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随即又问道:“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府里的老人说的,她知道的事可多了。”
阿月脸上便露出惋惜之色,“可惜,当年府中的老人已经剩得不多了。在那场秋猎里,郎君还受了重伤,到现在背上都还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洛九娘回想起她与谢无陵同房时,确实有看到他背上有一条从左肩贯穿到右腹的伤疤。
“那郎君是怎么受伤的?”
阿月:“好像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在了石头上,幸好只是伤到了后背,若是砸到了脑袋……”
她面上露出后怕之色来——若是砸到了脑袋,那就没有了今日的江州。
外面车马响动,人来人往。
看来这次为秋猎一事,刺史府做足了派头。
洛九娘弯了弯唇,“既然郎君的事比较重要,那我们且等一等。”
阿月:“是。”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拦住道路的侍从终于散去。
马车这才得以通行。
洛九娘刚抱着布匹回南桥院后,就收到了谢无陵侍从的传话,让她去书房。
以往谢无陵让自己过去,无非是为了做那种事。
洛九娘应了声,便让阿月准备了热水,待她沐浴打扮了一番后,这才在侍女的陪同下,去了谢无陵的书房。
“如夫人稍等,郎君正在前厅和赵将军商量事情。”
“好。”
侍女离开后,洛九娘打量起谢无陵的书房来。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了。
谢无陵虽是武将,但收集的书籍众多,大到治国安邦,小到市井杂记,应有尽有。
洛九娘环视了一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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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落到谢无陵的书桌上,看见上面放着一卷摊开来的竹简。
这竹简上的内容,是关于江州水患之事。
江州地势偏低,每年到了多雨时节,河坝决堤,最易造成洪涝灾害。
洛九娘拿起竹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你竟然会看这些。”
正开着入神,门口冷不丁地传来了谢无陵偏沉的嗓音,他声音平缓,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闻声,洛九娘看向了门口。
谢无陵一身玄色袖衫,身形高大挺立,这会儿已经退掉了巡游时所穿戴的盔甲,锐利的气势倒也温和了不少。他负手站在门前,身形遮挡住了外面的光线,脸上神色模辩,一时察觉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洛九娘定了定神。
她放下竹简,朝谢无陵福了福身,“郎君。”
谢无陵不言,单手扶着腰上的长剑,大步走了进来。
他气势很强,洛九娘感受到了一股迫人的紧张感,她心头惴惴,如同悬起了一颗大石。
待走近后,谢无陵拿起桌上的竹简。
竹简冰冷,但被洛九娘拿在手里了片刻,已经染上了她的体温。
谢无陵感受到了指尖的温度。
“这是前朝官员留下的治水之策。”
他停顿了下,饶有兴致地问:“你喜欢看这种?”
洛九娘:“妾身只是认识几个字,粗浅地知道一些内容罢了。”
谢无陵:“年幼时读过那些书?”
洛九娘摇头,“并没有读过,所认识的字,不过是从兄长那里旁听得来。妾身乃寒门庶族出身,又是女子,家中长辈自然不会把读书识字的好事落到妾身的身上,即便是妾身哭着央求外祖父也无济于事。”
她抬眸看向谢无陵,眼神清凌无波,“妾身庆幸遇到了郎君,不再遭受流离之苦,还能见识到这么多书籍。”
谢无陵再次撞上洛九娘的双眸,漆黑的瞳仁盯着她。
似乎在怀疑她这话里的真假性。
须臾之后,谢无陵方才开口:“阿竹、倒是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洛九娘笑盈盈开口:“妾身与旁的女子并无区别,只是较她们而言,遇上了郎君,幸运些罢了。”
见洛九娘这么说,谢无陵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肆意地打量她。
这会儿她为了来见自己,特意穿了件偏薄的青色襦裙,里面内衬若隐若现,颇有韵味。玉色腰带掐住纤细的腰肢,娇弱柔美,盈盈一握。
这样一个女子无疑是最柔弱、最卑微的存在。
但也就是这样的女子,竟然能一个人毫发无损地独自下江州寻亲。
谢无陵走近了些,身影几乎和洛九娘重叠在一起。
洛九娘下意识地后退,后腰抵在了桌角。
宽大的阴影覆了下来,几乎完全把她笼罩起来,她感受到了谢无陵带给自己的压迫感。
她小心翼翼地出声:“郎君?”
谢无陵没开口,只是伸手抚上了她的脖颈,似轻挑那般摩挲。
他指尖温凉,一触碰到皮肤,一股战栗从脖颈传遍了全身。
洛九娘耳朵慢慢变粉,娇艳欲滴。
与谢无陵同房一年,她还从未与他在书房这般过。
她轻咬着唇,乖巧又羞怯,“郎君,这里是书房。”
“书房又如何?”
谢无陵垂眸看着她,虽是眉眼带笑,但幽深的黑眸中却透着一股冷寂与阴狠。
洛九娘心尖猛地一颤,全身寒毛颤栗。
下一瞬,那双轻抚着她脖颈的大手,突然用力收拢——
仿佛要置她于死地。
4. 第4章
窒息感扑面而来。
洛九娘忍了又忍,这才没有摸出藏在袖中的银针。
今日她就算被谢无陵捏断脖颈,也不能将冯太后暴露出来。
“郎、君。”
洛九娘艰难地张了张嘴,嗓子里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脑海里快速过了一边她今天的所做所为,不知是哪件事引起了他的怀疑。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值得怀疑,谢无陵只是想杀了她而已。
洛九娘眼睛里流出了一行清泪。
谢无陵撞上这双清润的眼睛,心中并未有丝毫怜悯之心。
一个姬妾而已,对他来说死了便死了。
洛九娘脸色越来越白,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最终,谢无陵还是松开了手。
还未等洛九娘喘口气,她就被谢无陵翻过了身压在书桌上。
手肘撞到了桌角,痛得她闷哼了一声。
薄纱晃动,姣好的身形若隐若现。
谢无陵并不关心她撞没撞到,黑眸底下闪动着欲色。
腰被强行按着,洛九娘只能双手撑在桌边。
一股屈辱涌上心头。
刺啦一声。
洛九娘的裙摆被大力扯开,风从窗外吹进来,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起满了鸡皮疙瘩。
“唔。”
嘴巴也被大手紧紧地捂住,她连张嘴都无能为力。
下一瞬,刺痛便贯穿全身。
她像一只被宰的羔羊,只能任其为所欲为。
洛九娘被迫晃动起来,上好的金丝楠木书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咬紧牙关,似乎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身后才传来了一声闷哼。
今日的时间仿佛格外难捱。
等阿月把洛九娘接回南桥院时,天已经黑了,各院也都掌起了灯。
阿月早早便准备好了热水,一回到南桥院,就让人把热水送了进来。
洛九娘脱了衣服,全身心地没入了热水中。
接人的时候,光线暗淡,阿月并没有看清洛九娘的情况,这会儿等屋里亮堂些后,她这才发现她脖颈上有清晰的掐痕,现在已经变得乌青。
阿月敛了敛唇,心中不免心疼起洛九娘来。
郎君他、他在做那种事的时候,怎么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以往她去接如夫人回来后,如夫人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无论哪一次,都没有今天这么严重。
“阿月,去把药熬了吧。”
阿月看得出神,冷不防地被洛九娘打断了。
“是。”
阿月点点头,带上门离开了。
洛九娘清洗完,随意披了件衣服。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一只白色信鸽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将提前准备好的布条绑在鸽子腿上,便关上了窗。
做完这一切,洛九娘又开始整理起今日带回来的布料。
等阿月端着药碗进屋时,她已经把要做的大氅的雏形勾勒出来了。
洛九娘坐在烛火前,五官都笼罩在光影里,侧脸恬静温柔,似有一股与世无争的温婉。
唯独脖子上的淤青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阿月眼睛不由得盯着她脖子上的掐痕看。
察觉到阿月的视线,洛九娘抬头,声音温和,“看什么呢?”
阿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如夫人,要不要奴给你拿点药膏过来擦擦?”
“不用了。”
洛九娘手一顿。
在书房时,她真的以为谢无陵要掐死自己。
也幸好,她没有摸出那根银针。
洛九娘专注着手上的锦布,头也没抬,“过两天就会消的。”
阿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
晚食后,谢无陵召集手下官员商议与荆州联盟北伐之事。
在座的都是谢无陵的心腹官员,对于这次江荆两地联盟北伐,官员们自动分成了两派,一派赞成,一派反对。
赞成派表示,如今的大雍冯太后掌权,南方各地诸侯割据,此时北伐成功,可再塑江州的威信。
反对派则表示,谢无陵这两年声名鹊起,本就遭到了建康的忌惮。如今再与荆州联盟,怕会安排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再说了,谢无陵北伐大军一走,江州孤立无援,怕会遭到其他势力的觊觎。
“刺史,若是此次北伐成功,必定会遭到太后的忌惮。”
“哼,建康那群舞文弄墨的,只知道权利斗争,殊不知北伐收复大雍失地,才是重中之重的事。”
“北伐之事虽重,但目前是休养自己!”
“……”
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这件事我已经做了决定。”
谢无陵话语一顿,视线在心腹面前一一晃过,语气不容拒绝:“打算和荆州结盟北伐。”
此话一出,赞成派欣喜不已。
而反对派则一脸忧思,试图劝解谢无陵,“刺史,联盟一事还得慎重,且不说冯太后那边,就说赵承那人,这人狡诈多疑,他怕是表面和我们联盟,实际上对江州之地早有吞并之心。”
“是啊是啊。”
其余人附和。
这话引起了赞成派的不满,“我江州兵强马壮,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争吵声再度响起。
谢无陵镇定地听他们吵完,才道:“目前大雍内忧外患,北边有胡人作乱,南边有外戚干政,以江州现在的兵力还不足以与他们抗衡。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赵承想借北伐夺我江州,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有了这段话,反对派叹息一声,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官员散去,站在反对派立场的老将军范固才开口,他是江州的老人了,当年跟着谢无陵的父亲来到这贫困的江州。好不容易打下这份基业,他不希望就此葬送了。
“既然刺史你考虑好了,那老臣就不便再多说问什么了。若赵承真的有意吞并江州,那老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得江州无恙。”
范老将军顿了下,“江州和荆州联盟后,势必会引起冯太后的注意。”
谢无陵:“这个我自是知道。”
老将军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说道:“前些日子探子来报,在荆州有意结盟后,冯太后便派人往江州这边来了。”
谢无陵眉目微沉,“我会派人去查的。”
老将军点点头。
他心中百转千回,也没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刺史府。
老将军走后不久,起居注史便送来了今日份府中大小事宜的记录。
“刺史,今日府中无大事发生。”
“嗯。”
谢无陵面无表情地将人打发下去了。
谢无陵心头还想着老将军所禀之事,有些随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实录。
蓦地,他手指停在了南桥院上——
安平三年,三月初七,如夫人协侍女外出,于临江布庄换得黑色织锦一匹。
谢无陵合上了实录。
“来人。”
闻声,守在屋外的侍卫便推门而进,“刺史有何吩咐。”
谢无陵:“去查一下临江布庄。”
…
此番去后山狩猎的人马很快便安排齐全。
辰时过后,一队五百人的兵马在操场集合,谢无陵身着玄色盔甲,骑着高大的的卢宝马在队伍前走过,气势迫人。
片刻后,赵翦也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赵翦约莫三十出头,个头高,皮肤黝黑,身形壮实。他先是扫了一眼谢无陵的兵马,眼中闪过了一丝惊羡。
这支小队虽然只有五百人,但训练有素,气势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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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荆州虽然占据着重要地位,论兵强马壮,显然不如江州。
随后,赵翦收起眼中的惊艳,冲谢无陵抱了抱拳,“对不住了景澄公,是在下来晚了。这江州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故而在下贪睡了些。”
谢无陵:“赵将军客气了。”
赵翦顿了顿,又道:“早在荆州之时,在下便听闻过了江州的秋猎,今日定要好好见识一番,若是在下在此秋猎上得到头筹。”
他眉梢微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在下可要朝谢刺史讨个彩头。”
“好说。”
谢无陵唇边笑意不减,“赵将军只管尽兴。”
话音刚落,一佩戴‘江’字字样的小兵便小跑过来,附耳在谢无陵低声禀报。
谢无陵听后,抬眸看向不远处——
此时校场外,一抹倩丽的身影正远远地看着他。
谢无陵轻拽了下马绳,骑着马,朝校场外走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无陵坐在马背上,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朝升的金乌。
他垂眸俯视着洛九娘。
就像是野兽在打量弱小、且毫无还手之力的生灵。
洛九娘抬头看他,将怀里的大氅往他面前递了递,“山上冷,妾身连夜做了件大氅,想给郎君在山上御寒之用。”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手上的大氅上,黑色的布料上绣有暗金色纹路,隐约可以看出来是他的字,景澄。
他想起实录上记载的文字——
于临江布庄换得黑色织锦一匹。
“这是昨日你去临江布庄换的那匹?”
洛九娘点点头,眉目真诚,“妾身早就想给郎君做一身衣裳,恰逢这次狩猎,就提前赶制了出来。”
谢无陵眸色掩藏光影里,并看不真切。
谢无陵的视线依旧紧紧地落在洛九娘身上,她今日穿了件月牙白的衫裙,腰间是素色的围裳,宽大的袖子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衫露出了她细长的脖颈,上面还有被掐过的乌青。
这掐痕相比于昨晚,颜色更深了些。
谢无陵这才翻身下马,从她手里接过了大氅。
这大氅针脚细密,做工精美,一点儿也不比外面的绣娘差。谢无陵从她手里接过时,还瞧见了她手上有被扎伤的痕迹。
他面上表情并不明显:“今日去狩猎,回来时给你带一匹上好的狐狸毛。”
如今江州的贵妇人圈里都流行带真皮披帛,上好的狐狸披帛,是她们眼里是最有地位的象征。
洛九娘抬眸,眸低澄澈,“郎君,妾身不要什么狐狸毛。妾身听说清栾山上的桂花开得早,郎君若是有心,就帮妾身一束回来,可好?”
谢无陵并未开口。
洛九娘稍顿,继续说道:“妾身极少参与夫人们的宴会,这狐狸毛对妾身来说,不如一枝桂花赏心悦目。”
校场外的风还带着寒意。
四下静寂了片刻。
谢无陵终于开口:“你既是刺史府的人,那所需要的,不是一枝只有赏心悦目的桂花。”
洛九娘心头一沉,脸色略显苍白。不知是因这寒风,还是因这谢无陵的一句话。
谢无陵说完这话,便翻身上马,勒紧马绳朝队伍里走去。
洛九娘紧追着他的视线,直到人影消失。
她垂下眼睑,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见谢无陵走了,阿月这才出声提醒:“如夫人,您要什么桂花呀!咱们刺史府又不是没有。那有狐狸毛戴出去多漂亮、多威风呀!而且郎君以前猎到狐狸皮毛从未给过旁人,当年表小姐想要,郎君都没有给过呢!如夫人,郎君这是把您放在了心上了呀!”
洛九娘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淤青。
什么放不放在心上的。
在谢无陵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被肆意玩弄的姬妾罢了。
5. 第5章
一列人马向清栾山的深处进发。
赵翦一路上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环境,发出赞叹:“江州这地方真是风景宜人,若是有机会,真想在江州常住下去。”
谢无陵笑了下,“将军若是喜欢江州的美景,可以留下来多歇息几天。”
赵翦罢了罢手,苦笑道:“身上背着任务,哪能随心所欲地游玩。这趟秋猎结束后,我就该回去了。”
说着,他又看向谢无陵,“那结盟一事,我与景澄兄可就说好了。”
谢无陵颔首,“自然。”
赵翦得了谢无陵的话,畅然大笑,浑身松快无比,“景澄果然爽快。”
谢无陵但笑不语。
“景澄兄,你的马太慢了,我先去前面营地等你。”
说罢,赵翦便紧勒马绳,朝营地奔去。
等赵翦人影消失后,范老将军才勒着马绳,走到谢无陵的身侧,“刺史,照赵翦这情况看来,他倒是真心实意和我们结盟。”
“赵翦这人心思没他父亲多。”谢无陵开口:“意思都写在了脸上,且他一心为大雍考虑。”
他们要防的,是他父亲赵承。
范老将军点点头。
话音刚落,谢无陵忽而闻到了一股幽香,他循着幽香看向了清栾山的半腰,入目的便是一片片金灿灿的桂林。
他想到临行前洛九娘所说的话,心中有几分惊讶,“清栾山上竟有这么一片桂林。”
范老将军应道:“刺史整日忙于军务大抵是不知,这清栾山的桂花可是江州出了名的,以往每年桂花开的时候,江州的世家弟子、女眷都会来此地游玩。这几日刺史要过来狩猎,故而今年的游玩推迟了半月。”
谢无陵嗯了声,又问起谢吏来,“如夫人可跟世家女眷来过?”
谢吏想了想,点头:“但那日,如夫人受到了世家小姐的刁难,早早地回府了。”
谢无陵:“有这样的事?”
“是。”
谢吏回道:“从那以后,如夫人就再也没和她们往来了。”
谢无陵盯向了那片桂花林。
范老将军接过了话头,笑呵呵道:“这清栾山的桂花甚美,刺史若是得空,可以带如夫人来游玩。”
谢无陵不语,他收回视线,拽着马绳离开了。
谢吏跟在他的身后,不由得想起洛九娘向刺史要桂花枝的事了。
桂花、归来。
须臾后,大军抵达了清栾山的山坳。
彼时,士兵们已经安营扎寨了。
山坳地势平广,视野开阔,清栾江从山脚流过。
确实是个扎营的好地方。
谢无陵翻身下马,正往帐篷里去,身后便传来赵翦的声音,“景澄兄,你这马儿跑得好生慢,我都猎到一只兔子了。”
说完,他还扬了扬手上肥硕的灰兔。
谢无陵看了眼他手上的兔子,膘肥体壮,皮毛厚实。
他眉梢微挑,“看来赵将军对这次秋猎势在必得。”
“这是自然。”
赵翦把手里的兔子交给侍卫,眉目间自信张扬,“你的彩头,我可是要定了。”
“好说。”谢无陵开口:“绫罗绸缎、金银玉石,甚至是美人,你要什么刺史府定当奉上。”
赵翦:“绫罗绸缎、金银玉石?那些都是一些俗物,江州有的,荆州自然也有。至于美人——我府中多的是,非绝色而不要。”
谢无陵眸色一沉。他嘴角微勾,面上并不显露,“那赵将军想要什么?”
赵翦笑,没正面回答,反而卖起了关子,“我要的,怕是景澄给不起。”
谢无陵:“赵将军且说说看。”
赵翦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口,谢无陵手下的士兵便小跑进了营地,“刺史,属下有事禀报。”
“何事?”
小兵小心翼翼地盯了眼赵翦。
赵翦了然,笑道:“既然景澄兄有公务在身,那在下就先行离开了。”
谢无陵点头致意,目光目送赵翦离开后,才转身问起士兵,“什么事。”
小兵:“刺史让下官调查的临江布庄有眉目了。”
-
谢无陵离开后,刺史府似乎变得格外安静。
南桥院里,洛九娘摊开竹简,认认真真地在上面镌刻着诗集。
她的字不算好,但工整有序,看起来倒也赏心悦目。
“如夫人。”
阿月在一旁看着,她不识字,也看不懂这上面是什么,但她看得懂夫人所写的形状——跟郎君送来的,一模一样。
“郎君都送来书籍了,您怎么还往上面誊抄?”
昨日书房那事结束后,洛九娘前脚刚回南桥院,后脚谢无陵就派人送来书籍。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多写才能记得住。”
阿月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南桥院安静,偶尔会传来一两声鸟鸣。
洛九娘忽而停下手中的笔,提起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她浅抿了一口,随手便支开了阿月:“茶水凉了,帮我沏一壶新的来吧。”
“欸,奴这就去。”
阿月提着水壶就离开了,顺带关上了门。
等人消失,洛九娘站起身来,打开窗户。
彼时,窗外枝丫上,正站着一只黑色的鸟儿。
洛九娘摘下鸟腿上的布条,上面就写了一个简洁的“安”字。
看完内容,洛九娘便迅速地将布条扔进了碳火里。
已经九月份了,天气转寒,洛九娘体弱畏寒。故此,每日刺史府的管家都会送来相应的碳火。
布条很快便燃烧殆尽。
洛九娘重新回到原位,没等来送茶的阿月,倒是等来了谢吏。
“如夫人,刺史特意让属下回府接您去清栾山。”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悬,问道:“郎君怎么会突然叫妾身去?”
谢吏:“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
他顿了下,又说:“应许是刺史看清栾山的桂花开了,想邀请如夫人一起去观赏。望如夫人尽快收拾,好在日落前抵达。”
洛九娘嗯了声,“稍等。”
侍从禀告完,就退到屋外等候了。
此时,去泡茶的阿月也回来了,她听说这件事后,立马兴冲冲给洛九娘收拾起包裹来,“如夫人,这次郎君邀请您去清栾山赏桂,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若是能趁机怀上长子,那将来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雍是立长制度。
无论母亲身份如何卑微,只要她诞下长子,那就是母凭子贵。
洛九娘对阿月所说的话,只是一听而过罢了。
好端端的,谢无陵怎会邀请自己去赏桂?
洛九娘将心思埋下,淡然道:“我跟着郎君一年都未曾有子嗣,想来是那孩子跟我无缘。”
“话不能这么说,刺史府只有您一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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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上子嗣是早晚上的事。”
阿月忽地想起什么来,“如夫人,奴听说城外的白云寺特别灵验,等狩猎过后,奴陪您一起去拜拜。”
洛九娘:“也好。”
阿月手脚麻利,不到片刻,便将洛九娘这些时日所需要的衣物给准备齐全了。
洛九娘回到屏风后,从床下暗格里取出了那把刻有‘竹’字的短刀。
屋外侍从催促的声音响起,洛九娘思忖须臾,还是将短刀塞了回去。
…
洛九娘来江州后,第二次出这么远的门。
回想起第一次参加江州女眷的聚会,委实不是个好回忆。不过她那天她倒也不是毫无收获,从那些达官贵人的嘴里,她知道了一些刺史的隐秘之事。
谢吏带着洛九娘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了扎营地。
“如夫人,您跟我来。”
谢吏跟守卫打好招呼,就带着洛九娘顺利入营了。
洛九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无陵的军马。
这支秋猎的队伍不足千人,但秩序严明,整齐规划,营中十人一组小队不分昼夜地巡视着。
在离主帐不远处,矗立着一顶黄色帐篷,帐篷外飘着大旗,清晰可见旗上绣着的黑色大字‘赵’。
这应该就是赵翦的帐篷了。
来的路上,洛九娘从谢吏嘴里隐约拼出了简短的信息——
这次秋猎之行,赵翦只带了一十五人小队,大部分人马都还停留在江州。
“如夫人,到了。”
谢吏停在主帐篷前,“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禀明刺史。”
洛九娘收起心思:“好。”
洛九娘在帐篷外等了片刻,忽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
正是此行的目的——赵翦。
赵翦视线落到洛九娘的身上,眼底闪过了一抹惊艳。
眼前这女人,身着一身水色衫裙,身段窈窕、细腰盈盈。虽是素衣清衫,却难掩卓越的身姿。
洛九娘定了定神,向赵翦行了礼。
“你是?”
赵翦的目光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不等洛九娘回答,谢吏便去而复返,“如夫人,刺史让您进去。”
洛九娘应了声,转身便进了帐。
赵翦见此,也掀开帘子跟了进去。
“赵将军怎么来了。”
谢无陵看向追了进来的赵翦。
这会儿谢无陵已经脱掉白日里穿的那副黑金盔甲,身着深色袖衫,身后则披着一件黑色大氅。
他神色无常,看似并没有因为赵翦的突然闯入而生气。
“谢刺史。”
赵翦突然道:“之前说的彩头还算数吗?”
谢无陵:“自然。”
赵翦的视线堂而皇之地落在洛九娘身上,目光灼热,意思明了:“那在下的彩头,便是刺史身边的如夫人。”
他停了下,继续抛出条件,“而且结盟时的条约,可以刺史来拟。”
洛九娘蹙紧了秀气的眉头。
一颗心也跟着高高悬了起来。
赵翦此话一出,帐篷里安静了须臾。
片刻之后,洛九娘听到了谢无陵爽朗的笑声。
——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爽快。
“不过是一名姬妾而已,竟能入将军的眼。”
洛九娘心下一惊。
这就是答应了。
6. 第6章
“当真?”
“自然是真。”
达官贵人之间互送姬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年先帝最宠爱的王夫人,就是大臣许司徒家中的姬妾。
所以,在谢无陵说出这话后,洛九娘并没有感到意外。
赵翦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朝洛九娘拱手,行了个君子之礼,“在下荆州刺史之子赵翦。”
洛九娘脸色微白,她先是看了眼谢无陵一眼,见谢无陵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顿时红了眼圈。
她轻咬了下唇,点了点头后,便退至了一旁。
作为权贵的姬妾,性命不由人,她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听之任之。
赵翦见此,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夫人等在下一日,后日在下亲自来刺史府接人。”
说完,他冲谢无陵颔首致意后,便转身离开了帐篷。
帐篷里瞬间便安静下来。
从赵翦提出要求后到现在,谢无陵并无多说什么。
洛九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泪珠子。
若是真被谢无陵送去了荆州,怕是太后的计划也要落空了。
“刺史叫妾身过来,原来不是为了赏桂。”
她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眸子看向谢无陵,眸底闪动着泪花,看起来既软弱又有几分韧劲在。
谢无陵迎上她的目光,态度冷硬,丝毫没有往常同床共枕的情谊,“荆州地大物博,不比江州差。”
洛九娘扯了下唇角,从长袖里取出了一柄短刀。
谢无陵瞧见了她的动作,眼疾手快间,便掐住了她的脖子,另一手则快速夺下了她手里的短刀。
他眼神发狠,手上也用了力,痛得洛九娘闷哼一声。
“你要做什么?”
洛九娘挣扎不过,抬眸无助地看向了谢无陵,连声音里透着一丝绝望,“妾身既已经侍奉郎君,又怎么去委身他人?望郎君赐妾身一死。”
谢无陵手上的力度松了些,“刀是哪里来的?”
“谢侍卫给的。”
洛九娘开口:“他说山里多豺狼,让妾身留着刀防身之用。”
谢无陵松开了手,从地上捡起了那柄短刀。
刀柄上刻有‘谢’字。
确实是刺史府的东西。
谢无陵将短刀收起来,眼神漠然地落在洛九娘身上。
洛九娘跌坐在地上,双眸含泪,经过刚才与谢无陵的一番拉扯,她扎好的发髻也散落下来,这模样任谁都会怜惜。
谢无陵见此情景,并未多说什么。
他转身便出了帐篷,又吩咐帐篷前的士兵好好看着人。
等谢无陵走后,洛九娘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她擦干净了眼尾的泪珠,眼神变得沉着而冷静,不复刚才那般柔弱的模样。
…
洛九娘被安排在了主帐后面。
谢无陵怕她自寻短见,让门口的士兵紧紧地看着她,不让她出帐篷,吃喝也有专门的人送,就连帐篷里都没有尖锐的东西。
“如夫人,赵将军让我给您送来了见面礼。”
帐篷外响起士兵的声音。
“进来吧。”
话落,守在门口的士兵便掀开帘子进来,他双手捧着衣服递到洛九娘面前,“这是将军今日猎到的白貂,已让人加急清理出来了。”
洛九娘扫了一眼貂毛,白色皮毛干净无杂色,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卖,定然是有价无市。
她收回了视线,“多谢赵将军好意,但妾身如今还是谢刺史的夫人,不便收取赵将军的礼物,还请大人原物送还。”
“这……”
士兵有些为难。
洛九娘冷硬起了性子,转过了头,“我有点困了,请大人出去吧。”
士兵无奈,捧着衣服退了出去。
他一退出去,洛九娘便听见了他与另外一名士兵的对话。
两人虽然是压低了声线,但还是被洛九娘给听了出来。
士兵甲:“如夫人不收?”
士兵乙将帐篷里的事告知了他。
士兵甲故作叹气:“如夫人这是何必呢?跟了赵将军还是一样?再说了,她一介女流,跟谁不是跟?”
士兵乙:“欸,话不能这么说,这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如夫人跟刺史这么久,心里定然是不愿意离开。”
士兵甲:“不过刺史骑射厉害着呢!赵将军想赢他,难啊!”
士兵乙:“这可不一定,谢刺史和赵将军联盟,是为了北伐,是为了荆江两地。就算赵将军这次没拿到彩头,谢刺史还是会把人送过去。你说,江州和一个姬妾相比,谁更重要?”
士兵甲:“……那确实是江州比较重要。”
士兵乙:“我看呐,这次刺史八成会顺水推舟。”
-
次日。
金乌刚冒出山头,军营便整装待发了。
赵翦难掩面上的喜悦,春风满面地骑着宝马来到队伍面前。对于这次狩猎,他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景澄兄。”
他朝谢无陵拱了拱手,“今日狩猎比赛,景澄兄莫要因为在下是客人就客气相让。”
谢无陵骑在的卢马背上,背对着冒出头的金乌,脸上的神色看得并不真切,但宽阔挺拔的身影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轻笑了声,算是回应了赵翦这话。
随后谢赵这两支队伍,依照清栾江为界,一支向东、一支向西。
看着赵翦远去的背影,谢无陵收住了面上的笑,沉声问道:“昨夜情况怎么样?”
