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蛇蛋死遁后师姐疯了》 1、情蛊 昨夜后半夜下了雨,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湿润的气息,雾隐山上云雾缭绕,天空中的半轮月亮隐去了,只剩破晓的日头,小心啮破天幕,投落几分日光,为群山更添仙气卓然。 但空气中弥漫着些许血腥气息。 原是小师妹云琦手里提着一只赤狐尸体。待她路过冰魄秘境时,便冲着江春霭打招呼:“师姐!” 江春霭闻声,如大梦初醒一般觑她一眼,笑道:“师妹好。” 二人都不曾对那赤狐尸体多发一言。 明雪宗乃是仙门的正道魁首,是以诛杀所见妖邪,乃是众修士心中不成文的规定,不论外门还是内门。 小师妹:“师姐,今日到你轮值秘境了么?怎来如此之早?” 雾隐山上有一冰魄秘境,乃是宗门禁地,虽然大家心有好奇,但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违逆宗门禁令贸然闯入,何况这冰魄秘境还有高手轮番镇守。 江春霭师姐便是其中之一。 在云琦刚刚拜入明雪宗门下的时候,师姐就已经是化神境界的修士了。 她听旁的人说,江师姐乃是阳念仙君从凡间带回,悉心教导,师徒感情甚为笃厚。 尽管江春霭并非那种千百年一遇的天才,但能在她这个年纪有此修为,亦属不凡。 闻言,江春霭回应:“昨夜下了雨,我睡得浅,早早醒了便上山来了。师妹你今日如何来雾隐山了?” 小师妹噘嘴,扬了扬手中的赤狐尸体,道:“我追这死狐狸三天三夜,连跑了三座大峰,要不是我修为不精,我早就将其斩杀了。而且我差点将这只狐狸跟丢,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放走妖狐,那我该遭多少白眼!” 说完,她还挠挠头,哀求江春霭:“师姐,这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不然的话,她们定然又要嘲笑我了!” 江春霭无意识地撩起耳边碎发,扯出一个笑来,道:“妖邪合该诛杀,只要有心便好。至于增进修为,可以慢慢来。你且放心,师姐自会为你保守秘密。” “倘若你下次再碰见了难缠的妖怪,尽管告诉我。” 得了师姐的允诺,小师妹脸上的害羞霎时消失,又快乐起来,寒暄了几句如何追杀这妖狐的辛苦事情。 江春霭面上挂着笑,一直应付着小师妹,正以为小师妹要走时,后者却忽然靠近,吓得江春霭一个激灵向后,“怎么了?” 小师妹眼露疑惑,看向师姐脖子处:“师姐你是受伤了吗?” 江春霭下意识捂住脖上红痕,说:“今晨来时遇到了蚊虫……” 小师妹若有所思地“哦”一声,也不疑有它,又说些别的。 江春霭师姐是个很好的人,修行相当勤奋,平时也任劳任怨,除却宗门修士应做之事,还会牺牲自己的闲暇时间来帮助同门,譬如剑馆指导、炼化灵石之事,都能看见她的身影。 今天师姐或许是起得太早,脸上略显惫色。 不过适才师姐许诺答应她的时候,仍旧是往常光景: 浅色瞳眸亮亮的,像琉璃珠子,教破晓的日头一照,落光落色、彩光绮丽,很难让人不相信。 江春霭师姐一定会帮她剪除妖邪,她从来没见过比师姐更正派、更守规矩、更老实的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人,刚刚第一次撒了谎。 也是第一次对妖手下留情,还和冰魄秘境里面的妖有了肌肤之亲。 那妖还不是别人,正是她倾慕已久的大师姐寒宵。 眼瞧着小师妹的背影消失在隐隐云雾中,江春霭持剑的手都发软,“铿”一声,长剑落地,江春霭几乎瘫倒一般坐在地上,慢吞吞地撩起自己的衣袖。 肌肤受道袍常年包裹,里面自然玉白一片,但如今却赫然印着鲜红的指印,昭示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手腕间的半月形状玉环,昨夜还硌得她疼…… 但身体恰如其分的酸慰又提醒着她昨日经历的一切。 耳边似有溢出的舒爽声音。 她顿觉脸上燥热。 钟情引的效用还没有消去,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去。 江春霭坐下的地方,旁边便有一滩未干涸的水,她看见自己脸上飞上霞红,已然蔓延到了耳朵深处。 她想,自己今早跌跌撞撞从秘境出来的时候,这滩雨水里面说不定倒映的是点点星幕。 是的,她不是今天早上从自己居所出来当值的,而是从秘境逃离。 脑海里面轰隆隆地炸开春雷一般,江春霭闭上眼,极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她的确喜欢做很多帮助别人的事情,而且有求必应。 守卫冰魄秘境之事吃力不讨好,除非万不得已,几乎没有人会主动靠近此地。就连刚刚的小师妹贸然到时,都解释了自己缘何而来。 冰魄秘境寒气森森,连带着整片雾隐山都湿气极重,对修炼毫无裨益,所以来轮值的修士,大多都抱有怨言,区别只在于说与不说罢了。 有的人只是抱怨,但有的人便根本不想来——师兄曾钧便是其中一号人物,这次他循例拜托了江春霭帮她多值一天的日。 应值五日,曾钧就来了一日,剩下四日他既不来,也不给江春霭说个清楚,因为下一轮便是江春霭了。 他知道这师妹的脾性,也不是第一次找她代值了,只不过这次稍微严重些,那又如何? 他是年纪最长的大弟子! 宗门所有弟子都不喜欢去冰魄秘境当值,除了江春霭,是以不管一个周期轮到了谁,江春霭当值的次数总比别人多。 江春霭果然没有走,索性就在秘境周围待着,想等待自己值日的时间。 她想,自己多做一些也没什么,或许是师兄遇到了什么急事也说不定。 可偏偏就是交接的前夕出了毛病。 江春霭彼时正在石像前盘坐,于识海中修炼,忽而便有一道白光,呼啸着闪进她的识海,似乎又在她的耳边喁喁细语,蛊惑着她要做什么事情。 那个低沉的声音让她进入冰魄秘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识海里面总有一个女人的喁喁细语,指引着她做什么事情。江春霭并不觉得奇怪,她知晓她的血脉不同于别人——师尊还健在的时候,便告诉她说这血脉可在关键时刻保她一命。 师尊去世后,江春霭对识海里面的声音又多了几分对亡师的尊敬与怀缅,于是她听从了,鬼使神差地踏入了冰魄秘境。 冰魄秘境果然如它的名字一样,江春霭甫一踏入,便觉寒冷非常。 秘境里面是旷阔的山谷,山风猎猎惊寒,饶是江春霭这种达到入虚境界的修士,都觉得四肢百骸凉意森森。 识海里面的声音蛊惑着她,为她指明方位。 月夜里,空旷的山谷间弥漫着湿气,江春霭强忍住如擂的心跳,紧闭着唇,隐匿气息,紧紧跟随着识海声音的指示前进。 【宽心,你并非第一次到这里来。这里的怪物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声音如同魔音贯耳,但江春霭偏偏相信这道声音的指示,因为师尊知晓这道声音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江春霭将其视作了阳念仙君的化身。 四方苍青天空低低压下,江春霭目力所及,不过只有方寸间的距离。 眼睛在黑暗中失了作用,感官便放大了数倍——脚底踏行之处正在结冰,一寸一寸,透骨生寒。 好像要将她凝结在原地似的,成个小冰雕。 江春霭猛然一惊,登时想要拔剑,却被识海里的声音安抚,那声音让她不用大惊小怪。 【这里是冰魄秘境,当然要结冰了。】 江春霭稳了稳心神,将剑放好,继续向前行进。 越往前面走,空气更稀薄,雾气也是,薄得就跟一张糯米纸似的。 江春霭目力所到再也不是一寸见方,而是点点幽冥鬼火,在苍青的月夜里,在冰上燃烧。 明明在燃烧,可江春霭却感觉不到任何一点的温暖,生冷的感觉,入骨侵肌。 仗着她这么多年除妖卫道的经验,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应该拔剑,但是眼下……却不知妖怪在何处。 雾,浓雾,看不破的浓雾。 “呲……”江春霭忽觉手腕吃痛,低头望去,却见手腕处长出了一根一根赤黑颜色的丝,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又在幽冥鬼火的蓝光下,更显阴森可怖。 她大骇,调动灵力想要将这毒物逼出体中,灵力对冲间,江春霭确定,这就是妖。 可是是什么妖呢?不待江春霭细想,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馥郁、香甜的味道,涌入肺腑。 是花妖。 它的头颅是一片鲜冷的红色花丛,中间隐隐有一双空洞的眼眸,凝着幽蓝的光芒;而四肢则是从花丛中延申出来的藤蔓与枝条,扭曲盘绕,如同蛇行般灵活而危险。 花妖的嘴巴一张一合,咯吱咯吱发出声音:“怎么了,春霭,你忘记我了吗?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妖孽——” 几乎没有多想,江春霭立刻拔剑,一道绚如云霞的剑气立刻劈向扭曲行进的花妖,雪椿剑气如虹,乃是阳念仙君曾用过的佩剑之一,顷刻间,便让这咯咯作响的花妖化作了齑粉。 未尽的话语瞬时间消弭在空气中。 “春霭,我体内已经没有蛊毒了呀,我很听……” 江春霭稳定心神,将花妖的念叨抛诸脑后。须知花妖最擅幻术,喜欢一边和人套近乎,一边将人置于死地。 而且这又是危机重重的冰魄秘境,断不能让道心不稳。 除了这只花妖,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妖怪。 雾隐山,什么妖怪都有,见到什么妖怪都不稀奇。 那花妖化作齑粉后,江春霭心跳如鼓,缓缓靠近它的尸体,蹲下,用剑挑着那些红色、蓝色的荧荧粉末。 是鬼擎花妖? 鼻腔中的气息转瞬即变,待江春霭意识到的时候,她忽觉一阵情.欲入脑。 命脉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心念电转间,江春霭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情毒。 可是在这冰魄秘境里面,她又能上哪去解毒? 彼时的雾气已经散尽了,不再是一寸见方,而是一片广阔,幽蓝的光洒向大地。 江春霭咬唇,将剑把握得紧紧的——中了情毒又如何?她是明雪宗修士,说什么也不能随便在这里和人苟.合! 回到居所,用上一两张符箓,这情.欲之事还可以得到纾解。 再者,她鬼使神差地闯入秘境,倘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得回去。 识海里面一片混沌,没人在指引她,她只能独行在幽蓝里。 忽而,她看见一条颀长的影子生硬闯入这片幽蓝,雪白地将这场景分割开来。 是人吗? ……不是人。 那道身影后面,明明白白地长出了数条雪白的尾巴,影影绰绰。 是狐妖。 幽暗秘境中,两旁道路多宽,江春霭并不知悉。而今仅有黑色、蓝色与青白月色分割卷缠,但这狐妖出来,立时成为最逼仄的白。 这道白色不断挤压着江春霭的目光,迫得她呼吸都急促。 妖,是妖! 江春霭心头一紧,打算掣剑出鞘,时时刻刻准备掐诀除妖。 她极为谨慎,打算趁那狐妖不备,取其性命。 江春霭虽是个温柔性子,但是面对妖邪之物,从未手下留情过。 明雪宗修士,凡在蜀山境内,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妖。 何况春霭的师尊是阳念仙君——师尊她正是因妖而死。 江春霭默念心诀,灵气涌动于剑中。 雪椿曾经斩杀过数以千计的妖邪,这一次也不会有所偏斜。 剑气连绵,白虹驱散秘境中蓝雾,凛冽刺向那只妖狐。 可那那狐妖似是察觉到了来人,倏尔转过身来,春霭的瞳孔陡然睁大。 浅如琉璃珠的瞳孔,映照出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寒宵——那最为出尘高贵的师姐——如今眼尾泛着潋滟绯色,薄唇不住地翕动着。 那是情蛊发作的征兆。 她的眼底有一条极细极细的线,赤黑颜色。 和刚刚缠上江春霭手腕的线,一模一样。 天空中如今还冻着半轮青白的月,等待密布的乌云,降下瓢泼大雨。 “铿锵”一声,雪椿偏斜,没有贯穿狐妖的身躯,而是没入了旁边的石壁。 2、稠绵 剑内汇聚了巨大灵力,本来欲取狐妖性命,江春霭却陡然念了诀,使其转换方向,这才没伤害到狐狸。 剑光熹微,那狐妖不是别人,正是寒宵。 点点幽光下侧出来的容颜,颇让江春霭心惊。 “不行。”她默念着心诀让自己内心安定。 妖怪最擅长用幻术迷惑人心,这狐妖定然是个高阶妖怪,洞察到了她的内心,所以幻化成寒宵形状,想要以此来迷惑她。 而且江春霭除魔路上也并非没有遇到过幻化成为师姐模样的妖怪,她都毫无例外地将它们一一杀尽。 这次也不例外,可是江春霭的确无法解释自己刚刚念诀偏剑的缘由,是心魔吗? 大概之前她游历山川湖海,知道师姐不会在那些地方出现,所以她斩杀它们时并未手下留情。 可是如今在蜀山,就是能够碰见师姐…… 不行,不能再这么想了!江春霭摇着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呼——”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掐诀,将那没入石壁的雪椿召回,“你别以为你会化形成这般,我就会放你一马。” 丹田似有一团灼热的火,她竟吐出一口血来,这让江春霭心中怒火更甚。 妖邪,也配化作寒宵师姐的样貌么? 那些曾化作师姐样貌的小妖,都被江春霭处以了更严重的刑罚。原因无它,师尊去世时,曾留下遗命:无论发生何种情况,都要好好照顾寒宵师姐。 江春霭少遇饥年,是阳念仙君将她于冰天雪地中接回,那一年饿殍遍野,春霭的双亲都葬在雪里。 她的剑叫作雪椿,一是为纪念当年的大雪,二是师尊希望她能够长寿如椿树。 没有师尊,当是没有现在的她。 是以,江春霭接受了这个半途出现在师门的女人,成为她的师姐。 师尊这么做当然有她的安排,江春霭从未对寒宵生过半分罅隙和怨怼,纵然后者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 那也没关系,因为她倾慕寒宵已久。 越倾慕,寒宵在她的心目中就愈发圣洁,就愈发不容他人染指。 而这个妖怪,竟然让师姐衣衫不整、还扮作狐狸形状! 几乎没再多想,江春霭再次往剑中汇聚灵气,长剑劈向妖狐,要将其杀之而后快。 这一次她绝不会手下留情,而是抱着必杀的心态。 然而长剑并未没入狐妖的身躯,而是划破了狐妖的前襟,露出一大片肌肤的同时,还有一块半月形状的,极为扎眼。 这块是与江春霭手腕边上相配的另一块,泛着冷光。 这是阳念仙君留给师姐的玉。 脑内顿时炸开时序混乱的春雷,江春霭内心挣扎,极力不去看狐妖,却只听得一声极冷的唤:“师妹。” “你要杀我,是吗?可你看到了么?”寒宵低声道,又垂眸看向自己的脖颈,“你知道这是什么。” 几乎瞬间的功夫,师姐便拉近了和她的距离,反手扣在她持剑的手上,脸庞也逼得极近。 “春霭,帮帮我。” 这声音自然是她寒宵师姐的,人如其名,像耿耿冷夜。但偏偏就在这冷淡中,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暧声。 情蛊发作了,江春霭知道。 手腕上那些极细的、赤黑颜色的线,又纷呈开来,颜色变得愈发深浓。 而寒宵眼底的细线也逐渐深重。 江春霭死死地盯着寒宵的眸子,心头唯一残存的理智,那块大石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落。 那双寒月孤星一般的清黑眸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泛着莹莹的光,像暗夜中不定的火。 江春霭除妖斩魔,也曾遇到过幻化为师姐形状的妖怪,但那些妖怪没有一个会复刻出同样的眼睛。 ……以及,哪里的妖怪,会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尾巴露在外面的? 止息锦——明雪宗修士特有的仙锦,也散落在地。 上面还写着“寒宵”二字,这东西不能伪造,一人仅有一条。 师姐性情孤傲,穿衣都以素净为主,如今衣衫半褪,乌发掩映着,肌肤莹莹地闪着光。 江春霭莫名觉得喉干舌燥,眼睛湿润,欲.念似细小且成群的蚂蚁爬遍了她的全身,啃咬着她素以为傲的理智。 持剑的手被包裹着,哪有闲心再拿着剑呢? “铿锵”一声,长剑落地,晃出一个缺口的暗芒。 神兵雪椿,本不会有缺口,可江春霭此刻却无心再管。 剑有了缺口又如何,那人呢? 江春霭谨遵师尊教诲。 江春霭听师尊之命照顾好寒宵。 江春霭面对妖邪时从未手下留情。 她和她倾慕已久的师姐,同时中了情蛊。 但师姐却生有妖尾。 意志攀缠,江春霭忽觉丹田中热气翻涌,大有情蛊发作之征兆。 而眼前的寒宵更没好到哪里去,清瞳里面如今遍染欲.色,双唇翕动得更快,“江春霭。” 她叫了她的名字,“我中毒了,我们都中毒了。” “蛊名……钟情引,”寒宵克制、低哑着声音,却无形间生出几分教人摧残之意,“此为双生蛊。一个在我这里,另外一个……” 接下来的话寒宵没有说完,但是江春霭已然知晓。 她的手腕,还有寒宵眼底生出的赤黑细线,便是证据。 双生情蛊,江春霭有所耳闻,若中此类蛊,二人若是不交.合,便会爆体而亡。 至于频率时期,便看邪修具体做了什么,强迫交.合,是此类情蛊的共同特征。 “春霭,我从未求过你。”寒宵再度启唇,声音带着人所未见的……乞怜。 寒宵因为身份神秘、实力高深莫测,是被蜀山众认作高岭之花的存在,从未见到她低下过身段。 可如今,她瘫软在地,水眸潋滟,似精如妖。 “师姐,你不要着急。”江春霭出声安抚,又吞咽下不安的唾沫,缓步靠近、蹲下。 钟情引的蛊力她们都知晓,心头欲.火点燃,如今正熊熊燃烧在她们二人的心口。 哪怕是沉沦,也是两人共同的沉沦。 由一根根,赤黑颜色的细线串起来的共同沉沦。 素白颜色的衣衫尽数褪下,浅色的瞳眸里倒映出清黑颜色,里面仿似燃起了新的一团火。 “师姐?”江春霭喃喃,手腕却已被寒宵捏住,耳垂边上也落温热的吐息。 吐息伴随着间断的暧声:“这里没有师姐,只有……寒宵。” 手拢住脖颈,胸贴着锁骨,唇压过耳侧。 呼吸一寸寸加重,还有水津之声,聒噪缭绕。 “嘶嘶”之声,间杂其中,似蛇吐信。 寒宵吗?师姐吗?江春霭不知道。 额头相抵、神识相缠。 她好像被拖入了一场活色生香的梦境。 秘境中的景象多是幻术,刚才是旷阔的山谷,兴许她们现在就在一个山洞里面。 四周仍旧是幽蓝苍青的天空,山洞外面风声呼啸。 雾隐山多雨,冰魄秘境既在其中,下雨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恍惚间,风声混着愈稠愈绵的水声响彻耳边,雨水细密冲刷过洞口。 矮树斜歪、花草摇落。 雨后的寒凉让江春霭骤然打了个喷嚏,待她再抬眼时,寒宵又恢复了往日那般肃冷、出尘的面容。 眼如寒月孤星,可如今却带着刺目的锋芒。 江春霭心头明明还有被妖尾缠缚住一般怪异的欢愉,此时此刻,骤然被冻没了半分。 妖尾缠缚是假、湿热行进也是假。 “滚。”寒宵起身。 不知何时,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春霭,目光里面尽是嫌恶之情。 “否则我杀了你。” 江春霭慌忙道:“师姐,我……” 钟情引势头最猛的时候已经过了,寒宵已经不需要她了。 “快滚!”寒宵突然疾言厉色,顺势将剑架在江春霭的脖颈上,剑身还划过颈上红痕——那是昨晚她发疯留下的。 好冷、好冰,一瞬间江春霭像是回到那个冬天。 大地白茫茫的都是雪,师姐的脸,就像那个雪天的雪,美丽,却充满戾气。 现在她身后没有那惑人心智的妖尾了。 是幻觉,还是她藏起来了呢? “快滚!别留在这里,师门禁令,凡踏入者斩。”寒宵甩下这句话,却自己抢先一步,整顿衣裳离开,消失在迷雾之中。 江春霭留在原地,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整理衣衫。 ……明明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她想。 随后,江春霭出了秘境,遇到了追捕狐妖路过雾隐山的小师妹。 天亮了,昨夜的一切好像是梦一般,但身上的红痕、掌间的温热、身体的酸慰,甚至是牙关的颤动,都昭彰了昨夜的事,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还有雪椿上的缺口。 真奇怪呀,师尊明明告诉过她,雪椿的材质乃是不坏神兵,昨夜不过几尺高度,就这么轻易地磕破了个口子么? 江春霭一时之间并不能接受这些事。 待小师妹一走,她便颓然地坐下,想要等这五日过去,她想,她再也不来冰魄秘境了。 之后,寒宵师姐又该怎么看她呢?她们又该如何相处呢? 和心上人有过肌肤之亲,似乎是本该让人快乐的事情,但江春霭却不这么觉得。 她奉献了自己好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撒谎、第一次放过妖邪、第一次损毁神兵、第一次…… *** “哟,这不是真君吗?我怎么记得今天是你当值冰魄秘境啊,怎么还跑山脚下还和我们喝酒?” 山脚下的小酒馆里,一男修拿着杯子,大声调笑。 他说的“真君”不是别人,正是明雪宗大弟子曾钧,虽然资历老,但是实力却不相当,又爱投机取巧、仗势欺人,别人戏称他名字,他居然还觉得是个荣耀事。 “值守冰魄秘境这种事情,哪能劳烦我们真君呢?”旁边一桌有个好事之徒,立刻接嘴,“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嘛。” 曾钧撇嘴,叫店家拿酒来,又随手剥开颗花生米,笑嘻嘻道:“这五日啊,我就去了一日。那你猜猜看,我这一轮遇到了谁?” 同桌的、邻桌的人眼珠子骨碌一转,异口同声道:“哦,你又赖上江春霭了!” 两桌的人,顿时就笑成一团。 角落边上坐了个戴着珠花的俏丽女修,她皱着眉,心生怏怏。 这些人居然是她的同门! 拜谁为师,这看机缘造化,宴苓珑还是很感谢自家师尊,但对这些同门却提不起来好感。 明雪宗有两位实力最为强劲的长老,一位阳念仙君,前几年因讨伐妖魔离奇去世;而另外一位启明道君顺势便行了掌门之权。 眼下这些笑作一团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启明道君门下弟子,也是她的同门。 曾钧“切”了一声,将花生米丢入口中,冷笑道:“那能叫我赖上江春霭吗?谁让这世上有这么傻的人呢?” “就是,她喜欢守着秘境,就让她守去呗。反正那秘境几百年了,一点事都没有,雾隐山还冷,谁爱去谁去吧。” “同意同意!” 他们三言两语就把曾钧哄住,诱使他来付这顿酒钱。 曾钧入宗门时间最长,虽然也进了内门,但全靠年龄在这。因为他就算入了宗门也不好好修行,老搞歪门邪道,比如总在贩卖灵石上做点小心思。 一块灵石,值凡间百两,但他家底厚实,老是卖给自己在凡间的家人,借此牟取利益。 他还管丹药房的事,做些手脚,大家都只能睁眼闭眼。 有些人躲着他,自然也就有人捧着他。 毕竟道君还没有让他滚蛋的意思,而且他们又师从道君,又不像是隔壁院的那群没师傅的…… “真君真君,”一男修又笑嘻嘻问,“下个月就是凡间修士大比,他们一定过来找你买灵石了吧?” 灵石可用来提升修为,如今比试在即,价格自是水涨船高。 说话的时候,修士眼中都流露贪婪。 曾钧冷哼一声,喝了口酒,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那是当然,不找我还能找谁?” 他那么聪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商机。而且还是明雪宗制的灵石,那价格又得翻上一番。 不过有些时候他还是会遇到困难,一旦买的人多了,在所难免会产生矛盾。 曾钧喝到半夜才从酒馆出来,一边醉醺醺地上山去。 可还没到家,就看到自己房子外面燃了些火把,嘈杂声音遍布。 一有人见他来,立刻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曾钧酒醒了一半。 