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上》 第1章 陨落 “有人缴纳保释金，现在你可以走了！” “在离境禁止令撤销前，每月到移民局按时报道！” 做完简单的登记，褪去橙黄色的囚衣，换回自己那身早就皱巴巴的衣服后，秦宇从阴暗的牢房走了出来。 长期的羁押和无休止的审讯早已让他精疲力竭，此刻满脸沧桑，乱糟糟的头发跟胡子纠缠到一起，像个与世隔绝的野人。 秦宇在两名白人狱警的驱逐下，离开狭长凄冷的监狱走廊。 电子栅门缓缓关闭后，外面两名联邦密探警惕又戏谑的目光看着他。 “秦教授，只要您答应留在美特利，不仅可以继续在nasa的喷气推进实验室工作，还能参与天军最高级别的太空计划，您接受这个建议吗？” 经过两名联邦密探时，其中一人仍贼心不死的规劝道。 秦宇置若罔闻，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建议。 “秦教授，你要想清楚，只有在美特利、在nasa，你的天赋才有施展的空间和可能！回到龙国，那里有这么好的科研条件吗，你只能整日发呆！” 另一名联邦密探急不可耐的呵斥他。 秦宇回应道“我不喜欢这个充满猜忌和迫害的国度，只想返回自己的家乡，就算每天种苹果，那也乐意！”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将羸弱萧索的背影留给两人。 荒废数月的公寓早已落满灰尘，冰箱里的食物也腐烂发臭，到处都是蜘蛛结网，沙发一屁股坐上去都是白垩粉尘。 秦宇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一罐可乐，痛快的喝上几口后，开始收拾那些散落在地面的文件。 显然在他被羁押的这段时间里，公寓曾遭到联邦密探们地毯式的搜查！ 只可惜他们最终未能找出一件能指控秦宇的罪证。 秦宇无暇去想是谁保释了他，也不打算雇个菲佣来清理公寓，他只想安安静静的独自收拾着，享受片刻的自由。 因为说不准哪一秒，就会又有一伙联邦密探闯入家中，以新的罪名将他逮捕！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急忙将一本书捧起来。 那是约翰·克拉克写的有关火箭燃料的著作《点火！》，秦宇刚接触火箭时的科普读物，但他此刻目光却放在书籍扉页夹藏的一封信上。 那是15年前，同窗舍友刘俊懿从国内寄来的。 也可以叫创业offer。 秦宇的思绪被这封信拉回遥远的过去—— 14岁的时候，他就自学了机械编程并试射火箭模型，高中时由于出色的数学天赋被保送进东航大学。 当其他同学还在为高考拼搏时，秦宇已经开始自学微积分和大学物理了，还用焊枪造出了一台简陋的火箭发动机！ 到东航上学时，秦宇大一就能跟着导师们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捣鼓各种真空罐和小卫星，其中一颗至今仍飘在太空中。 刘俊懿就是他的舍友，抱着秦宇这条大腿混了不少学分。 这家伙是个超级富二代，一毕业就开公司了，还曾拉着秦宇技术入股。 但当时秦宇已经拿到了斯坦福大学航空航天系的硕博连读名额，就没有理会。 27岁毕业那天，刘俊懿再次发来了邀请信，希望秦宇作为首席技术官加入公司，一起做东方的马厮克！ 当时秦宇还有另一封邀请信，nasa开出50万美金的年薪邀请他去洛杉矶北部的喷气推进实验室工作，毫无意外，他选择了后者。 秦宇在nasa供职10年，先后指导了sls火箭、火神系列、德尔塔重型火箭等发射任务，还参与制定了s级保密的黑杰克计划、阿尔忒弥斯计划等。 他利用 半导体、等离子体刻蚀跟蒸汽压力改造推进器的论文，获得了富兰克林奖，更帮他赢得了斯坦福大学航空航天系终身教授的荣誉。 他提出的地月磁悬浮采矿技术，更是被世界著名《科学》杂志评为当年‘全球10大重要科学突破’之一，被预言将会是‘下一位诺贝尔奖’得主！ 这10年秦宇可谓横扫欧美航天界所有重量级奖项，被誉为航天领域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而正是这样一位天才，却在向移民局申请回国探亲时，遭到了美特利的高度重视。 从一开始的秘密调查，再到公开调查，中间还有过多次拷问和测谎检查。 媒体也大肆曝光秦宇的隐私，导致被审查的那段时间，每天都有民众上门骚扰，甚至往家里扔垃圾！ 虽然秦宇最终通过了审查，但也被nasa扫地出门，并很快以新的罪名关进了移民局监狱里。 他的牢房只有几平米大，除了一张床和抽水马桶外，连窗户都没有，整日不见阳光。 关在这里，时间像停止了一样，秦宇每天只有一小时的活动时间，可以戴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出去走一圈。 食物永远是难以下咽的，马桶永远是臭烘烘的，还要时常遭到狱警们的恫吓，逼迫他认罪。 在经历长达9个月的羁押和审查后，今天，秦宇终于再次被释放！ 不知不觉中，手里那封信，早已落满泪水。 嘀嗒、啪嗒…… 泪水，逐渐由清澈，变得殷红。 秦宇擦了把鼻子，却发现鼻血正抑制不住的往下流！ 他想去卫生间照镜子，结果刚起身就扑通栽倒在地，四肢全部失去了知觉。 秦宇感觉心脏像是在燃烧，浑身的血液都化作了滚烫的岩浆，在四肢百骸间沸腾！ 他想开口呼救，却发不出声音，从嘴里喷出一大滩鲜血，整个人趴在那里痛苦的抽搐。 是……那罐可乐……它被人动过手脚！ 秦宇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中毒了，但此刻为时已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机流逝！ 人生最后一刻，秦宇死死攥着手里那封信，心有不甘的想着，如果当年选择了它，会有不同的人生吗？ 秦教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 十分钟后，两名联邦密探蹑手蹑脚的潜进来，确认死透后，才如释重负的点头。 他们将一封假遗书塞入秦宇口袋后，销毁那罐可乐并报了警。 不久后，来自龙国的火箭天才秦宇畏罪自杀的消息，将席卷各大新闻头条！ ………… ………… “老秦，祝贺你博士毕业啊！自从东航一别咱们已经五年未见了吧？在美特利还习惯吗，有没有回国的打算，首席技术官的岗位一直虚位以待呢！” “我们亚轨道火箭已经试射成功了，现在转型做液体火箭，但公司的技术总监就是个掉书袋，搞砸我三枚火箭啦，你回来救救场子吧！” “凭你的履历拿50万美金年薪肯定绰绰有余吧？公司现在是穷啦，但只要你肯来，我跟魏巍愿意分出?的股份，大家一起做大做强嘛！” 秦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随后下意识擦了擦鼻子，这次没有流血。 他的目光落在手里攥着的那封信上。 与临死前的动作一致，信也一样，但又有点不同…… 硬挺的信纸，带着墨香的钢笔字，还有崭新的邮戳， 一切都显示这是一封刚寄来的信，而不再是那张年代久远到发黄的老信纸！ 秦宇的手倏的僵住了。 难道自己……重生了？ 又或者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回放，跑马灯 回放到了15年前？ 他起身跑到院子里，果然在门口的邮箱里，找到了来自nasa的入职邀请信，日期正是2017年6月份！ 他轻轻拍打自己的脸，有些惊喜的环顾着与记忆如出一辙的街景，意识到自己真的重生了！ 又到了曾经二选一的时候，这次秦宇没有犹豫…… 他直接将nasa的邀请信撕碎后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去你妈的美特利！ 回到公寓，他就拨通了刘俊懿的电话。 “恭喜啊老秦，斯坦福硕博连读毕业，今后前途无量啊，美特利那边的企业肯定排着队给你发offer吧？” 刘俊懿接电话的语气带着点醋意，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秦宇感到好笑，又有些心酸，大学时多么亲密无间的寝室兄弟啊，现在搞得这么生分！ 并且没记错的话，当年自己入职nasa没几个月，刘俊懿就破产了…… 虽然与秦宇无关，但如果当初他在的话，或许能挽救一下吧？ 想到这里，秦宇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老刘，我要回国了！” ——·—— ps《大脑寄存处》 无系统，学霸重生，专心搞火箭。 自己不是什么火箭专家，纯粹航天爱好者，所有专业知识都是闲暇时读资料学来的。 起点没多少写火箭的，所以尝试一下，也算填补空白。 书中涉及到的火箭、卫星都有原型，逻辑基本自洽，当然硬挑毛病肯定能找出来。 总之，就当爽文吧，有严重不合理的地方，欢迎捉虫，望各位火箭专家轻喷！ 第2章 是赵云还是赵括 波音飞机的引擎声犹如野兽在耳边嘶吼，即使是在豪华的飞机头等舱内依然让人不得清净。 秦宇摘去眼罩，透过舷窗看到巨大的机翼正掠过紫禁城上空，机翼上的雷达灯有规律的闪烁着。 再过不久，他就要重新踏上这片阔别20年之久的土地了！ 在斯坦福求学5年，nasa供职10年，最后是在无休止的隔离审查中度过了人生最后5年…… 时间如白驹过隙，好在老天爷愿意赏自己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秦宇做出了与当年截然相反的选择！ 飞机落地后，他先回老家待了几天，陪着老爸老妈走了些亲戚，紧接着就马不停蹄乘高铁来到了靖北市。 刘俊懿在得知秦宇这条大粗腿要回国并加入‘即刻飞行’公司的时候，差点没激动哭了。 当看到熟悉的面孔从高铁站出现时，他立马扑了上去。 “想死我啦老秦，还以为你这辈子待在美特利不回来了呢，赶紧让我看看，那边饮食不习惯吧，都快瘦成林更新啦！” 刘俊懿高兴的接过行李箱交给身旁的助理，拉着秦宇左看右看，稀罕的不得了。 秦宇一脸嫌弃道“行了吧，刚见面就这么腻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断袖之癖呢，赶紧带我参观你的创业基地吧！” 刘俊懿这才依依不舍的撒手，带着他上了一辆商务车后，启程前往公司。 眼见着商务车从钢铁森林的主城区驶出，由繁华没入苍凉的市郊，再到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秦宇擦了把冷汗，心道莫不是被骗进传销组织了？ 终于，车子停在了公司门前。 与秦宇想象中不同，这家公司既没有金碧辉煌的大楼，更没有充满科技感的孵化中心，完全就是几间破厂房和一条崎岖水泥路构成。 若不是院子里竖着一尊火箭模型，真的很难想象这里能跟火箭扯上联系！ 秦宇忍不住瞟了刘俊懿一眼，“这里是公司的生产车间？” 刘俊懿尴尬的抓抓鬓角，“也是正式的办公场所，公司总部就在这里啦！” 秦宇无奈的叹口气，往前走去，厂房虽破，不过大门倒是很气派的双层旋转玻璃门，属实屎盆子镶金边了。 这时，旁边一间编号3的厂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秦宇于是朝那边走去。 刘俊懿吩咐助理安置行李后，也跟了过来，介绍起公司的简要情况。 这里一共七间厂房，距此一公里外还有个发动机的试验场，原先是某基地的探空火箭发射场，废弃几十年后，被当地官府转租给了‘即刻飞行’公司。 其中正式办公的为1号厂房，说是办公区，其实就是几块灰色挡板隔出来的简易工位罢了。 2号厂房堆满了各种机械设备、零件、铝材，还有一台大型3d打印机，主要进行一些零部件加工，以及箭体结构的设计、制造。 3号厂房用来研制火箭发动机，4号厂房则是各种线缆、电路板、主机，用来设计火箭的航电系统以及模拟载荷等。 5号、6号厂房被改造成餐厅和宿舍，虽然条件简陋，不过装修很用心；7号厂房则是临时停车场。 此刻，各部门的几十名员工，都挤在3号厂房里，面红耳赤的争论着些什么，竟没察觉到悄悄走进来的秦宇和刘俊懿两人。 “遥一的失败，是输氧管道故障、遥二的失败，是发动机喘振故障，那么第三次遥控发射失败的原因呢，谁来说说？” 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站在台上，盛气凌人的看着在场员工们。 