“一切安好。”
谢吏回答。
他顿了下,又道:“如夫人也在帐篷里没出来过。”
谢无陵:“这次狩猎,你留在营地。”
谢吏:“是。”
说完,谢无陵便拽紧马绳,带着部众朝东边奔去。
…
寒冬过后,气温转暖,冬眠的动物也冒出了头。
赵翦让手下收罗起今日所打的猎物,又洋洋得意地问着手下,“我今日的战果可比得上谢无陵?”
父亲手下儿子最多,但唯独自己的骑射最好。
这些年来,他的出头表现,也让父亲对自己多了几分偏爱。
手下犹豫了下,又道:“听闻谢刺史还未继位时,每年的春猎都是他第一名。这些年他做了刺史,才将狩猎的机会让给了部众。”
赵翦听后,有些不悦,“你是说我比不上谢无陵?”
手下连声道:“属下不敢。”
他顿了下,“将军若是担心彩头,那……”
“闭嘴。”
赵翦看向不远处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止住了手下的说话声。
手下闻声看了过去——
竟然是一只雄壮的鹿王。
猎到一头鹿王,定然会在今晚的宴会上出尽风头。
很显然,赵翦也是这么想的。
他眼中流露出几分自信与势在必得,“你们先把这些猎物带回去,待我亲自去猎了这头鹿王。”
-
没有谢无陵的命令,洛九娘断然是出不了这帐篷的。
“如夫人。”
外面响起了谢吏的声音。
“进来吧。”
谢吏掀开帘子进来后,洛九娘看到了他怀中抱着的桂花枝,“如夫人,这是刺史让属下给您摘的桂花。”
“给我摘的?”
闻声,谢吏抬起了头,看见洛九娘微红的眼睛。他顿了顿,又说:“如夫人不必担心,刺史的骑射在江州是出了名的,这次狩猎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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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会让赵将军拿了彩头。如夫人只管放宽心便是。”
若洛九娘只是谢无陵身边一个单纯的姬妾,定然会信了谢吏的话。
但她并不是。
被谢无陵送走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今之计,她只有先完成太后的任务,再想办法保住自己的身份。
洛九娘故作幽怨地叹了声气,“谢侍卫,你是不是在哄妾身开心?”
她低头掩了掩面,“将军既没有让你送花给我,也不准备赢了赵将军,是不是?”
谢吏敛了敛唇,没应。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洛九娘。
如夫人性子好,在刺史府时也颇为照顾他们这些下人。
他们也断然不希望如夫人被送走。
但刺史的心思,岂会拘泥于儿女情长?
“罢了。”
说着,洛九娘擦了擦眼泪,“当年在曲阳时,多亏了刺史相救,我才能从兵痞手中活命,如今去了荆州,也算是报了刺史的救命之恩了。”
谢吏欸了声。
他心里也有几分感慨,但刺史做的决定,又岂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更改的?
“如夫人,荆州……”
“谢侍卫。”
谢吏还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就被洛九娘打断了,“妾身已经在帐篷里待了一天了,可否出去透透气?”
谢吏有些为难。
洛九娘冷笑:“军营里这么多人,你还怕我跑了不成?而且你随时随地的跟着我,能出什么事儿?”
谢吏犹豫了下,最终点了点头。
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有心想跑,也无力回天。
见谢吏答应,洛九娘随意披了件大氅就出去了。
山里偏凉,又加上昨夜下过一场雨,天气更加寒凉。
秋风冷冽,吹着洛九娘的衣衫猎猎作响,她大致记住了营地的情况,就见一匹快马飞奔入军营。
“刺史回来了!”
随着侍卫的传话音落下,谢无陵带着一队人马,以及丰厚的猎物满载而归。
谢吏见此道:“如夫人的担忧多虑了,刺史狩了这么多猎物,定然是第一名。”
洛九娘但笑不语。
谢无陵自进营地后,视线不置可否地就落到了洛九娘身上。
她实在太扎眼了,也很难让人移开视线。她披了件杏色的毛氅,绒毛拥着小脸,显得更加娇美。
难怪赵翦会一眼看中她。
谢无陵与洛九娘的目光撞到一瞬间后,便离开了视线。他手上拽紧了马绳,径直从她身边经过。
谢无陵已回归多时,但久久不见赵翦的身影。
此刻,夜色将晚,谢无陵担心山中会有危险,正准备派人进山寻找,便瞧见赵翦的小兵带着一车猎物而过。
“谢刺史。”那小兵高声开口,声音难掩兴奋:“我家将军去追鹿王了,让小人先将这些猎物送回来清点。”
听到‘鹿王’一次,众人也议论纷纷。
这清栾山的鹿王名头由来已久,但行踪隐秘,能遇上就已经是极大的运气,若是再猎到——
众士兵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谢无陵。
谢无陵神色无常,“既然如此,那就先清点猎物吧。”
“是。”
话落,两拨人开始分开清点谢赵双方的猎物。
此次围猎战利品众多,双方花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全部清点完成。
“此次春猎,赵将军略胜一筹!”
洛九娘身形故作踉跄。
幸好,身边的谢吏扶了一把。
他轻叹了声气:“如夫人。”
洛九娘重重地垂下眼睑,挡住眸底的情绪。
果真如料想的那样——
谢无陵早就做好了顺水推舟的打算。
7. 第7章
大家都知道以谢无陵的实力,不可能输给赵翦。如今做这么一出,摆明是有意将洛九娘送出去。
一时间,众人看向洛九娘的视线,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同情。
洛九娘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声音酸涩:“谢护卫,我身体不适,先回营帐了。”
不等谢吏回答,洛九娘便转身离开了。
谢吏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头不由得泛起几分怜惜。
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里苟活,别无选择。
洛九娘的离开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当然,谁也不会在乎一个战利品的感受。
“谢刺史,昨日说的彩头可别忘了啊!”
赵翦这边的小兵满眼兴奋。
昨日有幸见过谢无陵的姬妾如夫人,温婉漂亮,令人过目不忘。
在大雍,互换姬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得了别家的姬妾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谢无陵笑了下,意味不明,“自然。”
话音刚落,营地外忽而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紧接着,身穿黄色盔甲的小兵拽紧马绳冲了进来。
“刺史,我家将军坠马了!”
听到这个消息,饶是不言于色的谢无陵,也是一脸的惊讶。
“怎么回事?”
小兵连哭带喘气道:“我家将军去追鹿王的时候,马儿突然发狂,致使将军掉下马背,摔在了石头上,当即就无了。”
谢无陵沉声,“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又快马加鞭地出了军营。
…
赵翦坠下马后,当场死亡。
小兵吓坏了,当即骑上快马回营地报信。
谢无陵带着人赶到,就看到靠在树下、一动也不动的赵翦。他紧阖着双眼,脸上还有死前痛苦的痕迹了。
谢无陵脸色微沉,连忙着军医查看情况。
军医翻过赵翦的身体,看到了赵翦血肉模糊的后脑勺。
谢无陵见此情形,闭了闭眼。
幼年时的记忆也涌入脑海里——
他十二岁年狩猎,也是因坠马而受伤,至今后背还有当年受伤的痕迹。
军医小心翼翼清理干净赵翦头上的血迹,检查了具体的死亡原因后,向谢无陵禀报道:“刺史,赵将军确实是坠马身亡。”
谢无陵看向守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赵家兵侍,“马为什么会发癫?”
小兵已经是吓得惨白的一张脸,他磕磕绊绊道:“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了赵将军的马。”
当时的情况,他到现在都还是云里雾里的。
谢无陵见问不出什么情况来,便着人四下检查了一番。
士兵散开,在四周细致搜索。
片刻后,身着谢氏铠甲的小兵大步跑过来,他手里还捧着一只浑身僵硬的乌鸦,“刺史,在赵将军坠马的位置发现了一只死鸟。”
瞧乌鸦这样子,显然是死了很久。
谢无陵回头,又问起那小兵,“赵将军所骑之马跟随他行军打仗多年,怎会被乌鸦吓到?”
“不是将军长骑的马,而是另外一匹。”
小兵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早将军常骑的那匹麟驹突然上吐下泻,精神萎靡,将军不得已才骑上了另外一匹马。那匹马在战场中过箭,救活后容易受惊。”
谢无陵听后,眉头不由得敛紧,一双黑眸沉得可怕。
身后的部众心头也是忐忑不安。
荆州刺史的爱子死在了江州,这如何说得过去?
“麟驹又是怎么回事?”
小兵回:“原因还在调查,兴许是吃了带雨水的草料。”
像麟驹这样的战马都有专业的饲养人员,吃的草料都是经过处理的。
“昨夜下了雨,草料沾染上水汽,也是有可能的。”
谢无陵听后,沉默些许,才道:“先将赵将军带回军营,好生料理。”
“是。”
回营地后,谢无陵先一步去了麟驹的马棚。
马棚前,喂养麟驹的小兵正垂头耷拉着。赵翦的马出事,那他也没什么活路了。
谢无陵到了马棚,果然看到麟驹精神不振地卧在草堆里。
“谢刺史!”
小兵慌乱地跪在地上解释,“昨夜入睡前,小人仔细检查过麟驹的草料,断然不会有事的!请刺史明查!”
谢无陵没说话,他捡起一根麟驹吃的草料。
干的,显然是处理好的。
随后,他又环视了一圈马棚。
马棚虽然是来了清栾山后现搭的,但保暖通风都是做到了的。
谢无陵视线落到遮盖风口的草皮上,“今早喂食时,可有检查?”
小兵顿时脸白了又白,“小人、小人见麟驹出事,顿时就慌了神,并、并没有注意风口。”
若是大风将风口的草皮吹开,雨水飘进来,打湿了马槽里的干草——
那倒也解释得通。
谢无陵问完后,刚好碰上了从帐篷里返回来的谢吏。
“刺史。”
谢吏行了礼,“属下已经将如夫人送回帐篷里去了。”
谢无陵顿下脚步,“今日可有事情发生?”
从麟驹受凉,到另外一匹马受惊,再到莫名其妙的乌鸦尸体,这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
更像是一双手在推着行动。
谢吏回:“营中无事。”
谢无陵垂眸看向谢吏,眸低漆黑。
被谢无陵这双黑眸盯着,谢吏脊背有些发凉,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未时后,如夫人倒是出了帐篷。”
谢无陵:“她去了哪里。”
谢吏:“就在营地,属下一直跟着。而且刚出去片刻,刺史您就回来了。”
谢无陵落下一句‘知道了’,便转身离开了。
-
洛九娘被谢吏送回帐篷没多久,又见他去而复返。
她擦擦眼角,转过身去,回避了视线,“谢侍卫是来提醒妾身该去赵将军营中了吗?”
谢吏瞧着洛九娘孱弱的背影,想到营中发生的事,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赵翦一死,好消息是如夫人便不用去荆州了。但这个消息,对于江州来说,却宛若晴天霹雳。
“如夫人,刺史让属下送您回府。”
洛九娘听闻,怔愣了下。
随即她转过头,疑惑地盯向了谢吏,“谢侍卫什么意思?郎君、郎君他不准备把妾身送人了?”
谢吏回道:“今日狩猎时,赵将军不慎跌下马背,当即死亡。”
“死、了?”
“是。”
洛九娘又忙问:“那之后的事郎君如何处理?妾身、妾身还能留在郎君身边吗?”
谢吏瞧见了她脸上的担忧,顿了顿,说:“一切看刺史的安排。”
洛九娘轻咬了下唇,“妾身、明白了。”
谢吏唇角翕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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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道:“属下在帐外等您。”
洛九娘来时准备的东西并不多。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收拾好了细软。
军营里因为赵翦的突然死亡,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洛九娘出帐篷后,正好看见谢无陵骑着的卢、带着一支五人小队出营。他面色冷峻,眉眼间萦绕着一抹化不开的戾气。
“刺史。”
谢吏行了礼。
谢无陵勒住马绳,停在了洛九娘的面前。
洛九娘头微低,能明显感觉到谢无陵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凌厉森寒,就想是被一头猎鹰注视着,令人遍体生寒。
“郎君。”
她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了谢无陵的视线。
谢无陵嗯了声,转而又叮嘱谢吏:“将人安全带回府。”
说完,他便拽紧马绳离开。
洛九娘戴上幕篱,隔着帘子微弱的视线,目视着谢无陵离开。
等人消失后,谢吏方才提醒:“走吧,如夫人。”
…
马车的速度到底是不如军马。
饶是谢吏加紧赶路,等回到刺史府后,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洛九娘回来的匆忙,并未通知南桥院的下人。
阿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风尘仆仆的洛九娘,吓了一跳,“如夫人,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往年秋猎,郎君都要在清栾山上待上小半个月的。
赵翦的死还未公布出去,阿月并不知道清栾山上发生的事情。
洛九娘摘下幕篱,一脸疲惫道:“回屋再说吧。”
阿月点了点头。
她接过洛九娘手里的幕篱,又随手关了院门。
“如夫人,您这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奴去给您准备点吃的。”
洛九娘:“嗯。”
阿月将洛九娘送到门口,转身就去厨房了。
洛九娘揉了揉眉心。
房间里没有灯,她找到火折子,刚点上灯,就看到窗前站着一身形高挑的身影。
即便那人背对着自己,她也一眼能认出来。
“洛姨。”
听到声音后,洛青这才回过了头。
她打量了一番洛九娘,夸赞道:“阿竹,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过。”
洛九娘垂眸,“阿竹分内之事。”
赵翦一死,守在清栾山的洛青便得知了消息。
洛青笑:“你做的不错,我会尽快回建康把消息传递给太后。”
听到太后,洛九娘唇角的幅度很浅地抿了下。
事情办完,她也很快能返回建康。
洛青稍顿,又道:“江荆两地的联盟取消了,但谢无陵这根刺还未连根拔出,你还得继续留在他身边。”
洛九娘心口一沉,“洛姨,赵翦死后,按谢无陵的性子,他肯定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到时候……”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洛青捏住了下巴。
洛九娘被迫抬起了头。
洛青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洛九娘确实漂亮。
当年那么多小孩里,她无疑是最扎眼的,就连性子也是最沉稳的。
“这么漂亮的小脸。”
洛青说道:“连我都心动了,那谢无陵好歹是个男人,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洛九娘眼睑微颤,她抿了抿唇,并未开口。
——若是谢无陵能对她动心,那他还是谢无陵么。
8. 第8章
赵翦死在了江州,而且还是在谢无陵举办的秋猎上,无论谢无陵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都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谢无陵让人处理好赵翦的尸体,便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了荆州。
范老将军听闻消息后,匆匆忙忙赶来了军营。
“刺史,那赵小将军真的死了?”
谢无陵揉了揉太阳穴,眉宇间还有连轴转的疲惫。
“是。”
范老将军:“可有查清死因?”
谢无陵想到赵翦头上的伤口,便将清栾山上的事具体地细说给了他。
来之前,范老将军便已听闻了赵翦的死讯。如今再听谢无陵这么一说,不由得眉头紧皱。半响后,他沉了沉声,说:“前日建康来了冯太后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们做的?”
赵翦死得太过巧合,刚好两地联盟北伐的当头。
话落,不等谢无陵开口,一年轻小将就怒气冲冲地叫嚷道:“刺史您与赵小将军商议的是北伐之事,是有利大雍之事,冯太后与建康那帮朝臣只知道玩弄权术,丝毫不考虑被胡人夺走的半壁江山。”
他当初就是见谢无陵有北伐之心,特意前来归顺,为的就是收复长江以北的土地。
“再这样下去,大雍连最后的半壁都守不住。”
范老将军瞪了他一眼,“莫要胡说。”
小将不服气,“本来就是!当初老刺史来江州,还不都是建康那群人陷害的?与其受他们怀疑,还不如直接——”
“闭嘴!”
后面‘反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范老将军拽住了手,将他拉至自己了身后,“刺史,小将年轻气盛,莫要怪罪。”
谢无陵眼睑上抬,神色无波地看了那小将军一眼,“念你是初犯,下次再说这样的话,军法处置。”
小将对上谢无陵看过来的视线,点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范老将军清了清嗓子,“刺史,赵小将军的事我们该怎么向赵承交代?”
谢无陵:“实话实说。”
范老将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叹息一声,“赵承向来宠爱这个儿子,这次怕是会怀恨在心,到时候帮着建康对付我们。”
谢无陵嗯了声,“这恐怕才是赵翦之死的真正原因。”
-
洛青连夜返回了建康,洛九娘不必担心太后会收不到消息,她目前最应该考虑的是自己的处境。
赵翦一死,以谢无陵的脾性是绝对怀疑自己的。
即便是没有证据证明是她杀了赵翦,但谢无陵为了永处后患,要么将自己赐死;要么将自己送到荆州,将这颗烫手山芋扔出去。
洛九娘跟在谢无陵身边一年,是了解他的为人的——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一夜无梦。
隔天,洛九娘醒来时,看见院外多了一队巡逻的士兵。
她明白,自己这是被谢无陵给监视起来了。
洛九娘假装不知道,像往常一样,浇浇花、晒晒太阳。
倒是阿月,她探听到了清栾山上的事,急匆匆地进了院子,“夫人可受惊了?可受什么委屈?”
洛九娘看着阿月。
没想到,到这个时候最关心她的还是陪伴一年的侍女。
“我还好。”
她冲阿月笑了笑。
至于委屈——
作为谢无陵的姬妾,即使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去,她依旧没有什么委屈可言的。
阿月小小地松了口气。
她还不知道洛九娘现在的处境,想到赵翦的死,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这骑马啊可真是个危险活儿,上回郎君坠马,老天保佑只伤到了后背,万幸捡回一条命。这回赵将军坠马,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洛九娘嗯了声:“说的是。”
她跟着洛姨学功夫的时候,有好几次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她痛得直哭,洛姨却说:“学不好,永远别想保护你的娘亲。”
她抽噎了几声,将眼泪收了回去。
后来再摔下来马,她再也没有哭过。
阿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如夫人,奴听说赵将军是被乌鸦给吓死的。”
洛九娘停住了浇花的手。
阿月说的绘声绘色,“听说当时,那乌鸦就跟中了邪一样,直接往赵将军马上撞呢!”
说完,她还感叹一句,“这一只乌鸦都能把赵将军吓下马,那这是老天爷有意要亡他啊。”
现在外面将赵小将军的死传的可邪乎了。
说什么乌鸦果真是丧鸟,一出现就直接吓死了荆州刺史的儿子。还有说赵小将军得罪了邪祟,被乌鸦带走了性命。
“如夫人。”
阿月又想到了什么,说:“您别嫌弃奴说话直接,也幸好那赵翦死了,不然您就得去荆州了。虽说那赵小将军虽然不丑,但和郎君完全是没法比的。更何况赵小将军后院还有几个姬妾呢!哪有我们刺史府好?”
以她家夫人软弱的性子,真过去了,指不定被其他人欺负。
洛九娘:“以前这种话就在后院说说,千万别朝外说。”
阿月毕竟是后宅之人,不懂这次赵翦之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阿月连连点头:“奴知道的。”
从清栾山回来后,洛九娘几乎是被变相的软禁起来,得不到外界的消息,除了阿月,她也接触不到其他人。
阿月倒是可以去外面走动。
听阿月说,赵翦的尸体是赵承亲自来接回去的。他与谢无陵不知说了什么,天还没亮便带着尸体回了荆州。
至此,两地联盟关系瓦解,就连北伐之事也被搁置。
洛九娘知道,谢无陵解决完赵翦之事,就会来处理她。
只是这等待的日子仿佛过于漫长了些。
…
又过了几日。
洛九娘终于见到了许久未出现的谢无陵,他带着谢吏突然出现在了南桥院门口。
谢无陵一身深色长衣打扮,腰间别着一柄长剑。
在大雍,长剑是官员的标配,没有特别的原因,长剑是不能离身的。
洛九娘看到来人后,心情出其意料的平静。
该来的还是来了。
“郎君。”
洛九娘行了礼。
阿月见此,懂事地退了出去。
谢无陵视线落到了洛九娘身上,眸色浓黑锐利。
房间不大,却因为谢无陵的到来,空间显得逼仄起来。
“郎君是想怎么处置妾身呢?”
洛九娘被他注视着,心头极为不舒服,率先开了口。
“处置?”
洛九娘这才抬头,迎上谢无陵的视线,说:“赵将军死了,无论如何妾身都会受到质疑,以郎君的才智,怕是想到怎么处置妾身了。”
谢无陵没立即回答,而是坐下来,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茶杯。
洛九娘了然,提着茶壶,往面前的杯子里倒水。
谢无陵态度不明:“我为什么要处置你?”
洛九娘倒水的动作一顿,很快便恢复自然。随后又听他说:“赵翦坠马身亡,跟你一内宅妇人有什么关系?他虽然朝我要了你为彩头,但如今人已经死了,也就没必要把你送到荆州去了。”
谢无陵轻抿一口茶水:“只是赵翦死后,赵承难免会将矛头放到你身上,这刺史府你是待不得了,我让谢吏把你送到别院去。”
洛九娘神色微怔。
谢无陵这一举动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
次日。
洛九娘收拾行装,在谢吏护送下前往了别院。
马车上,阿月看着靠在软枕上浅眠的洛九娘,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
“如夫人。”
怕驾车的谢吏听见,她特意压低了声音,“这件事跟您无关,郎君却把您送到别院去,这对您来说也太憋屈了。”
洛九娘:“无碍,郎君总要给赵家人一个交代。”
她虽然不解谢无陵的所做所为,但为今之计,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这风口浪尖的,总要有个人挡枪。”
阿月努了努嘴,说到底,如夫人是最无辜的,平白无故的遭受了一趟冤屈。
“如夫人,你就不担心刺史不接您回去?”她思忖了下,说道:“若是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郎君新纳了姬妾怎么办?”
洛九娘笑,反问她:“我即便是在,若郎君真想纳妾,我能阻止得了吗?”
“可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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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阿月张了张嘴,想说辩解的话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
在这刺史府,如夫人是仰仗郎君而活的。现在郎君一声令下将送她往了别院,将来若是郎君要娶正妻、纳新的姬妾,又岂是如夫人能干预得了的?
想到这里,阿月一口气郁结在了心口,不上不下,实在叫人难受。
洛九娘不再多言,掀起帘子看了眼马车外。
天色虽晚,但马车前后都有侍女提灯,倒也看得清外面的情况。
自刺史府出来后,马车一路向东出发。房屋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静的林子。
别院环境清幽,但离刺史府太远,以后想传递消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马车摇摇晃晃,差不多午时左右才抵达别院。
一体态丰腴的老妪早早地便在别院门口等着了,见洛九娘下了马车,打了几声呵欠后,才不情不愿地迎了上来。
“如夫人一路辛苦,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这老妪是别院的管事,姓周,外人都称呼她为周阿婆。
洛九娘没着急应,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下阿月。
阿月了然,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只荷包,递到了周阿嬷面前,“阿嬷,我们如夫人还不知道要在这别院住多久,以后的日子就麻烦阿嬷了。”
周阿嬷看着阿月递过来的荷包,眼睛亮了下。
她扯开嘴角一笑,直接就将其收下了,“如夫人客气了,这本就是老奴的职责。”
洛九娘颔首。
周阿嬷闪开肥胖的身子,让洛九娘进了院。
她颠了颠荷包,笑意更明显了。
这刺史府来的,果然是有钱的主儿。
洛九娘在阿月的搀扶下进了院子。
刚进去,就察觉到一道视线紧紧地贴在她身上。
她微微皱眉,回头朝视线处望去。
那是一个头发凌乱的老妇人,见洛九娘发现她了,连忙躲到了柱子后面去了。
周阿婆瞧见了洛九娘的眼神,也跟着看过去,笑着解释:“那是刺史府来的老人,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平时少去搭理她就是。”
“刺史府来的?”
“是。”
谢无陵的身世在刺史府并不是个秘密,周阿婆便没有瞒着洛九娘,解释道,“郎君生母走得早,他还没去夫人身边的时候,就是她在照顾。郎君得势后,她就成了红人,在刺史府里作威作福的,也不怎地得罪了郎君,就贬到别院来了。”
洛九娘又问:“她是怎么疯的?”
周阿婆:“郎君将她送过来时,她不从,和侍卫推搡间撞到了墙上。”
一想到那个场景,周阿嬷就夸张道:“当时流了好多血,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嘿!谁没想到养了几天又好了,不过好了后,就这样疯疯癫癫了。”
洛九娘点了点头,又留意了一眼老人,便跟着周阿嬷进了屋。
别院不常住人,唯有谢无陵外出巡游时,会在别院暂住半月余。
也只有在谢无陵来时,院里才会整洁如新。
周阿嬷将洛九娘送到后,就离开了。
她刚出院子,就碰上了疯阿婆,她这会儿正痴痴地盯着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
周阿嬷取下荷包,直接往衣兜一塞,不耐烦地道:“滚远点。”
她刚想走,就被疯阿婆用力地拽着了袖子,布料因为拉扯发出了刺啦一声,她的声音尖而刺,“我是郎君的乳母!把钱给我,把钱给我!”
这衣服可是上好锦缎,周阿嬷眉头皱得高高的。
她重重地踹了一脚疯阿婆,“得罪了郎君还想在我这里耍威风!滚滚滚!”
疯阿婆被踹到地上,痛苦地呜咽了声。
周阿嬷呸了声,转身就走。
过了很久,疯阿婆才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她拄着棍子,看了眼洛九娘的小院,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啧。”
阿月同洛九娘站在一道,看着疯阿婆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叹道:“以前多威风的人啊,就因为得罪了郎君,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洛九娘心脏骤然悬起。
是啊。
得罪了谢无陵,这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9. 第9章
就这样,洛九娘在别院暂住了下来。
不用在谢无陵眼皮底下做事,她倒难得有几分轻松自在。
阿月瞧洛九娘一点都不担心,偷偷地叹了好几回气。希望郎君早日处理好荆州的事,将如夫人给接回去。
院里的桂花快凋谢了。
洛九娘闲着无事,打算将桂花收集起来,做成桂花糕吃。
洛九娘从周阿嬷那里借来了梯子,院里的桂花不算高大,她和阿月花了两个时辰才将桂花摘下来。
虽是深秋,采完桂花,阿月已经是一身薄汗了,她擦了擦汗,“如夫人,也就是您,才亲力亲为地做这些活儿,换做是其他夫人小姐……”
洛九娘听她唠叨之余,忽而边听见院外传来了几声鸟叫,便支开了阿月,“去帮我准备些研磨的工具来。”
阿月停下话头,撸下卷起的袖子就去忙了。
她一走,洛九娘身旁便多出了一抹修长的黑影。
洛九娘垂眸,眼神瞥到了地上的影子,“别院到处都有谢无陵的眼线,洛姨来的时候,可有小尾巴跟着?”
她回了头,看到身着黑衣的洛青不知何时立在了身后,她来往奔波,脸上还有些许疲态。
洛九娘稍顿,“太后可有新的指示?”
洛青没回,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绢布,“太后说你这次做的不错,这是她特意让我带来给你的。”
洛九娘视线落到绢布上,眼睛明显一亮,但极快地掩饰过去,面上恢复冷静:“为太后分忧是阿竹分内之事。”
洛青抓住她的细微表情,在她过来接绢布的时候,手却避开了。
洛九娘手扑了空。
洛青垂眸,认认真真地瞧着洛九娘。
多漂亮的一张脸蛋,她就不信那谢无陵把持不住。
洛九娘垂着头,任由洛青打量。
须臾,洛青出声提醒:“阿竹,别以为来了别院就可以偷懒,记住太后派你来江州的目的。”
“是。”
洛九娘接过绢布,脸上不敢再露出多余的表情。
她快速看完了绢布上的内容,垂眸温顺道:“多谢太后惦记,阿竹也时刻记挂着太后。”
话音刚落,洛青便从她手里夺下了绢布。
洛九娘张了张嘴,还不等她阻止,洛青就直接将绢布扔进了炭火里。
洛九娘看着陡然窜高的火苗,心头攸然一落,然而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洛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这种东西留着,只会让谢无陵抓住把柄。”
洛九娘:“阿竹知道。”
这时,屋外忽而响起阿月的脚步声。
“我过来太明显,接下来这段日子就不来找你了。”
说完这话,洛青便跳窗离开,等阿月出现时,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阿月进屋时,除了洛九娘所需要的工具,还有一篮山货。
她一进来,便瞧见了火盆燃烧的灰迹,上面还带着零零点点的火星。
阿月放下篮子,又往火盆里放上木炭,并未察觉出端倪来,“如夫人,以后生火这种事交给奴来做就好。”
洛九娘看着阿月带回来的山货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提起这个,阿月便滔滔不绝,“是奴同阿力交换的。”
阿力是刺史府管家的儿子,自从洛九娘搬到别院后,他也被谢无陵派遣过来了,说是帮忙照顾着点儿。
“最近山里的山货多,阿力老往山里跑,回来时带着满车满车的,奴就拿糕点跟他换了些。”
洛九娘还在想绢布的事,听到阿月的话,也只是淡淡地哦了声。
-
做桂花糕费工序,到午时末,洛九娘才将糕点做好。
周阿嬷一进屋就闻到了糕点香,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她板了板脸色,哼声道:“如夫人,这别院的厨房可不能乱用,你是用的高兴了,到时候遭罪的可是我。”
察觉出周阿嬷语气不善,洛九娘并未反驳,而是从蒸笼里取出了一块给她,“没有请示阿嬷是妾身的不周,这是妾身做的糕点,阿嬷尝尝?”