3、遇事 曾钧眯了眯眼睛,冷笑着对旁边的人说:“本来就是凡人之躯,没本事还想修仙,人不行就别怪路不平,又来一家找上我的!” 旁边的人讷讷,不开腔。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位曾师兄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事了。只不过,每次不管来者是如何的来势汹汹,他都能化险为夷。 按经验来说,这些人晚上上山,明早就可以下山了。 然而,远处举着火把的人却一直伸长个脖子看他:“谢大人,那个人就是曾钧!” 为首的“谢大人”是个中年男人,摸着自己短胡须,脸上似是余怒未消:“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两日功夫!我侄儿从小就被金尊玉贵地养着,就这几日才接触了修行之事,用了你卖的结魄丹,现在昏睡不醒!” “城中名医没一个叫回来的,我便直接过来找你。” 曾钧此刻都还醉醺醺的,靠近后却被那谢大人叫住,盘问道:“还请留步!你可就是曾钧?” “是,我便是曾钧,明雪宗启明道君大弟子。”他鼻子都还泛着红,强作清醒状。 还不等中年男人回话,曾钧便道:“这话说得难听,但是修仙本来就是有门槛的。强行给不适合的人用灵石修炼,有时候无异于揠苗助长……” 他说得极为流畅,像是已经把这段甩锅的话术刻在了脑海里面。宴苓珑在旁边听着,心中暗暗不耻。 等他说完,谢大人的脸已经黑了大半:“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了,是你把这结魄丹卖给他的?” “非也,只不过在下是丹修,同时经手相关事宜,适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曾钧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眼前这人带了这么多人来宗门……哼,可惜道君不在。 “我乃仁乡谢氏,谢不欺。你也是仁乡人,不会不知道吧?” 曾钧心头咯噔一下,心道还好自己刚刚的言论还算留有余地。 这家人,他家族的人也得罪不起。 “久仰谢大人名号,不知您今日来找在下,就是为了此事吗?” 谢大人便把刚刚的怨言重复了一遍。 曾钧听完,面露震惊:“您是说,您的侄儿服用了结魄丹后卧床不起?” “是,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过来找你,”谢大人依然皱着眉,“因为他服用的就是明雪宗所炼制的结魄丹,我来找你,没找错人吧?” 曾钧:“谢大人还请稍安勿躁,适才我已说过了,结魄丹并不适合每一个人……” “但就是从你手中所出,”谢大人径直打断,语气生硬,“你以为我没有带人来吗?” 说着,人群里面颤颤巍巍地走出了一个曾钧熟识的人,也正是他偷偷炼丹、倒卖的民间贩子黄二。 黄二如今鼻青脸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走出来就是求饶:“谢大人,这,这,少主他服用的结魄丹就是我从他手上买的!” “他偷偷摸摸地干这差事,因为偷用了宗门材料,所以不愿意留下证据,但是,但是,谢大人,我对天发誓,我就是从他手上买的!就是四天前我卖的那些结魄丹,就是才拿到手我就出手了……他当时就捧着一个盒子,倒进我拿的盒子。” 谢大人抚着胡茬,冷冷地看着曾钧:“你觉得如何?” 曾钧此刻已经彻底酒醒了。 他微笑道:“谢大人,我们可以好好谈正事,而不是像这样,随便找个人污蔑,他拿不出来证据,我可拿得出来证据。” “若按此奸商所说,那我前几日就应该在山下才是。可是我清晨才同师妹换了秘境轮值回来,难道我会分身不成?” “不信,你们可随我来,去问问我的师妹。” *** “紫电青霜剑——!”江春霭长剑破鸣,一刀想要杀灭眼前的树妖。 紫电青霜乃是师尊阳念仙君独门秘法,她习得了大半,用来对付妖怪从未失手过,这次碰见树妖,她也照样祭出此法。 剑气长啸,上摩云霄,搅动四周流云飞雪,转瞬便将树妖层层幻灭。 但是,江春霭还没高兴起来,尘土飞扬中,却现出了阳念仙君的真容。 江春霭登时愣住,雪椿铿然落地,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师尊,您怎么在这……?” 白衣女子面容肃冷,压着眉心,喝道:“好你个江春霭,这个时候要除妖了,那彼时为何要放过冰魄秘境里面的那只狐妖?” “冰魄秘境乃是禁地,又是谁允许你进去的?” “你不仅对妖手下留情,还和妖有了那种事情!你看看本尊身后的大雪,你对得起你的亲人,还有本尊的栽培么!” “本尊的佩剑雪椿,也给了你,你却将它磕出一个口来!” “江春霭,你可还有一丝道心尚存?” …… 魔音贯耳,江春霭只能拼了命地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师尊,您听我解释!” 说着,江春霭便要膝行着上前,求师尊原谅,然而片刻时间,连绵的飞雪和白衣女人俱皆消失不见。 江春霭愣在原地,这才意识到,原来是一场梦魇。 她被魇住了。 自打从秘境出来,她就被魇住了。 那天小师妹过来的时候,是她精神状态最好的一天,接下来,她就愈发萎靡不振。 她那会儿想,自己以后再也不要来冰魄秘境了。可是现在不是了,她不仅仅想离开冰魄秘境。 她产生了几分自厌的情绪,浑浑噩噩,听天由命。 她不晓时序,不知晦朔,直到雾隐山又来了好些人。 为首的人她认识,是启明道君的大弟子曾钧,只不过,它身后怎么跟着那么多人呢? 江春霭对那些人有印象,但是不多。 经过了那一夜,她的精神完全提振不起来了,灵力和精力,消退了大半。 “师兄。”她喃喃叫曾钧。 曾钧“嗯”了一声,温声说:“师妹,这几日你在秘境外可还好?” 还好吗?江春霭只觉大脑剧痛无比,不管是秘境之事、还是师尊逼问,件件桩桩都让她羞于为人。 自己好像不应该待在这里,今天是当值的最后一日了,过了今日,她就可以离开了。江春霭这么想着。 她不喜欢让别人担心自己,向来都是。 “还好,和往常一样,”江春霭道,“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这几天都很安静。” 曾钧身后的一群人她也看见了,只不过她不在乎,或许是师兄带着什么人来参观也不一定。 冰魄秘境有什么好看的呢?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去吧。 反正,她之后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 “师妹,你来多久了?师兄看你精神萎靡,没休息好么?”曾钧语气可亲,循循善诱,“这五天是不是累着你了?几天前,你同师兄交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 五天吗?更少还是更多呢? “师妹啊,还记得起来吗?” 江春霭嘴唇翕动,本来想予以否认,忽然想起自己答应过曾钧的事。也罢,毕竟自己答应过他,不过是多看守了几天而已。 多看守一日不会怎么样,少看守也不会怎么样。而且,她现在并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争辩。 她便顺了曾钧的意思:“是啊,这五天是累着了。” 这个师兄天资一般,平时还喜欢听人夸赞,也不知道他身后跟的人是谁。 思及此,江春霭便下意识道:“不过好在师兄看守得好,春霭来这几天,都没遇到事。” 说完,她还勉强地扬起笑容。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刚刚还慈眉善目的师兄一下子敛容,对着身后大声道:“谢大人,刚刚我师妹所言,你可听见了?” 曾钧身后的人潮突然沸腾了,江春霭仍旧摸不着头脑。 她刚刚没有说错话吧?换班而已,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为其隐瞒,这次也不例外。 谢大人眉头一拧,旁边的黄二却率先道:“这,这也不能让他们两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这曾钧和这个女修,还同是明雪宗门下的呢。他俩要是有心,互相包庇岂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谁知道你们这宗规门规是不是你随口瞎编的。”他扯着脖子叫。 趁着这个时候,曾钧赶紧对江春霭低声说了几句。 江春霭这才搞清楚状况,原来这小贩兜售了坏的结魄丹,惹到了仁乡谢氏,便上蜀山来找人背黑锅。 “师妹不必担心,你只需要咬死说我值满了五日。”曾钧低声说。 江春霭麻木地“嗯”了声,脑内却还是混沌着那天晚上在秘境的遭遇。 这样的自己,要是自己还能帮得上别人的忙就好。 人潮愈发激烈,围观的人群中也有明雪宗的修士,一听这贩子居然说起宗门坏话,立刻对其指指点点,黄二只能缩在谢家人后面。 曾钧笑了:“这位兄台,我与你素不相识,虽然不知你为何要来污蔑于我……但是我们宗门规矩都是定死了的,冰魄秘境,能者值之,一次五日。你大可随便问在场的每一个人修士,确认情况。” 黄二愣住了,便真的去问了几个修士模样打扮的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得到的回复全部都是“是”。 曾钧笑得更加灿烂,“我看就是场误会,少主如是有事,我宗也可派人前去探看一番,而不需像这般闹剧一样的……” “搞了半天,都只是说说而已啊,”一直沉默的谢大人突然开口,“我不管你那虚无缥缈的宗门规矩,你只需要给我解释这个。”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嘴塞布条的小厮跪着出来,在看清他脸的一刻,曾钧也愣住了。 谢大人语气冷淡:“据说,曾师兄生意兴隆,有时候一人忙不过来,还会叫亲信帮忙,是吗?” 布条扯落,那小厮低眉顺目,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句:“……少、少爷。” 4、护短 这衣衫褴褛的小厮一声“少爷”,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明雪宗的修士大多知道曾钧的来历。 曾家是豪绅,有修真背景,是以天资平平的曾钧首先拜入了明雪宗,他的修为,说白一点,都是拿丹药堆起来的。 他到了宗门之后,也还是这个样子,学剑并不能有多少成就,便转去做了丹修,凭着资历,还是管了炼丹的院子,做起生意。吃穿用度和他在凡间的一样,挥霍无度,甚至会有家奴陪练。 曾钧眯了眯眼睛,嘴角很慢地扯出一个弧度。 比起刚刚自然的表情,现今他的笑容更像是凝固了一般。 谢大人抱臂站在一边,狭长的眼中闪着得意,总算开口:“怎么了,曾三少爷,连自己的家奴都不认识了?” 适才还在山腰时,他没怎么说话,只让下人同曾钧说话,就是想要看看他的后手。 但到了这雾隐山,见到了这个作证的女修后,曾钧还是没什么变化,所以谢大人也不想等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 听到这里,曾钧面色骇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方才还和他吵架的黄二,这个时候负手,站得瑟缩,脸色青白,不发一言,眼神飘忽就是不肯落到他的身上来。 看来这仁乡谢家就是不一般,花了点钱就收买了这个小贩,刚刚的所作所为,都是放长线、钓大鱼。 他中计了,这可不妙。 江春霭站在一旁,也皱了眉头。 这小厮她记得,同样姓曾,但是这个姓却是他后来才改的,是因为他家三代人,都曾在山上勤勤恳恳地服侍了曾钧,所以曾家人才大发慈悲地赐了这个姓给他。 以后,这个小厮的家人便可以说吃穿不愁了。 柳大人一直注意观察曾钧的表情,见他迟迟不说话,又道:“怎么了,曾少爷,要是不认识,适才就说不认识了吧?现在说不认识,大概是晚了。” “你和你师妹师出同门,而你又稍大,突然之间带着我们过来,让你师妹证明你不在场,这可信吗?”谢大人慢悠悠地说。 江春霭忽然开口:“阁下若是觉得出了差错,可以去找掌门,而非在秘境外争吵。此外,您说话不必这么夹枪带棒。” 谢大人并没有搭理她,他不会搭理这个无名无姓的女修。 旋即,他踢了一脚地下跪着的小厮,冷声道:“曾富得,你来说说吧,说老夫为什么要把你押解过来。” “你再不说话的话,你家少爷可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他快要不认你了。” “谢大人,”曾钧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主动揽下了责任,“我承认,他确是我的家奴。” 大家一愣,跪在地上的小厮也愣住了。 谢大人:“该你了。” “是,是,是,大人,”小厮语气怯懦,甚至不敢抬起眼看曾钧,“那天是我和您手下人做的交易,把结魄丹卖给了您手下的人……” 曾钧喉咙“咕咚”一声,看向江春霭,发现后者正好也在看着他。 他刚刚只是让她咬死了说自己在当值。 江春霭果然就是江春霭,还是单纯天真的那个样子,不仅答应了,就在刚刚,还想着帮他说话。 哪怕是现在,她的眼底还净是担忧之色。 真是单纯到可笑。他想。 “可是,卖是卖了结魄丹,但丹炉里面的事,总因为火候或者炼丹者的不同,导致成品有些差异,我们卖的时候也不知晓究竟会不会有问题……”那小厮显然是被吓破胆,说话的时候一抽一抽的。 连话都云里雾里,好半天没有抓到重点。 终于,谢大人恼怒道:“我当时差一点就把你扭送官府,下场可不会比现在轻松。曾得富,老夫再给你一个机会。” “几日之前,你从丹房里面取了丹药出来害人?现在你家少爷也在,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个花……” 江春霭眉心锁得更深。昨晚之后,她心神俱疲,巴不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待着,而现在这些人过来,逼得她烦心不已。 她担忧地看向曾钧,当真要让这种人在这里纠缠吗? 出乎意料的是,等谢大人说完,先开口的不是小厮,而是曾钧:“谢大人,我不知您把我的家奴找来是何事。” “但是,我适才已经承认了,眼下,我还说一遍,这就是我的家奴。”曾钧道,“这里乃是秘境,久在这里,于理不合。” 在站的人都呆住了——曾师兄此刻承认这是他的家奴,不就多多少少有些揽下罪责的意思了吗? 这仁川谢氏凶之又凶,惹上了,那可是麻烦事。 曾钧说完,他便想要去拉地上的小厮,小厮低低地垂着头,透过一绺一绺的头发,和曾钧对了个视线。 手还没彻底搭上,谢大人却用了一道剑气把人弹开。 他厉声道:“别想走。” 江春霭猛然想拔剑,却被师兄的一记眼光提醒了。 让她别动。 *** 谢大人不依不饶,非要小厮说事。 曾钧动弹不得便和颜悦色道:“谢大人,还请您稍安勿躁,这小厮从记事起就侍奉我,没读过书,啥也不懂,让他说话是说不清楚的……而且他一个人,不敢做这种事。” “是我管教无方,您侄儿出了什么事,尽可以来同在下商议,”曾钧面上又挂上了平和的笑意,“不管是怎样的赔偿,在下都会尽力。” 谢大人旁边站了个高挑的女子,闻言不爽:“赔?你赔得起么?把你这条贱命赔上,都不够我们家少主!” 少主那可是谢家嫡脉,至尊至贵,岂是他一句轻飘飘的“赔偿”就带过了的?这事要是没说法闹大了,他们家恐怕要联合孟陵找明雪宗的麻烦! 曾钧语气很是坚定:“在下定会尽力而为。” 气氛陷入了诡谲的沉默中。 江春霭只觉头昏脑胀,钟情引的效果还没退去。眼下的事,大概与她无关吧? 曾师兄虽然有些时候偷懒,但还是个好人,看他现在愿意为家奴承担责任的样子就知道了。 静默间,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厮咬牙,大声道:“少爷,少爷,您别说了,我来说。” 曾钧诧异:“啊,你说什么?” 小厮一边痛哭,一边膝行到曾钧的膝盖处,哭道:“少爷,是小的心术不正,因为您每次给我交易的机会很少,限制又多,我就动了歪心思,自己过来,找上山中的修士,这,这……” 说着,他竟然还摸出了一块锦帕样式的东西来。 曾钧见状,立时掐诀,给了这家奴两下,骂道:“你这混蛋,去哪里盗窃的宗门止息锦?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又说和修士勾结!” 小厮肉体凡胎,中了两下直接昏迷过去。 人群中爆发出吵闹声音。 曾钧立刻想掩盖那条锦缎,谢大人却把手伸到了面前:“拿来。” 江春霭的呼吸同时一滞,依稀想起了什么。 此物唤作“止息锦”,乃是明雪宗修士独有之物,因为制作时要凝入修士神魂和蜀山灵气,现出真名,天时地利,是以无法复刻。在明雪宗,这乃是独一无二的,确认身份之物。 倘若行走在外,需要帮助,亮出此物,别人便会通融。只不过江春霭多数时候都在除妖,并不大用得上此等令信之物。虽然掉了,她也没有怎么在意过。 曾钧还在推脱,但是形势所迫,最后还是把那条止息锦交给了谢大人。 谢大人并不懂这是什么东西,经由旁边的修士说明,他才懂了。 “注入灵力便可现出真名。”他一边说,一边注入灵力。 “江春霭。谁是江春霭?”他冷笑着说出止息锦上的名字,却发现周遭一片寂静。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旁边有人指向了那个女修。 谢大人脸色倏然一灿,讥嘲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们的曾师兄,会直接承认认识家奴,还会猴急呢?” 江春霭本来神识混沌,心情忧郁。这下被认作凶手,却懵懵懂懂地不知道从何处辩起,只能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他人怎么在窃窃私语?他们是在说,她和师兄有什么吗? 还是说,他们在说她是凶手? 抑或是说,昨天晚上她和妖发生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 刚刚师兄不还是说,只需要一口咬死他轮值了不就行了吗? “师妹……”曾钧一脸惋惜地看着江春霭,一副努力过的样子,“师兄已经尽力了。”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议论不绝于耳: “我的天,怪不得曾师兄刚刚直接承认那是他的家奴,是不是就想独自揽下这事,不波及到江春霭啊?” “是啊,而且那家奴刚刚还为他主人考虑,师兄都都不让他说了,啧啧!” “这俩人是什么情况?” …… 江春霭怔怔,想开口,谢大人却大手一挥,灵气运出便把曾钧推开:“好了,闪一边去,现在,拿上那什么止息锦,我要带这个女修走!” 她本应该难受,可昨夜太让她心乱,此时此刻,她竟然想要跟着谢家人走了。 众人还在讥笑,或是八卦,江春霭面红耳赤,就好像他们说的是她在秘境与妖苟合一样。 她只想拿着那条止息锦离开。 但那止息锦刚刚浮起来,就有一道身影横在她的面前。 香冷冽得像雪一样。 “江春霭是明雪宗修士,你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谢大人瞳孔倏大,同为修士,他也能看出寒宵的实力,而且周边的修士一下子噤声,没了刚刚讥笑嘲弄江春霭的样子,立刻变得严肃。 他谨慎道:“在下谢不欺,我家侄儿服用了你宗的结魄丹害了病症,我带人上山调查,几经周转发现了这条止息……” “嗯,止息锦,”寒宵冷淡地打断,在众目睽睽下居然一剑挑出来了约莫数十条雪白的锦缎落在地上,“我也找到了八十三条止息锦,在曾钧的屋子里面。” 寒宵淡淡说完,背过身看着曾钧:“这里面,甚至还有我才遗落的。” “啊?八十三条?我的止息锦!那条,那条上面带点血的就是我的!就是那个位置!”一声响起,人群中冲出一个人去抱住了她的止息锦,“呜呜呜,终于找到你了!我以前不看重你,现在才知道不能没有你……” 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掉落止息锦的修士也冲了上前,去找自己的止息锦。 曾钧额上滴下冷汗,腿直发颤,不过他还是道:“师姐,您在开什么玩笑呢……” “我不会同你开玩笑,”寒宵默念一诀,“但是,你那家奴,你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曾钧瞳孔骤然放大,想要阻止寒宵,脖颈上却被倏然横了一剑: “你把他杀了,就是为了不暴露自己,便于祸害同门,不是吗?” 谢不欺愣了片刻,立刻让人去叫醒小厮,却发现小厮早就断气了。 刚刚打了小厮的只有曾钧而已,换句话说,人就是曾钧杀的。 谢不欺还在震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寒宵身边跟了个女修,上前道:“止息锦此物,虽无直接用途,但能证明我们明雪宗修士身份。但是,近年来,我们宗门屡屡有人丢失止息锦……恰好,曾师兄的的结魄丹生意做得越来越好,是因为有这些信物为证吗?” 曾钧本想开口辩驳,却发现寒宵从地上那一摊白锦中挑出一条:“甚至,我的也在里面。试想,阳念仙君首徒寒宵为担保做这生意,应当很受欢迎吧?” “我那家奴满口胡言!”曾钧辩解,“我根本不知道那些止息锦是怎么回事,我的房子都是他收拾的,他要么是被别人收买了害我,要么就是想要骗钱……” “我不是傻子。”寒宵没放下手中的剑,“那你何必杀了他?” “我没掌握好分寸……” 旁边不知是谁笑了声:“大师兄修炼了两百多年,竟然不知道伤害凡人的分寸!” 曾钧捏着拳头。 寒宵:“他还同你姓,一家几代,都绑在你身上,要怎样的人才能收买他?” …… 谢不欺此时此刻已经反应过来,上前想要拎住曾钧的衣领:“老夫上山时就知你劣迹斑斑,本以为不能冤枉,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心!竟然还伤害同门!” “陷害同门、私自牟利、败坏师门名誉,入刑罪司,听候发落。”深杳冷寒的声音响起。 说是听候发落,那是因为还有些罪名没有列出来。而就是刚刚寒宵列出来的三条,就可让他根骨尽废、逐出师门了。 严重的话,性命不保。而若是废了他的一身修为,那他平时搞的那些勾当树的敌,也不会放过他。 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不,不要!” 5、许愿 江春霭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知道,她刚刚是被害了。 可是损毁了道心的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守护的东西。 师尊除了让她不要损毁道心,再者就是让她照顾好寒宵师姐了。 受千夫所指时,江春霭都有想过,自己要是死了,是不是就能帮助师姐保守秘密了? 但是局势转变得太快,道貌岸然、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曾师兄被拖走了。 剩下的人,下场也不会好。 ……是师姐救了她。 一切尘埃落定,明雪宗的修士各自对望了一眼,识趣找了个机会就溜了。 寒宵也没有做多的停留,只是收回了暮鸢,回头极淡地瞥了一眼江春霭。 师姐的脸依旧美丽,像雪。 凝望着这张脸的时候,江春霭总会好奇,她是从雪里面捡回来的,那师姐,说不定是由雪铸成的吧? 但她既没问过师尊,也没有问过师姐。 江春霭怔怔地衔上师姐的视线,思绪飞转。 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又喜欢帮助别人,且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固然有人夸她,但更多的时候,就会像曾钧那样,把她的好当作理所当然。 但偏偏这些理所当然中有例外,更好的例外。 江春霭对寒宵比对任何人都好,她为同门所做的,会成倍成倍地做给寒宵。 