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昭书》
1. 序
狄山灰蒙的天际之上已是第十日的电闪雷鸣。
飞升上神的天劫落雷每一道都如期打在她身上。
落雷声势之大早在第一日就已经将狄山的一众生灵惊得逃离了这里。
同样被这浩大声势的落雷影响的,还有天宫中的众仙。
阿芜抬头看了看长留园北边的天空,片刻后又收回目光,垂眼安静站在司战上神身后。
今日已是第十日了。
他同司战上神在长留园的水榭上站了整整十日。
从第一声落雷响起,直到今日,他同上神听满了这一场天劫落雷。
阿芜站在长留园这十日,只知是有天族在渡劫,却不知是哪位天族所引来的落雷如此异常。
天界众仙飞升上神总要渡此一劫,飞升雷劫因每个天族修习时的因缘际会不同天劫也会有所不同。
阿芜不知是怎样一位天族,又是什么缘由,竟引来如此响动天界的落雷。他更不知为何司战上神要在此处一同听这落雷。
雷声响彻天宫的第三日,天帝不胜其烦,终于在天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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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下了一道结界将落雷声挡在了外面。
阿芜本以为上神会在这一道结界之后就从长留园离开,不再听这场异常的雷响。可上神的举动让阿芜知道是他想错了。
上神在天帝的结界之上开了一道口子,只让长留园内听见这雷声。
后来阿芜回想起他生平所见最凶险的雷劫,竟足足持续了六十四天。
上神在这场惊心动魄的雷声里在长留园的水榭中一同陪着这场雷劫站了六十四日,直到这场雷劫结束,才转身从水榭中离开。
2. 一
天宫南门
熄昭站在门下,抬头看着这块牌匾。
牌匾一如从前,庄严气派的玉石匾额上是遒劲有力的鎏金字体。
她收回目光走上前去,值守的天兵将她拦住,
“请上仙出示天帝的请柬。”
请柬?
“我没有请柬。”
熄昭疑惑地向里看了看,往日若有天界它处的天族来天宫,值守天兵所要的皆是天族的玉牌,而今日要的却是天帝的请柬。
熄昭开口问道,
“今日为何要的是天帝的请柬?”
“今日是明幽上仙的生辰,天帝特邀众天族来云霄殿内同庆此事。”
原来如此,熄昭点了点头。
明幽,天帝最疼爱的小女儿,熄昭算了算,自她收到天宫明幽出生的传信烟霞至今,正好一万年,今日是明幽一万岁的生辰。
“我不进去。”
熄昭从袖中拿出一支卷轴,
“将此物呈给天帝就是。”
值守天兵点了点头接过熄昭手中的卷轴,从怀中掏出一张笺纸,贴在了熄昭的卷轴上。
天界众天族久居天宫之内的并非多数,常有来自天界它处的天族有事要禀告天帝,值守天兵用笺纸写好天族名字贴在卷轴上,按先后顺序放于四海架上。
值守天兵贴好笺纸,抬头问熄昭的姓名。
“上仙的姓名?”
“我叫熄昭。”
值守天兵正准备用灵力在笺纸上写下姓名的手顿住了,他神色复杂地转头同另一个值守天兵对视了一眼,看着手中已经贴上笺纸的卷轴一时不知作何处理。
熄昭的卷轴无需经由四海架直接呈于天帝面前,是上一任天帝还在位时就许给铸剑阁的权利,只是那时熄昭在天宫内来去自由极少会用到四海架,后来她五万年不曾踏足天宫,此事也被天界遗忘了。
而如今再度回到天宫她呈上了一支卷轴。
值守天兵将卷轴握在掌心向熄昭行了一礼。
“是卑职眼拙未能认出上仙,卑职这就将卷轴呈与天帝,请上仙在此稍等片刻。”
“无妨。”
熄昭轻轻摇头,
“你呈与天帝就是,既云霄殿有宴,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便先行离开不在此处久候了。”
值守天兵听熄昭此言,顿时屈膝半跪了下来,开口道,
“还请上仙在此处稍后片刻,卑职这就将卷轴呈与天帝!”
熄昭垂眸看着半跪着的值守天兵,片刻之前眼神之中的复杂神色已经消失,此刻唯有极力掩饰之下仍旧看得出的慌乱。
她五万年不曾来过天宫了,还在乎今日明幽生辰宴天帝有没有给她递请柬?所呈卷轴要不要过四海柜?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熄昭,他何必如此慌乱呢。
熄昭见他低头半跪之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
“我在此处等候,你去禀报便是。”
“是!”
值守天兵快速起身向天宫内而去。熄昭缓步行至天宫南门侧边,南门外吹拂而来的微风扬起她的发丝,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从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再度回到这里。
她之所以时隔五万年再踏足天宫,是因为今日早些时候青玉殿发生了意外。
今日熄昭正留在青玉殿修习,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震动,青玉殿随之一起剧烈晃动起来。
熄昭修习被打断,她睁眼起身,青玉殿剧烈摇晃,殿中横梁在震动下隐约地掉落之势,她见状迅速运转灵力,只一瞬就将自己置身于了青玉殿之外。
熄昭站在青玉殿几尺外,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场突如其来的震动是怎么回事时,青玉殿便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倒塌的宫殿扬起烟尘碎石,熄昭站在几尺外躲避不及,被尘土染脏了一身窃蓝衣衫。
她神色难看地上前查看这片已废墟,废墟中有一股混杂的力量,是这股混杂的力量致使青玉殿的坍塌,熄昭在混杂的力量中感受到了灵力和魔气。
这通常是因为神魔两族起了冲突所致的。
可是…
熄昭看着眼前的废墟,神魔两族自神魔大战结束以来,相安无事到如今。
这股力量之大并非一两个神魔族人就能做到的,若不是两族之间起了冲突不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可她至今也并未收到天宫的传信烟霞。
熄昭顺着这股残存的力量向源头追去,却只发现这股力量是从狄山半山腰顺着狄山内里向上而来,遂震坏了青玉殿。
从狄山内里而来,震坏了青玉殿…?
不好!
熄昭运转灵力下一瞬出现在了青玉殿的东北方。
这里表面看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山顶。
熄昭站双手结印,暗红色灵力亮起,结印结束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漩涡,熄昭踏步进去,片刻后又皱着眉出来了。
这下面是天界帝陵。
青玉殿在狄山西北,帝陵在狄山东北。
天界帝陵所在何处六界中知者甚少,但熄昭自出生后被接到青玉殿,没多久便知道了此事。
力量顺着狄山向上而来既震坏了青玉殿,也毁坏了帝陵。
熄昭从帝陵出来顺着那股力量追寻源头所,寻至半山腰力量消失了,她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蹙眉看着宁静而明朗的狄山,轻叹一声。
帝陵一事,事关重大,她需将此事告知天帝。
熄昭就这样带着她写好的卷轴,时隔五万年再度踏入天宫,却不巧赶上了明幽的生辰宴。
云霄殿内宴席尚未正式开始,天帝炽也坐在云霄殿西书房,看着刚呈上来的卷轴,值守天兵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地看着天帝,天帝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值守天兵见天帝这副模样愈加心焦,也不知今日这差事他是做好了还是没做好。
天帝示意站在书房门前的仙官上前,开口道,
“去云霄殿加一张玉桌,放在左侧,司战上神对面。”
随后又对值守天兵道,
“你叫她来赴席。”
值守天兵听罢松了口气,从西书房退了出去。
值守天兵回天宫南门的路上时恰逢司战上神烛川入殿赴宴。
他退至一侧,让司战上神先入殿。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传闻中天界无双的战神。
玉冠簪发,一身月白长衫称得本就颀长的身形愈加挺拔,乌黑双眸平静如古井看不出半点情绪,从眉眼至下颚浑然天成恰到好处,信步向云霄殿内走去,好似山间清风拂过。
他往日极少有机会能如此近的亲眼见到天界战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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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的亲眼看过司战上神,才明白往日里时常要硬闯天宫的五界女子,是为何而来的了。
烛川上神此貌,便是硬闯天宫只为看上一眼也是值得。
他看着上神已经远去的背影,回过神来向南门而去。
“上仙。”
“天帝请您一同共庆此宴。”
熄昭站在门下,听值守天兵带回如此答复,一时静默。
她已经五万年不曾踏入天宫,此刻去赴此宴,又能认得谁?
思忖片刻,熄昭还是走了进去。
熄昭不认得众天族,可众天族认得她。
最后一个诞于灵韵之海的上古神族,曾是六界中最具天赋的铸剑师。
两万岁时浮散上神便说她已是六界第一的铸剑师。
只是后来谁也不知道为何她所铸的最后一把剑是五万年前。
如今天界众族只知,曾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玩乐六界,偶尔还会闹出些荒唐的传闻,不思进取再不修习,作为最后一个上古神族从灵韵之海诞生十万年至今仍是上仙。
云霄殿内的生辰宴还未正式开始,众天族间言笑晏晏,正殿内十分热闹。
熄昭一路穿过未能发现她热闹的天族,直到走到了大殿最前,在天帝左侧的玉桌旁坐了下来,众天族才发觉她。
往日司战上神对侧一直是空着的,此刻多了一个位置,那位传言中荒唐懒散的熄昭上仙如此理所当然地坐了下来,难免引起瞩目,众天族时不时看向此处,又交头接耳起来,正殿之内一时之间更加嘈杂。
唯独烛川不同,他看着理所应当走到他对面坐下坐的明丽女子,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她是谁?”
“你不认得她?”
“五万年前被称为六界第一的铸剑师呀!”
“熄昭上仙?”
“可她…五万年不曾出现在天宫了,怎么今日来的如此突然?”
“何止这些啊,你们没有听过她的传闻?”
“无非是些同六界男子的风流之事,和一些贪杯闹出的荒唐事罢了,不算什么吧。”
熄昭听着穿到自己耳中的流言,觉得颇为有趣,她不知自己游历六界几万年,天界今日竟然还有自己的传闻。
只不过…
贪杯作出的出格之事确有几件,和六界男子之间的风流之事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
不过是去昆仑山偷喝了几杯归月曲池里的酒,被归月发现差点淹死在曲池里罢了,能有多荒唐?
熄昭垂眸看向玉桌上的酒壶,今日炽也为了明幽的生辰宴,竟然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不断供的帝台酿。
她看着帝台酿笑了,也不知道比起阿月酿的酒如何。
“天帝到!”
熄昭闻声抬头看去,炽也一身玄黄罗衣繁复精细,浅色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他缓步走向正坐之上坐下,环视大殿看着坐下众天族,面上一副平和之色。
看向熄昭时略微顿了顿,片刻又恢复一贯的平和之色,开口道,
“诸位无需拘束,今日尽兴就好。”
天帝此话落下,宴席就算正式开始,在坐天族皆是畅饮起来。
正殿之中早已经搭好的水玉台上有仙娥缓缓入台,轻缓乐曲,曼妙舞姿,一同融进了这场宴席中。
3. 二
熄昭尝了一口杯中的帝台酿,心下赞叹,不愧是天宫第一酿,与阿月相比毫不逊色,可惜阿月今日不在,不然真该让她也来尝尝。
天帝今日许不限供的帝台酿,熄昭自然也不同他客气,一杯喝完便再接一杯,宴会接近尾声时,熄昭眼前已是模糊不清。
水玉台上的乐声恰在此刻停了下来,熄昭放下手中酒杯,努力定睛想看清水玉台上的情景。
她在自己的模糊视线里,看见一位身着金盏长衫的少女抱琴而来,云鬓步摇簪星曳月,一颦一笑间无不明艳。
眼前明艳矜贵的少女一出现熄昭心下了然,她便是今日宴席的主角明幽了。
熄昭迷蒙间撑着脑袋想再看清些,却被金盏长衫上祥云暗纹吸引住了视线,暗纹若隐若现真好似天边云绕在了明幽身侧。
熄昭恍惚间听见了炽也的声音,似乎说了抚琴,感谢之词,熄昭只觉脑袋昏沉无心再听炽也到底说了什么。
台上的少女冲着天帝露出了温婉的笑容开口道,
“各位前辈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赴宴,是明幽的的荣幸,明幽在此抚琴一曲以谢各位前辈赏光。”
少女嗓音清甜说起话来婉转动听,听的熄昭心生愉悦。
她将琴放置合宜后奏起琴音,悠扬之声在殿内缓缓响起。
熄昭又替自己斟满一杯,如此好曲,怎能没有好酒相配?
水玉台上抚琴的明幽,眼波流转间不知看向了何处,熄昭半眯着眼顺着明幽的视线一同看去,最后却落到了对面烛川的身上。
熄昭视线里万事模糊,唯那双墨玉似的眼睛在一片云雾中格外清楚。
熄昭撑在桌案上看他。
他怎么在这着?
看了一会又笑了起来,
他好像一早就在坐那了。
烛川?
熄昭迷朦中想起,自己同他似乎也颇有渊源…
颇有渊源?
自己同他有什么渊源来着?
时隔太久远了,她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既然同自己有些渊源,熄昭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向烛川示意。
今日宴席相遇,就敬你我渊源吧。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去听悠扬琴音。
一曲终了,明幽从玉台上起身向众仙行了一礼。
熄昭早已酩酊大醉,此刻大殿内众神的模样已然看不真切了。
明幽抚琴结束,今日宴席也算到了结尾,正殿内陆续有天族离开。
熄昭想了想,宴会结束了,自己是得回青玉殿了。
青玉殿?
想到青玉殿她又突然笑了起来,自己哪还有什么青玉殿可回?
青玉殿此刻正以残破瓦砾之姿留在狄山呢。
熄昭晃晃了头,青玉殿回不去,她便只剩两条路可选,要不去昆仑山找阿月借住一段时日,要不是去游历六界,直到青玉殿修好。
只是今日…
熄昭低头看了看自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阿月最讨厌她喝醉,自己眼下这幅醉醺醺的模样让阿月看见了,定会被阿月数落。
今日可不行,今日既塌了青玉殿还要被阿月数落,她可不乐意。
那今日便先不去昆仑,她先去人界找个地方住下。
熄昭打定主意,打算起身离开还没等站稳,她只觉眼前天地倒转,她的头好似有千斤重,不受控制地要往地上砸去。
熄昭闭上眼,不再挣扎。
罢了,就这样吧。
本该砸在地上的疼痛没有出现,熄昭觉得自己好像落在了一处温暖而有力的怀中。
她终于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烛川看着对面的熄昭摇晃起身,还未站定便要向地下倒去,身型微动,下一瞬出现在了熄昭身侧,将她稳稳接住。
烛川的位置向来只在天帝的右下首,身处这样的位置即便什么也不做也是显眼的。
更何况此举动作如此大,殿内还未散去的天族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往日清冷谦和的司战上神烛川,竟也会有此在意的时候。
炽也走了一半,见状停了下来,浅色的眸子看向他们。
烛川将不省人事的熄昭捞到怀里,稳稳抱了起来。
见天帝驻足看向他们,烛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抱着怀中的熄昭,在众目睽睽下向殿外走去。
熄昭艰涩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晃动的云霞,一时无法分辨自己正身在何处。她刚刚不是在明幽的生辰宴上喝酒吗?
熄昭意识模糊地侧过头蹭了蹭她脸侧柔软的布料。
熄昭蹭了片刻惊觉不对,自己好像正被谁抱着?
她想也没想,抬手扬起掌风直冲他的面门而去。
像是料到了熄昭会这么做,他反应极快,侧脸避开她的掌风,熄昭正欲借此势翻身下去,却先有温和的声音开口喊她的名字。
“小昭。”
听见有人叫她,熄昭停下手上的动作仰起脸凑过去想看清是谁在叫她。
她睁大眼睛去看那张脸,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正敛着眼睑看她。
“烛川?”
熄昭似是有些不确定,又靠的更近仔细看了看。
熄昭带着酒气的脸脸此刻离烛川不足一寸,烛川能清楚地感受到熄昭鼻息间帝台酿留下的香醇气息,夹杂着她身上原本就带着的清泉气息,烛川微微停滞了一瞬,轻声应下她。
熄昭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因为刚才的动作晕的更加厉害。
是烛川?
熄昭这么想着缓缓阖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烛川见熄昭慢又闭上眼睛,轻轻笑了笑将熄昭抱稳,朝着玄苍殿的方向走去。
玄苍殿,长留园内。
阿芜正喂白虎喂到一半,有仙子荒荒张张地跑来叫他,不等阿芜问,仙子先开了口,催着阿芜去正厅,说上神出事了,阿芜听到此处,赶忙向屿浮厅方向快步走去。
今日上神应天帝相邀去赴了明幽上仙的生辰宴,即是去了云霄殿又怎么会出事?
阿芜一边向屿浮厅赶,一边问前来报信的仙子出了什么事,那仙子却是一幅不知该怎么说的模样,阿芜见状也不再发问,加快脚步向屿浮厅走。
到了屿浮厅内见到上神,阿芜愣住了。
上神怀中抱了个女天族?
烛川见到阿芜,开口对他道,
“你来得正好,一会叫桑泽到将离阁来。”
说罢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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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昭向将离阁的方向走去。
阿芜看着上神走远的背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也不怪来叫他的小仙子一时之间说不清楚,他自玄苍殿建成就留在上神身旁打理事物也没见过这场面。
几万年来想硬闯玄苍殿的,又何止天界的众位天族女子?其他几界的女子也是数不胜数,不仅因为上神是天界的司战上神,更因上神不凡的气度和样貌。
他听过天界流传着众仙对上神的评价,皆说上神是六界第一绝色,虽然听着不过是个传闻,但见过上神的,无不对此表示赞同。
可络绎不绝的六界女子使出各样手段,却几乎无人能靠近上神。
玄苍殿几万年,只近一万年才有上神的徒弟明幽上仙和上神亲近了些。
如今这位被神亲自抱回来又悉心照料的,已然不是近亲所能形容的。
阿芜回过神来匆匆叫了桑泽一同往将离阁去。
到了将离阁内,只见上神正坐在床边看着那女子。
帷幔遮住了女子的半侧,阿芜只看见了一袭窃蓝色的裙摆。
他轻声开口,
“上神,桑泽到了。”
桑泽上前半步开口问道,
“上神叫桑泽前来是为何事?”
烛川起身坐到了圆桌旁,开口道,
“小昭是女子,你来照顾她更方便。”
桑泽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句,
“不知这位上仙受了什么伤?”
“到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喝醉了。”
喝醉?
阿芜听到这,心中觉得荒唐,天界的天族以灵玉之骨作为修习根基,不说百毒不侵,却也能抵挡一二。
酒?还未进入五脏六腑就被消解了去,哪有喝醉的道理?
等等?
小昭?喝醉?
上神刚叫那女子为小昭?
阿芜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什么,惊地喊出了声,
“不会是熄昭上仙吧?”
天界这几万年来,因为喝醉而闹出过笑话的,只有这一位。
桑泽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正是上古储神录中记录的最后一位上古神族,熄昭。
桑泽一脸惊异地开口问道,
“上神,您怎么会将熄昭上仙带回来?”
“她喝多了,顺便带回来的。”
顺便?
桑泽听了这话,和阿芜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往日里想进玄苍殿的女子挤破了头都进不来,今日专程抱回来的却只说顺便?他俩定然是不会信的。
桑泽虽在心中这么想着,但也只是转头去看躺在床上的熄昭。
明丽的面容此刻因安静睡着的缘故多了一份温婉,桑泽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初秋的夜晚恰好看见了那轮银月。
熄昭醒来时,环视四周看着完全陌生的房间,有一瞬的恍神。
她在哪?
熄昭望着床幔上的祥云纹饰回想起自己喝多前发生的事。
自己在明幽的生辰宴上喝多了,本欲去人界找个地方睡下,还未来得及离开天宫,自己却昏沉入睡,再度醒来好似和烛川说了几句。
所以此刻...
自己应是在烛川天宫的居所内?
4. 三
熄昭从床上起身,将放在一旁的衣衫换好后在屋内转了转,屋内除她外不见一个仙子仙童。
她不能确定此处是哪里,还是出去找个殿内的仙子仙童问清楚为好。
熄昭缓步在这座殿内走着,宫殿雅致贵重却冷冷清清的,她走了许久都没遇上一个仙子仙童。
如果这真是烛川的玄苍殿,道也符合他的习惯。
熄昭又走了一阵听见东侧隐约有声音传出,她寻声过去看见一处园子,她抬头仔细看了看。
长留园
是这宫殿的花园。
熄昭放轻动作向园内走去,园内的正是烛川,他正在指导一位玄衣少女练剑。
熄昭停下脚步仔细瞧了瞧,觉得练剑的少女有些熟悉,思索片刻,是昨日宴席上抚琴的明幽。
熄昭见他们师徒正在上课不,做打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看来昨日,她真的借住到了烛川的宫殿中。
既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熄昭也不再多逛,回到了刚刚的房间。
她推门进屋,屋内此刻有个少女背对她坐着,听见她推门进来回身过来看她,少女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脚步轻快向她走来,
“熄昭上仙,您刚去哪了?我一进屋没瞧见您呢?”
少女说话时嗓音甜糯,脸上带着笑意,脸上一深一浅两个酒窝,给本就甜美加了一份欢喜。
熄昭也带着笑意向她道,
“你是哪位?我昨日喝的有些过头,昨日的事都记不真切了。”
“我叫桑泽,上仙昨日喝多,被上神带回了玄苍宫,是他叫我来照看你的!”
桑泽偏过头看了看熄昭,
“我昨日待了一会见您一直睡着,就先离开了,今日确实是上仙第一次见到我呢!”
“昨日可有麻烦你?”
“上仙睡得很熟,我倒是没帮上什么忙!”
熄昭点了点头,那便好。
桑泽替熄昭斟了一杯茶递给她,同她闲聊了起来,
“上仙可是同上神很熟?”
熄昭看着桑泽发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她一时沉默不知如何作答。
很熟吗?
年少时应该当得起一句熟悉,可如今五万年不曾再见,可还算熟?
不等熄昭回答,桑泽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肯定是很熟的,往日别说被上神抱着回来,就是能来玄苍殿的女子都没有几位的!”
“只是既然这么熟,怎么从不曾听上神提起过您呢,而且上仙您怎么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天宫呀?上仙这次来了天宫可还会走?”
熄昭寻了个缝隙插话进去,挑着回到了一句,
“会走的。”
今日即是清醒的,她也可以不去人界,直接去昆仑找阿月借住几日。在青玉殿修好之前怕是都要住在阿月的昆仑曲宁殿了。
青玉殿,离朱鸟一族世代居住的地方。
离朱鸟一族只从灵韵之海诞生,每一只离朱鸟从灵韵之海诞生后,都会由上一只住在青玉殿的离朱带走,熄昭是最后一只被带回青玉殿的离朱鸟。
她不知青玉殿是如何建成的,她诞生前青玉殿已经存在了很久了,她只知青玉殿是天帝一族最初时和帝陵一起建,如今帝陵和青玉殿双双被毁,熄昭想要回狄山要等青玉殿重建,可要重建青玉殿,就要等天帝炽也将帝陵修好,她不知要等到何时。
想到此处,她又开口,
“烛川上神何时结束授课?我同他去道一声谢。”
桑泽满眼不舍地看着她,语气几乎有些哀怨,
“上仙这就要离开了吗?不在此多住几日吗?”
“上神的玄苍殿当初可是天帝为其亲手建造的,您都没看过就要走了,留下来多住几日待玄苍殿看遍再走也不迟嘛!”
听桑泽这么说,熄昭倒是笑了,
“你我不过才几面之缘,为何如此迫切想我留下?”
“上仙您不知道。”
桑泽提起此事眼神亮了起来,凑到了熄昭身侧,像是在讲什么秘密一般,
“上仙您不知昨日您是怎么来玄苍殿的吧?是上神亲自把您抱回来的。”
“我从未见过上神对哪个女子这般,他对您这么不同,您应当多留几日!”
“而其…有关上仙您饮酒的风趣之事颇多,上仙您肯定也很会品酒吧。”
熄昭只觉得桑泽前半度所言让她哭笑不得,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对最后一句点点头,这倒是不假,阿月酿好的酒定是都要找她品过一遍的。
“其实,我也酿了不少酒,可在玄苍殿中,没谁能帮我品酒,阿芜总说所有酒喝起来都是一样,上神偶尔会帮我品一两杯,可他作为天界的司战上神事务繁忙我不好老去麻烦上神,上仙您要是住下,就能帮我品酒了!”
熄昭看着桑泽越说越激动的模样,不忍地打断到,
“可是…”
可是她来此借住一晚毕竟也只是意外,还是得早日离开,烛川喜静,她本就不便打扰。
桑泽看着熄昭有些为难的样子,也自知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礼,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回答了熄昭最开始的问题,
“上神此时应已是授课结束了,在屿浮厅就能见到上神了。我带您去吧。”
熄昭跟着桑泽到了屿浮厅外,果见烛川坐在其中,正同明幽说着什么。
“等上神同明幽上仙讲完学,今日便算授课结束,待会儿上仙同我进去就是!”
熄昭没等多久,明幽便从厅内出来了。
明幽行至熄昭身侧,见她在外等候,恭敬向她行了一礼,熄昭同她笑笑回了一礼,也进入厅内。
烛川见熄昭进来,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她坐下,又叫阿芜替她沏茶后,才开口问道,
“今日可清醒了?”
熄昭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昨日之事...”
“我有些记不清了,可有做什么出格之事给你惹了麻烦?”
烛川想了想昨日,她倒是没做什么出格之事,便向她笑着摇了摇头,
“不曾。”
“那便好。”
既没给他添什么麻烦,熄昭也算松了一口气。
“昨日多谢你让我在此借住一晚。”
烛川一双如古井一般的眼睛,看着熄昭摇了摇头,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熄昭同烛川道过谢后正欲起身向他告辞,却被玄苍殿门前的值守仙君打断。
值守仙君站在殿中向烛川道,
“上神,殿门前有一位自称来自昆仑山的上神递了帖子,说有事要见上神。”
昆仑山?
昆仑山除了归月,再没有其他天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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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月虽不同她一般五万年不曾踏足天宫,也是久居昆仑山,极少来天宫,今日怎么不仅来了天宫,还寻到了玄苍殿?
熄昭抬起头看向烛川,烛川知她意思,将帖子给了身边仙童,让他递去给了熄昭。
熄昭去看手中帖子,是归月一贯用的制式,帖子内也是她的字迹和印章。
她来此是找司战上神借样物件,用以铸造新的酿酒炉。
“请她进来就是。”
熄昭看着走进殿内的娇艳女子,不是归月还是谁?
归月惊讶地看向熄昭,
“小昭?你怎么在这里?”
熄昭摆了摆手,
“说来话长,你先同烛川上神取了物件,我同你回昆仑慢慢说。”
归月见许久没到过天宫的熄昭此刻竟在玄苍殿中,反倒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看向熄昭问道,
“同我一起回昆仑?狄山出事了?”
熄昭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想了想开口道,
“青玉殿昨日出了些意外被震成了废墟,在天宫修好之前我可能去你那里借住一段?”
“这是什么话。自然是能住的。”
说罢归月转而用几乎明亮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昭,你来的正是时候。”
熄昭有些疑惑地看着归月,什么叫正是时候?
归月眼中愈加发亮,开口说道,
“既你来住,我又何必自己造酿酒炉?你帮我造一鼎酿酒炉可好?”
归月话毕,大厅内的氛围却好似一瞬间上了冰。
没有谁再说话,厅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六界内顶尖的铸剑师所用的铸剑炉鼎皆是自己亲手所造,会造铸剑炉是成为铸剑的基本功之一。
五万年前熄昭是六界最好的铸剑师,而如今她已有五万年不曾再铸剑。
大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熄昭开口道,
“阿月…你知我…”
五万年不曾再提起和铸剑相关的事了。
熄昭说到此处顿住了。
阿月怎么会不知呢?
她同她年少相识,如今已是数不清年岁的好友。
可自己为何再不铸剑的缘由从来没有对阿月说过。
这五万年来,阿月看她醉生梦死在六界游荡,如今阿月再也看不下去了。
借酿酒鼎一事,阿月是想让她再度接触到和铸剑相关的事,希望她能破除心魔继续往前走。
可是…
她能吗?
良久之后,熄昭再度开口,
“阿月,让我想一想再给你答复好吗?”
“好。”
归月放下手中茶盏,
“在你回答之前,我们不回昆仑。”
不回昆仑?那去哪?
熄昭疑惑地看着归月,只见归月专向烛川,
“不知司战上神的府邸可否借我们两暂住几日?”
烛川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二位住下便是。”
桑泽第二日几乎是笑弯了眉眼去敲的熄昭门。
她本以为熄昭上仙昨日就要离开了,却不想不仅熄昭上仙没有离开,连归月上神都住了下来。
归月上神,六界酿酒若她说第二便没有第一,连归月上神都留了下来,她日后酿酒一事便不用发愁了。
5. 四
归月话毕,大厅内的氛围却好似一瞬间上了冰。
没有谁再说话,厅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六界内顶尖的铸剑师所用的铸剑炉鼎皆是自己亲手所造,会造铸剑炉是成为铸剑的基本功之一。
五万年前熄昭是六界最好的铸剑师,而如今她已有五万年不曾再铸剑。
大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熄昭开口道,
“阿月…你知我…”
五万年不曾再提起和铸剑相关的事了。
熄昭说到此处顿住了。
阿月怎么会不知呢?
她同她年少相识,如今已是数不清年岁的好友。
可自己为何再不铸剑的缘由从来没有对阿月说过。
这五万年来,阿月看她醉生梦死在六界游荡,如今阿月再也看不下去了。
借酿酒鼎一事,阿月是想让她再度接触到和铸剑相关的事,希望她能破除心魔继续往前走。
可是…
她能吗?
良久之后,熄昭再度开口,
“阿月,让我想一想再给你答复好吗?”
“好。”
归月放下手中茶盏,
“在你回答之前,我们不回昆仑。”
不回昆仑?那去哪?
熄昭疑惑地看着归月,只见归月专向烛川,
“不知司战上神的府邸可否借我们两暂住几日?”
烛川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二位住下便是。”
桑泽第二日几乎是笑弯了眉眼去敲的熄昭门。
她本以为熄昭上仙昨日就要离开了,却不想不仅熄昭上仙没有离开,连归月上神都住了下来。归月上神,六界酿酒若她说第二便没有第一,连归月上神都留了下来,她日后酿酒一事便不用发愁了。
熄昭打开门就见桑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还不等她开口问,桑泽先说到,
“上仙和归月上神可要随我去玄苍殿的酿酒园看看?”
酿酒园在玄苍殿西北角处。
此处是桑泽到玄苍殿后,烛川见她对酿酒一事极其喜爱,特地为她在西北角建了一个园子,许她在此酿酒。
熄昭正欲拒绝,却见桑泽的眼神盯着自己身后归月一转不转,熄昭见桑泽极力隐藏着期待却怎么也藏不住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不是冲着她来的。
她侧开半步,让桑泽能完全看清身后的归月,
“你自己进来问吧。”
桑泽进来后不说话只眼睛亮亮地看着归月,归月见桑泽用几乎崇敬的眼神看着自己,向她笑着问道,
“你是喜欢酿酒吗?”
桑泽用力点了点头,
“我还是小仙子时,曾偶然间尝过上神酿的酒,就是在那时我便立誓也要酿出如上神这般仙酿的酒。”
熄昭在一旁听着,不时地点了点头,她饮遍六界,没有能媲美归月的。
“好啊。”
归月对桑泽笑了笑,
“那我们留在玄苍殿的这段时日,我就教你酿酒吧。”
“太好了上神!那我们现在就去酿酒园吧!”
桑泽带着归月去了酿酒园,独她一人留在了将离阁中,归月离开房内就剩她一个,她窝在长椅上看话本子,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夜色,熄昭躺在长椅上看着窗外的月色,一时出神,刚刚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师父,师哥师姐,她还留在铸剑阁什么都没有变过。
熄昭做起身从将离阁中走了出去,顺着玄苍殿的小径缓步走在月色下,夜风吹过带走她的一丝恍惚,熄昭感受着夜色里的微风,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她已五万年不曾再提铸剑之事,可今日,只一点念头再起,她便梦到以前。师父说的对有些事早就已经刻在了她的骨血之中,想忘也忘不掉。
熄昭不疾不徐地走在夜色里,迎面有一道身影正向她而来,月色笼在他的面容之上,也融在他的月白长衫之上。
“烛川上神。”
熄昭顿了顿还是向他行了礼。
“小昭,我们之间无须如此生分。”
“许久未见,理当如此。”
“无妨的。”
熄昭一时沉默不知如何回应这份熟稔。
烛川亦不着急,只是缓缓走到她身侧和熄昭一同漫步在这月色之下。
许久,熄昭开口问道,
“你应知我是为何而来天宫的吧?”
天界的司战上神,主管六界战事,昨日狄山神魔之气一事他当是第一个知晓的。
烛川颔首,
“我知道。”
“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神魔之气?是魔界又有异动?”
十万年前魔族对天界灵气起了觊觎之心,举兵进攻天界想占有天界所在之地和灵韵之海,至此两族进行了持续了四万年的神魔大战,最终以天界惨胜制定两族契约结束。
如今魔界若再有异动,天界不可能坐视不理。烛川听罢蹙了蹙眉,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以这几个月天界得到的魔界情报来看,并非如此。”
熄昭听烛川所言,细想之下亦觉有理。
青玉殿被毁之前狄山并未有过异动,她昨日来天宫,见众天族也皆是安若自若没有一丝担忧不安的神情。魔界若是真有此心,不会是现在的动静。
“那昨日狄山一事是…?”
“现在还不能确定,要等过几日我亲自去神魔边界一趟才能下定论。”
熄昭听罢沉默了下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烛川是天界的司战上神,亲自奔赴危险沙场是他的职责。良久,她开口,
“多加小心。”
顺着殿中小径走了许久,熄昭再次回到了将离阁前。烛川看着不远处的将离阁停了下来,他古井一样的眼睛平静而认真地看向熄昭开口问她,
“小昭,归月的酿酒炉你可会为她铸造一鼎?”
熄昭看着那双眼睛,想起今日下午那一场清晰又遥远的梦境,突然笑了笑对他道,
“会的。”
第二日一早,熄昭拿着昨夜连夜画完的酿酒炉图纸去了酿酒园。
归月同桑泽已经在园中了。
熄昭将图纸递给了归月,归月见她递来的图纸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小昭。”
归月抬起眼,一双盛满水雾的眼睛定定看向熄昭。
熄昭从未曾对她讲过再不曾铸剑的缘由,可熄昭今日既然愿意替她铸造酿酒鼎,那便意味着熄昭不曾说出口的心结已经放下,今日之后熄昭会向前走了。
熄昭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对她笑了笑,开口道,
“你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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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用的酿酒炉可带了?
归月点了点头右手挥动,一尊炉鼎出现在了原地。
“你如往日一般用灵力在炉中点火就是。”
归月依言照做,熄昭看了片刻,将自己的图纸铺在一旁的石桌上,改了几笔,又让归月再次在炉中点火。
如此反复几次,熄昭终于卷起她的图纸,
“好了。”
归月不可置信地凑到熄昭身侧,不过一夜时间,熄昭也不过就只看了她几眼她是如何用炉的,此刻便已经画好了图纸。
归月想拿过她手中的图纸过来一看,却被熄昭轻轻拍掉她伸过来的手,
“等炉鼎铸好用就是,看这个做甚。”
归月收回手,仍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熄昭。她知她是天赋异禀的铸剑师,可即便如此,今日又再一次被她的天赋所震惊。
“既然图纸已经画好,接下来便是铸造炉鼎的材料,我明日起身去寻一些用料回来。”
“起身?你要去哪寻?”
归月听出熄昭话中不对,追问道,
“天宫和昆仑都没有?需要你亲自去起身去找?”
“嗯,又些远,天宫和昆仑都没有。”
归月皱起眉,只觉事情不对,又追问道,
“是何处?”
“南海冰川。”
南海冰川,六界极寒之地,六界少有生灵能在经历了南海冰川的严寒后还能活着走出来。
熄昭要去这里为她所铸的鼎去取材料。
屿浮厅内熄昭同归月坐在一侧,谁也没有说话,殿内一片寂静。
烛川带着明幽从长留园中过来见厅内此景,并不多问只同明幽教授完今日课程,让她回去后气定神闲地坐在厅内,他对阿芜挥了挥手示意阿芜给他添茶后,便也坐在厅内只品茶不说话。
最终还是归月忍不住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司战上神可知,今日我为何而来?”
烛川放下茶盏摇了摇头,
“不知归月上神为何而来?”
“小昭为我所造的酿酒炉,要去南海冰川取用料。今日便要动身。”
熄昭今日一早改好图纸后,本欲直接起身前往南海冰川。
归月不许却又无论如何不能让熄昭放弃这个念头,最后只得说,如今所住之处是天界的司战上神府邸,便是要去也该给主人打个招呼再走,才将熄昭拖延在了此处。
归月停顿片刻,又开口道,
“是替我铸酿酒炉,不是让你以身犯险去极寒之地冒险!”
熄昭听罢,神色平静地抬眼看着归月,
“阿月,我是谁?”
她是谁?
归月突然怔住,熄昭问自己,她是谁?
“你是熄昭啊?”
“是啊,熄昭,铸剑阁的熄昭,浮散上神的亲传弟子,曾经六界第一的铸剑师。”
归月听她这么说,满腹的劝阻之言全都堵在了口中说不出来了。
六界第一的铸剑师,不允许她铸的剑有一点瑕疵和敷衍。
和铸剑相关的事也一样。
是啊,她是熄昭,曾经六界第一的铸剑师。
归月原本的担忧和焦躁,此刻只得泄气地沉默着。
她怎么忘了呢,铸剑师熄昭在铸剑之事上本就是个疯子,她年少时见过的。
6. 五
那也是她同熄昭成为好友的契机。自己年少时为酿酒去昆仑密林采集灵果时,救了一只昏迷的离朱,她将那只昏迷的离朱带回昆仑,离朱醒来时她问那只离朱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她说只是来找些铸剑所需的用料,才不小心弄的如此狼狈的。她们便是因此成了朋友。
“小昭。”
烛川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出神。
“去吧,早些回来。”
熄昭起身,向他点了点头,又走向归月,替她抚了抚耳边的碎发,什么都没有说,从屿浮厅离开了。
“你知道南海冰川是什么地方吗?”
归月低声问道,似是在问烛川又好似不是在问他,只是眼神看着熄昭离去的背影,很久才收回。
“归月上神,你相信小昭吗?”
烛川看着那道逐渐消失的清瘦背影,他又道,
“我相信。”
即便熄昭自诞生起就身怀离朱天火,自幼就惧怕此类天寒之事。
他相信熄昭胜过相信自己,熄昭说要去南海冰川几日,那他便在此等她回来。
熄昭落定在冰川上,抬头看着空中纷飞的大雪,一如她第一次来时那样。
南海冰川纷扬的大雪昼夜不停。熄昭踏在雪原上发出轻微咯吱的响动,她向雪原深处走去。
这次来南海冰川为铸归月酿酒炉所取的材料是霜玄石,藏着霜弦的山洞,是熄昭偶然间发现的。
她第一次踏入这片雪原时,熄昭根本不知自己能在这片极寒雪原上活多久。
忍着巨痛来到南海冰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熄昭落雪原上终于忍不住倒在了雪地里,轰然倒下的身影砸在雪原里扬起落雪,被扬起的积雪又再次盖在了她的身上。
熄昭看着视线里逐渐远去的白色天地,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视线里有一只全身白羽的凌鸟,凌鸟的羽毛如同冰川上的雪一般不带一丝杂色,融进这片天地里。
似是感到了熄昭的目光,凌鸟回过身来看向她,熄昭从未见过如此纯洁又明亮的眼睛。
它开口道,
“你醒了?”
挫骨扬灰般的痛在熄昭清醒过来的瞬间又再度席卷而来,她痛的动弹不得唯有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中。
熄昭只是动了动她眼珠看向那只凌鸟,她开口问凌鸟,
“是你救了我?”
“救?”