糯糯的香味传进鼻翼里,周阿嬷倒是没客气,直接接下了那块糕点,放进嘴巴里尝了又尝。
等完了那块糕点,甚至连渣都不剩了,她才道:“这糕点跟刺史府里做的,并无区别。”
“阿嬷。”
阿月听到周阿嬷这么说,有些不服气,“这糕点可是如夫人花了一天时间做的。”
她家夫人的手艺,她可是尝过的,那自然是好的没话说。
周阿嬷面子拉不下来:“费心费力的,到最后还不是我收拾。”
阿月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被洛九娘拦住了,她将糕点装了满盒,递了过去,“做了太多,阿嬷如果不嫌弃,就带回去吃。”
周阿嬷抬眸看了看洛九娘,视线又落到食盒上。
只是一瞬间,她便接了过来。
“行吧。”
周阿嬷拍了拍盒子,“弄完后,记得把厨房收拾了。”
“好。”
洛九娘应承一句,见周阿嬷要走,拦下她多问了一句,“阿嬷,红姨住在哪个院?”
红姨,也就是别院里的疯阿婆。
她的事不难打听——
以前是谢无陵的奶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一朝失势,多得是幸灾乐祸的。
就比如说眼前这个周阿嬷。
她以前还受过红姨的提点呢,现在风水轮流转,她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听到红姨的名字,周阿嬷皱起了眉。
洛九娘:“糕点做的有点多,就给各院送点过去。”
“浪费。”
周阿嬷嘀咕了声,但还是将疯阿婆的院子告诉了她。
洛九娘微微颔首:“多谢。”
等周阿嬷离开后,阿月就忍不住抱怨,“如夫人,周阿嬷一个下人,完全不将你放在眼里。”
要是放在刺史府,下人哪敢这么对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洛九娘并未生气,淡定地分装着糕点,“我是被郎君送到这里的,这跟不受宠的弃妇有什么区别。”
像周阿嬷这样的人,她见过太多。
-
红姨的院子是别院最偏、最破旧的。
洛九娘带着阿月过去时,正好路过别院后门——
果真如阿月所说,阿力这段时间进山里采山货,每次都满满当当。
阿月也瞧见了,露出羡慕的神色,“如夫人,阿力采的那些山货放到市面上值不少布匹呢。”
大雍经历的战乱太久,铸币早已混乱不堪,寻常百姓都是以粟帛为交换的。
洛九娘视线落到山货上,好几只野兔、野鸡、甚至还猎到了一只鹿。
“阿力运气不错,每次都满载而归。”
阿月凑上前说:“阿力不仅运气好,连箭法都很准呢。听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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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可是跟郎君一起学的。”
洛九娘轻哦了声。
阿力赶着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洛九娘的视野里。她招呼上阿月,正准备离开,一转头,就看见一身脏乱的红姨。
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双浑浊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痴痴地笑。
阿月吓了一跳,小声腹诽:“红姨,你走路怎么就跟没声一样。”
洛九娘面色还算淡定,她将食盒递了过去,“红姨,这是我给你带过的桂花糕,这是我亲手……”
不等洛九娘说完,红姨就直接把盒子夺了下来。
她打开盖子,直接用脏兮兮的手抓起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嘴里也发出了呜呜的护食声。
阿月眉头皱得紧,有些嫌弃道:“如夫人,您说红姨以前好歹也是郎君的奶娘,现在怎么……”
“砰——”
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完,红姨突然丢掉手里的食盒,猛地朝阿月扑过来。
盒子里糕点被摔得四分五裂。
她用力掐住了阿月的脖子,表情狰狞又可怕,嘴里还磕磕巴巴地念着。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郎君面前乱说!”
“掐死你!掐死你这个小贱人!”
“都是你!都是你在郎君面前诬陷我!”
“……”
眼看着阿月脸色越来越苍白,洛九娘连忙上前阻止。但这时,红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
洛九娘跌到在地上,手肘碰到了石块,顿时一股闷痛传来。
然而,还不等她爬起来,红姨便丢下了阿月,转而来攻击自己。
“掐死你!”
“掐死你!”
红姨口里依旧在念叨,仿佛是恨极了的样子,她扬起手掌尖尖的指甲对准了洛九娘的眼睛。
洛九娘瞳孔猛缩了下,用力将她推开。红姨趔趄了几步,又在身上摸了摸,最后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发疯似朝洛九娘扑过来。
“阿月,快去叫人来。”
洛九娘冲阿月喊道。
这会儿阿月脸吓得苍白,听到洛九娘的声音后,这才回过神来,她连连应了两声,就慌慌张张去找人了。
阿月的离开,并未引起红姨的注意。她毫无章法的挥舞着簪子,将洛九娘逼到了角落里。
情急之下,洛九娘摸出藏在衣袖里的银针,刚准备飞出去,忽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她重新将银针塞了回去,用手肘去挡红姨刺下来的簪子。
簪子猛地刺了下来,直接插进皮肉里。
鲜血瞬间就冒了出来,浸透了衣服,洛九娘痛得闷哼了声。
红姨拔出簪子,再次刺了下来。
洛九娘手臂上被刺伤,再也没什么力气去推开她。
她闭了闭眼,无力地等着簪子刺下来。
须臾之后。
意料中的尖刺并没有落下来。
洛九娘慢慢睁开眼,看见了身侧的打过来的阴影,以及那把熟悉的配剑。
她缓缓抬头,入目的便是谢无陵高大挺拔的身姿。
“郎君。”
她喜极而泣。
谢无陵垂眸,视线落到了她受伤的小臂上。
背刺中的地方冒出了鲜血,染红了半臂袖子。她扶着手臂,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明亮地看着自己。
像是一只毫无威胁力的小鹿。
谢无陵不由得蹙起了眉。
10. 第10章
红姨手里的簪子被夺了下来,她自己也被前来的侍卫按到在地。
她嘴里呜呜两声,面上又是哭又是笑的。
谢无陵吩咐:“送到后山的宅子里。”
“是。”
“郎君!”
听到宅子两字,红姨突然尖叫了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挣脱开按住自己的侍卫,猛扑到谢无陵面前。
红姨伸出脏兮兮的手,想拽着谢无陵的衣袍却扑了空。那些侍卫见她跑了,又冲上来,将她紧紧按住,倒“郎君,老奴可是您的红姨啊!李夫人走后,可是老奴将您带大的啊!您小时候生病,是老奴跑遍了整个江州,才为您请来的大夫!郎君,您不能这么对老奴啊!李夫人可在天上看着的!”
她一声声地哀嚎着,四周的侍卫都听不下去了。洛九娘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但她发现谢无陵并未因红姨这些话而心软。
看来外界传言——红姨惹了谢无陵不快,是真的了。
谢无陵眼神变得凌厉:“带走。”
“是。”
谢吏连同几个侍卫费了不少力才将红姨拉扯走。
红姨哭闹着,也挣扎着,但最终被侍卫们拖出了小院。
洛九娘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看向谢无陵,眼睛依旧清澈明亮,“郎君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谢无陵开口,阿月便带着别院侍卫阿力匆匆赶来,等她看到洛九娘小臂上的血迹,又顿时红了眼睛。
“如夫人,”
她抽噎了起来,“都怪阿月不好,如果不是阿月乱说话,红姨也不会突然发疯。”
她刚刚在院门口时,看到被带下去的红姨。
洛九娘摇摇头,又看向谢无陵,“郎君一路过来辛苦了,妾身这就去准备些……嘶。”
她站起身来,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谢无陵唇线敛了敛,转头吩咐阿力去找个大夫来。
…
别院的房间相对于刺史府来说,是要陈旧一些。但洛九娘收拾得很干净,窗边的净瓶里还插一枝香桂,连房间里都是清透的桂香。
谢无陵打量了下房间,视线又落到放在桌上的竹简上。
这竹简是洛九娘抄写的诗经内容,字形就如她人一样,秀气温柔。
洛九娘自是瞧见了他的动作。
即便是被放置在别院里,依旧没打消他对自己的怀疑。
“妾身先来无事时,便会抄上一些。郎君若是不介意妾身的字丑,等妾身的伤好了,便给郎君抄上一份佛经。”
谢无陵放下竹简,笑意并不抵达眼底,“随你。”
洛九娘低垂着眉眼,温和又无害,“妾身记下了。”
片刻后,阿力请的大夫也到了。
受伤的是后宅女子,阿力还特意找来了女大夫。
“如夫人,我先为您清理伤口。”
大夫观察了下伤情,才开口道:“有点疼,您忍一忍。”
洛九娘手臂上的血迹有些干枯了,和布料一起黏在皮肉上。
洛九娘点了下头。
当女大夫撕开带血的布料时,一股刺痛传来,比簪子插进时还疼。
洛九娘冷汗直冒。
她也没叫疼,只是用力咬紧了唇,绯色的唇变得毫无血色。
谢无陵合上了竹简,语气起伏并不大,“疼就喊出来。”
洛九娘冲他笑了下,“不疼。”
谢无陵看着她唇角边浅浅的弧度,没再说话。
他行军打仗时,大大小小的伤都受过。像这样的簪伤,对他来说并不足为奇。
女大夫清理完伤口,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她皱起了眉头,“如夫人,您这簪伤不轻,都快伤及骨头了。”
下这么重的人,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听到这个消息,洛九娘还没说什么,倒是身侧的阿月小声抽泣起来。
女大夫:“我先给如夫人包扎一下,这几日切记不要碰水。”
洛九娘乖顺地应着:“好。”
女大夫利落地包扎完,又叮嘱了几句后才离开。
上完药,洛九娘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她朝谢无陵福了福身,“郎君,妾身先回房间换件衣服。”
谢无陵嗯了声。
洛九娘转身回了房间,这时处理好红姨的谢吏回来了,“刺史,按照您的吩咐,已经送到了后山的庄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方绢布来,“这是红姨让属下带回来的。”
谢无陵打开绢,上面只有三个字——
无功夫。
谢无陵看完后,就把绢布还给了谢吏,“处理掉,让庄子里的人最近安静点。”
谢吏:“是。”
洛九娘在阿月的陪同下,回了里屋。
她一只手受了伤,单手不好操作,便由阿月服侍着。
阿月在一堆衣服里挑挑选选,选了件月牙白的丝纱,薄如蝉翼,光景隐隐若现。
洛九娘面上出现一阵潮红,“换一件。”
这样的衣服,只有她和谢无陵同房时才穿。
谢无陵有时性急,将她压在门窗上,轻纱被他用力一扯就撕开了。
“如夫人。”
阿月苦心劝导:“这次郎君来别院可是好事。”
她顿了下,继续说:“若是能在这段期间把郎君的心给抓牢,那回刺史府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
洛九娘愣了下,又无奈地勾了勾唇。
“如夫人,您笑什么?”阿月扣了扣脑袋,不解:“难道阿月说的不对?”
洛九娘摇了摇头。
想要抓住谢无陵的心,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如夫人生得如花似玉,性子又温柔,如何不能抓住郎君的心?”阿月凑近了些,说道:“若不然,就用孩子拴住郎君。晚点奴就出去,找大夫开些方子。”
孩子……
洛九娘摸了摸肚子。
她不能有孩子。
至少不能有谢无陵的孩子。
洛九娘打消了阿月的想法,“不用麻烦,顺其自然吧。”
“如夫人……”
阿月努了努嘴。
洛九娘笑了笑,重新选了一件衣服,“穿这件吧。”
看着洛九娘递过来的素白长衫,阿月有些恨铁不成钢。
…
换完衣服,出来时,见谢无陵并未离开。
洛九娘迎了上去,“郎君久等了。”
谢无陵听到声音后,视线被洛九娘吸引了过去。
来别院一月余,她看起来要清减了许多,那层秋衫都包裹不住曼妙的身形。
洛九娘给谢无陵倒了杯茶,“天气转凉,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谢无陵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
茶味清香,历久弥新。
好像上次去南桥院时,她泡得也是这种茶。
“郎君怎么突然来了别院?”
等谢无陵坐下来后,洛九娘方才问道。
谢无陵手里把玩着白瓷茶杯,视线明晃晃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洛九娘一顿,又说道:“幸好郎君来的准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妾身这条命,或许就葬送在此了。”
得了她的答案,谢无陵唇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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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回道:“再过几日便是巡游的日子。”
他这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洛九娘双眸弯弯,“原来如此。”
来别院时,她便知道谢无陵每半年会外出巡/游,到时候就会在别院下榻。
但他来别院前,一般会提前通知周阿嬷,今年好似没什么动静。
“那郎君可是要在别院多待些日子?”
谢无陵撞进她清澈的眼眸里,嗯了声。
-
谢无陵行踪匆匆。
虽是来了别院,但洛九娘也很难见到他。她手受了伤,不方便行动,分装糕点的活儿由阿月完成。
“多准备几份,给郎君的属下也送一点过去,他们跟着郎君也辛苦了。”
“是。”
阿月应着,心中感叹。
要不是说如夫人心善,这么好吃的糕点,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有一份。
这么好的夫人,阿月自然是希望她荣宠不断。
“如夫人。”
阿月犹豫着开口:“真的不需要阿月去寻些方子吗?”
洛九娘轻笑,“你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以后可不许再提了。”
阿月张了张嘴,转过身去,无声地装起了糕点。
等分装完糕点,洛九娘亲自提着食盒去了谢无陵的院子。
虽说谢无陵是半年才来一次别院,但他的院子依旧干净整洁。
只是洛九娘去的不巧,她过去的时候,谢无陵并不在。
“郎君去哪里了?何时才能回来?”
“郎君去后山巡查了,约莫酉时才会回来。”
谢吏随口问了一句,“如夫人找郎君什么事?”
洛九娘将手里的两盒糕点递了过来,“我做了点桂花糕,这盒给郎君送来,另外一盒,你和属下们分着吃。”
谢吏一听还有自己的份,眼睛一亮,连连道谢。
他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精致的糕点,不由得心生感叹:“如夫人,你这桂花糕送的好啊。”
洛九娘眨了眨眼。
谢吏顿了下,继续说道:“郎君的生母李夫人,就擅长做这桂花糕。”
谢无陵回来的晚。
约莫到了酉时末才踏月而归。他刚进院子,谢吏便迎了上来:“刺史,白日里如夫人过来了一趟。”
谢无陵深邃的眼眸眯了眯,“她过来什么事?”
“送了糕点过来。”谢吏接过谢无陵扔过来的马绳,“糕点盒子属下已经给您放在书房里了。”
谢无陵嗯了声,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屋内光线偏暗,一盏烛火闪着微弱的光芒。
但谢无陵一进屋,视线就被案几上的深色木质食盒给吸引了过去。
他走近后,刚一打开,就闻到了熟悉的糕点香味。
是桂花糕。
他都快忘记桂花糕的味道了。
自从搬出那破落院子后,他就没再尝过了。
准确来说,没人再为他做了。
虽是如此,但他并不想念小院的日子。
谢无陵眉峰忽而皱起,眼底暗流翻涌,随即便砰的一声合上了食盒。
听到声音,谢吏连忙进了屋。
撞上深色不明的谢无陵,他心头也有些胆颤,“刺史有何吩咐?”
谢无陵背过身去,声音沉沉,“把盒子扔了。”
“是。”
谢吏走过去,拿起食盒,颠了颠里面的重量。
不见轻。
看来刺史连尝都没尝过。
他走到门口,又听谢无陵冷声说道:“以后让如夫人也不要送了。”
11. 第11章
谢吏提着食盒到了洛九娘的院门口。
他站在门口,手伸到门板好几次,却始终没有敲下去。他想起傍晚如夫人来送糕点时的欢喜,顿时觉得手里这盒子有千斤重。
若是如夫人知道了自己的来意,该有多伤心。
他踌躇许久,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他做好心理准备,刚准备重新敲门时,门却在这时开了。
“谢侍卫?”
谢吏的手僵在半空中,等看到开门的人是洛九娘后,下意识地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
他扯了扯嘴角,“如夫人这是要出门吗?”
“嗯。”
洛九娘温温和和地应了声,“过几天就是重阳节了,妾身想找阿嬷借厨房做重阳糕。”
谢吏哦了声。
洛九娘看到了他半遮半藏在身后的东西,“身后拿的是什么?”
被洛九娘问到,谢吏顿时便紧张了起来,他支支吾吾半天,好半晌才把食盒从身后拿了出来,“是如夫人您送给刺史的糕点,刺史说扔了,属下见之可惜,就——”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洛九娘的脸色,见她垂着眸,夜风卷着衣衫,身形显得单薄无依。
谢吏顿时便住了嘴。
洛九娘瞧着谢吏送回来的食盒,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知道这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气氛安静。
片刻后,洛九娘抬起了头。她眼尾微红,却依旧像以前那样温柔地笑了笑,“无碍,许是这桂花糕甜腻,郎君不喜欢罢了。”
谢吏哑声。
这桂花糕是刺史生母李夫人最擅长之物,郎君怎会不喜欢?
他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自己虽然跟随刺史多年,但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
洛九娘又问道:“郎君还有说什么?”
谢吏:“……刺史还说,让如夫人下回别送了。”
洛九娘僵在原地,神色顿时慌张起来,“是妾身、惹得郎君不快了吗?”
谢吏也不知道谢无陵的态度,故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须臾。
洛九娘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鼻尖微红,令人心生怜惜。
她冲谢吏笑了下,声音略带了些酸涩,“嗯,妾身知道了,以后妾身也不会送了。”
谢吏张了张口,安抚的话都到嘴边了,又打了个转儿,给咽了回去。
洛九娘从谢吏手里接过了食盒,“辛苦谢侍卫跑着一趟了。”
谢吏:“如夫人客气,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洛九娘不再多言。
她微微颔首,朝着小厨房方向走去。
谢吏看着洛九娘的背影,无奈地抓了抓脑袋。
…
跟周阿嬷借厨房一事,洛九娘早就知会过了。
许是谢无陵来别院的原因,周阿嬷也没怎么为难她,只是交给她钥匙的时候,脸色有点儿不爽。
“用了厨房记得收拾好,别省得我还要打扫一遍。”
“多谢阿嬷。”
洛九娘从周阿嬷手里接过了钥匙,乖巧温顺,“妾身知晓的。”
“嗯。”
周阿嬷倒是满意洛九娘的态度,她又叮嘱了几声才离开。
“是。”
洛九娘目送走周阿嬷后,一改之前的温柔乖巧。
洛九娘推开厨房的门,刚一进去,便听到汪汪几声狗叫。她顺势看了过去,瞧见木桩上拴着一条通体黑色的大狗。
是谢无陵的狗,叫风霆,好勇斗狠,刺史府的人都不敢惹它。
平时里风霆都由谢吏照看着,只有谢无陵外出打猎时才会将它牵上。
风霆认识洛九娘。
但他就跟谢无陵一样,不喜欢洛九娘。
不过——它虽然不喜欢,但看到她后,倒也不会汪汪乱叫。
风霆叫了两声,无趣地回到了自己窝里。
根本不搭理洛九娘。
洛九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看风霆。
随后,她大步走过去,将食盒里的糕点全倒在了狗盆里。
风霆耳朵动了动,在食物的引诱下,它从狗窝里爬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洛九娘看着黑狗吃得香,唇角勾了下。
“还是你比较配。”
…
谢吏跟在洛九娘身后,将她护送到小厨房后,才返回谢无陵的院子。
彼时,谢无陵刚同几位心腹商议完,正伏案批阅着事务。
谢吏行了礼:“刺史,属下已经将您的话带给了如夫人。”
谢无陵头也未抬,“嗯。”
见谢无陵如此冷淡,谢吏打心底里替洛九娘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又说:“刺史,如夫人她、她好像很难过。”
谢无陵这才停了下手,抬起眼皮,看向了谢吏。
被谢无陵一双寒眸注视着,谢吏硬着头皮开口:“如夫人说,她以后不会送了。”
谢无陵听了这话,眉峰忽而皱起。
他面无表情地打发掉了谢吏后,继续伏案处理要事。
只是不知为何,他执笔时总能想起洛九娘红着眼,泫然欲泣的模样。
片刻后,他干脆放下笔,披上大氅,去了不远处的小院。
-
洛九娘从小厨房回来时,阿月已经为她打好了洗澡水。
大夫吩咐过,洛九娘的簪伤不能碰水,这几回洗澡都是阿月亲自伺候的。
“如夫人。”
阿月探了下浴桶里的水,“水有点凉,奴再去给您打点热水来。”
洛九娘被热水氤氲得脸色醉红,她半阖着眼,神色迷离地嗯了声。
阿月离开房间,片刻后,脚步声重新响起。
洛九娘猛地睁开了眼。
辨别出脚步声后,她又闭上了眼,将湿透了巾帕盖在脸上。
“阿月。”
她软软地喊了声,“帮我捏捏肩膀。”
对方没有回答。
脚步声慢慢靠近。
洛九娘心脏怦怦跳动着,直到一双温凉的大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洛九娘身子轻颤。
敷在面上的丝巾被人掀开,她对上了一双浓黑深沉的眸子。
她看见谢无陵喉结轻滚,眸低夜色翻涌。
“郎君。”
洛九娘故作惊讶,随后她慌乱起身,想遮住身上的光景,却被谢无陵揽住腰肢,直接抱出了浴桶。
谢无陵抱着洛九娘到了床边,倾身压了下来。
都说混迹在军营里的人,身上常年带着一股血腥与汗液的臭味。
但谢无陵不一样。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不浓,混杂着一股草木香,倒意外地好闻。
“郎……唔。”
洛九娘张了张口,却被谢无陵大手捂住了嘴巴,所有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从赵翦出事到现在,她与谢无陵已有两月未同床。
素了这么久的男人,行事难免粗鲁了些。
当然谢无陵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对她也从未温柔过,只图自己爽利。每每此时,洛九娘只能暗自承受。
洛九娘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刺杀案——
那时冯太后刚掌权,朝中上下官员不满,尤其是那刘太尉,仗着是先帝伴读,丝毫不把冯太后放在眼里,甚至还公然上书废掉太后。
于是,洛九娘就接到了命令,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刘太尉。
那晚洛九娘去的时候,刘太尉正和府上的小妾厮混。小妾伏在刘太尉身上,面色潮红。她仰着头,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以至于洛九娘跳进窗,他俩都没听见。
那时洛九娘不通人事,直到后来才听府中侍女说道:小妾那是快/活。
可是,她来了江州,同跟谢无陵那般时,一点儿也不快/活。
察觉到洛九娘的走神,谢无陵滚烫的大手掐住她的脖颈。
这么纤细白嫩的脖颈只需要轻轻一用力,便能捏断。洛九娘学着小妾的样子,扬起了脖颈,又学她那样婉转啜泣。
连求饶声音都学去了七七八八。
闻声,谢无陵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她看的眼神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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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深,似翻涌的夜色。
洛九娘心头多了几分忐忑,以为自己做错了之时,忽而又被他按在了柔软的床褥之上。
…
阿月打热水回来,听到屋内的动静,便知道郎君过来了。
她自是不敢再进去,值得在屋外侯着。
她起先听见了如夫人的哭声,再后来……阿月悄然红了脸。
阿月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自己迷迷糊糊犯之时,才洛九娘叫她的声音。
阿月扶着洛九娘清洗,又看见了她身上的青青紫紫。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回见了,她给洛九娘擦了擦身子,又细致地检查了一遍手臂上的簪伤。
见伤疤没有裂开,她才松了口气。
真怕郎君这般的孟浪,会将如夫人已经结疤了的伤口撕开。
“如夫人。”
阿月说道:“您常喝的药今晚没了,要重新给您煎一副药吗?”
洛九娘哑着嗓子嗯了声。
阿月倒是尽心尽力,真以为这药是调理身体的,每晚都会熬一副送过来。
但来别院这一月余,自己没和谢无陵同房过,每当阿月送来药后,她都偷偷倒在了花盆里。
阿月伺候洛九娘梳洗完,便下去煎药了。
谢无陵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房间里还残留着气味,显示着半炷香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洛九娘全身酸疼得厉害。
她盘膝坐在案几前,继续誊抄佛经。刚写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时,阿月便熬好了药,送了过来。
“放那里吧。”
洛九娘声线还未恢复过来,清冽中透着些许的喑哑,“我一会儿喝,你下去休息吧。”
“是。”
阿月放下药碗就出去。
走之前,她还留意了那碗药,心头感叹:也不知道如夫人这身子何时才能调理好。
洛九娘等药稍微放凉了些才端起碗来。
这药偏苦,她仅喝了一口,就皱紧了眉头。
其实她是个怕喝药的人。
她怕苦,幼时生病时,娘亲总会给她一颗蜜饯,哄她说吃了蜜饯就不会苦了。
再后来她进了青影阁——
那个为冯太后培养细作的地方。
从那以后,她喝药时,就再也没有人给她递上一颗蜜饯。
有一次她起了高热,洛姨给她熬了药,她喝了一口后,求洛姨给她一颗蜜饯,洛姨却说: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在青影阁待下去?
听了洛姨的话,洛九娘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药虽然苦,但她还是咬着牙喝完了。
洛九娘回过神来,她放下药碗,拿起了一颗阿月给她准备蜜饯。
阿月心细,就算自己说过不必为她准备这些,但她每次送药之时还是放上几颗。
洛九娘弯了弯唇。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本该早已离开的谢无陵重新出现在了门口。
洛九娘放下蜜饯,站起了身,“郎君怎么回来了?”
谢无陵一脚踏进了屋内。
他没回,而是将视线落到了洛九娘面前的那碗药上。
药碗里黑乎乎的,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飘了出来。
光凭肉眼是分不清里面的药材。
屋内的靡靡气息还未完全消散——
当初,他还在李夫人院中时,每次父亲来过院子后,父亲那位最受宠爱的王夫人都会硬塞过来一碗汤药。
他那时虽然年幼,但也懂那碗药意味着什么。
谢无陵面色微沉,“在喝什么?”
洛九娘心脏顿时便悬了起来,“调理身子的。大夫说妾身身体弱,不将身子养好,很难有子嗣。”
她捧起了药碗,“都是一些黄芪、当归、白术之类的药材熬制的。”
谢无陵看着递到面前的药碗。
药香味很浓,但跟记忆力里的不一样。
洛九娘依旧举着药碗,一双眼眸清凌凌地望着他。
须臾之后。
谢无陵唇角忽地一勾,“是吗?我还以为是避子汤。”
12. 第12章
谢无陵当晚并未留宿在洛九娘院里,等洛九娘喝完了那碗药后,他便离开了。
洛九娘不知他为何会折返回来,也不知自己的话能否令他相信。
她如今能做的,也只能是多加谨慎。
翌日。
阿月早早地过来伺候洛九娘梳洗。
她收拾好床铺,忽地想起什么,转过头来说道:“如夫人,今早谢侍卫过来了,他带走了昨晚熬药剩的药渣。”
洛九娘戴簪子的手稍顿,若无其事地开口:“药渣有什么用,拿了就拿了。”
“奴也是问的。”
阿月说:“谢侍卫说郎君见如夫人一直喝这药却不见好,便找大夫瞧瞧,给如夫人您重新配一副更好的。”
“嗯。”
洛九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色并无变化,“也好。”
洛九娘并不害怕谢无陵调查药渣之事。
那汤药是青影阁配的,普通大夫根本察觉不出异样来。
阿月轻声感叹:“如夫人,可见郎君是关心您。”
洛九娘唇角一掀,并未接这话。
正说着,谢吏便提着药进了院。
“如夫人。”
他冲洛九娘行了礼,“这是刺史让大夫重新给您配的药,您之前那副药,有一味寒性药材,服用久了对身体不利。”
洛九娘点点头,声音依旧温和:“谢侍卫跑一趟辛苦了。”
谢吏道了句客气。
他转身欲走,又被洛九娘叫住,“今日重阳佳节,妾身想去山上插茱萸祈求平安,妾身不认路,谢侍卫若是没事,可否带路?”
谢吏稍顿。
刺史进山前,让他特意留意院中情况,也让他多看着如夫人。
“自是可以的。”
洛九娘:“那麻烦谢侍卫稍等妾身片刻。”
谢吏颔首,便着人去准备上山的马车。
等马车准备完毕,洛九娘也抱着茱萸从房间里出来了,她换了身素色长衫,头戴白色幕篱,身形纤长消瘦。
今日上山的车马络绎不绝。
刺史府的马车很打眼,路人见了,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来。
马车刚行至十里亭时,外面忽而飘起了小雨。
眼见着秋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谢吏叫停了车马,“如夫人,前面有驿站,不如先去驿站歇息片刻?”
洛九娘掀开帘幔,看着马车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点了点头。
驿站人多,但洛九娘这一行人是来自刺史府,是怠慢不得的。一下马车,驿站便安排了休息区。
这场秋雨不止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驿站又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不多时,驿站外的廊檐下便围挤了数十个上山之人。
洛九娘见了,吩咐阿月道:“我们这一趟出来带的重阳糕多,去分给驿站百姓一点。”
阿月:“是,奴这就去。”
谢吏听了一耳朵,心下不由得感叹——
如夫人不仅人温柔,还心地善良。
阿月动作很快,不到片刻功夫,便将食盒里的糕点分发了下去。
“如夫人。”
她避开谢吏的目光,走到洛九娘面前,压低声音道:“奴刚刚看到了红姨。”
“红姨?”
洛九娘也愣住,“当真?你有没有看错?”
红姨不是因发疯伤人被谢无陵送走了吗?