洒扫庭院时,她会专门采集仙露用以给寒宵的住处灌溉;在五狩节送出的灵植仙草,给寒宵的也是独一株;她也会用仙家丝线或灵兽毛发编织成手链,借同门庆典时“不经意”送给寒宵…… 这一切,是师尊之命、还是内心使然? 江春霭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是蜀山的优昙婆罗开花的那天。 优昙婆罗,三千年开一次,而种植地方又极其稀缺,东洲多少修士穷尽一生,或缺缘分、或缺寿命,无法见到。 明雪宗贵为正道魁首,自有种植。 那一天宗门修士全部起了个大早——更有甚者,从前一日就不曾入睡,满怀期待地等着第二日到来。 江春霭就是后者。 她忍住了一腔的欢喜,叩开了寒宵的房门。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江春霭都觉得那像一场梦一样—— 为了照顾寒宵,江春霭会将同样的事,对别人也做一遍。只不过轮到寒宵的时候,她会成倍成倍地做。 洒扫是,手工是,很多很多都是。 师姐修为深不可测,江春霭基本上不可能在剑术上对她有何指导,她只能尽己所能,若是有人问到,她也难得地会在这个问题上坦然:“你觉得我能指导寒宵师姐啊?” 师姐没有回应也没有关系,因为她们都师从阳念仙君,是她的徒儿,那么,互相照顾,情理之中。 不过在优昙婆罗花开的那一天,江春霭还是动了私心。 “师姐,你可知道这优昙婆罗三千年才开一次?听说,在这一天许的愿望都会实现。” 那天的师姐也不一样,一改往日古井无波的冷淡表情,竟然笑了。 她答应了她。 优昙婆罗花开在蜀山的桃林,满园芬芳虽美,但是年年常在,不似优昙婆罗。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是把许愿带挂越高,愿望最容易实现。 于是大家一哄而上,非要去抢那最高的位置,江春霭紧紧地捏着两条许愿带,咬着笔过来,让寒宵赶紧写,而她则像只护食的小兽,注视着大家,不让她们抢了自己的位置。 江春霭写下内容的时候,脸都红了,不过她转念一想,优昙婆罗三千年才开一次,到底还视线愿望最重要,便还是红着脸把内容写上去了。 ——“希望和师姐永远在一起。” 等她写完,她抬头一望,便瞧见花树高处的枝干都被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她下意识地焦虑:“啊,快挂不上了!师姐!” 江春霭过分的热情早就招致了同门的眼光,她们全部都笑眯眯地看过来,想要知道春霭师姐的许愿带上写了什么东西。 “春霭师姐,让我帮你挂吧?” “听说许愿就是要别人来挂,这样更容易实现哦!” “就是啊,春霭师姐,我帮你挂吧!你前几日不是才教会了我一个口诀吗?这次正好派上用场,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偷看的!” 少女情怀总是诗,哪里禁得起这种打趣?江春霭说什么都不愿意把许愿带给这些好事之徒,局促间又想起寒宵师姐也要写,便红着一张脸过去找她:“师姐,我们互相挂吧?” “好。”寒宵答应了。 江春霭一直紧张兮兮地看着寒宵将那许愿带挂上花树——确认寒宵没有偷看后,这才准备挂她的许愿带。 可谁知道,寒宵很快又望了过来,江春霭大窘,便也只好不看,特别正派地把寒宵的许愿带挂上了花树。 和自己的挨在一起。 此处亦是片芳菲桃林,毗邻着优昙婆罗花,晨风拂动,绯雪交融。千树万树间,条条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许愿带迎风招展,垂挂下来,远远看去,又是另外一番胜景。 她刚挂好,发现寒宵的视线还没有移开,就直直地撞了上去。 隔着满树芳菲,隔着条带长河,多少红尘,散作几步之遥。 不知何时,寒宵走到了江春霭的身后。 “……师姐,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带子上写了什么东西吗?”她问。 可是寒宵没吭声,反倒是伸手在她的背上,用指尖划过了什么。 江春霭不解:“师姐?” “没有写,还在想,”寒宵低声说,“刚刚才想好。” “啊?”江春霭怔住,回头时第一次看见寒宵的笑。 师姐生得好看,鼻梁的弧度柔和,唇色薄润。哪怕笑的弧度很小,可笑起来也像个什么气势汹汹的小兽,得意,又很可爱。 “所以,写在你背上了。” 啊,所以她后背痒痒的是因为这个么? 可是她根本没有记住师姐写了什么! 江春霭大窘,脸更是烧开了一般,一点不去管旁的人怎么说她脸红的事。 “春霭!你的许愿带到底写了什么啊!” “不告诉我的话,我今晚当鬼不睡觉,也要把这些带子全部看一遍,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害羞啊!” 那是江春霭第一次扯着嗓子,颇为孩子气地吼了回去:“那你们去啊!” 她们才不知道呢,莫说翻遍优昙婆罗的花树,就是把那片桃林的牌子,也找不到让她脸红的理由。 但是那样的师姐很少见,或者说,那是江春霭唯一一次所见。 但是一次就够了。 “师姐……谢谢你替我解围。”江春霭鼓起勇气,就像那天优昙婆罗开花的时候那样,上前。 寒宵面无表情:“我来,不是因为你。” 江春霭的心骤然跌入谷底。 “那天的事,忘记,”寒宵语气生硬,“否则……曾钧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一种莫名的委屈感又反扑上来。 江春霭怔住,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一直没流下来。 要是寒宵今日从来没有来过就好了。可是,她却偏偏要将她拉出来,再给予这致命一击。 或许对寒宵来说,不痛不痒,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 寒宵走了,彻彻底底。 江春霭吸了吸鼻子,忽然旁边传出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宴苓珑。 她戴着艳丽的珠花,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虽说小师妹是隔壁启明道君的徒儿,但她活泼开朗,喜欢谁就会一直黏着谁。据说在凡间的家里,也是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 “哎,春霭师姐!”宴苓珑笑嘻嘻靠近,鼓着一张圆脸,“今天的事吓死我了!” 江春霭:“是啊,差一点我就要遭殃了。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宴苓珑笑着坐下,神秘兮兮道:“今天的事其实不是偶然,曾钧,他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迟早翻车! “另外,是我偷偷去找的寒宵师姐噢!”她邀功似的笑了。 听到“寒宵”二字,江春霭愣住了,“啊?你如何提前知晓去找寒宵的?” 宴苓珑又说:“就是昨晚,我在山下酒馆喝酒,听到曾钧背地里说你呢,我就知道事情不妙!” “我一回去,就看见曾钧他家那边灯火通明,便在那里注意听了,我一下子就把事情联系起来,然后想着找人来帮师姐你,我想我的实力肯定不够格,便传音给了寒宵师姐,没想到她过来了!” “之后天色还早,春霭师姐,你这次轮值完秘境后,还会来剑馆指导我的对吧?” 江春霭缓缓点头:“是,我会来指导的。” “嘿嘿,我就知道春霭师姐最好了!”宴苓珑直接抱了江春霭个满怀,“春霭师姐和寒宵师姐师出同门,剑法一定有相似之处!我就在春霭师姐这里偷偷认真学会,下次看到寒宵师姐,还能给她展现一二呢!” “嗯……是,师出同门。”江春霭扯了扯嘴角,故作心不在焉。 刚刚还在眼眶里面打转的泪水,终于掉了出来。 因为什么呢? 寒宵性格清傲,而她性情平和。 这事和小师妹无关。 小师妹只知道春霭师姐和寒宵师姐都师从阳念仙君,会的剑法定然相似,她想从她这里学到一招两式,去寒宵那里表现,又有什么错呢? 只是经过那天晚上,江春霭已经再没有那样幼稚的愿望了——看到那双潋滟绯霞眼睛的代价,就是如此。 小师妹又不知道江春霭喜欢寒宵。 最后,江春霭想起寒宵刚刚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来,不是因为她。 当然了,传音玉简,又不是她江春霭传的。 6、吐信 江春霭的日常还是没有改变,那天的事情好像就只是一件小小的意外。 她依然到剑馆来指导众同门,深受同门敬仰。 阳念仙君有几位修行深的徒儿,江春霭算是其中之一,且也是其中唯一一个,会常常来剑馆里面指导修士的。 虽然出了秘境的事,但是江春霭的这项活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接招!”一容貌显得极为年轻的女修掣剑而出,脸都憋红了,几招下来,气喘吁吁。 和她对练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春霭。 女修看起来已经用尽了全部的气力,一招一式都没有保留,只求能够在江春霭手下多撑两个回合。 然而江春霭一招一式都表现得游刃有余,似乎再来几个人她都能招架得住。 “铿”一声,女修不经意间,一道白色剑气席卷而来,晃得她眼睛一闭,手一松开,下一瞬雪椿的刀柄就架到了她的脖颈上—— 众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女修本人,都不可置信地屏住呼吸。 雪椿乃是神兵,削铁如泥只是最基本的一环。相传她们的师尊阳念仙君用其斩杀了不少妖邪,而后将这把剑赠与给江春霭师姐后,师姐也用它行走四方、同样剿灭了不少妖邪。 雪椿方架上女修的脖颈,江春霭陡然就将剑收了回来,脸上依然是如沐春风一般的笑意。 “小师妹,这次比上次有所精进了,只不过第二十四招有大问题,起剑时便得想好。”江春霭笑眯眯地道。 在站的所有人心底的大石头登时落地,同样也觉得了然。 江春霭师姐的性子实在太好了。她今日指导的剑招最后一式便是以剑架颈——这招面对妖邪时很是实用,须臾间就能取之性命。 但江师姐怎么会对同门下手呢?何况这女修同样也是阳念仙君的门徒。 女修尚在惊愕之中,等江春霭收回剑说了话,她才支支吾吾地道谢:“啊,谢、谢谢江师姐!” 江春霭微笑,摆摆手:“你我皆是同门,况我是你的师姐,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说是剑馆指导,但两人现下正在空地外面练习。 太阳熏得人浑身暖洋洋,江春霭的笑容也被金灿灿地照着。 浅色的琉璃瞳闪着灿光,初春葱蒨、孟夏清和俱在弯眸之间。 江春霭师姐笑起来可真好看,像个小太阳。 不知不觉间,绯色袭上女修的耳朵,她赶紧顺着师姐的意思说了下去,收了剑,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地来到江春霭身边,说:“那我以后可就要多向师姐讨教了!” 江春霭:“当然没问题。” 一场酣畅淋漓的训练下来需要休息,这位女修又因为江春霭的话大受感动,本来也是个话多的性子,便带上了自己的几个小姐妹叽叽喳喳地围着江春霭问开了。 江春霭从来不藏着掖着,也不会端着什么“师姐”的架子,凡有人问,她便会倾囊相授。 有人对她的剑法感兴趣,江春霭也便娓娓道来: “这紫电青霜剑法是我们师尊二十岁时独创,当年整个修真界都称呼她是不世出的剑修天才呢……” 师尊虽然不在了,但是修真界依然有她的传说。 有修士听了,立刻惋惜道:“是啊,仙君她天生剑骨,可惜去世得早。” 众人议论纷纷,说完了仙君的光辉事迹,自然就有人问仙君为何去世。 “仙君啊,有一次踏入了冥域,相传那里有着千万年不出的妖魔……仙门百家曾花费了一番气力将那妖魔封印在那里,而我们明雪宗作为正道魁首,看守的主要任务一直都落在我们头上。” “好像就是百年前,冥域有所异动,阳念仙君进去探看,出来后修为就受损了?是这样吗?” 江春霭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可是里面的话却仍旧有些听来相当刺耳。 “修为受损是一方面,但让仙君修为受损的一定是冥域里面那个妖怪吧?师尊一生信奉正道,也是和妖邪斗了一辈子啊,”一修士叹气,“我们明雪宗,特别是阳念仙君的门徒,更不能放过妖邪了。” 江春霭此时已经将剑收起来了,正拿着一块拭剑布,冷静地擦拭着雪椿,刚好,手停留在那个缺口。 ……那天晚上,磕碰出来的缺口。 “哎师姐,”刚刚讨教剑法的小师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眼珠晶亮,充满了崇拜之情,“您真的好厉害!啊,这把剑就是雪椿吗?” 江春霭微怔,迟疑片刻后回答道:“是,这把剑,正是雪椿。” 小师妹又用艳羡的目光打量了一把这把通体雪白的长剑,但是奇怪的地方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 “师姐,这个缺口是什么啊?师尊的佩剑……不是不坏神兵吗?” 江春霭愣住了,顺手将拭剑布盖住了那块雪椿,神色极淡地道:“啊,以前没注意过。” *** 明明以前指导同门修士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江春霭现在却提振不起来一点精神。 她只不过是麻木地重复以前的日常罢了。 她没离开剑馆,只是很快收起剑鞘。 走了一个同门的小师妹,却又来了一个熟人。 宴苓珑扒拉着门框,确认江春霭闲下来后,才走过来同她打招呼。 “噢,苓珑。”江春霭笑了笑。 宴苓珑嘻嘻道:“江师姐今天也在指导大家修行啊?刚刚指导完吗?” 她看了看雪椿,发现雪椿已经收剑入鞘。 “嗯,是的,才指导完,”江春霭一边说,又想起之前的事,又道,“前几天,多谢你了。” 宴苓珑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我就是听旁人说,春霭师姐在教授剑法,我才从铃音山赶过来呢!” 字里行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铃音山是另外一座山头了,过来得费些力气。 江春霭心念一动,说:“来都来了,那我定然不会让你白走这一遭。” 更何况,上次没有宴苓珑,指不定她现在在哪里待着——要不然被那仁乡谢氏污蔑到凡间去,要么已经去思过崖关紧闭了。 得了师姐的许诺,宴苓珑笑容更加灿烂:“太好了!我就知道师姐不会拒绝我的!” 江春霭又取出雪椿,让宴苓珑摆好架势。 宴苓珑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叽叽喳喳的一下就说开了—— “阳念仙君自创的剑法,听说就属春霭师姐和寒宵师姐学得最好啦!我本想去问寒宵师姐问题,又怕她觉得我不懂这紫电青霜剑,而师姐又在这里教学,我便主动过来讨教!” 江春霭取鞘的手一顿,嘴角的弧度霎时僵住。 “不过,我还不知道寒宵师姐喜不喜欢别人问她问题,因为也没听别人说过,”宴苓珑还在苦恼,又问江春霭,“话说回来,师姐,寒宵师姐她喜欢不喜欢有人问她紫电青霜剑的事啊?” 她们毕竟不是同一个师傅,而这套剑法又是已经逝世的阳念仙君独家所创。 倘若徒儿介意,实属正常。 不过江春霭只是取出了雪椿,语气叫人辨不出情绪:“这一点,我倒是不清楚。” “哎,没事,那春霭师姐可以教我一招两式的!”宴苓珑面上的惶惶一扫而空,“然后我去给寒宵师姐看了,回头再来告诉师姐您!” 江春霭的心蓦然一沉。 “那就快开始吧,太阳快下山了。”她提醒道。 *** 指导练剑是门辛苦活,江春霭晚间躺在床上,只觉浑身酸痛,眼冒金星。 真是奇怪,按今天那些修士的水平,没有一个人能让她有所忌惮,更别说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但事有转机。 渐渐地,江春霭面前的金星,竟然在吊诡的幽蓝中,变成了靡丽的郁金香。 那吊诡的幽蓝色,和冰魄秘境显得一模一样。那么,应该会有同样的狐狸尾巴出现么? 除魔卫道这么多年,江春霭几乎没怎么听过正常的狐狸叫声,以至于她现在听到“嘶嘶”叫声的时候,还诧异了片刻。 狐狸来了吗? 莫名地,她想念那只狐狸雪白的尾巴。 她祈愿今天做梦不要碰到师尊,她怕师尊怪罪她放过了妖狐。 等“嘶嘶”声渐渐近的时候,江春霭这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狐狸的叫声,而是……蛇的叫声。 借着和那天晚上同样幽蓝、诡谲的光,江春霭低头,便看见手腕处那些赤黑颜色的细线,如今色彩愈发深浓。 她抬眼看,却看见眼前的靡丽的郁金香,呈现出同样的样貌: 深粉的、饱胀的果实,愈发地鲜亮饱满,在这种静谧中,渴望着有人去挤.弄出不洁的汁液。 不知何时,她觉得自己的脚踝被困住了:蛇尾轻轻缠缚上柔软的身躯,冰凉扫过每一寸的肌肤雪色。 金光究竟是靡丽的花朵,还是不洁的汁液,抑或是闪闪的鳞片,江春霭已经无从知晓。 难捱的情.潮快要将她吞没的时候,她什么都区分不出来。 师姐是妖,所以……妖是师姐。 这好像不对,但她坦然接受了。 钟情引一旦种下,除非按照要求,否则不可能解除。如今以幻象自.渎,约略只能是个开端。 有蛇嘶嘶吐信。 催情的涎液滴落,行进愈发温热: “张开。” 7、受罚 寒宵面无表情地踏出拱门。 守卫的男修看了她一眼,竟然呆住了。 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寒宵,或是更准确地说,没有资格见到寒宵。 明雪宗众人虽说和寒宵同为蜀山众,但是和其它宗门、凡间的人相比起来,能见到寒宵的次数也相当——因为寒宵总是执行一些高难度的任务,连比试都很少参与。 她就参加过一次竞魁比试,十招之内就把孟陵仙府彼时势头最盛的修士打了个落花流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位修士现如今已经成为孟陵仙府数一数二的高手,打遍天下,却还是没有回来找寒宵算账。 至于寒宵的实力,那就更加深不可测了。 寒宵出来时,不可避免地和那男修眼神对视了一下,倏然间,后者便打了个寒颤。 这女人生得昳丽出尘,再对视一眼,又是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男修很快收回视线,等寒宵走了之后,小声和对面的女修说:“喂,你刚刚看到没有?她好吓人啊!” “怎么吓人了?” “就是,我刚刚和她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男修紧紧压低声音,“她的眼睑下面,好像有一条细线啊,黑色的么?我看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是很可怕。” 女修皱眉,嗔他道:“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寒宵师姐变成傻子了?谁家眼睑眼底会有细线啊?那种东西听起来就像什么邪蛊吧?” 寒宵师姐这样的人会中邪蛊?她才不信。 那般清冷出尘、仙姿佚貌的剑修,光是想想,都不会容许自己中邪蛊,还在脸上长出来吧? *** 昨夜的经历仍让寒宵没怎么缓过来。 钟情引的效用果然极大,她现在只是闭眼,眼前都是那片细腻的、如同新月一般的肌肤。 而她呢?轻巧地化作了蛇形,主动去寻求快慰、想要纾解。 让江春霭离开、闭嘴和她做这种事情并不矛盾。 是钟情引让她这么做的,她们必须在特定的阶段、时间交.合。 除却这种常见作用之外,这种双生邪蛊还会有些副作用。 她此前曾经听闻,妖和人的交.合之气,能够引发蛋的产生。 但是这道钟情引目前应该没这个功效,反倒是让她和江春霭之间产生了别的联结。 寒宵轻轻抬手,摸向自己的眼睑处。 有细细的纹路压过,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 楚楚乞怜、还是主动缠缚,寒宵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分不太清。 “哎,寒、寒宵,你怎么在这?”一道男声打断了寒宵的思绪。 她立刻敛容,掀眸。 原来是那个陷害江春霭的所谓明雪宗大弟子,曾钧。 只有名字,没有称谓是有原因的。 说来两人还有一段渊源故事——当年寒宵进入明雪宗的时候,曾钧已经在启明道君门下修行过几十年了,那会儿他的实力还算不错,作威作福、派头更甚。 才进入宗门的寒宵生得貌美,他又不曾打听出来她的背景,还曾经动过追求的心思,但是手段却下作。 作为惩戒,寒宵夷平了他当时在宗门里堪比长老居住的豪华宅邸。 后来他便给这寒宵取了“蛇蝎”之名,下山之后逢人就说。但是见面时,曾钧还不知道该如何叫她。 叫她师姐不应该,但是他也不敢舔着一张大脸叫寒宵师妹,便仅仅以名字相称。 见寒宵不说话,曾钧很快补充:“我,我就是来看看师尊。这个,我已经领过罚了,我的腿都瘸了。” 说着,他下意识地扯出一抹笑来。 刚刚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山,一路上引来不少人侧目,可没把他气得个半死!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他全部看清楚了,等他病好了,一定会让这些人没好果子吃的! 寒宵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如炬。 经脉紊乱,丹田缺损,下肢歪斜,的确是被打瘸了,还是用的明雪宗惩戒人的利器法宝刺魂索鞭打。 大概是十下。 “嗯。”她轻描淡写地应声,然后拂袖,轻飘飘从曾钧身边掠过了。 清香漫入曾钧的鼻孔,他泄愤一般拿手划拨过空气,然后骂骂咧咧地、继续一瘸一拐往拱门里面走,他要去找他的师尊,启明道君! *** 启明道君仙龄颇长,不过面相仍旧年轻,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子,而今正在拨弄琴弦。 曾钧一瘸一拐地走进门来,垂手道:“参见师尊。” 启明道君点头,看见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不禁皱眉:“给刺魂索打了?” 曾钧声气很虚,说:“是,回师尊的话,是给刺魂索打了。” “被打了……嗯,十多下吧?” 曾钧:“是,就十下。师尊啊,徒弟冤枉,徒弟冤枉啊!” 启明道君眉心依然紧皱成“川”字,“刺魂索打的人,哪里来的冤枉之说?你自己不珍惜羽毛,非要去倒卖丹药,得罪了仁乡谢氏不说,还失守秘境,被寒宵抓到,被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这样还是我吩咐了刑罪司轻点,不然你今天不可能活着同我说话。下来后,你去找张长老,让她给你医治。” 张长老是宗门内最厉害的医修,年长、与人为善,颇受大家喜爱。 虽然很好,但曾钧听得心里面火气更甚,就好像鼻尖那股清香的气息没有消散一样。 都怪寒宵,都怪那个死女人! “是,是,师尊,可是徒儿被那刺魂索打得小命都快没有了啊!”曾钧哭丧着脸,甚至还想露出点血淋淋的骨头来给师尊看,只不过道君却懒得看。 启明道君:“也是你自己不珍惜羽毛,本尊又不是没提醒过你,我同阳念素来不对付,你落在寒宵手上,人证物证俱在,这点苦头是必吃的。” “那师尊,您就这么忍心看着徒儿白白地被鞭打啊?徒儿好歹也是大弟子啊!” “不是不给你出头,只不过……事情有先后缓急罢了。”阳念仙君一边说,一边小声自语:“这寒宵多年不参加比试,也不知如今修为如何,为师可忌惮着她呢。” 曾钧没听到后面,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放弃了露出血淋淋骨头的想法,转而问:“师尊,刚刚我来的时候看见了寒宵,是她刚刚过来找您,还是您主动找的她啊?” “是她主动来找我,不过,我也有心找她。”启明道君单手支颐,又肃容道:“你知道为师为何说你遭受那十鞭活该么?” 