各部门主管互相把过错往对方那里推诿， “这次遥控发射，星火二号点火36秒就发生了爆 炸，我认为发动机肯定没故障，要查一下定向仪的问题！” “我看未必，也许是箭体结构的问题呢？我觉得是火箭在飞行途中由于箭体不稳发生摆动，才导致的飞行失控！” “也可能又犯陀螺仪的错误了，火箭弹体发生弹性震动，与陀螺仪一起摆动发生耦合现象，是星火一号就曾有过的教训嘛！” 动力推进部认为发动机没问题，怀疑是航电系统部没有做好定向仪，而航电系统部又怀疑箭体结构部的设计存在缺陷…… “都不要吵了！” 西装男打断所有人的争执，用平板播放了一段火箭发射时的回放。 所有人安静下来，聚精会神的盯着平板上的画面，试图找出火箭坠毁的原因。 秦宇也踮起脚，仔细瞧着画面内容—— 结合火箭传回地面指挥中心的传感器数据，可以看到升空前10秒，整个火箭都处于正常飞行姿态。 升空第11秒，传感器检测到煤油泄漏到火箭发动机上， 升空第21秒，泄漏出来积攒到一定数量的煤油开始起火，由于箭体结构阻挡，从外部看不出火箭已经自燃， 升空第31秒，熊熊燃起的火焰迫使发动机关闭， 升空第36秒，火箭姿态失控，翻滚着跌落地面，炸成无数碎片！ 视频播放完毕，西装男收起了平板，怒不可遏道“初步判断，此次遥三发射失败的原因，正是燃料泄漏！” 一名员工疑惑起来，“可是那个位置，怎么会有泄漏呢？难道是……螺丝没有拧紧？” “这件事，恐怕要问陈娇龙了，他是当天最后一个接触火箭的人！” 西装男说着，将一沓操作记录本拿出来， “这上面写着，在发射前的几个小时里，位于发动机上方的b型螺母曾被反复拆卸过4次，都是陈娇龙负责的，最后一次恐怕忘拧了吧？” 秦宇看了眼，认出那是煤油运输管路上的螺母，虽然微不足道，但却能保证管道连接端的密封性， 当然前提是要拧紧！ “没有啊……我记得拧紧了吧？” 听到西装男的话，名叫陈娇龙的员工直呼冤枉，可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毕竟当时太忙了，忙到根本顾不得仔细检查，所有的动作全凭肌肉记忆！ 此时陈娇龙的直属主管，箭体结构部的郝杰打岔道 “发射那天忙成什么样大家都清楚，要不是燃料加注时间太长，导致电气系统消耗过大，冷氦加温的煤油箱温度降低，谁愿停下来检修啊？” “检修了4次，每回都得重启加注程序，那燃料加注慢的要死，还不能耽误发射窗口，而且我们箭体结构部复核的时候，是你们一直在下边催吧？” “部门就这几个人，光陈娇龙负责的发动机模块，就有4500个零部件，谁能做到短时间内复核一遍万无一失？这个锅就不该他自己背！” 郝主管的这番话，引起了在场不少人共鸣。 不仅这一次，遥一、遥二的输氧管道故障、发动机喘振故障，都是由于燃料加注耽误了太多时间，没能做好地面检查，导致火箭出现了问题。 燃料加注本来就是个慢工出细活的事，动辄几个钟头，加注期间还不能分神干别的，因此等加注结束后，往往留给地面复核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且加注时间越长，不可预测的变数越多，没在演练手册出现过的问题，只能随机应变！ 见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的，秦宇走了出来，拍拍那个垂头丧气的陈娇龙，对众人道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只要改变一下燃料加注的方式就可以了。” “改变燃料加 注方式……” 台上的西装男嘀咕着，随即反应过来，指着他道，“你又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刘俊懿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他拉着秦宇一起走到台子上，正式介绍道 “这位是我从斯坦福大学航空航天系聘请来的秦宇，今后就是‘即刻飞行’公司的技术副总，同时也是星火二号发射任务的经理了！” 秦宇笑眯眯的挥手，跟大家打招呼。 刘俊懿转过身拍拍西装男的胳膊，“老郑啊，发射经理的位子就暂时让贤给秦宇吧，忙活这么久也该歇息了，以后继续当你的动力推进部主管吧！” 此言一出，台下的员工们不少哗然，掀起不小的骚动。 郑少康这相当于是被当众贬了职，虽然刘总说话的态度仍客客气气的，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牢骚。 这是对连续三次发射任务失败相当不满了啊！ 郑少康脸上火辣辣的，但发射失败的事实无可辩驳，因此只能将矛头对准秦宇，于是说道 “斯坦福大学是吧，看来读过不少书啊，但是未必就懂火箭吧？赵云和赵括都姓赵，可打仗水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其实满是轻蔑，直接将秦宇比作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认为这就是个学历高一些、光环亮一些的学霸而已。 秦宇却笑道“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了才知道。郑主管说得如此笃定，好像算准了我是赵括似的，怎么没算出来自己设计的火箭会从天上掉下来啊？” 台下员工们顿时发出一小阵的哄笑，不过在郑少康的怒目而视下纷纷收敛起来。 “好，好，好！” 郑少康连说三个好字，憋着一肚子气道“既然秦总笃定自己不是赵括，那么我想请教一下，你刚才所说的改变燃料加注方式，是如何改变？” 有过国企十几年工作经验的他敏锐察觉到，这个问题将成为对方栽跟头的大坑！ 果然，对方的回答与郑少康想象中那个答案如出一辙—— “将燃料加注方式，由串联加注，改为并联加注，也就是两边同时开工，自然就节省时间了！” 正中下怀的郑少康立即嚷嚷起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怎么能提出如此胆大妄为的方案来？” 第3章 并行加注方案实验 面对郑少康的质疑，秦宇像是看一只上蹿下跳的小丑，觉得这人匪夷所思。 “实行并联加注，将液氧和煤油同时向火箭加注，至少能节省出几个小时的加注时间，缩短发射流程。