阿月点头:“奴不会看错的,红姨跟着阿力朝我们相反的方向去了,而且奴看红姨的神态、动作,一点儿也不像是疯癫之人。”
洛九娘手指轻抚着瓷杯边缘,垂眸思忖了片刻。
进山的路一共两条,一条是上山插茱萸的大路,另外一条则是人为踩出来的小路。听说那条路多豺狼虎豹,经常有百姓遭到攻击,谢无陵便下令便封了小路。
她声音略带严肃,“这事可千万别说出去,只有你我知道。”
若山上真有什么秘密,那定然是不能公布出去的,倘若被阿月泄露出去,那她的小命也不长了。
阿月脸上也露出惊恐之色,“奴知道的。”
-
另外一边。
今日有雨,路上泥泞,谢无陵抵达山中营地时,最早一批兵器已铸造完成。
“刺史。”
校尉带着一柄长枪快步走到谢无陵面前,“这是今日所锻造的兵器。”
谢无陵接过长枪,手指轻轻拂过利刃后,指腹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嗯。”
他难得松了回口,“不错。”
见谢无陵点了头,校尉心头也如释重负。
进山有半月了,所锻造的兵器一直不符合刺史的要求,他手下的这群小兵整日里过得胆战心惊。
“还有一批已经在锻造了,刺史不如跟属下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负责进山打野的小兵便推着小车过来,“刺史,这是今日为阿力侍卫准备的猎物。”
谢无陵偏头,视线落到小车满满当当的猎物上,眉峰微蹙。
往日谢无陵见了,就直接打发他走了。
今日却迟迟不见开口,小兵神色慌张了的起来。
谢无陵声音平平,“下雨天去何处猎了这么多猎物?”
小兵刚想说之前准备的,那校尉便听出了其中之意,连忙将小车中的猎物拿了出来一些,“刺史,您看这样成吗?”
谢无陵扫了一眼,“嗯。”
校尉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手心里冒出的冷汗,又将小兵打发下去了。
谢无陵在山中巡查了半个时辰,等雨势渐停,他才骑上的卢下山。
行至十里亭时,一打眼便瞧见了飘着‘谢’字大旗的马车。
他吁了声,拽住了的卢。
“这马车怎么回事?”
跟在身后的小兵见状,回道:“今日重阳,夫人上山插茱萸,祈求平安。”
谢无陵:“她一个人?”
小兵回道:“谢侍卫跟着。”
谢无陵收回视线,轻拽了下的卢,继续朝别院走去。
刚走几步,他忽而想到了驻扎在山中的营地。
如今洛九娘的身份还未完全确定——
谢无陵拽着马绳回了头,“带我去找如夫人。”
小兵:“是。”
-
洛九娘在驿站等到雨势下去后,才重新上了马车。
下过雨后,地上泥土软烂,马车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待走到半山腰时,行驶中的马车突然一停,洛九娘整个人都朝前倾去。
“如夫人。”
阿月连忙将洛九娘扶好。
洛九娘稳住身形,朝车外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回:“回如夫人,路上泥泞,车轮陷进去了,一时半会出不来。”
洛九娘掀开帘幔,在阿月的搀扶下下了车。
她弯下腰,果然看到了陷进去一大半的车轮。
洛九娘:“何时能拉出来。”
车夫道:“估摸要半个时辰。”
“这可如何是好?”
阿月急了,“重阳可是一年中祈求平安的大日子,错过了时辰,就延误了吉时。”
洛九娘收回视线:“时间还早,我们走路上山吧。”
阿月张了张嘴。
也只好这样了。
下了马车后,洛九娘一直留意着上山的另外一条路。
那条路被掩盖的很好,但多亏了这场雨,将车马压过的痕迹暴露了出来。
洛九娘察觉不出车马运载的东西,只能推断出那些东西很重,以至于压过路面后,连雨水都一时半会儿消不散痕迹。
身侧有谢吏跟着,洛九娘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观察。她收回心思,和阿月互相搀扶着上了山。
山顶视野开阔。
洛九娘刚从阿月怀中接过茱萸,忽地,便听到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回了头,看见谢无陵骑着高大的骏马赶了过来。
谢无陵身着一身玄色长袍,挺拔的身形几乎和的卢融合在一起,即便是隔得远,那种无形的压力依旧让人心头惴惴。
洛九娘心脏猛地一跳。
谢无陵好端端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自己今天的行动引起了他的怀疑?
洛九娘怔愣过后,便提起长裙,朝谢无陵小跑了过去。
“郎君!”
她手里还捧着一把茱萸,抬头看向谢无陵时,笑容明媚。
谢无陵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小跑过来,身上还沾染了泥土,有些许的狼狈,但眼神却是清澈又明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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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跑得近了,的卢不喜欢生人的气息,朝她喷了一口鼻息。
洛九娘啊了声,连忙后退了一步。
“如夫人。”
谢吏在身后提醒,“除了刺史,的卢不喜欢任何人靠近。”
他跟随刺史多年,只敢在牵牵马绳。
洛九娘轻哦了声,面上露出遗憾之色,心下却忍不住腹诽。
果然是谢无陵养的。
狗这样,连马也是这样。
随即,洛九娘又抬头,清眸看向谢无陵,“郎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谢无陵迎上洛九娘的眸光,心思微动,又想起昨天晚上的光景来——
她捧着药碗递到自己面前,面容掩在光影里,温柔无害。
谢无陵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冷淡问道:“茱萸插好了?”
洛九娘摇摇头:“郎君是要陪妾身一起吗?”
谢无陵没回,而是把马绳丢给了谢吏,往前面走着。
洛九娘连忙跟上了他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山上已经插满了茱萸,洛九娘寻好位置,不时地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这边地势偏低,看不清山那头的情况。
“郎君有所不知,这是妾身娘亲出事后,第一次上山插茱萸。”
谢无陵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
洛九娘弯了弯眉眼,说道:“阿娘还在时,每年都会带阿竹上山插茱萸,以祈求来年平安顺遂。”
谢无陵意有所指地开口:“倒是不曾听你提起这些。”
洛九娘:“以前的伤心事罢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无陵眉梢微挑,“说说看。”
洛九娘抬眸看向谢无陵,继续说道:“妾身自幼家中贫穷,阿耶攀龙附凤,抛弃了妾身和阿娘。阿娘没处去,又被族中大伯母设计,逼迫她嫁给一老鳏夫作续弦。那鳏夫性子暴躁,对阿娘非打即骂,甚至还要把妾身送到翠烟阁做伶人。阿娘与鳏夫起了争执,失手一推,便将鳏夫推到门框上,撞死了。”
“后来呢?”
谢无陵又问。
洛九娘柔柔叹了声气,“杀人偿命,阿娘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妾身年幼,被一户姓洛的好心人收养,从此也改名了洛姓。”
谢无陵面上表情并无多变化,“我竟不知阿竹竟有如此遭遇。”
洛九娘说这些,也有引导谢无陵去调查之意。
只有他看到的‘真相’,他才会相信。
洛九娘眼眶微红。
她抬眸,有几分讨好地问道:“今日郎君陪阿竹插茱萸,阿竹很开心。往后每年,郎君还能相陪吗?”
谢无陵垂眸,视线撞进这双泛红的眸子里。
他年幼时,李夫人也带他上山插过茱萸。
当然,也就那一回而已。
还是他央求的。
谢无陵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府中侍卫众多,自然会护你前往。”
说完,他便翻身上了的卢,一拽马绳,疾驰了出去,也不给洛九娘任何开口的机会。
洛九娘怔怔地看着谢无陵的背影。
气氛有些安静。
谢吏清了清嗓子,“如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把马车驶过来。”
“好。”
洛九娘勾了下唇,笑意勉强。
谢吏抓了抓头发,快步下山。
谢吏一走,这山上就剩下洛九娘和阿月了。
天色渐暗,山上也冷了起来。
洛九娘衣服单薄,整个人被卷在风里,单薄得像是随时都会被山风带走。
阿月见状,连忙将大氅给她披上,她抱住洛九娘,给她取暖,“如夫人,您稍等会儿,谢侍卫很快便会回来了。”
“嗯。”
洛九娘咬紧了牙关。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马蹄声响起。
洛九娘抬头,看见架着马车赶来的谢吏。
谢吏看着脸色苍白的洛九娘,找补道:“如夫人,刺史并非有意将您丢在山上,皆是因为的卢只亲近刺史一人。”
洛九娘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沙哑的回应。
“嗯,妾身知道。”
她闭上眼,掩藏住眸低的情绪。
谢无陵都能把自己送给赵翦,丢在山上又算得了什么呢?
13. 第13章
回到别院时,洛九娘只感觉头重脚轻,脑袋也昏昏胀胀的。
阿月铺好床褥,回头瞧见洛九娘神色恹恹,脸颊也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上前握住洛九娘的手,被她掌心的温度吓了一跳,“如夫人,您身上好烫,定然是今天在山上吹了寒风。”
洛九娘轻咳了几声。
阿月见状,忙道:“我去给您准备点热水,驱驱寒。”
洛九娘浑身无力,胡乱地点点头,就随她去了。
阿月动作很快,片刻后便提着一桶热水进了屋,服侍完洛九娘沐浴,她又往火盆里加入了炭火,将房间烧得热热的。
洛九娘整个人浸泡在热水里,虽然症状有所缓解,但依旧感觉到冷。
她除了三年前因受伤而引发的高热外,已经很久没受过凉了。在刺史府住的太久,这副身子都养叼了,一点寒风都受不了。
正泡着热水,屋外忽而传来了两声‘布谷布谷’,洛九娘睁开眼,支走在一旁伺候的阿月,“阿月,你今天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阿月没动,神色担忧。
来江州这么久,最关心自己的永远是小侍女阿月。洛九娘心头一动,声音沙哑道:“放心吧,我没事的。”
阿月抿了抿唇,“那阿月去给您熬药。”
洛九娘:“嗯。”
阿月这才离开,走之前还将房门带上了。
等人走后,洛九娘才清了清嗓子,道:“人走了,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窗打开,从外面跳进来了一道细长的人影。
不用洛九娘抬眼去辨别,便知道来人是洛青。
在江州,一直是她在联系自己。
“洛姨。”
尽管洛九娘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了,但声音听着依旧有些沙哑。
洛青没看见她的状态,跳窗进来后,直接开门见山,“这两天守在别院外的人发现山上有动静。”
洛九娘恹恹地嗯了声。
洛青:“谢无陵应当在山上搞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洛九娘:“嗯。”
洛青:“寻个机会去山上调查一番。”
洛九娘:“是。”
洛青察觉出洛九娘今日兴致缺缺。
她回头,走近了些。
“阿竹——”
虽然洛九娘的大半身子淹没在水中,但仅仅是裸/露的部分,尚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暧昧痕迹,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淤青了。
洛青是经历过的,她自然知道这么重的痕迹意味着什么。
看到这里,她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怜惜。
阿竹是青影阁最优秀的细作,平时接到的命令都是暗杀,唯有谢无陵,她牺牲了自己的身体。
洛青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才发现她浑身发烫。
“身上怎么这么烫?”
洛青皱起眉。
洛九娘抿了下唇,如实说道:“今日上山插茱萸,谢无陵将我丢在了山上。”
在回来的路上,她也细想了一番,定然是她那句‘以后每年相陪’的话惹得他不快了。
洛青听后,沉默了须臾,心底也开始怀疑——将阿竹送到谢无陵身边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洛九娘面上情绪并不多,她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洛青,“洛姨,山中的事,我会去调查清楚的。”
-
另外一边。
谢吏从山上回来后,第一时间便前来书房复命:“刺史,属下已将如夫人送回了院中。”
谢无陵嗯了声,神色并无变化。
谢吏想起马车内洛九娘病态的脸色,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如夫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对劲,怕是在山上受了风寒。”
到底是后宅女子,身体难免羸弱了些
谢无陵神色无常:“受了风寒,便去请大夫。”
见谢无陵都这么说,谢吏作为属下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他道了声‘属下告退’后,便离开了书房。
谢吏的话,并未引起谢无陵的波动——
等他处理完要事,月已中空,清辉笼罩在天地间,别院显得格外静谧。
谢无陵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谢吏所禀之事,他合上竹简,走出书房,打算在院中走走,却不鬼不觉地走到了洛九娘的院门口。
谢无陵皱眉,刚想转身离开,身后便响起了阿月的声音。
“见过郎君。”
谢无陵回头,瞧见阿月端着一碗药,正往屋内走去。
阿月行了礼,“郎君,如夫人回来后,就起了高热。”
谢无陵:“请大夫了?”
阿月摇头:“院里备着药,奴就去熬了一副。”
谢无陵视线落到那黑乎乎的药碗上,鼻翼间萦绕过来一股药香。
“时常都备着药?”
“是。”
阿月回答:“除了调理身体的,还有些受凉受寒之药。”
谢无陵知道她的身子向来羸弱纤细,便应该想到她是吹不了寒风的。
“送进去吧。”
他沉声吩咐道。
阿月:“是。”
阿月推开房门,发现洛九娘已经泡完澡,静静地靠在床边睡着了。
她端着药碗走到床边。
“如夫人,起来喝药了。”
洛九娘睡得很沉,阿月的声音只是让她蹙了蹙眉。
阿月放下药碗,一转头,看见谢无陵也跟着进来了。
她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郎君,如夫人睡着了。”
“嗯。”
谢无陵也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洛九娘的前额,灼热的温度令他皱起了眉。
“明日去请个大夫。”
阿月:“是。”
谢无陵收回手,正欲离开时,余光又瞥到了枕头的竹简。他拿起竹简,看到了开头的三个字——
赠谢郎。
谢无陵心脏登时重重一跳。
阿月小声道:“郎君,这本佛经是如夫人给您抄写的,自从您那日提过后,如夫人便记下了。她手不方便,每每写完,伤口都会溢出血来,以至于现在都还未好全。”
她家夫人真是太可怜了,先是被疯阿婆所伤,紧接着又被郎君丢在山上,感染风寒。
“我何日提过?”
“如夫人被红姨簪子所伤的那日。”
阿月这么一提醒,谢无陵便想起来了。
抄书这件事,他自己都忘了。
谢无陵重新将竹简重新放了回去,却在这时被洛九娘抓住了衣袖。她似乎被梦魇着了,眉头皱得紧巴巴的,声音也细细碎碎,听不真切。
“阿娘,别走。”
“阿娘,别离开阿竹。”
“……”
谢无陵从她手里抽走了袖子,站起身来,声音沉了些,“去多拿一床被子来。”
阿月:“是。”
-
翌日。
洛九娘醒来时,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她发现手边的竹简动了位置。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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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名从青影阁出来的细作,一点点细微的差别她都能察觉出来。
洛九娘询问了阿月,“昨夜、院中有人来过?”
阿月点点头:“是郎君来过了。”
洛九娘:“那他可有说什么?”
阿月:“只说了给您加一床被子。”
闻言,洛九娘这才发现,身上盖得被子比往日厚重了许多。
洛九娘起床,喝了阿月熬的药,转身又去了别院的厨房。
谢无陵的狗还在那处待着,不过它好像习惯了洛九娘的味道,见到她也不叫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舍得给她。
洛九娘唇角掀了下。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洛九娘把食盒里剩余的重阳糕都分给了风霆。
风霆倒是给面子许多,嗅到味道,就起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洛九娘‘讨好’风霆完毕,又做了点荷花酥,装盘后,带着阿月往谢无陵的书房走去。
阿月不解:“如夫人,这次郎君还会收下糕点吗?”
洛九娘如实道:“不会。”
阿月:“那为何还要送?”
洛九娘:“郎君收不收是他的事,我送不送也是我的事。”
阿月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
洛九娘到书房时,谢无陵刚忙完,见她过来,也只是淡淡地问一句。
“风寒好了?”
洛九娘眉眼弯弯,声音听着倒是清亮了些,“多谢郎君关心,已经好多了。”
谢无陵没接这话。
洛九娘将食盒放下,“郎君,妾身做了些荷花酥。”
谢无陵头也没抬,声音淡淡:“不必送来。”
洛九娘猜到他会这么说,也不恼。她拿着佛经上前,“郎君,这是妾身誊抄的佛经,本来该昨日给您的。”
她走上前时,瞧见了谢无陵桌上放置的图册——
那是后山的地图。
她装作没看见,也没让谢无陵察觉出异常来,温温柔柔道:“昨日是重阳佳节,理应驱除邪祟,祈求平安。可惜昨日妾身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没来得及送过来。”
谢无陵合上地图,视线落到了洛九娘身上,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
今日气温骤降,她穿了件月牙白长裙,外面披了件雪色大氅,人倒是松快了不少,只是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比往日也多了几分病弱气。
谢无陵想到昨晚见她躺在床上的憔悴模样,并未拒绝她递过来的竹简。
他打开竹简,又看到了上面的‘赠谢郎’三字。
“妾身字丑,郎君勿要嫌弃。”
谢无陵是见过洛九娘的字的——
她的字清秀有余,却缺乏力道。
谢无陵随意往后面翻了翻。
这上面的佛经,字迹漂亮,张弛有度,看得出来一字一句都写得极为认真。
谢无陵一目十行,草草看完,“既然受了风寒,就早些回去休息。”
洛九娘听他这意思,便明白——这卷佛经他收下了。
洛九娘面露欣喜,眉眼间的笑意将病态都去驱散了几分。
“是,那妾身告退。”
她福了福身,带着阿月离开了书房。
洛九娘走后,谢无陵才发现那盒糕点她并未带走。
谢吏是个有眼力劲的,察觉到谢无陵的视线后,忙道:“刺史,属下就把糕点还回去。”
谢无陵收回目光,声线平平,毫无起伏。
“放着吧。”
14. 第14章
洛九娘回到小院后,等了许久,并未看到谢吏将糕点送还回来,这下便明白——
她送的佛经他收了,她送的糕点他也收了。
“如夫人,您风寒还未好,先去休息吧。”
阿月出声提醒。
洛九娘从今早一起床就没歇下来过来,这会子,也确实有点乏了。
她嗯了声,刚躺回床上,就听见院外的侍卫通报,说是大夫来了。
洛九娘:“何时请的大夫?”
阿月摇摇头,思忖了下,便恍然大悟:“是郎君请的。”
“嗯?”
阿月眼睛弯弯:“昨夜郎君来时,见您病的重,今早便让奴去请大夫过来。”
谢无陵找来的大夫,是几天前为洛九娘治疗簪伤的女大夫。
女大夫跟洛青差不大的年纪,身形偏瘦,眉眼温和,许是常年治病救人,身上也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女大夫替洛九娘把了脉,“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受了点寒,我开副方子吃了便成。”
洛九娘点头:“多谢大夫。”
女大夫看着洛九娘温温柔柔的模样,想起上次她那么重的簪伤也不喊疼的样子,话语间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
若是别的小姐夫人,早就哭哭啼啼地喊疼了。
“如夫人看着娇弱,性子倒是沉稳。跟郎君小时候一模一样,即便是疼了,也不会喊一句。”
洛九娘:“郎君受过伤?”
女大夫:“就是那回秋猎坠马。”
洛九娘心头微动。
之前她一直想从红姨口中套话,却没想到女大夫知道的更多,她垂眸,不动声色地开口:“听说那回郎君伤得严重,到现在后背都有痕迹。”
“可不是。”
女大夫想着谢无陵受伤一事并非刺史府的秘密,便没有瞒她,继续说道:“当时我跟着父亲行医,看到小郎君伤得那么重,愣是没掉一滴眼泪。”
洛九娘:“当时郎君骑的什么马?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这次女大夫倒没开口,而是疑惑地看着她。
洛九娘轻叹了口气,满眼都是怜惜:“当年郎君伤得那么重,背后至今都有疤痕,妾身每每看到都心疼不已。”
女大夫多瞧了她几分,确定她只是担忧谢无陵,才开口道:“听说是王夫人的儿子使坏,郎君才掉下马的。”
洛九娘知道王夫人。
就是老刺史最疼爱的那个夫人。
洛九娘:“那后来呢?”
女大夫:“后来不了了之了,不过小郎君却因此受到了重视,不但从偏院搬了出来,还认了徐夫人做母亲。”
洛九娘轻哦了声,道了声‘原来如此’。
女大夫不欲跟洛九娘聊这些内宅之事,说多了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收拾好东西,叮嘱洛九娘道:“如夫人身子虚,还需要多调养。”
洛九娘点了点头,写过了女大夫。
阿月起身送女大夫,问道:“那我家夫人什么时候才能有子嗣?”
洛九娘不自然地轻咳。
女大夫了然,笑了笑,说:“如夫人莫急,该有的自会有的。”
-
洛九娘养了三日,身子便好利索了。
这三日,谢无陵依旧早出晚归,未曾来过她的院中。
至于后山探查之事,她也没寻到机会。
傍晚时,洛九娘听院中侍女说别院来了贵客,谢无陵正在前院招待。
洛九娘知道谢无陵要喝酒,便去了厨房,打算煮完碗醒酒汤送过去。
…
彼时,谢无陵刚从后山回来,谢吏便告知他徐家表兄来了,正在房内等他。
徐家表兄,单名一个珏,是徐夫人亲外甥。
他年长谢无陵,即便谢无陵不是徐夫人亲生,他也应喊他一声表兄。
这人怠慢不得。
谢无陵推开房门,还未开口,徐珏便迎了上来,“阿陵,自去年曲阳一别后,我们应该有一年不见了。”
“是。”
谢无陵唇角掀了掀,“表兄不是在曲阳吗?怎会来了江州?”
徐夫人的娘家便在曲阳,自从老刺史去世,谢无陵继任成为新的江州刺史后,她便搬回到了曲阳居住。
“姑母寿辰快到了,我出来为她置办寿礼。今日刚好路过江州,就前来看看你。”徐珏说道。
谢无陵面上笑意不减:“多谢表兄关心。”
他稍顿,沉了沉声,说道:“母亲寿辰在即,过几日我便亲自去接她回来。”
去年寿辰,徐夫人因身体不适,不宜车马出行,便留在了曲阳。
徐珏点点头,“也好。”
说话间,侍女送上来酒水点心。
酒过三巡后,徐珏突然想起徐夫人的嘱托:“阿陵,我这次过来时,姨母还特意托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她好去张罗。”
谢无陵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像他这般年纪的郎君早已成家,连孩儿都有了。
谢无陵喝了一口酒,说道:“多谢母亲好意了,只是阿陵大事未成,不敢谈及婚嫁之事。”
徐珏叹气一声,忽而想到什么:“听说你府上有一貌美姬妾?”
谢无陵府上的姬妾他是听说过一点的,那赵翦将军对她一见钟情,在秋猎上甚至不惜拿联盟之事作为交换。
这么漂亮的美人他都想见见了。
闻声,谢无陵脑海里不自觉得浮现出洛九娘的倩影来,神色愈加淡漠:“空有一副皮囊而已,实则呆板无趣的很。”
徐珏唉了声,表示对这话不赞同,“阿陵,你这话就不对了,后宅的姬妾而已,又不是正妻,要什么灵魂?漂亮就行了。”
谢无陵唇角一哂。
话音刚落,谢吏就进来传话:“刺史,如夫人院中的侍女来了。”
谢无陵放下酒杯:“进来吧。”
“是。”
谢吏告退。
须臾,阿月提着食盒过来,她行了礼:“郎君,如夫人听说郎君和徐郎君在此地饮酒,特意送来醒酒汤。”
谢无陵嗯了声。
阿月垂首,将食盒里的醒酒汤取了出来。
这汤一看就是刚熬好的,取出来时还冒着热气。
送完的醒酒汤,阿月就下去了。
徐珏见之,羡艳之色溢于言表:“阿陵,你这姬妾虽说只有皮囊,但心里可装的是你啊!不像我府上的那些姬妾,只知朝我要银子。”
谢无陵没说话,只是抬眸看向了他。
徐珏继续道:“你看,这醒酒汤就送来了,还不能说明什么?”
谢无陵唇角微敛,忽地便想起她重阳佳节送的佛经。
从他记事起,她是唯一一个送他佛经的人,连他亲生母亲都没有过。
徐珏瞅了瞅谢无陵的眼色,“既然阿陵觉得那姬妾只是空有皮囊,那不如就赠送给我?绝色美人放在家里欣赏欣赏也是好的。”
大雍互赠姬妾挺正常的。
他和自家堂兄弟也互赠过。
谢无陵收回视线,淡淡道:“那表兄拿什么交换?”
徐珏卡壳。
金银玉石、绫罗绸缎他好像都不缺。
谢无陵又道:“赵翦将军可是拿出盟约来的,那表兄你呢?”
-
今夜徐家表兄来了,谢无陵大抵是要作陪的,洛九娘早早便歇下了。
她睡得迷糊之际,屋外忽而响起了敲门声。
洛九娘被吵醒,睡眼惺忪地问道:“阿月,是谁来了?”
“是谢侍卫来了。”
阿月手里提着灯笼,推开门进来。
洛九娘稍微清醒了下,就听门外的谢吏道:“如夫人,郎君有请。”
洛九娘应了声,在阿月的伺候下起床梳洗。
她敷好面脂,回头见阿月在挑选衣物,便道:“选那件薄纱衣吧。”
阿月稍怔。
那日她询问如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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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穿时,如夫人拒绝了。
今日,她却主动提起了。
“是。”
见洛九娘‘开窍’,阿月眉梢染上欣喜之色。
这纱衣单薄,穿上后,里面的光景若隐若现。阿月又给洛九娘取来大氅,将她围得严严实实。
拾掇完,洛九娘才在谢吏带领下,去了谢无陵的厢房。
房间里放着炭火,暖烘烘的。
洛九娘进门后,并不着急脱下大氅,而是张望谢无陵的身影。
“郎君?”
屋内不见人,倒是暖炉旁放着一卷正在看的兵书。
洛九娘走近了些。
她拿起兵书,一行一行地看起来。
这兵书应该是谢无陵经常翻阅的,上面还有他做的批注见解。
兵书上的见解眼光独到,且一针见血,指出了很多行军作战上的问题。就算是身处建康的司徒将军,都做不到这么详细。
若谢无陵不是江州刺史、若他没有那么雄厚的背景、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官……可惜他姓谢,又是手握重兵的江州刺史,这让太后不得不防。
洛九娘正翻阅着,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听声音,应该是谢无陵的。
洛九娘放下兵书,下一瞬,房门便被推开了,谢无陵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外面的月色。
偌大的房间因为他的到来,倒显得逼仄起来。
像是无所遁形一般。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跳。
谢无陵的气息无疑是迫人的,即便她是青影阁出来的细作,面对谢无陵,依然有几分忐忑不安。
“郎君。”
洛九娘温柔地弯弯唇。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身上,打量了她一下,随即便看到了移动位置的兵书。
“阿竹还对兵书感兴趣?”
洛九娘摇头,“妾身学识浅薄,看不明白,只是见有郎君的字迹,故而多了几分好奇。”
谢无陵问道:“好奇什么?”
洛九娘大着胆子,抬眸看向谢无陵,眼神羞涩:“因为是郎君,才会好奇。也想、更加了解郎君。”
听洛九娘这么说,谢无陵的眸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片刻后,他朝她走近了几分。
离得近了,洛九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想必是刚和徐家表兄畅饮完。
洛九娘长睫轻颤,纤细的身影被谢无陵完全笼罩。
她知道他今晚叫自己过来的目的。
洛九娘红着脸,扯掉了衣带,那件裹着她的大氅顺势掉落下来。
屋内炭火足,即便是内里单薄,也不觉得冷。只是被谢无陵静静地注视着,心脏不免怦怦跳动起来。
“郎君。”
她垂首,露出纤细莹白的脖颈。
薄纱包裹下的身躯,纤细又婀娜。肤色莹白细腻,甚至连腰间的那枚月牙胎记都看得一清二楚。
谢无陵喉结轻滚,直接打横抱起了她。
洛九娘顺势勾住他的脖颈,脑袋正在他的胸膛上,也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她被谢无陵扔到了柔软的床褥上。
紧接着,便听到刺啦一声响——
那件薄衫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光景再也遮掩不住。
谢无陵半撑在的床上,灼热的气息萦绕过来。
“郎君。”
洛九娘拽着他的袖子,清眸巴巴地看着他,“这次、可否温柔一些?”
谢无陵垂眸看着她。
他想起徐家表兄说的话——
她虽然只有一副漂亮皮囊,可心里装的都是你。
谢无陵没有开口回答,他掐着洛九娘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点。
随后他俯身,在她腰侧的月牙胎记上,落下一吻。
这轻盈的一吻,倒是让洛九娘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以往她与谢无陵同房时,可没见他这般‘怜香惜玉’过。
15. 第15章
江州多雨水。
到了后半夜,屋外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水打在芭蕉下,也掩盖住了屋内的声音。
一场秋雨一场寒,但湿寒的气息并未影响屋内的温度。
屋内的温度久居不下。
良久后,终于停在了一个临界点,洛九娘身体猛地一颤倒,有些支撑不住,倒在了柔软的床褥上。
房间内在这一刻陷入安静。
她缓和过来,捡起了地上早已碎片不堪的薄纱。
洛九娘没有带衣服过来,回去时,只得裹紧那件还未遭难的大氅。
幸好贴身的小衣还是完整的。
她稍稍背过身去,刚准备穿上,一件黑色褶衣突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衣服带着一股浅淡的草木香。
是谢无陵的衣服无疑。
洛九娘怔愣了下,她抬眸看向谢无陵,清丽的眸中还残存着几分欲色。
“郎君,这衣服、是给我的?”