曾钧茫然:“为何?” “冰魄秘境出事了。” “出何事了?” 启明道君忽而起身,道:“里面妖气大动。” 曾钧狐疑地吞了口唾沫。其实他在明雪宗这么久了,自然知道这冰魄秘境里面有妖怪,一些小妖,不足挂齿。 但是看道君这么严峻的表情,曾钧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他想了想,支支吾吾地开口了:“那,师尊,这妖气大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是在我值守的时候,还是江春霭值守的时候呢?” 启明道君有一双生了倒钩般凌厉的眼睛,她盯着曾钧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根据勘察,正是你值守的那几日。” 一瞬间,曾钧后背陡然生寒。 不过下一瞬,道君的话又让他心神平复了几分。 “可是,那也能是江春霭值守的,”启明道君彼时已经转过身去了,“毕竟,她是在你之后,才去的冰魄秘境,不是么?” 曾钧愣了愣,脸上终于扯出一个阴险的笑来。 他明白师尊的意思了。 寒宵、江春霭,我不会放过你们。 *** 自从上次教了宴苓珑紫电青霜第一式后,这姑娘便每天不辞辛劳地越过山头过来找江春霭学剑,也算是给江春霭枯燥无味的生活带了些许的宽慰。 秘境的遭遇总让她觉得有几分愧对自己的身份,而午夜时分发生的种种,更让她困惑不已。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前为何会出现那种深粉色、浓郁的果实,然后被引诱着, 也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怎会想着与长着人脸蛇身的人苟.合,而她还会因为这种幻想能够纾解钟情引而快乐。 有些时候兴头到了,江春霭甚至还会大胆地浮想联翩,那么,那个平时高洁如深雪的师姐,也会像她一样,在无数个午夜梦回,被钟情引折磨成这样吗? 但是江春霭觉得这并不现实。 毕竟寒宵的实力深不可测,说不定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已经把钟情引的蛊毒解了。 看她那会儿仓促披上衣服叫她滚的样子就知道,若是能够消除这段记忆,寒宵恐怕什么都会做。 更别说,把钟情引留在她的身体里面了。 一瞬间,江春霭又觉得自己晚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梦,更像是一厢情愿。她以前从来没对寒宵师姐有过这种心思。 “师姐,好啦好啦!”宴苓珑又使出了一招,像只开屏的孔雀,眼睛亮亮地等候江春霭的点评,“您看看我这一次怎么样?按照您的指示,我已经换了起手的招式了!” 江春霭面色倏然一红,她不好意思告诉师妹自己刚刚走神了,便咳嗽两声,想让师妹再来一次,恰在这时,场馆外面爆发了一阵骚动。 一潮人忽然涌进,为首的带冠男子,江春霭和宴苓珑都认识。 ——这是启明道君门下修为最强劲的弟子,井舜。 不像曾钧空有虚名,井舜则是真在各种比试上崭露头角,并且冒头很快,不过他曾在很早前输给江春霭,狠狠地被挫了锐气。 江春霭一直估摸着他想找回丢失的面子,但是江春霭此后常去游历河山,鲜少参加比试,也只能是他有心,江春霭无意。 宴苓珑毕竟还是启明道君的门徒,此时此刻看见师兄来了,脸色还是有几分窘。 她结结巴巴道:“师兄,你,你怎么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了?” 井舜道:“奉掌门启明道君之命,押送江春霭问罪。” 江春霭瞳孔陡然睁大,还不等她说话,宴苓珑就抢先道:“师姐犯了什么错?” “冰魄秘境如今妖气大泻……里面的妖,跑出来了。”井舜冷笑一声,“时间嘛,刚巧不巧,正是江春霭值守的这几天。麻烦你,跟我走一遭。” 说完,井舜还扬了扬手中的月牙银白的令牌,上面确乎是启明道君的印。 “啊?”宴苓珑疑惑不已,“可是,那几天不一定是师姐,不还是有曾师兄……” “闭嘴。”井舜皱眉,恼怒道,“宴苓珑,你要记住,你是哪家的徒弟。道君教你功法,不是让你在这里,跟着莫名其妙可能是妖怪的人学剑法的!” 井舜不同于曾钧,是真的迫人,于是,宴苓珑只能垂下眼睫,玩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说:“嗯,师姐怎么可能是妖怪啊?” 一定有哪里搞错了吧? 江师姐不可能是妖怪啊! 小师妹本来还想替春霭师姐说话,却不成想,江春霭却倏然抬头,道:“我知道了。井师弟,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宴苓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还想说什么,却被井舜身边的一个修士用眼神喝止了。 讨厌。明明大家都是明雪宗的人,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凶地对待江师姐呢? 而且江师姐为什么就这么心甘情愿呢? “别叫我师弟,江道友,”井舜凉飕飕地笑了,“你和我,又不是同一个师傅,没必要。” 江春霭动了动喉头,目光闪烁。 他刚刚说她是什么?是妖怪是吧?那算不算是一种对她的判决呢? 江春霭忽然出神。 须知,自打从秘境回来,她的每天都是过得浑浑噩噩的,秘境之事,她就一直觉得没有结尾。 那一道在识海里面蛊惑了她的声音也时断时续,好像她本来就应该踏入冰魄秘境,和那个狐妖交.合一样。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话,那她和妖怪有什么区别呢? 而正是这样和妖怪无异的自己,却以正道魁首自居,杀了无数妖邪,同时也愧对亡师。 真是可笑。 她就知道那一天的事情没有结局。 看看,这不就来了吗?井舜,带着启明道君的令信——明雪宗掌门的令信——找了过来,感觉就要给她一个解脱了。 接受刺魂索的鞭打也好、去思过崖反省也好,甚至被剥去仙髓也好,都是一种结局。 “我知道了,那你带我去吧。”她说话时,咬字很轻。 8、禁足 井舜脸上露出惊讶之情,显然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看到江春霭作此反应,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把袖中的符箓收回去。毕竟他之前就输给了江春霭,近年来两人又没有比试过,万一这江春霭修为精进了呢? “好,”井舜道,“江道友毕竟在我们宗门也这么多年,还是很懂规矩,跟我走吧。” 让她跟着他走,却没有说清楚到底是去什么地方。 江春霭皱眉,纹丝不动,只问:“去什么地方?”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发问了。 井舜本来将袖中符箓收好,但是戒备心也并未完全放下,转过身后,却还是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身后的动向。 “江春霭,你是犯事了,去什么地方,不是由你决定。”井舜转过身来,声线冷硬,周遭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宴苓珑和其他人在旁边听着,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听他这么恶劣的口气,就像是江春霭师姐犯了什么不容宽恕的过错一样。 可是,秘境妖气大动,究竟是怎么个事? 江春霭站在原地,漠然道:“我自知犯事,我会承担过错。只不过,让我去什么地方,掌门她一定有安排吧?” 井舜耸耸肩,冷笑着说:“江师姐呀江师姐,你是不是在凡间呆久了,不知道我们山上是什么规矩了?” 他上一刻还让江春霭莫与他师姐弟相称,下一秒便为了阴阳怪气,使用起这个称呼来了。 江春霭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心头不平的情绪翻腾得愈发强烈。 “不过,你这都不知道的话,那我就斗胆猜一猜,你在凡间,也没有很好地观察人吧?”井舜的话说得愈发刺耳难听,“或者说,江师姐一定在认真除妖卫道,没空去管那些犯人的事……” “毕竟,哪有犯人被抓了,押解他的人,还有义务告诉他说去往何地呢?” 说完,井舜自顾自地大笑起来,他后面跟了几个狗腿子,四个白头发的男修,也极其捧场地笑了起来。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启明道君的弟子。 宴苓珑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所以,已经定罪了吗?”江春霭又说,“我还不知道。” 井舜便道:“我都来拿着我家师尊的令信来拿你了,你难道不相信?” 江春霭眸色深凝,又看了看井舜手上的令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要是和他争吵的话,定然是车轱辘话反反复复地说,江春霭几乎没和别人红过脸,更别说吵架这种事了。 她不在行。 她刚刚想要弄清楚要去什么地方,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既然井舜不愿意说,那她不问了便是。 江春霭动了动嘴唇,却在宴苓珑满怀期待的目光下,说:“好,那就劳烦你,带我去了。” 宴苓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急得直跺脚,可江春霭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反应。 而井舜则是一点不掩饰眼底的讨厌:“宴苓珑,你在这里猴跳什么呢?哪里有点我们启明道君门徒的风貌了?” 这还风貌呢! 宴苓珑心头暗暗嗤笑,明面上却只能说:“我们是有道君坐镇,但是江师姐毕竟和我们不是一个师尊。师兄你就这么把师姐带走,真的好吗?” 原来是想帮她说话? 江春霭偏过头,心头慢慢地淌过了一脉温暖。 “不然呢?师尊她就是明雪宗掌门啊!”井舜讥笑着又说:“怎么,小师妹,你还有什么别的高见?” 这话当然是讽刺,但是宴苓珑还是鼓足勇气说了:“要不也问问别人吧?比如,和江师姐同出阳念仙君门下的……” 井舜:“你这么说,可是有了人选?” 宴苓珑转过头来衔上江春霭的视线,后者看她的眼光已经不像刚刚那样淡然了。 江春霭很想张嘴谢谢宴苓珑。 谢谢她,在这种时候居然能够想到来帮她出头,但是没必要。 倘若冰魄秘境真的出了问题,那她作为守护者,一定要承担下责任。这种事情不能推脱,她也不愿意推脱。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来,宴苓珑就抢先了:“这个,那个,那就寒宵师姐吧!” 听到“寒宵”二字,江春霭的心莫名又抽疼起来。 寒宵、寒宵……自从那夜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已经坠落到冰点了。 往日寒宵只不过表现得冷淡,极少数情况下,她还会对她有所回应。 比如那一天,优昙婆罗开花的那一天。那一日的师姐就待她极好、极好。 “为什么找寒宵?阳念仙君又不是收了她一个徒!” “呃呃呃,”宴苓珑似乎完全没有想好应对的策略,接着说,“凡间有言,长姐为母嘛……这事关重大,问问寒宵师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母亲。这熟悉的字眼出现在江春霭面前的时候,她忽觉自己的内心被刺了一下。 提到母亲,眼前首先出现的一张和蔼可亲的妇人面容。妇人把她放在摇篮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她听不懂的话。 后来小春霭能够听懂话了,原来妈妈是说在说她以后一定会大富大贵的,算命的说她还和某路神仙有关系。 那是幼小的江春霭唯一知道的神,女娲。 后来说她一定会大富大贵的妈妈死在了冰天雪地里面,连带着她的全家、全宗族。 “不用去找寒宵师姐。”江春霭回过神来,立刻说:“若是有罪,我自会承担。” 不要再麻烦师姐,给师姐带来困扰了。 师尊死后就给了她两个嘱托。 如今她已经毁掉了一个,另外一个千万不能再毁掉了。如果不能照顾好师姐,那就尽量少给寒宵师姐带去麻烦。 “哈哈哈哈,还长姐为母呢!”井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似乎就是等着宴苓珑说到这里似的,“我其实已经问过寒宵了。毕竟我来拿阳念仙君的人,怎么可能这么直接?” 江春霭的心猛然一动。 只听得井舜又说:“我早就告诉了寒宵,她肯定同意了。这么说来,长姐为母、长姐为母……” 他颇怀恶意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又用那吊梢眼往江春霭坚硬如冰的脸上一划:“这么说来,岂不是你母亲不要你了?” 刚刚还在笑的人都震惊了,面上的弧度都凝住了,不可思议地互相看看,又去看江春霭。 江春霭的身世他们也略有耳闻,说简单一点,就是阳念仙君在人间饥荒年带回来的孤儿。 这么明目张胆地戳人家的痛处,真的好吗? 可是江春霭只是垂下了眼睫,淡淡地“嗯”了声,说:“好,寒宵师姐知道了就好。” 没想到她还是给师姐带来了麻烦。 没办法,并没有人告诉她犯事了。否则,她肯定会在这之前就主动承担错误,不会打扰到寒宵师姐了。 江春霭心想。 “这样吧,四皓!” 井舜忽然一声令下,后面那四个白毛立刻跳了出来:“师兄,有何吩咐?” “你们先把江师姐带去思过崖,我随后就到。”他说。 “好(遵命)!”四个白毛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应下,又转头向江春霭,还算客气地引着她走。 毕竟江春霭实力摆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今天她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这么逆来顺受? 哎,不过他们四兄弟似乎从来没有看见她生气过、跟谁红过脸。 *** 等四皓带着江春霭一走,宴苓珑也准备走,不料,却被井舜在后面叫住了:“你站住。” 宴苓珑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脚,瓮声瓮气:“好。” 井舜抱着臂,说:“我让他们先走,就是为了把你留下来。” “我?”宴苓珑疑惑地抬起头,手指指向自己,不可思议,“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留你下来当然有事,”井舜把玩着手中令信,“苓珑啊苓珑,你可别忘记了自己是哪家人,这么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阳念仙君的徒儿呢。” 宴苓珑纠结了半天,嗫嚅道::“这一点,还请师兄放心,只不过,我还有一事要问——” 井舜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样做,真的不是在欺负江春霭师姐嘛?”她先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了这句话,不过井舜懒得搭理她这天真的问题。 终于,她又说:“师兄,寒宵师姐,她真的同意了吗?” 她记得,寒宵师姐这几日不在蜀山,师尊和师兄是怎么征得她的同意的呢? 井舜的脸色这才有了微微的变化,很快道:“那当然,你师兄我还能随便抓人不成?我肯定会征求寒宵同意的。” 宴苓珑本来还想问什么,井舜就说自己要去看看四皓的情况,撇下宴苓珑在原地自己走了。 小师妹站在原地,细细想着刚刚井舜的话。 寒宵师姐答应了吗? 一时之间,小师妹觉得有些伤心,和一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窃喜。 *** “好,江春霭,禁足时间不多,等到调查结果出来为止,你就可以出去了!”井舜将人带回家,一边把仙锁上好一边说,“不过嘛,我也不能保证你一定能够出去。” 江春霭挑眉,等着他的下一句。 井舜:“要是调查结果出来不利于你,你要是出来,就不是恢复人身自由了。” “思过崖、断罪牢……这些地方,光听名字也让人觉得不想靠近吧。”说着,井舜居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就像是乐见江春霭会进这几个地方一样。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江春霭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井舜等人把仙锁上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出去的。” “禁足期间,我会好好地待在自己家里面。” 这女人竟然一个喊冤的字都不说,这让准备和江春霭开战的井舜觉得颇不自在。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免去了一场灵力耗费。 “好,不过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临走前他还不忘记补充,“我们可是会时时刻刻盯着你的。” 江春霭还是答应了。 于是这一行人回去的路上,不免阴暗地揣测起江春霭来:“你说,这个江春霭是不是疯了?” “我看秘境是真的妖气外泄了吧,以往江春霭看起来不是这个样子啊。” “说不定现在这个江春霭都不是真的江春霭了,而是被妖怪附体了什么的,你们觉得呢?” “我也觉得,你看她手上,之前护腕有那么长吗?感觉是为了遮挡什么吧……” …… *** 江春霭修行了近两百年,还从来没有遭到过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像禁足这么容易吃到的惩罚,她也从来没有受过。 回到了自己的小筑,满目熟悉的秋景,江春霭忽地觉得有几分难过。 难过是难过,但再难过她也不能做什么。 无非就是不能帮同门做事罢了。秋天的时候,她最喜欢去山上挖些菜,做成一道道鲜嫩可口的菜。 秋天过了就是冬天,江春霭喜欢吃甜的,这时就会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蜂蜜,去采梅花,做成蜜渍梅花。 一瓮瓮澄澈的雪水往梅花馔上面一淋,金黄灿灿,完全就是鲜嫩可口的风味。 ……这是她最擅长做的,也是最拿得出手的冬季赠礼。 也是寒宵最喜欢吃的——不过,那是江春霭当时半开玩笑半逼迫她说的。 江春霭人好得过分,总会在恰如其分的时序给人送去温暖,对寒宵更甚:在冬天春天的时候,江春霭会日复一日地敲开她的房门,给她送来吃食,寒宵从未拒绝。 不过,也从未当着江春霭的面吃下。 喜欢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第一个去奉上去送给心上人,然后腆着一张脸,硬要让她承认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自己做的。 可是啊,修士辟谷,哪里会对凡间这种吃食感兴趣呢? 江春霭一直没有意识到,直到有一天,她在宴会上面发现了一罐未启封的蜜渍梅花。 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女修抱着那罐梅花饼,笑眯眯地告诉别人:“哇,这次我是第一诶!奖品是寒宵师姐给我的!” “她说里面应该是吃的,对我说,打开就知道了……”女修仍旧沉浸在得胜的喜悦中,也乐于分享,大大方方地就开了封,让众同门一起分食。 江春霭不死心,拈过一块蜜渍梅花饼,都尝进肚子里了,却还是不敢相认。 她想修士是辟谷的,辨别不出来什么味道岂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是现在江春霭却想明白了。 修士辟谷,境界越高,对口腹之欲便愈发没有追求,根本不会进食。 喜欢吃和不喜欢吃,都是一个意思。 9、崖主 如井舜所说,禁足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江春霭就受到了新的审判: 他们声称江春霭在值守秘境时破了戒,失去了作为修士的操守,不合明雪宗的戒律,为了让她长点记性,便要罚她去思过崖。 井舜还宣称:“没有挨打已是幸事,乖乖待在思过崖吧!” 江春霭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个消息的。 这种事情堂而皇之地告诉大家,多多少少都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而且还是江春霭这种身份的修士。 宴苓珑仍旧是第一个得知消息后过来找江春霭的。 “师姐,师姐!”她火急火燎地来到小筑边上,去叫江春霭。 江春霭抬眼看清楚了来人,便准备去房中取剑,不成想却被宴苓珑叫住了:“哎呀,师姐,现在不是练剑的时候!” “啊?今天不练剑吗?”江春霭诧异。 在宴苓珑的紧张语气中,江春霭这才知道自己又挨了一道惩罚律令,罚去思过崖待着。 “思过崖啊,不知道那个崖主在不在?”宴苓珑喃喃自语,“师姐你一定从来没有去过思过崖吧?” 江春霭这么循规蹈矩的人,当然没有去过思过崖了。 而且她们阳念仙君的徒儿,鲜有人去思过崖。 一来是因为更守规矩,二来也是听说那思过崖的崖主梅声迟和阳念仙君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江春霭摇摇头:“我尚不知我要去思过崖。” 长达几月的禁足,其实也没有让她的心性多么安定下来。 无非是扫帚、剑柄都积灰了,没人用得上了,江春霭照顾自己,不需要费那么多的周章。 说来让人觉得心酸,江春霭在宗门任劳任怨这么多年,被关禁闭的时候却只有一个隔壁道君的门徒过来看望她,给她传口信。 “是道君今天才决定的,我知道了后赶紧就来告诉师姐你!”宴苓珑苦着一张脸,忧心忡忡地说,“曾师兄嘴巴一点不牢靠,现在已经在山上各处传遍了你的消息。” 曾钧上次被打得快要残疾,要不是人善得张长老救了他,说不定现在都抬下山当fan''''ren坐轮椅了。 江春霭淡淡道:“那是记恨我吧。” 被人记恨的感觉,好像和被人喜欢的感觉没什么区别,甚至说前者更好——因为至少有人愿意提起她。 宴苓珑听出江春霭语气中的不对劲,连忙直入主题,道:“师姐,你知道那崖主喜欢什么吗?我特意去找我的同门打听了,特来说给你听。” 江春霭眨眨眼睛:“喜欢什么?” 看着宴苓珑那亮晶晶的眼睛,江春霭忽而觉得,被人喜欢的感觉还是更好一些。 “嘛,那崖主脾气很怪嘛,好像喜欢吃烤鸡一类的东西……”宴苓珑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都是我今天早上去找人问的,都是她可能喜欢的东西。” “待会儿井师兄应该就要过来找你了,然后逼你去思过崖,你可得小心了。” 江春霭感激地接过那张纸,“有心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师姐以前教我这个笨蛋紫电青霜剑的时候都不觉得辛苦,我只不过是问了点名字!”宴苓珑仍旧笑呵呵的,“上次我在寒宵师姐面前展露了几式,师姐还夸我有灵性!” 江春霭笑容僵在脸上,“啊?” 宴苓珑并未察觉她的迟疑,继续自言自语:“嗯,她还说我没看过阳念仙君的招式,一定自己悟了很久才懂。” “啊,是有些难度。”江春霭道。 自己开悟,那定然是没有告诉别人,她有个师傅了。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江春霭自己都吓了一跳。 *** 这思过崖的崖主梅声迟是个怪老太,这个岁数的别的女修,大多都喜欢化形成妙龄女子,而她则不然,只用个中老年妇人的形象示人。 并且梅崖主的脾气很怪,对那些要进入思过崖的人来说,如何被这老太婆看得顺眼才是第一要务。 否则的话,他们根本就进不去思过崖,遑论宗门下达的任务了。 江春霭也不例外。 曾钧腿都瘸了半截,可还是没有忘记到处嚼舌根,江春霭按照小师妹给的指示四处寻找野味时,他也没闲下来。 是以,江春霭每到一处,碰到了面熟的修士,对方都会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一方面是有对江春霭过往恩情的感激,另一方面也有因曾钧的流言产生的疑惑。 “啊,筠起。”正在烤野鸡时,她冲着过路的修士打了个招呼。 那修士盯着江春霭好一会儿,却一个字没说,然后仓皇离开了,只留下烤鸡噼里啪啦爆炸的声音。 江春霭敛容,神色一凝。 往日都会笑眯眯同她打招呼的师妹师弟们变了。 放在以前,江春霭心里面还会难过,不过现在她已然觉得没什么所谓了。 去找梅崖主吧,她这么想着,带上了刚烤好的烤鸡,又拿上刚刚酿好的冰壶珍,准备去找梅声迟了。 对江春霭这种从未受过惩罚的好修士来说,一朝跌落神坛到此境地,任是江春霭而今再怎么心如死灰,也免不了忐忑。 这位传闻中恐怖的梅崖主,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 江春霭掐了诀,保持烤鸡的香酥热意和冰壶珍的美味,徘徊在思过崖下。 左看右看都找不到入口,江春霭犯了难:这井舜等人过来的时候,也只是让她来思过崖。 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江春霭,这思过崖到底要怎么才能进去。 真是麻烦、奇怪啊。 江春霭鲜少这么想过,一只手仍旧拎着烤鸡和玉壶珍,在山脚下走走停停,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进去的路。 她想的话,也可以御剑飞上山崖看看——思过崖顾名思义,应该是个山头才是。 但是江春霭又怕冒犯到梅太姥,还是没这么做,只是继续在山脚徘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江春霭第四次掐诀时,山中忽而冲出了一道巨大的灵力,一下子把毫无防备只顾保全食物的江春霭冲撞得老远。 身体骤然失重腾空,江春霭为保全自己,连忙换了心诀,不料这样却使得手中的的烤鸡与玉壶珍倒泻。 “啊!” 我的烤鸡!我的玉壶珍! 江春霭那古井无波的心总算起了涟漪,大起。 被掌风刮走的那一瞬,江春霭思绪极乱。 梅崖主当真恐怖。我是不是要摔死了。我的烤鸡怎么办? 但事有转机,那道掌风忽然就失了力,又向前勾取,将还在空中的江春霭复又往回拉。 江春霭知晓这是梅崖主的功力——梅声迟不是普通的剑修,似乎还是一名拳修,会如此生猛的掌法也是情理之中。 “啊啊啊啊!”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还是会叫的,江春霭修行这么多年没这么惨过,堪堪被一道掌风倒提,快被丢了几十丈远。 她闭气凝神,凭借自己这一身修为倒是摔不死,但是看起来可能不太好看。 不过事情出乎她的意料。 江春霭本只觉天旋地转,等到落地时,自己却已经到了思过崖的山头,脚再一歪,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云山雾绕、不见终处;壁立千仞,险峻高寒。 江春霭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悠着点,掉下去,我可是不会救你的。”一道戏谑的女声响起:“都来思过崖的人了,死了应该没人在意吧?” 还没从天旋地转中恢复过来,江春霭竟还在道谢:“啊,谢谢,谢谢……” 等等,这思过崖,容纳的都是犯了错的门徒,能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莫不是崖主? 对了,自己的烤鸡呢?!要是没有东西相赠,崖主当真不会将她从这赶出去么? 等江春霭吸了吸鼻子反应过来,想要找烤鸡和玉壶珍,一回头,便看见一中年妇人啃着手中的烤鸡。 妇人身材同样颀长,肩膀宽厚,怪不得能发出那么凌厉的掌风。光是看着她的侧颜,江春霭也能窥见她年轻时的风貌。 梅崖主有一双猫儿一般的眼睛。 见这小丫头片子转头过来,梅声迟忽而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啃,便歇了歇,扬起手中的烤鸡,道:“哦,你找这个啊?” 江春霭一时语塞,心中震撼无以言喻。 “老娘我很久没见过新人到思过崖了,嗯,这会儿倒是送了个漂亮的女修过来,”梅声迟嗤笑,“虽然是个笨蛋。” 江春霭:…… 她好歹也是阳念仙君的得意门生,哪怕这些天因为秘境虽是受千夫所指,也没有人说她实力不行。 反倒是这位梅崖主,上来便是叫她一声笨蛋,让江春霭顿时羞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梅声迟显然看出来了江春霭的不平,喝玉壶珍的功夫,又笑她道:“怎么,不服气啊?被老娘一掌打飞,最后还得我救回来,这不是笨蛋是什么?” “不过比之前来的那群修士啊,他们完全就是蠢蛋,根本接不住老娘一掌。”她嘀嘀咕咕,却让江春霭心下惊了又惊。 好吧,看来她虽是笨蛋,但是皮糙肉厚一些。江春霭不无乐观地想。 等她意识到自己嘴角弧度弯起的时候,她不禁愣住了。 哎—— 手腕上用来遮掩那些赤黑颜色的布条不见了,那一些极细极细的线依然覆盖着,现在只有三条。 “难得有人过来,思过崖可不是个好待的地方,你啊,来的时候,应该做好准备了吧?”梅声迟很快瞬身到了江春霭的身边,将她仔细地看了一遍,目光落到她手上。 江春霭本来还欲遮掩,梅声迟却嗤笑一声:“哼,中了情蛊,不过你可别指望老太婆我,我的岁数可是比你师尊还要大。” 江春霭:…… 旁人说得对,这个梅太姥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方方面面。 “思过崖,不养闲人!”梅崖主声如洪钟,江春霭连连应是,“从今天晚上起,你就得帮我做事!” 10、脸红 梅崖主的话和她的掌风一样,切实、刚劲,说到做到。 当天晚上,江春霭就着手,给梅声迟把她的居所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其实梅崖主是个整洁的人,但是架不住思过崖大。 毕竟是第一天来思过崖,而且自己也的确犯了错,江春霭便想着忍忍也就过了。 一边打扫,江春霭还在庆幸,因为以前自己很关照同宗同门的修士,这些洒扫的事情本来她不用干她也干了,致使她很熟悉这些活。 不过,她热衷此道,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关照同门,还有自己家人的事情。 江春霭家中就她一个小孩,自然也就当起了顶梁柱,大小家务全都包揽。那会儿她还羸弱,而现在成了修士,体态强健不少,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 或许,这些也就成了她被梅声迟频频欺负的理由。 ——“江春霭,今日你有没有去给我的花浇水?记住,是缬草园的仙露,不是你随随便便去山沟沟里面接的水,也不是你从其它地方找过来的假露水!” ——“江春霭,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有打扫我住的地方?今天记得补上吧。” ——“那个浅色曈的,几天没给我做烤鸡了呀?我故意不说,你也故意不做是吗?”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江春霭好脾气得很,不管这怪老太说什么,她都会一一照做。 为了去给怪老太的宝贝植物浇水,江春霭还经历过几次彻夜不眠。 没办法,谁叫梅声迟辈分高,又是思过崖的崖主呢? 她脾气再怎么怪,江春霭也得忍着,但是修士毕竟还是修士,仍有半个凡人之躯,还是得有时序活动。 绯红的日头刚刚坠落远山,江春霭前天守了一个通宵,紧接着也没找到足够时间睡觉,太阳下山时,便靠着山壁,闭了下眼睛。 也就,闭了一会会儿的功夫,江春霭只是看到有些微暖光跃动在眼睫处。 下一刻,暖光便被整个吞噬, “好你个丫头骗子,欺负老娘年纪大了,看不见你穿个灰衣服往这边躲着偷懒!”不知何时,梅声迟出现在她的面前,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江春霭的领口揪了起来。 还在睡梦中半梦半醒的江春霭哪里知道梅崖主来了,又是浑浑噩噩,看清来人后连忙道:“崖、崖主,我,我……” 梅声迟把嘴巴一扁,道:“我不听你解释。” 江春霭汗颜,她知道崖主不会听她解释,但是她真的很想给自己辩解一二。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小憩还没有一炷香的功夫,怎么就这么倒霉被发现了呢? 那些来找她换班的师妹师弟们似乎从来都没有出事过。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要经常做着才行,是吗?江春霭第一次对这种不老实的事情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是,是徒儿错了,在这里偷懒睡觉。”江春霭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马上吩咐我便是。” 不料,这句话又戳到了梅声迟的不痛快:“哼,别自称‘徒儿’,你还不够格。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收过一个徒!” 江春霭听崖主语气有缓解的意思,心念一动,便用仰慕的口吻问:“您实力这么强劲,为什么不收徒呀?是不是嫌弃收徒麻烦?” 梅声迟本来想说别的,一听江春霭先说她实力强劲,愣是将适才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慢吞吞地道:“是啊,就是嫌弃收徒麻烦啊,因为收徒就会遇到白痴、笨蛋。老娘才懒得教她呢。” “比如说,遇到像你这样的,我非得让她在我思过崖干上几十年的功夫,磨光她的钝性子不可!” 江春霭默默地闭上嘴巴,垂下眼睫。 自己的岁数也不小了,心中酸涩滞涨的感觉有,被小人中伤的感觉有,被过往朋友怀疑的感觉有,但是像梅崖主这样劈头盖脸、开门见山骂她蠢的,倒是没有。 她江春霭好歹也是排行榜上有点名姓的人。 “但是嘛,你毕竟是运气好,今年第一个接住我一掌的人,这样吧,今天晚上不需要你做那些杂务了。”梅声迟突然话锋一转,看江春霭浅色的琉璃瞳泛出光亮,她又下意识地补充道,“可没有说你聪明的意思。” 江春霭好像忽然有些懂梅崖主的说话方式了,于是她以同样严肃的神色,重重地点头,说道:“是,春霭愚笨。” 梅声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喃喃道:“好嘛,看来阳念的徒儿也不全是傻子。” 江春霭转身过去,并没立时听懂梅声迟的话,只看见她嘴角转瞬即逝的弯弧。 *** 梅声迟今天晚上不打发她做杂务了,把她拉到了一处空地。 江春霭疑惑:“崖主,您带春霭到这里来做什么?” 四周茫茫,空寂无声,唯有远处一钩镰月,幽幽冷冷地挂在天上。 深幽的蓝光,只能让江春霭想到那个晚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手腕处又开始痒了。那些赤黑颜色的细线,现在是不是又开始翻腾、生长? 江春霭不知道,也不敢看。 “看好了——”梅声迟忽地大喝一声,一阵悠扬、威严的剑吟声便陡然响起。 四周陡然升起剑阵,四周的空气开始剧烈波动,无数波光交织缠绕,陡然间竟然构造了一个剑之牢笼,将二人紧紧地圈在其中。 一柄柄古剑缓缓升起,或长或短,或宽或窄,每一柄都散发着不同的光芒,如日炽烈,似冰坚冷,饶是江春霭,也看得目瞪口呆。 “万剑归宗阵……?”她喃喃道,“这不是师尊曾经用过的阵法么?” 作为仙君之徒,江春霭对自家师傅的招数还是清楚。万剑归宗的剑谱失传,而师尊又无暇传授于她,于是江春霭对此招是只能看而不能使,这下看见梅崖主轻而易举地使出,当然震惊。 “你家师尊会,我当然也会,”梅声迟嗤了声,“我和她可是同年在大比上面扬名,我的修为可比她高!她不明白的,可还要来讨教于我。” 江春霭反应迟钝,话比脑子过得更快:“可是,师尊扬名不就是只有一次吗?那一次她是魁首……” “闭嘴!” 江春霭悻悻地闭嘴了,不过她已经得罪了梅声迟。 不要说观摩万剑归宗剑阵的精妙了,接下来的十几天,江春霭都在拼了老命地跟着破剑阵决一死战。 但是梅声迟毕竟是梅声迟,虽然她从来没有对江春霭自我介绍过,但是江春霭还是知道,她也是长老之一,同样也是有尊称的。 如果江春霭没有记错的话,梅声迟的尊称也是个什么真君。 真君和自家仙君同年大比扬名,几百几千年过去了,还逮着她这个小毛头欺负,这不就是欺负人吗! “紫电青霜·第八式!”江春霭一声长啸,使出雪椿,直直碰撞向剑阵深处那口最古朴的宝剑。 剑光激烈,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幽夜先是被撕开一道口子,因着剑法缘故,不远处翻腾起来雷云;紧接着,缺口处直直闪过一条雪白的雷蛇,电光石火,豁口越来越大,直直扑向那柄古剑—— 江春霭满怀信心地期待结果,这一招乃是紫电青霜剑法的倒数第二式了,耗费了她绝大数灵力。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这么宏伟霸道的剑气,都不曾撼动那柄古剑。 江春霭泄气了。 因为她已经一连尝试五六天了,除了给寒宵送东西,她做什么事情都没坚持过这么久。 哦,如果坚持每天被这个坏脾气的崖主奴役也算的话。 “几次了,还是打不破!”她沮丧得很,提了雪椿,往很远的地方走了,就是不愿意看到那个剑阵。 她坐的地方还有尘沙,随便动动,便能留下印记。 “讨厌你,臭万剑归宗!”江春霭席地而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根树杈子,简单画了个十柄剑当作剑阵,然后又画了梅声迟的简笔画,“还有你,崖主!” 等她作画完了之后,江春霭总觉得差点什么,眼光向下瞟,觑见了手腕那几根赤黑颜色的细线,江春霭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少画了什么东西了。 于是她干净利落地画上了寒宵,虽然也不怎么像就是了。 “死剑阵,打也打不破。” “死老太,天天骂我欺负我,还嫌我师尊。” 她一边拿着树杈子,一边画着大大的叉,移动着,数算“罪行”,但叉子移到寒宵身上的时候,江春霭没话说了。 “反正,反正你也讨人厌……” 明明是一个人,江春霭却觉得心虚,总觉得现场有第二个人在似的,收回了树杈。 等她冷静下来,看到地上那一堆歪七八扭的沙画,她才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傻话。 江春霭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也红了,她快速起身,将地上这一堆全部踩了干净,生怕让别人知道她做了什么一样。 骂梅崖主的事情断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准没自己好果子吃。 至于寒宵,反正……反正也不能让她知道。江春霭想。 天还有些时候才亮,江春霭还把弄着那树杈子的时候,等到日晖照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变了。 好像会怪别人了。她想。 11、剑馆 江春霭这般脾气好的人,都被梅崖主转瞬既变的坏脾气“治”了个服服帖帖。 思过崖里面没别的人同江春霭说话,她就说给灵兽听。 比如……有些时候会出现在思过崖里面的小蛇、小刺猬。 小蛇吐信,金色的竖瞳盯着她,起初还让江春霭有些发毛,但是后来她发现小蛇没有什么恶意,只会殷勤地舔舐她的手心手背,连那几根赤黑的细线也不放过,江春霭便不害怕了; 至于小刺猬,那就更可爱了,明明浑身都是刺的生物,却会在看到她的时候,仰过身来,任她去揉那软软的肚皮。 其实还有别的小动物,但是她就喜欢这蛇和小刺猬。她甚至还想让它们认识一下,可是,这俩似是吃对方的味,或者是有别的事要做,从来不会同时出现在她的眼前。 …… 小动物们都好! “江春霭!” 某日大清早,江春霭还抱着怀里面的猫玩,就被梅崖主这如洪钟一般的声气吓了一跳,她连忙让猫猫藏起来,她要出去见梅崖主了。 梅声迟见她磨磨唧唧地出来,不由得皱眉:“昨天晚上偷牛去了,老娘今天叫你这么多声,现在才知道出来?” 换做之前江春霭肯定要吐槽几句,不过她因为和小动物相处得很好,便也随便受着。 以前是心安理得地受着,现在是不管不顾地受着。 爱咋咋,这思过崖也就她一个人可供梅声迟奴役! 梅声迟似乎也懂得这个道理,现在都不会刁难江春霭。 “我看你每天在我的思过崖待着,又懒得很,生怕你把这里面的灵宠灵草带坏了,这样吧,每旬呢,你就出去几天。” 江春霭:“啊?” 不由分说地,梅崖主又把她赶出去了。 这次还是粗暴地,用掌风的方式,说到做到。 “等——” *** 江春霭揉揉自己快要散架的筋骨,长吁短叹,也不知道这在思过崖的苦难日子要经历多久。 不过能出来看看,亦是好事一桩。 明雪宗各修士看见江春霭的身影,都很惊讶,而后者竟然和从前一样,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似乎半点没被思过崖摧残。 “啊,师姐好!”一修士下意识地问好,转头就和自己同行的人说,“她不是被罚去思过崖了吗?上次周师兄被罚去思过崖,七年了,他都还躺在病床上面不肯见人呢!” “江春霭是不是没有去思过崖呀……或者是没做什么,那梅崖主和阳念仙君有旧,估计是没对她下狠手吧?” 听到这些话江春霭眉头直皱。 什么叫作那老太和她的师尊有旧?她的筋骨现在还疼着呢。只是她皮糙肉厚,修为尚可,又喜欢对着人笑,看不出来罢了。 切。 江春霭到了酒馆坐下,邻桌立刻有人尖叫一声:“师姐!” 循声望去,正是云琦小师妹。 秘境之夜后,她是她第一个见到的人。 一想到那天晚上,江春霭的脸上就有些微红。 思过崖当真让她有所改变了,但是唯有这件事除外。不需要任何人提起,它光是在那个位置,就能像一根刺一样,梗得人生疼。 “师姐,我终于见到你啦!”云琦很是活泼,立刻就把凳子拣了,移到了江春霭的身边,“这些天我特别想念您!您是偷偷跑出思过崖的吗?” 江春霭的“不”字还没有说出口,云琦就先介绍起来了。 “我听他们说,这梅崖主脾气很是奇怪。宗门以前经常有罚去思过崖的判决,但是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去。” 江春霭想到自己刚去思过崖的悲惨遭遇,深以为然。 身上筋骨,仍在隐隐作痛。 “首先他们要面对梅崖主的试验,然后进去的人好像又要受另一番考验,总之,梅崖主不会让他们好过的,修为被废都是常态。” 因为思过崖是梅声迟的地界,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云琦又说了几个鲜血淋漓的例子,江春霭想到了刚刚路人提及的周师兄,不禁打了个寒战。 自己能活到现在,是不是还真有几分幸运在? “不过,师姐现在能这么完好无损,肯定是梅崖主觉得你很不错吧。”云琦两只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说。 “嗯,或许是见面礼送得好吧。”江春霭突然想起初见那天,自己身上的烤鸡和玉壶珍。 云琦不解:“啊,送礼?什么东西?” “没有,没什么。”江春霭莞尔。 梅崖主同样不喜欢别人知晓她的喜好。 *** 梅声迟给了充足的假期,江春霭自然不会放过,她被云琦说服了,去剑馆看看。 “往日都有师姐你日日在这里指导我们,现在没了,只能靠我们各自互相参悟,而启明道君那边的人又藏着掖着,不教我们就算了,还会来嘲讽我们。”云琦抱怨。 江春霭皱眉:“好歹也是同宗,他们怎么做这种事情?” 话一出口,江春霭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在思过崖受罚,都是拜这群人所赐,这些人,她如今也算是看白了。 两人一到剑馆,就听到了吵闹的声音。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你手上这把剑哪里出问题了?这个样子还参加什么宗门大比!”一男修张狂地喊着。 他身上衣服纹路是黑色云纹,是启明道君手下的弟子。 云琦小声对江春霭道:“再过一个月就是宗门大比了,这些天,启明的人老是过来找我们训练。比如眼前这个,他修为不高,可就是能够破坏我们的法器,已经有十余个人遭殃了。” 那张牙舞爪的弟子腰间佩了块别致的玉,如今还泛着流光。 被他毁了剑的弟子并不甘心,又想起自己同门的遭遇,回骂道:“你说什么屁话?你们启明的人,也不是第一天干这种勾当了!阳念仙君尚在的时候,你们就打不过我们,就爱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 “现在好了,阳念仙君都已经去世了,你们的修为还是一如既往的烂,我同门之法器,被你们破坏的可不在少。”他神情亢奋,“特别是我们的江师姐,还被你们害到思过……”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狠狠地打在男修的嘴上,一时间鲜血淋漓。 “何人在此放肆?!” 井舜忽从人群中飞出,到了男修的身前,男修还欲大骂,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剑馆本来就是比试的地方,技不如人,就应该甘拜下风,我不知道你突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井舜语气轻佻,“至于你那江师姐,在秘境破戒,这种话说出去一点都不好听,才会落得去思过崖的下场啊。” 围观的众人噤声。 破戒,这里只有一种隐喻。 “都修仙了,他至于死咬着不放吗?”云琦捏着拳头,忿忿道,“一定是当年春霭师姐打败了他,记恨到现在呢。” 然而这井舜的听力极聪,这话也入了他的耳朵,他立刻凝结灵力,同样飞了道剑气过来,不过那道剑气却被铿然打偏,直直回向他的脸! “啊!”井舜没有并没有料到这女人竟敢还手,脸上同样露出了血淋淋的印记,他捂着脸,却听得一道冷清的声音。 “大比看实力,但是平常同门相处却不是,”江春霭走上前,“但是如若井道友非要看实力,那也未尝不可。” 刚刚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井舜脸上出现了鲜血淋漓的红印,一向自诩玉树临风的他瞬间破相,惹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井舜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春霭:“你怎么出来了?” 江春霭:“崖主让我出来的。” “哼,崖主让你出来,”井舜捂着自己遭到反弹的脸,疼得呲牙咧嘴,“不好好待在思过崖,你就等着我去找掌门吧!” 宴苓珑也在场,看见江春霭来了,立刻跑到她身边:“春霭师姐!你竟然来了!” “我没事。”江春霭轻轻道。 然而,宴苓珑似乎还沉浸在复又见到师姐的喜悦中:“太好了、太好了!这种情况持续很久了,我前几天受不了了,趁着去拜访寒宵师姐的时候告诉了她,我总觉得这种事情,用传音令信不太好。” “师姐最近应该是忙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宗门的次数很少,我上次告诉她,不知道她记住没有,毕竟,我又是启明道君的徒儿,和寒宵师姐不太熟,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字里行间,都是小师妹对那个人来不来的担忧。 