这样我们的员工就能留出更多精力去应对最后的地面复核，这是好事啊，你把这当做笑话看？” 郑少康却反驳道“可是其中的风险你考虑过吗？而且串联加注燃料，是国企乃至全世界的主流加注方式，你想打破常规特立独行吗？” 他说这话倒不是故意抬杠，基于这个时代来看，串联加注确实是应用最广泛的一种，特别是在液氧煤油火箭上！ 液氧+煤油的推进剂，相比其它燃料组合推力更大、比冲更高，但由于航天煤油是复杂多分子碳氢混合物，可燃性更高，因此加注时需格外小心。 而低温状态的液氧在局部加注环境下，很容易泄漏形成富氧环境，这对任何可燃物都是致命的，更别说煤油了！ 安全起见，用串联加注方式，先加注常温煤油，等煤油相关加注设备撤离完毕后，再进行低温液氧加注，是最常规的方式。 也算是行业潜规则！ 而现在这个新来的技术副总，竟大言不惭的要施行并联加注，想打破常规？ 郑少康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以为在斯坦福喝过几年洋墨水，就能随便指手画脚了！ 在场的员工们，虽然不像郑少康那样拥有丰富的国企经验，但对于串联加注这点共识还是有的，都不太看好这位新来的技术副总。 刘俊懿还想帮老同学打个圆场，被秦宇用眼神制止住了。 他走上前道“这不是特立独行，而是推陈出新！确实，串联加注的安全性很高，经过十几年的检验，一直备受认可，它不需要太多的人力，加注过程中箭体载荷也能保持平衡，可以说将风险降到了最低。” 秦宇顿了顿，却换了语气，“但是，这种漫长的燃料加注方式真的完全正确吗，还是不敢承担风险就一直因循守旧？” 郑少康讥讽道“一旦并联加注导致火箭出了问题，你敢担风险吗？” “有何不敢？” 秦宇不以为然，看向台下众人，“大家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吗？” 台下有人回应，“当然是造火箭的！” 秦宇问“给谁造火箭？” 台下沉寂了半天，才终于有人答道“给客户造火箭！” 秦宇打了个响指，“没错，我们是一家商业火箭公司，我们要做的是盈利！因此不能受制于稳妥的设计和缓慢推进的项目节奏中，我们必须要快！”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众人，“要想做到商业化，我们就得摒弃那些规规矩矩、不紧不慢的法则，火箭出厂就要乘坐半挂运往发射基地，要在几天甚至几小时之内将它组装在发射工位上！” “然后就像钟表的指针从9点到12点那样，我们要争分夺秒的让它垂直指向天空、点火发射！也许每月一次，甚至是每天一次！” “那么时间漫长的串联加注方式，势必要抛弃掉！加注时间每增加1小时，复核流程、发射台隐患、箭体结构可靠性、水电气的消耗、人员精力匮乏等，都会受到影响！” “以后我们不仅有陆地发射，还要海上发射，海上的气候变化迅速且气象复杂，如果因为漫长的加注流程，导致错过了发射窗口期，那将会是一次失败的商业合作，因此你们还觉得并联加注没必要吗？” 一番话说完，底下的员工们若有所思起来，就连一旁的刘俊懿都悄悄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但郑少康却觉得这种大胆的设想，实在过于荒唐。 在‘即刻飞行’的所有员工里，就属他的年纪最大 、资格最老。 时年40岁的郑少康是刘俊懿从火箭研究院挖过来的人才，一来就担任了动力推进部的主管兼星火二号发射经理，实际上算是公司三把手了。 国企出身的郑少康一直抱有居高临下的傲慢，认为一家区区几十人的小公司，就想完成几万人才能搞定的火箭项目，简直是痴人说梦！ 若不是看在可观的薪水和三把手的位子，他才不舍得放弃铁饭碗跳槽。 毕竟在研究院时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透明，来到这里却是三把手，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嘛！ 郑少康一来，就拿着国企那套在公司大刀阔斧的改革，将原本散兵游勇一样的员工们进行了严格管理。 例如不再允许他们穿着人字拖走来走去，不允许在厂房里穿短裤，不允许工作期间吃零食等等。 因此员工们对他很不满，并且郑少康做事太过循规蹈矩，技术上的问题明明自己就能做主，偏要拖着等刘俊懿或者魏巍过来拍板，导致很多项目进展缓慢。 现在秦宇这种大胆的并联加注方式更是精准踩线，甚至有不少员工在台下附和，郑少康简直无法忍受。 “秦总，你应该清楚，火箭的燃料加注过程是最危险的阶段，哪怕一丁点隐患都可能导致爆炸，几十吨的燃料爆炸，这后果恐怕不是你说担就能担的！” 秦宇看着郑少康那张不服气的脸，心中喟叹。 在他的记忆里，这时候国外的猎鹰系列、宇宙神系列、德尔塔系列等，已经打破常规，尝试并联加注燃料了。 像郑少康这种只懂墨守成规的榆木脑袋，确实落后了啊！ 秦宇说道“火箭燃料的并联加注方式是否可行，只需要做实验论证一下就能解决了，实践才能出真知。” 郑少康嗤笑一声，“做实验，怎么做，你难道做过啊？” 秦宇还真做过燃料并联加注的实验，只不过按之前的剧情线发展，那是两年后的事了。 “归根结底，燃料并联加注之所以存在隐患，主要就是燃料泄漏问题，对吧？” 秦宇解释道，看了眼郑少康那张倔强的脸，又看着台下众人。 刘俊懿点了点头，“对的，煤油的挥发性和易燃性都极高，尤其是长时间的加注，很容易挥发到空气里形成爆炸性的混合物。而液氧更是易挥发的助燃剂，一旦发生隐患，后果不堪设想！” 郑少康又添砖加瓦的补充了句，“因此串联加注才是主流方式，因为没人能百分百保证液氧和煤油不会发生泄漏！一般都是将液氧管道与煤油管道错开布置，距离极远。而你提出的并联加注，简直就是踩红线！” 秦宇不这样认为。 他说道“那把燃料泄漏问题解决不就好了？假如你们有机会去nasa参观的话，就会知道，现在他们已经在尝试部分并行、甚至全并行的燃料加注方式了，将来或许仅需1个小时，就能完成全部加注流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1个小时加注完成？这特么是nasa自吹自擂吧？天方夜谭！” “一定是危言耸听，常规加注流程至少都是一天时间准备、一天时间加注，这样才是最稳妥的！” 