谢无陵嗯了声,声音里还透着几分吃饱后的餍足。
洛九娘没细问,低下头,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
只是这谢无陵的衣服对于她来说,委时偏大了,袍子都没在地上了。
谢无陵看着洛九娘穿好自己的衣服,心头涌上一股奇异感。
但这种奇异感他并不排斥,反而让他有种莫名的占有欲。
谢无陵移开了目光:“让谢吏送你回去。”
洛九娘:“好。”
下了小半夜的雨终是停了。
这场雨如同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战役,谢无陵疾风骤雨,过后雨停风止、气温骤降,变得又沉又冷。
在谢吏的护送下,洛九娘回到了小院,此时阿月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她褪掉长袍,整个人没入了温水中。
热水冲走了周身的疲惫,比起往日,这回谢无陵确实温柔了一些,至少她没有撕裂痛了。
洛九娘手往下,将他留下的东西带了出来。
其实回来时就已经兜不住了,她只想赶快沐浴更衣,将那东西清理掉。
沐浴完,阿月也端着药碗进了屋。
她看着洛九娘面色无常地喝下,心头也纳着闷——郎君在别院待这么久,她家如夫人怎么还没怀上。
-
徐家表兄在别院住了下来,打算过两日和谢无陵一同回曲阳接徐夫人回江州过寿。
徐珏在别院住了好几日,洛九娘都不曾见过。
只是听阿月提起,这表兄平时白脂敷面,举止又风流,在曲阳时就深受的小娘子喜欢。如今来了这别院,更是勾得好几个侍女朝思暮想的。
洛九娘听后就忘了,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洛九娘的风寒已经大好了。
晌午后,她打了个盹儿,便带着阿月去了小厨房,将前几日所剩的桂花做成糕点。
人还没到小厨房,在外面时,便听见风霆一直汪汪地叫个不停。
“叫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阿陵的表兄?”
“汪汪!”
“再叫,我让阿陵把你杀了做狗肉。”
“汪汪汪!”
“……”
光听声音,洛九娘就不由得蹙起了眉。
等她进去后,便瞧见一穿黛色袖衫的男子正在招惹风霆,男人看着倒是清秀俊俏,只是脸上敷的白粉太多,远不如谢无陵那般丰神俊朗。
阿月小声提醒:“如夫人,他就是徐家表兄。”
洛九娘轻哦了声。
风霆嗅到了洛九娘的气息,就不再汪汪叫了,自己乖乖地回了窝。
徐珏温声看向了门口。
洛九娘素手提竹篮,身着蒹葭长裙,腰身被掐得紧,纤细玲珑,似弱柳扶风一般。
徐珏一怔。
反应过来后,“夫人便是阿陵的爱妾?”
洛九娘唇角微敛,“是。”
徐珏走上前两步,朝着洛九娘拱手行礼,看着倒有几分君子气度,“在下曲阳人士,乃阿陵表兄,单名一个珏字。”
“徐郎君。”
关于徐珏,洛九娘是知道一点的。
虽然没见过人,但事迹可是听说过七七八八。
来江州前,洛姨会把这些关于谢无陵的人都查得一清二楚。
徐珏爱好美色,府中豢养了不少姬妾。他这人本事不多,平时就爱叫上三五好友,投壶射覆,划拳捻牌,名曰附庸风雅。靠着谢家的关系,在军中混了个闲职。
这人并非英雄好汉,但也不算是大嫉大恶之人。
洛九娘颔首致意,便不再与徐珏多交流,她领上阿月,转身就去小厨房忙了。
徐珏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有些意动。
又想到她是谢无陵的爱妾,心下又几分灰败。
徐珏回到前院,正好看见谢无陵骑着的卢从营地赶回来。
他顿时心生一计,主动迎了上去。
“阿陵。”
谢无陵拽紧马绳,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表兄有事?”
徐珏扫了眼跟在谢无陵身边的兵马,清了清嗓子,“进屋说。”
谢无陵从马背上跳下来,将马绳扔给了谢吏。
等进了屋,徐珏斟酌了语句,开口道:“阿陵,你年岁已经不小,是该成家了。曲阳郡守的前千金是当世才女,我看她与你挺般配的,不如这回回去曲阳后,我托姑母去帮你说说?”
谢无陵听后,神色并无变化。
半晌,他抬起了头,淡声问道:“表兄有事相求?”
徐珏脸色僵了一瞬,随即尴尬地笑了几声,“你不是说你那姬妾空有皮囊吗?巧了,为兄只喜欢好看的,你看着曲阳千金是不是比她有趣得多?”
谢无陵:“表兄还是想要我的姬妾?”
徐珏讪讪地笑着,意思明显。
谢无陵也不恼,继续问道:“那曲阳郡守之女能为我、能为江州带来什么利益?”
徐珏再一次卡壳,“才女配英雄,这名声多好听。”
“名声?”
谢无陵大笑出来,看向徐珏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鄙夷,“兄长怕不是不知——在建康,我可不是个英雄。再说了,对我无用之物,不如一个漂亮皮囊。”
-
洛九娘一直在寻找进山的机会,奈何谢无陵不是在别院,就是在山上,她寻不到半点机会。
又等了两天,谢无陵打点好一切,同徐珏回曲阳迎接徐夫人回府。
出发那日,洛九娘前去相送。
这回去曲阳,谢无陵照旧把谢吏留在了别院里。
让他注意山上的一举一动。
“郎君。”
洛九娘叫住了翻身上马的谢无陵。
谢无陵拽着马绳回了头,看见洛九娘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香囊来,“这是妾身做的茱萸香囊,驱邪避祟,祈求平安。”
看到这一幕的徐珏,眼睛有点发酸。
阿陵的姬妾呆板无趣又怎么样?可她心里只有阿陵一人。
谢无陵居高临下地看着洛九娘,随后,视线又落到她掌心里巴掌大的香囊上。他稍稍回头,瞧见徐珏的目光后,便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手里捻起了香囊。
茱萸香囊味道并不重,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谢无陵把玩了一下,便将其塞进了怀里。
洛九娘见他接了,清眸明亮而又干净,“郎君早去早回,妾身会在别院等你。”
谢无陵唇角轻掀,竟然破天荒地应了一句‘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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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谢无陵离开后,当天夜里,洛九娘准备好安神香,等晚上夜阑人静后,她便换上夜行衣上了山。
今晚月色将将好,月辉洒在路上,正好可以看清前方的道路。越往山上走,路越狭窄,不过被车轮压过的痕迹也愈加明显。
四野一片寂静。
洛九娘停在山坳外面,忽而看到有火光朝她这边飘来,隐隐约约伴随着说话声。
“快点!”
“后面的跟上。”
“耽误了刺史的大事,都得掉脑袋。”
洛九娘快步躲进草丛里。
等火光靠近后,她这才看清是谢无陵的兵。
这小队人马并未发现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洛九娘悄悄地跟了上去。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洛九娘看到建造了山坳里的营地。
她继续躲在暗处,一打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红姨。
眼前的红姨已不再是那副疯癫的模样,她一身短打装扮,手持一把红缨长枪,干练又爽利。
若不是洛九娘认得她的脸,完全不敢想象她就是之前的红姨。
洛九娘又想起那日,阿月说在十里亭看到了红姨和阿力。
如今看来,红姨的疯病是装的,阿力每日所打的猎物也是假的。
洛九娘仔细地观察着营地,看见一辆辆小推车载着稻草往山洞里运去。
她蹙紧眉。
这么多稻草运进山洞是什么意图?
谢无陵能在此处驻扎营地,绝对不是烧烧稻草这么简单的事。
洛九娘离得远,看不清楚营地的具体情况。
她拨开草丛靠近营地,打晕了守在边缘的小兵,将他拖到草丛里,拽下他的兵甲后,看见怀里掉出来的令牌。
令牌上写着‘李’字。
洛九娘换上了小兵的衣服,又将令牌塞进怀里。
走进营地,洛九娘才发现谢无陵所建的规模非常大,且这些小兵们秩序严明,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
随着靠近营地深处,她看见小车推进去稻草后,又盖着草料推出来。
当推车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隐约看到了稻草下的兵器。
在大雍,是允许打造刀剑等兵器的。
谢无陵他一个江州刺史,不至于锻造兵器都偷偷摸摸的。
除非是他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洛九娘跟随着运送稻草的小兵,想趁机混进去,却被守在洞门口的小兵拦了下来。
“令牌。”
洛九娘脚步一沉。
没想到谢无陵的营地管控的这么严,连进出入都还需要令牌。
洛九娘想到那枚带着‘李’字的令牌,连忙从怀中摸了出来。
小兵接过令牌,扫了一眼后,眉头皱了起来,“你是李校尉的兵,怎么上禁地来了?”
洛九娘张了张口。
小兵见洛九娘蒙着面,心头更加疑惑,他伸手过来,想要扯掉洛九娘脸上的面罩。
洛九娘下意识地将小兵的手挡了回去。
“有刺客!”
小兵直接拔出了刀。
听到声音,周围巡逻的士兵蜂拥般围了过来。
洛九娘身手倒是利索,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攻上来的士兵。
眼见着自己身份暴露,洛九娘也不欲恋战。
她正准备离开时,不远处有火光亮起,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呼喊。
“刺史回来了!”
洛九娘心脏重重一跳。
下一瞬,本该离开别院的谢无陵,这会儿却骑着高大的的卢,出现在了营地里。
洛九娘回头,视线与他撞在了一起。
16. 第16章
“抓活的。”
谢无陵身着玄色甲胄,气势强硬。
他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洛九娘,身下的的卢因为四周剑拔弩张的气息而变得躁动不安。
话音落,小兵们便一窝蜂地朝洛九娘冲了过来。洛九娘后退了几步,眼疾手快间,她抽出了旁边的火把。
火星飞溅,小兵们也不敢贸然上前。
洛九娘没想过谢无陵会回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来。
她只知道,若是今晚失败了,那这一年的努力都白费了,甚至还将冯太后的计划全盘暴露。
她得逃出去。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谢无陵面前。
洛九娘悄然摸出了袖中的银针,朝着谢无陵面门上掷了出去。
在银针飞来之际,谢无陵侧身一躲,便躲开了那枚扑面而来的银针。
等他回头时,洛九娘已经朝山坳外跑去了。
眼见人跑了,谢无陵拽紧马绳追了上去。
洛九娘从来没想过要靠一枚银针去暗杀谢无陵,这枚银针只需要暂时吸引开他的注意力就行。
此地为山坳,往下跑,就有一条绕山大河。
只要再度过了河,人就安全了。
然而人腿到底是跑不过的卢,她刚跑到河岸边,就被谢无陵给追上了。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视上。
下一瞬,谢无陵便大跳下马,挥剑而来。
洛九娘也抽出腰间的短刀,挡住了谢无陵的第一剑。
四野寂静,刀剑相撞的争鸣声变得格外清晰。
洛九娘知道谢无陵的实力,可没想到在他手下,自己竟然没撑过十招。
谢无陵钳制住洛九娘,视线再次与她对上。
看着这双清丽的眸子,他心头顿时闪过了一丝熟悉感,想起那人杏眸看向自己时的明亮与羞涩,他眸底顿时戾气横生。
谢无陵伸手过去,想要扯掉洛九娘脸上的面纱。
洛九娘看清了谢无陵的意图,握紧手中的短刀,没有犹豫,直接朝他胸口猛刺下去。
谢无陵无奈,只得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
短刀并没有刺入他的心脏,却从他手臂上划过。
血腥味瞬间便弥漫了出来。
洛九娘见他松懈,趁机跳入河水中逃走。
这时,营地的人追了上来。
李校尉看到谢无陵受伤的手臂,大惊失色,“刺史,您受伤了!”
谢无陵并未搭理李校尉,他盯着黑魆魆的河面,眼神越来越沉。
“沿着河去追,留下活口。”
“是。”
小兵们领了命,四散下去。
跟着李校尉追来的谢吏道:“刺史,这是在营地里发现的银针。”
谢无陵捻起那枚银针。
秋猎时,那突然坠地的乌鸦,身体内也藏着一枚银针。
他忽而想到什么,又问向红姨:“红姨,你确定如夫人不会功夫?”
红姨想起在别院的那日,斟酌着开口:“如夫人见奴用簪子,也只会用手臂笨拙地挡。就算被奴用簪子扎伤,也没有反抗。奴观察,她不像是有功夫的样子。”
她顿了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若她真有功夫,早在奴刺向她的第一回,就出手了。”
谢无陵把玩着手里的银针。
这普通的银针若想杀人于无形,靠得是腕力,没个几年是练不出来的。
要么就如真如红姨所说的那般,她没有功夫。
要么——就是她是故意被红姨扎伤,做给自己看。
谢无陵收起银针:“回别院。”
-
洛九娘沿着河流上了岸。
岸边有她事先准备好的马车,还有替换的衣物。
但她刚上马,就听到河岸对面有吵杂声传来。
她看到谢无陵手下的士兵追了上来,举着火把,沿岸追寻她的下落。
马车太过抢眼,洛九娘匆匆换下衣服,便舍弃马车,改抄小道回别院。
当谢无陵的士兵从从对岸赶过来时,只看到了马车内脱下的夜行衣。
…
洛九娘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别院。
此时,夜色正浓,一轮圆月高挂在夜空。
小院四周静悄悄的,没有来回走动的别院护卫,也没有谢无陵从营地带回来的士兵。
洛九娘心里松了口气。
想必是自己那一刀扎得深,这会儿谢无陵还在清理伤口,无暇顾及自己。
洛九娘摸黑回了房间,麻利地换起衣服。
今晚与谢无陵缠斗之时,他突然要扯下自己的面罩,说明他已经在怀疑了。只等他包扎好伤口,就要找自己问话了。
洛九娘正在换衣,紧闭的大门突然发出咯吱一声巨响,在静谧的房间里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洛九娘动作停住,这一刻,整颗心脏都悬了起来。
谢无陵、他这么快就来了吗?
洛九娘呼吸变得急促。
然而下一瞬,她便听到了阿月的声音。
“如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听到阿月的声音,她一颗心脏依旧怦怦跳个不停,连四肢都变得无力起来。
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她回头,看见阿月提着灯笼出现在了门口。
光影很淡,将阿月的身影勾勒得朦胧。
但也能大致分清楚门口所站之人是个女子。
洛九娘极快地镇定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说出这话后,洛九娘可能连自己都不知,她声音颤抖的厉害。
“奴听到有动静。”
阿月察觉洛九娘的状态不对,连忙问道:“如夫人,您怎么了?”
洛九娘捂住了心口,“被、被梦魇了。”
阿月提着灯笼进了屋,将屋内的油灯点亮。
借着微弱的光芒,她看到洛九娘惨白的脸色,甚至额前还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阿月面露担忧:“如夫人,您做了什么样的梦?”
如夫人在自己面前,向来是沉稳温柔的。
这是第一次,她在她脸上看到了慌张与不安。
洛九娘唇角翕动,似真似假地开口:“梦到、我被郎君处死了。”
阿月啊了声,轻声安慰:“如夫人,梦都是相反的。郎君疼您都来不及,怎么会处死您呢?”
洛九娘唇角一哂,有几分无奈与好笑。
但心中也因为阿月这句安慰的话,突然安定了下来。
阿月扶着洛九娘上床,发现她后背汗湿了,便去找来了干爽的新衣。
换好衣服,阿月吹灭了油灯,正准备走,就被洛九娘拽住了手腕,“阿月,我做了噩梦,你留下来陪我吧。”
阿月点了点头,替洛九娘掖了被角,“如夫人,奴就在这里陪您,奴哪里都不去。”
洛九娘:“好。”
…
后半夜,别院依旧安静。
有阿月陪着,洛九娘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外面天光已然大亮。
“如夫人,您醒了?”
阿月端着木盆进了屋,伺候洛九娘梳洗。
洛九娘:“郎君可曾来过?”
阿月摇头。
洛九娘心头顿时惴惴。
以谢无陵的性子,发现端倪肯定会来找自己的。
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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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他竟然无动于衷。
正这般想着,别院外突然响起谢吏的声音。
洛九娘披上外套,出了门。
谢吏看向洛九娘,躬身行了礼,“如夫人。”
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昨夜刺史遭逢刺客,受了伤。”
一听这话,洛九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头愈加不安。她掩饰好自己的情绪,焦急问道:“怎么会有刺客?郎君不是去了曲阳吗?那郎君现在在哪里?”
谢吏留意了一眼洛九娘的神色:“郎君就在前院。”
洛九娘:“妾身去看看。”
谢吏:“如夫人不必担心,属下这次过来只是替刺史传话,刺史伤的不重,并无生命危险。”
洛九娘嗯了声。
她刺的那一刀确实不致命。
“谢侍卫。”
洛九娘又道:“妾身不放心,还是想去看看郎君的情况。”
谢吏稍顿,最终在洛九娘注视下,点了下头。
“那属下去院外等您。”
“嗯。”
洛九娘应了声,便回了房间,并关上了门。
谢吏在院外等了片刻,瞧见伺候洛九娘梳洗完的阿月,便叫住了她。
“谢侍卫还有什么事吗?”
谢吏问道:“昨晚、如夫人睡得如何?”
阿月没察觉出谢吏话中别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不太好,昨夜如夫人被梦魇了,后半夜是奴一直陪着她。”
谢吏:“什么样的梦?”
阿月回:“如夫人说,她梦到自己被郎君处死了。”
“……”
谢吏哦了声。
洛九娘梳洗完毕,又换了件素色长裙,在谢吏的陪同下,去了前院。
刚到院中,洛九娘就闻到了一股药味。
是她以前受伤时常抹的药,她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
谢吏站在门前,恭声道:“刺史,如夫人过来了。”
屋内没见回应。
半晌后,才响起一道偏沉的男声。
“进来。”
“如夫人,请。”
谢吏开了门,自己却没有进去。
这次来前院,洛九娘便知自己凶多吉少。
她冲谢吏道了谢,便跨步进了屋。
刚一进去,洛九娘就看到坐在蒲垫上,正慢条斯理地擦着配剑的谢无陵。
他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换了套常服,一点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只是他所擦拭的那把剑剑身锋利,刀刃寒芒四射。
洛九娘心头一悬,镇定道:“郎君,听谢侍卫说您受伤了,妾身……”
她话头稍停,面露担忧之色,“妾身担心,想过来看看。”
“死不了。”
谢无陵开口,声音阴沉,“那把小刀,还不如我这把配剑锋利。”
“郎君。”
洛九娘咬了咬唇。
就在这时,谢无陵突然抬眸,眸光似铁,冷冷地落到了洛九娘的身上。
洛九娘心头赫然。
下一瞬,谢无陵便握着剑柄,剑身悬在了她的脖颈上。
洛九娘瞳仁猛缩。
须臾之间,她便红了眼睛,桃花面上也尽是苍白之色。
她嘴唇轻颤,“郎君、郎君这是做什么?”
谢无陵没有开口,只是微微转动着剑柄,剑身轻刮过她细腻白嫩的脖颈,瞬间便在她脖颈上留下了一条细长的伤口。
洛九娘脖子一凉。
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濡湿了她的衣襟。
洛九娘知道——
这颗怀疑的种子再次在谢无陵的心头种下了。
17. 第17章
这一剑完全可以要了洛九娘的性命,她却没有躲开。
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动,“看样子,郎君还在怀疑妾身。”
谢无陵没有开口,悬在她脖颈上的剑并未拿开。
他的意思明显。
“既然如此,那就请郎君就杀了妾身吧。”
洛九娘闭上眼,“妾身愿意自证清白。”
谢无陵的视线紧紧锁定在她身上。
她身形单薄,像一枝随风飘扬的蒲柳,纤细的枝干一掐就能断。
似乎与昨晚身手利落的刺客,完全是两个人。
谢无陵看着她,轻嗤一声:“你以为我会舍不得?”
洛九娘慢慢睁开眼,“舍得。”
以谢无陵的性格,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在他心里,自己毫无重量可言。但若今天不来走这一遭,她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既然求死,那我就——”
后面“成全”两字还未说出口,这时,躲在外面偷听的徐珏便突然推开门冲进来。
“住手!”
徐珏大喊道。
谢吏大步跟了进来,“刺史,是属下没有拦住徐郎君。”
徐珏张开双臂,将护在洛九娘身后,“阿陵,与其杀了夫人,不如就送给我,反正你也不喜欢了。”
这么漂亮的如夫人,杀了多可惜啊!
再说了,这样羸弱纤细的美人,怎么可能是细作?她可能连剑都拿不起来。
洛九娘愣了下,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徐珏。
她不记得自己跟徐珏有过接触。
谢无陵也没想到会是徐家表兄来求情,眸中顿时戾气横生。
他收回了剑,叫来了守在门口的谢吏,“将如夫人关进监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探望!”
“是。”
洛九娘闭上眼,眼角流出了一行清泪。
她并未反抗,任由谢吏上前将她拉了出去。
徐珏看着洛九娘远去的身影,唉唉两声,惋惜不已:“阿陵,夫人身子羸弱,关到监狱定会吃不少苦头。”
“你要查奸细,将她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去就好了嘛。”
谢无陵掩住了眸中的杀意,“没想到表兄竟如此惦记我的姬妾。”
徐珏呐呐道:“你都不喜欢了,送给我怎么了。”
谢无陵并未回答,只是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表兄早日回去歇息吧。”
-
洛九娘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回刺史府,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刺史府的地牢,向来是关押重大罪犯,她大抵是第一个被关进来的后宅妇人。
谢吏打开了牢房门,“如夫人,请吧。”
洛九娘轻嗯了声,神色有些木然。
一进地牢,一股腐臭味道扑面而来。
谢吏看着洛九娘跨进牢房,心头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地牢这种鬼地方,身强体壮的男子都受不了,更别说她一个弱女子了。
但既是刺史吩咐,他们这些做侍卫的,又求不了情。
“如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给您拿点药膏。”
洛九娘反应过来。
她抬手摸了摸脖颈,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了,但手指一碰,还是有刺痛传来。
看来谢无陵有杀了她的打算,但任谁都没想到是徐珏会突然闯进来替她求情。
以谢无陵的性子,即便是丢了、不要了,也不会便宜其他人的。
除非,这样东西能给他带来利益。
洛九娘勉强撑起一抹笑意,“多谢。”
谢吏离开没多久,牢房门再度打开,来的却是一个令她意想不到之人。
在这里看到徐家表兄,洛九娘还挺意外的。
“郎君说任何人不得探望,徐郎君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阿陵的表兄,地牢的人自会给我几分薄面。”
徐珏开口,见洛九娘委身在这又脏又臭的地牢里,心中疼惜不已。他这人最见不得美人吃苦了,“夫人放心,在下会去求阿陵,让他早日放你出来的。”
洛九娘心中好笑。
不给谢无陵一个‘真相’,他哪有那么容易放自己出去。
心里虽这么想,但面上还是温温和和地道了谢,“多谢徐郎君,只是妾身人言轻微,不值得徐郎君这么做。”
“夫人客气了。”
徐珏心头攒动,“等出去后,夫人、愿不愿意跟在下回曲阳?”
原来这徐家表兄也同那赵翦一样,想要自己去做他们的妾室。
其实他们跟谢无陵一般无二,都只把自己当做物品。
不同的是,这两位是见色起意。
洛九娘别过了头,声音淡淡的:“妾身如今被郎君关在监牢里,谈何说出去的话。”
徐珏见洛九娘这么说,喜悦溢于言表,连声道:“夫人不必担心,阿陵自小与在下相熟,若是在下去求情,他定会放你出去的。”
洛九娘敷衍的嗯了声。
看来这徐家表哥,还不如她了解谢无陵。
她不欲跟徐珏谈论话题,顿了顿,委婉地问起了谢无陵返回别院的缘由:“徐郎君不是和郎君回曲阳接徐夫人了吗?怎么半路返回来了?”
徐珏嗐了声。
他没想过是洛九娘在套他的话,如实道:“我们行至半路时,阿陵手下来报,说是什么江老的兵器研制出来了。”
“江老是谁?”
徐珏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个锻造兵器的。”
洛九娘哦了声。
看来谢无陵把营地设置在山中,就是为了打造独一无二的兵器。
徐珏听到外面的动静,“夫人,在下得离开了,夫人且等待几日,等姑母寿辰过后,在下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多谢徐郎君的好意。”
洛九娘摇头,“但郎君做的决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到时候反而拖累你。”
徐珏听出了洛九娘话里的关心,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夫人,在下一定救你出来,你等着吧。”
-
地牢里很暗,只有天窗透下来的光影。
自那日徐珏来过一次后,除了送饭的狱卒,就再无其他人来过了。阿月是她身边的侍女,定然是严厉禁止跟自己接触的。
这段时间她不在,也不知道洛姨能不能发现后山的端倪。
倘若她这次真的死在了谢无陵的手上,太后会不会念起她的好来。
洛九娘靠在墙上发呆,脑袋里昏昏胀胀的。迷迷糊糊之际,她听到狱卒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过两日就是徐夫人的寿辰,咱们终于可以休息了。”
“休息?你想多了,越是这种日子,刺史府就越严厉。去年寿辰,就有人进府偷盗江州地图,害得府中轮值的侍卫挨了一百军棍。”
“这么惨?那地图偷走了吗?”
“肯定没有啊!且守着吧,但愿今年没有刺客,让咱们能好好地过完这几天。”
“……”
听到声音后,洛九娘挣扎着起来,叫住了守在外面的狱卒,“两位差人,可否帮妾身带两匹绢布回来?”
狱卒你看我我看你,并没有理睬洛九娘。
以往洛九娘是深受刺史宠爱的如夫人,他们见了自然得客客气气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了,进了这监牢,就没有出去的可能。
见狱卒要走,洛九娘再次叫住他们。她在头上摸了很久,拔下一根金簪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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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托两位差人帮帮忙。”
看在金簪的面子上,两人交换了视线,其中一人接过了金簪,并咬了一口,以确定真假,“成吧。”
…
很快,夜幕降临,监狱里燃起了火把。
可能是那晚淌过河水的原因,她这几日里脑袋都是浑浑噩噩的,又加上地牢里湿寒重,寒气入体,让之前痊愈的高热又复发了。
洛九娘感觉全身冰冷,连牙齿都忍不住颤抖。她坐在稻草堆里,将仅剩的衣服盖在身上。
即便是这样,也驱散不了地牢中阴暗的寒气。
“吱吱。”
洛九娘被声音吵醒,头痛欲裂。
她睁开眼,看见几只老鼠朝她爬了过来。
地牢里没有吃的,一只老鼠就开始啃噬她的衣物,另外一只老鼠爬到她的脚边,朝着她的脚一口咬了下去。
“嘶——”
一股剧痛传来,但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踢开肥硕的老鼠。
被踢开的老鼠丝毫没有胆怯,再次爬了出来。
饿久了的老鼠,什么都会吃。
洛九娘勉强支撑起身子来,从衣袖里再次摸出银针来。然而她的针还没只掷出去,突然听到吱呀一声。
是牢房门开了。
洛九娘连忙将银针塞了回去,又抬头看去,竟然是几日不见的谢无陵。
他许是刚从军营回来,身着一身玄色甲胄,身形高大硬挺、气势逼人,使得这狭小的地牢里压迫性十足。
谢无陵先是瞧见了洛九娘的样子。
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她身形便消瘦得厉害,脸颊的肉都凹了进去,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脚上还有血迹溢出。
一看就是被老鼠咬的。
随后,他又瞧见了放在一旁的碗筷,里面的饭菜没怎么吃,这会儿已经腐臭了,连老鼠都没有兴趣吃。
她这几日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的。
谢无陵心头诧异。
他虽然让谢吏将她关进地牢里,可没克扣她的吃喝。
洛九娘艰难起身,还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使自己不要那般狼狈。
“郎君来了。”
听到洛九娘的声音后,谢无陵这才回过神来,他将手里的帕子扔在地上,声线平平,听不出来半点情绪来,“听说你托狱卒买了两匹绢布,另外一匹呢?”
洛九娘捡起地上的绢布,攥在手心里。
质量并非最好的,她那枚金簪价值斐然,定然可以买到更好的。
“妾身脖颈有剑伤,拿来包扎了。”
洛九娘低着头,足以让他看清脖子上的伤疤。
那是前些天他用剑划伤的。
然而此刻,她脖子上并没有包扎伤口的绢布。
“都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
谢无陵脸色沉沉,胸腔里更是郁结着一团气。旁边的侍卫们大气也不敢出——他们知道,此刻的刺史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
洛九娘继续低着头:“妾身说的是实话。”
地牢里气压很低,比湿冷的寒风更加令人胆寒。
谢无陵大步上前,大手捏住了洛九娘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另外一匹拿来联络同伙了?”
他手上力气大,洛九娘吃疼,几乎麻木地抬起了头。
“妾身、没有同伙。”
谢无陵盯着洛九娘的眼睛看。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手遮住了她的半张侧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
此时这双清眸正楚楚可怜地盯着他,眼中含泪,眼尾微红。
一想到那晚面罩下的眼睛,谢无陵掐着洛九娘下巴的手越来越紧,眸中也翻涌着怒气。
这两双眼睛——
实在是太像了。
18. 第18章
看着洛九娘这双眼睛,那晚的记忆再次浮现上来,一幕幕画面清晰又真实,甚至连手臂上的刀伤都隐隐作痛。
“既然不说,那就继续在牢里反省。”
谢无陵松开手,他力气大,洛九娘这会儿本来就头重脚轻,被他这么一丢开,身子便软软地倒在稻草堆里。
谢无陵捂住手臂,掌心传来湿漉漉的痕迹。
看来那刀伤又裂开了。
他盯着洛九娘,嘴上却吩咐谢吏道:“去搜一下另外一匹绢布。”
“是。”
谢吏看了眼趴在地上的洛九娘,心下虽然有几分怜惜,但还是照着谢无陵的话去做了。
“不要——”
洛九娘听到谢无陵的吩咐,强撑起身,用手去拽谢吏的衣袖。
她没多少力气,但谢吏却不敢挣扎。
在听到洛九娘说‘不要’后,谢无陵心头更怒了,也更加确定另外一匹是给她同伙的。
他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拉至自己身前。
谢无陵大手掐住洛九娘的脖子,眼神是发了狠,“既然不是,为什么不让搜?”