凌鸟的语气荒谬中带着不可思议,
“伤成这样,回天乏术,谁还救得了你?许是你体内用来顶替原来灵玉骨的玉炉起了做用,你这才没死在这里。”
熄昭听到凌鸟的回答,只是转回眼珠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不再出声。
她躺在雪中即便只是想抬抬手指,都觉得有刺骨之痛,雪原上的积雪,南海冰川极寒的环境,那些往日她最惧怕的事物,此刻成了唯一能缓解她疼痛的东西。
她只想躺在这片雪原上。
熄昭躺在雪原上看日转星移,有时连她自己也忘了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有时她睁开眼时日头正高,有时又是满天星辰,唯有纷扬的大雪永不停息。
凌鸟偶尔会来看看她有没有死,有时会顺便帮她掸掉身上的积雪,以免她如果真的死在这片雪原上,它看不见她被雪掩埋的尸体,不知去何处帮她收尸。
自凌鸟诞生在南海冰川自以来,它从未见过有其他种族在这片雪原上停留这么久还没死的,熄昭是第一个。
它偶而也会碰上熄昭清醒的时候,一张明净的脸苍白到透明几乎快和这片雪原融为一体,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凌鸟看着那双不知看向何处的眼睛先开了口,
“我叫南俞。”
熄昭的眼睛微微转动眼珠看向它,声音略带嘶哑而缓慢地开口,
“我叫熄昭。”
后来熄昭渐渐能从雪原上爬起来活动,甚至渐渐的能借助那鼎炉子进行灵力修炼。
她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在南海冰川的一处洞穴里发现了霜玄石。发现霜玄石时她在山洞中站了许久,看着霜玄石一动不动。这样上好的用料不论是铸剑或是造炉都是上佳之选,今日被她遇到了。
熄昭的垂下眼帘看着霜玄石的纹理。
只是…
铸剑造炉,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熄昭收回思绪,又抬头看了看漫天的飞雪,轻轻笑了笑,如今竟真的还有机会。
南俞站在不远处的山峰上,纯净明亮的眼睛看着踏上这片雪原的离朱。
曾和它在永不停息的大雪里相伴两万年的身影如此熟悉,这一次再来比上一次少了几分狼狈,多了几分生气。
南俞振翅落在了熄昭身侧,
“许久未见。”
熄昭偏头看向那只纯白无暇的凌鸟,向它点了点头,
“阿俞,好久不见。”
“如今又为何回到这里?”
“想取些霜玄石回去造一鼎炉子。”
南俞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感受到它的目光熄昭也平静地看着它。
许久,南俞开口,
“小昭,你如今好了许多。”
它曾见过她一动不动躺在雪地里的模样,那时的她一双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南俞观察那双眼睛观察了很久,明净的眼睛无神而麻木常常不知道看向何处。
南俞偶尔会想,这双眼睛若能添些灵动神采,或许很动人。
今日,也算得过。
他们在漫天大雪里走了许久,来到了有霜玄石的山洞前。
南俞停住脚步站在山洞前,
“你进去吧。”
熄昭顿了顿,只是向南俞说了一声多谢。
南俞是在南海冰川诞生的灵兽,它理所应当地守护着这片雪原,六界中任何人想要从南海冰川取走任何宝物,都要先打败南俞才能带得走他们想要的东西。
如今它直接将她放了进去,便是将霜玄石赠予了她。
南俞看着熄昭进入山洞的背影,又想起自己同她初见时她的模样。
重伤欲死,连心口上本该是上古神族生存根本的灵玉骨都是空的,只由一鼎玄色的炉鼎顶在其中。
那日她踏上雪原后便再也坚持不住,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上,那之后她在雪中一动不动躺了许久。
其实它每日都会去看她,只是她有时清醒有时昏睡。
它原本每日来此只是想看看她何时会死,自己好将她的尸身丢到海中,以免污了这片雪原。它去看她时总觉得,她若不是今日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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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明日会死。
可这样过了许久,躺在雪原上的离朱鸟却仍旧未死。
它渐渐觉得有趣,天性怕寒的离朱鸟竟在极寒的南海冰川,在如此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活了这么久。
它渐渐看着她能起身能活动,甚至最后她用放在心口的铸剑炉代替了灵玉骨,以此聚集灵气重新修炼。
南海冰川的精纯浑厚的灵气成了她修炼的最大助力,原来一开始她来到这里就是做此打算的,忍着剧痛在心口按入一口玄色的炉鼎,用残破之躯跋涉千里来到这里,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可能。
她离开那天,南俞取下自己的一根羽毛,点了点她的额间,羽毛瞬间融在了她的额上,纯白的光芒闪了两下便隐匿不见。
“你残破之躯,修为的极限也不过是你心口那支玄色炉子的所能容纳的所有灵气。”
“遇见修为在你之上的六界生灵皆能发现你的致命之处。”
“你如今的极限不过时四万年修为,这根羽毛能替你遮盖修为和气息,六界生灵不论修为都不能发现你的异常,这样回去你也安全许多。”
熄昭轻抚额间,看向南俞,
“为何帮我?”
“只是觉得有趣。”
那日之后她便离开了,不曾想今日她居然再度踏上了这片雪原。
南俞收回目光看向山洞,熄昭恰好从中出来。
她到它面前同它道谢,
“多谢,霜玄石我已取好。”
南俞点了点头,
“如此你也早些离开吧。”
熄昭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它,是一块极品垣玉。能助六界生灵在极寒之地修炼的灵石,是熄昭后来在青玉殿发现的。
她将垣玉雕成了缀饰,一只用银饰做成的凌鸟绕在玉环上振翅欲飞。
“这个给你。”
南俞看着熄昭掌心精美的缀饰,只看用银器做成的凌鸟也知道其用心。
它看了许久收下了缀饰,抬眸看向熄昭,她同它笑了笑道,
“保重。”
“保重。”
南俞看着熄昭再度离开的背影,注视了片刻振翅离开了。
熄昭还没来得及踏入玄苍殿,就被已经收到消息等在门口的归月拉着看了两圈。
“你可算回来了!”
熄昭按住尚在门前就异常激动的归月,拉着她进了玄苍殿往屿浮厅走去。
“可有受伤?”
说着归月又不停地扫视了熄昭好几圈。
“没有。”
“而且顺利地拿到了用料,明日就能开始铸造酿酒炉了。”
“不着急,不着急。”
归月用力摇了摇头。
“你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多休息两天也无妨。”
熄昭听着从长留园中传来隐约两剑相撞的金属声,没有回答。
烛川还未下课。
熄昭走到大厅在椅子上坐下,桑泽一边替她斟茶,一边不停地看向她。
熄昭拿起茶盏,看着盏中清澈的茶汤,无奈道,
“你想看便看吧。”
桑泽闻言,干脆把手中的物件放在了桌子上,在熄昭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将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撑着侧脸,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熄昭看。
7. 六
熄昭喝过一盏茶,侧过头去看桑泽,她竟然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看着她。
熄昭一时沉默,罢了,她还是回将离阁休息吧。
她正欲起身离开,却被桑泽一把拉住,
“诶!上仙别走啊!”
归月在一旁笑道,
“你不如就让她回去吧。”
桑泽像是又想起什么,
“对了上仙。”
“您不在的这些日子,落雷谷有一位行舟上仙天天来玄苍殿等您呢。今日也是,不过不凑巧,您回来前他刚离开。”
“等我做什么?”
“你是不知啊。”
一旁的归月适时地打趣着开口道,
“这几日就因为他,玄苍殿又多了不少小仙娥呢。”
桑泽向她解释道,
“他说是要来拜您为师的,您离开玄苍殿第二日他就寻来了。”
“第二日?”
算上醉酒那日,她也只在玄苍殿住了两日,之后就动身去了南海冰川,在她离开第二日就寻来?
“他是如何知道我在这的?”
桑泽看着熄昭疑惑的神情,小心翼翼试探道,
“您可还记得您醉酒那日是怎么来的玄苍殿吗?”
熄昭摇了摇头,她那日只记得自己最后所见的是烛川剩下的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您是被上神从云霄殿一路抱回上神府邸的…”
还没等您到玄苍殿呢,消息就已将传遍天宫了…
桑泽看着熄昭愈发难看的神色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归月像是没看见熄昭难看的神色一般,笑眯眯地火上浇油道,
“且不提向来难以近亲的司战上神的抱了一个女子回府邸,就说被抱着的熄昭上仙本身,也是天界众族瞩目的焦点呀。”
归月说罢感叹着摇了摇头,熄昭看着她一脸感叹的神色,只从中看得出幸灾乐祸的意味。
“行舟上仙那日没见到您,问我您何时回来,我说不知,他便每天都来说希望在您回来时早早见到您。”
熄昭点点头,
“我知道了,明日他来时叫他来寻我就是。”
说完也不再等烛川何时下课了,带着霜玄石回了将离阁。
她要替归月铸鼎,将离阁笑了些,酿酒园倒是个好去处,熄昭将图纸等一应铸鼎所需要的用料规整好都放到酿酒园中。
做完这些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顺着小径缓步走在殿中,不知不觉间到了长留园前。
园中安静无人,又恰逢月色初上。
长留园,烛川亲自设计交由阿芜桑泽打理的园子,熄昭站在园外只看大概也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她见此时园内空无一人,便乘着月色进入了园中。
此园果然不凡,花木错落,山石别致,园中气息风雅自然。
石径与园内花木相得益彰,园内一半临水,园内石径同湖上水榭由青石板铺就的阶梯流畅衔接,园内水路两处亦有了通路。
熄昭在园中小径上慢慢走着,听见不远处有声响,她顺着声响走了过去,看见一只白虎。
烛川还在这里养了一只灵兽。
白虎见熄昭向它靠近,喉间发出阵阵低吼弓起背做出似防似攻的姿势。
熄昭在白虎身前处停了下来,她打量了一番这只白虎,通身纯白无杂色,双目中神采十足,白虎做为灵兽不仅品相上佳,还被饲养精心着。
白虎此刻御敌的状态,修为在三万年下的仙子都不是它的对手。
白虎虽不极南俞混然天成已通神性,但精心培育下去,也能成为万中无一的灵兽。
熄昭看着白虎不住地点了点头,把如此品相的灵兽养在花园中,未免也有些奢侈,她上前一步,贴近白虎伸手摸了摸它的耳朵,满意地笑了笑。
白虎见熄昭上前,抬起爪子便向熄昭的脸上抓去,在爪子几乎快要贴在熄昭脸上之前,它却一下定住了。眼前的上古神族,只露出了一点灵力,正是这点灵力镇得它不敢动弹。
这股灵力中精纯的离朱天火是六界中它最怕的东西。
灵力之中除去这一点离朱天火,它再也感应不到任何其它修为。
即便是烛川,它也能清楚的感受到烛川十万年的修为,而眼前的离朱,从她的灵力中它感受不到她的丝毫修为,怎会如此?
白虎此时即惊又疑,愈加不敢乱动。
但白虎的底细,在熄昭伸手的一瞬,已经被知晓了七八分。
也是一只雪原灵兽,虽不及南海冰川的灵气,也是十分精纯的雪原灵气,如今已有两万岁。
熄昭见白虎此刻十分谨慎不敢乱动,笑了起来。
原来它怕自己的离朱天火。
熄昭愈发嚣张地伸出手摸了摸白虎,感受着手中柔软的触感,她又趁机多搓了搓白虎的耳朵,这才心满意足地从它身边离开。
熄昭顺着石板路走到了湖上的水榭中,凭栏站着看向池中月色,她想起了青玉殿。
熄昭被接回青玉殿时,青玉殿虽看着气派但殿中的花园称得上是残破。
熄昭后来发现天界中有那么多宫殿,唯青玉殿有些不同。
天宫众仙的府邸仙子仙君仙童自不必说,天界不住天宫中的天族,如归月在昆仑的宁曲殿,仙子仙君仙童者亦是齐全。
只有青玉殿不是。
青玉殿是离朱一族的宫殿,她被带回殿中时,殿中只有上一只离朱秋溟。
秋溟天界要事在身常常自顾不暇,更别提还有别的心思再去管青玉殿如何。
青玉殿的花园就这么破败着,无人顾及。
待熄昭住进青玉殿,偶尔也想过日后定要将这一片花园打理出来,到时生气磅礴也好看。只是当时年岁小,灵力又浅薄,她百年不足的修为打理青玉殿诺大的花园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后来她两百岁时被秋溟送去了铸剑阁,自那之后她再未曾见过秋溟,青玉殿的花园也就这么破败着,直到她四万岁,青玉殿有一只狐狸在那里种下了一池莲花。
熄昭将目光从水中月上收回,想起身离开,却见桑泽脚步轻快地进了长留园。
“上仙,您果然在这!我去将离阁寻您,见您不在,问了问今日值守的仙子说您往这边来了,果真在这!”
“寻我有事?”
桑泽有些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上仙,能不能…”
“能不能请您帮我一个忙?”
“是何事?”
桑泽见熄昭并未拒绝,也不说是何事反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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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水榭侧面放着的桌几和坐团拉出摆好,请熄昭坐下,接着抬手一挥案几上出现了三大坛未启封的酒。
“上仙,您能帮我品尝品尝这些酒吗?”
“这些是归月上神教导我后,我酿的酒,她叫我明日拿去给她尝尝…”
熄昭见桑泽越说声音越低,接过她的话头,
“我同阿月向来交好,知她口味脾性,所以你想先让我替你尝尝,看看这些酒明日能不能过阿月那关是吗?”
桑泽在夜色里愈加发亮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熄昭,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便帮你尝尝吧。”
明幽同往日一样提前一炷香时间到了长留园,等烛川给她授课。只在园中等了一会儿,她觉出一点不对。
她虽每日都来长留园,但却从不敢在园子内随意走动,师父的白虎养在园中。
白虎不知是师父从哪带回来的,她探不出白虎的修为,它虽成日只是窝在一处睡着,可看着白虎的利爪,若是师父不在她自己是从不敢靠近白虎的。
但今日她在园内等师父时,却没有听到白虎一点动静,往日便是窝在角落处睡觉,明幽也能听见白虎轻微地呼吸声,或是和枝叶摩擦时的簌簌声,可今日一点动静没有。
明幽正疑惑时,烛川进来了,明幽将心中疑惑按下,准备上课。
烛川进了园子似也发现了和往日的一点不同,轻皱了皱眉,在原地停了下来,只一瞬就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表情,信步向水榭走去。
明幽跟在师父身后,见师父不多说,自己也不多问。
走到园内连接水榭的青石板阶梯前,明幽才明白师父为何要到这水榭前。
今日白虎不在园内,是到了这水榭上,只是看眼下的情形,上水榭应当并非是它自愿所为。
白虎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看着正枕在它肚子上的女子,虽愤怒却又不敢真的将她弄醒。
烛川见状轻轻笑了笑,他蹲下来准备把熄昭叫起来。
“小昭?醒醒。”
熄昭听见有声音叫她,她眼神迷蒙地坐了起来。
熄昭突然坐起,一时之间和烛川的距离不过寸许,她身上的香气夹杂着酒气突然填满了烛川的鼻腔,明丽的面容近在眼前咫尺。
烛川垂眸看着无意间撞进自己怀中的女子,低声问,
“怎么睡在了这里?”
“睡在这里?”
熄昭的意识慢慢回笼,起身看了看周围,长留园?自己怎么在这里?
昨日,桑泽说要让她尝尝自己酿的酒,她尝过后提了点建议,桑泽记下便兴冲冲地又赶回了酿酒园,她带来的三大坛不同的酒,留在了长留园说当作给自己的谢礼。
熄昭想到这里神色变得有些难堪。
她自己在长留园独饮,最后竟然喝多了,还将烛川的白虎枕在了脑袋下面。
熄昭侧身看了一眼已经躲在了烛川身后的白虎,白虎恼怒地瞪着她,缩在烛川身后发出阵阵低吼。
熄昭一时沉默。她看向水榭之下,见明幽已经等在了那里,知已是明幽上课时见,自己已经打扰了他们上课,也不多做解释,先从长留园离开了。
烛川看着颇有些狼狈快步离开的明绿背影笑了笑后回过身来准备为明幽上课。
8. 七
屿浮厅
厅内此时静悄悄的,桑泽和归月虽坐在一处,却是没有出声。
归月看着坐在对面神色平静的熄昭,一双明净的眼睛此刻如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厅内的行舟没有出声,也只是安静地看着熄昭。
今日行舟如约到玄苍殿时,熄昭还在酿酒园铸炉。
值守殿前的小仙童来通传,归月和桑泽一同放下了手中的灵果,同熄昭一起去了前厅。
桑泽坐在归月身旁看向行舟,她在熄昭上仙不在的这几日见过他很多次了,可每一次再看时,仍觉得还是太好看了些。
熄昭看着站在她面前琼林玉树的少年,开口问,
“行舟上仙找我可是有事?”
他神色庄重地点了点头,
“想请上仙收我为徒。”
收他为徒?
熄昭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自己能教他什么呢?
厅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熄昭长久地沉默着,厅内亦没有谁敢先开口说话。
行舟没有说是为何而拜师,可找熄昭拜师,便是不说为何而来,六界之中又有谁会不知,是为何而来呢?
“你可知我五万年不曾铸剑了?”
“知道。”
“你可知铸剑阁才是天界的铸剑正统?”
“知道。”
熄昭每问一次,便能看见行舟愈加坚定和平静的眼神。
她看着那双眼神里透出的光,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铸剑阁的自己,她也总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师父。
熄昭沉默许久才又开口道,
“你随我来。”
熄昭带着他到了酿酒园中,坐回了酿酒炉的图纸前,继续之前被打断的步骤,边看图纸边对他说道,
“既想拜我为师,那这几日你就同我一起铸这酿酒炉吧。”
行舟不问缘由只是认真地点头应了下来,
“是。”
桑泽觉得上神的玄苍殿从来没有这几日这么热闹过。
她同归月上神在酿酒园中酿酒,熄昭上仙在另一侧铸鼎,还有一位行舟上仙则始终站在熄昭上仙身后一言不发,有时常常一整天都不说话。
熄昭在酿酒园十日,为归月所制的酿酒炉已近收尾。
那天夜里,熄昭躺在床上突然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看向床帐上若隐若现的云雷纹饰,坐起身片刻后向外走去。
刚踏出将离阁,她看见了一身银龙甲从修远阁出来的烛川。
她已经有许久不曾见到他一身银龙甲的模样了,时过境迁一身银龙甲的他如今还如同年少时一样的耀眼。
“小昭?”
他快步向她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
熄昭回想起刚刚宛如真实发生般的坠崖梦境,她从梦中惊醒,出来就见到了正要出征的烛川,这不是好预兆。
熄昭不答,反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在狄山震塌青玉殿的混杂神魔之力,刚刚查清了原因。”
“刚才查清楚,现在就要你出征?如此着急?”
烛川点点头,
“是。”
熄昭沉默不言思索片刻翻动右手,一柄短剑出现在她的手中。
那日她闲来无事去了烛川的修远阁中,阁中放置藏锋剑的剑架上什么也没有,她在玄苍殿已有快半月一次也不曾见过他拿出此剑,即便是教授明幽剑术是用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剑来给明幽演示。
藏锋剑不见了。
既然烛川从不不曾说起,那她也不便多问。
只是如今要上战场,即使没有藏锋剑,天界的司战上神也不该空手而去。
可她…
熄昭看着自己手中的短剑,眼帘轻垂,她如今无法为他再铸一柄剑了。
这柄短剑是她三万岁时为自己所铸,也是当下她唯一一把武器。
熄昭将它放到了烛川手中,
“早些回来。”
烛川看着手中通体玄色毫无缀饰的短剑,剑上似乎还有余温从他的掌心传来。
他收下短剑,看向月色下的熄昭,神色有些疲惫,一头乌发未饰珠钗垂至腰间,似是因为刚刚起来一头长发还有些凌乱。
烛川伸出手替她将一头长发理顺,
“好。”
说罢踏着月色离开了。
熄昭为归月所铸的酿酒鼎完成时,恰好收到了烛川的战报。
熄昭将归月叫来时,一鼎玉雪剔透的酿酒炉出现在了她面前。
归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桑泽也在一侧绕着酿酒炉转了好几圈,才停到熄昭身前,
“上仙,这就是您铸的酿酒炉?”
“真是…”
“太不凡了!”
熄昭向她笑了笑,转向归月开口道,
“阿月,你来试试。”
归月走向酿酒炉前坐下,注入灵力,炉内便瞬间点起火来。
她透过几近透明的炉鼎看向里面燃起的火,只觉如冰下起火妖冶异常。
归月收起灵力看向熄昭,神色复杂开口道,
“小昭,谢谢你。”
熄昭只是向她轻笑着摇了摇头。
归月斟酌着又再次开口,
“小昭…”
“既然能铸鼎,何时…”
何时再度铸剑呢?
归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这话她该如何开口?
熄昭五万岁时渡了一场轰动全天界的飞升雷劫,那场雷劫响彻天地整整打了六十四日,
可最后却以失败收了场,自此消失两万年,若不是司命殿里属于她的星石未碎,她几乎就要以为熄昭已经灰飞烟灭了。
三万年前熄昭终于又再度出现,可出现后的熄昭游历六界从此再不曾铸过一柄剑。
她与熄昭好友多年,可是有雷劫与铸剑一事,熄昭回来后从未提过一个字,她不是没有问过,只是每次熄昭都沉默不答。
熄昭因为青玉殿被毁坏再度踏入天宫那日,烛川派了仙子给她带来一侧卷轴,卷轴上请她让熄昭为她铸一鼎酿酒炉,也请她想办法让熄昭留在玄苍殿。
她问烛川为何,他沉默片刻,只说想让熄昭再度铸剑,她天生就该属于此道。
归月听罢,许久没有出声,最终还是答应了烛川,不说熄昭同她是几万年的好友,便只是铸剑师熄昭,她又怎么会不想那个惊才绝艳的铸剑师能回来?
归月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熄昭,熄昭见她这模样替她开口接下去说到,
“为何不能再度铸剑?”
“阿月。”
熄昭平静地看着她,
“铸剑同铸鼎,是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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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
归月听罢,长叹一声,关于不再铸剑一事她还是不愿多说。
归月将酿酒炉收起不再多说,有仙子在此时快步走进了酿酒园。
“熄昭上仙,天帝一炷香后在云霄殿朝会,指名要您去。”
前来的仙子神色焦急,熄昭心中不好的预感顿生,她问那仙子,
“为何要我去?”
仙子只是将战报递给了她便不再多说。狄山那股混杂力量的中的魔气,烛川一路追寻在神魔边界的雾林中发现了踪迹,烛川收到消息后带兵出征寻到了雾林外围。
烛川在雾林外围扎了营,在营帐中看过雾林的地图后,决定他先带一队天兵进入雾林探查,剩下兵将原地不动,若他探查无恙再举兵进攻。
剩下兵将在原地等了一日见司战上神还未从雾林出来,马上写了战报传回了天宫。
此刻天帝聚集众仙所开的朝会就是为了这份战报。
熄昭到云霄殿时,殿中已经聚了不少天族,皆同身旁的天族说这什么,殿内一片嘈杂。
炽也从殿内出来,浅色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他沉默地坐下,殿内也随之安静下来。
他开口道,
“今日将诸位聚在此处是为何事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了。”
“司战上神进入雾林下落不明,此刻神魔边界的营帐之中缺了一位能指挥大局的将领。”
炽也顿了顿,看向站在众仙最后的熄昭,接着说道,
“熄昭上仙,你可愿意替天宫担此重任?”
炽也说罢,云霄殿内一片哗然。
天宫内并非没有能出征的将领,天帝为偏要派一个五万年都不曾在天宫的上仙去?
“陛下,如此不妥。”
“是啊,陛下,即便熄昭上仙曾在《上古诸神录?战场篇》留名又如何?不说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且熄昭上仙自那一篇之后再不曾出现,今日与魔族一事,如此重要岂能儿戏?”
炽也透在众仙的反对声中,只是用那双浅色的眸子静静看着熄昭。
熄昭看着那双浅色的眼睛,良久,她向天帝行了一礼,声音不疾不徐却坚定地传入了云霄殿内每一位天族的耳中,
“上仙熄昭愿担此重任。”
殿内哗然之声比之更甚,众仙反对之语亦比刚才还要激烈。
熄昭觉得什么都听不清,那些声音密密麻麻的连成了一片,熄昭从中什么也无法分辨,唯有炽也的声音穿过那片雾气,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熄昭上仙,即日启程前往雾林。”
熄昭从将离阁中匆匆出来,准备动身前往神魔边界时,却被门前两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行舟站在一侧神色难得的有些阴沉,熄昭铸鼎这几日,行舟在她身侧,沉稳又平静如此模样熄昭还未曾见过。
另一个挡住她的是明幽。
明幽此刻一脸焦急地拦住了她,
“上仙此行可否也带上我?”
“师父…师父他”
“我要去见他。”
熄昭看着眼前心急如焚的少女,一时沉默,她即是烛川的徒弟,又是天帝一脉,可雾林地处神魔边界,如今神魔两界局势难测,若有不慎极有可能两界开战,修为不够去了雾林十分危险。
熄昭开口问道,
“你可去问过天帝?”
9. 八
“父皇…”
明幽的声音低了下去,
“父皇不许我去。”
“既如此又为何来寻我?”
明幽听罢,一双如水眼眸恳切地看着她,
“上仙,可师父他如今下落不明,我…”
“我想亲自去寻他。”
“请上仙带我一同去吧,我一定会照顾好我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的。”
“你既如此肯定。”
熄昭顿了顿,又到,
“那你随我来。”
熄昭走到长留园前,走了进去,将白虎唤到了身边,
“你若今日能打败它,我便带你去。”
明幽的眼眸里不知是怕还是委屈眼眶泛红比之刚才更加湿润,此刻看着愈加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熄昭见她这幅模样,一时心软,轻声道,
“若是害怕就回去,我今日只当没见过你,也不会同天帝说的。”
“不!”
明幽抬起眼坚定又倔强地拒绝了熄昭的话,
“上仙,请吧。若我赢它,请上仙带我一同前去神魔边界!”
熄昭点了点头,
“好。”
她一挥手,白虎便上前而去,攻向明幽。
明幽闪身躲过,扬掌冲向白虎而去。
掌风烈烈,招式干净有力,很有几分烛川的模样。
白虎摆尾侧身,躲过明幽的反击。
白虎冲着明幽怒吼一声,长留园中树木为之震动。
熄昭站在一侧看着对峙中的明幽与白虎。
白虎此刻威风凛凛,再无半点之前窝在长留园中懒散的样子。
阿芜将白虎精心照料在这长留园中,熄昭看着它偶尔也恍惚,它是原雪上的灵兽还是天生就在这长留园一幅懒散模样的白虎?
明幽抽剑而出,再度抽身上前与白虎缠斗起来。
白虎以爪御之,一时间长留园内,虎爪与长剑相接的铮鸣之声不断响起。
行舟站在熄昭身后,神色比刚才拦下熄昭时缓和了许多。
熄昭看他神情专注地看向园中一仙一虎,开口问她,
“你看出什么了?”
行舟思忖片刻,答道,
“公主虽此刻仍然能同白虎打个平手,但…”
“很快就会落入下风了,明幽公主比之白虎身形还是太过单薄,修为也太过浅薄,能相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熄昭再度问道,
“若是你呢?”
行舟这一次却是没有片刻的犹豫,平静道,
“九成把握可以取胜。”
熄昭听罢,笑了,
“为何?你只不过比明幽多五千年的修为。”
“这本是司战上神的雪原白虎,今日这么听上仙的话,应是因为上体内的天火的原因吧?”
“它既怕火,我便有九成把握。”
“公主虽同司战上神修习,但若说灵力做火一事,应是没有我熟练。”
灵力做火是铸剑师的基本功。
成为铸剑师,是行舟来寻熄昭的原因。
似是为了应验行舟说的话,白虎的攻势渐厉,明幽持剑相抵挡愈加勉强,两者之间的功守之势已由开始的明幽攻白虎守,变成了此刻的明幽守白虎攻。
白虎的攻势愈加凶猛,明幽一个抵挡不及,漏出一瞬破绽,白虎顺势而为一爪下去,“嚓”的一声,明幽的银朱罗裙发出了裂断的声响,白虎一爪打在了明幽的背上,撕裂了明幽的罗裙,亦在明幽光洁的背上留下了几道鲜红的爪印。
明幽不可置信地地回过头看着自己背上的伤痕。
痛疼一点一点从后背蔓延到全身,明幽只觉得钻心的疼。
熄昭见胜负已分,向白虎挥了挥手。
白虎又变成了往日那副懒散的模样,悠哉地走回了林木下趴着睡了起来。
熄昭上前走到明幽身边,轻声道,
“回去吧,若真去了神魔边界,可不是留几道血印子的事了。”
明幽看向她的眼框不由地又泛起了红,却紧咬下唇不说话。
熄昭见她不说话也未开口,只是上前两步伸手去摸了摸明幽背上的伤。
明幽背上的血印看着吓人,实则白虎并未下重手。
以白虎的实力,若下重手,明幽的伤应深可见骨,而并非现在这样只留血印。
以熄昭的修为加克制雪原灵兽的离朱天火,明幽的伤只需片刻就能痊愈。
熄昭运转灵力置于掌中,轻轻抚过明幽背上的伤口。
不多会儿,明幽的背又变得如初般细腻光洁,看不出一点曾经受伤的痕迹。
熄昭出声安慰她道,
“烛川不会有事的,你若真的担心他,寻个小仙子去司命殿守着吧。若他真有生命危险,司命殿他的星石会有反应的。”
明幽听罢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向熄昭行了一礼从长留园中离开了。
熄昭见明幽离开,叹息一声,看向行舟,开口问道,
“你也是为了此事来的?”
行舟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上仙被叫去朝会之前似乎有话要对我说,我来,是想在上仙离开前要一个答案。”
行舟神色沉稳又平静,一如往常,只是那双眼睛坚定无比,这是第二次,行舟的眼神让她再度想起了往日的自己。
“我从前没有收过徒弟,拜浮散上神为师时,他不过是让我磕了三个响头,就算礼毕,你也同我磕三个响头罢。”
行舟向来沉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朗声道,
“是,师父!”
熄昭待行舟礼毕,开口道,
“既然此事已结,你回去等我回来就是。”
行舟却仍然站在原不动,
“如今既已是师父的徒弟,哪有徒弟不在师父身边的?师父如今要去哪里都该带上我的。”
熄昭一时语塞,片刻后又振声道,
“不行!”
她果断地开口拒绝了他,
“明幽作为烛川的徒弟不能去,你作为我的徒弟亦不能去。”
“且不说神魔边界本就危险,就说你还在落雷谷上值一事,你都不能和我同去。”
“师父,落雷谷向来冷清,每三个月轮换一次当值上仙。”
“我同明幽本就不同,她是天帝的小女儿,我不是。”
“而且。”
行舟看向熄昭,
“若是按照师父的标准,打败白虎即可,我能通过。”
行舟说罢,向白虎走去。
“罢了罢了!”
熄昭出声阻止,白虎若真让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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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伤了,她从哪再去寻一只雪原白虎赔给烛川?
“跟我来就是!”
“但只许留在营帐中。”
行舟脸上又泛起笑意答道,
“是!”
待熄昭到神魔边界时正值午后,她在营帐中看了边界地图,此处地形崎岖又有魔族雾林,若烛川亲自带队前去还有返回的可能,若只让斥候前去怕只是有去无回了。
行舟在熄昭身后替她斟茶,见她面色凝重,开口问道,
“师父,你有什么打算?”
熄昭从地图前离开,看向阿芜问道,
“你可知魔族是谁带兵前来的?”
“上神说过,是魔族二皇子落影。”
“落影?”
听到这个名字,熄昭想起一件事来。
彼时熄昭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时,她还在锋剑阁中打铁。
那几日师父正准备铸一把新剑,图纸完成后便带着她待在铸剑阁中做些铸剑的准备。
熄昭来铸剑阁一百年,三百岁的小神仙,经脉运转能运转明白的尚且没有几个,但熄昭已经被浮散上神带在身边,亲白教导她如何铸剑了。
浮散上神拿了十块形状大小各异的玄铁一字排开放在了熄昭的小铸剑炉一侧,开口叮嘱道
“将这十块玄铁淬炼成型后再叫为师过来。”
说罢,坐到了一旁的小亭中,摆弄起了他的茶桌。
熄昭看着坐到一旁悠闲煮起茶来的师父,又低头看了看一字排开的十块玄铁,轻叹一声,抓起一块玄铁投进了炉子里开始淬炼。
浮散坐在椅子上听着耳边炉中茶水慢慢沸腾的声音,眼中注视着的却是自己最小的徒儿。
瘦瘦小小的身影盘坐在铸剑炉前,气息均匀,输向铸剑炉的灵力均称而绵密,浮散赞赏地点了点头。
天宫众仙总说熄昭在铸剑一事上的天赋与自己相差无几,可浮散自己明白,他这个小徒弟日后铸剑之能定会比他高出许多来。
茶水沸腾之际,司命殿的司命不知何时走到了亭中,理所当然地坐了下来。
玄星在浮散茶桌另一侧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伸探出脑袋在茶炉上嗅了嗅,一般泌脾清香扑鼻而来。
“还得是浮散上神的茶!”
浮散看着玄星不搭理他。
玄星见浮散不搭理他,也不在意,继续同他说道,
“你这小徒弟真是不错。”
玄星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看向坐在铸剑炉前的瘦小身影,又道,
“你的小徒弟,同元霜那个小徒儿烛川比之如何?”
浮散听罢轻笑一声,将茶炉上煮好的茶取下,分给玄星一杯,开口反问道,
“他司战上神殿的徒弟同我铸剑阁的徒弟有什么好比的?”
玄星接过浮散的茶,见浮散不愿多说,他也不再多问,只是同他闲聊了起来,
“你可知魔界近日来也热闲?”
熄昭见他俩闲聊,完全不避自己,也一边修炼玄铁,一边支起耳朵听了起来。
“怎么?”
浮散随口应到,
“你可知魔界前些时日多了一位二皇子?”
“二皇子?魔尊同魔后凝夜何时多了一个二皇子?”
“谁说二皇子是凝夜所生?”
“这是何意?”
10. 九
浮散颇为不解地看着玄星等他的下文,
“魔尊孤云几日前带回一个小男孩,对外只说这是魔族的二皇子落影,再没说其他的。”
“对外虽什么都未说,可魔尊孤云和魔后凝夜为此事大打出手,这怎么能逃过众魔族的眼?凝夜下了死手,不仅打伤了孤云,还想杀了落影。”
浮散续上了玄星的茶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魔族的二皇子还算机敏镇静,场面混乱却没有慌乱逃蹿而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孤云身边。”
浮散点了点头,
“寸步不离?确实算得上机敏,如今他在魔界唯有守着孤云才可得一线生机,若离开孤云一步,凝夜都不会给他活路。”
熄昭将最后一块玄铁淬炼好,起身向两位上神各自行了一礼,告知师父自己已经玄铁练好,二位上神的闲聊才作罢。
这是熄昭第一次听到落影的名字,而第一次见他则是一次意外的机缘中同落影在战场上交过手。
熄昭是后来才知和她交手的是魔界的二皇子落影。
那时炽也给她讲了许多有关落影的事。
落影的生母若吉曾被妖族所掳,若吉趁着抓她的妖族松懈时,寻到机会拼命逃回了魔界,抓走她的魔族发现她逃跑,跟着一同追到了魔界,他们在魔都的林郊中打了起来,她完全不是妖族追兵的对手,只接了几招便被妖族打中后背口吐鲜血,如此命悬一线之际,孤云出现在了魔都的林郊中,替她赶走了妖族救了她。若吉虽保住了性命,却也因为身受重伤自那之后变得十分羸弱。
她生下落影后愈发虚弱,修终于在落影一百岁那年魂飞魄散,落影也是在那几日被带回了魔宫中。
自那之后孤云将落影寸步不离地带在了身边,亲自教他如何修习,教他如何领兵打仗,
后来神魔大战之时又交与落影一支魔族军队,许他带兵打仗。
落影回魔宫那日起,落影生母的事便成了魔尊和魔后同时的禁忌,魔界中没有谁敢提起。世事推移,知道落影身世者,在六界也愈发的减少,熄昭恰好成了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熄昭拉回飘远的目标沉思了片刻又问道,
“魔界可有什么消息?”
阿芜凝眉想了想道,
“上神打探许久,只知这次是魔后派二皇子出兵的。”
熄昭点点头,如此应是够了。
“你们都回去吧。”
她心中已有打算,便让阿芜和行舟从营帐中离开。
阿芜和行舟一同离开了营帐,熄昭在他两离开后,也走出了营帐。
她只身赶到雾林时,恰好是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
熄昭借着这一点光亮向雾林中看,她伸出指尖轻点一下,一只灵力化成的离朱鸟从她指尖飞向了雾林中。
片刻之后离朱鸟传回了气息。
有雪原之气?
熄昭闭上眼感受雪原之气,雾林中的雾气里有一丝雪原之气,很细微,但她很确定。
身为一只身怀天火的离朱,她本不该对雪原之气如此敏锐,她不是诞生于雪原,只是在雪原之地待的太久,雪原之气成了组成熄昭的一部分,她才会在今日察觉到这一丝雪原之气。
细微而不明显的雪原之气对天宫这些不熟悉雪原之气的兵将而言,几乎不可能察觉。
这一丝非同寻常的雪原之气,应是此次破局的关键。
熄昭在林中走了几步感受到雾气缠身,周身气息潮湿又沉重,她抬眼看去,眼前一片白雾迷蒙,林中什么也看不见。
熄昭又向前走了几步,一阵冷风吹过,她觉得这风彻骨的冷。
熄昭迎着冷风向风口走去,越向风口接近风刮得越大。
等熄昭走到风口前,狂风扬起她的衣摆,熄昭运转灵力定住身形才勉强站稳。
熄昭侧过脸伸手挡住狂风,迎着风口踏了过去。
狂风停息,熄昭已然不在雾林中而是踩在了一片坚硬的冻土上。
一瞬间熄昭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寒意将她包围,凉意透骨。
熄昭站在冻土上,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在神魔战场上与魔族交手的记忆。
是同落影。
那一次铸剑阁轮到她去神魔战场前线检修武器,她跟在炽也的军队一起到了神魔战场。
那日炽也带兵上了前线,她留在后方的营帐中,却不知魔族从何得知了他们后方营帐的所在处,乘机带兵绕道后方偷袭围住了她所在的营地。
熄昭看着魔族围住的营地,明白这次偷袭的目的就是铸剑阁的武器补给。
毁了铸剑阁的补给,削弱天界军队在战场上占得上风。
后方的营帐本该在炽也的安全结界中,却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被魔族发现了。
营地里只有常规的值守兵将,面对魔军的偷袭,几乎没有胜算。
熄昭正在心中清点营地兵力和铸剑阁的补给时,营地内突然寒风刺骨,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雪。
她是自诞生起就身怀天火的离朱,自幼最惧此类天寒之物,今日此阵一出,是直击她的命脉而来。
熄昭眉头紧皱,抬头看向营地上灰蒙的天空。
突如其来的大雪让本就毫无准备的营地兵将变得更加迟缓,营地内众兵将和铸剑阁众人皆向熄昭的营帐靠拢。
熄昭在雪中冻得发抖,她心中的火也随着越下越大的雪一同生长。
好冷,今日让我知道是谁设下此阵法一定杀了他。
铸剑阁的小仙子看着熄昭此刻冷着脸目露凶光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给她递了一个手炉。
熄昭小师叔最是怕冷,若是哪日被冷到了要恼怒生气已是铸剑阁皆知的事。今日这场大雪来的突然又是这样的刺骨,小师叔会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熄昭看着这场大雪,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在这营帐里只剩她一个上古神族,此刻她必须担起保护营地的重任。
若此刻她方寸大乱,死在天寒地冻的阵法里的就不只是她,在营地里的天界士兵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熄昭把自己罩在天火结界里,观察四周寻找着破阵的方法。
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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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会儿发现营地上空东、西、南、北、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八个方位上的天色同其他灰蒙天空有细微的差别,这八处更暗一些。
熄昭以天火凝型,一张暗红色带着火焰的弓出现在了熄昭手中。
她右手微握,一支同样暗红色火焰的箭羽也出现在熄昭手里。
搭弓射箭。
熄昭第一箭试探性地朝向正北方向射去。
箭矢破空而出,带出一阵声响,直冲正北方位而去,箭羽不偏不移,正中正北方位的一点暗色。
不等熄昭松口气,暗红色箭矢却如射中水中月影一般,射中的那一点暗色消散片刻后又恢复如常,而此刻阵中大雪没有丝毫变化。
熄昭看着那恢复如初的星点暗色,只觉彻骨寒意透过天火结果,从她的指尖也一点点的蔓延进了骨头。
熄昭忍住打寒颤的冲动,看着阵法越缩越小将他们困住,她闭上眼睛脑中回想着刚才看见的八个方位。
片刻后睁开眼睛,按照不同顺序,射箭而出击穿八个方位,然而熄昭期望的破阵之景并未出现,八处暗点如同之前一样,片刻消散后又恢复如初。
熄昭看着几乎快要吞噬她营帐的大雪,凝神静气将之前射箭的顺序调换,再次射出箭矢。碎裂声如愿响起,熄昭看见在灰蒙天色之后站着个一身玄衣的清瘦男子。
目光相接,熄昭只看见他眼中翻腾的雾气。
毫不犹豫,熄昭拔剑跃至他身前,直冲他的眼睛而去。
玄衣男子闪身避过,熄昭再度看向他,眼中的雾气已经尽数消散。
几乎淹没营地的雪也渐渐停了下来,熄昭感觉到全身寒意渐渐褪去。
兵将们见雪停了下来,也缓缓恢复了秩序,围在熄昭营帐周围布起了御敌之阵。
炽也终于在此时带着部众赶了回来。
落影见炽也带队回撤,也不恋战,示意魔族众将撤退。
他落在众多魔族最后,将所有魔族带离战场。
他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熄昭。
他隔着挡在她身前的众仙,远远望了一眼那个神族年轻的铸剑师。
她好似也正看着自己,他本以为他会在那双明净的眼中看见怒火或冷然,但都没有。
一双眼明净的眼睛中夹杂着些许悲悯看向他。
落影回过头,跟上魔族的部众从此处离开。
如此熟悉的刺骨寒意,是落影的天寒阵,他如今的阵法比之神魔大战时期精进许多。熄昭若还是往日那只离朱,今日入此阵只怕是寸步难行,可今日这样的天寒阵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熄昭抬起指尖再度放出灵力凝成的离朱,八只离朱飞向八个方位,熄昭看着它们散开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看着正东方向飞回来的灵力离朱,向正东方向走去。
熄昭向东走去,不一会儿从远处传来嘈杂声和金属相撞之声。
她朝声响处走去,天界的兵将与落影的部众在天寒地冻之间交锋,天界众将在此阵法中早落了下风。
一阵破空之声响起,熄昭听到声音寻声望去。
11. 十
破空声的源头是落影,他手持弓箭冲天界军队而去,不偏不侈正中天界主将右肩。
熄昭看着那支箭穿透天界主将的铠甲,一身她再熟悉不过的银龙甲,那日在昏沉的黎明中,他穿着这身铠甲同她道别,说等他回来。
血溅在纯银的龙鳞纹上一时让熄昭觉得有些晃眼,是烛川的银龙甲。
铠甲的主人因突然中箭而不支倒地,看着烛川倒下时扬起的雪尘,熄昭突然觉得天地间一片寂静,战场上的嘈杂声瞬间远去,熄昭好像闻到了烛川身上的血腥之气。
熄昭忍住跑向烛川冲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想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将天寒阵中所有天界将士救出,此刻她在暗处尚未被落影发现这是唯一优势与机会。想一击制胜,唯有在落影还未发现她时直击天寒阵的命脉。
天寒阵的命脉?