听到熟悉的两个字,江春霭的心骤然一沉。 是啊,她因为瞒着她的身份,遭受了这么多伤害,被罚禁足、去思过崖,她都受了。而寒宵呢,还在山川湖海游历吧? 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她干脆永远也不要来。江春霭想。 可就在这个时候,剑馆大门那边传来了一声冷淡却威严的喝声:“剑馆重地,何人在此作乱?” 这声音江春霭当然熟悉。 她竟然来了。上一刻,她还在希望她永远不要来呢。 井舜本来还咬牙切齿,一见寒宵来了,立刻让众人闪开他过去。 “哈,寒宵,你要不要看看,你家那个被罚去思过崖的师妹,偷偷跑出来做了什么好事?” 寒宵没正眼瞧他,只是隔着大老远,确认江春霭在场后,方才说:“何事?” “你看看我脸上这疤,”井舜道,“伤害同门,意欲何为?” “要是你不给她个教训……”井舜还想说话,却被寒宵冷漠的两个字彻底堵了回去。 寒宵:“甚好。” 井舜迟疑:“什么好?” “打得好。” 12、小蛇 场馆立时阒寂无声,大家都为寒宵这一句话吃惊。 打得好? 刚刚井舜问寒宵是什么意思,寒宵答的是,打得好。 井舜只觉脸颊肉还在隐隐作痛,但他还是不相信寒宵会是这个意思,便道:“我和江春霭关系不如你亲近,要让我教训她也比较困难……”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么?”寒宵冷淡地觑过来,“刚刚挨打的人,是你。” 在场的人中有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井舜脸上霎时变得精彩纷呈,他刚刚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不知道寒宵居然会真的这么说! 他立刻道:“寒宵师姐,自从阳念仙君死后,很多事都要经由你手,你至于这么处事吗?” “伤害同门,这等举动可是要责罚鞭子的!何况江春霭现在应该在思过崖里面待着!” 寒宵:“你既然知道我经手了许多事,便不用多嘴了。” “适才,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寒宵语气生硬,如深雪薄雾,“是你先动手。井舜,你觉得伤害同门之事要怎么算?” 井舜顿时觉得喉咙干涩,不知道说什么好。 寒宵不是个能开玩笑的人,他也没见过有人同她开过玩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井舜咬咬牙,不顾师弟的眼光,说:“既然寒宵师姐执意包庇,那我也无话可说!” 说完,他便带着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一切照旧。”寒宵转过身来,又对着剑馆里面的人说话。 她的目光,并未在江春霭身上停留一瞬。 宴苓珑还挽着江春霭的手,语气激动:“天哪,没想到,我上次随口对寒宵师姐那么一说,她就过来了……” 少女的呜咽声音总算是吸引来了旁的人注意。 寒宵看了过来,眼光里面依旧泛着点点不定的暗火。 适才一直麻木着表情的江春霭,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本来以为自己在思过崖待了几个月,性情已经大变。可是,她毕竟也活了这么多年,几个月比起一两百年,什么都算不上。 她修行了近百年,那她就喜欢了寒宵八十年。 “师姐,谢谢您!我真是没有想到您今天会过来!”宴苓珑蹦蹦跳跳地来到寒宵身边,熟稔道,“那您明天有空吗?我想让您看看我的紫电青霜剑法……” 江春霭艰难启唇,将摩挲在唇边的话送了出来:“谢谢你,师姐。” 寒宵却没接受她的好意,直截了当道:“帮你,是因为你也是仙君之徒。” 江春霭愣住,她想起那两枚半月形状的玉环。 当年师尊留下这东西给她们俩,为的就是让她们互相照顾吧。 只是因为师尊之命,寒宵才出手相助的吗?还是说,因为另有人传信呢? “回哪去?”江春霭下意识问。 “思过崖。谁允许你贸然跑出来的?”寒宵语带责备,“你在外面好几日了,当初对你的责令,可是一步不能出思过崖。”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可是梅崖主本人让她这么做的! 江春霭本想反驳,却看见寒宵已经转身离开,而宴苓珑竟跟在她的身后,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似的,一刻都不闲下来。 同样的,站在身形更为高大一些的寒宵身边,叽叽喳喳。 那时候的江春霭也没有长高,也像师妹一样,在师姐的身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 “师姐,这里好吓人啊!”小春霭拉着寒宵的衣袖,一边直发怵。 虽然大家都说她厉害,很有潜力,但是现在让她来鬼市,她仍旧怕得不行。 寒宵师姐才来师门没多久——哎,说到这个就奇怪,明明寒宵师姐是后来的那个,但是她偏偏是师姐。 小春霭还为此去找师尊理论,师尊却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师姐年纪比你大。” 春霭仍旧不服气:“这凡间是靠年龄论长,但是我们修士也是吗?” “嗯,可是寒宵师姐的修为也在你之上啊!” 小春霭把嘴巴一扁,十分生气地拿着雪椿去找寒宵打架去了。 事实证明,师尊就是师尊。寒宵师姐甚至没有用她自己的剑,就将小春霭打败了。 师姐没用本命剑,还把她打得落花流水,这可气坏了江春霭,她还去找师尊告状。 师尊却笑眯眯地说:“嗯,你知道师姐的剑叫什么吗?” “叫什么?” “暮鸢。大概她不用暮鸢,不是看轻你,是不舍得打你吧。” 小春霭瞪圆了眼睛:“为什么师姐不用暮鸢?” “古泽生春霭,高空落暮鸢,”师尊慢悠悠地吟着一句诗,“嗯,这么说来,你俩还确实有点渊源。”* 小春霭高兴了。 这么说来,她还偏是师姐的克星,也算另一种角度的胜利了。 从此春霭再也不纠结师姐到底比她强多了,而是总是找师姐,不管是玩还是除妖,都想和她一起。 这次来鬼市也不例外。 相传这个鬼市毗邻冥域,妖气极重,要是信念不坚、修为不深的修士来了,要么死,要么被反噬成魔。 眼前是庞然的血雾,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一寸见方。唯有走到近处,才能看清人。 好奇与恐惧并重,江春霭睁圆了眼睛去看旁边的妖怪,却被吓坏了。 来之前信心满满,到了才知道后怕,她一刻不停地拉着寒宵师姐的衣袖,“啊啊啊,刚刚那个鬼居然是头长在下面,用舌头走路?!” 寒宵只是任由师妹拉着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安慰道:“这里的鬼都这样,等会儿,你还能看见没有头的鬼。” 江春霭还没“啊”出来,便有一个无头身路过,里面血肉森森,发出不知从何处来的空洞声音:“啊,小妹妹,你找我吗?” 寒宵耸耸肩,难得笑了笑:“啊,来了。” 江春霭欲哭无泪,只能继续拉着寒宵的衣袖。 但拉着拉着,二人就慢慢变成了小指相勾,肢体接触,比扯着衣服稳重踏实多了。 她一路上都被鬼吓得不行:“师姐,刚刚路过的那个妖怪是流过去的……” “师姐……” “哎,师姐,刚刚路过了一个人身蛇尾的妖怪诶。” 一直面无表情只听她絮语的师姐,总算有了反应,偏过头来:“你喜欢?” 江春霭:…… “谁喜欢妖怪!” 鬼市之行对彼时的江春霭来说还是冲击力太大,她实力不够,生怕她和师姐一起被反噬成妖魔,便一直在心中求神拜佛。 她那会儿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的祈祷有用,其实不然。 不知道是师姐实力过于强劲,还是师姐本身就是妖呢? 她想到那天晚上,长出了妖尾的师姐。 江春霭还是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了。 *** 这是她在外面的第三天,江春霭还是没有忘记梅崖主,第三日当晚还是匆匆地赶回去了。 忙碌了三两天,江春霭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便想着睡觉了。 只不过她就像是心里面一直有一件事牵挂着似的,迟迟睡不着。 愈睡不着,手腕便愈发痒。 借着荧荧的微光,江春霭低头一看,手腕边上的细线越深了。 钟情引的效用又上来了。她忽觉身体有一团无名的火,要择人而噬。 嗯,角落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发现是一只小蛇,还是那只小蛇,有着金色竖瞳,会嘶嘶吐信的小蛇。 是老熟“蛇”了。 小蛇一看到江春霭望过来,便爬了过来。 江春霭颇有些难为情,虽然自己和这条小蛇相识,但是以前她都是正常时候,没有被钟情引折磨,还能和小蛇正常玩耍。 “抱歉啊,小金,”她摸着小蛇的背部,叹了口气继续道,“今天晚上我有点事情,不能陪你玩。” 欲.火.焚.身,当年种下钟情引的邪修,真是煞费苦心。 看绯霞颜色逐渐漫上眼前人的脸,小蛇似乎也急了,嘶嘶地吐着信。 “你急什么?你又不能帮我。”江春霭叹了口气,空出手来摸了摸那条小蛇,“怎么了?” 小蛇还在嘶嘶吐信,舔舐着她的指节,一根,两根,到了第三根,停下了。 温热的触感包裹着手指,一寸一寸地吐纳。 快感直冲天灵盖,又到腿.间,江春霭只恨这钟情引是双生蛊,要解,只能用和寒宵相关的东西解。 江春霭只能羞窘:“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是说我三天没回来是吗?我知道错了,下次会早些时候回来的。” 听了这句话,小蛇似乎是满意了,停止了动作,躺在江春霭的枕边。 但接下来的事情,江春霭也不想让蛇看见——虽然不是人,但是这种事情就是会让人觉得害羞和不好意思啊。 于是她可怜巴巴地央求小蛇离开:“小金,明天再找我玩好不好?” 小蛇似是不想走,但是听她那可怜巴巴的语气,还是同意了。 眼瞧得小蛇走了,江春霭这才摸出那个月牙形状的玉环。 寒宵没给她过任何东西。 所以,想要有所效用的纾解,只能用这个了。 但是,今晚的梦中,却充斥着小蛇给予她的,温暖、湿润的包裹之感。 气息乱成一团,堪堪维持的理智也变成了胴.体、蛇躯,最终,濡湿了整片梦境。 梦境里面,寒宵的舌会蜷出蛇的弧度,舌苔碾过她的掌心,又故意空出间隙,让江春霭有足够的空间去看。 让她看清水润的颜色和形状,先慢再快,自掌心底到指根…… 情.潮将江春霭淹没得太快,或是她太过沉浸,并未注意到那条蛇没有离去,而是盘踞在角落里,震颤着和她身体一样的节律。 滴答、滴答。 但小蛇这时候却不是她熟悉的金色竖瞳,而是清透的黑瞳。 像寒月孤星,渐染欲.色。 13、无想 “江春霭,我发现你每次外出回来,做事手脚就特别地不麻利。”梅声迟单手拿着新鲜烤制的烤鸡,一边啃,一边对江春霭的工作发表看法。 江春霭拎着葫芦,回答道:“是嘛,崖主大人,春霭这不是才回来么?一般说来,外出确实耗费体力。” “呸,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去什么地方了,害你耗费体力到手脚都软了?”梅声迟不悦地皱眉。 这个丫头现在不仅懒了,手脚不利索就算了,竟然还学会了顶嘴! 当初江春霭来思过崖,梅声迟定然不是光瞧见她手上拎的烤鸡和玉壶珍,就这么轻松地放她进来了。 她还是做了一番详细的调查,知道这个江春霭是个手脚麻利、勤快的修士,还是阳念仙君很看重的人,才会相当勉为其难地把她收入崖内。 江春霭一边用法术引出仙露,一边回答崖主的问题:“我跑了蜀山八个山峰,就三天时间。” “哼,八个山峰,下次你出去跑八十个山峰!”梅声迟气呼呼地说,“跑不完你就别回来,回来也别到我这个思过崖上来。” 江春霭收住法术,很认真地看着梅声迟,问:“那,崖主大人,这八十座山,您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梅声迟气恼:“你哪都不准去!” “……噢。” 江春霭默默地继续灌溉仙露,等到梅崖主转过身去后,她才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来。 和梅崖主相处久了,就知道她这个人的个性了。 急脾气的神秘老太,但现在也不神秘了。 人都有脾气,江春霭原本被掩藏的脾气也被崖主勾起来了,从起初的顶嘴到现在的故意逗她。 江春霭用手掐着浇花的数量,果然,在第八朵花被浇灌的时候,梅声迟走了过来,瓮声瓮气地叫她:“今晚我教你剑法,你上次不是说我的剑阵你打不破吗?” “是和师尊的剑法有些差异。”江春霭予以纠正。 梅声迟嗤笑:“那是,她功法又没我精进,怎么会和我的没差。” 江春霭不做声。 她和梅崖主说话,凡是一提到阳念仙君,后者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虽然话语中有比较的意思,但完全不是嫉妒、仇恨。 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但是,每次江春霭想要细问的时候,梅声迟就只会开个头,然后很快地跳过了。 今天也不例外。 “那,崖主,我师尊的剑阵是比您的差在哪了?” “她平时是怎么向您学习的?” “她?以前三日里有两日都会来找我,哎,你这死丫头,问这么多做什么,要是想要我教你,就闭嘴,”梅声迟刚刚才讲了两句,就惊觉不对,立刻对着江春霭凶了起来,“当年殷竹筠实力远远在你之上,话可比你少多了!” 殷竹筠是她师尊的名讳。 江春霭默默地“嗯”了一声,但还是小声道:“徒儿也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以往和同门交流,话也少。” 梅崖主又哼哼唧唧:“你最好是说话少。我看你平时各种节气,不是对你那些师姐妹兄弟好得不得了吗?你和她们说话难道不张嘴巴,光用手势?” “怪不得这些天我叫你,你听不见,可能是到思过崖还没到一年,不习惯有人说话,是吧?” 江春霭抿唇,虽然知道崖主前半句说的是事实,但是现在她就是想要反驳,便道:“那我之前辈分高嘛,照顾师妹师……” “哼,照顾师妹师弟?”梅声迟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那你是不是就不会同师姐说话了?” 江春霭本来还想再反驳几句,但是崖主这句话就像是抓住了她的命脉一般,她生怕说下去就把寒宵的事情说出来了,于是江春霭乖乖地闭嘴了。 “我看你分明就是对别人都好,”梅声迟一边说,一边往前面走,“走吧,今天心情好,教你几招,一定比你那师尊教得好。” “不过,可别指望你就能拜我为师,我说过的,我从来不收徒,特别还是你这种笨蛋!” 江春霭笑笑不说话,在接下来的教学中,保留着差点被戳破后的心虚,跟着崖主练剑。 崖主不愧是和师尊同时修炼的人。 就连江春霭引以为傲的紫电青霜剑,展现给梅声迟看的时候,她都予以了指导。 “要精进也有可以精进的地方,只不过意愿在你,全身筋脉,或许会受到影响。”说着说着,梅声迟突然来了一句。 江春霭不解地看着她:“是怎么回事?” “你可能会受伤。愈合的情况,要看你本人的修为、血脉,方方面面。”梅声迟伸出手,把住了江春霭的脉,又道,“可以一试。” 江春霭懵懵懂懂,但听见崖主这么说,她也就答应了,“徒儿悉听崖主指点。” 她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使用“徒儿”自称自己了,不过,梅声迟没有一次打断过。 “嗯,去把我的剑取来。” *** 原来紫电青霜剑法共有十式,江春霭只会前八式,并且第八式掌握得还不是很好,于是梅声迟带着她,把前面七式复习了一遍,还带着她巩固了第八式。 劈、砍、斫、扫这些基本功,江春霭也没有落下。 紫电青霜的第八式不是剑阵,而是一道形如刺的凶猛剑气,爆出紫蓝色的冷焰。 这一招,她见过最完美的,其实还得算寒宵师姐。 焰华的精妙程度,代表着主人对此技的掌握深厚。江春霭终于在空中画出一个双鲤状的焰华,不禁喜上眉梢:“师傅,师傅,我做到了!” 等她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崖主曾经说过,自己没有收过一个徒。 正提心吊胆着呢,梅声迟却道:“看来你也觉得我比你那师尊厉害。算了,勉强让你叫着玩。” “谢谢师——” “不过,让你叫着玩就是叫着玩,哪怕我教了你,你也不是我徒儿。”梅声迟又说。 江春霭忍着笑,只能道:“好。” 她想,假以时日,崖主一定会彻底同意的。 *** 接下来的日子,江春霭都没有出去了,而是天天待在思过崖里面,向崖主学习后两式。 此前,她从来没听人说过这紫电青霜剑还有后两式。 第九是个剑阵,江春霭颇费了些精力将其学会,正满心欢喜地等待第十式,崖主却告诉她第十式并非什么杀敌的招式。 江春霭怔住:“那是什么?” “重防御,或者……换句话说,保命。”梅声迟幽幽道,“这一招需要考虑得更多,你先随我来。” 隔着一张木桌,江春霭似是看到了梅声迟眼底幽幽点缀的暗光。 梅声迟没太多介绍这一招具体怎么用,只是让江春霭跟着她进入状态。 “此招,先须进入无想定之状,”梅声迟一边说,一边让江春霭跟着指示做,“此乃不相应行法、俱舍七十五法、唯识百法之一……” 江春霭懵懵懂懂地听着,只是照做。 按理说,如进无想定之状,那么心识活动都会处于完全停止的状态。 “眼前无物——” 可江春霭眼前分明出现了一只肤色通体雪白的狐狸,紧接着化作了人身。 脸还是她寒宵师姐的脸,像大雪一样,美丽,诡异。 衣衫半解,里面红痕遍布; “耳侧无声——” 喑哑带颤的嗓音,酸慰快意地爬过她的耳道…… “砰”的一声,江春霭脑内霎时炸开一片空白,她惶恐地看向梅声迟。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无想定出了问题,丹田现在都混乱着。 “唔”一声,她竟然喷了一口血出来,她怔住,想要用手去擦。 梅声迟又惊又怒,几步来到她的身前,张皇扯过她的手,“你刚刚做什么了?” “没,没做什么……”江春霭战战兢兢,知道自己闯下大祸,甚至不敢管自己的伤势。 “还没做什么?刚刚我能察觉到你差点就要死——”梅声迟将江春霭的右手翻过来一看,却忽然怔住,语句全部卡在喉中出不来。 她的手上,那种细细的,赤黑颜色的丝线长出了一根又一根。 还有血,连起来看,就像是被赤黑颜色的藤蔓,剜出的血一样。 连血,都变得极其诡异。 “师、师傅,崖主,我这怎么了?”江春霭战战兢兢。 梅声迟面色凝重:“你不能修炼。” 江春霭沉默片刻:“为何?” 梅声迟没直接答话,而是直接用手揩了她的手背的血,喃喃道:“你可知道,你是什么血脉?” 江春霭慌忙道:“春霭不知,春霭只是师尊从雪地里面捡回来的……还望赐教!” “没什么好赐教的,”梅声迟不再生气,面色归于平静,“你不需要学第十式。” “自有护你之物。” 江春霭吞咽了口难安的唾沫,目光闪烁。 “……不过,这情蛊突然漫出来,也是一个征兆,”梅声迟回过头,嘴角忽带了一丝戏谑,“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你手背上长了这么多线,看来是在思过崖呆久了。” “和我这个老年人呆在一块,可能确实寂寞,也该放你出去,见见这心上人啊。” 江春霭想要否认,崖主却无论如何都不听她的解释。 心上人。 江春霭低头看着手背蔓延的细线,心头五味杂陈。 明明在思过崖这么多天,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想起寒宵了。 但是身体更为诚实。 那一道一道的细线,像是留下的标记,从手腕,蔓延进了全身骨血。 14、细线 “师姐,你眼底的细线是什么啊?” 寒宵师姐这是怎么了?眼睛下面怎么会有这种细线呢?看起来像是红色、又像是黑色的。 宴苓珑收了剑,蹦蹦跳跳地过来,本想来问问师姐,自己刚刚的剑法展露如何,却不成想在师姐脸上看到了别的东西。 寒宵扬了扬手,似是遮挡,道:“没什么,胎记。” “啊,胎记?”宴苓珑愣住了,旋即笑道,“我以前还没发现师姐眼底有这个胎记,可能是之前师姐太高了吧。要是别人的话,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寒宵不置可否,没回答她这句话。 细线开始疯涨、蔓延,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在遭殃。 自从那一夜之后,寒宵发现自己和江春霭有了共感。 双倍的快感、双倍的沉沦、双倍的痛楚。 “啊,师姐,您看看我刚刚的那一次怎么样?我练了可是好久呢!”宴苓珑没太把寒宵眼底的细线放在心上,仍旧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等待赞扬。 她今日知道寒宵师姐要来,特地穿上了亮色衣服。她们启明道君门下的徒儿,穿黑色云纹,太死气沉沉了! 寒宵师姐很忙,最近不知道又在忙什么事情,很少回宗门。哪怕是回了宗门,也不会到剑馆来指导修行。 而且再加上她平时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哪怕她回来了,全宗门也没有几个人敢上前和她说话的。 但宴苓珑不一样。她偏偏就是想要师姐指导,她从春霭师姐那里学到了不少。 但寒宵师姐迟迟不回应。 宴苓珑抿唇,又小心翼翼地问:“师姐?我从春霭师姐那里学了些皮毛,不过我想还是您更懂些……” 阵痛,丹田痛。 寒宵很难去说这种感觉的来源,一听到“春霭”二字,那种怪异的感觉愈发重了。 “再自己练练。”她说完,竟然拂袖离开了,徒留宴苓珑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走出剑馆,寒宵没忍住,掐诀运气,往自己的眉心点了一下。 灵气均匀地到了眼底,压制那逐渐蔓延的细线。 这样就不会痛了。 *** 自从修炼紫电青霜剑第十式失败后,江春霭更加老实了,梅崖主让她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但是,江春霭还是原来的那个江春霭,梅声迟却发生细微变化了。 比如,江春霭偶尔拿了只烤鸡回来献给梅崖主,她接过,嘴里还是戏谑,不过换了内容:“我就知道你很会打猎。” 江春霭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大窘,“不过是打猎而已,崖主能教会春霭的东西更多。” “教你更多?”梅声迟哂笑。 江春霭竖起耳朵,极其小心地听着崖主的后面一句。 “我上次说了,只是我心情好才教你,你想拜入我门下,还没打扫够这思过崖十年呢!” 江春霭默默地低下头,把着自己的手指,心里嘀咕。 她明明什么话也没说,但面上的表情已然出卖了她。 梅声迟把眉头一拧,“哼”道:“怎么,你这丫头片子是对本崖主有什么不满?” “诶,不是,我没有不……” “哼,看你做得还算可以的分上,本崖主勉强可以让你只打扫五年,之后,才慢慢考虑正式收你为徒。” 江春霭:…… 五年十年,她就这样变成思过崖下的扫地僧。 江春霭还是想问剑法的事,便又重新开了话头。谁知道梅声迟却很不愿听到这番话,直截了当道:“这些日子你学得已经够多了。” 算是堵死了江春霭的好学之路,再想学,也架不住别人不教。 江春霭讪讪地闭嘴,就说自己先告辞了。 梅声迟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昨天江春霭手腕上面汹涌的赤黑色细线。 “阳念啊……你到底捡了些什么人回来?”她喃喃。 *** 辞别了崖主,江春霭还是想修炼,于是回去之后,她仍旧尝试着进入无想定的状态。 既然崖主不教她的话,那她就自己学好了。 她倒是不相信,她真的不能学习这第十式。 在进入无想定前,识海里面的女声重又响起: 【崖主不是说了么?