他手上力气很大,掐着洛九娘的命脉,让她呼吸不畅,苍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洛九娘张大眼睛,瞳仁黑白分明。她眼角湿润,声音也带了些沙哑的哽咽,“因为、不想让郎君看见。”
谢无陵:“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知道的?”
如果她承认,他或许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她一条生路。
洛九娘闭上眼,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里,只有谢吏翻找东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须臾之后,身侧终于来了谢吏的声音,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刺史,东西、东西找到了。”
他掀开床上破破烂烂被褥,将找到的绢布递了过来。
谢无陵放开洛九娘,然而等他看到绢布上的内容上,神情顿时僵住。
这上面并非是什么联系同伙的证据,而是一幅贺寿图。
这幅图应该还没完成,绢布下方的名字是“景澄赠”,后面那个‘送’字才绣了一半。
景澄是他的字。
看来她是想用他的名义赠送。
谢吏呐呐出声,“过两天便是徐夫人的寿辰了,这幅绣图应该是如夫人准备的。”
看着手里的贺寿图,一瞬间,谢无陵心头涌入很多复杂的情绪来。他合上帕子,一低头,亲眼看见洛九娘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刺史,如夫人昏到了!”
谢无陵眸光黑沉。
他将绢布丢下,扯过洛九娘的手。这时他才发现,她身上滚烫得吓人。
“快去找大夫。”
谢吏:“属下这就去。”
-
洛九娘醒来时,浑浑噩噩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她睁开眼,看见了守在自己身边的阿月。她张了张嘴,声音依旧沙哑,“阿月。”
听到洛九娘的声音,阿月顿时便红了眼睛,小声啜泣道:“如夫人,您可算醒了,大夫说您这次伤风严重,若是醒不来——”
洛九娘在阿月的搀扶下起了身,“我睡了多久?”
阿月回:“一天一夜。”
洛九娘坐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是在南桥院的厢房。
她又回来了。
洛九娘摸了摸身侧,“我的绢布呢?”
“什么绢布?”
“一块绣着贺寿图的帕子。”
“是这个吗?”
阿月从梨花木椅上拿起帕子,“这是郎君今早送来的。”
洛九娘匆匆接过绢布,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发现了背后有划开的痕迹。
她心思微沉,看来谢无陵对她还是不放心的,即便是送给徐夫人的贺礼,他会都仔细检查一番。
洛九娘收起绢布,又问道:“徐夫人寿辰是多久?”
阿月:“就在今晚。”
洛九娘嗯了声,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
她还没好利索,有些头重脚轻,从床上起来时差点就跌了下去,幸好阿月扶了一把。
“如夫人要什么?奴去给您拿便是。”
洛九娘道:“去帮我那些针线过来。”
阿月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洛九娘接过针线,把那个没绣完的‘送’字绣好,并且又把谢无陵划开的地方一一填补好。
阿月在背后看着,悄然叹息了声。
如夫人真是太惨了——
自从去了别院,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如今又因为和那劳什子刺客长得像,就被郎君关进地牢里受苦。
洛九娘病还未好全,坐了会儿,就有点累了。
她绣好绢布,叫了声阿月,“阿月,扶我起来。”
阿月没应,自动递过来一双手。
洛九娘搭在手上,手指碰到了一层粗糙的厚茧,是长年累月用兵器后留下的,跟阿月这种后宅侍女的手完全不同。
洛九娘惊觉不对劲,抬头一看,竟然是谢无陵。
她脸色一白。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谢无陵见她这动作,不悦地皱起眉,“怕我?”
洛九娘摇头。
话虽是这么说,但澄澈的瞳仁里还是流露出一些恐惧来。
“为什么要绣这个?”
谢无陵从她手中抽走了绢布,发现上面的“送”字已经绣好了。
洛九娘抬头,想伸手去抢,绢布却被谢无陵举得高高的。
她无奈,只得轻声说:“听狱卒说,徐夫人的寿辰就在这几日,妾身想绣一副寿宴图献给她。”
她的声音很轻很小,散在风里,几乎细微到听不见。
“去年徐夫人在曲阳,妾身不能替郎君尽孝心。听闻今年徐夫人回了江州,妾身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谢无陵沉默,一时竟觉得手里的绢布烫手。
他想过她找狱卒要来绢布,是给外面的同伙传递消息,却从未想过这绢布是她为母亲祝寿的。
“那之前为何不说?”
“郎君不信任妾身,即便是妾身说了,郎君也是不信的。”
洛九娘微微偏头,露出了脖颈上的伤疤。语气有几分哀切,“妾身脖颈上的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无陵不说话。
在他这里,没有找到那晚的刺客,就不能信任她。
这会儿谢无陵心下也有几分动容。
他把绢布重新放回去,转身便走。
“郎君。”
洛九娘看着他的背影,急急地喊了声,“等妾身风寒好后,您还会把妾身送进地牢吗?”
谢无陵没回答她这话。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洛九娘。
他背着屋外的秋阳而站,表情看不真切,就连语气也听不出来变化:“晚上寿宴,我会派人来通知你的。”
-
谢无陵走后,房间内重归于安静。
见洛九娘神色有些低迷,阿月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抚的话,却被洛九娘出声打断了。
“阿月,我有些乏了,扶我回床上休息吧。”
阿月点点头,只好将安抚的话一股脑地咽了回去。
“是。”
洛九娘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想起在地牢的那些天,其实她心头还是有些后怕的,甚至闭上眼都觉得有老鼠在咬自己。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不多时,洛九娘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申时,直到谢吏过来通知寿宴快开始了,她才被阿月叫醒。
洛九娘梳洗打扮了一番,遮掩了憔悴的气色,人看着明艳了些。
今晚来的人很多。
洛九娘一到,便吸引了不少探究过来的目光。
都说江州刺史谢无陵府中有一貌美姬妾,让人见之便过目不忘,荆州刺史赵承之子赵翦对她一见倾心,甚至不惜自损利益也要与谢无陵交换。
今日这么一见,这美妾果然如传闻那般。
自洛九娘一来,谢无陵便注意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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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长辈寿辰,她穿得庄重了些,但消瘦的身影几乎快撑不起衣袍了,似乎风一吹就回倒。
洛九娘被侍女带到了徐夫人面前,行了礼。
徐夫人是老刺史的结发妻子,两人是年少夫妻,成亲后恩爱有加。没过多久,徐夫人便有了身孕。只是不巧的是,孩子快足月时,徐夫人在上山拜佛途中,遭遇劫匪,孩子没有保住,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再孕。
从那以后,夫妻两人关系变得冷淡,直到王夫人进府后,诞下长子。
徐夫人已年过半旬,但面色红润,皮肤也紧致可破。
只是多年的后宅斗争,让她眉眼多了几分凌厉。
洛九娘将自己准备的贺寿图献了上去,温和有礼道:“夫人,这是妾身绣的贺礼,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徐夫人视线落到洛九娘身上。
她回江州后,便听说了洛九娘的事,种种事迹让她尤为不喜,让她想起了曾经和她争宠的王夫人。
如今见洛九娘行为举止庄重、规范,倒也没有难为她。
她抬手让侍女收下图,并未当会儿事。
洛九娘并未在意,献上贺礼后,便乖巧坐在了谢无陵的旁边。
她刚坐下,就察觉到不远处紧紧粘着她的目光。
是徐珏。
看到洛九娘,徐珏急得抓耳挠腮。
那几天,有阿陵的命令,他不能上监狱探望。后来又听说她受了风寒,昏迷不醒,他在南桥院外徘徊,却被谢吏拦在了外面。
这会儿在寿宴上看到她,他心里有好多话。但有姑母看着,他又不敢大胆上来询问。
谢无陵似乎也察觉到了徐珏的目光。
他轻呷了一口酒,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这表兄见过美人无数,如今倒是栽了跟头。”
洛九娘明白谢无陵画中的意思。
她脸色微白,小声为自己解释:“郎君,妾身与徐家表兄并未接触过。”
谢无陵:“听说他来地牢看过你。”
洛九娘如实回道:“他确实来找过我。”
谢无陵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完了酒杯里的残酒。
自从洛九娘被关入监牢后,徐珏就经常来他耳旁吹风,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虽不会在意一个姬妾的存留,但就这么白白地送给徐珏,他心头定然是不悦的。
当然,他的东西也容不得别人觊觎。
洛九娘见此,给他往酒杯里倒了酒。
她咬了下唇,正准备开口,忽而听到一阵丝竹之乐响起。
是府中准备的舞姬上台了。
洛九娘不得已停下话头,转头看向水榭台上,目光锁定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她瞳孔猛缩,衣袖下的双手捏紧成拳。
在青影阁这么多年,洛姨教她最多的便是——遇事不能慌乱,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来。
半晌后,她松开了手,面色恢复无常。
洛九娘强撑起了笑意,视若往常那般淡然地饮茶、与周边人交谈。
正热闹着,水榭台上正在跳舞的舞姬突然提剑朝谢无陵这边刺来。
“郎君,小心!”
洛九娘连忙起身,冲过去推开了背对着水榭台、正在与人饮酒的谢无陵。
那一剑便直接刺入了她的胸口。
突入起来的变故,让宾客们乱成一团。守在外面的侍卫及时冲了进来,将舞姬团团围住。
谢无陵怔愣了一瞬,他想伸手,却没有接住洛九娘。她像是一片羽毛那般,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无声无息一般。
“留活口。”
谢无陵沉声吩咐冲进来的侍卫。
“是。”
谢无陵蹲下身,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的洛九娘。她胸口上的血似乎止不住了,咕噜咕噜地往外冒,濡湿了单薄的衣裙,顺着手臂流到地上。
许是血的颜色过于鲜艳,刺到了他的眼睛。谢无陵忽而改变了注意,转头看向人群中的舞姬,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阴狠冷冽。
“抓住后,就地处死。”
19. 第19章
寿辰上乱作一团。
在洛九娘倒下的那一刻,耳朵里似乎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了,她只能看到在自己面前来来回回的宾客与侍卫。
喉咙涌上腥甜,鲜血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吐了出来。洛九娘瞳孔缩紧,眼睛紧紧盯着水榭台上的刺客。
直到闭眼的那一刻,她看见行刺的舞姬被侍卫们按在了地上。
…
“抓住后,就地处死。”
谢无陵冷声吩咐完侍卫,便打横抱起了倒在血泊里的洛九娘。
他身上也沾满了洛九娘的血。
那血就像是流不尽一样,将她半边身子都染成了血红。
徐珏在看到洛九娘倒地后,心都快碎了。他目光一直追随着谢无陵的身影,身体也跟着他到了内室门外。
来诊断的依旧是上次的女大夫。
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洛九娘,眉头微蹙——这已经是这半月里她第三次来别院为如夫人诊病了。
这次比前两次严重得多。
女大夫动作利落,她剪开洛九娘伤口周围的衣服,清理干净血迹后,又仔细检查了这剑伤的具体位置与深度。
“大夫,夫人她怎么样?”
不等谢无陵开口,一旁的徐珏倒是率先问起来。
女大夫拉上床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她看向谢无陵,神情有些许的凝重,“刺史,这次如夫人恐怕是性命堪忧,那剑伤差几分就要到心口了,又加上她前阵子起了高热,底子单薄,这回怕是支撑不住的。”
听到高热两次,谢无陵微微绷着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缝,他看向女大夫,声音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救活她!”
“是。”
女大夫掌心冒出了冷汗。
要救活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是何其艰难。
她斟酌着语句,说道:“如夫人此次的情况并不明朗。若是三日没有醒来,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这三日里还需得千年人参续命。”
一听到千年人参,被冷落很久的徐珏插话进来,“千年人参?我那里有,大夫您要多少?”
女大夫:“徐郎君若是有多的,尽管拿来。”
徐珏连连点头,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后,就匆匆去取人参了。
谢无陵看着徐珏的背影,眉峰不由得蹙了起来。
他一直以为徐家表兄只是看中洛九娘的美色,没想到见人受伤,他竟是这般的紧张。
女大夫重新返回帘幔内,为洛九娘包扎伤口。
床幔若隐若现,里面的光景并看不真切。
谢无陵目光落到那层床幔上,凌厉的眉被皱成了川字。
“禀告刺史,刺客已经落网。”
这时,屋外传来谢吏的声音。
谢无陵收回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谢吏行了礼,忐忑地观察着谢无陵的神色,见谢无陵脸色偏沉,问道:“刺史,刺客已经关进了地牢,还需要、就地处死吗?”
以往抓住行刺之人,刺史定会施以酷刑,好好审讯一番。
但这次,破天荒的,刺史竟让他就地处死。
这么重要的刺客,谢吏犹豫了一番,还是前来询问了谢无陵的意思。
谢无陵回头看了一眼室内。
女大夫还在包扎,许是伤口的刺痛,让陷入沉睡的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呢喃。
谢无陵收回了视线,沉声道:“去地牢。”
“是。”
谢无陵再一次来了地牢。
上次来是因为洛九娘。
地牢里腐朽潮湿,一踩上去,似乎能听到滋滋的水声。
木制的十字架上,铁链绑着一身舞衣的女刺客,不过因为前厅的打斗,她身上的衣衫早已变得跑破烂烂。
因为没有谢无陵的命令,刺史府的侍卫还未对她使用极刑。
洛青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谢无陵把玩着手里的长剑,地牢昏暗的光影下,他眼底一片阴翳,似翻涌着的夜色,令人望而生畏,压迫感十足。
“谁派你来的?”
洛青缓缓抬头,眸子看向他,唇角轻嗤。
这一声嗤笑,不轻不重,正好落在了谢无陵的耳膜里。
像这样梗着脖子死不承认的刺客,他见过了太多。
那种意志力强硬的,无论施以何种重刑都不会开口;还有一种是刚开始嘴硬,到最后真上刑具了,他又开始求饶了。
谢无陵树敌众多,想要依附他的人有,想要将他处置而后快的也有。
谢无陵并不在意洛青的态度,淡声问道:“是西川?还是赵承?抑或是、冯太后。”
听到‘冯太后’三字,洛青长睫一颤,但依旧未开口。
这时,谢吏递过来几根纤细的银针,“刺史,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谢无陵视线落到银针上,一眼便认了出来——跟乌鸦、以及射向自己的一模一样。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谢吏摇头:“没有,除了这些银针,她身上没有一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
谢无陵闻言忽而想到什么,起身走到洛青面前。他抬手遮住洛青的下半张脸,只留出一双眼睛来。
这双眼睛同洛九娘有几分想象,也与那晚的刺客也相似极了。
银针、眼睛——
一切似乎都联系上了。
谢无陵心间郁结了一团气,压迫得心脏有些许难受,以至于连捏断手里的银针,指腹溢出了血珠他都没发觉。
“刺史,那这刺客该怎么处理?”
谢吏的话让谢无陵回了神,“用刑,打到招为止。”
“是。”
谢无陵转身就走。
不久后,地牢里便传来了一道道闷厚的鞭声。
-
徐夫人的寿辰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甚觉得闹心,第二日便决定返回曲阳。
临走时,也欲将徐珏带走。
徐珏却有些犹豫,“姑母,我想留在江州。”
这个侄儿也算是徐夫人看着长大的,能不知道他想在江州的心思么?便直言不讳道:“阿陵那姬妾都能为他挡剑,就意味着她不会再跟着你了。”
徐珏摇摇头,他似乎认了理:“只要阿陵同意便可。”
“我不同意。”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了谢无陵的声音。
徐珏回头,看见谢无陵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房门门口,脸色骤然发白,就连心脏也不由得高高悬起。
谢无陵视线落到徐珏身上,神色颇冷。
“表兄。”
他将话语重复一遍:“我不同意将姬妾赠给你。”
似乎是意料中的回答,但徐珏有些不服气,“我可以拿出东西交换。”
即便是当着徐夫人的面,谢无陵丝毫没有给他半分薄面,他哼笑了一声,眼底有几分嘲弄,“表兄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便于我的利益。”
如今整个徐家都依赖他生存,毫无利益价值可言。
就连他的养母徐夫人对他,也无可奈何。
徐珏身形踉跄,整个人都倾颓下去。
还记得幼年时,他喜欢的东西就算是谢无陵的,姑母也会要他让给自己。
如今他得势了,成了江州之主,也成为了徐家高不可攀的存在。
徐家的权势就跟这名姬妾一样,他想给就给,不想给——连姑母出面都没有用。
-
洛九娘这次重伤一直高烧不退。
女大夫说了,为她吊着的参片不能断。
这三天里阿月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却迟迟不见洛九娘有要醒的样子。
她偷偷哭了好几次。
如夫人这是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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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什么孽?明明去参加寿辰之时还好好的,结果回来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昏迷中的洛九娘慢慢睁开眼。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进了棉布,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阿月扑到床边,再次小声啜泣起来,“如夫人,您终于醒了。”
洛九娘想朝她弯弯唇,但身体疼得厉害,让她任何表情都做不了。
阿月擦干净了眼泪,“奴这就去通知刺史。”
洛九娘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抓住了她的手。
阿月回头,看着洛九娘伸过来的手,“如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倒洛九娘唇角翕动,好半天,才沙哑地发出了声。
“刺、刺客怎么样了?”
阿月这三日都在内宅伺候,对刺客了解的并不多。但每次谢吏过来时,她都会听到一些细枝末节。
“如夫人放心,刺客已经被抓起来了。听谢侍卫说,他们从刺客手里搜出了银针,已经确定那人就是当晚夜闯营地的之人。”
洛九娘身形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身体冷,还是因为伤口疼。
阿月继续说:“那刺客把您害成这样,想必郎君是不会放过她的,如夫人您且安心好了。”
洛九娘没回,只是泛红的杏眸里流了出来两行清泪。
阿月吓坏了,她忙替洛九娘擦了擦面上的泪珠,“如夫人,您是不是伤口疼?奴这就去把郎君叫来。”
这次洛九娘没有再阻止她,也没有力气再拉住她的手。
之前重阳佳节,她与谢无陵上山插茱萸时,她曾说过她的阿娘因为救她失手杀了老鳏夫而被收押监狱,以命抵命。
她并未对谢无陵说谎,这便是她幼时的身世。
但后半段,她并未告知——
其实阿娘没有死,她被当朝的冯司徒救了出来,并认了她为女儿,随后又将其送进了宫。再后来老皇帝驾崩,皇位传给了最小的一个儿子,她便成了冯太后。
阿娘刚进宫时,碍于身份不能承认她。
彼时,冯司徒正欲为阿娘培养亲信,她为了能进宫陪伴阿娘,便偷偷加入了青影阁。
她进去时排名第九,故而叫做九娘。
洛青既是她的上峰,又是她的师父,她的功夫都是她所传授的。
这些年里,跟她相处最多的是并不是高高在上、已成为太后的生母,而是这个如母如师的洛青。
洛青只是表面严厉,实际上对她很好。
就像这一次,洛姨明知道在寿辰上刺杀谢无陵是死路一条,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为的就是保全她。她也知道,光是行刺不足以为洗清她的‘嫌疑’。所以,她便带上了自己惯用的银针。
洛九娘伤口疼得厉害,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如今,洛姨落到了谢无陵手上,必定会受到重刑,或许、到最后死时都不能保留一条全尸。
门口传来脚步声。
是阿月带着谢无陵回来了。
谢无陵在听到洛九娘醒来的消息后,便匆匆结束集议,赶往了南桥院。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除了炭火的噼啪声,再无任何声音。
谢无陵脚步不由得放慢,他掀开帘幔,坐在了床边。
病床上的洛九娘气息微弱,脸颊苍白毫无血色。
“阿竹。”
谢无陵声音依旧平平,但低沉的音色里似乎带了些许的怜惜之意,“刺客之事,我已经查明,与你无关。”
病床上的洛九娘紧闭着眼,听见谢无陵的声音后,长睫轻颤,眼泪再次滚落了下来。
谢无陵心脏好像是被银针扎中,有些刺痛。
但这点痛对他来说,并无影响。
他伸出手,想要去握住洛九娘的手腕,却在这时被她无声地躲开了。
谢无陵的手,落了空。
20. 第20章
谢无陵手上空落落的,他看向洛九娘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
自他被接到徐夫人的院中后,刺史府的人就再没轻视过他。再之后,他成了江州刺史,一方豪强,所有人都得看着他的脸色行事。
自然地,他也从未将这个逆来顺受的姬妾放在眼里。哪怕这次冤枉了她,他能来看望她,已经是自己做出的最大让步。
然而,一向温顺乖巧的洛九娘却拒绝了他。
洛九娘将头转到一侧,唇角翕动,声音慢而沙哑,“多谢郎君前来探望,但妾身身子不适,不能侍奉郎君。”
谢无陵脸色沉了又沉。
他豁然起身,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南桥院。
等他走后,洛九娘才缓缓地睁开眼,不安的心脏重新趋于平静。
一旁的阿月见此,叹了声气,“如夫人,郎君这般关心您,您何故将他气走?”
来时,她明显瞧见了郎君脸上的担忧与欣喜。可走时,脸色微沉,分明是郁结了一肚子的气。
洛九娘不说话。
在谢无陵的强权下,她似乎没有生气的资格。
就像这次——
她若不是细作,而是一个普通的姬妾,恐怕在地牢就被折磨死了。
…
女大夫说了,只要洛九娘能醒来,就算是保住了小命。
隔天一早。
女大夫过来替洛九娘检查伤口,她换上新药,又重新包扎了一番。
“如夫人且安心,伤口我已经处理好了,只需要每日按时换药即可。”
比起刚醒来时,洛九娘脸色红润了些,“多谢大夫。”
女大夫摇摇头:“如夫人这次要谢的可不是我。”
“嗯?”
女大夫快笔写下药方,说道:“多亏了徐郎君送来的人参,才能让您安全地度过了三日。”
听到徐郎君三字,洛九娘有些意外。
但女大夫并未在再多说一句,她将药方交给阿月,叮嘱她要看着如夫人喝药后,便起身告辞了。
她刚走,外面又传来了侍卫的声音,说是徐珏来了,想要求见如夫人。
“让徐朗君进来吧。”
话落,洛九娘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阿月,去拿一些值钱的物件来。”
阿月点点头,在洛九娘妆奁里找到了一块上等的翠玉玉牌,质地温润,毫无杂质,“如夫人,这块玉牌成吗?”
她记得这是如夫人来江州时,一直佩戴在身上的。
洛九娘视线落到玉牌上,思忖须臾后,点了下头。
“就这个吧。”
阿月不解:“如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洛九娘回答,徐珏便进来了,他朝屋内的洛九娘拱了拱手,温润又客套:“夫人,在下叨扰了。”
前些天徐珏本打算同姑母回曲阳的。
但行至半路时,他心头仍旧担忧洛九娘的安危,便辞别徐夫人,快马加鞭赶回了江州。
徐夫人叹了口气,“阿珏,你这又是何必呢?阿陵说过不会将那姬妾让你了。而且如今,那姬妾生死未知,你既已送了人参,人情已经做到了,又何必再回去一趟呢?”
这个侄儿是徐夫人看着长大的。
相比于谢无陵这个半熟的儿子,她更疼爱侄儿一些。
徐珏抬眸看向姑母,眼神坚定,“即便如此,孩儿也想等她醒来。”
他行了礼,“姑母,侄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阿竹醒了,侄儿会回曲阳的。”
…
…
洛九娘毕竟是内宅女子,即便是谢无陵的表兄,她也需得避嫌才是。
屏风后面,人影若隐若现。
徐珏盯着屏风后面的人影,张了张嘴,“听说夫人醒了,在下、在下特来探望。”
“多谢徐朗君关心。”
洛九娘抬眸,眼神示意着阿月。
阿月了然,绕出屏风,将翠玉递到了徐珏面前。
徐珏看着面前的翠玉,愣上一愣,“夫人,您这是——”
洛九娘开口:“先前妾身性命堪忧,多谢徐朗君的千年人参相救。妾身孤苦伶仃地来到了江州,身无长物。妾身无以感谢,只得以这翠玉相赠,希望徐郎君莫要嫌弃。”
徐珏听后,豁然起身,连声道:“夫人,在下赠你人参,别无他求。在下只是、只是……”
他话到嘴边,有些囫囵,比起那日在地牢说的话,今日却有些说不出来了。
是他没能力,没法从阿陵手里将她从地牢里捞出来。
最后,他只是叹息了一声。
洛九娘听懂了他这声叹息里的意思。
她唇角微敛,声音依旧温和,“所以徐朗君便把这翠玉收下吧,就当是妾身的谢礼了。”
徐珏哑然,从阿月手里接过了翠玉。
这玉牌通体翠绿,一看就是好料子,被阿月拿了这么久,还沾染上了些人的体温。
徐珏将玉牌紧紧地捏在手心里,上面的温度似乎烫进了心里,“如夫人,在下、明日就会回曲阳了。”
起初在地牢时,洛九娘以为徐珏只是见色起意。
没想到这次她受伤后,他竟如此大方地拿出了千年人参。
“一路平安。”
洛九娘报之一笑,但并未作任何挽留。
“有缘再见。”
徐珏道完最后一句,有些依依不舍地望了眼屏风后面的人。
只可惜,这屏风挡住了所有的光景。
他只能落败地离开。
阿月将徐珏送出了院,回到房内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夫人,您不是说那玉牌是您阿娘留给您的吗?怎么又送给了徐郎君?”
“徐朗君对我是救命之恩。”
洛九娘淡淡地开口,她垂着眸,长睫挡住眼底的情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阿月却觉得,这样的如夫人好像有些落寞。
洛九娘身体不适,便早早地躺上床。
许是昏迷了三天的原因,此刻她毫无困意,一闭上眼,脑海里尽是阿月所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送给徐朗君?
因为她身上值钱的也就是那块玉牌了。
虽然来江州后,谢无陵赐了她很多金银玉石。那些东西始终不是自己的。若有一天她不再得谢无陵的宠爱,她会像这些玉石一样,当做利益之交转赠给他人。
那翠玉玉牌是她及笄时,阿娘、也就是冯太后送给她的。
那时她已经是青影阁最成熟的杀手了,生辰那天晚上,阿娘将她叫到了书房,将那枚玉牌交给了她。
“以后阿竹就是大姑娘,这玉佩是阿娘特意为你准备的。”
她还记得那天她接到玉牌时的欣喜与开心。
“阿娘知道这些年里你在青影阁里过得不好,但阿娘也无能为力。如今阿娘在朝中虎视眈眈,四面楚歌,没办法保护你阿弟的安全,更是没办法与你母女相认。”
其实洛九娘不在意这些,母女相认自然是好的。
但能陪在阿娘身边,她已经很满足了。
看着阿娘悲切的神情,她的欣喜变成了担忧:“那我能为阿娘做些什么?”
阿娘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温柔道:“江州刺史谢无陵,他一直是阿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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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刺,有他在的一天,阿娘便坐不安稳这个位置,阿娘要你去谢无陵身边,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阿娘熟悉的眼眸。
当初阿娘为了救她,失手杀掉老鳏夫时,也是这个眼神。
她答应了阿娘,离开建康,跟随逃荒大军来了江州,如愿以偿地做了谢无陵的姬妾。
-
霜降过后,山中气候愈加寒凉,好在兵器锻造已接近尾声。
监工完最后一批兵器,谢无陵骑着的卢,踏着月色返回了刺史府。
“刺史。”
谢吏快步迎上去,接过了牵着的卢的马绳,“有您一封从建康发来的密函,属下已经放在书房了。”
密函上没有插羽毛,说明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谢无陵嗯了声,又问道:“今日府中情况如何?”
“无事发生。”
谢吏顿了下,忽而想起徐珏来,道:“徐朗君去了如夫人院子。”
谢无陵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了谢吏。他神色莫辨,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下显得有几分阴沉,“他们说了什么?”
谢吏回:“徐朗君明日便要回曲阳了,今天特意前去跟如夫人告别。”
他观察着谢无陵的神色,见他眉头皱得高,犹豫了才如实说道:“如夫人为答谢徐朗君,送了他一枚翠玉玉牌,听说这枚玉牌是如夫人从建康出来时,就一直带在身边的。”
气氛有些静谧,谢吏只听见了夜风吹动树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自己惴惴不安的心跳声。
谢无陵敛紧了唇,声音消散在风里,不知意味。
“随她去。”
谢吏看着谢无陵的背影,抓了抓脑袋——
看来刺史对如夫人还是不怎么在意。
谢无陵确实对谢吏所说的事毫不在意,只是在他面无表情地看完建康来的密信后,觉得胸腔堵了一口气。
就好像,自己的东西快要被别人抢走了。
他这会儿已无心处理政事,起身离开了书房。
此时的南桥院依旧亮着灯。
阿月伺候洛九娘梳洗完,便进屋为她换药。
大夫说了,如夫人这伤得早晚各换一次,这样才能好得快。只是这伤口太深,即便是痊愈了也会留下伤疤。
“如夫人,换药时有点疼,您忍一下。”
洛九娘衣衫半褪,露出一节白皙圆润的肩头,但再往下的那处伤口却格外的明显。
就像是一块白玉上有了一抹擦不掉的污痕。
阿月看着麻麻赖赖的伤口,心头不由得抽抽了一下。
当时她都吓坏了,也不知道如夫人哪里来的勇气,竟舍身上去为郎君挡剑。
话音刚落,屋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主仆两人皆望向门口,看到谢无陵背着月光而站,许是天太黑,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来。
阿月连忙行了礼:“郎君。”
“出去。”
谢无陵声音阴冷,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留给阿月。
“是。”
阿月垂着眸,退到一边,带上房间门就离开了。
阿月一走,偌大的厢房重新陷入平静。
洛九娘拉了拉衣衫,遮住泄露出来的春光。她唇角微动,还没开口,就听谢无陵问道:
“听说,你今天把随身佩戴的玉牌送给了徐家表兄?”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的目光,点了点头,“徐郎君赠送人参,救了妾身一命,妾身理应相报。”
她抿抿唇,看向谢无陵时,眸中有几分彷徨与不安——
今晚的谢无陵,似乎有些不悦。
21. 第21章
谢无陵那一丝不悦消失的很快。
以至于,洛九娘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谢无陵看向阿月留下的药膏,他刚想开口叫阿月进来换药,就听洛九娘道:“郎君若是无事,就早些回去安歇吧,妾身让阿月进来换药。”
谢无陵听完这话,眉心微蹙,没由得生出了几分气恼。他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我如何不能为你换药?”