熄昭看了看魔族阵中的落影,一直都是他。
这一次熄昭右手微握,却不是离朱天火凝成的箭羽,而是一柄由南海冰川雪原之气凝成的长剑。
隐昭右手握剑,注视着阵中落影的一举一动。落影拉弓准备向天界的军队再度放箭。
熄昭右手紧握手中剑柄,就是此刻。
破空声再次响起,熄昭快速跃身上前,在落影的箭矢再度射中天界的队伍前,抽剑将把箭斩断了。
两相碰撞间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铮鸣声,熄昭翻转手腕将断掉的箭矢拨转回头朝落影而去。
落影还未看清来者,就见自己射出的箭反向自己而来,他迅速侧身躲过箭矢,不等他回身,刚斩断箭矢的身影提剑冲他而来。
落影挥弓上扬挡住熄昭来势汹汹的一剑,熄昭顺势借力将剑刃向下滑去,架在了落影的脖颈上。
待他看清来者,有些不确定的低声开口问道,
“熄昭?”
不等熄昭答话,落影只觉周身寒意逼人竟比他的天寒阵还要刺骨。
他寻着寒意的源头看去,居然是熄昭所持之剑,而这把长剑却并非是铸造之剑,而是一柄由纯寒之气凝成的长剑。
落影感受着周身的寒意,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他精心所没的阵法,将他也困住了。
落影一时顿住,回想起过往的神魔大战。
他和熄昭交过手,那一次她所倚仗的是一身的天火,而不是今日这样寒凉的气息,他知道她是天界的最后一只离朱,她绝不该拥有这样的气息。
神魔大战时期他发动过一次偷袭,那日在营帐里的铸剑师就是熄昭。
父尊之所以派他去,就是因为他的天寒阵克制熄昭的离朱天火。
可那日他没能杀了她,还让她破阵等到了援兵。
落影看着熄昭手中这一柄冰蓝色的长剑,有一丝恐惧袭上了心头,身负离朱天火却能驾驭极寒之气,不知熄昭在这几万年里,竞究修练到了何种境地。
熄昭见落影不做反应,又抬手逼近几分。
落影只觉寒意渐渐入骨,冷得他全身有些发麻。
“解开阵法,放他们离开。”
“你说什么?”
落影拧起眉头,
“我可以帮你。”
熄昭语调平静,可架在他脖颈上的冰蓝长剑没有松开半分。
听见熄照此话他有一瞬迟疑,又冷声道,
“你帮我?此刻应是你求我。”
落影幼时差点被魔后凝夜所杀,自小只在魔尊孤云身边长大,如今却听了魔后的命令对天界出兵,虽出征多日,可司命殿出征众天族的星石皆是完好无损,只是下落不明。若非被凝夜所挟持,落影又不愿与天界为敌做出无法回转之事,天界同魔界不会是今日毫无损兵折将的局面。
“魔界此刻应该并不太平,你不留在魔尊身边跑到神魔边界,看似发难实则只是极力拖延,究竟是我求你,还是我能帮你?”
落影看向熄昭的侧脸他回想起自己同她唯一交手的一次。
也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战场上,他离开前看到了她悲悯的眼神。
落影如今还是想看看那双明净眼睛是否一如往昔会用悲悯的眼神看向他,却只看到了一张平静的侧脸,和看不透的眼神。
见落影沉默,熄昭又说道,
“你比谁都清楚,六界中唯有我和烛川能帮你破此困境。”
落影听罢,良久轻叹一声。
熄昭说的对,如今六界中若真有谁能帮他制衡魔后救出父尊,除了熄昭和烛川再也没有别人了。
“你要如何帮我?”
“杀了魔后如何?”
听到如此回答,落影怔了片刻后轻笑了起来,
“熄昭,你是悲天悯人的上古神族。”
熄昭听罢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嘲讽的笑容,看向落影的眼中有一丝冷意,开口笑道,
“若不然,你来当?让我看看上古神族本该是什么样?”
落影不再多同熄昭多说,转而道,
"好,我答应你。”
落影见熄昭的剑刃没有半点收回的意思知其意也不恼怒,将右手抵在嘴前,发出一声鸣响,一只玄鹰向落影而来,落影拍了拍玄鹰的脑袋,玄鹰飞向空中盘旋了三圈后,又回到了落影肩上。
熄昭看着阵中的大雪瞬间停止才收回了剑,落影也收回与她相持的长弓,后退一步,收回天寒阵与阵法一同散消了。
被困的天界士兵同魔族阵法一同消失,密林中只留下了烛川和天界众将士。
众将士看着突然撤去的阵法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一位手持冰蓝长剑的女子,不知从何处而来,直奔上神而去。
纤瘦而单薄的身影将已经昏迷的烛川架在肩上扶了起来。
随后他听到她轻声开口,声音却清晰又坚定,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回营。”
烛川醒来时,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在天界营账中。他缓缓动了动想坐起来,却因扯动了左胸的伤口,疼得直冒冷汗。
烛川低头去看自己的伤,已被处理过了,但仍旧可见一层一层的纱布下渗出的血。
烛川看着伤口,皱了皱眉,落影果然在箭上动了手脚,若只是普通的箭伤,不会给他留下这样的伤口。
他的右手轻抚伤口,想用灵力查看自己伤口的情况,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毫无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烛川皱眉看了看,再次运转灵力,试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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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之后,仍是毫无反应。
“别试了。”
熄昭掀开账帘,开口道。
“落影箭上的寒霜之毒直插心脉,带进了你的经脉中,暂时不可用灵力。”
“小昭?”
烛川将自己半靠在床榻上,抬眼看着进来的那绿衣女子。
真的又是她。
“嗯。”
熄昭随意应了一声,站到了烛川的桌案前,看着桌案上铺开的边界地图沉默不语。
烛川看着一袭青绿背影,想起那个久远而滞涩的竹林低声道,
“又被你救了一回。”
熄昭听烛川在身后低语,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回过身问道,
“你说什么?”
烛川抬眼望向熄昭那双明净的眼睛,
“我说,你怎么会来的。”
熄昭又转回去接着看地图,简单几句将事情经过告诉了烛川一遍。
烛川听罢开口问道,
“可有几分把握帮落影杀了魔后?”
帐中一阵静默。
熄昭开口道,
“不知。”
烛川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不知也倒无妨,总归你我联手能有八成把握杀了魔后。”
熄昭看着半靠在卧榻上一副清冷模样的烛川,想起众仙总说烛川虽是天界的司战上神却是众仙之中再没有的清冷出尘。
六界战乱若如火,他便是冰川上万年难融的寒冰,总归是与战乱不搭的。
可她回想起少年时,那个为了自己心中所求之事能离经叛道背出师门的冷脸少年,确实不是什么万年难融的寒冰。
她说要替落影杀了魔后,落影笑着反问她,熄昭你是上古神族你本该悲天悯人。
落影说的对,上古神族从灵韵之海借天地灵气而生,亦借此力维持六界平衡。
同天界其他并非诞生于灵韵之海的天族不同,悲悯万物是上古神族的天职。
杀了魔后有违熄昭身为上古神族本该有的天职,在天界中若有谁会赞同她这一做法,除烛川外熄昭再也想不到其他。
“这办法确是目前最可用之法。”
烛川用古井一样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缓几日为好。”
“为何?”
“过几日待我好全,你我一同前去,胜算更大。”
想昭听罢,点了点头
她与烛川联手,的确胜算更大,如此更为稳妥也好。
“上神”
阿芜掀起账帘,端药进来。
见熄昭在,将药放在了桌上,向她行了一礼,开口道,
“上仙,您在这里正好。”
“怎么?”
熄昭看向阿芜,
“可是有事找我?”
阿芜点点头,
“刚有医官前来看过上神的伤势,伤口虽不深,但箭上有落影特有的寒毒,插入上神的心脉被带入经脉中,若不尽快解毒恢复上神灵力,恐有损上神经脉修为。”
阿芜说道此处顿了顿看向熄昭,
“医官说若能有天火相助三日之内上神即可痊愈。”
12. 十一
“找我是为此事?”
阿芜点了点头又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
“烦请上仙为上神解毒。”
熄昭拍了拍阿芜的肩,
“不必如此,我定会替烛川上神解毒。”
阿芜为了不会再扯到烛川的伤口,只是用纱布包扎了烛川的伤口,没有替他穿上衣,烛川此刻几乎算得上是半裸上半身。
熄昭丝毫不在意地走到烛川身边坐下,抬手抚上烛川心口,片刻后有暗红色的光从熄昭掌心流向烛川的心口。
熄昭掌心中触及质感有些粗糙的纱布,而指尖上却是烛川细腻温润的肌肤。她垂眸看向自己手心中略带反差的质感,看见了纱布之下隐隐渗出的血迹。
箭矢造成的伤口不算太大,但因落影的寒毒伤口无法止血,此刻仍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血迹,熄昭皱起了眉,她缓慢而均匀的放出天火,暗红色的光芒缓缓流向烛川。
烛川觉得自己的伤口处和被熄昭触碰的地方都在微微发热,伤口处原本寒凉疼痛之意,也消下去许多。
熄昭见血总算止住收回天火,叫来阿芜,
“你来上药吧。”
阿芜重新端起放在桌案上的药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他替烛川理了理身后的靠枕,准备为烛川上药。
阿芜上药的手刚落下,便听到烛川疼痛苦的低吟,阿芜见烛川疼地皱起了眉,手下的动作一时顿住,不知接下去该如何上药。
“上神,很疼吗?”
烛川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这可如何是好…”
阿芜见烛川面色如此难看,一时进退两难也没了主意。
他看向上神想询问上神该如何处理时,见上神一张苍白的脸上双眼泛红看着某处,阿芜一时愣住,他跟随上神多年,这样的委屈又虚弱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昭…”
阿芜顺着烛川的目光看向床尾,正是熄昭上仙站在那处,他看着身后面无表情的熄昭上仙,心中直犯嘀咕。
这是何意?我上便是痛疼难忍,便要熄昭上仙来上?熄昭上仙上药还能不疼了不成?
阿芜见状只敢在心中嘀咕,手上的动作却是麻利地将药盘递到了熄昭上仙的手中,他恭顺地向了行过礼,极快地从营帐中退了出去。
帐中气氛沉默,熄昭手中端着药盘仍旧站在床尾眯着眼眸看他,烛川半仰在靠枕上亦抬眼看向熄昭。
“小昭,疼。”
熄昭看着望向她的双眼,一时语塞,向来如古井一般的眼睛此刻犹如蒙上了一层雾气,
湿润且含着委屈地看向她。
“我上就不疼了?”
熄昭有些无奈,却还是走过来在床边坐了下来,
“嗯”
烛川轻声应着点了点头,
熄昭不再同他多说,拿起盘中剪子将纱布剪开。
纱布上有血渍渗出,熄昭顺着方向一圈一圈拆下纱布。
烛川从靠枕上起来倾身向前,方便熄昭处理他的伤口,他垂眸看着怀中替他处理伤口的女子。
她的指尖略带凉意时不时划过他胸前,一圈一圈拆下纱布时从后绕过的手好似一个个若有若无的拥抱,他还未得及将她拥入怀中,便又疏离而去。
熄昭拿起一旁的药膏,在烛川伤口上一层层抹开,待药上好,又重新将纱布缠好,这才起身去净手。
阿芜这几日在帐中难得的没什么要事要做。
魔界自那日在林中将他和上神放回后,再无动静。
神魔边界也再没有魔界魔族前来侵扰,天界借此机会用以休养生息,魔界虽扣走一批天界兵将但依上神之意,目前为止他们目前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他也只好在营中静静等待。
他照顾上神时,也见过几次熄昭上仙是如何为上神换药的。
虽上药的方式与自己相差无几,但上神是不喊疼的,有熄昭上仙照料的几日,上神好的极快。
今日是从落影阵中回来的第四日,上神已好全,今日叫他去帐中议事。
阿芜撩开帐帘进去,见帐中除了上神,熄昭上仙,还有熄昭上仙新收的的小徒弟,行舟。
行舟那日同上仙一起从天宫到此处,只是上仙不许他随意走动只许他待在营帐中,阿芜从天寒阵中出来一日后才见到他。
行舟那日在营帐中等了许久还未见熄昭出来,在心中盘算,若是天黑师父还未出来,他便潜去魔族驻地放火,扰乱魔族驻地看能否寻到一丝空档,找出师父和天界将士。
行舟打定了主意,便看着太阳一点点西移,感受着帐中的热气慢慢消散,心中计划愈加明晰。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帐外的噪杂之声,师父撑着烛川上神向营地走来。
他见状缓缓呼出一口气,走向熄昭。
阿芜见今日帐中只有他们几个,便知上神应是有事要交代。
“我同小昭离开几日,这几日营帐中的事就交给你们。”
“上神和上仙何时动身?”
“马上就走。”
阿芜心下了然,不再多问。
熄昭同烛川穿过神魔边界到落影帐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落影正在等他们。
待他们落座,落影开口道,
“确实如你们所猜,此次侵扰神魔边界是我迫不得已为之。”
“魔后在我巡边时,挟持了父尊,以此为要挟让我对天界出兵。”
“为何?”
“父尊年岁渐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有意将魔尊之位传与我。”
“魔后不愿她的儿子弥朝失去魔尊之位,挟持父王,以父王之名让我出兵天界。”
“如此进既能折损我与父尊的兵力,退亦能在天界寻来问责时,将我和父尊推出,如此魔界便是凝夜同大皇子弥朝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你虽向天界边境出兵侵扰,却只是极力拖延,将天界兵将隐藏起来。”
落影点了点头头,
“如此我既能保存兵力同魔后和流火军队作战,亦对天界能有所交代,如今只要能替我寻回父尊,我便可破此局。”
“你找不到你父尊如今身在何处?”
落影轻叹一声,
“这便是我寻你们帮忙的原因。”
“我曾派出影卫在暗中盯着魔后,以求能找回父尊,可魔后修为深厚不说,她本就是对气息极为敏感的魔族,我所派出的影卫皆被她察觉而杀,至今都未能寻到她将父尊藏身于何处。”
落影说罢看向熄昭。
那日在天寒阵中,直到熄昭出现在他眼前他才发现她,熄昭隐藏气息的能力,是让他在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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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昭提出的条件的重要原因。
“如今六界中或许只有熄昭上仙能在魔后的眼皮下隐藏起来。”
烛川听到此处皱起了眉,
“你的意思是让小昭只身深入魔都贴在凝夜身边帮你探查魔尊的下落?如此太过危险了。”
落影也知此事危险,向他们道,
“若遇危险,除我父尊之外均可杀了脱险,我会替二位遮过,不会影响神魔两界关系。”
烛川仍是凝眉不展,只是不再多说。
落影将一副魔都地图递给熄昭,沉默片刻又开口道,
“烛川上神与我一同留在魔族营帐中,待时机合适我们便发兵攻入魔都与熄昭上仙汇合。”
熄昭同烛川思忖片刻应了下来,
“好。”
熄昭将手中魔都地图展开仔细看了半晌,又将其递回给落影,起身离开。
烛川跟在她身后,一同离开落影的营帐走到了营地边缘才停下来。
他站在月色下,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正向熄昭。
“小昭。”
“何事?”
烛川从怀中掏出一条串着月牙形骨石的红绳腕饰,他握起熄昭的手腕将红绳系在了她的腕上。
熄昭抬手看了看腕间的骨石,问道,
“这是什么?”
“如果你有危险,我第一时间会知道的。”
熄昭摸了摸自己腕间的月牙骨石,想了想道,
“也好。”
便不再同烛川多说离开了魔族营地。
熄昭隐匿身型站在魔后宫殿处一角,看向凝夜。
她此刻正在修习,熄昭看着凝夜周身散发着的淡淡黑雾,在心中暗自惊叹,自己如今这身修为若被凝夜发现真同她交起手来,便不说胜算了,撑不撑得到烛川赶来都是未知。
熄昭自南海冰川回来后,遇见很多修为高深的六界种族都忌惮与她无法被察觉的气息,总以为她的修为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
熄昭伸手摸向自己的额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来若不是南俞所赠的纯净之羽,帮她隐匿气息隐藏秘密,她或许很难活到今日。
熄昭抬眼再度看向凝夜,魔后已经收敛了气息,向床榻走去,熄灭了烛台,魔后殿在寂静的夜色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熄昭在凝夜身边盯了好几日,魔都内几乎走遍,却仍不知魔后将魔尊藏在了何处。
她每日同落影通信一次,这几日落影传回的卷轴已经隐隐又些着急。
熄昭也放出了两只离朱在魔都内寻找魔尊的下落,她如今只身在魔宫中,两只离朱已是她的极限,若再多一只都有被发现的危险,她不能冒危,只得放出两只来寻,如此找起来总是很慢。
这日天色刚亮,熄昭蹲在凝夜宫殿的横梁上,她看着进来替凝夜梳妆的魔族少女,今日所用配饰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
她眯起眼睛看向正在替凝夜梳妆的少女们。
往日梳妆凝夜总是珠钗华翠,极尽华丽,而今日待女们只替凝夜疏好一头乌黑长发,一头乌发被梳理的齐整严密无一丝疏漏,却未钗一饰便向凝夜行礼退了下去。
凝夜在镜前顿坐了片刻,打开妆奁最下层的盒子,从中取出了一只通体乌黑却缀有金饰的发簪,将它戴在了发间,起身向魔后殿深处走去。
13. 十二
熄昭从横梁上跳下来跟了上去。
凝夜行至魔后殿最东侧一个荒芜的院子,走了进去。
熄昭仔细看向这间院子,她在魔后殿多日却从未曾见过这个院子。
熄昭跟着凝夜进了这间院子才明白落影所说魔界中极为擅长察觉气息是什么意思。
凝夜在熄昭进入院子的一瞬间就有所察觉,向熄昭所在的方向掷出一枚花钉,熄昭迅速闪身才堪堪避过,她调动全身灵力将纯净之羽的隐匿之力发挥到极致,才勉强躲过凝夜的探查。
熄昭跟着凝夜向院子深处走去,走了几步才知为何自己在魔宫多日却从未发现过这院子。
这间院子周围所设结界是由凝夜气息所铸,凝夜对气息一事的擅长不光是对气息敏锐,更擅长隐藏气息,由她气息所铸的结界将此院藏起,难怪连熄昭搜寻几日都找不到。
熄昭见凝夜走到院中偏僻一角打开一块柜架门露出机括,拨弄多下后才有暗门弹出。
熄昭跟了上去,此处既有凝夜所设结界还有她设下的机关,就算她将今日这院子一事告知落影,他怕是也要费许多功夫才能进来。
凝夜走过这一段暗道,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唯有凝夜那支乌金簪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凝夜穿过长长的暗道,进入密室中。
密室内与暗道截然不同,房内灯火如昼,寻不到一点暗处,晃得人眼睛生疼。
凝夜站在犹如白昼的光影下看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逼的孤云,看着那张曾如此熟悉的脸,凝夜此刻心中只有恨意翻腾。
躺在床上的魔尊,早因这些时日的囚禁而变得枯瘦。
传位与落影?
那我们的儿子算什么?
我同你这么多年,我又算什么?
熄昭看着站在床边一侧许久未曾动的凝夜,忍不住抬头细看那张艳丽至极的脸。
凝夜面无表情,眼神一动不动盯着躺在床上的魔尊。
那双纯黑的眸色中,熄昭能看见清晰的恨意。
她轻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凝夜的恨意没有放下半分,反而更加难解。
熄昭是六界中这件事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明明是魔尊背叛了凝夜,现如今还要将整个魔界交与他同那个女人的儿子,怎么会不恨呢?
熄昭看着好似无声地对峙中的魔尊与魔后,耐心地等待着凝夜下一步的动作。
凝夜突然笑了起来,看着昏迷不醒的孤云道,
“今日是迷药生效的最后一日,我知你今日什么都听得见。”
“那你听好了,你受苦的时日不多了,再过几日我就送你和你最心爱的儿子去同那个女人团圆!我要你们一家三口全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只白玉瓶,全部给孤云灌了下去。
凝夜几近狰狞地笑着,将那瓶中的药全灌了下去。
“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熄昭看着做完一切虚脱坐在地下喘息的凝夜,摇了摇头看着久久不曾起身的凝夜,转身离开先从密室中出来了。
熄昭将偏院一事诸多细节详细写好传给落影后,便打算离开。
在魔宫中多潜一日便有多一日的危险。
她本欲乘着夜色离开时,却见不知是谁趁夜色摸进了凝夜宫中。
凝夜如今的所做所为,魔界有魔族想杀掉她太过正常,熄昭本并未太过在意,却是那魔族所持之剑吸引注了她的目光。
那是魔尊的剑。
六界剑谱上的剑。
六界剑谱上的剑是所有铸剑师的基本功,更不用说熄昭。
她早在几千岁时便将剑谱上的剑背的滚瓜烂熟,便是黑夜里只看一眼也不会认错。
如今魔尊被囚禁,她在落影处也从未看见过这把剑,也不曾听他提过此剑。
熄昭仔细去看持剑者,年岁不小对魔后殿的构造也十分熟悉,他此刻藏身处的确是魔后殿此刻避开凝夜的唯一藏身处。
熄昭见状心下了然,应是魔尊的手下,不然不会有魔尊的剑又对魔宫如此熟悉。
熄昭停住了离开的脚步,抬眸望去。
持剑魔族渐渐在自己周身升起黑雾,将自己隐于黑雾中向凝夜靠近。
凝夜仍在熟睡中,好像并未感觉到有魔族正向她靠近,隐于黑雾中的魔族毫不犹豫持剑向凝夜命门捅去。
一剑刺下没有丝毫犹豫,熄昭下意识地皱起了脸,若此剑击中凝夜必死无疑。
本该是金属刺入血肉的闷声摩擦之音却并未出现,却是发出了好似金属相撞的铮鸣声。
记录在六界剑谱上的传世名剑刺向凝夜,却未伤及凝夜半分,反倒是那柄剑的剑身上出现了裂纹。
熄昭沉默地看向那柄剑,能入六界剑谱的剑自不必多说。
可此刻只刺向凝夜一剑便出现了裂纹?
凝夜在此刻突然睁开眼睛,露出诡异的笑容,抬手朝黑雾一掌劈了下去。
黑雾避之不及,结结实实挨了凝夜一掌,跌坐在地,吐血不止。
凝夜从床上起身走向黑雾,黑雾见行刺不成从怀中掏出一物摔在地上,殿内顿时一阵毒雾四起,熄昭见此情形也不多留,顺势从殿中退了出去,从魔宫中离开。
烛川站在魔都外一处空地等熄昭回来。
熄昭昨日已来书信,找到魔尊藏身之所,今日便从魔宫中离开。
他收到书信,依照熄昭信中所定时辰提前起身来此接她。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夜风夹杂着湿气与雾气拂起烛川衣袂,他抬头算了算时辰,熄昭已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刻。
烛川摸了摸自己腕上的骨石,好似在检查它是不是发出了震动,而自己没能感受到。
熄昭从魔宫之中勿勿离开向烛川所约之地赶去。
她被魔尊之剑吸引了注意力,多在凝夜殿中待了片刻,此刻距约定的时间已经有些迟了。
熄昭一路急行,虽然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但仍见在都城外见到了等着她的烛川。
烛川见熄昭匆匆赶来,他快步上前迎上她,开口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临走前遇到了意外。”
熄昭顿了顿,又道,
“等会儿见了落影一并说吧。”
烛川点点头,
“也好。”
熄昭在天色破晓时分撩开落影的帐帘时,落影正坐在桌前打磨他的箭失。
他抬头看着进来的熄昭与烛川,开口问道,
“如何?”
熄昭斟酌片刻还是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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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今日从魔后殿中出来时,遇上了些意外。”
“我遇见一个魔族所持魔尊之剑潜入魔后殿,本欲刺杀凝夜。”
落影听熄昭说道此处,心中不详之感却愈发加重。
“魔尊之剑在刺向凝夜时,不仅未伤凝夜半分,竟还因此出现了裂纹。”
“二殿下,你可知这是为何?”
良久,落影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
“不坏金身,竟真让她修炼成了。”
“不坏金身?”
烛川低声重复重复了一遍。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六界的传言,没想到居然在魔界镇有其事。
“她如今练得金身,魔尊….”
熄昭只说了一半便停住了,若不能救出魔尊打破如今僵局,依照凝夜所设计只怕神魔两界都要卷入其中了。
落影思索片刻,还是开了口,
“魔界最东面有一片黑雾沼泽,二位可知?”
烛川点了点头,同魔族打了几万年的仗,魔族地界还算熟悉,黑雾沼泽也曾听过。
“那不知魔界有关黑雾沼泽的传闻,司战上神可曾听闻?”
“传闻黑雾沼泽深处有可令魔族拥有不坏金身的密法一事?”
落影点了点头。
烛川同魔族打仗时也听过这个传闻,他将此传闻呈报给了上一任的天帝,老天帝也派了几个天族去一探究竟,但没有一个天族从黑雾沼泽的毒气中生还,此事便搁置了。
“黑雾沼泽的传闻引得无数魔族前往寻求不坏金身的密法。”
“只是黑雾沼泽凶险万分,前往沼泽的魔族全被那片黑雾所吞没,没有一个魔族从中走出来。”
“如此不坏金身的诱惑虽大,但魔界族众也渐渐不再前往那片沼泽了。”
“所以如今。”
熄昭接道,
“凝夜不仅全身而退地取得了此密法,还练成了此法?”
落影面色难看,沉默许久还是点了点头。
“传闻此密法凶险万分,用自身魔气自毁筋骨在重塑筋骨只是第一步。”
烛川皱起眉头,如此凶险之法凝夜居然真的练成了,且不提她异常忍耐力,只说恨意,竟真能因为恨孤云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此法无解?”
熄昭边问又将桌案上魔宫的地图掉个方位对着自己,在心中盘算若是金身之法无解,如何避开凝夜将孤云救出。
“倒也并非如此。”
“魔尊一族在听闻此传言之初,便因忌惮此法,找魔界的铸剑师画了一张铸剑图。同魔族的传位兵符一同传给下一任继任者。”
烛川开口问道,
“如今魔尊被囚,去何处寻这两样东西?”
“父王早已将这两样物件交与了我。”
熄昭听罢,想起了凝夜在密室中几乎癫狂却又狼狈的模样,忍不住轻叹一声。
与孤云结发夫妻万余载,到最后机关算尽竟还是只能落得一场空。
身为魔后却时时被魔尊提防,不知凝夜知道后又会作何感想。
“铸剑图纸已在你手中?”
落影点了点头,从帐中架上抽出一个盒子递给熄昭,示意她打开。
熄昭从盒拿出卷轴摊开,是一张铸剑图纸。
14. 十三 破魔剑
破魔剑
“这便是魔尊一族放任金身传闻流传的原因。”
“只不过…”
“数万年来,从未有魔族成功获得不败金身者,这柄剑也没有被铸成意义。”
“所以魔界流传至今的只有图纸,破魔剑至还没有被铸成。”
落影说到这里顿了顿,注视着坐在另一侧的熄昭,一张明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明净的眼睛里也没有什么情绪。
落影想并不该如此。
熄昭,本该是六界第一的铸剑师,可如今他有五万年不曾听过她铸剑的消息了。
熄昭四万岁那年,所铸的剑已是六界难求。谁都知道等浮散上神将铸剑阁正式交与她,她就是六界第一的铸剑师。
可五万岁那年她突然消失在了六界中,铸剑阁最终还是没有交到她的手中。等她再度回来六界早已是物是人非。
而熄昭也再未曾铸过剑。
烛川沉默地看着熄昭,她三万年前再度出现,炽也也曾邀她回铸剑阁,执掌阁主一职,熄昭只是回绝了此事,自此游历六界三万年,再不曾踏足天宫。
如今落影言下之意是要由熄昭来铸破魔剑。
“即是魔界的剑,何不从你们魔界寻个铸剑师来?”
“且此剑图纸同魔族传位兵符一同岁魔尊之位相传,可见其珍贵,即如此珍贵如何能外传?还是传至天界上古神族知道?”
落影不多做解释,只是将放了图纸的木盒推到熄昭面前,
“熄昭上仙看过就懂了。”
熄昭打开木盒拿出里面的铸剑图纸,慢慢将它展开。
她有许多年未曾看过铸剑图纸了,玄玉炉最后铸成的是一把没什么特别的玄铁剑。
最常见的玄铁,通身漆黑,未刻纹饰。
她在那柄剑铸好时亲手在剑柄处刻下了一个名字,熄昭从未曾想过那会是她所铸成的最后一柄剑。
陈旧的图纸缓缓展开,熄昭只粗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落影的意思。
虚幻图纸,她随师父在铸剑阁多年见过一回。
造剑者为防止铸剑师记住图纸从而掌握铸剑之法使用的图纸。
每展开一次,图纸则变化一次。
铸剑过程需一步不错一气呵成,错一步则需按照新图纸全部从头来过,否则无法成剑。
熄昭看着眼前破魔剑的图纸,此剑所用材料珍贵难寻,错一步就是材料尽毁从头再铸。
落影自拿到这张图纸后就明白,如今六界,除熄昭外再无能铸此剑者,便是熄昭也再铸不出第二把破魔剑。
熄昭抬手在剑谱上轻而缓地划过,沉默许久后终于有些涩滞地开口,
“魔尊若在七日内还无法被救出恐会有性命之忧,我若…”
我若失败,未能造出此剑呢?
熄昭只说道一半,无法将剩下的话说出口,自她学铸剑第一日起,她从不曾在一柄剑开始铸造之前就想她会不会失败。
师父曾说她如此态度恐并非好事,当时她一身的少年意气不曾将师父的话听进去。
落影看出熄昭犹豫,
“熄昭上仙只管铸剑就是,我救父王若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一柄剑上,也不配父王将魔尊之位传我,不论此剑成或不成,有了上仙所给的偏院地图不论如何我都能将父王救出,上仙安心铸剑就是。”
熄昭又将手中的虚幻图纸看了许久,叹息一声后开口道,
“即如此,我替你铸剑。”
烛川见熄昭应下,本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想起,他同她幼时相识时,她就已经背着巨大的剑匣,跟在浮散上神身后了。
烛川想起幼时明明十分瘦弱却背着巨大剑匣跟在师父身后稳步走下每一步的那个小姑娘,轻轻笑了,不再多说。
熄昭铺开纸张将图纸上所系的材料一一写下递给落影。
“将这些物品备齐,明日午时在你帐中汇合。”
熄昭说罢,从落影帐中退了出来。
烛川一同跟了出来,
“明日午时之前你可是要去何处?”
熄昭颔首,
“去将行舟接来。”
“他?”
烛川不动神色的皱了皱眉。
自小昭为归月铸鼎时边一直待在她身边,如今既将他带来了神魔边境,此刻铸剑又要带上他。
“他如今…?”
“我已收他为徒。”
烛川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
“如此…也好。”
小昭的铸剑术若无传承也是在可惜,如今终于肯收徒也是好事。
如此,也是好的。
行舟站在他自己的炉鼎前额间全是细密的汗。
他不知自己是因为被炉中天火波及才会在深秋的深夜如此燥热,还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紧张才如此。
那日师父带他来到魔族营帐给他看过图纸,便叫他拿出他的铸剑炉。
“师父要用我的铸剑炉来铸此剑吗?”
行舟一时有些犹豫。
不提铸剑图纸本就是张虚幻图纸,光是一排摆开放在师父帐中的珍贵材料,自己的铸剑炉或许都无法承受。
“嗯。”
熄昭将图纸钉在架上放到一侧,听到行舟开口。
“可师父…我的铸剑炉…”
熄昭知他要说什么却没有回应他,只是点起自己的离朱天火,缓缓注入了铸剑炉中。
一炷香后,她才开口说道,
“尚可。”
行舟这顶铸剑炉虽算不上顶尖,但在此时救急却是没问题。
“师父,为何不用您的铸剑炉来铸此剑?”
行舟问罢,回答他的却唯有长久的沉默。
行舟见师父不答,不再追问,只是如同在玄苍殿为归月上神铸鼎一般,站到了铸剑炉后侧。
既是替师父打下手,观摩师父铸剑,他自然要站到不碍事的地方。
熄昭见他站到后侧,摇了摇头指向铸剑炉前的坐团,
“上这儿来。”
行舟下意识的放大了声音,有些僵硬地问道,
“师父这是何意?”
“这柄剑你我同铸。”
行舟站在原地,不知如何进退。
能通师父同铸一把剑本就是他梦寐以求之事,可…
可这是虚幻图纸,别说是他,恐怕连师父都是第一次铸这种图纸。
而他甚至只当了师父不到十日的徒弟,而勉强算得上同师父学习的那段日子,铸的是一鼎用来酿酒的酿酒炉。
熄昭看他犹豫,递给他一支灵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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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有我在。”
“我见过你的基本功,很扎实,按我教你的做,无妨的。”
行舟看着熄昭递来的灵骨,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熄昭摊开纸笔,写了几行字一同递给行舟,
“按照此法炼化就是。”
行舟便这样同熄昭不眠不休开始铸此剑。
师父边同他一起铸剑边叫他,竟真的顺利将此剑铸造到了尾声。
此刻师父正在为此剑收尾,若能顺利完成,破魔剑就算铸好
行舟站在熄昭身后,没来由的反而更加焦躁。
天色刚刚破晓,烛川和落影衣摆上沾了晨露而来。
落影撩开账帘快步进入帐中。
“如何?”
熄昭示意行舟将剑匣递给落影,落影打开剑匣一柄通身纯白的长剑静静躺在其中。
落影被剑锋晃了一下眼,只觉刺骨凉意瞬间从心头涌山慢慢散到全身。
他压住心中异动,看着躺在剑匣中的白色长剑便知破魔剑已成。
熄昭铸成此剑第一次触剑时,便知破魔剑不光能破拥有金身的魔族,对所持此剑魔族亦有反噬。
落影刚那一瞬的轻颤更加证实了熄昭所想。
烛川亦察觉到了此事,
“可要我帮你?”
越早帮落影解决凝夜,他便能越早救出被扣兵将,早日退兵回去。
此剑有反噬之效,若因此而横生枝节实在不必。
落影垂眼看着匣中的剑,伸手将他握在手中,眼睛半阖看不清其中神色,
“不用了,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落影不再迟疑,向熄昭示意后便走出了营帐。
他抬抬手,一位身着黑衫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殿下。”
他同她交代了几句就让她离开了。
落影回到自己帐中做准备时,想了片刻,还是想写了一张笺文让手下交与了熄昭和烛川。
熄昭站在魔都城墙之上俯瞰着此刻异常平静的魔都。
落影今早接到了以魔尊名义发来的战报,质问他已经驻兵多日为何仍不见向天界发起进攻。
他看过战报后第一时间便集结了兵将布置了作战的计划。
片刻之间魔族的营地内快速出动,只剩几个驻守的兵将。
熄昭带着一队魔族兵将隐在了魔都之外,而她此刻正站在魔都的城墙之上,注视着这座城池的一举一动。
落影带着魔族兵将冲开魔都的大门时,城内驻守者皆是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
落影的军队来的快速猛烈,没有留下丝毫的反应时间给他们。
只是片刻的失措,魔都内的兵将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整顿,终于还是将落影的军队挡在了城中,没有让他们靠近魔宫。
熄昭仍然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魔都内浴血厮杀的魔族,都城内冲天的火光已经烧透了半边天。
落影挥剑挡开冲向他来的魔族士兵,他神色难看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破魔剑。
凝夜,今日你我便做个了解。
熄昭看着都城内的火光,浓烟缭绕一时刺得她眯起了眼。
一瞬间她有片刻的恍惚,自己是身处魔都?还是几万年前去往神魔战场为天界将士们修理兵刃的路上?
15. 十四
熄昭只觉得扑面而来的烟雾熏得她眼睛生疼。
落影穿过混乱搏杀中的魔族提剑向魔宫走去。魔族的大皇子弥朝终于在此时出现。
他挡在落影去往魔宫的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谓的弟弟。
若不是他,自己怎会过的如此痛苦不堪?
他今日要让他用命来偿。
熄昭看见弥朝现身,才终于动身。下一刻就从城墙上出现在了落影身前。
她向落影点了点头,落影不再多说错开弥朝继续向魔宫走去。
落影离魔宫越近,越觉得自己体内血液好似一点一点被冰冻住,城内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都未曾见到凝夜现身,她定是去了父尊那里。
落影越想脚步愈加快速地向魔宫冲去。
弥朝见一个陌生女子挡在他身前,也不多说运转魔气仍是直追落影而去,然而还未走出多远,只觉一阵热浪从他面前擦过,他侧身闪过自己耳边的长发从眼前飞扬而过,竟被刚那一阵热浪烧断了。
弥朝回身怒目看向身后的女子。
女子手持烈火长弓,长弓不知是用何制作而成,周身都被暗红色火焰缠绕,发出烈烈声响。
弥朝低头看着那几缕被火燎断的碎发,又抬头看向手持火弓的女子,怒火中烧,猛一抬手向熄昭所在的方向挥了一下,熄昭只觉眼前有银光闪过,抬手打出一道天火将银光打落,几声轻微的叮咚声后有东西落地,熄昭顺势看去,是银针。
被熄昭天火打落的银针此时正冒着轻微的黑烟,不上前细看也知这萃了毒的银针是只划破皮肉也是大事不妙。
熄昭见状不再留手,连发三箭,每一箭都冲着弥朝的命门和退路而去,三箭又互为命门和退路,将弥朝锁在三箭之内。
弥朝感受着带着灼热气息直冲他面门而来的三支箭矢,只觉危险至极,若中一支他今日都别想全身而退。
弥朝掌心发力抬手打掉第一支箭矢,侧身扭转发力避开第二箭,第三支迎面而来的箭矢,他向后退了半步才堪堪避过。
第三支箭矢还是在他右眼之下划开一道血口。
弥朝避开三支箭矢,好容易得空喘息时,却不知熄昭在何时已然上前距他不足一尺。
熄昭右手握拳,暗红色的天火覆在她右拳之上。
毫不犹豫,熄昭用了十分的力,抬手打在了弥朝被箭矢划破的伤口上。
弥朝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此刻因炙热之气几乎将伤口瞬间炙烤凝固,他闻到了自己皮肉焦糊的味道。
避之不及的一拳狠狠砸在了弥朝的伤口上,一阵热气顺着流血的伤口蔓延到了他的五脏六腑。
弥朝咳出一口血,他觉得自己好像瞬间置身于火海中,他向被烈火须臾间烤至干涸而枯死的鱼。
弥朝控制不住自己,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看着从自己周身扬起的尘土,身边只听得清自己粗重的喘息。
魔都午时,本该是这座城池最晴朗的时刻,可此刻他看不清远处的天空,唯有夹杂着烟气的浓雾缓缓翻动。
一身水兰色衣衫的女子出现在浓雾中,半垂着脸看向他。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那如初秋银月一般的女子,好似正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弥朝看清那样的眼神,只觉心中血气翻涌。
她凭什么敢这样看着我?