你不适合修第十式。】 “她不让我修,我难道就不修了?这是师尊独创的剑法,我当然要努力学会。” 【既是师尊独创的剑法,那为何她不教你后面两式?】识海女声轻笑。 【此外,你的师尊还让你一心向道,降妖除魔。】 说到这里,江春霭明显语塞。 【师尊也让我照顾好寒宵师姐。】 说完,她就摒弃杂念,一心进入无想定的状态。 “而今无念无想,即灭心想已,则得一种非色非心之法……”她默念着,希求这次不出现和上次一样的失误来。 她眼前的确没有出现师姐的样貌,看似一切都要成功时,丹田重又滚烫,眼下甚至剧烈地灼了起来。 江春霭吃痛,正在心中哀告说再也不修时,全身上下奇迹般地好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成功了,刚刚一起身,便意识到自己只是不痛了。 换句话说,还是没有成功,她还是痛的,只是在刚刚,就像有人神奇地遏制了她的痛感。 不知道以何种方式。 她想,自己深处的血脉大概没有这么万能的功效。 江春霭不明白,但是不想去找梅崖主,也不想去识海里面问。 虽然,她们一定都知道,且知道得很多,可她就是不愿意去想、去探究。 一直以来,江春霭都在抗拒这件事。 她甚至期望永远不要知道这件事的后续,不知道这个身份要做什么,她现在的样子就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待在明雪宗,当已逝的阳念仙君的徒儿,当寒宵师姐的师妹,当众人眼中的乐于助人的好师姐。 这是她最喜欢的状态。 当师姐很好。恰在这时,一道如洪钟响亮的声音穿林到耳:“江春霭,外面有人找你!” 江春霭连忙用传音玉印告诉崖主她知道了。 等她走到山下才知道,原是小师妹宴苓珑来了。 她今天来还是喜滋滋地抱着一口剑,顺便还提了个食盒来。 15、涂刺 “师姐!”宴苓珑一只手提着食盒,同时还抱着一口剑,到处张望,终于看到江春霭后,高兴地喊了一声。 江春霭一愣,旋即笑开了:“小师妹!你今天怎么过来到思过崖来了?” 梅崖主的脾气怪,这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情。 哪怕是被罚到思过崖,也要看那天梅崖主的脾气好不好。否则的话,思过崖去不成,那就只能去刑罪司看看,当天司刑的人会不会网开一面了。 连宗门的规矩都如此对待,别的无关人员,想要进入思过崖,那就更是难上加难的事了。 江春霭忽然想起自己刚来思过崖的时候,还是小师妹给自己打听的,有关梅崖主的喜好。 她今天来,也给梅崖主带了东西吗? ——但其实那些东西只要肯打听,也能得到。重点在于梅崖主愿不愿意收下罢了。 宴苓珑揉了揉自己的头,不好意思道:“就是我今天想要过来看看师姐,我在山下徘徊了很久,崖主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来找师姐,她就让我进来了。” “大概崖主也是看到我提着食盒和抱着剑,风尘仆仆的样子,也没刁难我。”宴苓珑一边说,一边往江春霭身边走:“我今天特地带了师姐你最喜欢吃的糕点!” “就是上次我从凡间回来,在江南那家徐嫂米铺买回来的玉井饭!师姐你当时一连吃了很多呢,明明吃之前还说自己辟谷了不吃东西……”宴苓珑如数家珍,乐呵呵地笑着,一边打开食盒。 玉井饭?莲藕,鲜莲子和莲藕煮制,在夏天的确是一口美味。 师姐妹二人席地坐下,找来碗具。 宴苓珑只顾着让江春霭吃,自己却不吃,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江春霭。 江春霭诧异:“小师妹,你今日来就是为了看我吃么?” “嗯,我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吃饱了,我吃的是那个蜜渍梅花,用仙术保存了,虽在夏天,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宴苓珑解释说,“而且我待会儿想要练剑,修士本就辟谷,我想还是暂且不吃东西为妙。” 江春霭点点头:“你对这紫电青霜剑真是情有独钟。” 这剑法是阳念仙君所创,而且难度高,哪怕就是阳念仙君所亲收的内徒,都没有几个能施展得很好的。 现在仙君逝世了,传授上面也是一道难题。因为此剑法并未留下剑谱,想要学习,就只能找阳念仙君几个修为深厚的门徒学习。 “是啊,正因为……”宴苓珑说到这里忽然结巴了一下。 江春霭也仔细地去听。 她要说什么呢?是这套剑法很强吗?毕竟不甘心当凡人,转而做修士的人,一是为了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二也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增进修为。 “我刚刚上山的时候,就看到寒宵师姐用了此招,那一天她的剑下爆开了很漂亮、很漂亮的,就是那种蓝色紫色的花?”宴苓珑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不确定,可语气却是十成十的敬佩。 ……原来是见到过寒宵师姐用过啊。 江春霭默然,但是又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谁的修仙梦开始的时候,不是看见或者听说别人腾云驾雾、身怀绝技而感到艳羡呢? 她完全能够理解师妹的想法。 特别还是寒宵师姐这么厉害的人。 江春霭不说话,继续吃玉井饭。 可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是鲜滑的莲藕,这会儿到她的嘴里,竟然嚼来无味。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春霭师姐上次教我的前面三式,我每天勤加练习,不说学了个十成十,大概也学了个八成的。上次见到寒宵师姐,我还在她面前展示了一番!” 江春霭点点头,或者是没有点头——她也不清楚,那么小的幅度在别人看来是怎么样的。 “嘿嘿嘿,师姐虽然没直接表扬我,但是我看她的眼神,我觉得她应该是觉得我比上次有了很多进步的!”宴苓珑起初还坐着,现在高兴得手舞足蹈:“今天我来找师姐,就是想让师姐看看我的第四式学得怎么样了!” 还不等江春霭回话,宴苓珑就又贴了上来道:“对了对了,春霭师姐,你毕竟和寒宵师姐相处得久,我没有你那么久,不过师姐生辰将近,你知道师姐喜欢什么东西吗?” “我想送那种别人没有送过的!” 江春霭忽而怔住,张张嘴,却没有话可以说出来。 识海里面那蛊惑人心的声音又响起。 【她明明是来找你问剑,却问到了别的,你不应该告诉她。】 她一向对识海里面的声音深信不疑。 “……你和寒宵师姐又不算是同门,学学剑就够了,这事不必打听。”她道。 宴苓珑从来没有在江春霭师姐口中听到过这种语气,一瞬间不解,睁大眼睛,立时觉得委屈:“师姐,您是不是误会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寒宵师姐喜欢什么,我今天是来找您练剑的!我想进步!”她语气坚定的同时,还抹了一把眼角挂着的泪水。 然而江春霭语气也坚定:“今天不练剑了……还有,谢谢你送来的玉井饭。” 这玉井饭乃是江南爱吃的东西,她不是江南人,偶尔吃一次觉得新鲜也就罢了。 “好,好!师姐!”宴苓珑忽然也来了脾气,一把提起食盒,转身就走。 她走得很快,那背影融在山间薄雾里面,很快模糊掉。 *** 江春霭也没待在原地,而是回了自己的居所。 今天来的不是小金,而是那一只刺猬。 “对不起啊,今天不能陪你玩。”江春霭语气失落,只是靠在床沿边,耷拉着眼皮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跑去和师妹吵架是怎么想的。 但是刺猬恍若未闻——当然了,它可能根本就听不懂江春霭在说什么。 纵然江春霭说了她今天心情不好,刺猬还是过来,往她的身上轻轻舔舐。 腿间的软肉被滑溜溜地舔舐,莫名的快感让江春霭颇有几分羞赧。 手腕上面的细线好像……又有要开始疯涨的趋势了。 “真是的,你们这些小动物,”江春霭笑着,俯身去捏刺猬软软的肚皮,“每一个都比那个臭师姐管用。” 这只刺猬是,那条小蛇也是。 刺猬很明显在听到她说这句话后愣了一下,但是很快继续舔舐。 “哈,你一直舔我做什么?”江春霭被这只奉承讨好她的刺猬搞得没脾气,只能笑个不停。 终于,等刺猬舔完了,江春霭还想说什么,却看见刺猬慢慢地咀嚼出的唾液,接着扭转身体,用舌头涂抹在背部还有侧身的刺上。 嗯。 好生奇怪。江春霭心想。 它舔了她,然后涂到它背后的刺上。 就像是……在做什么标记一样。 16、哭泣 刺猬是逗江春霭开心,但是梅崖主呢,就是不会让江春霭闲着。 或是说,她不喜欢看着她现在这副样子。 翌日一大早,两人见面,梅声迟就问江春霭:“昨天那小丫头给你带了什么美味来?” 江春霭怔愣片刻,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责怪她为什么不她留一口呢。 但是没有留就是没有留。 “是玉井饭,江南临安那边的玉井饭。”江春霭说:“太好吃了,给我吃完了。崖主您要是想要的话,春霭可以下次出去的时候给您……” “行了行了,我是年纪大了,但是不是瞎了,也不是聋了!”梅声迟皱眉不悦,看起来很不高兴,“你什么时候把那个玉井饭吃完了?要是好吃,你还没吃,反而让别人带回去了。” 被戳破了。 江春霭心虚地低下头,不发一言。 “而且你还和她吵了一架。”梅声迟毫不留情,“给我说说吧,那小师妹说了什么,人家抱着食盒和剑来找你,你还是把她赶走了。” 江春霭坐下,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不能告诉崖主,自己当时是受了识海的“蛊惑”,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对小师妹说那种重话吧? 崖主肯定不会相信。或者说,崖主一定会更进一步地来问她,识海里面的那个声音是谁。 一想到当时进入无想定状态失败吐血,崖主对她的血迹颇有一番探测,江春霭就觉得后怕。 她不想再主动提起。 不过,梅崖主却自顾自地说开了:“现在你在思过崖,都没有人过来看你,她能来,也是有她的心意。另外,我看那她小丫头修为一般,还抱着一口剑,不会是过来找你学习东西的吧?” “是,她是来找我学剑的。” “……学什么?”梅声迟问。 江春霭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紫电青霜剑。” 梅声迟听说后,沉默了半晌才乐呵道:“又是紫电青霜剑,你到我这里来,也是学这剑法。她来思过崖,向你讨教紫电青霜剑,我看我思过崖干脆改名叫紫电青霜好了!” 江春霭默不作声。 梅声迟却难得地保持了稳定的脾气,偏过头来看着她说:“当年,你师尊也是这么找我学剑法的。” 提到“师尊”二字,江春霭的心还是霎时间软了下来。 此前梅崖主也说过,师尊向她学习剑法的事,但是江春霭每每一追问,梅崖主便不会细说。 江春霭要么以为是梅崖主随口胡诌,要么觉得她不愿意讲,便没有再问了。但是今天她主动提起,那也便是一个信号。 “那,崖主大人,师尊当年也是找你学这个……紫电青霜吗?”江春霭试探着问,心头不免有些许的雀跃。 “说对了一半,那会儿这个剑法还没有成型,我和她都是风雷灵根,常常在一起切磋修炼……” 在梅声迟的叙述中,江春霭这才知道,原来紫电青霜剑并不是师尊独创的剑法,而是她和梅崖主共同创立的,只不过因为崖主的性格原因,不愿意在这剑法上署名。 于是这一切也说得通了——为何师尊没有教她们后面两式。 “昔年大比,我本来以为我参透了风雷系的剑法,说什么也不会输,结果却偏偏输给了你的师尊,”梅崖主叹了口气,“此后我便同她,断绝了来往。” “其实她倒是并不想同我断绝来往,是我当时过不了这个坎,但是,这修仙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我觉得什么时候时候去解开这个困惑都可以,但是你的师尊却没有等到那一天。”梅声迟忽然道,语气里面带着些许的落寞。 听起来像是挚友之间没有解决的问题,江春霭便开口安慰她道:“仙君已经去世了,崖主还请节哀。” “我知道节哀,”梅声迟笑了笑,“只是……看到你和那小师妹的事,让我想起来了吧。以前你想问,但是我却没告诉你。” 江春霭默默地点头,愧疚累积。 的确,自己昨天实在是太莽撞了。作为师姐,不应该这样的。 忽而,肩膀上面又被梅崖主重重地拍了一下,道:“说来,你这姑娘也在我这思过崖待很久了,也算是我梅声迟半个徒儿了。这样吧,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江春霭诧异又惊喜地看向梅声迟:“您要交给我什么?” 说实话,这么久相处以来,她对崖主的崇敬之情疯狂上涨。要是崖主对那掌门之位有意,位置一定是她的。 “嗯,算是第一个小试验吧,去帮我取一件东西回来。我已经太久没有下蜀山了,也不想出去。”梅声迟一边说,一边用一种得意的眼神看着江春霭。 她本以为江春霭会直接答应,谁知道,江春霭却严肃地说:“我知道了,崖主大人。但是我眼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等我处理好了,我就回来找您。” 梅声迟不解。 “我想先处理了昨天的事,和小师妹的事。”江春霭说。 其实,还有和寒宵师姐的事。 但是……那似乎更加困难,并且江春霭觉得无从下手。 *** 江春霭从思过崖出来,满心满眼都是想着自己待会儿见了师妹,应该说些什么。 她还从自己原本的家中整理了很多东西,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很多东西。 但是她觉得这事的确要立刻解决。 担心地走了半截,江春霭听到旁边有一个声音,怯怯地叫她:“师、师姐?” 回过头去看,正是宴苓珑。 江春霭愣住,却发现小师妹手上同样带着和她一样的,大包小包。 “你,你去找谁呀?”宴苓珑很不好意思地问。 江春霭也同样支支吾吾:“我,我也想问你。”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说出,想要找对方。 …… “师姐,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玉井饭吗!我这次没有带玉井饭了,”宴苓珑哭哭啼啼地抱着江春霭,“这是鸳鸯炙,我们蜀山下去就只能找到这个,你上次也夸过这个好吃的!” 这是蜀地特有的鸡。昨天今天,饶是再有心,也去不了江南再一日复返。 江春霭拍着自己肩膀上小师妹的头,安慰她道:“对不起,师姐错了。” “呜呜呜,是师妹不对……” 两人哭作了一团。 抱着,眼泪就像流进了对方的衣襟,咸湿的眼泪,混杂着酒酱香料的气息。 17、旅途 “嗯,昨天我听你说,还以为是要处理什么大事呢,都准备找别人去汝安城了,”梅声迟这会儿正躺在两棵树之间的睡袋上,悠哉游哉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春霭:“已经解决好了。不过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因为解决得快。” 有话直说就好了。她想。 她在思过崖待了这么久,学到的最重要的道理就是直说。她想,凡事总是不能憋在心里的。 “嗯?不是什么小事,处理得这么快呀。”梅声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睡袋上起来。 江春霭看了,立刻上去搀扶梅声迟,“是。崖主大人,您上次说,需要春霭做什么试验,春霭处理好了这些事,现在应该可以去了。还请您尽情地吩咐。” 其实在明雪宗大家都有一个共识了。 阳念仙君去世后,她的门徒很多都转投到了启明道君的门下。除非是像江春霭这般有修行的人,不管师尊是谁,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那选谁都无所谓,毕竟没有人能够把她怎么样。 但是,要是换做了别人,日子可就不一定好过了。 这么说来,现在尚在明雪宗宗门内的,是阳念仙君的门徒,且还未拜别人为师的修士,只有十之又一了。 这剩下的十分之一的人,其实大多都是对阳念仙君惦念着不肯换师。 而梅崖主今天这么说,其实就是另一种,变相收她为徒,更为正式的方式。 完成一个试炼。 梅声迟任由江春霭搀扶着,一边道:“好。你可有决心,把那东西给我拿到手?” 你可是真心地,想要做我的徒儿? 江春霭停顿了片刻,道:“是,春霭有心。” 梅声迟笑了笑,“好。那么,我就把这件事交由给你。是想让你去帮我拿一件东西……” 江春霭懵懵懂懂地点着头,跟着梅声迟,往山崖底下的暗室走。 在明灭昏暗的烛火中,一道卷轴应声展开。 上面画着一个幽蓝颜色的明珠。 “……你须去汝安城的鬼市,在那边,有我当在那里的回溯珠,到时候,你只需要把这个交给那鬼贩子。”梅声迟又掏出来一张符纸,交由江春霭,“现在你不用担心到了怎么做。这张符纸,到了时间之后,自会发挥作用。” 江春霭点点头。 去鬼市吗?她也不是第一次去了。 上一次去,还是同寒宵师姐去的呢…… 梅声迟又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提醒你。” 江春霭问是什么事。 “那汝安本在人间,却生了鬼市,是因为毗邻断情窟……这地方以前只是当年想要断绝尘缘的修士所用,可惜有些修士情丝未断,被迫斩断了尘缘,而后他们的怨气越来越重,滋生了妖气。” “所以,断情窟,也被成为万鬼窟。”梅声迟皱着眉继续道,“以往只是这些痴男怨女停留,现在可就不一定了,鬼市已经有了,那里面的鬼大王说不定也换人了。” 江春霭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反正,本崖主只要你去汝安的鬼市,到了之后,你打听打听便知道如何进那鬼市,拿到回溯珠便可以回来,别再往东走。” 江春霭如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说自己一定不会到处乱走的。 交代完毕后,梅声迟大手一挥,让江春霭下去歇息了。 地图还大开着,上面用朱砂圈出了一个地方——正是断情窟。 梅声迟蹙眉良久,陷入深思。 “竹筠,你当时从雪天里把这女孩带回来,是不是就是看重了她身上的血脉?”她喃喃着,浊弱的烛火,映得她那双猫眼闪出幽冷的光。 这女孩自有奇脉护体,竟然修不了第十式。 而且,那屏障远比第十式更强大——是以梅声迟让她去汝安鬼市,那地方虽然鬼气森森,却定然伤不了这女孩。 *** 停月苑中,站着好几道人影。 颜色有黑有白,这里又是在明雪宗,知情人一看便知,是仙君和道君门下的人。 而启明道君还正在其中。 她素手拈起一朵才绽开的冰花,“寒宵,有时候我也在想,怎么没有收到你这种徒。” 曾钧讶然,看了旁边面无表情的井舜一眼。 闻言,井舜的嘴角也抽了抽,心头不爽。 寒宵如今仍然穿着阳念门下的白衣,不管身上什么垂饰花纹,都透露着冷冷清清的意思。 就连她的耳饰,都是冰坠子的形状。 ……哼,明明现在只差一步就可以跻身长老的行列了,至于装成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吗? 假清高。而且,还找了个什么花钿一样的东西,冰蓝颜色,贴在自己的眼下。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启明道君的一番话,让她的徒弟不爽了,寒宵本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仍旧不发一言。 启明道君看寒宵不说话,也不生气,回身,捏着那朵冰花,语气飘飘道:“寒宵,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照玄高境?” 照玄一过便是大乘,而大乘期过就可飞升。 她们这些长老,最高的境界也便是大乘,有的低一点的,也堪堪到照玄境界而已。 所以这次接见寒宵,明雪宗的长老们都来了,不过因着启明道君是掌门之故,她还特地叫了两个徒弟来。 “是。”寒宵答。 她只愿意回答这种问题,而非启明道君刚刚似是而非、带着暗示性的问话。 启明道君知道她这个人的性子,并不好强求,又加之诸长老在侧,便直接开门见山道: “阳念仙君去世多年,这长老之位也不能空置太久。我观门下修士,其中最有潜力的还是寒宵你……但是,想要晋升,也不是我口头说说、大家口头说说就行。” 寒宵点头。 只见启明道君手一扬,骤然间,天地换色,墨色倾泻,一弯镰月斜挂。 耳侧,狂风灌入。 “我们明雪宗乃是正道魁首,除妖降魔,乃是第一要务。” “近年来,东洲妖孽横行不断,天下苦妖久矣。此行就由寒宵、井舜带队,自东而西,从东疆起,到不渡冥域止,斩杀路途妖魔,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18、萌物 “是,寒宵遵命。”寒宵低下头,表示应允。 等到别的长老都走了,启明道君还单独留下了寒宵。 天色还没有变换,仍旧是刚刚那样,墨色倾泻的黑天。 但是眼下天地间只有她们两人。 夜与雾与光,更衬这道身影的过人,通身无瑕,高贵如仙。 情不自禁地,启明道君竟然想要抚上寒宵的脸,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道:“多好的皮相……当年阳念仙君把你收为徒,是不是就是看重了你的这番皮相?” “诶,这个冰蓝色是什么?” 寒宵蹙眉,立即往后退了两步,道:“仙君已逝,寒宵并不敢妄自揣测。” 看她这副谨慎的样子,启明道君这才回过神来,而后轻笑了两声,道:“好,没事,你现在不愿意接受,也是正常的。此行回来,你大概就会有自己心中的觉悟。” 她几番拉拢过这个寒宵,可惜后者油盐不进。 启明道君没对她动手,一来是忌惮她的实力,二来…… 她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美得真像天上的神仙。 寒宵很快告退,心中盘算着日期。 前几天,眼底的细线又动了。 感觉是她哭了,心脏酸胀一般地疼,她一连点额数次,都无法宽宥一分。 ……之后又要离开了,此行必定漫长,很久都不会回来。 *** “诶,小金,你今天怎么和沙沙一起来了?” 江春霭这天晚上正想着远行的事,思虑着呢,就听到角落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于是她探身一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便觉得惊喜。 一条周身青白的蛇,和一只小小的刺猬正乖乖地在那里,盯着她! 江春霭喜上眉梢,将这两只萌物全部捏进怀中。 虽然她明天就要走了,但是今天晚上看到这两只萌物居然会一起出现来找她,江春霭的心里面别提多高兴了。 小金还是小金,用它金色的竖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春霭。 沙沙也是,大剌剌地敞着自己软软的肚皮,随便江春霭怎么在它的肚子上面作怪。 或捏、或掐、或揉……总而言之,就是搓扁揉圆,什么动作都用了,刺猬只会发出舒服的,像人的一般喟叹。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江春霭就会低下头来,用自己的脸去贴刺猬的肚子。 “哼哼,沙沙,以往我在山上其它地方都没有看到过你的同类,你说,你是不是思过崖特有的小东西?”江春霭提着刺猬,笑嘻嘻地问它。 沙沙和小金都是不会说话的,说不定也听不懂说话。 但是江春霭就是觉得,和它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心。 嗯……这俩小动物应该算是灵宠,能给人带来的快慰的感觉各有不同。 沙沙果然没听懂她的话,只是仍旧大剌剌地敞着肚皮,不料,这个时候的小金忽然蹭起,攻击了一下它软软的肚皮。 “咻”的一声,沙沙立刻支起来,连忙躲在了江春霭的背后,用警惕的小眼睛看着那条凶狠恶劣的蛇。 江春霭愣住了,旋即哈哈大笑。 “我以前还说希望你们两个一起出现呢,没想到一起出现就要吵架!好了好了,别吵了,你们,你们都是我的……”江春霭嘴巴笨,其实说不出来什么话。 她话变得多,还都是因为在思过崖待久了,偶尔面对梅崖主的无理要求,情不自禁地反驳时学会的呢。 可是,现在没有梅崖主,甚至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两只灵宠,一只蛇一只刺猬,她却没辙了。 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剩下的话讲,便决定一一带过。反正灵宠就是灵宠,没有人的意识,它们又不是修炼成妖了。 然而这条蛇和这只刺猬就像是杠上了,一发觉江春霭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一个居然嘶嘶的吐信,另外一个又开始舔舐她的皮肤! ……好像是在催促她,一定要把省略的那几个字说出来。 “什么啊?小金,你可别吓我,这大晚上的,你吐信子很吓人的,”江春霭战战兢兢,安抚完了蛇都还没有忘记有一只刺猬,“还有沙沙你也是,不要再舔那里了——” 好痒。 终于,江春霭被它们“折磨”得不堪其扰,终于搞清楚了它们想要干嘛。 “嗯,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这下可以了吧?”江春霭摆摆手,以为自己端水了。 然而,这俩萌物却变得更加暴躁了…… *** 人定时分,一人一蛇一刺猬总算是彻底安静下来了。 江春霭为了不让它们打架,给它们放得老远,而她自己一个人睡。 其实她很难想象她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起个大清早,然后离开蜀山,去那个从来都没有去过的汝安城鬼市。 她并不是第一次外出游历,但这一次格外不同。 是第一次没有人送行。 以往她是明雪宗很受大家喜爱的春霭师姐,走到哪里大家都会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大家知道她要外出,还会来相送。 是因为她每次回来,都会带着不同的新奇玩意儿么? 也是吧。江春霭心想。 死生、贫富、贵贱,才是看清人的时候。 现在她是因为在秘境破戒、损毁了秘境的江春霭,没有人关心她。 除了……那一只蛇,和那一只刺猬? 但是,一想到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师姐一句慰问的话都没说过,更不要说来,江春霭还是觉得难受。 喜欢就是喜欢。 但现在是喜欢过了。她想。 等她从汝安城回来,一定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会儿,她就是唯一一个梅崖主收的徒了,她还可以套崖主的话,让崖主说更多的关于师尊的事给她听。 至于师姐…… 师姐那么好的人,有很多人喜欢正常,所以她喜欢也正常,小师妹宴苓珑喜欢也正常。 至于那所谓的钟情引,没事的,她哪怕是永远拿着那块玉环纾解,她也心甘情愿。 师尊的遗训只是让她照顾师姐,又没迫使她们一定要做什么,江春霭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才是不对的那一个。 小师妹喜欢寒宵师姐多正常。 她想着,不如自己就撮合她们吧—— 天亮了,梦醒了,该下山了。 19、捉妖 从思过崖上看下去是璧立千仞、松涛万顷,可下山来,又是一番别的景象了。 江春霭换上最朴素的道袍,随便挽了个发髻,很轻易地就混入了人群。 她修仙,外表看起来确实与常人有异,但是凡间大多是凡人,顶多只能看出她和别人不一样,是修仙的气质,多的便看不出来了。 怀揣着重新开始生活的念头,江春霭这次到凡间来,更关注的是大家生活的烟火气。 她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迫切的念头除妖了。 她放过了一只妖。她还和妖有了肌肤之亲。她用来除妖的神兵雪椿,也磕碰出了一个缺口。 从雪椿磕碰出缺口的时候,江春霭就知道自己的道心再也不能坚固似从前了。 眼下她只需要去汝安城的鬼市一趟,把回溯珠拿回来交给崖主就行。 其它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 但是,如若有伤人的妖怪出现,她还是不会手下留情。 今天江春霭在去往咸灵山的路上,也顺手帮一个过路的屠妇杀死了一只猪精。 妖怪的修为大多很低,江春霭连剑都不用拔,掐了诀,顷刻间就让猪精毙命了。 “啊!姑、姑娘,啊不,”妇人惊魂未定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又向前几步,感谢江春霭道,“仙长,仙长!感谢您出手相助,要不是您在这里,我今天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这仙长生得修眉妙相,琉璃瞳珠,一看就是个斩妖除魔的好人。 “无妨,修道之人,定然看不惯这些出来作恶的妖。”江春霭笑了笑,说道。 妇人仍旧一副没缓过来的样子,但是比较健谈,和江春霭攀谈起来:“是啊,妖怪也分好的坏的,像这种坏的,确实不能放过!不过,仙长是哪路仙家的人?孟陵的吗?” 明雪宗的人对妖魔之物一视同仁,连一只有点精怪的苍蝇都不能飞进蜀山,所以,眼前这位仙长一定不是蜀山的人。 江春霭扯了扯嘴角,道:“非也。是一小宗门,不足挂齿。” “哪有哪有!您这么厉害,救了我,还说不足挂齿呢。”妇人哈哈大笑,又问江春霭往哪里去,说不定她可以帮上忙。 江春霭正愁找不到人问路,便问了汝安城。 “汝安?”妇人面色一凝,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是仙长啊,去汝安城也很有道理了。那里有个鬼市……” “您翻过了这个山头,再往东走,就是汝安了。至于鬼市怎么进去,我一介凡人,那不懂。但是我知道,这汝安的东面有一个断情窟,近来总是源源不绝地爬出些妖物,那附近的居民都跑光了。” 江春霭便听便点头。 “唉,真希望仙家联合起来,把这些妖怪一网打尽啊……”妇人又嘀嘀咕咕着,又眼珠子一转,拜托江春霭再帮她干一件事:“仙长,您能不能再帮我杀一只妖?” 江春霭自然答应了。 “就在前不久也来了个仙长,但是那位仙长去了就没个音信,我也担心她呢。”她喃喃着。 江春霭疑惑,只是让妇人带她去那个山洞,荒草蔓生。 “是吧,这个山洞平平无奇!乍看什么都没有——” 然而,妇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里面便传出一声震天的吼声,妇人被吓坏了,连忙躲在江春霭的身后。 江春霭掐诀,周身顿时现出灿灿金光,将妇人保护起来,并将弹来的震波反了回去。 她拔出了雪椿:“我去看看。” 穿过荒草蔓生的洞口,进入到里面,原来是有个狮子精。 修为不高,江春霭对付它那是绰绰有余,她轻巧使出了紫电青霜的第一式,长剑宛转如游龙,混杂着青白的雪霜剑气,陡然破开。 那狮子精大吼了一声,很快就没命了。 听刚刚那妇人说,这狮子精为害了很久,可是眼下却顷刻毙命。 看来最近妖患确实很多……除妖的人手都不够了。 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才有这么多妖怪的呢? 尽管轻易击败了这只狮子精,但是江春霭还是谨慎地向前,可是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师姐!春霭师姐!” …啊?这里有人认识她? 江春霭茫然地回过头,却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小师妹,宴苓珑。 此时她正灰头土脸地从一方土里面爬出来,嘤嘤道:“呜呜呜,师姐,我刚刚看见那个紫光,激动死我了!我以为是我们蜀山众,没想到是师姐你啊!” “好啦好啦,我刚刚把这只妖怪杀了。”江春霭摸着宴苓珑的头,无奈地笑笑:“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对,一个人!”宴苓珑鼓着腮帮子,说,“我想着寒宵师姐的生辰将近,顺便下山来,就给她带礼物回去,没想到却遇到了妖怪……” 江春霭叹气:“一个人,没经验,总是危险,不过现在好了。” *** 眼下的细线又有了抽动之势。 不过引起的波澜很小,她甚至懒得眨眼。寒宵几乎就在转瞬间,刺破了眼前树妖的胸口。 暮鸢剑动,灿金流水一般日光倾泻,明光浮跃。 绿色的血倒泻出来,她立时足尖点地,飞升离开。 “死了。”她一边说,一边拿出魂器,收取这只树妖的灵魂。 从不渡冥域过来,一共要斩杀九九八十一只妖怪。 这个山头,还有两只。 名册上面的妖,少一个都不行。是以,寒宵下手时全部都是不给活路的。 井舜探了个头出来,把寒宵刚刚飞身的场景全部看到了。 就这么担心自己身上沾染血迹吗? 要是这种人当了长老、甚至掌门,那怎么得了啊?他腹诽。 不过他还是来到了死树妖的面前,检查伤口,清理剩下的残局。 “嘶,这女人还真是狠心啊,”井舜看到那巨大的洞口,心里面没来由地抽疼了一下,他悄悄地用余光觑了眼寒宵。 寒宵如今已然收剑入鞘,长身玉立,目光淡漠。 她的袖角还绣着一枝梅花。 就是这么仙风道骨的人,下手却这么狠。 这人对妖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对异类如此,那对同类…… 不不不,他不能这么想。 寒宵再怎么恐怖,那也是人啊! 井舜收拾了残局,一边过来找寒宵,调侃道:“师姐对妖邪真是毫不留情。” “接下来的山头都要这样吧。” 寒宵瞥他一眼,淡淡地道:“当然。” 20、狼妖 江春霭把那狮子精拖出来给妇人看的时候,她两腿直战,一直不敢相信这妖怪已经死了。 最后,在江春霭和宴苓珑两人的安抚下,她才相信了这个事实。 “天啊,谢谢您,谢谢您,”她激动得无以复加,几乎想要给这两个人跪下,“两位仙长,你们不知道我们受到这妖物骚扰一年有余,还有个巫师非说是我们村子犯了事,结果献了几个童子去,这妖怪还是祸害我们啊!” 江春霭眉目一敛,道:“对付妖怪,乞怜是没有用的。” 她将雪椿收剑入鞘的时候,看到手腕盘曲出来的细线。 线好像变少了。怎么就只剩两根了? 是她对寒宵的感情愈发淡了,所以这条线就会变淡吗?江春霭暗哂笑,但是仍旧不以为意。 妇人这个时候自我介绍说她姓萧,可以叫她萧大娘,不由分说地就叫她们恩人,带着她们往村上走。 江春霭本想拒绝,但是架不住宴苓珑的劝止,她还是答应了。 正巧,一路上可以了解些情况。 萧大娘起初就因为江春霭帮忙心生敬意,而且她又打败了这个狮子精,对江春霭的敬佩之情更是无以复加。 她将二人带到了村子里面,热情地跟村子里面的所有人介绍这位新仙长。 “就是这位江仙长,她一剑就把那个狮子精打死了啊!那个剑光哟,啧啧,气好长一条,我感觉我的眼睛都要被闪花了。” “哈哈哈,大娘,您听听你说些什么!” 一瞬间,众人注目的对象又变成了江春霭师姐。 宴苓珑站在旁边,虽然大家也会叫她一句仙长,但是她莫名地总觉不是滋味。 村里的人知道了,全部提出要请这两位仙长吃饭,请求在她们家歇着。 江春霭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赶紧推脱掉了,最后在萧大娘的好说歹说下,选择留宿她家,也不管萧大娘说自己家床小。 入夜,师姐妹两人背靠背睡觉,一边仰头看天。 “师妹,你一个人出来,没有告诉别人吗?” 宴苓珑睡得不舒服,只是往旁边挤,没吭声。 江春霭又一连问了几句,觉得师妹好生奇怪。 回来的路上师妹还好好的吧?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说师妹睡了,她也没有睡,因为她还在动。 可是,不管江春霭问什么,宴苓珑都没有回话。 江春霭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困倦,一连问了几次,宴苓珑都没有回她的话之后,她便放弃了。 算了,睡觉要紧。 她打定主意,明天就离开。 “……” 江春霭师姐是睡着了,可是宴苓珑辗转反侧,好半天都没有睡着。 她还想山洞里面那只狮子的事。 其实她先江春霭来这萧家屯半个月,她帮她们扫清了不少妖邪,除了那只山洞里面的狮子精。 可是,她们都没有为她举办这样一场的宴会。都是因为师姐杀了那只狮子精,萧家屯的人才这么做的。 不甘心。凭什么?她努力了这么久,应该也要杀一只两只妖怪的。 自己也把紫电青霜剑学了这么多招……可是,偏偏失效了。 宴苓珑又翻了个身,接二连三地大声叹气,但是她只能听到江春霭均匀的呼吸声音。 她睡得好沉。 好吧,师姐一定是除妖累着了。宴苓珑心想。 恰在这个时候,薄薄的窗纸边上露出了一个狼头,被月光幽幽一照,恐怖又阴森。 宴苓珑呼吸陡然一滞,但她很快,就安定了心神,竟然摸出了自己的剑。 是妖。可以除妖。这样,萧家屯的人,也会为她庆祝了。 *** 江春霭睡到半夜,突觉门外妖气森然,翻过身一瞧,发现师妹连着她的剑都不见了。 她大惊失色,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师妹了。 暝色四合,月色幽冷。周边寂静无声,似乎萧家屯的人都沉浸在这片喜悦中,江春霭知晓那妖物来时,定然没有惊动旁人。 而自己那师妹……为何不叫醒自己,却贸然地出去了? 想到这里,江春霭这才意识到晚间为何师妹一言不发。 大抵是觉得那狮子精是自己先耗了体力,最后却由她来拣了甜头,心中不快吧? 可是……这也是无奈之举。江春霭心想。 没办法,江春霭咬咬牙,敲响了尚在熟睡的萧大娘的门,问她这附近可还有没有除尽的妖。 萧大娘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想了好一会儿,这才道:“除妖?仙长啊,您不是帮我们把那狮子精打死了吗?” “我是说,还有没有别的?”江春霭皱眉,“我那师妹如今不见了,我怀疑,她是又去追新的妖去了。” 此时此刻,萧大娘终于精神了起来:“矿场,你沿着我们村正门出去,往东南方向一直走,在来衡山,能找到一个废弃矿场,那里面住了个……白骨狼人。” 江春霭心念一动,“好,谢谢您。” *** “咯吱咯吱”的骨头声音,如天罗地网一般涌向宴苓珑。 她浑身震颤,不住地向内爬缩:“不要、不要过来!你这狼妖!去死!” 直到现在,宴苓珑才知道人们口中断情窟的妖怪是多么恐怖。 她面前横了个狼身人脸的妖物——而且它的肉身全是白骨,森然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白骨狼人阴冷地笑了,笑声不是从口中发出来,更像是从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骨头,互相挤压出来的,更显瘆人。 “是你自己要出来追我的。”狼人一边说,一边狞笑,“我来萧家屯,可不是因为你。” 是一种特殊的味道吸引了它。 女娲之肠落在大地上,散作了十位神明,执掌六界,神明虽死,但神明有后代。 “可惜,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狼人耸耸肩,不料却掉出了一块骨头,而它却慢条斯理地将骨头捡起,安了回去,继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要回去了。至于你这种废物,就留在这里面,被路过的蚂蚁、老鼠,或者是飞过你头顶的蝙蝠吃掉吧,都没所谓。” “不、不要!”宴苓珑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更加害怕。 她还不想死,她还有紫电青霜剑没有学会,她还没有成为很强的修士,还没有让人刮目相看…… 寒宵师姐的生辰礼,她也没有带回去。 师姐,师兄,同门,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来救我? 她绝望地低下头,可那狼人真的没有再进一步。 宴苓珑一直死死地捏着传音玉印。 *** 再睁眼她没到天上也下地狱,而是原来的场地。 映入眼帘的是江春霭的脸。 体内涌入了混阳元气,怪不得她醒了。 “师妹,你总算醒了,”江春霭低着头,担心地看着她,“走,和师姐离开,别在这矿场里面待着了——” “不,我不走。”宴苓珑说什么都不走。 江春霭皱眉:“为何不走?这矿场本就是废弃之地,要是坍塌,我们都很难脱身,特别是你现在的情况……” “不,我就是不走!” 不管江春霭说什么,宴苓珑就是不干,江春霭只能作罢。 她本想一直陪着师妹,可那道梅崖主给她的符纸却幽幽地浮现在她的面前。 上面倏然现出了一道光影,是字。 断情窟。 崖主临走时给她说过,如不出意外,这回溯珠就在鬼市。可是出了意外…… 正迟疑间,那三个字又变换为了“勿入”。 这是什么意思呢? 江春霭想了想,莫非是崖主让她去断情窟周围,但是不要进去的意思? 左思右想,也只能是这样了。 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小师妹,劝了几次,,小师妹最后都声嘶力竭了。 江春霭无可奈何地摊手,只能将扯下手腕间的月牙玉环,递给小师妹。 “你带着此物,它会保你平安,师姐不多时就会回来,你不要到处走动。” 宴苓珑呆滞着,接过了江春霭手中的玉环。 “我要去断情窟。”为了简短,江春霭如是道。 小师妹嘴巴一张,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她颤抖着,捏着玉印。 她刚刚传音给了师兄、师姐,说她在莱恒山的矿洞里面,等待救援。 以及……妖在断情窟。 21、遭难 没了师尊给的护身月牙玉环,江春霭行走间都觉得鬼气侵身。 但是这也没办法,小师妹修为有限,连一只狮子精都打不死,而她又突然这么倔,带不走,江春霭只能让她留在矿洞里面。 她决定按照符纸上面的指示走。 现在符纸上面的光影又变换成了“鬼市”二字。 这么说来,崖主还是让她去鬼市。 可是,怎么样才能去鬼市呢?崖主的意思,是让她到汝安了问别人。 但眼下情况紧急,她根本就找不到人问,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什么方位。 她想起上一次去鬼市的经历:寒宵师姐割血,召唤地妖,有的带路,方可以去。 抱着试试的态度,江春霭竟然就这么做了——其实她内心很是忐忑。 她忍着疼,割了自己的手指,鲜润的血汩汩地冒出来,落在她刚刚画的阵法上面。 陡然间,光线奇诡变幻,不远处的地里面竟然生生地钻出来了一个妖怪。 “……鬼市,有请。”那长着三个动物的头的妖怪,发出怪异凄惨的笑声,示意江春霭跟在它身后。 事情来得太顺利,江春霭都不可思议。 三头怪的头分别是猪头、蛇头和虎头。 一路上,一直和她说话的就是蛇头,每次说完什么事,都会嘶嘶地吐信。 江春霭跟在妖怪身后很是害怕被盘问,不料那三头怪没问她身份的任何事,只说:“你来过汝安鬼市吗?” “不曾,”江春霭又想说,“但是以前我和……” “既然没有来过,”虎头忽然凶狠地开腔,“那就闭嘴乖乖听我说,每个地方的鬼市有每个地方的规矩。” 江春霭抿唇不语,只是跟上。 三头怪说的也只是鬼市的交易规矩。 如,不能爆发争斗。 “倘若有人想动武,那么,近处的断情窟就是她的好去处,多少小妖怪都饿着呢。” 江春霭默默地按紧了自己的雪椿剑。 不能动武。 她告诉自己。 走过了遮天蔽日的血雾,黑天暗火一转,陡然间变成了至鬼之城的夜景。 宵景夜色,四处都明着鬼火,形形色色的妖怪叫卖不绝。 三头怪还在带路,江春霭一直跟着它,不发一言。 她在想,要找一个机会说谢谢,然后辞别去找自己要要的东西。 不料,一直走在前头的三头怪却停住了,差点让后面跟过来的江春霭撞上。 江春霭心里一惊,反应过来立刻问:“怎,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找,”三头怪没转身,却是那个猪头,来了个一周的大转头,盯着她,“回溯珠?” 江春霭心头一震。 另外一个蛇头也转了过来:“可要说实话。诚信,才是交易的根本。” 江春霭咽下一口唾沫,点点头:“是,我要找。” “嘛,这就对了,来吧,跟上。”虎头一改刚刚凶狠的语气,轻飘飘地安抚,让江春霭安心了不少。 呼。 刚刚这三头怪一路上都在说鬼市的交易规则,想来应该不是什么不守诚信之人。 它能够知道她要找回溯珠,说不定,说不定也是崖主的意思…… 江春霭安慰着自己。毕竟临走的时候,崖主还说了,报上她的名姓就可以,那么,崖主应该和汝安鬼市的人有关系。 等她拿到了回溯珠,就能回去给梅声迟交差。那个时候,她也算是货真价实的、仅有一个的思过崖的门徒了。 她想,自己应该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不想再做这个可怜巴巴的师姐了。 以后当梅崖主的徒儿也好,或是仗剑游历也好。 如是后者的话,那拿回来这个回溯珠,就权当跑个腿,报答一下梅崖主这么久以来对她的关照之情。 她们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门洞,鬼灯一盏又一盏地亮起。 暗光舔上江春霭雪白的衣衫。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三头怪就把江春霭带到了一处构造独特的深红宫殿里面。 说是宫殿,这里面却又是层楼状。 深浓红色的木梯,镂雕古朴,旋转着向上,似是一个无底洞。 “嘶,”那蛇头突然转了向,“欢迎您,回到我们……断情窟。” 江春霭陡然睁大了瞳孔—— “女娲之肠散于大地,化为了十位神明执掌六界。你可不能,做这个叛徒啊……” 陡然间,万籁响起各色的妖怪叫声,嘶嘶吐信、狺狺狂吠、鹫鸟破鸣…… “我是明雪宗的修士!”江春霭节节后退,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那个月牙状的玉环。 刚刚给小师妹了,所以没有了。 “明雪宗?你去明雪宗做什么?你不应该到孟陵仙府嘛?”那道森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诡异得,就像是从江春霭识海里面那道蛊惑人心的声音里面剥落出来的一样。 她咬紧牙关:“我是由我师尊,从雪天里面带回去的。师尊是明雪宗的仙君,那我自是明雪宗的人。” 求救,求救。 江春霭心想。 可是这妖功力之强,她脑内中第一个想到的,能够救她的人…… 只有那一个人。 *** “哎呀,寒宵师姐,一路上走来,居然只差一个断情窟和哪个小妖了,你除魔这么快,我在想,不会再过不了多久,你就要飞升了吧?”井舜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和寒宵说话,他只敢这样。 再多的轻薄,那曾钧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上次道君问你时你已经是照玄高境了!”他又说,似是想从寒宵口中套出点什么话来,“走吧,正好我们那小师妹传了信过来,她可是真是驽钝啊,差点就丢了性命。” “竟然不知道断情窟里面是什么东西!我们先去矿场,还是断情窟?” 寒宵瞥了他一眼,道:“断情窟。” 她的眼底还在疼,连点几次额心都无用。 井舜说的求援,她收到了。宴苓珑……那是启明道君的门徒。 真是麻烦。这些人总是给人添麻烦。 等她到了飞升之境,就不用与这些麻烦的凡人相缠了。 唯一困扰的是,之前中了一个双生蛊。 恰在这时,她的传音玉印响了。 是江春霭。 她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她的求救,旋即,只是轻轻地点了下额心: “…你不应该在思过崖么,凭什么指望我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