年幼时,他因为训练经常会弄得一身都是伤,徐夫人可不会关心他伤势如何,每每回到小院,都是他自己上的药。
洛九娘神色怔愣了一瞬,抬头看向他时,清润的杏眸里带着一丝诧异与不知所措,眸底一池春水潋滟,无端地叫人心痒。
她故作惊慌地开口:“让郎君帮忙换药,妾身受宠若惊。”
谢无陵没再开口,他径直走到桌前,拿起了那瓶冰冰凉的药膏。
熟悉的药香窜入鼻腔。
——上好的九花玉露膏,他幼年时就是用这个涂抹伤口。
洛九娘看他走来,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谢无陵停下脚步,站在床边,眼神深邃锐利。
他不开口,但已经明显——今天这药,必须由他亲自上。
洛九娘后背起满了鸡皮疙瘩,最后才在他的注视下,扯掉了身上的外衣。
春光外泄,但谢无陵并未注意这些,他紧盯着她胸前的伤口,脑海里像是过画面一样,快速闪现过她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一瞬间,他心口好像被地牢里的烙铁烫了一下,而面色却愈加地冷冽。
谢无陵到底不如阿月细心,手中常年握的不是这小小的药膏,而是削铁如泥的武器。
故而手上的力度也没什么轻柔可言。
洛九娘紧紧地咬着唇,即便是很疼,也倔强地没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谢无陵看到手背上滴落了一滴冷汗。
谢无陵停了手,垂眸看她苍白的脸色,他唇角敛紧,声音平而缓,“为什么替我挡剑?不怕死?”
那把剑他完全能够躲开的。
洛九娘长睫微颤,她抿抿唇,好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郎君曾救妾身一命,妾身无以为报。”
谢无陵想起来——
初遇她时,她被一队兵痞掳到了军营。
那些人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她不从,甚至以死明志。直到他带兵路过时,将她救了下来。
“那现在。”
洛九娘才缓缓抬起了头,眼神干净纯粹、毫无杂质,“郎君还认为妾身是刺客吗?”
她若真是刺客,恨不得致自己于死地,又怎会为自己挡那一剑。
谢无陵望进她的眸子里,此时这双眸子里只倒映着他一人,就像她的生命里也只有他一人一般。
他喉结轻滚,丢下手里的药膏,单手掐住洛九娘的脖子,将她拉至了身前。
洛九娘看见了谢无陵浓黑深眸里的侵略与波涛,不等她反应过来,冰凉的唇便覆了下来。牙齿研磨着她的唇,有股刺刺的疼。
辗转反侧,难舍难分,直到她再一次尝到口腔里的血腥味。
谢无陵并未放过她,厚重的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关,在里面横冲直撞。
渐渐地,洛九娘开始呼吸不畅,就连脸色也因憋气而由苍白涨得通红,身子更是无力地倒了下去。
谢无陵接住她软下来的腰肢,又往怀里重重地按了几分。
须臾后,谢无陵才放开了洛九娘,黑沉的眸底有暗涌翻动。
很显然,他并不满足当下。
他抬起洛九娘的下颌,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他的手因为常年练剑的原因,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摩挲的时候唇上还有一股沙沙的疼。
他拇指探进她的口腔,往下或轻或重的按了又按。
这舌尖是他刚刚尝过的。
没想到竟是这么软。
洛九娘听到了头顶渐重的呼吸声,她双手撑在谢无陵的胸膛上,牙齿合拢,轻咬着他的指腹。
她羞到耳根通红,含糊不清地开口:“郎君,妾身有伤。”
谢无陵缩回了手,定了定地看了她一眼后,便捡起了落到床边的药膏。
洛九娘春/水欲滴,心脏却不由得高高悬起。
今晚的谢无陵委实有些奇怪。
以往和他同房时,他只会直接进入正题,断然不会像今日这般亲的难舍难分。
今晚的谢无陵好似对她打消了怀疑。
纵然伤口疼痛难忍,但洛九娘却觉得这一剑挡得值了。
—
有刺史府的天材地宝养着,洛九娘很快便能下床了。只是伤口处在长出新肉,导致每晚她都奇痒难忍。
霜降过后,难得有天朗气清的一天。
见晌午的太阳实在喜人,洛九娘让阿月将长椅搬到了院中。
这几日因身上有伤,大夫叮嘱过她不宜活动,她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阴霾。
等今日见了太阳后,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洛九娘正闭目养神,忽而听到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她睁开眼,看见谢吏带着一身着青衫、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路过。
“那人是谁?”
洛九娘心下有几分疑惑,出声问道。
阿月顺势看了过去,解释道:“如夫人,那是刘大夫,想必是郎君的头疾犯了。”
“头疾?”
洛九娘从未听说过。
来江州之前,青影阁的人也没调查到谢无陵曾患有头疾。
阿月点点头,说:“郎君的头疾并不严重,已经一年多没犯了,想必是建康那边的消息叨扰到了他。”
洛九娘:“建康有何事?”
“这个奴也不清楚。”
阿月毕竟是后宅女子,朝廷的事她也是听府中侍卫提起过,“只是听侍卫闲聊时,提过一句,说是太后要将和敏公主嫁给大凉,谋求和平呢。”
听阿月这么说,洛九娘心头顿时生出了几分疑惑来。
她是了解阿娘的,这些年阿娘虽然痴迷权利,但绝对不会做出向大凉求和之事。
阿月没注意到洛九娘的神色,喃喃道:“郎君正因此事头疼。”
洛九娘回过神来,温声道:“阿月,我身子不便,你出府帮我买些香料回来。”
“香料?”
阿月不解:“夫人您要这些做什么?”
洛九娘没解释:“你只管去便是。”
阿月没再细问,等洛九娘写完香料单子,她便拿上散碎银两就出府了。
…
阿月动作很快,约莫半个时辰,就将洛九娘所需要的香料买了回来。
洛九娘接过香料,一一嗅过、确定了味道后,这才问道:“你回来时,可还见过什么人?”
“刘大夫。”
阿月回答:“他刚被谢侍卫送出了院,见奴身上拿着香料,就问了一句。”
随后,她便将情况如实告知。
当时刘大夫扫了眼她怀中的香料后,在一堆里面拿起了一味香料问她:“这香料是谁托你买的?”
阿月知道刘大夫是谢无陵身边的人便没隐瞒。
“是如夫人。”
“她拿来做什么?”
“奴不知道。”
刘大夫笑了下,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没想到如夫人一后宅女子,还懂这些香料。”
刘大夫并未多说什么,将香料放回去后,他没有离开刺史府而是转身去了谢无陵的院子。
听阿月说完,洛九娘握着捣药棒的手不由得捏紧。
这刺史府处处都是谢无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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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线,就连一个普通的大夫,她都不能轻敌。
…
夜色渐深。
洛九娘将香料处理过后,缝进了剑穗里。
她抻了下腰肢,招呼上阿月,离开了南桥院。
与此同时,书房内。
谢无陵头疾稍缓,正召集一众心腹在书房议事。
议事到了一半,谢吏忽而敲门,说是如夫人来了。
谢无陵头也没抬,“让她在厢房等着。”
“是。”
范老将军听到这里,心头想起被关在地牢的刺客来,“刺史,那刺客打算如何处置?”
如今真正刺客已经找到,如夫人也算是沉冤昭雪了。
谢无陵揉了下眉骨,“若是三日后,她依旧不开口,就直接处死。”
一个不开口的犯人,他没有耐心耗下去。
即便是她什么都不说,他也有的是办法调查真相。
范老将军点点头。
集议经过一个插曲后,继续进行。
这次的内容不外乎大凉求和之事。
年轻的小将满腹热血,坚决反对建康那些朝臣朝胡人低头。
另外一部分人则认为,牺牲一个公主可以让大雍休养生息,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无陵被两波人吵着的头疼,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在被针扎一样。
集议到最后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范老将军叹气,对谢无陵道:“刺史,无论你最后做什么决定来,老夫都会站在你这方的。”
是战是和,他都舍命相陪。
集议结束后,一轮圆月高挂夜空。
谢无陵回到厢房内,一眼便瞧见了坐在软垫上、手托着腮,正在打瞌睡的洛九娘。她睡得香,连自己进来都没察觉到。
谢无陵这才想起来,集议开始前,谢吏来禀告他她人过来了。
但自己那会儿正被两派心腹吵的头疼,故而忘记了这件事。
随着谢无陵的脚步靠近,洛九娘悠悠转醒。
“郎君。”
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与困顿。
谢无陵表情很淡,“找我什么事?”
洛九娘起身,从衣袖中拿出了自己在白日里编织好的剑穗,递了过去,“今日见刘大夫进府,得知郎君头疾犯了,故而妾身做了一些安神香送来。”
谢无陵实现落到洛九娘递过来的剑穗上,他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定,“进府半年,我竟是第一次得知你会做这些。”
刘大夫倒是跟自己说过,她今日让阿竹出门买了香料。
洛九娘回:“跟着祖父学了点,技艺不深,比不得刘大夫。”
她说着,抬头看向了谢无陵,眸中温婉,隐隐带了几分期待,“希望能帮到郎君。”
谢无陵从她手里拿起了剑穗后,鼻翼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说不出来,但闻着,头疾仿佛舒缓了许多。
“用了那些香料?”
洛九娘如实回答,并主动将今日让阿月去买的香料名单递了上来。
谢无陵接过她手里的单子,看完名单后,突然又去拆了那支缝好了的剑穗。
洛九娘心脏高高悬起,手指不由得捏紧了衣袖。
今日听到谢无陵有头疾一事后,她便想到了营救洛姨的方法。她自小便跟着青影阁的毒药师学制/毒,只可惜学艺不精,这些年也单单只学会了这假死药。
因此,她便利用这次做安神香一事,暗自做好了假死药。
若是这次再像营地那般被发现了,那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谢无陵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动作,垂眸看她,神色疑惑:“你在害怕。”
洛九娘心脏一紧。
因为他说这话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22. 第22章
“你在害怕。”
谢无陵眼神平静地说出这话,像是在平铺直叙地阐述着一件事。
洛九娘被揪紧的心慢慢落回原位,她抬眸看向谢无陵,杏眸纯真又干净,“妾身只是担心郎君不喜欢罢了,郎君平日都待在军营里,这安神香缝在剑穗里,正好可以随身带着。”
她停顿了须臾,见谢无陵的神色依旧带了些许的探究之意,又道:“上回送的桂花糕,郎君就让谢侍卫还了回来。”
她话语里似乎还带了几分娇嗔。
谢无陵手指摩挲着剑穗,将上面的气味晕染到了指尖。听她说起这话后,他没由地笑了下,笑意不知所谓。
若是她不提,他倒是忘了这事了。
洛九娘胆子似乎大了些,清眸盯着他,是在期望他能够收下。
谢无陵停下摩挲着的手,将剑穗捏在了掌心里,“如此,那这剑穗我收下便是。”
道完这句,谢无陵肉眼可见地看见洛九娘脸上浮现出笑意,甚至连眉眼都变得生动起来。
他莫名地被这笑感染,心脏也跟着跳了下——
原来自己收下她送的东西,她竟然是这般的开心。
“既然郎君有头疾之症,那妾身便先告辞了。”
洛九娘福了福身,转身刚走到门口时,就被谢无陵叫住了。
“过来。”
谢无陵的语气不容拒绝:“帮我按按头。”
洛九娘怔愣了下,随即应了一声‘是’。
她走上前,在案几上点上安神香,淡淡的烟雾散了出来,闻着令人身心都放松下来了。
谢无陵:“这是什么香?”
洛九娘回答:“这便是妾身为郎君所调制的安神香。”
谢无陵眉峰微挑,嗅到这股淡香,他确实头疾的症状缓和了下来。
洛九娘点完香,指腹贴上了谢无陵的太阳穴。
这么近的距离,她完全可以摸出银针从他的太阳穴里扎进去,让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她也可以完成任务,顺利返回建康。
洛九娘脑海里瞬间被这个想法占据,连心脏都不由得加快。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谢无陵一死,江州的继承便是个大问题,说不定会让大雍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有谢无陵在,可以压制住周边一些小国。
但若是谢无陵一死……
“在想什么?”
谢无陵冷不丁地出声,让洛九娘心头一激灵,也让她起伏的思绪重新回归原位。
“妾身——”
洛九娘抬起漂亮眸子,下一瞬视线撞进了不远处的铜镜里,铜镜里清晰地照着她的动作举止、神态表情。
她心头一震。
原来谢无陵可以通过铜镜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她稳住心神,不动神色道:“妾身替郎君按摩头,不由得想起祖父来,故而走了神。”
“是吗?”
谢无陵紧盯着铜镜中的洛九娘,“我倒是没听阿竹说起过祖父。”
洛九娘手上继续为谢无陵按着,“妾身年幼时,经常给祖父按头,但祖父总嫌弃妾身力道小,便不让妾身再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才是妾身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妾身的阿耶后来为攀附权贵,另娶他人,妾身就再也没见过祖父了。”
谢无陵看到铜镜里的洛九娘,她垂着眸,似乎陷入回忆之中。
屋内弥漫着一股安神香的素淡香味,令人昏昏欲睡。
见谢无陵闭上眼,享受着自己的的按摩,洛九娘便知道他不会再过问祖父之事了。
至于信不信,他可能会派人亲自调查。
正按着,屋外突然响起谢吏急切的声音。
“郎君!”
“地牢的刺客咬舌自尽了!”
洛九娘闻声,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手。
这则消息过于突然,以至于谢无陵并没有发现洛九娘的异常。
他将谢吏叫到了跟前,冷声质问,语气似乎在发怒的边缘:“怎么回事?我不是让狱卒好好看着吗?”
谢吏回答:“就在刚刚,狱卒去送饭时,发现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谢无陵眉头皱紧:“把刘大夫叫到地牢。”
“是。”
谢吏匆匆离开。
地牢中的刺客突然咬舌自尽,谢无陵是要亲自去查看的。他走到门口,看见了房间内有些无措的洛九娘。
他语气稍沉,“你跟我一去。”
…
这是洛九娘第二次踏足这片昏暗潮湿之地,上一次的经历就好像在还在昨日。
她跟在谢无陵的身侧,注意到那些关在死牢之中的囚犯在见到谢无陵进来的那一刻,眼睛里争先恐后地涌入恐惧。
谢无陵在建康的名声并不太好,什么烧杀抢掠、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传闻都有。
更有甚者,民间还有能止小儿啼哭的传言。
到了最后一间死牢,洛九娘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洛青。她显然是受到过重罚了,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几乎是没有一块好皮肤。
洛九娘心脏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洛姨,鼻头也跟着泛起了酸涩。
刘大夫在接到谢无陵的通知后,便早早地过来了,他已检查完洛青的尸体,“刺史,刺客确实是咬舌自尽的。”
昏沉的地牢里,看不清谢无陵眸低的神色,只是话语偏冷,令人无端地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能确定死亡的时辰吗?”
刘大夫回:“约莫是在今日酉时一刻。”
谢无陵眸中多了几分戾气。
这刺客在狱卒手下坚持了好几天,今日怎么好端端地自杀了?
“除了狱卒,还有谁进来过?”
狱卒回答:“属下一直守在地牢外,无人敢进去。”
谢无陵:“那是何人送来的吃食?”
狱卒:“后厨小厮阿水,属下已经派人去审讯了。”
谢无陵没再多问,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掰过洛青的下颌,见她嘴里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显然是死了很久。
既然没有外人进来,那便是饭菜的原因。
地牢里气氛压抑,谢无陵没有出声,任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洛九娘一声惊呼,这才将这诡异的气氛打破。
谢无陵起身,回头疑惑地看向她。
洛九娘惨白着脸,连声音都在颤抖,“郎君,有、有老鼠咬妾身的脚。”
谢无陵低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只肥硕的老鼠,在她脚边肆无忌惮地爬了爬去。
在地牢住久了的老鼠并不怕人,即使是有人的气息,也敢出来活动。
洛九娘往谢无陵身边靠了靠,话音还带着哭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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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妾身害怕,上回在地牢,妾身就被老鼠咬过。”
谢无陵拿过狱卒手里的长刀,刀尖直接插入了那只爬来爬去的老鼠身体里。
只听见叽叽一声,老鼠瞬间便没了命。
洛九娘心肝轻颤。
她见过谢无陵杀/人,也见过他杀鼠,两者并无区别,一样的出手干脆利落,一样的快准狠。
谢无陵拔出了刀,瞧出来她是真的害怕,又想到上回她在地牢的情景,便让谢吏送她回去。
洛九娘苍白着脸,显然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那妾身告退。”
出了地牢,洛九娘才感觉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今晚谢无陵把自己叫上的原因——或许也是在给自己警告、又或许是在震慑。
总之,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如夫人!”
阿月的声音将她神识拉了回来。
阿月在得知洛九娘被谢无陵带到地牢后,便匆匆赶了过来。
见阿月关心着自己,洛九娘心头一暖,紧张的情绪也有所缓解。她温和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只是陪郎君过来查看一下那刺客。”
阿月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真怕如夫人像上回那样,再一次被郎君关进了地牢。
主仆两人回到南桥院后,阿月就去准备热水了。
洛九娘在灯下借着烛火绣香囊时,忽然听外面传来几声布谷布谷的鸟声。
她停下动作,扯下一块废旧的绢布,用火石在上面烫了一个洞后,便打开窗将布条绑在了鸟腿上。
…
另外一边。
在洛九娘离开后,狱卒才问道:“刺史,这刺客尸体该怎么处理?”
谢无陵淡淡地扫了一眼,“扔到乱葬岗。”
“是。”
两名狱卒抬起洛青的尸体,刚走到门口时,又被谢无陵叫住,“守在乱葬岗,等尸体腐烂。”
“是。”
听到尸体腐烂这四个字,刘大夫便察觉到谢无陵不相信这人是真的死了。他倒是不怀疑自己的医术,而是这世上假死之法太多了。
谢无陵把配剑上的剑穗扯了下来,交给了刘大夫,“检查一下这里面的香料。”
刘大夫拿到鼻尖嗅了嗅,“刺史,这剑穗里面就是普通的香料,不过也确实有安神的成分。”
他想起今天在阿月那里看到的香料,“与阿月今日买回来的无异。”
谢无陵看向他,眼眸深邃,眸底似有暗流涌动。
“你确定?”
刘大夫心头微紧,但自己行医多年,是不会辨别错的。他确定地点了点头,“属下不敢妄论。”
谢无陵没再多言,只是把剑穗重新挂回到了剑身之上。
至此,他才好好看了眼这剑穗。
这剑穗是用了心的,针脚细密精致,烫金色的线在上面绣了‘景澄’两字。
——这是他的字。
刘大夫看着谢无陵,心中怀着几分忐忑,问道:“刺史还是在怀疑如夫人?”
谢无陵并未回答刘大夫的话,只是在用指腹不断地摩挲着随身佩戴的长剑。
从山中营地到寿辰刺杀,再到如今刺客的咬舌自尽,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这一切给提前安排好。
而他的这位如夫人,刚好也在这一局之中。
23. 第23章
乱葬岗向来是收容没人认领的尸体。
这年头,天下大乱,乱葬岗的尸体堆积如山。倘若遇到好心人,还能帮着埋一埋;但若是从监狱里出来的,直接一卷凉席裹了了事。
洛青的尸体就被狱卒们裹上草席,扔在尸体堆里。
几声秃鹫后,裹在凉席里的手,指尖动了动。
寒风萧瑟,吹着坟地里的白帆簌簌作响,跟鬼啸声一样。
此时,乱葬岗外的破败茅屋里,两名黑色甲胄打扮的小兵正围在火堆旁喝酒,他们是奉命守在这里的,等刺客的尸体腐烂后,他们才能离开。
但霜降过后,江州的天气变得又冷又湿的,这尸体恐怕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开始腐烂。
“欸我说,这乱葬岗不会闹鬼吧?”
外面风声越来越大,桀桀的声音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其中一名小兵穿着黑色棉裤,头上还抱着一块黄色的头巾。他扯着头,朝窗外瞧了瞧堆积如山的尸骨。
这茅屋视线好,一眼就可以看到尸骨堆上的洛青。
“瞎说什么。”
另外一人,身穿同色系的棉裤,但头上戴的却是一块黑色头巾。他猛灌了一口酒,豪放地擦掉嘴边的酒渍,“咱俩跟着刺史这么多年,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这手上占了无数的鲜血,你有见过鬼来找我们吗?”
“这倒也是。”
黄色头巾的小兵赞同地点了点头。
天气太冷,他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等火烧旺了些后,他又去看洛青的位置。
这一看,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爆出了粗口。
“他娘的!”
黑色头巾被他这一声给惊吓到了,不悦道:“干什么?把我这碗汤都给吓洒了。”
“人、人不见了!”
闻言,黑色头巾忙放下手上的汤碗,扑过来,也趴在窗口往外看去——原本尸骨堆的洛青的尸体在此时不翼而飞,只有一张草席,歪歪斜斜地扔在地上。
两人心头顿时一慌,连忙拉开破旧的木门,出去查看情况。
屋外风声寂寂,除了漫山遍野的坟地与尸骨,没有一点点活物的气息。
“该不会真有鬼吧?”
话音刚落,黑色头巾小兵就瞪大了眼睛,眸中露出惊恐,“你后面——”
黄色头巾回头,下一瞬便撞上一张惨白的脸。
这不是死在地牢里的洛青么。
黄色头巾小兵还未反应过来,洛青便亮出了手里的短刀,刀光剑影之间,小兵瞬间便被抹了脖子。
黑色头巾见同伴死了,慌不择乱地逃跑,却被一枚疾驰的暗器直插入了心脏,当即倒地身亡。
-
刺史府开的伤药俨然是最好的。
洛九娘涂抹了几日后,伤势已然好转。只是再好的药膏,治伤容易,祛疤却很难。
江州下了两天秋雨过后,终于天朗气清。
洛九娘身子也爽利了些,晌午后,便让阿月搬来了桌椅,在院子里磨香粉。
正磨着,院外便传来了阿月的声音,“如夫人,郎君让人送来了临江楼的糕点。”
洛九娘闻声看去,见阿月提着食盒,兴冲冲地进了院。
她有些意外,她知道今日谢无陵在临江楼宴客,但没想到他会让人给自己送些回来。
“听说这临江楼的糕点味道可好了。”
阿月也去买过几次,但每次去买的时候都得排队。等轮到她时,已经卖完了。
如夫人又不许她用刺史府的特权,故而,外面吹得再厉害,她都还没吃过。
洛九娘放下研磨的手,眉眼弯了弯,“是郎君送回来的啊,那我可以要尝尝。”
洛九娘从阿月手里接过了食盒。
刚一打开,就看到了糕点下压着的一枚青竹叶。
洛九娘的手冷不丁地顿住,抬眸看向了阿月,问道:“这糕点你是从何人手里接过的?”
阿月回:“谢侍卫。”
洛九娘:“那接过后,可有离手过?”
阿月摇头:“没有。”
她不解:“如夫人?您怎么会突然这么问?这糕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洛九娘面色镇定,叫人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是这糕点有点凉了。”
阿月:“那奴去给您热热。”
“不用。”
洛九娘换了个话题,“帮我换一壶热茶就行。”
“是。”
阿月很快就下去泡茶了。
等她一走,洛九娘便将食盒里的糕点一枚一枚地掰开。直到掰开最后一枚时,她才看到里面的字条——城外白云寺。
洛九娘重新将糕点装盒,又将字条扔进炭火里,燃烧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后,阿月也提着泡好的新茶回来了。
这临江楼的糕点味道确实不错,入口清甜,似乎还带着一股梅花香。
“这个时节有梅花吗?”
阿月回:“如夫人,城外白云寺的早梅开了呢。”
“原来如此。”
洛九娘喝了口热茶,故作无意地问起,“阿月,那白云寺的菩萨当真有那么灵验吗?”
之前阿月说过,等她从清栾山回来,就去白云寺拜拜。
但从清栾山回来的第二日她便被谢无陵送到了别院,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
“真的灵!”
阿月眼睛一亮,小嘴叭叭地列举了一箩筐,什么邻居家的婶婶多年未孕,去白云寺拜了菩萨后,第二个月就怀上了。
“如夫人,您想通了?”
“阿月,我在阎王殿走了一遭,幸而捡回了一条命。”洛九娘放下糕点,轻声叹气:“听说白云寺很灵验,便想着去拜拜,还还愿。”
阿月眸中的光芒比洛九娘还激动,“那奴明日就陪您上山。”
洛九娘见她性子急,便笑道:“不急,等晚上郎君回来,我问过他再说。”
…
晚膳后,洛九娘见谢无陵还在宴客,就没有再等。洗漱完后,便上床歇息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外面忽而响起谢吏的敲门声。
她睁开眼,披了件大氅,就让阿月去开门了。
谢吏进院后,先是行了礼,随后便道:“如夫人,刺史今日吃了酒,似乎头疾又犯了,让您过去再给按按。”
夜风一吹,洛九娘睡意吹散了不少,人也变得清醒了。
听到谢吏这话,她心中不免轻嗤一声,自从给谢无陵按了一回,他倒是上瘾了。
洛九娘面上温和一笑,“那请谢侍卫稍等片刻。”
洛九娘回房间换好衣服,转头便对上阿月含笑的目光。
她不明所以。
阿月小声说:“如夫人,如今您伤势渐好,该和刺史多接触接触了。”
她嘿嘿地笑着:“虽然菩萨很灵,但也要您主动一点。”
洛九娘哑然,唇角很无奈地扯了一下。
她没回阿月这话,带上了下午新磨好的香粉,便跟着谢吏去了谢无陵的院子。
一进屋,洛九娘便嗅到一股残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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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谢无陵回府后,就让小厮准备了热水沐浴,但这股浓酒还是一时半会儿消散不掉。
屋内没有燃烧炭火,混合着残酒味,有股冰冰冷冷的湿冷。
“刺史,如夫人来了。”
“嗯。”
洛九娘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软椅上闭目躺着的谢无陵。他酒意还没散,睁眼看过来时,凌厉的眉眼竟然多了几分柔和。
“郎君。”
洛九娘福了福身。
“过来。”
谢无陵眼神朝她示意。
“是。”
洛九娘走上前,点上了安神香,这股温和的香味一出来瞬间便中和了屋内的酒味。
她指腹贴在谢无陵的太阳穴,或轻或重地按着。
而一旁,将她带过来的谢吏并未离开,他继而禀报道:“刺史,阿水的尸体找到了,就在郊外的城隍庙里。”
谢无陵享受着洛九娘的按摩,神色淡淡,连眼睛都没睁开。
“嗯。”
谢吏留意了一下谢无陵的态度,继续禀报:“乱葬岗的事,属下、属下至今还未查清。城内城外搜查的人,也毫无所获。”
“已经几天了?”
谢吏心头一赫,半跪在地上:“属下办事不周,请刺史责罚。”
谢无陵睁开眼,黑眸深邃,长睫地下一片阴翳。
他没说话,只是指尖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案几。
气氛有些安静。
谢无陵不开口,谢吏自然也不敢多言。
须臾,他才抬起眼皮,看向跪在门口的谢吏,“不必再查了,既然尸体都被人救走了,现在去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
谢吏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那属下告退。”
他起身,正欲退出房间,又听谢无陵说道:“准备一盆炭火进来。”
谢吏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洛九娘身上:“是,属下这就去办。”
洛九娘听完主仆两人的对话,面上神色并无变化。
她虽然知道洛姨已经无事,但轮葬岗一事,谢无陵从未对外泄露过,就连平时爱打听八卦之事的阿月一点儿风声也没收到。
看来,有些消息谢无陵若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是半点也打听不到的。
“郎君。”
洛九娘声音温软,“这次妾身大难不死,定是佛祖保佑,所以妾身想去城外的白云寺拜拜。”
谢无陵闻声看向了她。
洛九娘眸底清波纯澈,她对上谢无陵看过来的视线,耳根慢慢浮上嫣红,“听阿月说,白云寺的送子观音灵验,妾身、妾身也想顺便拜拜。”
谢无陵没着急开口,视线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不知意欲何为。
洛九娘心脏跟着怦怦跳起来。
以谢无陵的疑心,自己定然是要与他周旋许久的。
她脑海里酝酿了一番,正准备开口时,就听谢无陵道:“正好这几日我没事,便同你一起去白云寺。”
洛九娘稍怔。
若是往常,他定会审视一番的。而这次,却答应得如此畅快。
“郎君也去吗?”
谢无陵没回反问:“我去不得?”