她有什么资格来悲悯我?
弥朝恨不能将她的眼睛挖出来,将她碎尸万段。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见那女子转身离开前挥了挥手,随后有魔族的兵将上前将他牢牢控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落影无声地走在暗道中,额上细密的汗珠一同被隐没在黑暗中。
熄昭替他挡住弥朝,烛川则代替他坐镇军中。
他一步不停的向凝夜偏院赶来。
落影极力隐藏住气息,站在机关他按照熄昭所给他的解法,仔细对照小心翼翼的操作生怕走错一步惊动凝夜。
落影极力隐匿的气息只够他隐藏一小会儿,他要在这段时间内下到地底的密室中。
“咔嗒”
轻微的一声响动,落影终于长舒一口气。
解开了。
落影脚下步伐加快向密室走去。
凝夜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孤云,他比前几日似乎又削瘦许多。
与这是近乎枯败的身体不同,孤云脸上的目光几乎锐利地看向凝夜。
凝夜收到落影破城的消息时便下到了这间密室等他。
今日过后魔界不是归于她和弥朝之手,便是她命丧黄泉。
凝夜进入暗室时,孤云已然睁开了眼睛。
他如此快的适应了她的迷药,她其实不怎么意外。不仅是因为她同他夫妻十几万载,更是因为魔尊孤云就是这样的魔族。
距上一次给他下药只六日过去他已然能将开眼睛了。
他依旧躺在柔软的床上,一双眼睛却锐利地看着这个与他共度了许多年的艳丽女人。
凝夜看着他的眼睛,发现原来她比她想象中更加熟悉他的眼神。
她却在此时回想起了自己同孤云初见时的情景,挺拔又英俊的少年,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睛望向她,向她笑了笑。
可是后来,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凝夜用目光一寸一寸仔细地看着孤云。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孤云的前额,顺势而下缓缓划过他的眼鼻嘴。
是她错了吗?
如果她放手,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呢?
凝夜想到这里,突然大笑着收回了手。
凝夜眼中刚刚残存过的温柔,好似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是你,孤云,如今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你怎么敢背叛我爱上别人?又怎么敢同她生下孩子?怎么敢还将她的孩子带回来?”
凝夜倾身向前,死死抓住孤云的衣领,将那枯败的魔尊带到自己身前,和她之间不过几寸距离。
“又怎么敢将她的孩子一直带在身边?”
“忘了我们的孩子,去偏爱他?”
凝夜听着自己略带哭腔的语气觉得不可置信,他怎么会配得上自己的眼泪呢?
“今天就让你,还有你最爱的儿子,一起死,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孤云突然拼命地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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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起来。
剧烈的晃动打碎了打碎了床侧装饰用的瓷瓶发出巨大的声响。
落影在暗道中听见声响,掌风带过向密室的门劈去。
房门碎裂,落影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尊。
他正被凝夜死死拽住,他亦在她的手中拼命地挣扎。
落影抬手向凝夜打去,凝夜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孤云身上,落影打来的那一掌直到她身前毫厘,她才下意识地去闪避。
孤云也因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又重新摔回床里。
落影飞身上前,一剑直击凝夜命门而去,将她从床上挑落。
落影将床上被单扯动几下,将孤云固定捆好背在了背上。
“父尊。”
落影声音有些轻颤,他清楚的感受到许久未见的父尊那几乎枯败的身体,贴在他的后背
硌的他有生疼。
凝夜从地上撑着站了起来,看清来者是落影时,她本就怨毒的眼神里,此刻竟渐渐有了一丝血雾,宛如从林间失控的野兽。
“今日你同你的父尊都别想从这走出去!”
凝夜抬手一挥,一把长戟被她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犹豫地指向落影,
“全都…去死吧!”
落影无意同她在此处纠缠,他此刻只想先将父尊带到安全的地方安置下来。
落影顺着长戟之势往后退,凝夜见他借势往密室门口处而去,迅速扭转长戟将其插向落影的退路处。
落影见势抽出破魔剑挡住长戟,密室内发出一声高亢而刺耳的铮鸣声。
凝夜戟韩势不收,横扫而过向落影颈间而去。
一时间密室内只剩金属相撞之声。
落影身后背着孤云,即不能全力与凝夜交战又要在同凝夜过招时护住孤云不让他受伤,一时之间占不到上风。
落影见势眉间紧皱,
不行,不能在这么拖下去了。
即如此,他偏头用余光看了看身后的父尊,那也只好这样做了。
凝夜长戟上风占尽步步紧逼,落影身背孤云全然不能用尽全力只得顺势而为步步后退,他一路被逼退至角落露出命门,凝夜见势举戟指冲命门而去。
就是此刻!
武器刺入血肉发出闷声的响动,血迹从伤口上洇开染红了衣衫。
凝夜不可置信地看向刺入她心脏那柄乌黑的长剑。
怎么可能?
她历经抽筋剥骨的痛苦才好不容易获得的不坏金身,怎么会这么轻易被这把不起眼的剑捅穿?
落影强忍巨疼,又用力将手中的破魔剑多插入了几分。
凝夜的长戟亦捅进了落影的血肉里,只是捅进了偏离落影命门处不到一寸的地方。
凝夜早已失去理智,落影见状干脆顺势而为,故意露出命门给她,引诱她来杀自己,他亦能借她近身此机会杀了她。
落影知道若是往日自己如此算计不一定会对凝夜起效,她向来就防备自己又小心谨慎,只是今日恨红了眼,又自觉有金身护体,才会让他的计策得逞。
凝夜看着插入自己心脏那柄长剑,乌黑色的外层片片碎裂露出底下纯白色的剑身。
16. 十五
“破魔剑?”
凝夜看着纯白色长剑泛起的淡淡光晕只觉得晃的她眼晕。
长戟刺入皮肉疼得落影满身冷汗,后背父尊贴着的地方冷汗浸透了罗衫,紧紧粘在了肌肤上。
凝夜距他不足一尺,父尊颤抖的呼吸在他身后,他们三个之间数万年间何曾有过靠的如此近的时候?
落影看不见身后父尊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正在轻微擅抖。
落影有时会想,父尊想必是还爱着凝夜的,不然怎么会同她相互折磨到如今?
又怎么会没有发现她的阴谋诡计被她囚禁在此?
可若是这样,那母亲又算什么?
他几百岁之前只与体弱的母亲相依为命,父尊只偶尔来看看他们,父亲留给他的用来传信的鹰隼,母亲从不准他用。
直到母亲因妖毒发作,再也支撑不下去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时,他才绝望地大哭着第一次放出鹰隼。
他不知鹰隼联系到父尊要用多久,他只记得来后他跪在母亲的床前,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消散,直到母亲因妖毒的侵蚀连魔骨也散去后,才看到终于看到赶来的父亲。
母亲在与他相处短暂的几百年里笑的多吗?
他不记得了。
鹰隼用来传信快吗?
他也不知道。
后来父尊让他掌权魔界后,他寻来了飞的更快的东鸦用做魔界传信的信鸟,旧一批的鹰隼一只不留的被他全部换掉。
落影垂眼看着凝夜,她的表情从不可置信变成一种他看不懂的悲凉。
落影知道时机到了。
他抬手向后用力,将破魔剑从凝夜的心口出拔了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落影的左脸被温热的液体打湿。
凝夜看着从自己身体里喷薄而出的血液,低声呢喃,
“结束了…”
凝夜看着在她咫尺内,伏在落影背上的魔界魔尊,他也正侧过头来看她。凝夜辨不出那张被自己的血染红的脸,是不是有悲伤的神色。
她的血溅到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神色。
凝夜只觉眼皮发沉,眼前的一切渐渐看不清了,身体支撑不住向下滑去。
她闭上眼看到了自己年少时与那个挺拔男子在晴朗花海里的初遇,她知道自己的笑容在此时此地一定比平日还要美。
凝夜还想,若自己有重来的机会,她不会再去那片花海了。
看着眼前一点点消散而去的凝夜,落影却不知为何回想起了他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母亲离开时的画面。
他拔剑时凝夜的血毫无防备地溅到了父尊一身,落影能感受着到背上父尊轻微的颤抖。
落影本不欲让父尊亲眼看见这一幕,他知道父尊同凝夜纠缠多年,父尊即使同意自己杀了凝夜,也不愿亲眼看见。
可眼下这一幕真的发生在了父尊眼前,他竟有一丝毫爽快。
父尊,或许您该受到的惩罚远不止这些。
熄昭站在魔宫外看着一片狼藉的城池,落影的部下正在收拾残局,烛川沉默地站在她身侧看着魔都内混乱的一切。
熄昭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回头看,浑身是血的落影背着狼狈不堪的孤云向她这里的缓步走来。
熄昭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转身从这片狼籍的城池中离开了。
炽也面色不虞地看着手中的卷轴。
卷轴是烛川递上来的,是此次神魔边界一事的卷轴。
一旁的仙童看天帝如此神色愈加恭顺地站在一侧,他不明白,司战上神此战未见兵刃便大获全胜,看如此振奋人心的全胜卷轴天帝为会是这般难看的神情。
炽也反复看着卷轴之中铸破魔剑一段,浅色的眼眸扫过熄昭。
既能铸剑,为何三万年前让你回铸剑阁一事却偏偏不肯答应?甚至这么多年连天宫都不曾再来?
炽也突然只觉一阵疲累,他揉了揉眉心,将卷轴从手中放下,轻叹一声,
“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再度回到玄苍殿中,已半月有余。熄昭和烛川一同进了正殿内,迎上的却是桑泽一双水雾弥漫的眼睛。
熄昭一时怔住,六万年前青玉殿藏得那只狐狸也有这样一双水汽弥漫的眼睛,在她每一次随天界军队轮值回来后,都会这样略带委屈地看着她。
熄昭有些僵硬地走到桑泽身侧,轻轻拍了拍她。
“上仙,一会去酿酒园好不好?”
“归月上神这些时日又教我许多酿酒之事,而且我还做了许多果子,就等您回来一起去酿酒园品尝呢!”
桑泽雀跃地计划着,没有注意到熄昭的不自然。
熄昭勉强向桑泽露出一个笑容,向她摇了摇头,
“多谢阿泽,今日我有些累了,过几日再去可好?”
桑泽想了想是自己疏忽,上仙奔波多日定是劳累的,怎么能一回来就被自己拉去酿酒园?
桑泽想通此处用还带着水雾的眼睛看向熄昭点了点头。熄昭也向桑泽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烛川坐在殿中看着熄昭离开的背影,想起青玉殿曾有一只被她藏起来的狐狸。
他见过那只狐狸几次,一双带着水雾的眼睛惹人怜爱疼惜,桑泽此刻带着水雾的眼睛虽与他有几分相像与虽像,可却仍旧极不上他十分之一。
烛川垂眸放下手中的茶盏也起身从屿浮厅离开了。
熄昭躺在长留园的水榭顶上看向长留园上方的夜空,星月相映,夜色宁静。
此刻她本该在将离阁中睡下,可她躺在床上运转经脉几周过后仍无法入睡,干脆起身在玄苍殿内缓步而行,走到长留园前停了下来。
她进来在水榭上看起了月色,倒是比硬躺在将离阁中平静许多。
熄昭知她为何没有睡意。
她今日想起了青玉殿的狐狸。
“小昭。”
往日那些记忆还未来得及涌现,熄昭听到了烛川喊她的声音,她半坐着起身向寻声望去,他站在水榭前的玉阶上抬头看她。
夜风在此时吹过带起潺潺水声,烛川笼在月辉下,清冷出尘向她浅笑。
“你何时来的?”
“一刻前,你赏月赏的太过入神不曾注意到我来。”
烛川说罢身形微动,下一瞬出现在熄昭身边,也躺在了水榭上。
熄昭同烛川一同在月色下却是都静默了下来,只听到园内枝叶的摩挲声。
是熄昭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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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
“为何来此处?”
“难以入眠。”
熄昭轻笑了起来,烛川侧过头看向熄昭月色下愈加明净的眼睛。
“想起了青玉殿曾经有过一只狐狸。”
熄昭侧过头看向烛川,见他神色认真,她再度看向月色轻声道,
“那就讲给你听吧。”
熄昭第一次遇见那只狐狸时,她四万岁,持续了四万年的神魔大战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熄昭为铸天界兵器疲于奔命,她便是那段时日常常回青玉殿的。
其实她本不该回青玉殿,她是浮散上神的弟子自幼就在铸剑阁中修习,如今神魔大战行至关键,铸剑阁几乎不得空闲,她几乎每隔几日就要去战场上轮值。
熄昭有时在营帐中闻着硝烟混合铸剑炉中天火的味道,听着耳边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嘈杂声,恍惚中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死在其中。
浮散上神见熄昭愈发枯败,特许她得空时能回青玉殿休息,她就这样再次回到了青玉殿。
那日她回青玉殿时已是破晓时分,天色灰蒙将狄山笼罩在晨曦的雾气中。
熄昭在这样的天色中,遇见了那只狐狸。
他一身褴褛蜷缩在青玉殿前的离朱石像下,似是听见了响动,他将埋在手臂中的头抬了起来。
一张瘦削的脸上,一双水雾迷漫的眼睛几乎占据了他小半张脸。
水雾下的眼睛带着胆怯和小心翼翼地试探看向她。
熄昭第一次无视了这只狐狸回到了青玉殿。
直到第二次,第三次衣衫褴褛的狐妖仍旧将自己窝在青玉殿的石像下不曾离开。
这一次熄昭在青玉殿门前停了下来,静默地看了他许久才上走到狐狸身前,抬起右手轻抚了一下他的头,瘦弱少年的头发凌乱却柔软,似有若无地蹭过熄昭的掌心。
熄昭看着少年的身后腾起了一片纯白色的雾气。
熄昭收回右手,若腾起白雾便是未曾有过罪行证明。
查验六界生灵是否有过罪行,这是天地赋于上古神族独特的天赋。
不说其余五界,便是天界内也只上古神族拥有这样的能力。
熄昭退后一步,低头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仰起头看向熄昭,话还未出口,斗大的眼泪先先掉了下来。
他哭地呜呜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
熄昭怔了怔,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她很久没见过有谁这样哭了。
她自被师父带入铸剑阁,不论是被责骂也好,还是因出错被惩罚也好,如向来是硬着一张脸挺过去不会哭闹,师父不止一次说过她过刚易折,但熄昭从来只当师父这话是耳边风从不在意。
如今更是如此,神魔两族的战争让两界的族人都已几乎麻木,她也不例外,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倒让熄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默默着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哭地抽噎的狐狸。
瘦弱的小男孩接过熄昭递来的手帕,毫不客气的用力擦了擦他满是赃物和泪痕的脸。
熄昭看着他将鼻涕眼泪全抹在了自己的手帕上,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又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17. 十六
熄昭见他哭了许久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她被迫站在这儿听着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一时有些烦躁。
她从战场上回来奔波一路,终于得空能回青玉殿中休息片刻,眼下却只能站在殿外听一只狐妖的哭声,她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消散不去的战场上硝烟的气息。
熄昭决定不管这只哭得难以自拔的狐狸了,她抬腿踏上石阶准备回殿内去。
熄昭刚上了一级石阶,便觉得自己的衣摆被什么拽住,她侧过头看着拽住她衣摆的瘦弱男孩。
狐狸仰头看着她,眼下和鼻尖因为大哭了一场不像刚那样苍白,反倒染上了异样的红晕。
“姐姐,我叫清琅。”
“我是妖界的一只狐妖,前些时日妖都妖宫内不知为何起了乱子,后来整个妖都乱了起来,我的父母在这场动乱中不幸丧命,我伤心之余又惊又怕,闷头从妖都内一路狂奔而出直到跑不动停下才发现已经到了这里,姐姐,这是哪里?”
“狄山”
妖界内乱成一团的笺文她前几日已在铸剑阁看过,正是这狐狸出现的前一日。
妖界内乱,只要未曾祸及六界便是妖界的内部事务不归天界管,天界便是借天地之力而生替天地维护六界也没有理由插手,况且天界如今自身难保,即使妖皇来向天界求援,天界如今也派不出支援。
“姐姐,如今我父母都死了,我是不是无家可归了?”
清琅带着哭腔抬头问熄昭。
熄昭沉默地看着他,她答不上来,铸剑阁是家吗?
可师父教导过她,便是他们都是上古神族也终有羽化的一日,若哪一天他先熄昭一步离开,师父叫她不必为此介怀。
青玉殿是家吗?
可上一只接她回来的离朱秋溟,熄昭自去到铸剑阁后再不曾见过她,甚至快要忘了她的模样。青玉殿是离朱一族世代居住的居所,她不过是其中一个,这样也能算她的家吗?清琅见熄昭不说话,又怯生生地问,
“姐姐可以收留我几日吗?等我找到了能去的地方就离开,不会麻烦到姐姐的。”
熄昭听罢,一时无话,他在此处待了快有月余,若能寻到去处早离开了。
熄昭轻叹一声,还是点了点头,
“你进来吧,找到去处自行离开即可。”
蜷缩在石像下的狐狸立刻跳了起来,又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一张狼狈不堪的脸上尚未擦干净,便带着尘土和眼泪向她笑了起来。
“谢谢姐姐!我一定会很乖的。”
熄昭推开殿门无暇顾及身后的狐狸说了什么,快步向她的商序阁中走去,她太累了脑中昏昏沉沉,她想快点睡去。
在下一次轮值的消息由三青鸟递给熄昭前,她都未曾再从商序阁中出来。
熄昭只觉这几日在她昏沉间转瞬而过,当熄昭接到消息再度从商序阁中出来时,她看着眼前的青玉殿皱了皱眉。
秋溟将她从灵韵之海接回来时,青玉殿内只有她们两个。
直到去了铸剑阁,熄昭才知众天族所居的仙阁宫殿都会有无数仙子仙君仙童来侍奉,如青玉殿一般什么都没有的才是反常。
诺大的宫殿只有她和秋溟,秋溟将殿中的杂活全扔给了她,她那时不满百岁,青玉殿于她而言无异于巨兽,熄昭用尽灵力做完杂事,常常累个半死,在青玉殿的石地上躺许久。
等后来再度回到殿内,殿内空空如也,比她来时还要空,秋溟不见了,什么也没留下,熄昭也不知她是何时离开的。
留给熄昭的只剩满殿积尘。
熄昭袖手一挥灵力荡开,满殿的积尘一瞬全被拂去,她已然不是当年那个打扫青玉殿要花许多灵力累个半死的小离朱鸟,而青玉殿也比当年更加冷清只剩她一个。
后来熄昭便常回青玉殿,可每次回来她都只待在商序阁中,无暇顾及青玉殿,渐渐殿中积尘又起。
熄昭看着眼前不染纤尘的青玉殿一言不发。
就算放置离朱一族重要之物最北面的朱楼未被动过,只是大殿内,她也不喜欢有谁擅自动青玉殿内的事物。
熄昭从二楼商序阁下到大殿中,殿内一尘不染也被打扫过了。
“清琅?”
熄昭喊他一声,狐狸从殿中后门推门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把铁铲。
他身上的衣衫比熄昭收留他时还要破旧几分,脸色也更加苍白,唯那双水雾盈盈的眼睛,此刻正泛着光亮看向她,
“怎么了姐姐?”
青玉殿比天宫内的天族宅邸不算气派,但世代为离朱一族所居也不算朴素,只正殿便要花许多精力打理,更何况还有四座偏殿。
清琅手持铁铲已然是清理到了青玉殿园中的莲池了。
以他的妖力在这几日内做着许多事,难怪今日脸色比之前几日更加苍白。
清琅的行没有讨到她的欢心,没有分寸的行为反倒给她平添了一丝烦躁。
可看着清琅苍白又期待的模样,熄昭也只得轻叹一声,
“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清琅看着她的那双大眼睛一瞬多了几分委屈,
“对不起,姐姐,我本想征得你的同意的后再做的,只是你一直不曾出来过…对不起。”
熄昭不再多说,向殿外走去,
“你找到去处,早日离开便是。”
熄昭推开修整楼的门走进去,战场上破损的武器已经被整齐置于东侧高台上。
已有不少铸剑阁弟子静坐其中开炉修剑。
两族大战期间,铸剑阁修复武器的任务比之往常更加繁重,铸剑阁修整楼成日都有在此上值的弟子,即便如此仍赶不上各支军队不断送来的武器的速度。
不止熄昭抽空要来此处上值,偶尔连大师兄也要来此处上值。
今日轮到熄昭来修整楼上值,她拂袖一挥,一鼎玄玉炉复出现在了空台之上。
修整楼内构造简单,东侧是放置武器的高台,往西前半部是置有固定炉鼎的青石台,由铸剑阁的弟子来修复普通器物,而后半部则为未放置炉鼎的空台。
铸剑阁的弟子们学有所成,成为铸剑师拥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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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鼎时,他们便能在空台上用自己的炉鼎来修复那些破损的器物。
与天界其他天族不同,铸剑师最重要的武器,是他们的炉鼎。
熄昭的玄玉炉即非师父所造,亦不是师哥师姐所赠,是熄昭自己所制。
铸鼎的玄玉是她两万岁那年再次回到青玉殿中,打开了朱楼时发现的。
在熄昭很小很小时秋溟就告诉过她,离朱一族的贵重之物都放在朱楼中。
熄昭打开朱楼从一楼行至二楼什么也没看见,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熄昭到三楼时看见云纹香案上只有摆放整齐的卷轴,和香案两侧放置的五个木箱。
离朱一族的贵重之物都放在了此处,而眼下几乎可以用寒酸来形容的朱楼,熄昭却有种本就该如此的感觉。
云纹香案上的卷轴封纸朝上摆放整齐,熄昭粗略扫了一眼,也算种类繁多却不知放在此处的卷轴有什么规律可言。
熄昭从香案走到木箱前,一一将其打开,器物按照五行属性摆放整齐。
打开木属箱子时,熄昭几乎没有犹豫,她一眼看见了那一方玄玉。
玄玉炉的图纸是她自己画的,玄玉炉的每一处细节都是她亲手雕琢而成的,再也没有谁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的铸剑习惯。
玄玉炉铸好后熄昭拿去给师父看,望能得到师父的一二指点,但师父看过后什么都未说,只拿起他的刻刀在炉身右下角刻下了熄昭二字。
修整楼案台上的破损武器被修复大半后,熄昭只觉头晕眼花不知过了多久。
这些被天界将领集中送来修复的武器,是收集了将士们的破损武器送来的,这些武器来历复杂,有出自铸剑阁之手,也有一些是机缘造化之下得到的武器,修复起来需万般小心,若出差错以致武器损毁则无法向武器主人交待。
铸剑阁的弟子拜入阁中后皆是以淬炼材料为始,后至修复武器至精纯境界才可单独铸剑。
不论是何种铸剑师,连浮散上神偶尔也要来修整楼修复武器。
修复受损武器一事极其琐碎细致,最能磨练铸剑师耐心细心和定力,是铸剑师的重中之重。
熄昭精神紧绷修了许久受损武器,此刻从修整楼出来只觉眼晕。
熄昭再度从铸剑阁回到青玉殿时,已是十日之后。
她推开殿门,见那只狐狸仍旧一身褴褛脸色苍白,他盘腿坐在大殿墨绿色的玉石地上。
熄昭皱了皱眉,他怎么还是这幅模样?
脸色甚至比前几日还要苍白?
“你怎么坐在这里?”
“在等姐姐回来!”
狐妖苍白的脸上却向她露出明亮的笑容似乎是在说什么喜悦的事。
熄昭看着坐在地上的瘦弱狐狸,迟疑了片刻低声喃道,
“等我回来,很心开心吗?”
怎么是这样一幅表情呢?
清琅将熄昭的低喃收入耳中,回答道,
“很开心,只要想着姐姐,见到姐姐都很开!”
那双眼睛又笑得弯了弯。
18. 十七
清琅的脸此刻苍白又瘦削,但熄昭却在此刻想起了六界对狐妖一族的盛赞。
说他们狐妖一族皆是倾国绝色,果然名幅其实。
清琅的狼狈和苍白丝毫没有掩盖住他的美貌,反更为他倒添几分破碎感,妖冶夹杂可怜,勾人心弦。
熄昭上前两步蹲下将自己同他齐平,只见了她几次的狐妖却说想她时开心,见她时开心,熄昭在内心轻笑,这狐狸难道觉得她会信?
熄昭看向他的眼睛,开口问,
“为何想我见我时都开心?”
“因为姐姐漂亮啊!”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坦荡又直白,
“而且姐姐还收留了我。”
熄昭想自己这样也算收留他吗?
她站起身不再多说,沿着通向二楼的阶梯扶级而上向商序阁走去,行至一半她顿住,回身开口,
“你随我过来。”
清琅听见熄昭唤他,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
熄昭打开自己的衣柜从中挑出一件素色的衣衫递给清琅,他身量瘦弱比熄昭还矮半个头,她不穿的的旧衣,给他穿上倒是颇为合身,
“谢谢姐姐!”
清琅将衣裳抱在杯中凑近嗅了嗅,又靠近熄昭侧颈做了同样的动作,那瞬间熄昭感受到了侧颈上有微凉的气息洒下来,
“和姐姐身上的气味一样呢!”
一瞬间的动作后又恢复如初,清琅抱着衣衫站在熄昭对面,仿佛刚刚那逾矩的瞬间只是错觉。
清琅抱着衣服又对熄昭弯着眼睛笑了笑后才从商序阁里出来。
见清琅离开,熄昭径直回到自己床榻上躺下,半梦半醒间她又回想起了以前。
她是浮散上神最后一名亲传弟子,除此之外她有两位师哥和一位师姐。
拜入铸剑阁的弟子只有几堂大课由浮散上神亲自指导,其余的便交给师哥师姐们。
她被带回铸剑阁时,阁内已由师哥师姐协理许久。
熄昭初到铸剑阁,师哥师姐们本以为她也不过是如平常的铸剑阁弟子那般交由他们,却不成想这只小离朱最终成为了他们的小师妹。
熄昭千岁时已在铸剑阁待了许久,她千岁时的第一件事,是师父将她带到了修整楼。
带到修整楼就意味着从此她可以开始在楼中修理残损的武器。
能进铸剑阁的谁不是天赋异禀?可一千岁就进入修整楼的,铸剑阁这么多年也没出几个,熄昭的天赋实在太不同。
熄昭之前浮散上神资质最好的三弟子时渊,也只在一千五百岁时才第一次到修整楼中。
浮散上神作为天地初开时就诞生的上古神族,在六界平定后创立铸剑阁,如今神魔之战再度爆发,铸剑阁需得再度上战场轮值以保天界兵将武器之事。
浮散上神轮值前将熄昭叫来了小铸剑阁,
“小昭,为师明日要随天界队伍一同前往不知归期,但你还有许多课程要学,若等师父回来教你则要耽误许多,你留在铸剑阁中让亭雪大师兄教你可好?”
熄昭从坐着的圆团上站起身看向浮散,
“我随师父一同去不可吗?”
浮散沉默片刻,却没有拒绝只问熄昭,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熄昭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我知师父想说战场凶险,可我是师父的徒弟。”
熄昭笑眯眯向师父跟前凑了凑,
“所以,师父你就带我去吧!”
浮散看着眼前的清瘦少女一幅讨好的笑容正看着他,有些犹豫。
熄昭在铸剑一事上的天赋是他四个弟子中最好的,教她一事他本就想从头至尾亲力亲为,如今被神魔大战打断他也不愿。
浮散想了半晌最终还是应下,
“也好,但只许待在营帐内。”
熄昭向着浮散乖巧地点了点头,对他恭敬行礼,
“多谢师父!”
熄昭在进入修整楼后不久便被浮散上神带到了战场上,被师父一同带来的还有三弟子时渊。
浮散从未曾想过,随他在战场上奔波的这些年岁里,他的两个徒弟竟也默默的学了一身领兵打仗的本领。
浮散发现这件事时,正值时渊五千岁。
他拿着狩猎谷的申请卷轴站与浮散面前,同浮散说自己也想去试试。
浮散看着面前少年坚毅的眼神,虽有惊讶却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时渊自小便是这样,对每件事都愿意一试,热情好奇又十分聪慧。
浮散点了点头答应了他,并未多加阻拦。
神魔交战以来,天界每隔两千年便在狩猎谷中进行一次天界将领选拔,众天族凡有意向者皆可自愿申请参加。
将所有参加天族置于狩猎谷林中,放出灵兽看他们如何应对。
天帝在狩猎谷高台上观看狩猎谷内发生的一切,用以挑选合适的天族成为天界军队的将领。
那日坐于狩猎谷高台上的除了天帝轻昼,司战上神元霜,铸剑阁阁主浮散,还有诸多上神。
熄昭站在浮散身后,全神贯注地盯着狩猎谷。
元霜上神见浮散的小徒弟看得如此认真觉得有趣,开口问她可是觉得狩猎谷中花火四溅,天族打得热闹才看的这么专注?
熄昭摇了摇头顾不上看向元霜上神,只抽空答了一两句,却直切眼前狩猎谷中局面的关键。
元霜听罢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浮散,
“浮散,铸剑阁何时教了兵书?”
浮散笑着摇了摇头,
“应是她自己在战场上看会的。”
元霜抚了抚长髯,
“看来待她五千岁时非要来狩猎谷一试了,我看这小离朱也不光是铸剑的好手。”
浮散只笑了笑不再答话。
狩猎谷中此刻试炼者正是元霜上神最小的徒弟烛川,元霜上神向来对他疼爱有加,把他视为接班者那样用心栽培。
他果然如同熄昭刚分析那般,用巧劲躲过了谷中巨兽,以谷中林木作为落网最终将巨兽击败。
烛川在储多上神地注视之下毫无差错的从狩猎谷中走了出来,赢得了高台上所有神族的赞赏。
熄昭看着烛川的表现,也明白了为何元霜上神要早早将他带回霜岚殿中,又何为对他疼爱有加,他方才在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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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的表现证明了他天生属于此道。
下一位试炼者出现在狩猎谷时,熄昭笑了起来,是三师兄。
时渊站在狩猎谷中往向自己的师父和小师妹,也向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时渊的表现不光出乎浮散的意料之外,也沉默了狩猎高台上观战的上神们。
用兵方式简介明了,下手干净利落,竟然不输行伍出身将领者分毫,能算今日狩猎谷前三。
时渊从狩猎谷中出来,浮散放下手中的茶,轻叹一声。
这一场试炼过后,时渊今后怕是要在战场上奔波,难有机会再回铸剑阁修习了,浮散不知这对于时渊而言是好是坏。
从狩猎谷回来后,浮散坐在殿上看着站在正中的时渊沉默许久,最终只开口问他,
“铸剑阁中可有你想要的炉鼎?或是想要为师亲手替你铸造一鼎?”
时渊站在殿下想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他总是想自己为自己铸造一座铸剑炉。
时渊自那之后便在战场和铸剑阁间两头轮转,虽也回铸剑阁总不能久待,即便如此熄昭同他的感情依然如旧。
铸剑阁内众天族皆知浮散上神的三弟子和四弟子的感情向来是最好的。
熄昭初入铸剑阁时,大师哥亭雪已在处理铸剑阁储事,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同她之间只偶然说几句。
二师姐黎枝待她如长姐,唯三师哥同她年岁相差不多,又都在师父身边学习,他两整日凑在一起相处的极为亲近。
时渊在熄昭被师父惩罚时,偷偷带着吃的去看她,亦在熄昭对铸剑之有困惑时点拔几句,更是时常会偷偷带熄昭出去玩。
直到熄昭两万岁时,事情发生了变故。
那日熄昭从战场上下值回铸剑阁的路上,路过的天族总用异样目光看她,熄昭忙着赶回铸剑阁无暇顾及他们奇怪的目光。
今日不过是自己生辰,有什么好奇怪的?为何这样看着她?
师父前几日就给她传了信,叫她今日若能从战场下值就早些赶回铸剑阁,师兄师姐都在等她。
她如一阵疾风般赶到了铸剑阁,师父大师哥二师姐皆在厅中,唯独不见三师哥。
她兴冲冲地在师姐身边坐下,给自己到了一盏茶一阵牛饮才解渴。
她放下茶盏,开口问道,
“三师哥呢?”
厅内一阵沉默,熄昭这才发现厅内气氛凝重无半点欢快,并非是她生辰该有的氛围。
她抬眼看向师父,却见师父眼眶发红,比她去战场轮值离开那日竟然要苍老许多。
大师兄沉默的给她递上一册卷轴,和一块已然碎裂的星石。熄昭还未看清那块星石,只觉自己此刻全身血液已经凝固,脑中一片空白。
大师兄在递给她卷轴之后说了什么,熄昭后来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那日自己耳边有长鸣之声,亭雪师兄的话随着长鸣声嗡嗡作响,她什么也没听见。
唯独提到“时渊”二字时如有千斤,砸进了熄昭心中。
熄昭后来曾试着回忆那日在铸剑阁的大厅中师哥师姐说了什么,后来她是如何回到自己房中的,可她全然想不起来了。
19. 十八
三师哥在神魔战场上殒命,没有尸身什么都没从战场上带回来。
师父只看着破碎的星石,在铸剑阁最东南方向的神流谷中枯坐了一夜。
那日之后师父更加不理庶务只在小铸剑阁中清修。
三青鸟的叫声从睡梦中传来,熄昭睁开眼睛发呆看着自己床帐上的祥云纹,片刻后才起身,三青鸟站在窗前吱呀地叫,熄昭上前打开窗将它放了进来。
三青鸟带来的是铸剑阁的笺文。
她从二楼下来青玉殿比前几日还要光亮许多,熄昭皱眉,那狐狸竟还在每日洒扫。
铸剑阁的笺文中催的着急,她无暇同这狐狸多做计较,快步从青玉殿中走了出去。
这一次轮值回来已经是几月之后,熄昭顶着漫天大雪回了狄山,天色阴沉,一时叫人分不清时刻,她踏入殿内,拂去身上的雪正欲回二楼,却见清琅倒在大殿的玉石地上。
熄昭走到他身边查看,他身上还穿着她给他的旧衣,他又消瘦了不少,连她的旧衣都又空荡了一些。
她蹲下查看清琅的情况,清琅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竟是晕在了殿中。
熄昭将手覆在清琅的额上,将一丝灵力灌入其中游走着清浪的全身经脉。
许久,熄昭沉默地将手收回。
清琅体内竟有最克制狐妖一族的赤蛇毒?
这种蛇毒是狐妖一族天生的克星,狐妖一族沾赤蛇毒不用三日,蛇毒就会蔓至全身最后经脉暴毙而亡。
清琅虽中了赤蛇毒,却并非普通的蛇毒入体,而是在他体内妖丹内埋下了有一颗赤蛇蛇毒的种子,蛇毒种将蛇毒源源不断的释放出来,然后游走到清浪全身。
难怪他如今两万岁,不仅妖力如此孱弱甚至连体型都瘦弱异常。
蛇毒种在妖丹里面吞噬着清琅修炼的妖力,以至于他的妖丹无法积攒任何妖力。
熄昭看他许久轻叹一声,他求生欲是如此顽强,不知他是何时中的毒居然能撑到今日还未死去。
熄昭在清琅身边盘腿坐下,手掌再度覆上他的额头,这一次是带着天火的浑厚灵力游走了清琅的每一处经脉。
清琅睁开眼,抬头看向坐在他身侧闭目替他治毒的熄昭,眼睛之内一片雾气。
他感受着体内两万年来都未曾感受过的暖意仔细看着熄昭,一头乌黑长发被一根玄色缎带高束脑后。
清浪想应是为了铸剑时方便的缘故,几次见她她都是这样干净利落的束发马尾。
这样一头乌黑长发若是梳起其它繁复样式的发型,不知该是怎样的好看。
明丽的面容上双眼轻闭,如初秋银月的沉静。
清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熄昭,直到她缓缓睁开眼睛。
地上躺着的那只狐狸,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仰头盯着她看。
熄昭将他收留在青玉殿后,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前几次见他或是讨好的笑容,亦或是小心地试试探,此刻他却是神色平静,雾气之下的眼睛里,熄昭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又救了我一次。”
清琅边说边缓缓起身,面向熄昭坐着,熄昭看着他开口问道,
“你这是怎么回事?”
清琅并不回答,只是问熄昭,
“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熄昭。”
清琅不再开口说话,熄昭也只是静静坐在清琅对面等他开口,大厅内陷入寂静,过了许久清琅还是开口说道,
“我的蛇毒,发生在我出生前。母亲怀我时被蛇毒缠身,生下我时我没有死,连父亲母亲都未曾料到,他们从未告诉过我,母亲的蛇毒是从何而来。自我有记忆起,我就是这幅病弱的模样。”
“父母每日都将他们的妖力灌注于我的体内,我就这么活到了两万岁。他们教我如何修炼妖力,我每日不曾懈怠地修炼,可蛇毒种吞噬着我妖丹内的妖力,任凭我如何修炼,都还是这幅样子。”
“如今父母在妖都内乱中死去,我应该要不了多久也会丧命于赤蛇毒了。”
清琅垂眼看着熄昭沾染了战场灰尘的衣角,嗅着她身上硝烟气味,只是平静地说着这一切。
“何不求我救你?”
清琅听熄昭这样说抬起头看向她,她的脸上即无悲悯亦无对他地试探,还是如沉静银月一般。
清琅看着熄昭这幅神色,无声地笑了。
是吗?
今日在这的是我或六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差别吗?
是谁你都会这样问是吗?
拯救苍生,是上古神族的天职是吗?
于你而言没有差别是吗?
熄昭见清琅只是定定地盯着她看,她不说话只是任由他看。
清琅突开朗地笑了起来,
“可是姐姐,你已经救过我两回了。”
“那日若不是你收留我,没准我已经死了,在青玉殿这段日子虽多数时间都只我一个,可偶尔能见到姐姐已经很开心了。”
“在青玉殿的这段日子每天都在等着见到姐姐,所以很开心。”
“在我晕在青玉殿时我还在担心再也见不到她姐了,还好,又见到了,”
“姐姐。”
清琅眼神看向熄昭的眼底,又开口,
“我虽不知姐姐是天界哪位天族,但见你如此繁忙应是身居要职,灵力于你而言定然十分重要,不必为我浪费。”
“不过姐姐。”
清琅说道这里顿了顿,
“你救我两回,我总要谢你,可如今我什么都没有。”
“这样便算是我的谢礼了。”
清琅倾身向前将熄昭揽入怀中,他抬起手轻抚熄昭后颈她带到自己的侧肩上。
“每次见姐姐回来皆是一副疲备又冰冷的模样,想来在天界总是十分劳累的,希望这个谢礼能让姐姐放松片刻。”
清琅的低语轻柔的在熄昭耳畔响起,熄昭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一瞬间沉溺在了这个怀抱中。
因神魔大战而时刻绷紧弦在此刻有一瞬的放松,熄昭能闻到清琅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气而不是自己身上消散不去的硝烟味。
熄昭后来躺在南海雪原望着漫天纷飞的大雪时回想起,自己应是就在这一瞬问起了贪念。
她第一次想要在自己回青玉殿后这里不再冷清,想要留下这只狐狸。
熄昭从清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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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抽出,开口道,
“你无须太过悲观,如今你即住在青玉殿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熄昭说罢起身回了商序阁。
清琅看着熄昭离去的背影和体内还未流逝的暖意,无声地笑了笑。
熄昭这一次没有在商序阁中没日没夜地睡到直到三青鸟在窗前把她叫醒,而是第二天就下了第二楼到大殿中。
“清琅?”
她开口叫那只狐狸,
“姐姐?怎么了?”
清琅从大殿后门侧出来,看着熄昭问道,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姐姐怎么提前下来了?休息好了吗?”