秦宇的这番话彻底震撼到台下的众人了，向来规行矩步的郑少康更是吃惊不已。 他在国企待了这些年，向来都是用一天时间进入燃料加注的准备状态，才进行煤油小流量加注，再开始一二级、助推器的煤油加注， 在煤油加注结束前的2个小时进行液氧管道预冷，再转为加注液氧，然后持续小流量的补加，一直到发射前1分钟才停止。 而现在身旁这个人竟大放厥词的说，未来1个小时就能完成这些流程，难道煤油是拿水 泵抽的？ 见众人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秦宇无可奈何的叹气，这个……就叫代沟啊！ 未来马厮克的猎鹰9号火箭，九台19万磅推力的梅林发动机，确实已经能在1个小时内加注完上百万斤的燃料，发射升空！ 见众人仍争论不休，秦宇开口道 “解决燃料泄漏问题的实验其实并不难，只要能论证出，在特定环境下，即使煤油和液氧同时加注发生泄漏，不会发生爆炸就好了，这不就能证明并行加注方案可行了？” 郑少康出言驳斥道“你说的轻松，遥三发射失败、公司危机重重，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秦宇摆了摆手，“一周时间……算了，三天吧，我会拿出一份切实可行的燃料并行加注方案，不需要你们花时间跟我折腾……就叫陈娇龙协助我吧！” 最后，他点了那位没拧螺丝的失职员工的将。 第4章 这样点火不会被炸吧 距离公司厂房一公里外的地方，就是经过改造后的发动机试验场。 一公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得走半天，每次发动机点火测试时，马赫环的轰鸣与掀起的气浪，仍能震到办公区的众人。 这里曾经作为探空火箭的试验基地，随着肃州、晋阳、月城等发射基地的落成，便逐渐荒废了。 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仅剩一座50多米高的笼式火箭发射塔架，以及几座地堡式的碉楼。 云集镇官府拥有这里的一切，对于新租客他们给予了最大的优待，不会干涉试验，也不限制发动机的体量。 ‘即刻飞行’租赁后，刘俊懿指挥工人们在试验场浇注水泥修缮，更换了钢缆，发射架也重新上漆，让这里涅槃重生。 同时又扩建了一座储存煤油的燃料高塔、两座30m3的液氧储罐，以及一座用于测试发动机性能的巨型混凝土三脚架。 陈娇龙骑着三轮车带秦宇来到这里，进行‘并联加注可行性’的实验论证。 秦宇从三轮车跳下来，掐着腰打量这座赫然耸立于荒山深处的废弃试验场，俨然是某个远古文明留下的神秘遗迹。 “秦总，这个实验需要怎么做？” 陈娇龙将三轮车停好后，过来请教道。 秦宇拍拍他的肩膀，“叫宇哥吧，别秦总秦总的喊了。” “宇哥！”陈娇龙恭恭敬敬的喊了句。 秦宇颔首道“之前说了，并联加注燃料之所以没人尝试，就是燃料泄漏的隐患太危险。但是要解决也不难，那就让燃料泄漏后，无法爆炸就行了。” “这……有点听不懂啊，宇哥！” 陈娇龙讪讪的挠了挠头。 秦宇笑道“应届生吧？” “您看出来了啊，宇哥？” “我瞧你眼神挺清澈的！” 秦宇调侃了一句，又道，“任何可燃物在气态都是最危险的，那我考考你，知道煤油是怎么变成气态吗？” “挥发吧……航天煤油沸点低、易挥发，在大气环境下的挥发速度，会随着本体温度的升高而增加……” “答得不错，给你打80分！” 秦宇带着陈娇龙朝一座地堡式碉楼走去，“另外20分，是没有考虑氧气浓度的影响！” 这座碉楼地上有三层，放置着一些用于测试监控和其他各种操作的计算机，地下一层则是避难所。 听着秦宇的话，陈娇龙在一旁若有所思。 秦宇继续道“氧气浓度和温度不仅对航天煤油的挥发速度有影响，还对闪点、燃点、可燃极限等产生变化。简单来讲，航天煤油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挥发点燃的！” 这么一点拨，原本还有些一头雾水的陈娇龙，总算拨云见日，明白了这场实验的原理。 “宇哥，我懂啦！航天煤油在某些特定的氧气浓度和温度下，是挥发性最小，且无法被轻易点燃的，而我们的实验，就是要找出符合条件的大气环境，确保并联加注万无一失！” “孺子可教也！知道星火二号火箭是在哪个基地发射吗？” 陈娇龙答道“是在肃州的卫星发射基地！” 秦宇嗯了声，随即神情严肃的向陈娇龙传达了这次实验要做的任务， “那接下来，就通过模拟肃州卫星发射基地的温度、湿度、风速作为实验的原始条件，分别设计不同温度的煤油泄漏后，在液氧泄漏多少时会发生着火！” “煤油的极限温度分别从-30c模拟到70c，氧气浓度从21%~100%，每次点火测试不少于50次，得到航天煤油的闪点随大气环境的变化规律。” “同时建立蒸气扩散模型，计算不同风 速下，不同距离处的煤油蒸气浓度，利用绝热火焰温度计测试航天煤油的可燃极限，测出点燃它所需的最小点火能！” 陈娇龙小脸紧绷的将这些记录下来，随后就小跑着去准备实验工具了。 最终两人选择在距离巨型混凝土三脚架10米远的一座碉楼旁做实验。 这座碉楼是专门监控发动机点火用的，旁边的掩体内就是点火设施，以及一条用于排泄废气和热量的导流槽。 这里的水泥砌得很粗糙，但厚实无比，毕竟要承受发动机上百吨的推力，还要有抵挡燃料爆炸的抗压性。 “宇哥，咱们这么做，不会被炸飞吧？” 陈娇龙将一个经过焊接改造的铁桶慢吞吞滚过来，心有余悸的擦了把汗。 “放心吧，这点燃料出不了事，别说这方圆十里荒无人烟了，就算在办公厂房那边待着，都听不着爆炸声！” 有过实验经历的秦宇对此信心满满，待会儿只要跟陈娇龙躲到碉楼里点火，铁定炸不着的。 铁桶被焊接成了一个密封的实验舱，两根导管分别模拟煤油和液氧的泄漏情况，待会儿还将分别模拟风速、温度、湿度的影响。 要在三天内将全部实验完成，时间很紧迫，因此他们要速战速决。 “第一次实验，当前航天煤油温度70c，铁桶内氧气浓度21%，风力0、湿度33%。点火能50焦耳，第1次点火，开始！” 随着秦宇一声令下，陈娇龙进行遥控点火。 密封铁桶内的液氧煤油混合蒸气嘭的燃起一束小火花！ 陈娇龙愣愣的扭过头看着秦宇。 “看来点火能太大了，降到40焦耳继续实验，直到点火能无法点燃混合蒸气为止，并且是连续50次无法点燃才算通过！” 