洛九娘连连摇头,“郎君去,妾身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她双眸湿润,带着几分讨好,“只是郎君日理万机,妾身、受宠若惊。”
谢无陵眉梢轻佻。
他看着如此乖巧温婉的洛九娘,在酒意的催促下,心思微动。
他握住了洛九娘的手腕,将她拽至了身前。
24. 第24章
洛九娘双手撑在谢无陵的胸前,感受到他身体发出的炙热温度。
这温度似乎也传染到了自己,热气蒸熏,她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炙烤。
“郎君。”
她羞赧地低下头去,只露出一节柔软的脖颈。
在这世道里,不管是人或者动物,在低头求和时,总会向强者露出自己最柔弱的地方来。
谢无陵喉结轻滚,大手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重新抬头看向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内里似有暗流涌动。
谢无陵头颈微抬,吻住了那张绯色艳丽的樱唇。
在洛九娘之前,他从未有过其他女人。自他出生起,他就被置于了各种权利斗争的漩涡之中。即便是后来做了江州刺史,他周围也是危机四伏,他要不断打仗、征服周边的小诸侯们,才能树立自己的威信、也才能使更多的人信服。
而洛九娘,在明知道她身份未明、极有可能是来杀自己的情况下,也依旧将她带在了身边。
他食髓知味,不知从何起,开始迷恋她的身/体。
洛九娘撑在谢无陵胸口上的双手渐渐地失去了力,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但随即又被谢无陵架着腰给捞了上来。
他的亲吻并未有所进步,唇舌辗转反侧之间,依旧里面横冲直撞。
这时,门外响起了谢吏的声音,生生打断了这份旖旎。
“刺史,属下把炭火送来了。”
谢无陵这才放开了洛九娘,他皱起眉头,神色似乎有些不满。
“进来。”
谢吏提着火盆进来,偷偷瞄了眼洛九娘潮红的面色,便知道自己是打搅了刺史的好事,匆匆放好火盆就出去了。
顺便将门也关上了。
屋内上了火,不消一会儿就暖了起来。
洛九娘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肚兜挂不住,歪歪斜斜的吊在手臂上,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滑到手腕上,就是掉不下来。
谢无陵带着厚茧的手指轻抚着她胸前那条丑陋的伤疤。
这处的剑伤已经彻底好了,却也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
稍顷,谢无陵俯身下去,用牙齿去咬那道伤疤。
洛九娘嗯嗯两声,她已经被架了起来,指尖用力地抓着谢无陵的手臂。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在他臂膀上留下抓痕,反倒是像被欺负了的奶猫的反击。
还不如那条刀伤醒目。
洛九娘眼尾泛起了红渍,被他缠得久了,簌簌地哭了出来。
“郎君,妾身、妾身——”
话语还没说完,谢无陵便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按在了怀中。他声音低沉,眸中汹涌的欲/色也不再掩饰,“既然要去拜菩萨,那这次就不留在外面了。”
洛九娘身体猛地颤抖起来,脑海里也有一道白光闪过。
在那一瞬间后,她像是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的幽魂。
房间内的温度久居不下。
谢无陵向来体热,即便是在外行军打仗也很少用到的炭火。但这次之后,他却不顾灼热,罕见地将洛九娘揽在了怀中。
…
去白云寺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阿月听到谢无陵要亲自陪洛九娘去的消息后,高兴坏了,这些天一直在南桥院备着各种东西。洛九娘有几次想阻止她,但想想后,就由她去了。
让整个刺史府的人都知道她心悦谢无陵,对她来说,并非坏事。
三日后的清晨,去白云寺的人马便出发了。
洛九娘坐在马车内,时不时地掀起帘子看看外面的街景。
江州被谢无陵治理得很好。
虽然有过外来的流民,但都被一一安置下来了,愿意留下来的就给块地,自己劳作。
若是不愿的……
当然也没有不愿的,谁也不想一生颠沛流离,过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
洛九娘想起自己在建康时,就曾被流民打劫过,那些流浪久了的亡命之徒,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建康是大家族以及达官贵人的地方,街道上是不允许出现流民的,一旦出现,情况好点的就被赶了出来,情况不好的,就地杀了。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白云寺。
白云寺的静心主持曾是建康有名的世家千金,早年间颠沛流离,和几任丈夫都是生死离别,后来便看破红尘,在这白云寺出了家。
“谢刺史。”
静心出家多年,眉目向来是沉静柔和的,她招呼这一队从江州城而来的兵马,“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和如夫人进去休息吧。”
白云寺香火鼎盛。
但许是今天谢无陵要来的原因,庙里竟无一位香客。
两人刚在厢房内坐下,谢吏就匆匆赶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谢无陵面色无常:“若非军营中事,就在这里说。”
谢吏看了眼洛九娘,犹豫了片刻,依旧没开口。
洛九娘倒是懂事,她打了声呵欠,困倦道:“郎君的事情更重要,妾身身子正好乏了,就在这厢房里小憩片刻。”
谢无陵见她懂事,眉梢微挑,随即便和谢吏出去了。
他人这么一走,洛九娘一直伪装着的眉眼便染上愁容。
洛姨约她在白云寺见面的,但谢无陵这次也来了,并且还带了一队人马。
正这般想着,屋外忽而传来了敲门声。
“如夫人,小僧过来送些茶水。”
“进来吧。”
洛九娘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并没有去关注进来的僧尼。
她想着事情,余光里,看见一双细手将茶水放下后并未离开,墙壁上也倒影出一抹高挑的身影来。
洛九娘盯了盯墙壁上的倒影,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转过了头去。
这么一回头,果然看到一身僧袍打扮的洛青。
她张了张嘴,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洛姨。
洛青脸上有一道伤疤,不知是在地牢里留下的,还是为了隐藏身份刻意弄的。
洛九娘很快调整好状态,“不知洛姨这次找阿竹来是为何事?”
洛青没着急开口,而是先打量了她一眼。
在听说她已痊愈后,心头也悄然松了口气,这才道:“如今我已经在江州暴露,不宜再在江州久留,过几日便要返回建康了。”
洛九娘掌心捏紧。
洛姨在的时候,她还有些念想,这么一走,在这江州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那以后,阿竹与谁联系?”
洛九娘压着心里的情绪,但下垂的眼睑还是将她的失落泄露了出来。
洛青:“这个你不必担心,会有人来接替我的。”
洛九娘张了张嘴,所有不舍的话,都化作了一声轻嗯。
她不能将不舍的情绪挂在脸上。
半晌后,她弯了下唇,神色恢复如常:“阿竹会谨记来江州的目的。”
许是要分别了,洛青往日严肃的眉眼也变得温和起来,“万事小心,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被关在地牢的那几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谁知,那天的饭菜里竟然多了一枚假死药。
她自然是知道这枚假死药是谁送来的。
当年青影阁所有的小孩里,就阿竹一人把假死药做了出来。
她也知道,在谢无陵手上把自己救出来是多么的不易,稍微不慎就会全军覆没,不止自己,就连她也要死。
“阿竹知道。”
洛九娘颔首,她顿了下,又想起前些天在刺史府听到的事,不安地询问:“洛姨,太后要与大凉联姻,这是怎么回事?”
洛青这些时日一直在江州,知道的便不多:“半个月前,大凉送来求和信,愿和大雍和平相处,但前提是得让大雍派出公主和亲。”
洛九娘:“那太后是怎么打算的?”
洛青摇头:“太后还没下定论。”
朝中大臣自动分为两派。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严重影响太后在朝中的威信,甚至会激发各地诸侯的谋逆之心。
她顿了下,又问起洛九娘来:“谢无陵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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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九娘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洛青眉头一紧,来不及同洛九娘说道别之类的话,便破窗而出。
“如夫人。”
屋外的人推门进来,见窗户明晃晃地开着,她欸了声,“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把窗开了?”
进来的是阿月。
洛九娘小小地松了口气,道:“我见外面的早梅开了,就打开窗来瞧瞧。”
阿月没察觉到异常,走过去,正准备关上窗时,突然咦了声。
“怎么了?”
洛九娘心脏骤然悬了起来。
阿月捡起了窗边的僧帽,喃喃道:“僧尼的帽子怎会遗落在此处。”
洛九娘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面色却一片镇定:“大约是他们进来打扫时,不小心留下的,不碍事。”
阿月点点头,倒是没往深处想。
…
谢无陵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同谢吏商量了什么,直到饭点才回来。
静心主持亲自送来了斋菜,“寺庙照顾不周,还请刺史和如夫人多多担待。”
谢无陵没开口。
倒是洛九娘弯了弯眉眼,含笑道:“静心师太客气了。”
静心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正准备出去时,忽而想起另外一件来,回头提醒道:“院中有一棵千年古树,已生出了灵性,若是如夫人有意,可以前去祈福。”
她不动神色地观察了洛九娘与谢无陵一眼。
虽然自己这一生的感情坎坷波折,但她衷心希望这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白头。
洛九娘垂首:“多谢师太提醒。”
洛九娘本来没在意祈福树之事,但吃过晚膳后,她去院中赏梅时,却无意间走到了这棵古树面前。
这棵古树算是白云寺的镇寺之宝了。
粗壮的枝丫上绑满了祈福用的祈福带。
这些祈福带迎风飘扬,像是神明在轻柔地抚摸着这方天地。
洛九娘看向谢无陵,小心翼翼地提议:“郎君,静心师太说这棵古树有灵,不如我们也去拜拜吧。”
谢无陵眸中闪过了一丝轻嗤,“我不信这些。”
若是许愿真的有灵,那他从卑微的次子爬到了现在,又算什么?
洛九娘面色失落,她轻咬了下唇,“既然郎君不愿,那就——”
“你若是想去便去。”
谢无陵打断了她的话,并未阻止她的行动。
洛九娘瞬间便由忧转喜,她快步走到祈福树面前,在祈福带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刚写完,背后便冷不丁地传来谢无陵的声音。
“写的什么?”
洛九娘心头一赫。
她倒是并未藏着掖着,反而大方地拿出来给他看。
谢无陵看到上面的字迹。
天气冷,她被冻得指尖通红,写出来的字有些歪扭。
“希望郎君的愿望全部实现。”
谢无陵敛住了唇,低垂的眼睑将黑眸中的情绪掩盖。
“我没什么愿望。”
洛九娘也不在意,反而伸手去够最上面的枝丫,想将祈福带挂上去。
只是她身量不高,即便是踮起脚来,也够不到位置。
谢无陵见此,直接祈福带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他身形比洛九娘高大得多,猿臂蜂腰,长手一伸,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祈福带挂在了祈福树的最高点。
“既然是古树,为何不把祈福的机会留给自己。”
洛九娘抬眸,杏眸清澈明亮地看着谢无陵,“妾身得郎君相救,这辈子已经衣食无忧,自然别无他求。”
她一顿,继续温温柔柔地说道:“但郎君不一样,郎君是江州之主,心里必定有雄才大略。”
谢无陵望进了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莫名地被她的眼神烫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又望向了这棵千年古树,唇角很浅地翘起了一个弧度,若有似无般。
“雄才大略可不是靠祈福得来的。”
25. 第25章
白云寺的梅园在江州也算得是一绝,每年立冬左右早梅开放,直到次年的立春后才陆陆续续结束。
洛九娘在园中摘了些梅花回去,打算回南桥院后复刻一下那道临江楼的点心。
天色将晚,山风浮动。
逛完梅园的的洛九娘,同谢无陵一道回了厢房。
厢房内早早地就被阿月放置好了炭火,暖融融的,只是——静心主持并未安排多余的房间,也就意味着她今晚要与谢无陵同塌而眠。
洛九娘坐在床边,手指拨弄着红梅,眼神不经意地瞥到了正在喝茶的谢无陵。
他脸上表情并不明显,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洛九娘来江州的这一年里,虽跟谢无陵做了无数次亲密之事,但从未同床共枕过。谢无陵对她的防备心极重,每次完事后,都会让谢吏将自己送回南桥院。
考虑到之前的情况,她想了想,说:“郎君,妾身再同主持要一间厢房。”
谢无陵放下茶杯,“白云寺简陋,拿不出多余的厢房。”
“那妾身去拿些被褥过来打地铺。”
洛九娘豁然站起身来,正欲出去之时,却被谢无陵紧扣住了手腕,“你同我睡不得?”
谢无陵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树敌太多,除了手下的几名心腹外,他无时无刻不防备着枕边之人。
对于今晚的同塌而眠,他似乎并不排斥。只是这会儿见见洛九娘三番四次地推脱,心头自然生了几分恼意。
“自然不是。”
洛九娘连忙摇头:“郎君向来不喜与他人同睡,妾身怎敢打扰?郎君这次陪妾身来白云寺,妾身已经很开心了,自然、也不敢再强求什么。”
谢无陵眉头蹙紧,心头的恼怒非但没消,反而越积越多。
半晌,他松开了手,似乎是任由她去了。
洛九娘走到门前,刚打开门,正好就碰上了来送被子的僧尼。她浅施了一礼,“如夫人,这山里比不得刺史府,夜里寒凉,主持让贫尼送床被子过来。”
洛九娘神色一喜,双手接过了被子:“有劳了。”
“如夫人客气。”
僧尼离开后,洛九娘关上门,将被子平整地铺在地上。
而谢无陵坐在桌边,冷着眼看着她忙来忙去,一言不发。
打好地铺,洛九娘又道了声‘郎君早些安歇’。
谢无陵依旧没出声,任由她吹掉了烛灯。
光源一没,厢房内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间隙照了进来。
光辉流泻在她身上,面容显得格外恬静柔美。
谢无陵也躺上了床,但甚觉得被褥里冰冰凉凉的。
没过多久,厢房里的炭火便烧没了,冷气漫了进来。白云寺的炭火有限,能供给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夜里山风大,不消多时便吹得门窗哐哐作响。
谢无陵到了陌生环境后,极难安眠。
他迎着月光,看向在地铺里逐渐蜷缩成一团的洛九娘。
谢无陵那点恼怒变成了恻隐之心,随即便掀开被子下了床,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洛九娘紧闭着眼,似乎睡得有些迷糊,口里还不断小声呢喃着什么。
谢无陵凑近了些,依旧没听清。
“你说什么?”
洛九娘似乎听见了他的话,梦中呓语,像是在回应他似地,轻喊了声郎君。
“阿竹、好冷。”
“明知道山里冷,还想着把床让给我。”
谢无陵俯身,直接将洛九娘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虽然不喜与他人同床,但也不屑于让一个弱女子去打地铺。
洛九娘感受到谢无陵炙热的体温,顺势便搂着他的脖颈,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郎君。”
她拽着谢无陵的衣襟,喃喃自语。
谢无陵并未去睡那张地铺,他将洛九娘放到床上后,便转身出去了。
等关门声响起后,睡梦中的洛九娘却突然睁开了眼。
-
次日一早。
洛九娘醒来时,谢无陵并不在房间内,他似乎一夜未归。
阿月送来了热水,伺候洛九娘梳洗完。
“郎君呢?”
洛九娘问道。
阿月回:“如夫人,郎君一早便去院中练剑了。”
洛九娘了然,披了件大氅快步走到后院,人还未至,便听见了一阵阵凌厉的剑鸣之声。
她不由得止住脚步,看向了不远处的谢无陵。他是行军打仗的将领,剑法并不优美,但一招一式都具有凌厉的杀气。
反观自己,在青影阁的那几年,她的剑法虽然精巧,但对于谢无陵这种上过战场的,还是缺少了些杀气。
她并不是谢无陵的对手。
若是可能,她希望永远不要和谢无陵对上。
洛九娘心中怀着事,下一瞬,突然对上了谢无陵看过来的视线。
他瞳色漆黑如墨,看不清深浅。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悬,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走了过去,“听阿月说,郎君在院中练剑,妾身便想着过来瞧瞧。”
许是天气太冷,谢无陵说出的话也带着一股冷意,“可我看,你在凉亭待了许久。”
洛九娘抬头看向谢无陵,澄澈的杏眸里多了几分孺慕之情,“妾身是怕打搅到了郎君。”
谢无陵没开口,倒是这时几声猫叫传入了耳中。
洛九娘自然也是听见了,她循声望去,看见一只毛色漂亮的三花小猫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凑近了些,她才发现这只猫儿腿部受了伤,似乎是被捕兽夹给夹伤的,血浸透了腿部周围的柔软猫毛,粘连成一绺一绺的。
这猫儿许久不见生人,对于洛九娘亲近,还有些抗拒,甚至还伸出小爪子去抓她。
洛九娘没及时躲开,手背上被它抓出了一道伤痕。
谢无陵看见这么一幕,眉头轻蹙。
洛九娘并未在意,她将猫儿抱回了房间,又让阿月取来了药膏。
好在小猫乖顺,在洛九娘的抚摸下,渐渐地放下戒备心来,甚至还探出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洛九娘被它逗得咯咯笑。
今日日头颇好,阳光散落在她的脸上,往日温顺的眉眼在此刻竟然多了几分不常见的灵动。
“既然喜欢,就把这只猫儿带回去。”
谢无陵的声音让洛九娘收敛了笑意,她摇了摇头,“若是这猫是白云寺之物,我怎好夺人所爱?”
谢无陵蓦地想起昨晚的光景来——
他并不喜欢她忤逆自己。
若是这只猫她真喜欢,从白云寺要来又何妨?
谢无陵脸色顿时一沉。
“随你。”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了。
洛九娘看着谢无陵的背影。
他好像又有点生气了。
…
将猫儿安置好,洛九娘在寺庙里用了斋饭。
谢无陵依旧不见人影。
洛九娘吃过早膳后,将白云寺的菩萨挨个拜了拜。
“夫人,抽个签吧。”
拜完最后一个菩萨,洛九娘刚准备走,身后便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她回头,见解签的是为眉眼温和的老僧人,便摇了摇签筒。
老僧拿起摇落在地上的竹签,喃喃念着签文,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夫人的这命格,前半生里要经历过无数次的坎坷波折,两次三番命悬一线,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那后半生呢?”
僧人笑得神秘:“既然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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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经历过这么多的波折了,那后半生自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其实洛九娘也不信这些。
昨日许愿不过是为了得到谢无陵的倾心罢了。
不过她还是冲老僧道了谢。
拜完菩萨,也到了回程的时候。
马车已经在山外等着了,但洛九娘走过去时,并未看到谢无陵的身影。
谢吏道:“容如夫人稍等片刻,刺史在寺中碰见了好友。”
洛九娘多问了一句:“什么好友?”
这话谢吏就没有再回。
洛九娘了然,“是妾身多嘴了。”
她不再多问,掀开帘子,坐进了马车内。
刚坐好,阿月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如夫人,奴偷偷瞧见了,那人似乎是个白胡子老者。”
老者?
莫不是解签之人?
洛九娘眸底闪过了一丝锐利,随即便遮掩得干干净净,她好意提醒:“阿月,以后看到这些就当是没看到,免得引来杀人之祸,知道了吗?”
阿月连连点头:“奴知道的。”
-
白云寺厢房内。
谢无陵坐主位,右手边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而左手边则是一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刺史。”
那年轻的书生道:“在下刚从健康得到消息,冯太后已经拒绝了大凉联姻的提议,但因此惹得北边胡人不满,他们已经大批量集结在淮北地区,说是要克服长江天堑,统一大凉。”
他停了下,继续说:“听冯太后的意思,这次击退胡人,还是由您率兵出征。”
大雍早已破烂不堪,能用得上的人屈指可数。
建康那些人既忌惮谢无陵的实力,又想要寻求他的帮助。
谢无陵没说话,倒是老者接过了话头:“刺史,老夫倒是觉得去这一趟也未尝不可,若是击退胡人,对我们在大雍的威信极为有力。”
如今冯太后掌权,不服她的朝臣、诸侯众多。
这个大雍迟早会乱的。
书生为难:“可是刺史这一走,那江州怎么办?”
建康是必然不会借兵的,到时候只有从江州调兵了。江州的兵马一旦撤离,那就像是一头没有母亲护着的幼崽。
谢无陵放下茶杯,“这次出兵是必然之事,我若是违背命令,执意留在江州,怕是会落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江老说得对,此战必出。”
老者拱了拱手,“老夫愿意和范老将军共守江州。”
…
三人商议完后,谢无陵该启程返回刺史府了。
他还未走出山门,忽而听见静心主持在身后叫他。
“刺史,这只猫儿真的不带走了吗?”
静心怀中抱着猫儿,眼神怜悯:“这山中寒冷,寺庙里又忌油腥,这猫儿恐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谢无陵面无表情,视线淡淡地落在小猫身上,上面还有洛九娘早上包扎过的伤口。
他并非良善之人,对人是、对动物亦是。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则。”
说完,他转身就走,却听见静心叹了口气,“可是贫尼看如夫人挺喜欢这只小猫的。”
谢无陵顿下脚步,回头看去,“她喜欢为什么不带走?”
他不限制她的行动,也说过了,想养直接就带回去。
静心眉目染上无奈,“只怕是刺史不喜欢,才不敢养的。”
谢无陵皱紧了眉。
他高大的身形矗立在原地,未有所行动。
静心道:“刺史将这猫儿带回去,如夫人肯定会欢喜的。”
谢无陵定了定神。
须臾后,他大步走近,提起猫咪后颈,直接扔进了怀中。
26. 第26章
洛九娘在马车内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她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黑眸。
洛九娘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怀里便扔进来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她抱起来一看,竟然是早上救治的那只小三花。
她明晃晃地愣了下,“郎君,这小猫——”
“主持说寺庙里忌油荤,这猫儿放在寺庙养不活。”
他站在马车外,光线被挡在外面,叫人看不见脸上的半点情绪来,“若是不喜欢,交给下人养便是。”
“喜欢喜欢。”
洛九娘赶紧抱住了小三花,生怕对面的人反悔。
她唇角弯了又弯,连杏眸也在此时被注入了亮光,“妾身喜欢这只小猫,多谢郎君!”
谢无陵瞧见了她亮晶晶的眼眸,心房顿时变得胀胀的。
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充满了。
静心主持果然没说错——带回猫儿果然令她欢喜。
“既然郎君愿意让妾身将这只小猫带回刺史府,那不如郎君替她取个名字吧。”
谢无陵眉梢微佻,“它是你养的,你爱取……”
他心想说,你爱取什么就取什么。
但瞧见洛九娘看过来的视线后,他转移了话题,“既是在白云寺捡到的,那就叫白云吧。”
洛九娘一听,欢喜地揉了揉小猫软乎乎的脑袋,“小猫,你有名字了,以后就叫白云了。”
谢无陵瞧她是真的开心,比往日面对他时的笑容真真多了,心头又莫名地涌出一股烦躁感。
…
回到刺史府已是未时末了。
昨夜在白云寺时,洛九娘睡得并不安稳,一回到南桥院,困意就止不住地来。
但她躺下,屋外就传来了谢吏的声音,说是让她去一趟客院。
洛九娘只好披了件大氅起床,出门询问谢吏:“不知郎君找妾身有何要事?”
谢吏回:“不是刺史,而是如夫人您的叔父寻到了刺史府。”
“叔父?”
洛九娘愣了下。
当年她南下江州之时,确实用的是投奔叔父的名头。至于这个叔父到底有没有,得看青影阁是怎么安排的。
洛九娘怀着几分忐忑的心情,跟着谢吏到了客院。
彼时,房间里除了谢无陵外,还有一名身材挺拔颀长的青衣男子,他面容俊朗,举止又儒雅,倒有几分世家公子之姿。
洛九娘怔在原地,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阿兄?”
“阿竹!”
听见声音后,青衣男子连忙回了头。
等瞧见了真人,顿时又红了眼睛,“原来你竟来了江州寻我!家中老仆说,在重阳佳节那日,他见你在山上插过茱萸。若不是今日真的见到了你,我还以为是老仆在哄骗我。”
洛九娘轻声啜泣:“阿母去世,临走前让我来江州寻叔父,等我来了江州才发现你和叔父都不见了。”
洛邵轻叹,“连年战乱,我和父亲已经很久没回过江州了。”
谢无陵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听着兄妹俩人的谈话,不显山不露水地蹙了下眉。
今日从白云寺回来后,他就收到府中的下人的禀报,说是如夫人的叔父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客院候着。
他曾派人去建康调查过洛九娘,也确实如她之前所言——亲生母亲入狱后,她便被一户姓洛的人家收养,而且这洛家也确实有一房亲戚在江州待过。
洛九娘想着谢无陵也在,便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给他解释道:“郎君,这便是妾身之前同您讲过的收养妾身的洛家,阿兄是洛家二叔的长子。早年前他们父子俩人来了江州,但因为年年战乱,两家人早就失去了联系。”
闻声,谢无陵看向了洛邵,声音平淡,“不知这位洛郎君在江州做些什么?之前让人去寻你也寻不到。”
洛邵拱了拱手,态度谦卑恭敬:“回刺史,这些年在下跟着家父一直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故而联系不上。半个月前,父亲意外去世,在下这才重新回了江州。本来是打算卖掉家里的田产、房契,去建康投被大伯一家,谁知大伯一家也去世了。”
谢无陵:“什么生意?”
洛邵回:“茶叶、粮食、酒水都有。”
谢无陵:“去了那些地方?”
洛邵:“徐州、豫州、荆州等地,连幽州也去过。”
“幽州?”
谢无陵淡声道:“那地方如今可是被大凉占据着。”
“是。”
洛邵坦白承认:“我们这些生意的,有了令牌还是会放行的。”
谢无陵没着急开口。
他眼睑半垂,细长的手指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洛邵的话。
气氛稍显安静。
洛九娘从进门时,一颗心就高高悬起。这会儿见他不说话,心里也没什么底。
她的身份谢无陵肯定查过,至于查到了什么、又查到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门外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安静。
范老将军一身玄色甲胄,他没经过谢无陵的应许就进来了,路过洛九娘与洛邵时,也直接将两人无事了。
范老将军径直走到谢无陵面前,“刺史,建康的官员来了。”
他说话声并不大,以至于屋内的其他两人都听见了。
谢无陵眉心一蹙,“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中的配剑,又看向了洛九娘,“既然你阿兄找来了,那便与他好好团聚。”
洛九娘颔首,一颗心惴惴跳着,“阿竹知道。”
谢无陵不再多言,转身便和范老将军离开了客院。
等他人一走,洛九娘那颗悬着的心才重新落了下来。
她看向洛邵,喊了一声师兄:“师兄怎么会来江州?可是洛姨派你过来的?”
在白云寺这两天里,一直在期待着洛姨派遣的人,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洛邵。
洛邵是当年第一个进入青影阁的,他心性沉稳,做事干脆利落,算得上是青影阁的头号刺客。
几年前,他悄然离开建康,在大雍境内游历,说是做生意,其实是留意各方诸侯的动态。
洛青曾有意让她和洛邵扮演一对假夫妻,以做生意的名头在大雍各地打探消息。
但不知道后来出于什么原因,她还是留在了建康。
“是。”
洛邵想起刚刚进来的范老将军,说:“算算日子,应该是太后下达的懿旨到了。”
“谢无陵当真要去抗胡?”
洛邵点了下头,说:“太后让他出兵,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他带兵离开,江州无人镇守,自然可破。届时,即便是他打了胜仗回来,江州本营也丢了;若是这次北伐他输了,那正好替太后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明明是好计策,可洛九娘听后却高兴不起来。
洛邵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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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到洛九娘的情绪不佳,有些不解:“阿竹,谢无陵一死,你就可以返回建康了,为何还不开心?莫不是——”
他皱起眉头,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喜欢上了谢无陵,在担心他的安危?”
洛九娘摇头:“师兄,谢无陵这一走,江州必定会陷入水火之中,那城中百姓怎么办?”
不管是谁夺了江州,对于百姓来说,都是生死难料之事。若是那人极痛恨谢无陵,做出屠城之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她在青影阁这么多年,被教/会最多的便是冷心冷情、对于主人的命令要绝对服从。
但她来了江州这一年,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了几分眷恋。
至少她希望一直关心她的阿月能够活下去。
-
此时,前厅。
谢无陵送走冯太后派来的官员后,他盯着手里的兵符,深邃的眸光逐渐变得阴沉冷冽。
这次出兵,建康果然只给了他五千兵马。
以五千对胡人的百万铁骑,不亚于以卵击石。
年轻小将耐不住火气:“刺史,干脆我们不出兵算了,拿五千兵马去北伐,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这大雍他们要玩完就玩完。”
“别瞎说。”
范老将军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吼他:“别忘了,刺史也姓谢!”
小将一口气顿时憋在心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脸色通红。
是啊。
如今的大雍还是谢氏江山,谢无陵依旧皇室血脉。
当年老刺史乃先帝长子,理应由他继承皇位。但不知老刺史发生了何事,被废除了太子之位,贬谪到了这鸟不拉屎的江州。
好在这些年江州两代刺史励精图治,养出了强壮的兵马来。
范老将军叹气:“刺史,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出兵。”
谢无陵淡淡落下两字,又道:“这次老将军和江老就留在江州。”
范老将军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严肃起来,“末将就算死,也会护住江州、护住江州百姓。”
谢无陵没应,只是让他下去准备兵马,“三日后出发。”
范老将军抱拳:“是!”
等范老将军和年轻小将离开后,房间顿时变得冷寂起来。
谢吏抬腿走上前,“刺史,这次属下想与您一起去北伐抗胡。”
“你留下来。”
谢无陵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冷声吩咐:“留意洛家长兄的一举一动。”
谢吏了然。
原来刺史还是不放心这对兄妹。
谢无陵:“洛邵的身份查清了吗?”
“查清了。”
谢吏回答:“在这些年走商里,他交往的一直都是些商贩们,并无与官员交涉的情况。”
“一个官员也没有?”
“没有。”
谢无陵轻呷了一口茶。
既然是做生意,认识一个两个官员很正常。
若是一个也没有,那极有可能是在避嫌。
“刺史,还有一件事。”
谢吏犹豫了下,说:“如夫人和洛郎君没有血缘关系。”
“那又如何?”
谢吏思忖片刻,又斟酌了下说辞:“属下打探到,洛家当年有意撮合他们。”
“是么。”
谢无陵喃喃。
他喉咙发出了一声轻呵,细长的手指砰的一声便捏碎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