“过来。”
清琅走到熄昭身前,疑惑地看着她。
熄昭昨日只是简单的将清琅体内的赤蛇毒清理了一番,若想要彻底替他解毒,她今日还需仔细再替清琅游走一遍经脉查看清楚情况究竟如何。
她示意清琅坐下,清琅也不再多问,乖乖盘坐在了墨绿的玉石地板上。
熄昭顺势坐到了清琅身后,抬手放在清琅后颈上。
蛇毒几乎蔓延到了他的全部经脉中,唯丹田处还有一息他的妖力尚存,清琅就是依仗着这一点妖力还未被全部吞噬,才留有一命。
熄昭凝眸,若要解清琅体内的蛇毒需先将他妖丹内的赤蛇毒种击碎,再将经脉内的余毒全部清除才算得上好全。
清琅被蛇毒侵蚀两万年的经脉如今不知受不受得住她的灵力,蛇毒清除后全身经脉会如何变,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清琅蛇毒缠身两万年,熄昭不知她用多久才能将他体内的蛇毒彻底解干净。
清琅见熄昭沉默许久不出声,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若是没救姐姐不必担忧我,直说就是。”
“也并非没救,你每日可都有修炼妖力?”
“有的…”
“只是…因蛇毒的关系,每日修炼妖力都收效甚微。”
“你每日的收纳吐息的方式都是按照妖族的方式来做的?”
清琅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由妖丹起始运转全身经脉最后到妖丹而止,他自幼父母就是这么教他的。
“今日之后以丹田始以丹田止。”
清琅也知自己体内唯丹田处还尚存一丝他的妖力,那是父亲在他年幼时灌注在他体内的妖力。
父亲当年也曾试过将妖力注入他的妖丹内,只是无论如何在妖丹内注入妖力最后都会被赤蛇毒种吞噬,最后不得已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父亲的妖力放入了他的丹田中。
清琅每日修炼时,也试过在运转经脉时由丹田带出妖气引到全身经脉中,只是他每天不论如何修炼,修炼多久游走几遍经脉,都收效甚微。
“以丹田开始?”
清琅低声重复了一遍,可他自修炼起他都是由妖丹起始的,突然要他换,他应该怎么换呢?
清琅沉思片刻,试着在体内重新运转经脉,片刻后他就停了下来。
他的妖力太弱了,重新运转妖力几乎寸步难行,清琅又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压低气息长叹了一口气。
熄昭见状将手轻抚到了清琅下腹上,
“跟着我。”
20. 十九
清琅有些沮丧的神情在转瞬间又变得明朗起来,那双圆溜的杏眼正亮晶晶地瞧着她。
熄昭不再多说,将自己灵力带入他体内丹田处,清琅只觉自己丹田处变得暖了起来。
带着暖意的灵力包裹着他一丝微弱的妖力由丹田开始游走全身。
之前那些由清琅自己修炼时无法逾越的灰雾,此刻在她的灵力下不需片刻便化成了齑粉。
运转一周结束后清琅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暖意和充盈感,他惊喜地抬头看向熄昭。
熄昭见他的欣喜,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他体内蛇毒太久太重,即便由她亲自带清琅修炼,也不知要多久才能为他积起妖力。
而妖丹内的蛇毒种更是不知何时可以化解,若她强行点破以清琅的体质怕是还来不及等她将蛇毒种中逸散的蛇毒清除,他便要先一步被蛇毒吞噬而亡了。
想要将清琅体内的蛇毒全部疏解,唯有先让他自己先积起起足够的妖力。
“我不在青玉殿时,你照旧法运转妖力两周,照我教你之法运转一周,以此为大周期反复明白吗?”
清琅点了点头.
“可是,姐姐…”
清琅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熄昭,
“我自己的可以吗?”
“若得空我会陪你一同修炼,但只有你自己时,你也必须要做到。”
“好。”
清琅轻声应下。
那日之后,熄昭留在商序阁的时间越来越少,从战场上回青玉殿后便陪清琅一同修炼。
清琅对熄昭愈发依赖,愈加肆无忌惮。
修练时同熄昭闲聊,时不时仍会替她将青玉殿内打扫一遍,甚至连殿中荒废的软翠池,他也清理了旧土重新蓄了水,种下了莲花种子。
清琅被蛇毒缠身时,看不出什么资质,如今蛇毒一点点好转,熄昭有些惊讶于他的天赋。
妖力的修炼的速度比她预计的时日缩短了一半,蛇毒的侵蚀也减缓了许多。
以清琅的资质,日后蛇毒清除所修妖力必定是不可估量的。
清琅日渐好转,连身形也开始长开,不再瘦弱苍白,慢慢变得挺拔清瘦。
以前一张被杏眼占了大半的脸,如今变得恰到好处。
熄昭又想起六界所言的狐狸精,如今清琅的模样应当算得上是狐狸精中的顶级。
清琅扬起手拨开熄昭额上的碎发,熄昭看见清琅从已然短了不少的衣袖里露出半截手臂。
熄昭侧过头仔细打量他,原来他已经长大了这么多。
“怎么了?”
清琅微微俯身低头看她的脸,
“小昭?在看什么?”
熄昭皱了皱眉,放在清琅下腹上的手用力压了压,
“认真修炼,看我做什么。”
“小昭漂亮,修炼的时候也忍不住想看。”
清琅住在青玉殿这些年,说过这样的话不在少数,熄昭已经懒得同他计较。
同清琅运转一周结束,熄昭便起身离开了。
清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经轻笑了笑,继续完成他每日的修炼。
清琅修炼结束睁开眼睛,起身准备从正殿离开时,他看见熄昭坐在楼梯上正看着自己。
清琅快步上前,
“小昭?你在等我?”
熄昭将软尺递给清琅,
“将你的身量尺寸量好后交给我。”
熄昭将手中的软尺递给清琅后起身从楼梯上起身,准备转身离开时却被抓住了手腕。
清琅站在几层阶梯之下,伸手拉住熄昭,
“小昭,我自己怎么量呢?”
清琅杏眼上抬,用略带乞求的眼神看着她。
熄昭看着他乞求的眼神有些不解,自己怎么不能量?她这么多年量体裁衣皆是她自己为自己量的。
像是知道熄昭在想什么,清琅不等熄昭开口先低声说道,
“帮我量吧。”
熄昭一时沉默,却还是接过了清琅手中的软尺从几阶楼梯上走下来,
“过来。”
清琅向前两步,
一双杏眼笑得弯了起来,站在了台阶之下。
“给我量尺寸是为了帮我做新衣服吗?”
“小昭,我以后还会长高对吧?”
清琅伸出手对着熄昭比划了一下,
“最好要高过你半头才好。”
“这样好保护你。”
“小昭以后就一直帮我量寸尺,做新衣吧,好吗?”
清琅理所当然地规划着以后,话密密麻麻不留空隙让熄昭插不进去,有也并不需要熄昭回答他。
熄昭边听清琅说话边用软尺给他量尺寸,软尺划过清琅的肩膀向下而去,
“抬手。”
熄昭寻个空隙插进他密集的话里,让他抬手好方便自己为他测量尺寸。清琅被打断了竟然不再多说,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说话大殿里就安静下来,向来都是如此,这么大的的青玉殿中只有他同她,她在青玉殿的时间极少,又不爱多说,诺大的殿中若他不说便只能安静下来。
突然安静下来的大殿此刻静可闻针,熄昭拿着软尺绕过他的身后从臂下穿过再绕回到胸前,他能听到他们之间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声。
清琅静静地看着他身前正为他测量尺寸的熄昭。
一头秀发随意散落在缥碧色的衣衫上,长睫微动,神情专注地看着她手中的软尺。
同他那样的近,咫尺之间他只要一抬手就能将她拥入怀中。
清琅确实这样做了,他拢住他抬起的双手将她不留一丝缝隙地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清琅嗅着熄昭身上淡淡的香气听到了自己的呼吸。
“怎么了?”
熄昭轻声问他,清琅将头埋进了熄昭侧颈中,声音含混,
“想你了。”
熄昭听罢只沉默不答,殿中又陷入了一片静默中。
片刻后清琅放开熄昭,神情平静又认真地看着她,
“小昭,你量好了吗?”
熄昭不再多说,抬手拿起软尺将剩下几处量完,记下数据将软尺收了起来。
“小昭”
清琅见她量完,又站在熄昭身后探着身子向前,想去看熄昭记下的数据。
又变成了先前那副笑笑的模样,刚刚那一瞬的平静和认真好似只是一阵错觉。
“你准备给我做什么颜色的新衣呀?”
“不过我自己也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呢,就挑小昭喜欢的颜色来给我做衣裳吧!”
熄昭看着她侧后方伸出得一张漂亮狐狸脸,毫不犹豫地抬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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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拍在他光洁饱满的额上,将那张狐狸脸从身后拍开,上二楼回了商序阁。
熄昭下一次再次从战场之上回来时她将几件颜色艳丽鲜的衣衫拿给了清琅。
清琅看着以赤色紫色居多的衣衫,惊奇地抬头看着熄昭。
“小昭喜欢这些颜色吗?倒是看不出呢?”
熄昭同他相处的这几千年里,玄色束发是的行军装扮是最常见的,若得空陪他修炼也多是散发素衣,如此明艳的颜色几乎不曾见过。
“也并非如此,我对颜色无甚偏好,挑这些…”
熄昭看着如今愈发妖冶的狐狸脸,慢慢开口,
“只是觉得这些颜色适合你。”
清琅定定看着熄昭,
“要怎么谢谢你呢?”
说罢,清琅微微向前俯身,犹如蝴蝶短暂停留又飞走一般,在熄昭侧脸轻点一下又离开。
熄昭见他俯身轻吻自己这才惊觉,那只衣衫褴褛的瘦弱狐狸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
俯身靠向她时他周身的气息如清泉一般涌向她将她包裹。
熄昭有一瞬的恍惚,原来是她饲养了一只狐狸。
熄昭五万岁那年,持续了五万年的神魔大战最终以天界的惨胜告终。
天帝轻昼将后续的一切事宜交给了炽也,众天族皆知老天帝这是何意,他即将传位于炽也。
熄昭也终于变得无事可做渐渐清闲下来。
铸剑阁早就交由了师哥师姐协理不用她忧心,如今即不需要去战场轮值也不用回铸剑阁,熄昭便在青玉殿长住下来。
她看着那狐狸的妖力渐能支撑起他经脉,熄昭计划着这几日得空将清琅的赤蛇毒种彻底破除。
清琅如今早已不再需要熄昭同他一同修炼了,虽仍有蛇毒在身但早已有足以自保的妖力了。
“清琅”
熄昭将在园中打理莲的清琅叫进了殿内。
青玉殿的软翠池交由清琅照顾万年,如今早已枝蔓繁茂,恰逢盛夏,软翠池中此刻望去
皆是肆意盛开的莲花,微风吹过青玉殿内满室生香。
同当初清琅刚来时荒芜破败之相有天壤之别。
“小昭!”
清琅三两步走到熄昭身前,杏眼微弯一脸笑意地看着熄昭。
“可是有事?”
“你随我来。”
熄昭走到殿内盘坐在墨绿玉石地上,示意清琅也坐下。
待他坐好,熄昭伸手覆上清琅的前额,清琅只觉久违的暖流又重新沁润了他的经脉。
清琅在熄昭掌心投下的阴影中垂下眼,上一次感受熄昭带来的暖流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熄昭只带着他修炼了几百年,那之后他便能自己以丹田为起始修炼妖力了。
清琅想来原来距熄昭最后一次用灵力为他疏理内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他还记得熄昭最后一次为他疏理内息,是在深秋的雷雨夜里。
清琅身中蛇毒两万年,早不像最初几百年那般还会因蛇毒而疼痛苦不已。
他不知自己何时会因为蛇毒而死,他每活过一日侥幸夹缠着不知何时会死的恐惧便又在心头更重一重。
他在蛇毒和情绪的双重的折磨下渐渐长大,他已经麻木很久很久了。
他已经很久不再为蛇毒而痛苦过了。
21. 二十
可那个雷雨夜却不知为何,他好似回到了刚中蛇毒的前几百年,把他能撕碎的痛苦又复苏了。
清琅不知是因为狄山深秋的雨夜冷的太过刺骨,还是因为重理经脉再度修炼了几百年后让蛇毒也跟着在体内再度复苏了。
他只知他痛得浑实发抖,每一根骨头都冷得他难以承受,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他没有一点力气去再动一下。
清琅意识模糊间只剩一个想法,若是眼前有点燃的大火,他一定会奋不顾身的跳进火里,太冷太痛了,他此刻宁愿被火烧死。
商序阁中一片漆黑,熄昭躺在床上睁着眼透过浓重的黑暗看向窗外的夜色。
深秋雨夜的雷声太大了,第一声响雷后她就醒了。
她听着砸在窗上的雨点和窗外的雷雨声,静静等待着这场雨夜过去。
熄昭窝在床上翻身向外,借着空中闪电的光看着商序阁中的一切。
她睁眼看着黑暗中的一切,却在雷雨夜声音的缝隙中她听见了细碎的呻吟声。
她侧耳又听了一会儿确定并非是自己的幻觉后,熄昭寻声从二楼来到了大殿中。
她向大殿东侧的长廊走去,是第一间屋子里传出的声音。
这是清琅的房间。
熄昭推门进去,清琅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不停地翻滚。
她走上前抬手摸了摸清琅的额头,他额间的冷汗打湿了熄昭的掌心。
熄昭感受着他体内翻腾的妖气和蛇毒,轻叹一声,重塑经脉以致蛇毒散逸游走,难怪今日会如此痛苦。
熄昭再一次将她带有天火的纯厚灵力输进了清琅体内。
清琅恍惚间觉得身前好像真得燃起了大火,他慢慢向那火靠近,骨头里的冷和痛得到缓解,他拼命伸手想将那簇焰火拥入怀中好减轻自己的痛苦。
清琅用力抱着熄昭,像抱住溺水时得最后一根浮木,熄昭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只得腾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试图安抚他。
雨在窗外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渐渐停下,熄昭看着怀中已经平静睡着的清琅,停下了她注入他体内的天火灵力。
天色愈加亮了起来,清琅在熄昭怀中缓缓睁开眼睛,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静静趴在熄昭肩上偏过头看她。
良久之后,熄昭开口道,
“还不起来?”
清琅却像是赌气一般,变本加厉地将两手环到熄昭腰间,紧紧她抱住,把头在她的侧颈处埋得更深,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不起。”
清琅想到这里收回思绪,抬眼看着坐在他对面,无数次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上古神族,那双杏眼之中晦暗难明看不清情绪。
“小昭”
青玉殿外却在此刻有声音响起,清琅一时怔住,他在青玉殿住了一万年,这里第一次有客到访,声音清润而低沉,是男子。
坐在对面的熄昭睁开眼停下了她手上的动作,把手从清琅额前收回。
“阿烛?”
熄昭起身打开青玉殿的大门,进来一个月白罗衫的男子,身量修长清冷出尘一派清朗俊逸。
清琅同其他狐族不同,他向来不在乎自己的外貌如何,哪怕是年幼时因为蛇毒生死难测时,他也自知不止狐族便是六界能比得上他者,所以他从不在乎自己容貌如何。
可此刻他抬眼看向走进殿内的那个男子一派霁月清风,容貌不输他半分还多了几分英气,清琅竟一时觉得有些烦躁。
“何事?”
烛川正欲开口,却在撇见青玉殿中坐在地上的男子停住了。
青玉殿一如往常,巨大而空旷的正殿中,即无屏风遮挡,亦无桌椅可用,更不用提其它摆件之物。
他往日来青玉殿中若想多待一会儿,便只能同熄昭对坐于青玉石地上。
只是今日,空往日空旷的有些寂寥的青玉殿中多出一个男子,正盘坐于地上抬眼看着他。
一只狐妖?
烛川颇有疑惑地看向熄昭。
为何空旷了几万年的青玉殿如今会有一只狐妖住在这里?
“是一万年前顺手救得狐狸。”
一万年前。
烛川沉默半响竟已有这么久了。
这只狐狸已经在这住了一万年了吗?
烛川不再多说,挥了挥右手,青玉殿地上出现一块上等的辕金。
“天帝请你为炽也铸剑。”
每一位天帝继任前,都会由上一任天帝取上等辕金来为其铸一把新剑,以此来祝贺新任天帝即位。
如此上等的辕金用来给炽也铸剑确实合适。
只是…
“为何是我?”
她有许多日子没去天宫,也没回铸剑阁了,她本以为炽也会让师哥或者师姐替他铸剑。
“是炽也在那日朝会上当着天界诸仙的面,求得天帝应允由你来铸的。”
下一任天帝当着天界众仙亲自指定的铸剑师。
炽也是要她继任铸剑阁。
熄昭沉默良久,再未多说,
“好”
熄昭点了点头应下。
烛川见她应下,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如春日里化开的冰河。
铸剑阁同他新建的司战上神府不远,日后小昭不仅能留在天宫中,还同他很相近,炽也的继任大典在一月之后,他等的及。
“炽也的继任大典在一月之后,铸剑的时间可够?”
“无妨。”
炽也自从上战场后,他的每一柄剑便都是由她来铸的,炽也喜欢什么,用剑时的习惯,再也不会有谁比她更了解,一个月为炽也铸一柄剑,绰绰有余。
“不过…”
熄昭想了想,烛川作为新任的司战上神,这几日不可能不忙,辕金虽贵重却也用不着天界的司战上神亲自来送。
“这个。”
熄昭指了指地上的辕金。
“由你亲自送来?”
烛川听罢微微别过头,看着青玉殿东侧的长廊,
“恰好顺路。”
顺路?
熄昭有些想不明白,天界的司战上神顺什么路才会顺到狄山来?
烛川回过头来,看着熄昭颇为疑惑的神色,不再多留起身准备离开。
熄昭送离烛川后回到殿内,右手一挥将地上那块贵重材料收了起来。
清琅仍旧以烛川来之前的姿势坐在地上,他抬起杏眼看着熄昭,眼中雾气升腾,不说话也看得出他的委屈。
“小昭,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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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
熄昭想了想片到后道,
“烛川。”
熄昭坐回地板上,对清琅道,
“今日起,我开始替你化解蛇毒种,会有些痛。”
“嗯。”
清琅轻声应下。
痛?还能有多痛呢?
熄昭这一次不再将天火收在灵力内,而是用天火直接带进了清琅体内。
熄昭触碰他的瞬间,清琅只觉燥热难耐,他好似被一尾被架在烈火上被炙烤的鱼。
天火游入清琅妖丹内,将蛇毒种围在天火内,蛇毒种经受不住这样精纯的烈火,大量的蛇毒很快从妖丹中逸散而出,蛇毒喷薄而出即便熄昭的天火围在外围,湮灭大部分蛇毒,却仍旧无法避免部分逸出的蛇毒向清琅的短脉四散而去。
清琅只觉自己几百岁时那种刺骨的痛如今加倍而来,还伴随着难以消解的燥热,他痛不欲生,昏昏沉沉只想睡去再不醒来。
可他不能就这么睡去,他必须运转妖力以抗蛇毒,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徒劳。
清琅有些绝望地想,在蛇毒种被彻底清除前他要清醒得感知着每一次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巨痛终于停了下来,清琅缓缓睁开眼,一瞬间像绷断的弦一般卸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双手撑在地上粗重地喘息。
熄昭看着清琅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清琅抬起头,一双杏眼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即便未能切身体会他的痛苦,透过这样一双眼睛,好似也能对他经历的痛苦感同身受。
清琅就这样用一双水雾弥漫的眼晴看着熄昭。
“小昭,好疼啊。”
熄昭听罢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幼就不回安慰他人,她同三师哥被师父罚去神流谷时,多数时候也只互相带了吃的,沉默不语相向而坐半响不说话。
而后来去了神魔战场,见过更多残酷之景后,熄昭变得愈发沉默。
如今清琅用这样的眼神渴求着她,可她又能做什么?
熄昭从袖中拿出手帕,替清浪擦了擦地额上细密的汗珠。
清琅双手撑在地上,抬起头任由熄昭替他擦掉脸上的汗珠。
见熄昭替他擦拭干净收回帕子后,清琅倾身向前将前额抵在了熄昭肩上。
清琅低头看看他与熄昭交叠的衣衫,微微出神。
即便日后他妖力不断增长,他早已能能离开狄山,去别处云游,能自行置办自己喜欢的衣衫了,可他仍同熄昭撒娇,他说,小昭,我还是喜欢你替我置办的衣衫。
清琅垂眼看着熄昭月牙白的纯色罗裙随意的散落在了自己赤色的缎衣上。
他看着自己衣衫上暗红色云纹从熄昭的罗裙下隐约的透了出来。
清琅平复着自己的喘息,一双云雾翻涌的眼中看着那时隐时现的云纹,仍旧出神。
自那日烛川送来辕金,熄昭便将商序阁对侧的千昙阁打开了。她若是在青玉殿内要铸剑,便在此阁中,玄玉炉亦是在此间由熄昭亲手所制。
千昙阁不算太大,胜在足够空旷又离商序阁近,熄昭便将此处用来铸剑。
熄昭推门进去抬手挥了挥灵力振荡一圈,使将其间灰尘全部拂去。
22. 二十一
熄昭抬了抬右手,空地上出现一尊炉鼎,通体漆黑如墨却隐约泛着细腻而温润的光泽,细看之下才能发现光滑炉身下暗夹的纹饰,这层纹饰不仅做装饰之用,还有更重要的作用,方便熄昭更加准确的控制她的天火。
寻常的炉鼎只在炉身下做一处火室,用时将灵力注入其中,将炉身内的事物淬炼。
铸剑炉则不同,铸剑时常因剑身细节繁多要用更为精细的灵力,以保铸剑无虞,因此铸剑所用炉鼎多在炉身外加一道隔层,在隔层之中加入细纹以便更准确的控制灵力用以铸剑。
铸剑阁中的普通炉鼎是统一的花样纹饰,待拥有自己的鼎后,便可按照自己的铸剑习惯来设计炉身夹层之间的纹样。
熄昭看过师父替亭雪大师哥和坠睛师姐的所制的炉鼎,亭雪师哥的纹饰直蔓用以去繁化简,而坠晴师姐的纹饰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亭雪师哥自幼便思虑周全,替师父协理铸剑阁后更是如此,做事时考虑细密,铸剑时也有这个习惯,铸剑便容易繁琐。师父知道亭雪此习便为他制了此鼎,用以矫正师哥铸剑时此种习惯。
师姐则不同,她是师父四个弟子之中,唯一一个不须以纹矫习者,师姐铸剑无一丝偏好,师父便给师姐一尊这样不偏不倚的鼎。
熄昭自己所制的玄玉炉,纹饰颇为复杂,为的是控制天火,以免温度过高,将铸剑坏。
熄昭挥再次挥手,那块上等辕金也出现在千昙阁中,她走近将这块辕金又再度仔细查看过一番后,走到了房间内一侧的桌案前。
熄昭备好笔墨铺开纸张,准备为炽也画一张图纸。
炽也让她为自己铸剑便是邀请她日后执掌铸剑阁,而不是隐居在青玉殿中不问世事。
也不仅因为如此,更因为熄昭也了解他的用剑之法,自己的辕金交由熄昭来铸是最合适的。
她同烛川是灵韵之海枯竭期诞生的最后的两位同龄神族。
天地初开,灵韵之海充盈,神族便借天地之力由灵韵之海孕育而生,此为天界的上古神族。
天帝一脉血脉最为特殊,初代天帝轻昼虽亦是从灵韵之海诞生,炽也却并非如此。
炽也的母亲怀胎千年后生下了炽也,天帝一脉特殊的血脉让炽也继承了属于天帝一脉所有的血统。
后经数万年后,灵韵之海渐渐枯竭,熄昭成了灵韵之海中诞生的最后一位上古神族,至此上古时代终结。
天界诞神之法也因灵韵之海的枯竭渐渐改变。
熄昭烛川炽也成了天界上古终结时代为数不多的同龄者。
烛川做为司战上神元霜的亲传弟子,炽也成为天界下一任储君。
在神魔大战爆发前,他们三个比天界众天族表面上看起来的还要亲近许多。
互相切磋练剑是常有的事。熄昭同炽也相互练剑万年,他的每一柄剑都是熄昭亲手所制。
熄昭对炽也如何用剑,用剑时的偏好本了如指掌。他们三个之间本该一直如此,直到那一年时渊死在神魔战场上。
炽也带兵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什么都未能替熄昭带回去,最终送到铸剑阁的只有时渊碎裂的星石。
那是熄昭两万岁的生辰。
炽也后来想,他们之间的裂痕便是在那是已经种下,只是当时的他太过意气风发,从未发现这样细微的裂痕。
再后来是他扩大了他们之间的裂痕,让他们之间从原来的亲密无间变成了如今的点头之交。
熄昭那日击退落影的偷袭,仅凭借不足百数之力守住他们的营地的一战被写入了天界的《战场册》,他看中熄昭的才能竟求去了铸剑阁,请浮散上神让熄昭来做他的副将,全然忘了死在神魔战场上时渊师兄,这是铸剑阁再难提及的伤疤,他就这么毫不顾忌的求到了铸剑阁中。
浮散上神冷着脸对他下了逐客令,又罚熄昭去神流谷静坐十日。
熄昭受罚的十日,他守在铸剑阁外,却始终在不曾踏入过铸剑阁一步。
自那之后,炽也同熄昭之间便只剩疏离和客气。
熄昭的为炽也画的图纸,只几日便完成了。
她在这几日里,一边画图纸一边仍旧替清琅清理蛇毒种。
清琅虽每回都痛不欲生,但却因蛇毒渐渐减少愈发好转,如今已经能缠着熄昭同她过两招了。
清琅的确天赋异禀,身中蛇毒几万年没有修为,如今一万年时间,便能同她过上几招,若无此毒,他或许早就名动妖界了。
熄昭收回灵力,站在莲池一侧,看着莲池对岸踉跄着地晃了几下才终于站稳的清琅。
他穿过架在莲池上的十字木桥,一双杏眼弯起,满眼带笑得向她跑来。
“小昭!”
“今日一同下山可好?幽山市集开了,你我一同去吧?”
清琅一双杏眼带着水灵灵的光期待地看着熄昭。
熄昭望着那双眼睛,轻笑地抬起手拍了一下清琅的额头,同时也将即双眼睛挡在她的手心之中。
“不可。”
“这几日,我便只有在你替我解毒或央求你同我过几招时,才能同你得见,剩下时间就只闷在千昙阁中待着,我想同小昭一起出去散散心的。”
清琅眼中水雾又起颇为委屈地看着熄昭。
“小昭,我想同你多待一会儿。”
“不去幽山市集也好,我能一起进入千昙阁吗?我什么都不做只静静陪在你身边就好。”
“不可。”
熄昭再度拒绝了他。
清琅那双盈满水雾的双眼此刻泫然欲泣地看着熄昭。
熄昭轻叹一身声,清琅在青玉殿住了近万年,如今三万岁却还是同初见时那般爱哭。
而她也如初见时那般总会对他的眼泪妥协。
“我在替一位友人铸剑,在你们妖界铸剑师铸剑时可能看?”
清琅想了想,摇了摇头。
“界铸剑师的图纸向来不外传,铸剑过程能否示众则由铸剑师来决定。”
“天界亦如此,所以千昙阁不可进入。”
清琅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熄昭不进千昙阁中。
不过只片刻,他本失落的脸上瞬间又变幻了情绪。
他抬起头一脸钦佩地看向熄昭,
“我小昭同住万年,每每思极你是铸剑师总还是会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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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
熄昭有些不解地看着站在她身侧一脸兴奋的清琅。
“我总是觉得铸剑师是很厉害的,而小昭你。”
他侧过头来,一双狐狸眼定定看着熄昭。
“不仅厉害而且很漂亮。”
清琅知熄昭闭门千昙阁的原由后,也不再过多打扰熄昭,除去熄昭为他解毒时,他一日之间几乎见不到熄昭。
修练闲暇之余,清琅便只在莲池用来照料莲花。
正值狄山盛夏,一池莲花开的生气十足,清琅站在池上十字桥正中央看着这一池莲荷错落有致地开在池中。
他在青玉殿住了快一万年,这莲池便也在他的照料下开了一万年光景。秋冬枯败,春夏又复开,一池莲花的每一次轮回,皆是在他悉心照料。
清琅看着这一池盛放的莲花,想起他第一次见这池子的模样,荒芜枯败,只看得见池底龟裂的土地。
清琅想若日后没有他来照料,这一方莲池不知还能否如现在这般开在青玉殿内。
这日熄昭从千昙阁出来替清琅解毒过后,恰巧赶上夕阳落日。
“小昭。”
熄昭正欲起身上楼,却被清琅抓住袖口。
“你可在落日时分看过青玉殿的莲池?”
熄昭想了想她应该是看过的。
千昙阁的窗子正对着软翠池,只要她从玄玉炉前站起身向下望去便能透过窗子看见一园的莲池。
她偶尔铸剑铸累了便站起身站到窗边向下看去,微风带着莲池的清香清润她的心脾。
熄昭看着清琅再一次十足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曾。”
“那今日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好。”
熄昭站在莲池旁时,落日的余晖铺满了一整个莲池,淡色的莲花融在金色的光里,清风夹杂着香气,盛大之下一派宁静。
熄昭站在如此的景象中亲临池边同她在千昙阁窗上从上往下看去截然不同。
她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见就是如此破败的荒池居然会有一天,如此有生机。
“谢谢。”
熄昭轻声说道,这一园荒池本该是她的责任。
清琅轻笑着向她摇了摇头,
“你喜欢就好。”
“铸剑之余多下来看看也好。”
熄昭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应下。
“小昭,这把剑还未铸成吗?”
“还未。”
熄昭听见自己说完这句,清琅轻微的叹息。
“可是有事?”
清琅侧过头,熄昭在逆光中看向他。
他摇摇头,
“无事。”
“只是有些羡慕。”
“羡慕什么?”
熄昭看着看向自己的清琅,一张漂亮的狐狸脸上是失落。
“羡慕他能拥有一把小昭铸的剑。”
“那你要羡慕的可不止他一个。”
“天界中拥有我所铸剑者不在少数。”
“是啊。”
清琅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们每一个,我都很羡慕。”
23. 二十二
清琅说到这里又想到了什么,失落的表情又变得明朗,一双杏眼看向熄昭。
“小昭,你既是铸剑师,我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得到一把你铸的剑啊?”
“在我们妖界,若想得到一位铸剑师的剑,可拿珍宝去求得,或是花妖石买来。”
“天界可也是如此?”
“小昭。”
清琅说道此处听了下来,神色认真地看向熄昭,
“我能用宝物换得一把你所铸的剑吗?”
“哦?”
熄昭颇有兴趣地看向他,他在青玉殿同她共住一万年,她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宝物可以用来换一柄剑。
“你有什么宝物同我换?”
“你看我如何?”
清琅自然地接过话茬,双臂撑开像展现一件物件似的,将他自己完全展现在熄昭眼前,任由她打量。
熄昭看着他双臂撑开的模样笑了起来,不回答。
“阿琅,你可能不行哦。”
“不过…”
熄昭回过头来,看着一池金色的莲花笑了笑,
“为了这一池莲花,我可以替你铸一柄剑,以做你万年来照顾莲池的谢礼。”
清琅听罢沉默了片刻后收回双臂大笑了起来,
“如此,也好。”
“既是替你铸剑,你可有什么要求?”
清琅摇了摇头,
“你定就好,小昭那么了解我,替我铸的剑一定是六界中最合适我的。”
熄昭在辕金剑收尾玄玉炉空出来的闲暇时间里,替清琅铸了一把剑。
是一柄在六界中都极为常见的玄铁剑。
熄昭所挑的是品相极佳的玄铁,但一块品相极佳的玄铁,不论如何都算不上贵重。
如今清琅已经快要三万岁,早不是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的瘦弱狐狸。
他如今妖力卓绝,六界大部分地方早都可随意来去。更不用说衣食一类的小事早都可以自己做主。
可他仍旧然像以前那般,柜中的所有衣衫全由熄昭挑选。
这柄玄铁剑却和熄昭为他所选的所有那些赤色艳丽的衣衫大不相同。
这是一柄干净利落的长剑,剑身锋利,剑柄处握感舒适,通身上下无一处多余缀饰。
熄昭在为清琅画下第一笔图稿时,此剑之形便已在她心中浮现。
熄昭替清琅置办衣衫时总觉他那幅模样若非艳丽衣衫如何衬他?
可如今替他铸剑便只觉若用华丽材料和繁复设计反倒与他不相称,古朴内敛的玄铁于他倒是最合适的。
熄昭看着玄玉炉中泛起的暗红色火光,或许是因为清琅每次同自己切磋时干净利落的招式让她决定为他铸一柄这样的剑。
熄昭在千昙阁铸剑之余仍旧替清琅清除蛇毒种。
清琅体内的蛇毒种经过熄昭长久的天火焚烧已有开裂迹像,清琅的妖气修炼也愈加轻松,积累的也愈加快速。
熄昭看着清琅的恢复情况在心中估算,或许等两柄剑都铸好后,清琅体内的毒也可全解了。
熄昭最后一次替清琅解毒时,却比她预计得凶险了许多。
她杂来着天火的灵力第无数次进入清琅的体内时,熄昭熟练的将灵力再度包裹住蛇毒种上,没过多久熄昭听到了轻微碎裂之声。
蛇毒种完全开裂了,早被熄昭焚烧出裂纹的蛇毒种在此刻尽数破开,一股强大的反噬蛇毒顷刻间向清琅全身逸散而去,连熄昭也差点被卷入其中。
蛇毒源源不断试图将熄昭的灵力一并吞噬而入,熄昭体内的灵力竟也一时失控被源源不断地吸入进了蛇毒中。
清琅在蛇毒种碎裂时发出了一声闷哼,眼下不出片刻胸背处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熄昭见清琅此刻痛苦不堪的模样却也无瑕顾及更多她要撤出她所有的灵力,若被蛇毒从她灵玉之骨中抽走灵力,今日她同清琅都得死在此处。
熄昭再也顾不上许多,用左手分别点在了清琅额上,胸前和腹部三处。
清琅体内的蛇毒有了片刻的凝滞,熄昭瞬间将自己的灵力全部散掉,以天火顶替了之前的灵力。
清琅只觉体内瞬间有烈火在焚烧他的五脏六腑,烧的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闷哼变成了惨叫从青玉殿传出。
清琅体内的黑雾在遇到熄昭天火的那一瞬便烧成了四散的灰烬。
这场烈火在清琅体内足足烧了半个时辰。
熄昭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而清琅早就因巨痛而晕了过去。
直到黑雾全部烧尽,熄昭才将清琅体内的天火收了回来。
天火是他们离朱一族血脉中天生便带的,但若无沌厚灵力作为支撑,便是生来就有天火庇体,也难以发挥天火之力,更不用说以天火作为和灵力等同的可用之物。
熄昭今日以灵力作引而非天火,是担忧清琅蛇缠身三万年自己以天火作引他的经脉会承受不住。
可最终还是以天火换了灵力,此举并非阻是止了蛇毒的吞噬之势,只是将所噬物换成了天火,如此蛇毒吞噬的越多,蛇毒愈发被加快焚烧。
今日蛇毒的凶险超出了熄昭的预期好在清琅居然扛了下来。
这半个时辰不仅对清琅是一场巨大的考验,对熄昭也是,源源不断灌入清琅体内的天火,消耗了巨大的灵力。
熄昭看着倒在地上的清琅,又重复在他额胸腹前点了三下,让他体内妖力的再度运转起来。
清琅睁开眼时,觉得自己体内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撑起手臂从地上起身。
熄昭正坐在通往二层的阶梯上看着他。
“小昭!”
清琅快步向熄昭走去,他能感知到自己体内每走一步都愈加充盈的妖力。
清琅走到阶梯前带着无法掩饰的喜悦看着熄昭。
他站在阶梯下却与坐着的熄昭齐平,
“我这是…?”
清琅不敢置信地开口,说了一半却又无法再说下去。
被蛇毒缠身三万年,三万年里他无时不刻不在担忧自己会因此而死去,他本以为自己会带着这样的蛇毒直到自己生命的结束。
却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能痊愈,有朝一日能这样轻松的运转妖力。
熄昭见他话只说了一般仍旧还是向他点了点头,她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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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什么。
清琅醒了过来,熄昭知道他已经算是痊愈,今日过后就能同普通妖族那般修。
不,或者说以清琅的天赋无需多久他能成为妖界中的佼佼者。
熄昭见他无碍,起身欲回千昙阁中。
却在站起转身的瞬间被清琅从背后抱住了。
他将前额埋在了熄昭的脖颈间,熄昭能听见他的呼吸。
“小昭。”
声音发闷却很清楚。
“谢谢。”
熄昭却只是沉默着,等清琅松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回了千昙阁。
熄昭这段时日每日都需一边铸剑一边替清琅解毒,如此巨大的灵力耗费,使得她不得不更加频繁的修炼,以保她不会耽误任何一件事,不会在此时出现任何一点差错。
可偏偏事不遂愿,熄昭在如此巨大的灵力消耗和修炼中,渐渐地感到受了自己体内充盈到几乎快要逸散而出不受控制的灵力。
这对天界天族而言本该是好事,虽要经飞升之劫,却也是修炼并未停滞的体现。
熄昭却不知为何,随着体内灵力的充盈质感却愈加的不安。
她若在此时飞升渡劫,炽也还未铸成的剑该如何?他的继位大典自己又能不能出现在天宫中?
熄昭想到此在千昙阁待的时日便越久。
她压制着体内快要四散的灵力,放缓了修炼的速度,仔细打磨着手中的辕金剑。
即便不能出现在炽也的继位大典上也要将辕金剑交到炽也手中。
玄铁剑最终还是和炽也的辕金剑一同铸好了。
清琅的玄铁剑干净利落不蔓不枝无缀饰,炽也的辕金剑繁复细腻贵重华丽,到最后竟能同时铸成,熄昭将玄铁剑装入匣中,将辕金剑放在一侧,只要再将剑上刻上炽也的名字,辕金剑便也能装剑入匣送去给炽也了,熄昭轻叹一声,总算不枉费她在千昙阁待的这么多时日。
那晚熄昭将清琅的玄铁剑铸好后放入剑匣中,拿着剑匣从千昙阁下到一楼向清琅的房间走去。
夜色浓重,清琅的房间中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熄昭上前敲了敲,没有回应。
他不在?
清琅时常会从狄山离开去六界转转,却很少有不回来的时候。
却是今日玄铁剑铸好时他偏偏不在。
熄昭将剑匣放在了他房门之外,又转回了千昙阁。
她拿起辕金剑,燃起玄玉炉,将辕金剑剑柄同剑身相连之处再度加热,寻了刻刀来。
万籁寂静天色抬眼望去一片漆黑,盛夏已过,狄山已经开始转凉,千昙阁中烛火摇曳,玄玉炉至今未灭,灯火夹杂着炉火将秋日的寒意阻挡在千昙阁外,阁内一片暖融。
熄昭坐在千昙阁中仔细在辕金剑上刻下名字,她体内灵力逸散的情况愈加严重,此刻连眼前都有些模糊,灯影之下她努力想要看清手中刻刀下的长剑,却只看到叠叠重影。
熄昭模糊中看着自己手中刻刀,昏沉之际生生被一道响雷炸醒。
叮啷一声响动。
熄昭手中的长剑掉在了地上,断续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泛起一长串的回响。
24. 二十三
熄昭抬眼看着窗外的被银色闪电划破的长空,暴雨欲来之前的狂风拍打着千昙阁的窗。
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将炽也的名字完整的刻在辕金剑上,此时若还留在千昙阁中,不久后第一道飞升雷劫就会落在青玉殿上,将这座不止何时建起的宫殿劈个粉碎。
她顾不上将辕金剑拾起,亦无暇顾及还未灭掉的玄玉炉,快速向青玉殿外冲去。
熄昭盘坐在狄山的空地上,初秋的夜雨也一同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竟不知有一日秋日的雨会这样刺骨的冷,竟比冬日还要难熬。
她更不知自己这场飞升雷劫会持续六十四日之久,在天界的飞升雷劫中留下这样重的痕迹。
熄昭催动灵力了运转经脉时第一道天雷落到身上,自己体内一瞬间好似经脉俱裂,粉身碎骨一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汗水浸湿了熄昭的衣衫,但她却不敢也不能有丝毫松懈,若只是一瞬间的分神失去对灵力失去控制,那就是灰飞烟灭。
熄昭在粉身碎骨的疼痛中清醒着,一丝不敢出差错的控制着自己的灵力。
落雷一日凶险过一日,在铸剑阁时熄昭已经忘了师父骂过她多少次又倔又不肯低头,犯起脾气来不如倔驴,可她却在飞升雷劫前第一次有了想放弃的念头。
熄昭痛苦地闭目皱眉,心中所想已乱。
何不一道天雷再猛烈些?直接灰飞烟灭罢了,给我个痛快。何苦如此不死也难活?