秦宇吩咐完，陈娇龙在本子上记录数据后，调整点火能再次开始实验。 两人蹲在碉楼里埋头苦干，轮换着出去收拾铁桶里的残局，布置好后回来躲着继续点火。 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一行接一行的数据记录。 【航天煤油60c，氧气浓度100%时，风力0、湿度33%。采用点火能30焦耳进行点火测试，第4次时将混合气体点燃！】 【航天煤油50c、氧气浓度21%时，风力2级、湿度36%。采用点火能10焦耳进行点火测试，第28次时将混合气体点燃！】 【航天煤油40c、氧气浓度100%时，风力3级、湿度44%。采用点火能20焦耳进行点火测试，重复50次未能将混合气体点燃！】 狭窄逼仄的碉楼里，空气湿热，墙上的温度计水银柱就没从39c降下来过。 一上午的实验，秦宇跟陈娇龙两人都热得汗流浃背，不停的喝水，垃圾篓里的藿香正气水已经喝光了好几支。 “宇哥……为什么点火能最大设置到50焦啊，难道实际操作中，不会出现更大的点火能吗？” 两人坐在地上休息着，脱掉汗津津的背心凉快，陈娇龙趁机请教起来。 秦宇解释说“现在的发射场基本都能做到杜绝火源了，最多就是碰撞造成的零星火点，不会超过50焦，如果有更大的点火能……那就不是操作管理问题了，而是故意犯罪问题了。” “原来如此！”陈娇龙点点头明白了。 很快，小憩10分钟的两人再次开工，这次轮到陈娇龙去外面收拾铁桶的残局了。 只不过碉楼里的秦宇苦等半天，就是不见人回来，还以为这小子去撒尿了。 结果扒着窗户往外瞅了眼，发现是郑少康正拽着陈娇龙说些什么，两人拉拉扯扯的。 秦宇敏锐的察觉到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穿上背心走 出碉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在这儿干什么呢，不回去做实验？” 陈娇龙一脸为难道“郑主管想让我替他跑一趟腿，到镇上取快递……” 秦宇无语的看向郑少康，“郑主管，你的快递自己取啊，找陈娇龙干什么，去年买了个表啊？” “你这话说的……” 郑少康被怼的面红耳赤，“这边是荒郊野岭，快递公司一般都是送到附近的云集镇，公司每周派人去取，并不是光取我自己的东西！” “公司没专人负责吗？” “轮流去啊……” 秦宇于是挑了挑眉，“那今天是轮到陈娇龙了？” 郑少康讷讷摇头，“这倒没有……” “那他去个屁！” 秦宇抓着陈娇龙的肩膀就要带他回去，“轮到谁就谁去呗，干嘛找他啊，那人自己没长腿吗？” “今天是轮到我了……但我手头有点事，抽不开身，想让陈娇龙代劳一下！” 郑少康在身后支支吾吾的解释，“再说了，b型螺母的追责还没找他呢，这么点小忙跑一趟怎么了？” 身旁的陈娇龙脸色瞬间黯然下来。 秦宇也倏的停下脚步，转身朝郑少康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第5章 你想亲自点火试试吗 见对方一副要吃人的架势，郑少康惊慌着倒退几步， “你……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 秦宇走到他面前，目光凌厉道 “首先，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人没有义务要帮你跑腿；其次陈娇龙在帮我做事，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指挥我了，再来抢人！” 郑少康被咄咄逼人的目光吓得乱了方寸，没想到对方一点虚情假意都不讲，上来就撕破脸。 秦宇继续道“最后，有关遥三火箭的坠毁原因，虽然是燃料泄漏导致的，但泄漏点是不是b型螺母、是不是螺母没拧紧，这些仅凭电脑数据是无法判断的，等见到了残骸才有结论！ 你身为动力推进部的主管、一名经验丰富的科学家，这么草率就对事故原因盖棺定论，是不是过于武断呢，还是存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这……他……我……”郑少康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了。 “管好你自己！” 秦宇最后撂下这句话，拉着陈娇龙回碉楼了。 郑少康愣在原地，憋得脸红脖子粗，秦宇的话对于一个来自象牙塔、习惯了国企严谨氛围的老学究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怎么会有如此无礼的人！ 郑少康气得拂袖离去，朝那些扒着窗户看热闹的员工怒斥， “都看什么，工作忙完了吗，待会挨个检查！” ………… “宇哥……其实郑主管说的没错，遥三火箭的坠毁，我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逼仄的碉楼里，陈娇龙一边整理着数据资料，一边闷声说道。 秦宇宽慰他，“虽说坠毁原因确实是煤油泄漏到发动机上，引发火灾，可泄漏点不一定就在那儿，仅凭传感器数据判断不出什么的！” “可是……” 陈娇龙抓抓鬓角，“事故回放画面，当时那个位置唯一可能导致煤油泄漏的，就只有b型螺母了！也许我真的忙昏头了，最后一次忘记拧紧它了……” 看着陈娇龙一脸自责惭愧的样子，秦宇摆了摆手， “先做实验吧，在见到火箭残骸前，所有判断都是胡思乱想，专心做好眼下的事情吧！” 陈娇龙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液氧煤油泄漏实验做得更加卖力了。 原本该秦宇跑出去收拾铁桶残局的时候，都是陈娇龙抢着去忙活。 光一种温度的航天煤油泄漏实验，就有多达五个工况、数百次的点火实验，陈娇龙从碉楼跑进跑出几百趟，从未叫过苦喊过累，一直任劳任怨。 为了测试不同大气环境、温度、风速等条件组合下，发射场并联加注燃料的安全指标，接下来还有上千次的点火等着他们呢！ 最后就连秦宇都不好意思了，强硬的喝止住陈娇龙，命令他待在碉楼内，自己出去拾掇了。 