天雷似乎偏不让熄昭如愿一般,只是仍旧按照往常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熄昭痛得肝肠寸断,可五万年修炼下来细密且纯厚的灵力让她只能在痛苦中清醒,不敢分神一瞬的同这场雷劫抗衡。
这场雷劫的浩大声势若不是日后熄昭看了天界录册,她竟不知自己的雷劫居然连天宫所住众天族都听得到。
狄山的雷劫声实在太大了,天帝轻昼在忍了三日后,终于忍无可忍不愿再听如此响动,在天宫外再加铸了一道结界,天宫才勉强又恢复安宁。
飞升雷劫打到第六十四日时,熄昭已经麻木,疼痛比第一日更甚,只是她已经习惯了。
这一日熄昭清楚地感觉到了今日的天雷比之前几日的天雷更加凶险。
她能感受到自己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刻,自己的骨灵玉之骨已经在碎裂的边缘了。
熄昭知道,这便是最后一日了,挺过今日,她就是渡劫已成,飞升上神。
可熄昭最终等来的不是自己挺过雷劫飞升上神。
而是一把插入心脏的玄铁剑。
一柄干净利落的长剑,剑身锋利,剑柄握感因为持剑者专门调整过极为舒适,通身上下无一处多余的缀饰。
熄昭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她顺着那柄熟悉的有些恍惚的玄铁剑看去。
清琅面无表情地站在灰蒙蒙地天幕下,站在她三尺之外。
三尺。
是熄昭替清琅所铸玄铁剑的长度。
清浪明明站在距她三尺远的地方,熄昭却觉得他近在咫尺之内。
天地万物都在模糊远去,唯独这张脸愈发的清晰。
清琅微微躬身垂头去看盘坐在地上的熄昭。
熄昭抬起头,看着那张自己看了近万年的漂亮狐狸脸,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神色淡然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双杏眼阴晦沉闷。
熄昭见清琅这幅模样突然笑了。她同他相处万年却总觉他偶尔会露出让她感到不适的瞬间,却又转瞬即逝,她不知为何,终于在今日知道是为何。
往日熄昭总觉得清琅太过粘她撒娇太过,一双杏眼总水雾透漫,一张狐狸脸总是太过跳跃,与他相处万年,这幅模样竟是头一次见到。
熄昭想,原来这张脸最合适的,不是雀跃,不是委屈,不是撒娇,不是乞求。
而该是此刻这幅阴沉的模样。
清琅一身朱砂色长衫,在此时灰蒙的天色中格外扎眼。
熄昭回想起自己替他选这件衣衫时,脑海中浮现的是清琅撒娇雀跃时的模样。
活泼艳丽,应该是朱砂色,熄昭就这么定下了清琅的这件衣衫。
而今这明艳的颜色却刺的熄昭眼睛发涩。
灰暗的天色下,唯这一抹朱砂之色跳脱又扎眼,像嘲讽。
清琅手持她亲手所铸的玄铁剑,又用力插入熄昭体内几分,从她心上剜了一圈,露出熄昭的灵玉之骨。
熄昭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青色罗裙一时发怔,她不知自己体内是从何处流出的血染透了她的罗裙。
清琅伸出左手将已经露出的灵玉之骨取了下来。
灵玉之骨从熄昭体内被取出,一瞬间暗红色的光芒大盛,生生在灰暗的天色下撕出一道口子。
笼罩了熄昭,也罩住了清琅。
他将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灵玉之骨收了起来起身离开,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熄昭轰然倒地时,看着那抹朱砂色的身影就这样渐渐从视线里消失,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直到她陷入永久的黑暗中。
熄昭被雨水浇醒时,浑身上下已经全然湿透了,她不知是何时下起的这场雨,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麻木地看着空中的雨急促地打在上壤碎石之间。
离朱一族向来对天寒之物极为敏感,即便日后修为再深厚仍然会被此影响。
更何况今日,熄昭的灵玉之骨被挖走。
她撑起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熄昭看低头看向自己心口,被血染过的衣衫已然开始发硬。
熄照轻抚自己的伤口想用灵力将其抹平,她看着自己指尖亮起的暗红色光,只轻微闪烁几下后就熄灭了再也无法亮起。
熄昭盯着自己心口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挣扎着站起了身。
熄昭原以为自己脑中会一片混乱,有许多为什么要问,可却并非如此。
此刻她的脑中一片清明,没有混乱没有疑问,她只是看着自己的伤口,只片刻已然想好了如今的最佳对策。
她需要寻得一物代替灵玉之骨放在心口上,用以继续修炼连维持她的生命。
再寻一处灵力精纯之地能让她加快修炼。
熄昭想到此处忍不住又自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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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她作为铸剑阁阁主亲传的弟子,六界之中能有谁比她更有机会接触那些珍贵宝物?
也许是自小就看的多了,日后反而对那些珍贵宝物十分淡然,能被熄昭看上眼的宝物少之又少。
如今的青玉殿若非要拿出一个合适能替代她的灵玉之骨的器物竟只找得出她的玄玉炉。
师父曾告诫过她许多回,叫她不可太过自傲,可年少之时她如何听得进师父此话?
如今自食苦果又何止无物可用这一事?
清琅一事又何尝不是她太过自傲的苦果?
一只来路不详的孱弱狐狸,便是她养在青玉殿一万年又如何?
凭她之力还能被她亲手养的狐狸伤害不成?
这样隐秘的自傲种下如今的苦果,她应当自己承受。
熄昭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向青玉殿走去。
往日好像抬腿便能到的青玉殿,今日不论如何好似都走不到尽头。
熄昭在力竭之前终于到了殿门前,她向二楼的千昙阁走去。
没有天火支撑玄玉炉早已熄灭,此刻那鼎玄色的铸剑炉正沉静如水地立在房中。
掉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捡起的辕金剑如今不见了踪影。
熄昭再也无暇顾及那柄用来庆贺炽也继位的长剑。
此刻她甚至没有能力为这一切留下一封书信作为解释。
她太痛了,熄昭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体内流失的体温,或许还来不来及将玄玉炉放入她的体内,她就会死去。
熄昭再也没有力气,靠坐在玄玉炉一侧,抬手用仅剩的灵力将玄玉炉收成灵玉之骨一般大小。
她感受着手中玄玉炉细腻莹润的触感,迟疑了片刻,还是摸到了自己伤口处,将玄玉炉生生按进了自己的心口之上。
玄玉炉代替灵玉之骨放在心头时,疼得熄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经历六十四天的飞升雷劫,她早都疼的麻木了,可此刻她还是觉得钻心得疼。
疼得她直冒冷汗。
熄昭真想就这么躺下再也不用起来。
可她不能,该死得不该是她。
她同清琅相处这一万年付出的真心不该被辜负。
辜负真心的才是该死的那个。
熄昭忍着痛坐了起来,用已经发麻的身体在经脉里运转了一周灵力。
灵力在经脉内可以运转,放在心口上的玄玉炉竟也勉强可以吐纳灵气。
六界之中有灵气纯厚之地,也有灵气稀薄之地,狄山所聚灵气不算稀薄,若是平常修炼算得上是好去处,可如今熄昭身负重伤灵玉之骨被挖,若不寻一处灵力精纯之地怕是无法撑起她所需的灵气。
灵气精纯之地。
六界灵力精纯之地还有何处能比得上灵韵之海?
只可惜,她是灵韵之海所诞最后一位上古神族,自她之后灵韵之海便不断衰弱直至枯竭。
天界南境只留灵韵之海的石碑立在原地,再不见往日灵韵之海。
今时六界中在说灵力精纯之地,六界众只会提到一处。
南海雪原。
25. 二十四
南海雪原,六界极南之地,终年不化的雪原,极寒的气温,六界中并非没有生灵想借此地用以加速修炼的,只是几乎没有成功者。
熄昭思及此处,忍不住笑得更加厉害。
离朱一族血脉中带的天火让他们生来便畏惧天寒之物,而如今她只能去极寒之地才能换回一线生机。
熄昭拖着麻木的身体喘息着靠到墙边,她把背紧贴在墙上以此借力撑住自己。
熄昭一边喘息一边听着打落在窗上雨水的声音,待到雨声渐小,她才支撑着起来。
她的双手撑在窗边,透过模糊的雨幕朝窗外看,软翠池中满塘的莲花出现在灰暗的雨幕下。
已是深秋,一池的莲花早都开败了,大雨冲刷着凋败的莲花,将那些本就已经枯黄的枝叶在雨中冲散,流向池中也随雨水流走。
熄昭看着散落满池的败莲和被暴雨打坏的黄叶,回想起自己上一次所见的莲池。
一池生机澎拜的莲池在落日的余晖中被镀上一层金边。
往日生机勃勃的莲池,在一场暴雨过后变得破败不堪。
熄昭看着眼前的景象,垂下眼眸,原来开了万年的莲池,只一场大雨就能让它如此破败不堪。
“那之后,我去了南海雪原待了两万年,虽没恢复全部灵力,但好在保住了一条命,也算恢复了几成灵力,南俞怕我回到六界中灵力修为的异样被旁的人发发觉会使我置身于危险中,在我离开南海雪原前,赠予我一支它的长羽,替我遮掩灵力修为这才直至今日我都还平安无事。”
长留园中已见微光,高悬的明月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往日的剜心之痛,如今不过一夜就能讲清楚明白。
熄昭活音落下,长留园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烛川只觉得自己胸腔发冷,万千思绪堵在喉中,却不知说出哪一句最合适。
她渡飞升雷劫时他每一日都在长留园中听她的雷声,天雷每劈下一次,他便多一分去狄山的冲动。
只是想起青玉殿那只用敌意的眼神打量他的狐狸,他便又把这冲动按下。
她已经有了一只狐狸,不需要他的打扰。
他就这么站在长留园听了六十四日,直到最后一声雷响落下,直到她在没有出现,直到现在他追悔莫及。
熄昭的故事讲完了。
消失的两万年,在南海雪原的两万年被她一句带过,修炼的苦楚,没有灵玉之骨的剧痛,身负天火却被迫在极寒之地修炼时要克服的种种艰难她只字未提,只一句带过。
熄昭听见烛川低沉略带喑哑的声音开口问她,
“现在,还疼吗?”
熄昭坐起身想了想,玄玉炉代替灵玉之骨成了她修炼灵力的起点后,她每修炼一次,让灵力运转过一遍经脉后都是痛的。
最初在南海雪原的前几月,她一动不动在大雪之中躺了几个月才从昏沉中慢慢清醒,后来也算渐渐适应,如今几乎五万年过去,她早都习惯了那种修炼时的钝痛了,可还痛吗?
熄昭点了点头,
痛的。
不等熄昭反应她落入了一个有些温热的怀抱里,烛川的气息包围着她,将她和破晓时分的凉意和雾气隔开,干燥而温热。
许久烛川才放开她。
面前的烛川一双发红的桃花眼,往日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此刻全被杀戮之气所淹没,不同往日却是有着妖冶的美。
烛川…起了杀心?
还不等熄昭问出口,那样浓烈妖冶的杀气却一瞬间如大雾般散去,
熄昭听见烛川轻声的耳语,
“今后会一直陪着你的。”
隔日,熄昭同烛川站在炽也书房中时,炽也的桌案前摊开放着一册卷轴。
熄昭认得那册卷轴。
是烛川所写有关此次和魔界有关一事的卷轴。
炽也坐在桌后,沉默地看着摊开的卷轴。
书房的几位神族皆未出声,房内氛围凝滞,一片寂静中能听见窗外微风的响动。
熄昭沉默地看着炽也房中的地砖,暗色的石砖上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祥云纹饰。
许久,是炽也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可知…”
炽也那双淡色的眼睛看向熄昭,
“卷中写到你为落影铸了一把剑?”
熄昭点了点头,
知道的。
烛川写卷轴时,她撑着头坐在烛川对侧,看着烛川桌上跳动的烛火昏昏欲睡。
写完后,烛川调转卷轴放在了她面前,她扫了一眼又将卷轴转回,写给天宫的卷轴向来都是如实写就的,烛川身为司战上神,无需为了她遮掩,她也没想隐瞒。
如实写就是。
“为何为他铸剑?”
熄昭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炽也这样的眼神了。
他当天帝五万年了,那双浅色的眼眸里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绪才是常事。
年少时出现在他浅色眼睛里的生动情绪像是很久以前的幻影。
而如今熄昭又再度看到了他年少时那样的神色,只是熄昭不知为何是这样的神色。
竟有些悲戚。
“为了化解神魔两族之间可能出现的战争。”
这是她为落影铸剑的唯一理由。
炽也听熄昭这般回答,缓缓闭上了眼睛,将难得失控的情绪再次遮蔽了起来。
他本该是还有许多话要问的,却都在熄昭这样的回答面前压了下去。
他了解熄昭,熄昭如此说便是如此想的。
为了神魔两族之间的相安无事她可以铸剑,那他呢?
他当初请她回铸剑阁,请她为自己铸剑为何明明答应了却最后还是失约?
直到如今,哪怕五万年再不来天宫也没有一句解释?
炽也睁开眼睛,浅色的眸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站在他书房里熄昭明丽的脸上神色平静全无半点异样。
罢了。
“明日天宫早朝,熄昭上仙一同来吧。”
“当日早朝上你接下重任,如今全胜归来,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赏赐?
熄昭想了想,
想早日回到青玉殿。
她单膝半跪,骨节分明的手指前后交叠,行了全礼,眼神平静而确定地看向天帝,
“想请天帝早日重新修筑青玉殿。”
熄昭说罢,书房内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炽也的眼中好似泛起了薄霜,一双浅色的眸子更加浅淡。
“陛下!”
书房外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了书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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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的沉静。
“陛下!”
敲门声愈加急促。
“何事?”
炽也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司命殿鹤晴上仙有急事求见。”
“她说事关熄昭上仙星石之事,请陛下尽快召她入见。”
“熄昭的星石?”
炽也看着此刻安静跪在他面前的熄昭,即未受伤亦无异样,星石怎么会有异?
烛川却抢在了他之前开口,
语气急切不似往常司战上神一派淡然的模样。
“叫她进来。”
小昭的星石所示的皆是能危及她生命的事物,如今她好好的站在这里,那便只有灵玉之骨出了事。
小昭的灵玉之骨…
如今仍然在清琅手中。
“究竟出了何事?”
炽也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渐渐浮现,语气更加冷然地开口问向烛川,却只见烛川轻轻向他摇了摇头。
熄昭起身站到了一边,在鹤晴进来时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了。
她抬头看去,烛川只是浅浅向她点了点头。
鹤晴行过礼后,看见在天帝书房中的熄昭上仙,却是愣了。
还未等他细想,天帝冷着脸先开了口,鹤晴看着神色发冷的天帝一时有些不解,事关熄昭上仙,怎么却是天帝如此急躁?
“熄昭上仙的星石出了何事?”
“一柱香前司命殿突然发出巨大响动,整个司命殿都为之震动,我前往星河之墟查看,是熄昭上仙的星石引发的。”
鹤晴顿了顿,谨慎地看了看书房内的三位上古神,才又道,
“唯有上古神族受及重创将要殒命时才会有此现象…”
“可…”
鹤睛忍不住去瞟眼前安然无恙的熄昭。
她在星石异动时探查了星石所属者的下落,熄昭上仙的星石探得所属者此刻在人界。
她见星石震动以为是熄昭上仙在人界遭遇了什么不测,才着急从司命殿赶来禀告天帝,谁知此刻,上仙好好地站在这,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鹤晴愈加疑惑地看着平静站在房中的熄昭。
炽也心中的预感浮上心头愈加清晰,本就沉着的脸色此刻冷了下去。
烛川也察觉到了炽也的冷意,像是知道炽也下一步动作,他牵着熄昭的手顺势一带,将熄昭拉到了身后。
炽也果然下一瞬就到了熄昭身前,却被烛川提前挡住。
炽也见烛川的反应反倒不再多问,他心中的猜测已被印证大半,他面色如霜地看着面前的熄昭和烛川。
“灵玉之骨不在你身上?”
炽也的声音冷的好似将整个书房都结上了霜。
灵玉之骨?确实不在。
她已经有五万年不知自己的灵玉之骨在何处了。
熄昭不回答他,只露出一副平静的表情,炽也心下了然。
他一时之间有许多想问,他想问身为上古神族为何会让自己和灵玉之骨分开?
他想问,是如何丢了灵玉之骨的?
又是何时丢了灵玉之骨?
又如何在没有灵玉之骨的境况下活到的今日?
可看着熄昭平静的模样,他突然觉得即便自己问了又能如何?
26. 二十五
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罢了,此事日后再说,如今当务之急是将你的灵玉之骨寻回。”
鹤晴看着眼前的局面一时有些呆滞,天帝适才问熄昭上仙,可是灵玉之骨不在你身上?
这是何意?
熄昭上仙又为何沉默不语?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位明净如初秋银月的天界前辈。
天帝的意思可是…
熄昭上仙此刻的灵玉之骨不在她体内之意?
鹤睛突地瞪大眼睛着熄昭,好像看在什么怪物,失去灵玉之骨还能活的上古神族?
上古神族同他们的不同之处并非只是诞生于灵韵之海,更重要的是上古神族诞生之初体内的灵玉之骨便已形成,于修炼上天赋异禀,此为上古神族。
他们不同,他们修得灵玉之骨后便成为天界天族。
灵玉之骨是每一个天界者的命脉所在,而熄昭上仙…
失去灵玉之骨竟还能安然无恙活到今日?
鹤睛忍住了去摸一摸熄昭的想法,但仍目不转晴地盯着她看。
鹤睛还觉没看够,但天帝的声音和看向她的目光让她不得不将目光收回,
“鹤晴上仙。”
鹤晴忙收回目光,又向天帝行了一礼,慌忙答道,
“是!”
“你着急来此只是为了禀报此事?”
炽也看着惊诧道有些呆滞的鹤晴开口问她。
上古神族的星石既有异动,便可借此异动寻得上古神族所在之所。
这是天地初开时,天帝设立司命殿所创,每一位上古神族诞生时,司命殿取一丝原初灵力注入星石内,用以确认其生死。
后星石一事便延续至今,如今每一位天界族众皆有一块系命星石放于司命殿星河之墟中。
鹤晴将自己缩了缩,才开口道,
“回陛下,星石有异时我探得了熄昭上仙星石所联结者的下落。”
“此刻正在人界。”
烛川听罢,轻轻点了点头,原来清琅去了人界。
炽也不再多说,挥了挥手示意,烛川知他意思,不再多说。
炽也又向鹤晴也点点头道,
“你也去吧。”
既要通过星石寻灵玉之骨下落,自然要司命上仙相助。他们三个同时告退从书房中离开了。
炽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轻叹一声。
若顺利便好。
烛川快步向司命殿而去,熄昭灵玉之骨离体五万年之久,如今他一刻也不愿意再多等。
他要将它拿回。
鹤晴跟在熄昭和烛川身后一同快步前往司命殿,她看着身前近在咫尺干净纤瘦的背影,还是没能忍住,悄悄又凑上前了一步,伸手摸了摸熄昭上仙。
隔着熄昭的衣衫鹤晴总觉还是不够真切。
熄昭感到手臂上的触感,侧头看着身侧少女好奇又暗戳戳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灵玉之骨一事,应是给了她十分大的震动。
“手感如何?”
鹤晴抬头对上一双明净又略带笑意的眼睛。
“总觉得不真切,上仙。”
语气里略带遗憾,熄昭无奈笑笑,不再多说。
待到了司命殿中,鹤晴写好笺纸折好递给了熄昭。
鹤晴顿了片刻,还是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上神,上仙,你们可是要去人界将灵玉之骨寻回?”
熄昭想了想,对着小司命点了点头。
她的东西无论如何,她要拿回来。
“也好。只是…”
“星石异动是灵玉之骨有危险之象,今日已有一次异动,不知往后会如何,若两位能早寻到一分,也是好的。”
鹤睛想了想将熄昭的星石一并递给了她,又教了几式简单的异动时的搜寻之法,以防灵玉之骨移动他们寻不到下落。
“此番有劳司命上仙了。”
道谢后,熄昭同烛川收好星石和笺纸向鹤晴行了一礼,从司命殿告辞离开。
熄昭同烛川站在京都一座山峰之上向顾府望去时,恰逢人间雪天。
人界,京都,永安街顾府。
是鹤晴笺纸上给熄昭写下的地方。
从山顶望去能看见顾府所在的整条街道。
红墙绿瓦的高大府邸虽华贵却完全融入了街道内,热闹繁华并无半分突兀。
大雪纷扬落下为整条街道笼上一层色素色。
星石再度亮了起来,熄昭摊开手掌看着闪烁不定的星石。
还未及细看,闪着暗紫光芒的星石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盖住。
星石闪烁的光芒被他压在掌心,烛川握住熄昭的手翻掌向下连同那闪烁的星石一同藏在他的手心中,桃花眼中带着柔色看向她轻轻向她点了点头。
“走吧!”
时隔五万年再见到清琅时,熄昭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许多。
她躺在南海雪原昏沉度日的那段时日里,常常做噩梦,有时是她淹没在狄山的雷雨中,有时是清琅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脸。
可有时她也会梦到别的,她梦见自己和清琅再度重逢场景,她梦见过许多许多种她和清琅重逢的可能。
但没有这一种。
熄昭平静的出现在一个人界少女的闺房中,看着清琅眼中露出无限的温柔,小心地喂那个少女喝药。
药气带来的淡淡清苦味道浸润着整个房间,光线通透的窗下放着一支白玉炉,炉下点着金色的火焰正炼着炉中之物,炉中时不时发出暗红色的光。
炉中之物偶尔散发出的巨大耀眼的红光将整间屋子的每一寸都蒙上红色。
烛川看到白玉炉的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杀意。
白玉炉中试图炼化的是小昭的灵玉之骨?
他怎么敢的?
烛川爆发出的杀意带来的巨大威压,一时惊住了房中众人,他们惊恐回头才发现突然多出在房中两人。
烛川不顾众人惊恐的目光,抬手挥向清琅,一道纯厚灵力直冲清琅命脉而去。
纯白灵力带着毫无留情的杀意不留余地的向清琅的命脉而来,清琅只凭本能侧身抬手堪堪避过命门部位。
清琅手中的瓷碗打在地上摔个粉碎,碗中还未喝完的药洒了一地浸湿了地板。
清琅侧头看向自己的手臂,衣衫被划破露出自己正在渗血的手臂。
熄昭向白玉炉走去,抬手挥灭了炉下金色的火焰,轻点指尖将白玉炉瞬间化成齑粉,露出了里面的灵玉之骨。
未等熄昭伸手将灵玉之骨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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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一道金色的妖气打向她,熄昭抬手挡住那道妖气,暗红色的灵玉之骨便在下一刻消失不见了。
房内红光退去,房内众人对突如其来发生在眼前的事似是都没有反应过来,都楞在了原地。
熄昭看着对面有些狼狈却稳稳站定的那只狐狸,和她记忆中那只狼狈瘦弱的狐狸似乎在渐渐重叠,可无论如何最后还是无法完全交织在一起。
一双杏眼没有记忆中那般生动多情,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一切,平静下看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
灵玉之骨再度落入清琅手中,烛川右手轻握以气化形,将灵力做剑再度向清琅发起攻势。
清琅便是再有天赋的妖族,也并非是天界司战上神的对手,加上这几日为炼化熄昭的灵玉之骨妖力消耗巨大,如今在起了杀心的烛川手下撑不到三十招,便被烛川用剑抵在他的脖颈之间。
“不要!”
躺在床塌上的病弱女子撑起身子,大喊一声,
“你知此刻杀了我也拿不回小昭的灵玉之骨。”
被烛川用剑钉在地上的清琅此刻仰起头看向烛川,眼尾发红却是向烛川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笑,
“不若我们做个交易,此事过后我便将灵之骨还回,如何?”
清琅说这话时却是看向熄昭,一张漂亮的狐狸脸仍是面带挑衅的笑意。
熄昭见状只是轻笑了一下,开口道,
“哦?那你说来听听吧。”
熄昭颇有兴味地点了点头,
“帮我救瑶瑶。”
“瑶瑶?”
熄昭侧头去看床塌之上几乎透明的女子。
熄昭走到她的床前,伸出手抚上她的前额,一丝灵力从她掌心游至她身体内。
天生的弱症。
撑到这个年岁,已是油尽灯枯了。
若要救她几乎同于逆天改命。
“你要我替她改命?”
熄昭看着烛川剑下的清琅,觉得荒谬得有些可笑,她甚至忍不住要再反问他一遍,
“你可知我就算是上古神族也没有资格替六界众生改命?”
天宫司命殿中六界众生的星盘不过是代为放置,六界的星盘自有自己的轨迹,司命殿不过将其收拢归置在同一处以便于查看。
能看六界星盘已是天地之力赋予天界族众最大权利,若偏要为六界者改命则会被天地之力惩罚。
清琅听熄昭这话一时之间又断续地笑了起来,
“不能逆天改命?你们上古神族是不是总拿这句当借口?”
烛川看着他剑下行状猖狂的狐妖,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知不知道上古神族替六界改命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忍不住右手向清琅脖间用力压下,一道血痕从清琅的肌肤之下渗出,
“你挖了小昭的灵玉之骨,如今还要她替你拨乱星盘让她再度遭受雷劫?”
“你该死。”
清琅笑得愈加大声,
“是啊,我早就该死,不是小昭救了我吗?”
他说罢又转向烛川,一双杏眼几乎被血色染红,又再度挑衅地仰起头看向烛川,
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
“你既然那么爱小昭,那你来替她帮我为瑶瑶改命吧,你来替她受这天雷之劫吧。”
27. 二十六
熄昭瞧着清琅那双向来如雾般的眼睛里此刻却是泛着血丝,一双本是勾人的眼睛变得可怖,她一时笑了出来。
原来动了真心时是这幅模样,癫狂又失控,和青玉殿时那副游刃有余的狐狸截然不同。
清琅听见她的笑声侧过头来看她,熄昭笑着开口问道,
“阿琅,你也有机关尽也救不了的人吗?”
“能装一万年换取信任,能挖去上古神族的灵玉之骨。”
“如今,救不了一介凡人?”
“阿琅,这怎么应当?”
清琅看着自己曾朝夕相对一万年的明丽面容此刻因为讥讽,神情灵动的几乎有些妖艳,他沉默着不再回应。
他用妖气也维持顾遥六年生命,如今光靠妖气已经无法再替顾遥续命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动用灵玉之骨。
“瑶瑶的身体…”
“如今便是分一半我的妖丹给她,她也会因无法承受妖丹之力而被反噬。”
“她既连你的妖丹都已无法承受,你怎么会觉得我的灵玉之骨能救活她?”
清琅惊觉抬头看着熄昭,眼神好似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惊疑中带着一丝清明看向她,
却还是好像不愿承认熄昭所说的话,低声道,
“什么意思…”
“你即知妖丹之力对她太过强烈难以承受,却不知灵玉之骨的力量更胜过妖丹百倍?”
“便是我的灵玉之骨炼化了引入她体内,她也只会因为无法承受灵玉之骨的力量而死,灵玉之骨无法救她的性命。”
清琅垂眸看向地面低喃道,
“是啊,瑶瑶连我一半的妖丹都无法承受,又怎能…”
熄昭眼中带着一丝悲悯看着他,若不是炼化灵玉之骨一事将他们指引至此,阻止了此事,若真让清琅将灵玉之骨放入顾瑶体内,只以她的天火之力顾瑶只怕连灰烬都无法留下。
清琅在烛川的剑下一动不动许久,最后终于泄了气,轻声道,
“求你…”
“帮我救救她吧。”
熄昭回头看向床上那个几近透明的女子,又回头看向在烛川剑下的清琅,自己的灵玉之骨握在他的手中,她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
“好,我救顾瑶,你将灵玉之骨还我,此事过后就算你我之间两清。”
感受着脖颈间的凉意,清琅侧脸贴在地上,眼中看着顾瑶房中圆桌桌角上雕饰的莲花纹饰。
熄昭说他要同他两清。
他忍不住看着那些莲花纹饰轻笑,他们之间两清?他不允许。
烛川见清琅不再挣扎,收起剑走到熄昭身侧,在她耳边低声道,
“若要拨乱星盘才能救顾瑶,你去就是,你的灵玉之骨最为重要,若被天帝责罚我替你。”
熄昭笑着对烛川摇了摇头,若说天界又有谁比她承受过的天雷更多?天帝若为此降下雷刑她自己去也无妨的。
熄昭向床榻之上的病弱少女走去,清琅也从地上起来,到床侧握住了顾瑶的手,向她点了点头。
床塌上一直没有说会的苍白少女,向清琅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熄昭站在一侧看着少女苍白脸上露出的温柔笑容,她好似闻到了夏日夜风中带来的玉兰香气,温柔又清人心脾。
熄昭在纸上写了几味药材,又将笔置回了笔砚上,转身对还在惊吓中没回过神的丫鬟道,
“明早将这些药材备好。”
说罢同烛川一起离开了顾遥的闺房。
清琅的目光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直到她彻底离开什么也看不见才收回了目光。
司命殿
鹤晴看着在妖界星河之墟前站了许久没有动的熄昭上仙,忍不住上前开口问道,
“上仙,您在这站了许久,可是有想看的星盘?”
熄昭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我可能看?”
鹤晴偏过头想了想,既没有答应也未拒绝,只开口问熄昭,
“上仙想看哪个星盘?”
鹤睛右手翻转,手中出现一张笺纸,她将笺纸递给了熄昭,
“看到是能看的,不过不由我来决定。”
“上仙将笺纸填好,放置在司命台上,若司命台允许,上仙便能去看想看的星盘了。”
熄昭接过鹤睛递来的笺纸,写好后放在了司命台上。
不多时,司命台亮了起来,
“走吧,上仙。”
“司命台既亮,便是应允上仙看此星盘。”
鹤晴打开星河之墟,回过身问熄昭,
“上仙要看的是哪一位的星盘?”
“你可知妖界有一只叫清琅的狐狸?”
鹤晴听见这个名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迟疑地回身去看熄照,
“上仙要看的是妖皇的命盘?”
“妖皇?”
“上仙不问世事五万年,不知此事也不奇怪。”
“不过五万年前的事我也并不清楚。”
“我当时只几百岁,不知妖界发生了什么事呢。”
“是后来听师父随口说的。”
“如今这位妖皇当时在妖都内乱中从妖界消失了,一万年后回来后妖力暴涨,将当时妖宫中掌权的灰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了,再后来平定了妖族内乱成了新一任妖皇。”
“上仙要看的竟是他的星盘?”
“而且…”
鹤晴走向司命台前,又反复确认几遍,确认并非是司命台出错才亮起时,惊讶地不知说什么好。
“司命台竟然应允了您去看他的星盘?”
熄昭见鹤晴如此惊讶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
“为何这么说?”
“司命台对能否去看星盘有它的判定之法,有时便是天帝来,也未必能得应允。”
“且于当今六界而言越重要的身份越难得到司命台的应允,像人皇,鬼王等六界内几乎没有谁能看到他们星盘。”
鹤晴说罢,又凑到熄昭身侧打转,眼神中奇异的光彩看地隐昭有些不自在。
“上仙果然不同凡响!”
“我这就带上仙去看妖皇的星盘!”
熄昭看着身前雀跃不已的小司命,默不出声跟在她身后向妖界的星河之墟走去。
熄昭站在暗色的星河之墟中看着鹤晴寻星盘,回想起鹤晴方才所说的话。
不知自己同清琅究竟是何等纠葛,才致使司命台也许她来看当今妖皇的星盘。
鹤晴边替熄昭拨找星盘,边同她讲话,
“上仙,为何今日要看妖皇的星盘啊?”
熄昭回想起今日在烛川剑下仍旧红着眼最后低声求她救顾瑶时的清琅,
熄昭突然有些好奇,骗了自己一万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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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也有真心吗?
“或许是…看看一只狐狸的真心吧。”
鹤晴将找到的星盘递了过去,不解地看着熄昭,
“上仙这话是何意?”
熄昭接过星盘,笑了笑不再多说。
熄昭坐在妖族的星河墟之里,拔开了清琅的星盘。
蛇毒的确是从清琅出生前便种在了他母亲身上。不知蛇毒从何而来,生下不知为何没死却都是假的。
跃尘,清琅的父亲,妖界上一任的妖皇,清琅的母亲是妖后卿云。
而后来害的清琅家破族亡的灰狐闵邱,彼时同父亲正如亲兄弟那般亲密。
他们出生入死征战妖界,最终让妖界族众俯首,认跃尘为皇。
闵邱是他都最得力的手下,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他们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一同活到了最后,亦在死生之间救过彼此的性命。
跃尘直到清琅出生都不相信是这只灰狐背叛了他。
卿云怀孕后没多久,闵邱兴高采烈地带回一位妖医,他对跃尘说,
大哥,妖界隐居多年不出世的妖医林戎,我终于替嫂子寻来了。
日后便由他来照顾嫂子和我未出世的侄儿。
跃尘笑着称好,卿云亦笑着伸出了手腕,由林戎替她把脉。
蛇毒是在卿云日积月累融在林戎为她开的每一幅药中的。
生产那日血腥之气传遍了整个妖宫。
跃尘站在卿云床榻边,看着赤色的被褥因被染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而逐渐变暗,尘云阁的血腥之气淹没在他的鼻息间,他站在其中几欲窒息,宛如置身于冰窟中。
跃尘强忍着颤抖的呼吸,走向卿云,他原本昨日他还在期待着自己同卿云第一个孩子的降世,却不知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六界中唯人族肉身脆弱,万般小事都能让人族身死殒命。
其他五族则不然,妖族尤其如此,他们是六界中肉身最为强力一族。
被人界称之为过鬼门关的生育一事于妖族而言不值一提。
卿云更是,生育一事于她而言本不该如此。
跃尘麻木地走向床边握住卿云发冷的手,将自己的妖力源源不断的传向他的妻子。
他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他知道自己再向卿云传入妖力,却一时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他缓过神来,很多事在他脑中瞬间清晰过来。
此事绝不能让妖界知道,做局者借此机会毒害他们,并让妖界知道他们一家如今是如此孱弱,不需多久他们就会死在众妖对妖皇之位的渴望中。
跃尘几乎耗尽全部妖力才保住了卿云和她腹中的孩子。
他脸色苍白的从卿云床边站起身,还不等阁中妖仆反应,跃尘的长剑已经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守在阁外的妖仆亦无一例外的死在了跃尘的剑下。
唯有自幼就同跃尘一起长大的鹿妖阿青从这场屠杀中幸免。
跃尘看着阿青清澈又平静的眼睛最终还是叹息着放下了手中的剑。
他不会说的。
跃尘让阿宁去找在卿云怀孕间一直不曾离开半步,却独独在今日不在的林戎。
而他自己则亲自去找了闵邱。
出乎他的意料。
闵邱没有离开,他坐在自己的殿中,一脸笑意看着一身杀气提剑而来的跃尘,似乎早就在等他。
28. 二十七
跃尘本该一剑刺入闵邱的心脏,但他没有,他太恨了。
他恨闵邱背叛自己,恨他差点害死他们全家,更恨此刻闵邱还如胜利者一般,坐在此处挑衅他,他不能让他这就这么轻易地死掉。
他将闵邱关在了妖界的死牢中,生生折磨两万年。妖皇也拖着孱弱的身体在妖界硬撑了两万年。可一个日渐衰弱的妖皇,在妖界这样虎狼环伺的处境里如何能一直隐瞒下去?
妖界,只以强者为尊,妖皇之位谁夺得,谁便是妖界的妖皇。
跃尘一日弱过一日,妖界众族渐渐发现妖皇不再似往日那般强大,每一只妖都开始蠢蠢欲动。
第一个试图杀了跃尘自己当妖皇的妖,成了点燃燎原之火的第一个火星。
妖界很快陷入了内乱中,被关在死牢中的闵邱在这场动乱中逃了出来。
他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统一了内乱带着妖众杀入了妖宫中。
跃尘早已油尽灯枯,他还留在妖宫中,只是想用自己的僵死之躯为自己的妻儿多拖延一些逃跑的时间。
两日前他将卿云和清琅托福给阿青,让他带着他们逃出妖界。
卿云蛇毒缠身又为生下清琅耗尽妖力,如今再向外逃去又能撑多久?
这段逃亡的旅程只到一半,卿云就死在了路上,清琅抱着怀中的母亲,看着她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那日他们已经到了妖界边境,只需再走一日就能离开妖界了。
他看着至死都没能离开妖界的母亲,神色麻木的将母亲安置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匆匆离开了。
身后闵邱穷追不舍的追兵,不会留给他一丝悼念的时间。他要活下去,他还要再回到妖界杀了闵邱,为父母报仇。
他改变了阿青本欲带着他去人界隐藏身份安稳度日的计划,他直奔天界狄山而去。
六界最负盛名的铸剑师住在这里,他最初只想让她替自己铸一把剑。
杀了闵邱,他需要六界中最锋利的剑。
他最后确实得到了这样一把剑,那把剑像是贴合着他的心意而铸成的。
干净利落的玄铁剑身,不坠繁饰锋利无比,只需一剑便能断送六界生灵性命。
只是这把玄铁剑第一个所伤者,并非闵邱而是它的铸剑者。
清琅隐在狄山处观察了那个铸剑师许久,最终改变了主意,他要留在这里,她会救他的。
他看着铸剑师清瘦而挺拔的背影,却不知为何如此确定,她会救他。
熄昭在这之后看见了那个缩在青玉殿前石像下哭的小狐狸。
熄昭看着星河之墟中重映着她同清琅往日在青玉殿的点点滴滴,原来许多瞬间都并非他们之间自然发生的,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原来他时常会和阿青联系,一点一点规划着有关妖界的一切。
原来她去渡飞升雷劫前一天,他不在青玉殿中是去同阿青确认回妖界的计划。
他的蛇毒被彻底清除,是时候该回妖界杀掉闵邱了。
他本想就这样离开的,却在离开前看见狄山下起的大雨犹豫了。
阿青看着少主驻足山脚下,望着山上下起的大雨出神,只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不出声。
“阿青。”
少主低沉的声音在雨夜中发冷。
“你先回去。”
“是。”
清琅回青玉殿寻她却看见了放在他房前的剑匣。
她这些时日为了给新继任的天帝铸剑,几乎只待在千昙阁中不出来,他本以为答应给他铸的剑,还需许多时日。
清琅在青玉殿中这一万年对闵邱的恨意如烈火灼心一般,他每时每刻都想杀了他,如今蛇毒已解,即使没有熄昭的剑他也能杀了闵邱,一万年了他等不及拿到铸剑师的剑,他此刻就想赶回去杀了闵邱,他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离开狄山,却在狄山的滂沱大雨中犹豫了,他又拐回了青玉殿中,想见熄昭最后一面,却只收到了放在门口剑匣。
清琅打开剑匣,一柄玄铁剑,他将剑收好,从青玉殿离开去狄山别处寻熄昭。
雨夜中一道雷声响起,清琅在狄山一万年从未在雨季听见过这样响的雷声。
雷声好似透过他的身体击穿他的心脏,他在顿住脚步在原地愣了片刻,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震荡的隐隐作痛,他寻雷声快步而去。
熄昭盘坐在狄山一处空地,天雷带着巨大的银紫色的光打在熄昭身上,清秀的眉头拧做一团,心口处的灵玉之骨不断的闪烁着暗红色的光。
清琅站在熄昭几丈开外的林间,停住了脚步。
若能得一颗上古神族的灵玉之骨…
他摇了摇头想把脑中一闪而现的想法驱除。
他抬起脚步想上前替熄昭护法,如此飞升雷劫她竟只身前往。
可他上前的脚步终究还是犹豫了。
一念起,心魔生。
清琅站在一侧看着天雷打了六十四天,他看着熄昭一日比一更痛苦,暗红色的光芒越闪越亮,最后几乎笼罩了整片她所在的狄山空地。
飞升雷劫整整打了六十四日,直到最后一日。
清琅知道,若是错过了今日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最终他毫不费力地拿走了那颗暗红色的珠子。
承受了六十四日落雷的上古离朱,在玄铁剑下没有丝毫还手的力气。
时隔一万年,清琅带着一颗上古神族的灵玉之骨和一柄玄铁剑再度回到了妖界。
杀了闵邱重回妖皇之位于如今的清琅而言易如反掌,不过两月他便再度回到了妖宫中。
遇见顾瑶是百年前的事。
清琅稳坐妖宫五万年,诺大的妖宫中好似只有他一个。
父母存在过的痕迹日渐模糊,那些在冰冷深夜陪伴着他的幻影好像都在离他而去。
他比从前更加频繁的想起狄山,想起那座宫殿,想起宫殿里他亲手种下的莲池。
想起那个如初秋银月一般的少女。
将他捡回青玉殿时,神色平静带着些许的疏离。
为了消除她眼中的疏离,他用了很久。
她平日总是很淡然,可遇上自己在意之事又偏执的有些疯魔。
天气太冷的日子还是会生气。
不停在神魔战场和铸剑阁中铸剑,太累时还是会躲在商序阁中不出来。
那些记忆无法控制的浮现在他脑中,他越回想,往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就越发清晰。
那些细节在他脑中渐渐拼凑出一个如此清晰的事实。
原来她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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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过他。
她看向他的眼中总是如此平静。
清琅第二日便离开了妖宫。
离开了这座沉溺其中只剩痛苦的宫殿。
清琅闲游人间世遇见了一个少女,她和熄昭截然不同。
娇弱易碎,爱恨嗔痴皆是生动,看向他时的眼睛里全是爱意。
清琅看着那张苍白而生动的脸,对她笑了,不如就留在这里。
清琅留在了人界。
顾瑶的体弱是命格里所带的。
清琅本以为不过是这一世如此,等顾瑶转世到第二世还是如此,他才知顾瑶的弱症是在命格中的。
如今清琅陪顾瑶五度转世,百年来他看着顾瑶一次又一次被病痛折磨,他曾用自己的妖力滋养顾瑶,却也只让顾瑶活到二十五岁。
初遇顾瑶时,清琅曾以为天道终于为他八万年来所受苦楚带来了补偿。
后来在顾瑶一次又一次的转世中,看着顾瑶离去时的眼神,看着顾瑶忘了他再爱上他,
他才明白不过是天道再一次的作弄。
年幼时他蛇毒缠身,父亲曾一次又一次向天界去信,派妖仆向天界四气殿求医,最终什么也没有等到。
求助无门的绝望,蛇毒缠身的痛苦,父母双亡的肝肠寸断。
天道为何总是待他如此不公?
这一次他便要同这天道争一争。
抓住顾瑶,让她长久的留在自己身边,让她不要再忘了自己。
他拿出了尘封五万年之久的灵玉之骨,妄图炼化灵玉之骨来替顾瑶改命。
最终却见到了熄昭。
熄昭将星盘拔到这里后看到了自己。
清琅的星盘拨到了尽头。
熄昭站在星河之墟中,沉默许久,拿起星盘退出了星河之墟。
第二日熄昭再度来到顾府前时,烛川已经在等她了。
京都的雪比昨日还大,繁华景色被笼在雪中看不清轮廓,烛川站在大雪中长身玉立一身疏离之气同漫天飞扬的大雪相得益彰,街上回头观望他者不知几何。
熄昭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烛川寻声望去,熄昭一身白色鹤氅缓步向他走来。
大雪落在一色她的氅衣上,好似要将她融在这天地间。
熄昭走到他身侧同他并肩站在顾府下却并不进去。
熄昭同烛川立在纷扬的大雪沉默不语,许久之后,烛川开口道,
“走吧。”
熄昭同他并肩向顾府走去。
熄昭今日所需药材顾府早已备好,整齐放在了顾瑶房内。
顾瑶的弱症是命格中所带,六界中唯一能替人族改命格之物,是离龙血。
熄昭昨日从司命殿中出来后,去了一趟四气殿。
天宫四气殿的主人早已不是熄昭还在铸剑阁时打过交道的那位上神了。
如今新继任的那位弟子,却与先前那位温婉的上神暮春截然不同。
池宴还是暮春的弟子时,便已是出了名的古怪。
他虽是暮春最看重的弟子,却同他师父温婉慈悲脾性没有半点沾边。
向他求医问药全然不知是何章法全凭运气。
拜帖写好由四气殿前的门童递了进去,熄昭站在殿前等候。
29. 二十八
不多时,果然如熄昭预料中一般池宴让仙童请她了四气殿。
见熄昭进来池宴头都未抬,仍旧看着眼前的药鼎。熄昭见状只安静站在原地,等池宴先开口。不知过了多久,池宴抬起头来看她,笑着开口道,
“熄昭上仙。”
药鼎内火光明灭映在池宴的脸上,面容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池宴看向熄昭笑得愈加温和,开口问道,
“上仙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熄昭点了点头,
“确有一事相求。”
池宴不开口,仍旧一副温和的笑容看着熄昭。
“想借四气殿离龙血一用。”
“既然是上仙所借,不知熄昭上仙用什么还呢?”
“我的血如何?”
殿内安静下来,池宴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这位一脸平静的上古神族。如今六界中唯剩这一只离朱,如今她要用自己的血来换四气殿的药,如此珍贵难得的机会,他岂有不换之理?
良久,他从药鼎前起身,缓步走进熄昭身前。
“好。”
从四气殿中出来时,熄昭带着一支琉璃瓶和腕间尚未凝结的伤疤离开了。
待顾府下人将熬好的草药端来,熄昭拿出离龙血用她的灵力作引将血倒入了药中。
药递给清琅时,熄昭看着自己腕间仍旧未愈的伤口,一时间竟觉有些好笑。
不知自己若不是六界中唯一的一只离朱,还能不能从池宴手中换来这一瓶离龙血,换不换得回自己的灵玉之骨。
清琅接过熄昭递来的药,小心翼翼地喂顾瑶全部喝下,直到顾瑶慢慢睡着,他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清琅坐在顾瑶床侧,看看那张清秀温婉苍白的脸安稳睡着,血色渐渐上涌,终不像往日那般始终如同一张白纸,清琅知顾瑶改命一事已成。
清琅看向坐在桌旁从容品茶的熄昭和烛川,看了许久才终于起身走向他们。
他轻翻右手,暗红色的珠子出现在他手中,他将珠子递给了熄昭。
熄昭伸手将珠子拿回,清琅只觉掌心中有一瞬干躁温暖的触觉,如蜻蜓点水只一下便收回。
一时恍神间,他好似回到了青玉殿中那无数个日夜之中。
他看着灵玉之骨被拿走,耳边传来熄昭平静的声音,
“自此,你我两清。”
清琅听罢露出浅笑,低声重复道,
“两清吗?”
熄昭说罢便同烛川一同消失,离开了。
他看着熄昭转瞬离去的背影,沉默片刻转身又回到了顾瑶床侧。
长留园内。
熄昭看着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烛川,一时有些疑惑。
昨日他们取回灵玉之骨后,他约她今日来此,她应约来此见烛川沉默坐在水榭里不说话。
熄昭抬眼疑惑地看向他,烛川对上熄昭一双明净的眼睛,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熄昭替他打破了园中的沉默,
“叫我来可是有事?”
烛川一双桃花眼带着雾气看着她仍是沉默,熄昭也不恼一同沉默下来等烛川开口。
许久,烛川从腰间解下一块白龙玉坠,递给熄昭
“此物赠你。”
看着眼前的白龙玉坠熄昭愣了愣,这玉坠她认得,元霜上神在成年时一并送与烛川的礼物。
用以雕刻成坠玉,元霜上神寻了百年有余,终在北海一处寻得一块称心的。
元霜上神寻得此玉后,亲自去铸剑阁请师父将此玉雕为龙饰纹样,是以烛川原身之意。
让六界之首的铸剑师去雕一块玉,如此大材小用,占用铸剑一事精力之事,师父原是不肯的。
后是元霜上神送来许多珍贵器物到铸剑阁,又同师父软磨硬泡多次,才最终让师父答应。
玉坠中有元霜上神注入的灵力,借由玉坠之力长留盈润灵力,是希望烛川平安顺遂。
熄昭曾在战场上见过白龙玉坠替驱散毒气。如今却要将如此贵重之物赠她?
不等熄昭开口拒绝,烛川先打断了她,
“明日要替你放回灵玉之骨,此时讲此事本是不合适的。”
“但这十万年我已经错过太多次,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一双桃花眼如此坚定又深遂地看向熄昭,熄昭只觉得有什么从脑中划过,快要被她抓住又很快的消散不见了。
“白龙玉坠珍贵,你与我而言更加珍贵,我将它赠与你不仅是希望它也能保你平安。”
熄昭看向烛川刚才雾气弥漫的眼睛,此刻雾气散尽,只认真地看着她。
“我还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说罢不再多言,只是摊开掌心将玉坠放在了上面。
熄昭垂眸看向那块静静躺在烛川掌心等待着她拿起的玉坠,脑中刚刚划过抓不住的念头突然如此清晰的照映在她脑海中每一处,她突然明白这是什么,熄昭轻轻笑了起来,拿起白龙玉坠,系在了腰间。
烛川同她相视一笑,替她抚了抚额前的碎发,温声道,
“那便好。”
第二日,长留园内。
熄昭同烛川正盘坐于水榭内园中一时沉默无话,烛川看着熄昭明丽的脸上平静如水看不出情绪,良久,他先开口,
“小昭。”
让他开口告诉她,一会儿还要再经历一遍剜心之痛,让她忍耐片刻就好?
还是开口宽慰她,此次剜心是为了装回她的灵玉之骨,叫她不要怕?
他都说不出口。
“无妨,你动手便是。”
烛川看向她明净的眼睛终是点了点头,
“好。”
烛川拿起放在灵玉之骨旁的那把熄昭亲手铸成的短刃,征战六界的司战上神竟一时有些紧张。
烛川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拿起短刃沿着熄昭的心口向上,一刀刺了下去。
熄昭闷哼一声,如此的剜心之痛好像又让她回到了五万年前的大雨之中。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流不止的血,也没有浇得她彻骨冷的雨。
流向她体内的,是烛川醇厚的灵力。
烛川右手用短刃刻开了熄昭的心口,左手握住她的手腕将灵力传入熄昭体内,用灵力替她止血止痛。
放在熄昭心口的玄玉炉被取了出来,这五万年便是这一鼎撑住熄昭性命。
烛川将玄玉炉放在一旁,拿出灵玉之骨慢慢靠近熄昭心口。
他将自己灵力覆在灵玉之骨上,以便灵玉之骨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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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放入熄昭体内时能替她减轻一些痛苦。
灵玉之骨靠近熄昭时,暗红色的光霎时亮起,照亮了半边的长留园,一阵热意向熄昭全身涌去,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自诞生就命带天火的上古离朱竟会觉得燥热?熄昭只觉自己好像一尾架在火上烤快要干涸而死的鱼。
体内的灵力也因这一团热气变得失控,在熄昭血脉内四处乱窜,熄昭试图重新控制自己的灵力,却发现她根本无法将其疏理到经脉之内。
烛川见熄昭此状忙伸手想讲灵玉之骨收回,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触到灵玉之骨的手犹如亲触烈火烧得他一阵剧痛,灵玉之骨脱离他的掌控向熄昭心口而去。
不等他将灵力再度渡入熄昭体内,熄昭的灵玉之骨带着巨大暗红色的光芒依然镶入了熄昭心口。
闷哼一声,熄昭终于还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明丽的面容在痛苦之下拧成了一团,体内没有一处不是如烈火过境一般灼痛。
她支撑不住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熄昭恍惚中只觉得荒谬可笑,明明是自己的灵玉之骨,为什么多年后再度回到自己体内她反而要受如此灼心之痛?
熄昭痛苦的模样夹杂着不断升高的温度,让烛川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强顶着比刚还要灼热不知多少的温度再度向熄昭靠近,再一次握住熄昭的手腕。
烛川艰难地将一丝灵力在高温下注入了熄昭体内,还不等他以自己的灵力作引,替熄昭梳理混乱的灵力,他那一丝灵力便被弹出了熄昭经脉之外。
见此反应,烛川暗道不妙。
若自己的灵力还能在熄昭体内流转,那便还有余地,可眼下灵力被弹出,情况已然十分凶险。
烛川再度伸出手向熄昭靠近,却被熄昭周身的热气灼的生疼。
只片刻功夫,熄昭体内的热度又上升许多。
烛川再度握住熄昭的腕间,这一次还不等烛川再度运转灵力,熄昭体内爆烈而出的滚烫灵力直冲烛川而来,他猝不及防之下被烫得收回了手。
熄昭五万年来只靠玄玉炉吐纳灵气,玄玉炉并非上古神族修炼之物,所纳灵气极为有限。
熄昭体内血液经脉中日久便积起灵气,如今灵玉之骨带着五万年前本就蓄满的灵力再度
回归本位,溢出的灵力聚在熄昭体内无法疏解,此刻越聚越多在熄昭体内四蹿,若任由灵力如此暴涨下去,只怕不需多久熄昭体内经脉便会因为灵力爆溢经脉断裂而死。
此刻熄昭身上暗红色的光芒已经笼罩了整个长留园,长留园的景象映在烛川眼底,将他的瞳色也染成红色。
他看着缩成一团的熄昭,神色发冷。
要消解小昭体内的灵力。
忍住天火灼烧的痛苦,烛川将熄昭拥入怀中抱了起来,向天宫西南侧而去。
归月同桑泽围坐在酿酒园中石桌上筛选酿酒要用的花果,却突然感觉到一阵红光并着热气蒸腾而来。
天宫内向来气象平稳,此刻突然天色有异,定是出了什么事。
归月同桑泽对视一眼只觉不对,放下手中花果,出了酿酒园向热气源头寻去。
一路走向长留园,见阿芜亦是神情凝重匆匆向此处而来。
30. 二十九
归月上前开口问道,
“出了何事?”
阿芜摇了摇头,他也是刚才赶到长留园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快步踏入长留园中。
白虎缩在角落,正暴躁不安的低吟,它本就是雪域灵兽,此刻天火高温于它而言太过于难以忍受了。
阿芜擦了擦额前的汗,别说是白虎连他自己衣衫内里也已经湿透了。
他们还未来得及走进长留园内细看,只见上神怀中抱着痛苦不堪的熄昭上仙化作一道白光向天宫西侧而去。
炽也站在天宫水园内看着被染成赤红的天色凝眉不出声。
熄昭和烛川昨日在书房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解释清楚后,他沉默许久最后只是开口道,
“罢了,私自替人族改命的惩罚,待熄昭灵玉之骨归位后再罚。”
今日,应是烛川替熄昭放回灵玉之骨的日子。
此刻红光夹杂着热气蔓延在了整个天宫中,应当是长留园出了事。
炽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玄苍殿。
他刚想离开水园察觉到觉气息不对,将天宫笼在热浪中的源头之火,从本来西北方位的玄苍殿向天宫西南的方向去了。
西南方向?
炽也霎时反应过来,暗道不好,也快速转去了西南方向。
天宫西南方向,天界诛仙台。
诛仙台,削神骨,散灵力。
被判下诛仙台的天族,除去天籍,修为尽散,自此之后与天界再无瓜葛。
是天界用来处罚天族的最高刑罚,若不是犯了滔天大罪,天界绝不会动用此刑。
烛川要借诛仙台来散去熄昭灵力。
诛仙台值守天兵见司战上神抱着一身红光缭绕的女子,急步赶来。
还不等上前细问,一阵劲风而过他们便都昏了过去。
炽也赶到诛仙台,看着晕倒在地的值守眉头紧锁,混乱之感几乎要从心中溢出。
他冲入诛仙台的玉台上,烛川抱着熄昭站在诛仙台边缘。
“烛川!”
炽也开口喊他,冲向诛仙台边缘,却还是来不及了。
他伸手去抓烛川抱着熄昭纵身跃下的背影,除了烛川衣袂之下扬起的风,什么也没抓到。
炽也定定地看着诛仙台中飘来的白雾,神色冰冷。
“陛…陛下!”
鹤晴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他身后,断续地唤他一声。
半柱香前,司命殿放置天族星石的星河之墟发出强烈异动几乎快要将整个司命殿震塌,鹤晴拼命稳住司命殿,找出异动星石,竟是司战上神同熄昭上仙的星石双双异动,她一路寻着星石所引方位,居然找到了诛仙台前。
鹤晴几乎是一路狂奔冲向诛仙台来的,终于赶到只见天帝伫立不动的背影和倒在诛仙台外的值守。
“陛下…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
鹤晴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诛仙台边缘,探头向下看去。
除了一片氤氲的雾气,什么都没有。
炽也拂袖转身从诛仙台边缘离开,给鹤晴撂下一句,
“烛川同熄昭一同从此处跳了下去。”
“什么?”
鹤晴听罢惊叫脱口而出,顾不上天帝面前应有的礼仪,愣在了原地。
诛仙台,天界族众避之不及,鹤晴竟不知还有自愿往下跳的。
还是两位上古神族一同跳了下去。
鹤晴回过神来,追上炽也。
忍不住开口道,
“司战上神不会同熄昭上仙,一同殉情了吧?”
鹤晴看的话本子里双双赴死唯有殉情这一种理由,除此之外鹤晴此刻想不出两位上古神族一同跳下诛仙台的理由。
炽也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身后半步的司命,浅色的眼眸眼与冰刃无异。
鹤晴这才惊觉这话自己也能乱说?忙低头不敢再看天帝。
静默良久,炽也才又缓步向云霄殿走去,他开口问鹤晴,
“眼下情况如何?”
鹤睛看着自己手中并未消散的星石,这才回神舒了一口气,两位神族虽跳了诛仙台,但眼下应是性命无忧,
“陛下,星石还在。”
炽也轻叹一声,又问道,
“那可能寻到他们下落?”
鹤晴听罢,想了许久,通过未有异动的星石来寻得上古神族的下落一事她之前从未做过,不知能有几成把握。
“陛下,我可以试一试。”
炽也沉默片刻,还是向鹤晴点了点头,
“若有消息,立刻告知与我。”
说罢拂袖向云霄殿而去。
人界,腊月二十七,夜。
满天大雪夹杂着烈风吹在京郊上空,林昭顶着漫天风雪赶着马车行驶在去往京都的夜路上,她拉了拉头上的帽兜想将风雪再遮一遮。
林昭本计划着今晚之前赶到京郊外的小驿中过夜,待明日一早再进京。
不料下午时分下起了雪,雪势越下越大一路走过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林昭冒着风雪赶了一路还是未能在天黑前赶到,
“小昭。”
柳无余掀起车帘从车中探出头来叫自己的徒儿,
“进来暖和一会儿。”
林昭在心中算了算路程,今日只怕要到下半夜才能赶到驿站了,此刻进车修整一番也好,她点了点头进了马车里。
她将架在炉火上的食物取了下来,分出一半递给柳无余,师徒二人在颠簸的马车里静静吃饭。
此次赶在新岁前匆忙上京,是因事出突然。
十月末林昭和师父本在苑州租赁好了屋子,打算在此地度过新年,等来年气候转暖再做打算。
不料在一个月后出了意外。
十一月底苑州大雪,林昭和师父守在苑州一户富户宅内,本只是普通的厉鬼,师徒二人只需一人出手便可了解此事,赚足足够的佣金可以过个好年了。
却不料宅中竟有一生辰至阴的奴仆。
厉鬼发现了那奴仆后附身在他身上,一时鬼气暴涨发狂伤了柳无余。
后厉鬼虽终被林昭所灭,但柳无余的伤却愈发严重。
伤口上附着的煞气终日难消,皮肉上的伤因此迟迟难以长好,林昭以真气化解煞气,作用却微乎其微,如此反复了一个月,林昭决定带柳无余进京。
天子皇城,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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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名的修仙道者多聚于此,师父此伤或有他人可以医治。
奔波多日,终于在腊月二十七靠近了京城。
林昭吃过晚饭,又继续驾马在满天风雪里前行。
下半夜敲开驿站的门,林昭师徒在此落脚半夜,又在第二日天色刚亮之际匆匆进了京。
终于到京城内找到客栈住下,休整片刻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林昭用真气在柳元余伤口上化除煞气上了药,同柳无余一起吃了晚饭,见柳无余回房休息,才独自到了京城街上。
京城夜景像来热闹,如今新岁将至,街道更是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林昭看着手中京城的地图,她沿着几条她重点画出的街道一路顺行而去。
她五岁时便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妖鬼皆是极擅逃跑,为了能更多地捉鬼收妖,师父自她幼时就教她看地图走地形的本领,如今十二年过去此事已然成了习惯,她每去一处新地就会沿着地图勘探当地的地形,地图也是牢记于心。
走了一阵,林昭在这条街上看见了一家药铺,此处离客栈不远,这于她而言更是方便了许多,师父所需的药材可以从此处抓齐。
林昭转了一阵后回了客栈,吹熄了灯后躺在床上休息。
林昭在黑暗中睁着眼看着床顶,夜色里床顶上的纹饰看不清楚,林召反倒盯的愈加出神。
她躺在床上盘算这些时日的吃穿用度。
在苑洲的屋子虽退了租但仍损失许多,进京的车马,师父的药钱。
林昭翻了个身,在京在段时日她得多找几家富贵人家才行。
林昭第二日起了个大早,顺着街道往京城东方向走去,京中权贵多数居住在此,林昭今日的目标便是此地。
若运气好能在此处寻到一户有活可干的人家,也算能解了她和师父的燃眉之急了。
林昭沿街而行,运转内息以探查妖鬼气息。
果然如她所料,富庶之地反多妖鬼,她随师父收捉鬼收妖十二年,常见此事,也算颇有经验。
熄昭探查到的这股妖力十分微弱,应是有人与有此妖力有关之事或是人有所接触沾染上了所致的,而并非自身被妖鬼所纠缠。
林昭停在感应到妖族气息的府门前抬头望去。
沈府
华贵的府邸,为迎新岁悬挂上的灯笼,值守在门前的奴仆。
林昭打量了片刻并不进去,而是转身顺着沈府的墙根走到了侧边。
这样的府邸她贸然而来定是进不去的,若要探听消息为日后所用,林昭得用别的方法。
顺着围墙走到了府外的东南角,林昭一个翻身跃上了沈府的墙围,轻手轻脚地落在了围墙上,她蹲下身向府内看去。
墙内假山精巧行径错落,虽是冬日仍有松柏可赏,此处应当是沈府的花园。
林昭扫视着这坐园子,看见园内有两人,一男一女相向而站,女子半垂头看向地面,时不时又带着羞涩地抬起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林昭身处围墙上也能受感到她的眼波流转,男子身姿挺拔,站在少女一步远的位置,安静地听她讲话。
林昭蹙眉看向那男子,是他身上沾染的妖气。
31. 三十
竟然如此顺利就找到了目标?
林昭没想到自己此行会这样顺利,甚至不需要她摸进府内就找到了目标。
既然找到人,林昭也不打算再潜入沈府,只要记下这男子的样貌,在府外等他出来就是。
林昭如此想着略微调整自己的身形以便换个角度能看清那男子的样貌。
还未调整合适,却见那公子毫无预兆地侧过头望向了她,古井一般的眼睛直落她的眼底。林昭愣了一瞬,身形一晃迅速的从围墙上落了下来。
林昭定定在沈府墙围下站了许久,她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自五岁和师父当道士起就被师父教导他们道士不论行立坐卧,皆不可出声,妖鬼五感敏锐胜过他们许多,一点轻微的响动在日后都可致命。
行立坐卧不可出声为的是能在日后收妖捉鬼时保住性命。
林昭为道十二载,至今安然无恙早已做到化境,不然也难以活到今日,可今日却被与妖鬼相比五感钝许多的人族发现了?
林昭站在原地回想,自己刚才行动全然没有出错,即便是要去看那男子的容貌都还未来得及调整姿势转到他的正面,如何会被发现?
林昭轻叹一声还是离开了。
今日已被发现若还留在沈府外假装自己是偶然经过借机接近此人已是不可能。
若还想接下此处富贵人家的活还是明日再来吧。
裴川看围墙上手脚麻利离开的小道士轻声笑了笑,跑的倒是很快。
见裴川看向别处笑了起来,沈霜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疑惑地开口问道,
“阿川哥哥,你在笑什么呀?”
裴川收回目光,笑道,
“有一只猫经过罢了。”
鹤睛在司命镜中看着上了沈家围墙的林昭,神情有些麻木。
林昭五岁那年,用真气激活了天火,鹤睛布下属于熄昭的司命镜亮了起来。
从林昭五岁起,鹤晴就透过司命镜看林昭,十二年来林昭为收妖捉鬼做过许多出格危险的事。
起初鹤晴还会因林昭危险出格的举动焦心忧虑,后来渐渐也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烛川和熄昭从诛仙台上跳下,鹤晴见他们星石未散便推测二位上古神族应是散落在了其余五界中,林昭的出现证实了她的推测,但同熄昭上仙在人界的转世被早早发现不同,烛川上神的下落她却始终没有找到。
今日鹤晴又在镜中看着林昭翻墙,翻墙时沈府内出现了一男一女。
看见这两人是时,鹤晴不由地凑近了司命镜,仔细看清那男子的容貌,鹤暗惊呼出声,
“烛川上神!”
鹤晴轻叹,自己怎么早没想到?熄昭上仙同司战上神命数交织,上仙落到了人界,烛川上神还能去哪?自己居然在其余五界中找了那么久,她将司命镜带去云霄殿,拿给了天帝。
炽也沉默地看着境中两人,片刻后挥了挥手,示意鹤晴将司命镜拿回去。
“即找到了他们,你看着便是,每隔一段时间将这两人的命星盘拿来给我看就是。”
鹤睛收回了司命镜,行了一礼应下回了司命殿。
到司命殿门前还未推门进去,鹤晴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阿芜和桑泽的声音。
两位上古神族一同跳下诛仙台那日,阿芜桑泽还有归月上神在她之后也赶到了诛仙台。
鹤睛将发生在诛仙台的事情告诉他们,三位犹如雷劈一般在诛仙台旁吹了许久的烈风才回过神来。
自那日后他们时常来司命殿,站在两面司命镜旁,看其中一面镜中林昭的点滴,看另一面司命镜何时亮起。
鹤晴推门而入,不等桑泽发问,先将今日诸事一并告知了他们。
阿芜听罢盯着司命镜看了许久确认真的是上神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段时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来去。
“鹤晴上仙。”
阿芜看着镜中没半点灵力完全如普通人族一般的上神,忍不住开口问道,
“若上神有难,我可否出手相助?”
鹤晴摇了摇头,
“阿芜上仙应该知道,若有天族替他族改了命格,要去落雷谷接受雷刑?”
阿芜点了点头,天界不会有谁不知道此条。
“上仙可知这是为何?”
“不许天族因借天地之力而扰乱其余五族本身命运。”
“即知此事,上仙又有何需有此一问?”
“可…”
阿芜担忧地看向镜中那个清贵公子,
“上神他毫无半点灵力,若遇危险…”
鹤晴仍是摇了摇头,
“上神此刻虽是人族但星盘未变,上古神族的星盘本就是六界中最复杂难测的,阿芜上仙若因担忧干扰了星盘,反倒于上神有危险,不如等上神历完此劫,许可顺利回来。”
“还请阿芜上仙耐心等待。”
阿芜垂眸看着镜中许久,终于还是轻叹一声,向鹤晴行了一礼道,
“这段时日就有劳司命了。”
林昭昨在沈府虽有发现,却因被那男子看见并未取得什么进展。
今晨在睡梦中被爆竹声吵醒,她盯着床沿,在街道传来的阵阵爆竹声中愈加清醒,她看着床沿上的雕花纹饰看得出神。
今日是大年三十。
今日不用上街扯旗摆摊,也不用去寻摸富贵人家,她要准备今夜她和师父的年夜饭。
林昭又出了一会儿神,还是起来去准备今晚的饭食了。
申时刚过,林昭就将饭食摆到了柳无余房中,替她和师父各倒了一杯酒。
柳无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林昭。
他自十二年前从林家村救下林昭后,他也说不清楚是自己照顾这个小姑娘多,还是这个小姑娘照顾自己多。
师徒二人热热用闹吃过饭,林昭撤了饭食也从柳无余房中出来了。
没有回自己房间,林昭跟掌柜要了一壶酒从客栈出来多走几步,寻到一个无人的拐角处蹲了下来,将酒洒在了地上。
林昭五岁那年,林家村被狼妖所屠。
如今十二年过去,她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会在某些瞬间想起一些有关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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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微小的细节。
村口竖着一块大石头,用赤色的字体写着林家村三个大字。
家中的院子里有一棵柳树,母亲时常会给柳树浇浇水。
想起林家村时林昭有时会做恶梦,有时在梦中又好像再次回到了村里。
林昭五岁前曾以为世界天地就是一方林家村,她在这里和村中的同伴一起玩耍,玩到了时辰就被母亲叫回去吃饭,日子长琐碎平凡而温馨。
直到那只狼妖出现,打破了她的一方天地。
那日林昭同村中的孩子们玩到傍晚,太阳下山他们被各自的爹娘叫回了家中吃饭。
林昭吃过饭后留在院中玩,她蹲在柳树下扔着石子,只玩了一会儿,院中突然刮起了大,林昭拉了拉自己的衣衫,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夏日夜晚会突然刮起这么大的风?
这风冷的刺骨不说,连她抛到空中的石子都被刮走了。
林昭爹娘感到了这阵风的不寻常,连忙从屋中出来将林昭抱回了回去。
林昭被抱在她娘怀中还未进屋,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阿娇抱着林昭跑进了屋子,林阿海赶忙将门拴了起来把桌子顶在门后将门挡住。
三人静静待在屋中不敢出声,阿娇把林昭紧紧抱在怀中,林阿海则轻轻摸到了窗边,想透过窗缝向外看看,这突如其来的异常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家三口总以为这场异常不过就是某个夏夜傍晚的微小插曲,
可事不遂人愿。
直到看到那只巨大而发狂的狼妖,林昭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夏夜插曲而是巨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一只发狂的狼妖去屠戮一村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们,如狂风扫落叶般容易。
这只狼妖本栖息在林家村距几百里外的一处深林里,昨夜满月之夜,他吸食了林中瘴气想用以修炼,不料瘴气同妖力在满月之夜难以控制,以致性情大变发狂从林中冲了出来。
柳无余晨起从厘县出发赶路途径深林,察觉气息有异,寻着气息一路追到林家村前,才见到狼妖身影。
看前面的有村庄,柳无余暗道不好,狼妖本就靠吸食人的血肉为生,如今又有障气作崇,若让它进到村中,一村的人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柳无余边想边运转真气加快了身法,他得在狼妖进村前将它拦住。
夜色渐浓明月悬空,狼妖仰头冲天大吼一声,脚下的步伐比之前还要上快几分。
柳无余最终还是没能追上它。
柳无余进到村中,血腥之气顺着鼻腔淹没他的五感,柳无余一时只觉喘不过气来。
林阿海从窗缝中看到进入自家院中的巨大怪物,捂住自己的嘴拼命的不让自己叫出声。
狼妖却好似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缓缓侧头看向屋上的窗户。
狼妖一双赤红的眼睛通过窗缝同林阿海对视时,他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狼妖一爪将窗户拍的粉碎木屑四散飞出,他一把将在窗边的林阿海抓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让阿娇只觉她喉间干涩发不出声,她张大嘴巴试图大口喘息,想让自己平静一些。
32. 三十一
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一只巨大的狼爪毫无反抗的扯了出去,林昭只是有些呆滞地看着窗上那个破口。
窗外的阴风狂啸而入,林昭看着残破的窗纸在阴风中烈烈扬起,她看着不停飘动的窗纸,仿佛天地间只剩这窗纸。
阿娇想起怀中的林昭,她忍住颤抖,踉跄地地抱着林昭跑到了卧房中,她把林昭塞进了卧房的一只柜子中,轻颤着地开口,
“小昭,今夜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林昭看着母亲惊恐万分却仍故作镇定的模样,用力地点了点头,想让母亲放心。
阿娇用力关上柜门,在屋中随手摸了一件衣服,强撑着靠到窗边,将狼妖造成的破口用衣服挡上。
挡好破口,阿娇全身发软滑坐在了墙根下轻声喘气,喘了好一会儿,却见外面始终没有动静,她慢慢爬到了门旁,想透过门缝看看狼妖是不是离开了。
阿娇透过门缝看着院中除了那一株柳树什么都没有时,她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壮着胆子向门缝凑了凑了,想将院中情况看得更清楚一些。
还未来得及细看,门缝中出现一只赤红色的眼睛,和她仅有一门之隔,狼妖将脸贴在门前,阿娇闻到了它嘴里呼出的臭气,阿娇失声尖叫了起来。
柳无余听到尖叫声,右手掐出一道决印加快脚下步伐终于赶到狼妖身后。
看着狼妖的背影,柳无余竟有一瞬间的怯意,狼妖硕大无比的背影衬得柳无余是那样的微小,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狼妖的巨大远超出了柳无余的预计。
感受到身后有人,狼妖缓缓转过身看着柳无余,赤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柳无余垂眸看向地上已经失去意识的女人,她的颈部被划开鲜血浸湿了她身边的土地。
狼妖挑衅般地舔了舔它还沾有血迹的爪子,嘴边被血染湿的毛发结成一绺。
狼妖一脚踢开地下的女人,转向柳无余对他发出阵阵低吼。
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柳无余一时觉得胃中翻腾喘不过气,他强运真气压住一阵阵泛上来的恶心,稳住心神右手抽出背在身后的剑,左手掐决,退后一步,寻找着合适出手的时机。
狼妖如今这幅模,比柳无余在路上追它时大了许多,林家村被吸食的村民增强了它的力量,柳无余看着眼前的狼妖,自知他今日应是凶多吉少几乎不可能活着从这里离开了。
狼妖直冲柳无余而来,巨大的身型没有它拖慢半分,反衬的它气势十足。
柳无余试图后退避开它的攻击,可速度不及狼妖还是被它近身,柳无余举剑挡住向他面门而来的狼爪。
“铛”
剑刃和狼爪相碰发出巨响,柳无余的虎口有些发麻。
狼妖亦被长剑所震,有一瞬的发怔,柳无余趁狼妖发愣稍纵即逝的空档右手凝气直击狼妖眼睛而去。
狼妖见状并不后退,反侧身压低身体躲开柳无余的攻击,同时近到柳无余身侧一尺之内挥起左爪,一爪将柳无余甩飞了出去。
柳无余撞在树上滑到地下,他爬在地上喘息,那个被割喉的女人尸体在被扔在他不远处,他看见她脖见还未干透的血迹。
狼妖趁势而来,挥爪向柳无余背部,他撑起剑就地一滚堪堪辟过狼妖的爪子,背后划出的血痕痛的有些发麻。
柳无余撑着剑半跪在地上,他知道狼妖下一招他怕是避不过了。
柳无余抬头看向狼妖,却在狼妖身后那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站在被狼妖打坏的破屋前,静静看向地面。
柳无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上不知何时还有一具男尸,尸体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变干。
她又将目光向近处看了看,目光停在那具女尸身上一动不动。
柳无余见屋中还有一个小女孩,他压制住体内翻涌的血气,想再度运气起身即使不是狼妖的对手,他还是想救下这个孩子。
林昭缩在柜中听着外面巨大的响动和尖叫声,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血腥之气愈加浓烈,呛的林昭喘不过气,她才忍不住将柜门向外推开一点,她想这样能透进一点新鲜的空气。
漏进缝隙的光带着不详的血色,林昭看着漏进柜中的红光,只觉得血腥之气比柜中还要浓烈。
她忍住心中的恐惧,颤抖着推开柜门,轻声向门口走去,她想找一个能呼吸的地方。
她走到门前在被打坏的屋门前停了下来,她看见了阿娇和林阿海的尸体,死状凄惨。横尸而死的画面猝不及防落在林昭眼中,她站在了原地。
狼妖回身去看林昭,不知为何它的动作停了一瞬。
见狼妖不知为何居然停了片刻,柳无余不顾深思原因,加快了动作冲向林昭身前,将她抱在了杯里。
柳无余自知自己此举在狼妖面救不了这个小女孩,可他还是又把林昭往怀里藏了藏。
他闭起眼,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等待着狼妖的最后一击,想像中狼爪穿心而过的巨痛并未出现,柳无余缓缓睁开眼。
他怀中抱着的小女孩浑身正散发出暗红色的光,他们二人被罩在这暗红的光中,柳无余从这光中感到了一阵热气,狼妖被暗红的光弹开,被烫地发出一声低吼。
它本欲再度上前,看着未散去的暗红光芒,却犹豫了,柳无余见状心中虽有几分猜测在眼下也来不及深究。
他对林昭说道,
“你跟我学,待会儿就将所成符诀尽量打在狼妖身上明白了吗?”
看着面前狼狈不堪浑身是血的男人,林昭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柳无余双手开始结印,林昭照着他的样子跟上柳无余的动作。
林昭见自己结印时指尖竟真有红光浮现,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柳无余见林昭只学一遍就会,也不再耽误,再度闪身向狼妖而去。
见柳无余上前,林昭重复着刚才所学的符诀努力将其打到狼妖身上。
林昭所结符诀果真有用,狼妖惧怕符诀所带红光的灼伤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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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处受限,柳无余渐渐能避过狼妖攻击,寻找机会反击。
狼妖见此情形转向林昭而去,林昭见狼妖向她而来,幼小的身体从门前跑开躲避狼妖的攻击,却还是被一爪抓伤了手臂,林昭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连连后退。
柳无余回过身挡在林昭面前,用剑将狼妖荡开。
林昭趁此机会又重新画起符诀,这一次打在狼妖身上,却听他一声愤怒的高吼,柳无余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
他回头看着满手染血的林昭,惊诧不已,他刚见林昭周身红光本以为她不过是天赋异禀的修道者,此刻看来却远不止如此。
林昭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也发现了带着自己鲜血所结成的符诀似乎能让狼妖更加害怕。
柳无余转身握住林昭的双手,将其抹过自己的重剑,又再度冲向狼妖。
这一次再度狼妖伸爪挡住柳无余的剑,却被烫地连连后退,柳无余趁势而上,一跃而起举剑用力的刺入了狼妖眼睛,一声凄历的惨叫充斥在了血红的夜色之中。
柳无余毫不犹豫将剑拔出对准狼妖心脏,狠狠将剑捅入了狼妖心脏。
狼妖倒地,发出一声巨响,扬起院中的尘土,林昭眼前一片烟尘过了许久才散去,夜晚又归于了寂静。
柳无余拨剑从狼妖尸身上下来,脱力地坐在地上喘气,待气喘匀,他向林昭挥了挥手,
“小姑娘,你过来。”
“将我待会教你的符诀打在狼妖身上,知道了吗?”
林昭点了点头,跟在柳无余身边一步一步的结起符诀。
片刻后,林昭将带着自己血的符诀打在了狼妖身上,死去的狼妖沾上林昭带血的符诀后瞬间化成了一缕烟灰飘散在了空中。
“此为破妖诀,日后杀了妖都要用此决印施于妖身上,以防他们未能死绝,而致反扑,明白了吗?”
“日后?”
林昭有些不解地看着柳无余。
柳无余蹲下身,从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替林昭将手臂上的伤口包住,点了点头。
“嗯,日后你就叫我师父。”
林昭的目光越过她身前的柳无余向后看去,柳无余顺着她一同看去。
女人那破烂不堪的尸身还被仍在地上,他伸出手捂住林昭的眼睛,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如何坚强也不该亲眼目睹这些。
然而林昭伸手将柳无余的手掌从她的眼睛上拉了下来,她缓慢地朝尸身走了过去。
她走到尸体旁像是终于脱力撑不住又像是跪在了母亲身边。
柳无余站在林昭身后看着刚刚一直保持镇定的小女孩,从最初只是默默地流泪到小声啜泣最后终于忍不住抱住尸身放声大哭,柳无余侧过脸不忍再看这样的画面。
直到林昭终于哭累了,柳无余才将她从尸身上抱开,放在院中的椅子上,替她将父母的尸身埋藏安顿,才带着她离开了林家村。
林昭从角落站起来,动了动蹲麻的双腿,看着地上已经积了寸许厚的雪拿起空酒坛又回了客栈。
33. 三十二
年初一,林昭扯了道旗挑了个地方,就算开年摆摊,她和柳无余的积蓄在京都中算不上殷实,况且柳无余如今还病着。
年初一就开旗摆摊的小女道士也算新奇,一时之间吸引来了不少凑热闹的人。
只是见她年岁不大又是女子,不信她有什么本领能捉鬼收妖,一上午没人问她此事,找她算命看相的倒是不少。
林昭一一看过,临进午时热闹渐过,林昭见再无人来,打算收摊回去吃饭,却见有人在她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男子沉稳的嗓音开口问她,
“不知能否请姑娘替在下相看一番?”
林昭放下手里正在收的东西,又坐回了凳子上,堆起笑容道,
“能得。”
林昭递纸笔的动作在看清男子的容貌时,迟疑了一下,眼前这人正是那日她上沈府院墙时发现她的男子。
裴川见林昭迟疑了片刻,对她笑道,
“是有什么不妥吗?”