等秦宇抱着一扇百叶窗从外面回来时，就见陈娇龙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宇哥，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太笨了啊？像这种跑腿的体力活，交给我做就好了，你是大科学家，应该坐镇中枢的！” “谁说你笨我撕烂他的嘴！” 秦宇将百叶窗递过去，这是安装在铁皮桶外面，模拟受限空间内液氧煤油燃料在不同区域、风速蒸发状态的装置，此刻已经被烧断了一片扇叶。 “把百叶窗简单修一下，将就能用就行！” 趁着陈娇龙修复百叶窗的功夫，秦宇灌了口茶水，坐在地上说道 “刚毕业谁不是傻乎乎的愣头青？但我更看重的是你身上那股不服输的拼劲，你能脚踏实地、任劳任怨的工作，就已经超越大多数实习生了！” 陈娇龙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秦宇继续道“不是我嫌你笨不许插手，咱们接下来要跑的路可多着呢，要是把你给累坏了，那不就剩我自己折腾了，对吧？” “没关系的宇哥，我体能好，大学还拿过校运会长跑比赛的第一呢！”陈娇龙憨憨挠头。 “一码归一码，你赶紧修！” 秦宇在旁感慨道“像你这种吃苦耐劳的人不多见啊，很多年轻人已经不怎么关心太空了，他们更热衷于投身金融、it、医药这些行业，你一说起造火箭，他们只会满头雾水。” 陈娇龙嗡嗡的回了一句，“其实，我刚开始是想报个就业前景广的工科来着，结果被调剂去了航空航天系，也不算是自愿的吧……” “那你可以闭嘴了！” 秦宇一番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等百叶窗修复完成，秦宇重新装在铁皮桶上，布置好点火装置、煤油浓度传感器、氧浓度传感器、温度传感器等管路后，撤回碉楼继续实验。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两人待在碉楼内一遍又一遍的实验，忙得晨昏不分，总算将燃料并联加注可行性的实验报告和设计书做了出来。 期间郑少康多次来试验场打听情况，瞧他们忙得热火朝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有些着急。 这新来的发射经理真能搞定燃料并行加注？ 不仅如此，秦宇还公然踩线，频频违反郑少康之前按国企标准颁布的管理条例。 例如不准在工作时间吃零食，秦宇不仅自己吃，还带着其他人吃，天气酷热难耐的时候，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切西瓜！ 再例如不许在厂房穿着拖鞋走来走去，秦宇不仅穿拖鞋，还时常脱掉公司发的工装，穿着自己的沙滩裤大摇大摆的转悠，像度假一样。 在秦宇的带领下，其他员工也有模学样，仿佛再次回到公司创业初期那种活泼自由的氛围中了。 一丝不苟的梳着油头、西装革履，脚蹬一双银泰百货高档皮鞋的郑少康，每每见到这种情景，就忍不住寒毛直竖，哪有这么散漫的公司！ 虽然新条例曾经也被刘俊懿批评过，说这些都是没必要的繁文缛节，但在郑少康的坚持下还是执行了。 而现在，随着秦宇走马上任，它们全成一坨废纸了！ 当郑少康怒气冲冲的来到刘俊懿办公室，准备告状时，看到大boss也穿着沙滩裤办公，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刘俊懿跟秦宇的谈话临时中断，目光齐齐看过来。 “嗬嗬，走错屋了，你们继续聊！”郑少康窝囊的走掉。 “先别走，正好要找你呢，老秦设计的燃料并联加注方案出来了，你看一下！” 刘俊懿叫住了郑少康，将手里那份崭新的设计书推给他。 “真做出来了？” 郑少康将信将疑的捡起来翻了几页，上面的各项实验数据和结论有理有据，并且还给出了一张汇总的统计图。 秦宇在旁慢条斯理的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根据肃州发射基地的大气环境、温度、湿度、风速等原始条件，进行了燃料并行加注的模拟实验。” 郑少康看数据看得有些头疼，不过为了找出破绽，仍是耐心看了下去，可惜苦找半天并未发现有什么漏洞。 秦宇侃侃而谈道“取-30c~70c为燃料加注时的极限温度，在不同氧气浓度、湿度、风速等原始条件下，将其点燃所需的点火能也不同。 譬如地面风速浅层风速时，空气湿度≥33%，即使液氧泄漏导致氧气浓度上升至100%，只要煤油的温度控制在40c以内，哪怕50焦的能量连续点火50次，也无法引起爆炸火灾！” 郑少康不服气的反驳道“ 那如果是100焦的点火能呢，你怎么办？” 秦宇无奈摊手，“严禁烟火的地方，能出现100焦的点火能，恐怕得以蓄意纵火罪报警了吧？那人直接点煤油罐得了，还用费功夫点这团泄漏气体的混合物吗？” 郑少康听罢，低头沉思起来。 秦宇笑眯眯的问道“根据我的设计，可以保证在特定的大气环境下，液氧和煤油并联加注不会出现爆炸火灾隐患，郑主管想亲自点火试试吗？” “胡……胡说！” 郑少康气得抖了抖胡子，拿着方案咬文嚼字半天，字里行间确实找不出什么错误，于是准备拿出去给其余主管们研究。 “让大伙都来看看，我就不信所有人跟你一样，敢踩着红线造火箭，哼！” 秦宇整好以暇的坐在那里，目送着郑少康义愤填膺的拿着设计书去找人了。 不一会，箭体结构部、航电系统部、发射测试部等几个技术部门的骨干便凑了起来，共同研究这份设计书！ 第6章 公司合伙人 “实验过程写的很详细，该考虑到的环境因素都囊括进去了，每种条件组合点火次数不少于50次，我认为具备可行性！” “相比之前的串联加注，至少能缩短3~6小时的发射准备，对于水、电、气等节省的成本，将会大幅提高啊！” “还能解决燃料长时间加注过程中的煤油升温问题，能确保燃料在发射窗口内保持稳定的油温，一举多得啊！” 几名技术部门的骨干聚在一起，竟是对这份设计书赞不绝口，这让郑少康暴跳如雷。 “你们看清楚点啊，别人云亦云的，这可是并联加注方案啊，一不小心会引发爆炸火灾的，不要当儿戏！”他急吼吼的提醒着。 箭体结构部的郝杰说“我觉得秦总这份设计书内容很翔实，各种突发的状况都考虑进去了，没有逻辑漏洞啊？”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是啊，按照这个方案执行的话，肯定没问题的，没有比这再稳妥的设计了……” 郑少康是请他们来批判的，怎么现在都站到秦宇那边去了，难道就没一个老成持重的员工吗？ 秦宇突然从身旁出现，神出鬼没道 “诸位，我知道燃料并联加注是一种全新大胆的尝试，所以再补充几点吧。” 郑少康道“那你讲！” “第1，发射工位的液氧管路和煤油管路由分区布局，改成分层布局，这样能节省空间，即使同时泄漏也很难蒸发成高浓度混合气。” “第2，并联加注过程中，发射工位的百叶窗要全力运转，保持地面风速浅层风速有利于控制混合气的扩散浓度。” “第3，加强禁火管理，所有火源、手机要远离加注区，镀铜扳手等工具增加防坠措施，避免产生碰撞火花！” 秦宇将这三条讲完，笑眯眯的看向郑少康，询问他的意见。 如此一来，整个燃料并联加注的设计书，应该算万无一失了，就连郑少康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不耐烦摆手道“那便按你说的办吧，技术上的事现在你担责！” 随后就窝囊的走开了。 燃料并联加注设计的顺利通过，可以算做是新任发射经理向前任发射经理权威挑战的成功。 这回几个部门骨干都相信，新经理并不是赵括，而是有真本事的了，于是纷纷凑上前七嘴八舌的讲起来。 秦宇被围着，耳朵哄哄的，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们是把各部门的难题全抛了出来，等着解决呢！ “等等，别着急，一个一个说，我找纸记一下！” 秦宇打断了众人的碎碎念，拿起一张空白纸，挨个聆听他们的诉求，并很快就记满了整整三大张纸。 “嚯……这么多问题，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忙吧！” 秦宇看着三张纸密密麻麻的问题，感到头疼，挥散众人后，就来到了刘俊懿的办公室。 他进门把几张纸往桌子一拍，自顾自坐进了沙发倒茶喝。 “我总算明白星火二号为什么三次上天都失败了！” 秦宇咬着牙嗬嗬笑了。 刘俊懿拾起来瞅了眼，也感到头疼，“嗯……问题是挺多，不过肯定难不倒你嘛，斯坦福大学的高材生？” “去去去，别贫啊，你把我当骡子使呢？” 秦宇突然瞪着茶包上的生产日期，说“老刘，你这茶都坏了呀！” “是嘛，我瞧瞧。” 刘俊懿穿着沙滩裤踢踏着拖鞋过来一瞧，还真是过期了！ “没事，才过期俩月，还能将就着喝，回头我让助理再买新茶。” 秦宇调侃道“你这富二代当得真憋屈啊，干脆回去继承 家业得了，遭这个罪干什么？” 刘俊懿尴尬的说“创业嘛！公司草创阶段，条件艰苦一点是应该的，将来总会好起来的！” 秦宇说“我记得刚毕业那会，你跟家里要了10个亿创业，现在过去五年了，还在草创呢？” 刘俊懿坐回老板椅里，叹了口气絮叨起来， “是啊，刚开始‘即刻飞行’是做零件代工和航电系统两个业务，捡一些离心泵、动力涡轮、阀门还有飞行器集成控制的订单糊口。” “这些业务没什么难度，公司很快就发展起来了，最多的时候已经有两百多号人！” “14年我听魏巍说政策要变，再加上美特利的马厮克已经搞出了规模，就想当国内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头脑一热就转型造火箭了，没承想这玩意太烧钱！” 秦宇在一旁听着，想到未来龙国民营航天遍地开花的景象，忍俊不禁道 “你倒是很有远见，接下来呢，在时代风口飞得怎么样？” 刘俊懿叹气，“实不相瞒，公司的第一款亚轨道火箭，星火一号研发很顺利，经历过一次爆炸后，第二次就成功上天了，并且接到不少订单，算是稳住了跟脚！” 紧接着他就开始擦汗， “或许是星火一号过于顺利，让我产生了错觉，以为造火箭不过如此，所以又马不停蹄的造近地轨道火箭，也就是星火二号！” “星火二号刚立项，我就开始找客户，魏巍满世界的出差，参加各种航天活动，还真的拿下了一个意向客户，来自淡马锡电信公司的3000万通信卫星订单！” “但东瀛的三菱重工也在竞争这笔单子，为了抢在前面发射卫星，星火二号在发动机试车成功率不足70%的情况下，就进行了试射……结果三连败！” 听到这里，秦宇忍不住吐槽道“你的意思是，魏巍拿着个火箭模型就敢出去谈订单，然而星火二号的发射成功率还不足70%？” 刘俊懿尴尬的点头。 这下秦宇明白，为何前世自己入职nasa没多久，刘俊懿的公司就破产了。 这么造火箭，未免太急功近利了些。 放眼全世界，好像也只有马厮克这种科技狂人有胆子拿火箭模型谈生意，但老刘你不能盲目跟风呀！ 秦宇捏着眉心道“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三次试射失败，直接把公司一夜打回原形，不少员工离职，市区总部也卖了，搬进了山区……嗯，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幅状况！” 刘俊懿说完，秦宇直愣愣的盯着他，“我是不是上了你的贼船？” “那倒不至于……” 刘俊懿开诚布公道，“本来我都不抱期望你能来的，不过既然你肯帮忙，我也不会坑你，就算‘即刻飞行’挺不过去了，我家老头的集团还缺个技术总监呢，我保你进去！” 秦宇摆了摆手，他倒不在意这些，对于‘即刻飞行’的捉襟见肘和穷途末路，他早做足了心理准备，否则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提桶跑路了。 他问“公司……还能坚持多久？” 刘俊懿皱着眉头，不太乐观，“账上的资金最多再支持一次火箭发射，但我们三次试射失败，已经令淡马锡电信公司产生了动摇，很可能转投东瀛合作，上周魏巍就飞去淡马锡磋商了。” 秦宇指着桌上三张大白纸说“将上面的问题解决掉，发射成功率能从70%提高到95%以上，不过需要很多时间……” “没时间了，当初跟淡马锡签的意向合同，是三年内将他们的通信卫星送入地球轨道，今年就该到期了，可能面临巨额违约金的麻烦！” 说到这里，刘俊懿惭愧道“对不起啊，我跟魏巍许诺给你的?公 司股份，可能就是一张废纸了。” 秦宇忽然问“我很奇怪啊，星火才坠毁了三次，就把20亿的资金烧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