林昭脸上笑容更盛,全然装作不知沈府之事的模样,笑着开口,
“无事,公子请写生辰吧。”
裴川将写好的八字递给林昭,林昭接过看了许久,神情有些凝重看着裴川。
眼前的清贵公子竟同她一般是天命,看不出命格。
师父教她算看命格时,一时兴起,要拿她的八字看,最终却什么也没看出,她追着师父问她命格,师父只说是天命看不出,她当时以为不过是师父哄她,不愿告诉她,她的命格如何,谁知今日她竟也看到如此命格。
林昭向他恭敬行了一礼,才开口道,
“公子这是天命,我确实看不出。”
说罢又将写着生辰八字字的纸条道回给他,裴川听罢并不多说,只是笑笑,
“也罢。”
他示意身后的待从将一锭银子给了林昭后,就起身离开了。
林照的摊子一直摆了几日,多是这样的光景,找她算命相看的多,请她收鬼捉妖者少。
那日的公子,倒是再不曾来过。
初五午时过后,林昭走到客栈旁不远药铺前,准备替柳无余抓药。
林昭将药方上的药在店中对照了一翻,又盘算了片刻后,将一味药勾掉给才将药方递了过去。
药铺伙计将药抓好,林昭从荷包中掏出银子付了账,不多不好,恰好够付刚抓的药的钱。
林昭抓了药回客找,却不知有人将她刚在药房的一举一动都收入了眼底。
裴川今日从宫中出来,途径此处想着母亲近日因犯腿疾昨日叫家丁递了药方在此,自己从此经过一并将药都带回去也算方便。
咐吩冬竹去看着,他跟着药房伙计去了药铺二楼为贵客准备的雅间内歇着了。
窗叶内侧向下看去,药铺一层的光景尽收眼底,他侧过眼见到了那日他碰上的小道士。
外面应该是下起了雪,她的乌发和两肩之上都积了雪,进屋后融掉的雪打湿了她的短袄,染湿了她的发丝。
一头乌发束成马尾,只戴钗一只道士木簪,群青色道袍收腰束袖,把本就挺拨的身姿称的愈发干净利落。
明净的脸上神情专注地对比着手中和铺中的药材名目,沉静如初秋银月。
裴川着她从手中方子上划去一味药材,看着她恰恰好好地结账,再看着她走出药铺。
冬竹拎着药材上来,裴川收回目光,从雅间内起身离开。
第二日出摊,却是这几日难得的好晴天。
虽仍在正月寒冬中,却因如此难得的阳光将人照的暖融融,林昭坐在摊子后昏昏欲睡。
这几日摆摊虽有收入,但要保证师父每日用药,日后再为师父寻一位名医为相看,摆摊的收入还远不足够,林昭趴在桌子上,又盘算起了去城东找户富贵人家寻个活计一事。
有人轻敲木桌,林招抬眼从桌子上坐起来,那人背光站在她面前,一时看不清模样。
一身白绒斗篷融在光里,看着清冷如谪仙。
林昭眯着眼看着他坐到对面,这才看清来人是那日天命命格的公子,林昭看着再度来出现在她摊前的人,却不出声。
今日来想必不是来看八字的,林昭又趴回桌子上恹恹地等他开口。
“姑娘那日翻上沈府围墙是为何事?”
林昭也不隐瞒,
“为了给自己个报酬丰厚的事做。”
若遇急需用钱之事,便去富庶人家周围转转,多数时候能解燃眉之急,此类人家异常之事更胜百姓许多,已是他们道门中人心照不宜的常识。
“即如此,我有个差事,不知姑娘能否应下。”
林昭换个姿势靠到椅背上,撩起眼看他。
“京都内有名望的道士不在少数,公子为何找我?”
“其实倒也并非算是什么秘事。”
“当今长公主于三月前不知为何毫无缘由的陷入了昏迷,皇上起请了太医来看,太医却都道长公主脉像平稳,身体并无大碍。”
“用了几日醒神的药,施了几日针却不见一点起色。”
“宫中见长公主药石无用,遂转念请了道士来看。”
“道士来瞧后,发现长公主七魄缺一以至于至今未醒。”
林昭蹙眉,
“七魄缺一?”
“是,症状是不难发现,只是确定了病因,却下不了药方。”
“七魄缺一,只要寻回丢失的一魄即可唤醒公主。”
“可京内的道士试遍了,却如何都找不回长公主缺失的一魄,长公主昏睡至今,宫中连皇榜都撤了。”
“如今皇榜虽已撤下,但由我举荐,你仍然可入宫替长公主看病,姑娘觉得如何?”
裴川说罢也不着急等她回答,只安坐在林昭对面静静看着她,小道士靠在椅上凝眸看着他,裴川知道她此举是在等自己解释。
裴川静默片刻,轻笑一声还是开口同她解释道,
“我之所以寻你入宫,是因长公主自幼待我如亲弟一般,我不愿看她如今无知无觉陷入混沌中永不醒来。”
“而且。”
裴川也挑起眼尾看向林昭,
“我觉得姑娘颇为有趣本领不俗,此番或许比京中老道更能救得公主性命。”
林昭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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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点头,
“好。”
见林昭应下此事,裴川便命冬竹将柳无余和林昭师徒二人安置进了承王府。
左右要一起进宫,留在客栈诸多不便,不如住进王府方便许多。
隔日一早裴川带林昭拜过皇后娘娘后,见到了沉睡多日的长公主。
林昭探查一番,症状与之前众道们所判相差不多。
但林昭感应出一丝妖气,长公主缺失的一魄并非无端消失,应是被妖生生抽走了。
那日林昭在沈府感受到裴川身上的妖气,应当就是沾了长公主这一丝妖气被她所染。
林昭站在公主床侧,眉头微皱,此妖绝非小妖,若是小妖不会来如此多道士都未能发现公主缺失一魄是被抽走的。
大妖妖气难寻,才致使公主至今都未能寻回缺失之魄昏迷至今。此次林昭能探出众多道人都无法察觉的妖气,全因她的异火体质。
柳无余曾告诉她,她体内异火天生克制妖鬼,因此她自当道士起便比别人对妖鬼之气更加敏锐。
“林姑娘可有头绪?”
裴川见林昭凝眉不语,轻声开口问她,
“今日我虽探得妖气,却无十分把握能将公主缺失之魄找回,只有尽力一试。”
裴川点点头,
“林姑娘如今能尽力一试已是很好。”
林昭同裴川出宫时已是午时过后,林昭回到承王府便去替柳无余清理煞气。
林照驱除煞气后收回真气坐到了桌前。
柳无余见她似有话说也坐了下来,开口问道,
“小昭,可是今日进宫不顺利?”
柳无余先开口问道。
林昭翻过茶杯,替柳无余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师父可还记得,我们今年碰倒过几次被抽去七魄之事?”
柳无余听罢想了想,他们今年的确遇见了几个七魄缺一者。
有三两个是人死后家中操办丧事请柳无余来做法时,柳无余同林昭发现的。
人死后前七天七魄并不会消散,七日过后才会慢慢消散,但在前七天内就缺失七魄一事,也并非十分异常之事,林昭同柳无余多年为道生涯中偶尔也遇见过几个,是生前七魄中其中一魄十分浅淡者会出现这种情况,况且人已死亡七魄不全也没什么大的影响,他们师徒二人便也没太过再意。
后来丧事上的遇到七魄不全者又有一两个,师徒二人才觉得事情或许不像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他们师徒二人一同收妖捉鬼十二年,碰到的死后缺七魄者不过三四,如今一年之内却已碰上了第两三个。
林昭在第三个死去后缺七魄者棺边站了许久,但她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林昭向柳无余摇了摇头。
柳无余轻叹一声,若是连林昭都探不出异常,怕是无人能探其异常了。
柳无余和林昭去苑州前,最后一件委托和如今长公主情况相似。
因被抽走一魄而陷入昏迷的一位王姓公子,林昭在他身上虽发觉了妖气,可最终不曾寻到妖气的来源,最终没能为王公子找回缺失的七魄将他唤醒。
34. 三十三
“长公主果然也是因为…?”
林昭点了点头了。
林昭昨日同柳无余说起此事,他让林昭先去宫中看过后再回来同自己商量,想不到又是一件被抽去七魄之事。
“这次可追到妖气了?”
林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只是发现了遗留在长公主身上的妖气,并未追到。”
“此次的妖气可同王公子身上发现的那次相同?”
林昭点了点头,虽此次只发现一丝妖气但确实同上次王公子身上的妖气相差无几,
“极有可能还是上次的大妖。”
柳无余眉头紧锁,大妖,寻找起来比平常更难许多。
“你可有什么主意?”
林昭沉思片刻,
“先在京都布下寻妖阵吧。”
柳无余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大妖从苑州到京城还在抽取人族七魄,应当不会轻易就此停手。”
“在京都布下寻妖阵,他若还在京都那你我便能知道他的所在,若不在京城大妖下次再出现在京城,你我也能第一时间感知。”
林昭听师父说罢,仍是沉默不说话,柳无余见状知道她还有话说,静静等林昭再开口,许久,林昭面色沉静地看着柳无余开口问道,
“师父可知为何这大妖只抽人七魄?”
妖族若要加速修练一般以吸食他族精气为最佳,抽取单一人族七魄于修练无益怎么会引得一只大妖从苑州到京都连取多人七魄?
柳无余沉思许久亦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
“我去信道门中人询问一番,看看有谁知道相关之事,若有回复再告知于你。”
“好。”
第二日林昭带着留妖笺出了承王府,她昨日进宫见长公主时将大公主身上的妖气收入了留妖笺中,今日以留妖笺中的妖气为引,她要在整个京都布下寻妖阵。
林昭垂眸看着手中所握的留妖笺,一时出神。
按照她所发现的这一丝妖气推算,自己极有可能连这只大妖二十招都过不了,便是真的找到,她又有几分把握能拿回长公主缺失的七魄还能全身而退?
尽力而为。
这是她能给出自己的唯一答案。
林昭在京都最后一个方位布下阵法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昭加快身形正准备赶回承王府中,却见身前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刻有祥云纹饰的华贵的马车上挂着带有承字的灯笼,林昭站在距离马车一步之遥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辆马车。
承王世子的马车。
裴川掀起帘子,露出一张的清隽面容,看向林昭温柔地笑着。
“林姑娘。”
“可要同我一起吃过晚饭后再回王府?”
林昭心下想起师父还在府中等自己正欲拒绝,裴川先开了口,
“不必担忧柳先生,府中有人照料他。”
林昭想了想上了马车,坐到了裴川对面,裴川笑着拨热了一个手炉递给林昭,她将手炉握在手中暖和一会儿,开口问道,
“我们去哪?”
“林姑娘为了此事如此奔波,我见姑娘辛苦,今日带姑娘去春云楼吃过饭后再回王府。”
春云楼,京城内最奢华的酒楼之一,京中王公贵族亦要提前预定,不然就算到了春云楼也未必能有空位。
林昭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热气,笑了起来,
“公子选的可真是个好地方。”
裴川见林昭笑了笑,也跟着笑了,
“姑娘喜欢就好。”
确实是喜欢的。
自幼跟着柳无余走南闯北,多是风餐露宿,这几日能住在王府,吃京都如此奢华的酒楼,连柳无余也因有王府中的请来太医每日施针治疗,伤口不再扩大,伤病有了起色,林昭自然是喜欢的。
到了春云楼门前的伙计见是承王府的马车,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饭食未上,先上的是一壶春云醉。
伙计笑眯眯地开口问林昭,
“姑娘可知们这为何叫春云楼?”
自是知道的,正是因为这一壶独家酿制的春云醉,此酒冠绝京都,春云楼也因此得名。
“姑娘既知道,我便也不再多说”
伙计笑眯眯地替林昭到了一杯,
“姑娘先尝尝这酒。”
林昭接过酒杯轻轻嗅了嗅,一阵沁入肺腑的清香从鼻腔之流入,她浅尝半口,确实不负盛名。
食物一样一样摆上桌,裴川挥了挥手示意店内伙计下去,林昭看着桌上食物一时怔住,全是她爱吃的。
她抬头看向对面裴川,却只见他一双桃花眼中略带笑意,替她夹了她最爱吃的小排放进她的碟中。
二人从春云楼出来时,天色已然黑透。
林昭三分醉意七分饱意,只觉此刻身上带着微微漂浮之感的暖意让她十分的惬意。
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车内隔绝外界的暖意加重了林昭的睡意,她也不知何时自己在马车上竟睡了起来。
裴川靠在桌案上撑着自己的侧脸,看向左侧已然熟睡的林昭。
看了一会儿裴川轻轻笑了起来。
林昭的长睫如鸦羽般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自小走南闯北睡相却是极好,此刻只是静静靠在马车上匀均地呼吸着,明净的模样因睡着少了许多往日的沉稳,此刻愈发明净如月。
裴川突然想起,眼前遇事沉稳有度的小道士也才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女。
似是路上碰见什么颠簸之处,马车晃动林昭从上车壁上滑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裴川见状愣了片刻还是坐了过去,他伸手将林昭的头搭在了他的肩上。
看着在他肩上熟睡的女子,裴川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林昭鼻腔间还残留着春云醉的气息,清香淡雅沁人心脾,一双薄唇在烛火明灭的昏黄光亮下愈加动人。
裴川静默许久,最终还是转过头看着车壁上的纹理沉默不语。
待马车行至承王府门前,冬竹掀起车帘想叫世子下车时,却在看见车内景象后一时说不出话。
林姑娘靠在世子的肩上闭眼睡着,世子只静静地坐在林姑娘身侧任她靠着,不愿因到了地方将林姑娘叫醒。
裴川见冬竹进来,轻声道,
“将炉火拔旺些后,你同车夫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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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要等林姑娘睡醒再回府?冬竹有些忧虑地看向裴川,马车内虽有炉火可毕竟冬夜寒凉。
裴川像是明白冬竹的忧虑,向他摇了摇头,
“无妨,待林姑娘醒后我们自会回去,你不必担心。”
冬竹见世子已有打算,应下后将炉火拔得更旺了些后,走出了马车。
裴川看着炉火内跳动的星火,感受耳边均匀的呼吸,冬夜街道寂静,天地间只剩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车外落雪的轻微沙响声。
天地间好像只剩这一方暖融天地。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林昭蓦的地一下睁开眼。
寻妖阵有异!
才布置好阵法,大妖就今日在京城现身了?
林昭不及细想,径直起身掀开马车厚实的挡帘追了出去。
林昭从怀中掏出留妖笺,留妖笺泛起白光浮在半空向城南方向而去。
林昭疾步跟上,京城的雪越下越大,纷扬的雪落在林昭发上肩上,将林昭染成浅浅的白色。
不知追了多久,眼前越下越大的雪模糊了林昭的视线,前方的街道变的模糊,京城的轮廓也变得虚无。
林昭跟着大妖的气息追了一路,却不曾感受到半点与大妖之间的距离有所缩短。
妖气不远不近的地引在林昭身前,好似故意带着她向城南而去。
林昭追了许久,妖气带着她往城南而去,她虽知道极有可能是陷阱,但为了能追回长公主缺失的七魄,是陷阱她也得闯一闯。
妖气不远不近的吊着林昭,似是故意挑逗她玩一般,大妖这一举动把林昭心中勾起了火。
一跃而起,林昭踩在一处屋檐上,向着妖气所在的方位运转真气一掌劈下。
林昭一掌劈出,妖气居然真地停了下来,林昭片刻不停又再度追了上去。
林昭停下脚步站定在房檐上,看向不远处的桐树枝头。
大妖站在枝头上,停下看着林昭,一袭华贵风韵的紫衫,一双杏眼内好似蓄满了春酿,眼波流转间便要溢出,勾着人醉在他的眼中。
桐树的枝头在冬日里早已破败,他站在光秃的枝上,脚下轻踏缺如轻羽,轻盈又稳当地站在那里。
林昭站在檐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林昭能察觉到他的妖气,可辨不出他是何种妖物。
众道未能探查出长公主身上妖气却由她查出时,她本以为是自己异火体质所得,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如此大妖,妖气难寻以林昭的修为便是身怀异火也根本不可能查出他的妖气。
自己可曾和他有过什么牵扯?才得以察觉他的妖气?
林昭将长公主身上那一丝妖气收入留妖笺中时,曾推断过自己若真同这大妖打起来的胜算。
她估计自己能过二十招,若不硬撑则有很大的机会能脱身。
如今看来自己或许连脱身的机会也没有了。
林昭握紧了手中的玄刀,今日若能逃走,便算死里逃生。
若不能…
林昭警惕地看着大妖,放缓了呼吸仔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一瞬间那妖便出现在了和她同一个房檐之上,距她不到一丈远。
35. 三十四
没有杀意?
大妖缓步向她走来,林昭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杀意,他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一双如水杏眼好似在透过她看向别人。
“你是谁?”
他开口问她,
我是谁?
林昭不知他是何意,握紧玄刀又防备地退后一步,
“小昭?”
他试探着开口,眼眼中情绪复杂。
他为何会知道我叫什么?又为何那样看我?
见他并无杀意,林昭本不欲同他再做纠缠转身想逃,却发现自己被妖气所控,动弹不得。
大妖走近林昭,修长手指轻轻点在她额间,一点冰凉,犹如雪花落在额上,被触碰的一瞬间,林昭有片刻的失神和眩晕,只片刻他就将手收了回去。
他轻笑了起来,
“裴川?他居然也来了?”
他沉默片刻,绝色的面容上带着柔和的笑看向林昭,模样几近妖冶,
"你要寻回长公主的七魄?”
他抬起眼,看着她笑容温柔,绝色容颜,如雾般的眼睛,此刻笑着看向林昭,如此模样本该是扰乱少女春心的,可林昭只觉得有一阵冷意从心头散开,四散至周身她好似被人剜去了什么。
“我将长公主的七魄还你好吗?”
林昭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不答,他不是在问她,她也不需要回答。
“这样你我便有互相亏欠,不能两清了。”
说到这里他笑地更加温柔。
“三天后,还在这,来取长公主的七魄好吗?”
说完不等林昭回答,便消失不见了。
林昭轻舒一口气,收回玄刀,跃下了屋檐,向王府走去。
她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林昭听着雪夜里自己的脚步声,突然想起自己出来时的场景。
她好像睡在马车里,裴川在他身侧,她从马车中追出时,马车好像已经停在了王府门口。
他在等自己醒来吗?
林昭一路疾行从城南行至承王府前。
裴川持伞立在雪中,一袭月白披风和天地落雪融成一色。
他在雪夜里等她回来。
林昭走到他身后,
“世子殿下。”
“林姑娘,可是追上了?有什么发现?”
他回过身,神色担忧的看着她。
林昭想起大妖所说的三日,点了点头,
“算是有所收获。”
裴川将伞靠向林昭,替她轻轻拂去一路行来落在肩头的雪,一双桃花眼含笑看着她。
“即如此,一同回府吧,姑娘今日也可好好休息了。”
林昭同裴川静静并肩行在伞下,听着寂静雪夜里声音。
两人行在积雪的小径上发出的吱吱声,大雪落在伞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行至林昭的房前,裴川将伞递给林昭,向她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听见林昭开口,“世子。”
裴川回过身,看着雪中抬眸看向他的少女,
“我想起今夜我从马车上醒来去追大妖时,车内炉火仍未熄灭,可车却已经停了,不知世子这是为何?”
月色映在雪上,反出柔和的光照在裴川身上,是清冷雪夜里的天人之姿。
“只是不想扰姑娘好梦,想等一等你醒来。”
林昭一时怔住,有人停在原地只是想等一等她醒来。
她看向裴川对他轻声道,
“多谢。”
林昭躺下休息时,夜色已经黑透,她透过窗户去看天地间未停的雪,不多时陷入昏沉,迷糊中大妖看向她的复杂神色交错着裴川立在雪夜的背影在她脑中不断浮现,林昭在混乱中沉沉睡去。
三日后。
林昭抬头看了眼天色,黄昏已过,天色沉了下来。
她拿好玄刀,准备动身前往城南。
林昭抱刀站在檐下,等待大妖的出现。
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渐渐减少,看着夜色一点一点沉下去了。
大妖一身湖色绸衫缓穿过街道上的行人缓步向她而来,只如来赴约的普通人那般。
他在昏暗不清的暮色里,静静看着她,他停在她身前,开口道问道,
“冷吗?”
他走向她时的几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往日在青玉殿的那些时日。
若逢狄山下起大雪,她便在自己的商序阁内点起暖炉将摇椅搬到炉旁窝在椅中,直到雪停。
她虽从未说过,但他猜她一定是怕冷的。
冷吗?
他有很多次都想这么问她。
林昭仔细想了想大妖的问题。
冷吗?是冷的,她在此处并未等多久,但京都未出正月,是最冷的时候,她在外站了一阵如何能不冷呢?
林昭并不答,只道,
“公主的七魄呢?”
他从怀中拿出一支小巧的石瓶递给林昭,
一双杏眼中带着雾气看向林昭,开口问她,
“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他神色柔软地看着她,
“我叫清琅”
“你记得我吗?”
林昭接过他递来的石瓶,掌心碰到他的指尖,有一丝凉意。
林昭看清琅杏眼中好似有无限柔情,却是在透过她看向别人。
林昭蹙了蹙眉,收回手,
“你认错人了。”
握住石瓶,林昭运转真气确认瓶中情况。
确认石瓶内的确是公主的七魄后,林昭转身欲走。
却被清琅伸手拦下,
“不问问我为何如此轻易的就将七魄还你吗?”
林昭只觉火气一下从心底涌上来,从开始感受到他的妖气起,他似乎就在故意招惹她,这让林昭忍不住烦躁。
林昭握着玄刀的手暗自发劲,若不是打不过他,她已经一刀劈在了他的脸上。
林昭将石瓶放入怀中,退后一步,故意道,
“怎么,你有故人同我很相似吗?透过我看向她让你很着迷吗?”
“为什么将长公主的七魄如此轻易的还给我,我一点也没兴趣知道,比起这个,不如告诉我你为何要抽取人类的七魄,又为何在人界祸害苍生?”
林昭说罢,趁清琅发愣的间隙,运转真气变换身法,快速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林昭带着长公主的七魄同裴川一同进了宫。
林昭打开石瓶,淡红色的光芒从瓶口散开。
她将七魄从瓶中取出,用真气引着淡红色的光芒回到长公主额间,长公主裴嘉周身顿时也被淡红色光所包裹,林昭双手施决将真气环在裴嘉周身。
如此许久,直到淡红色的光渐渐散去,林昭才收回真气。
侍女见红光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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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忧心上前问到,
“林姑娘,殿下能醒了吗?”
林昭点了点头,
“若无意外公主这两日内便可醒过来了。”
待女听罢终于长舒一口气向林昭道谢。
林昭从宫中回到王府,径直去找了柳无余。
她坐在桌前摊开笔墨,问柳无余,
“师父可还记得,我们之前所遇缺失七魄者,都是少的哪一魄?”
柳无余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记得一两个。”
林昭铺开纸,将她记得的几个一一对应着写下,又将柳无余对记得的也一并写下。
加上长公主一共六人,丢失得皆是命魄。
林昭皱眉,他并非是需要七魄,而只要人族的命魄?
“师父之前去信同道中者询问有关七魄一事,如今可有什么回信?”
“为师今早才收到回信。”
柳无余轻叹一声,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林昭,
“你自己看吧。”
信中所述之物为同归剑。
相传天地初开混沌之时,人族作为六界中力量最微弱者,既无妖兽的强横□□,亦无神魔之力,于混沌中难以生存。
为求存活于乱世中,人族向天地献祭了于六界中只有人族才有最独特之物。
从天地中换来了一把同归剑,剑中藏有有百万兵众,混沌之时人界凭借剑中百万兵众,在六界中存活了下来。
混沌既过,六界稳定,为防同归剑因其巨大的力量而在六界中带来危害,混沌之时结束,同归剑便也一同消失隐在了六界某处,若人界再遇巨大危机,便再次用人族最独特之物开启此剑,再次守护人界。
林昭看完将信还给柳无余。
“所以大妖如今收集人族命魄是为了重新开启同归剑?”
“命魄就是那时人族献祭的最独特之物?”
柳无余摇摇头,
“自混沌之后,六界中再无人开启过同归剑,所谓人族最独特之物也皆是猜测,命魄是后世猜测最多之物。”
说罢柳无余从桌上拿起笔在纸上了几行字,
同归剑如今在何处在哪?可是已经被大妖找到?
他为何要开启同归剑?他要做什么?
林昭在凑柳无余身侧看师父写下的几行字,轻声叹息,师父所问之事他们目前全然不知。
眼下他们唯一知道的便是即便人族命魄是开启同归剑最重要之物,大妖也还为找到能开启同归剑的命魄,否则他也不会如今还在京都中抽取人族的命魄。
柳无余看向身侧徒儿,开口问她,
“你同他见过两次,可看出任何端倪他为何要开启此剑?”
林昭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以她推测以清琅的实力在六界内或都可排至前三,却仍要开启一把有颠覆天地之力的剑?
他要做什么?
什么事需要远超他妖力之上的力量?
柳无余沉默许久才又道,
“罔顾人命去开此剑,如此做法便是要借此剑去做正义之事,你我都需阻止,更何况大妖此举绝不像正义之举,要全力阻止他开启同归剑一事的发生。”
林昭点点头认同师父的说法。
“我将此事写信告知道界众人,守护人族本就为修道者使命,此妖不论实力如何,修道者皆需全力阻止。”
36. 三十五
说罢柳无余又提笔,将他同林昭的设想写进信中。
林昭从师父房中静静退了出来向自己房中走去,她回想两次同清琅的接触,自己确实同他实力悬殊,但同归剑一事或许事关六界安稳,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开启此剑。
寻妖阵她早已经布下,如今凭借她和师父的修为阵法尚可覆盖整个京都。
如今清琅再度踏入京都,她和师父便会知晓。
回到房前,正是暮色,日光还未完全隐去,裴川站在落日的余晖里,他在等她。
“世子。”
林昭走进游廊中轻声道,
“林姑娘。”
裴川回过身来看她,
“世子有事找我?”
裴川看着立在暖黄色日光里干净利落的身影无声地笑了。
“宫里来了人,告知我堂姐己经醒了,我来此处寻你,发现你不在房中,便在此处等了等我想将此事告知你。”
“世子差人来告诉我一声就好。冬日寒凉,何必亲自在此等候?”
看着站在正月寒冬里冻得有些发白的裴川,林昭一时有些不解,并不是特别着急的事,世子殿下明早再告诉她也无妨的。
裴川桃花眼中带着笑意看向她,
“只是想来见一见姑娘。”
见我?
林昭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裴川见林昭神色疑惑,笑着摇了摇头。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从游廊中离开了。
第二日从房中出来,林昭才发现今日又下起了雪,柳无余已在院中等她。
他在王府这几日,裴川寻了太医替他看伤每日能按时施针,所用药材皆是上等,加之林昭每日为他驱除煞气,柳无余自己也每日不懈用真气化解煞气,伤口已是大有好转,不出几日应是可以痊愈。看着柳无余左臂上的伤口,林昭仍是心有余悸。
幸好只是皮外伤,柳无余的修为又足够深厚,若再近几分,煞气伤到筋骨,柳无余修为再深厚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小昭。”
柳无余开口将林昭叫了过来,她同师父十二年来每日皆要进行的日常修行,风雨无阻若非伤病从不间断。
前些时日柳无余受伤,便只有她一人修行,今日柳无余伤病好转,便也要同林昭一同修习,柳无余向她点了点头,运转真气开始了今日的修习。
修习及至午时,林昭抬头看了看天色,雪已然转停,隐约有放晴之势。她同柳无余一起用过午膳后真准备起身离开,听见有人敲了敲的房门,起身打开门,林昭见是冬竹站在门前。
“林姑娘。”
冬竹笑眯眯地看着她,林昭将他请进来,问道,
“可是有什么事?”
“昨日公主苏醒,林姑娘可是最大的功臣,恰逢明日又是上元节,不仅京中百姓热闹,陛下亦为公主苏醒一事办了家宴。今日宫中来人特地告诉了世子,明日家宴要带姑娘一起去一趟。”
“公子差我来问问姑娘,明日可得空?”
皇帝亲自点她,无论如何都是有空的。公主苏醒,寻妖阵法已经布下,在师父痊愈离开王府前,这几日她确实有空。
林昭点点头,
“明日无事。”
冬竹听罢神色欣喜,一脸笑容地开口,
“那请姑娘同我出府一趟吧。”
“去何处?”
“姑娘随我去了便知。”
待马车停在织梦楼前,林昭才知冬竹所说得去了便知的地方是何处。
织梦楼,生意做进皇宫的衣衫铺,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他家的衣衫。
冬竹下车对林昭道,
“姑娘请吧。”
林昭抬头看了看牌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素净的群青色道袍,点了点头。
确实不妥。
往日去公主殿中为她治病,一身道袍到也无妨,明日皇家家宴,自己若还着此衫确有些不合礼数。
林昭跟在冬竹身后进了织云楼二楼一处隔间里,裴川己经在此处等她了。
“世子殿下。”
“明日便要进宫,替姑娘量身制衣已是来不及了,姑娘在店中随意挑些喜欢的就是。”
裴川说罢从椅中起身,陪林昭一同在店内挑选。
林昭从二楼隔间下来在织梦楼中看了一圈,点中一件竹月色衣衫。
裴川挥手示意,织梦楼的老板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我带姑娘去试试吧。”
看着眼前笑和善的女子,林昭点了点头,随她一同去了屏风之后。
老板替她收好道袍,换上新衫,轻笑着开口,
“正合适呢姑娘,一丝不差,我都不用改了。”
老板将林昭带到镜前,
“这颜色可真衬姑娘,我开店许久都没见过能将这般素的雅颜穿得这样出彩的呢!”
林昭笑笑,并不将此番的客套话话往心里去。
她看向镜中,广袖束腰,裙尾前后呈圆弧状,前短后长,别致又利落。
林昭漂泊十二载,向来不挑这些,但此刻看向镜中,却也无可否认织梦楼的衣衫的确不负盛名。
“这件就好。”
老板见林昭就要换回道袍,忙开口问道,
“可要让公子看一看?”
林昭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今日这件衣衫本就是承他情而来,让裴川看过也是应该。
林昭从屏风后走了出去,她站在裴川身前抬手将衣衫展开,问道,
“如何?”
裴川看着她站在不远处,竹月色衣衫束起的腰身恰到好处,垂下的袖口如流云带起些许灵动,他想起那夜在马车中,他看着她沉睡的脸,明净如月亦如此刻。
“很合适,很好看。”
“那便好。”
待裴川一行人从织梦楼中出来,天色已经沉了下去,冬竹也不再耽搁,径直让车夫架车回了王府。
等到了王府,裴川并排同林昭行至她房前才停下来,他向冬竹挥了挥手,冬竹上前将今日所挑衣衫递给了林昭后便又退到了两人身后。
裴川开口叮嘱道,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虽是晚宴却要早些进宫的。”
“好。”
裴川见她应下也不再多说,同林昭道过别后转身从房前离开了。
林昭回房将今日新衣挂在衣架上,便开始运转真气查看寻妖阵的状况。
她同师父的布的寻妖阵,有妖气做引,只要大妖出现在京都,她和师父便能察觉。
睡前探查自己所设阵法,只是林昭十二年来养成的谨慎习惯。
六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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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之力几与天齐,妖兽之力虽不及,却有强横肉身,便是鬼怪也有无穷念力,唯人族以情感见长。
修道天赋如她者,面对妖鬼时也需得万分小心,林昭收回真气,确认寻妖阵中并无异常,才安心休息。
第二日一早,林昭还在睡梦中,便听有人来敲门。林昭勉强睁开眼睛,她抬头看向窗外天色,窗外天色尚未亮起。
“林姑娘,今日宫宴,世子派我过来服待您。”
门外待女似是怕惊扰了他人,说话声音并不大,却十分沉稳有力,林昭听得十分清楚,她摸黑下了床,替侍女将门打开。
“我叫青谷,今日一都由我来服待姑娘。”
“有劳姑娘了。”
青谷走到桌前将烛火点亮,房中尚才看得清事物,青谷不再同林昭多说,手脚麻利得替林昭梳洗完毕,让她在镜前坐了下来。
林昭这才看见镜前放了一只提盒,是青谷进来时一同带来的,方才天色昏暗她并未看见青谷还提了东西来。
青谷打开提盒,里面都是全新的胭脂珠钗,
“这是…?”
青谷见林昭疑惑的模样笑道,
“这是世子昨日命我替姑娘准备的。”
林昭听罢不再多问,静静坐在镜前让青谷替她梳头。
及至屋中将烛火吹天光照亮万物,青谷才开口道,
“请姑娘起身,我替姑娘更衣。”
林昭站起身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腰。
青谷替林昭穿戴完毕,又将林昭带到镜前,
“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林昭看着镜中自己,一头青丝不再束成马尾,云鬓垂发,饰以月白色珠钗,耳坠轻晃与竹月色衣衫相得益彰。
青谷在一旁满意地频频点头,
“姑娘真是如月一般的人物!”
“那咱们准备出发吧?世子已经在王府门口等您了。”
林昭点了点头,捞起放在桌上的玄刀,转身出门。
裴川站在王府门前,看着快步而来的林昭,细看片刻反倒轻笑了起来。
她果然如他预想的那般令人惊艳,只是还如从前一般,只是她自己。
去赴皇家家宴不会让她慌张半分,新衣珠钗也不能让她有半分不适应,她如往常一般身负玄刀快步向他而来。
他想起那日在药房二楼看见她时,她是这般从容沉静地划去了一味药,并未因钱未带够而有半分窘迫。
裴川看着向他而来如沉静银月一般的少女,生出半分贪念。
林昭站定在马车前,看着一脸笑意的裴川,开口道,
“世子,走吧。”
裴川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好。”
林昭入席不多时,长公主笑盈盈地的向她走来,在她身侧坐下,
“林姑娘,我能醒来,多亏了你。”
林昭摇头笑道,
“是公主福泽深厚。”
裴嘉笑着看向坐在林昭一侧的裴川,开口道,
“阿川怎么会找到你的?”
林昭想起自己在沈府围墙上,裴川看向自己深邃的眼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裴川将茶杯放在桌上回应道,
“那日见她扯了道旗在街上给人算命,见她颇有本事,便叫来替阿姐看看。”
37. 三十六
裴嘉听罢,颇有兴趣地看向林昭,
“林姑娘可否也给我算一卦?”
说罢示意身后的待女将早已写好的生辰递给林昭,林昭接过生辰,细看半晌,恭敬地将写有生辰的笺纸递了回去,
“公主命中却数已过,往后顺遂通达,虽偶有坎坷亦能很快渡之,公主不必忧虑。”
裴嘉听罢掩唇轻笑,
“那便好。”
闲聊一阵,帝后入场,宴席正式开始。
皇后和蔼地同林昭说几句后,皇帝接过活头,赏下许多事物给林昭后,便不再多说,示意大家今日只是家宴大可随意些。
林昭坐在裴川一侧,安静又认真地吃着桌上食物,左右是皇家家宴同她不相干的。
宴会进行一阵,皇帝吟吟地开口道,
“今日上元节,朕不拘着你们,吃好了也早些去街上热闹热闹。”
公主昨日醒来,皇帝心情极佳,又逢今日上元节,也不做过多拘束,早早放了他们出去热闹一番。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林昭,对裴川道,
“小林道士初来来京都,阿川今日你便带小林道士好好感受感受京中上元节的氛围游玩放松一番。”
“是。”
裴川行过礼后带着林昭退了出来,林昭跟在他身后,向宫门走去,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中上元节的灯火从远处溢出隐约地漏在了皇城边缘。
冬竹已在马车旁等候他们,一行人上了马车,车向城南驶去。
城南集市是此刻京都城中最热闹之处,不止往日本就开在城南的商家此刻正开着铺子,各类活动也在今日集中在此处,林昭还未下车,就听到了不远处热闹的喧嚣声,她东奔西走十二年,见识广博,这样热闹的集会却也没见过几回。
林昭从马车上下来,无数待售的花灯与商铺摆出的灯笼交相辉映,点亮了京都的夜色。
林昭侧头看向裴川,灯火如昼,光落在他略常笑意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正看向她。
他挥了挥手示意冬竹和青谷也各自去逛自己的,准时回来就是。
见有林昭在侧,冬竹也不再多同裴川唠叨,同青谷一起进了市集。
“走吧。”
裴川看向林昭,笑道,
“我们也进去逛逛?”
“好。”
林昭同裴川并肩而行,一起进了市集。
今夜的市集太过热闹,每一处商家都点了等,将本该沉下去的夜色照的透亮。
林昭同裴川在市集内走了一段,觉得有点点凉意落在了脸上,她括头看去,空中飘起了小雪。
裴川走到一个巨大的挂灯架前听了下来,转身看向林昭,
“可有喜欢的?”
林昭顺势看去,巨大的挂架上各式各样的花灯。
裴川站在灯架前被花灯笼在光下,温润清隽。
林昭想了想,自己十七年来所见之人确无一人比得上他。
雪渐渐下大林昭看着落在裴川肩头的雪,移开视线去看挂架上的花灯。
林昭挑了一只白虎样式的花灯拿在了手里,
“这只。”
她垂眸仔细瞧了瞧了自己手中的白虎花灯,栩栩如生表情生动,尤其一双眼睛做得生气十足。
两人顺着石板路向集市里走,集市内行人摩肩擦踵,林昭走在拥挤的人群中竟在正月寒冬感到一丝热意。
裴川见状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
“林姑娘。”
裴川叫住林昭,
“伸手。”
林昭伸出手看着裴川将手帕绕过她的手腕,又绕到自己的腕间,最后系上了结。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林昭听罢看着腕间丝帕上的针线缜密纹精心绣成的水波纹饰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丝帕却仍旧牢固的系在她和裴川的腕间,她抬头对裴川笑道
“好。”
林昭便由腕间丝帕引着,慢步穿行在拥挤而热闲的人流中。
林昭和裴川顺着人流停在一处戏台前,台上不知一出戏目不知已经演到了何处,一对相爱的人正要分别,执手相泣。
林昭看着台上神色痛苦的伶人,林昭正看得入神,却突然有妖气将她打断,寻妖阵有异常,林招迅速去感应这阵妖气。
选择在今天出现吗?
林昭冷眼扫视着四周,竟然就在这附近?
林昭环看集市内不计其数的人,握紧了右手中的玄刀。
若在此处与他动起手来,林昭没有把握能护集市内所有人周全。
林昭正欲去摸自己身上的符纸,若能设下结界,便能多护几人。
天地间却在这一瞬间静了下来,原来热闹喧嚣声音倏的消散,看着周围一动不动的人群和定格在夜色里的落雪,林昭抬头向东面望去。
东侧酒楼的房檐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女,单薄清瘦,正月寒冬却只一身素色单衣。
林昭凝眉看向那个拥有和清琅一样妖气却好似人族的少女,她此刻正坐在房檐上低头看向自己,一双瞳仁赤红无比,恬静温婉的少女因这双赤瞳而变得妖治。
她伸出食指在空中轻点一下,林昭只觉有片刻的眩晕,下一瞬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城南山峰的一颗枯树上。
红瞳少女坐在她身侧轻晃脚尖,双手撑在树干上侧过身看着她。
山峰离集市隔着距离,林昭从这里能看见集市上绚烂的灯光和时不时传入耳中的喧嚣声。
原本凝固停滞的集市在红瞳少女带着林昭离开那一刻又重新流动了起来。
集市内庞大的人群稠密拥挤,不停的流动着。
林昭极目望去想在人群中寻一寻那个提着白虎花灯的清贵身影,却什么也看不清。
“我叫顾瑶。”
赤瞳女子开口,神色悠然地看着林昭,
“你还记得我吗?”
“应该不记得了。”
说罢她发出清脆的笑声,眼神一刻也未从林昭身上移开过。
林昭握紧玄刀,神色上看不出半分异样。
眼前这个叫顾瑶的少女虽有和清琅一样的妖气却似乎没有什么修为?
自己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击败她离开这里,
“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和清琅的妖气一模一样?”
林昭看着她,不接话,
“是因为阿琅分了一半的妖丹给我。”
“不过,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吧。”
“我没什么修为。”
“我从前是体弱多病的顾府小姐,后来遇见了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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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神族治好了我命中带的弱症。”“再后来为了永远留在阿琅身边,我自愿进入妖道,阿琅便分了半颗妖丹给我,这样我就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林昭看着顾瑶虽紧紧看向自己却早已飘乎的眼神沉默不语,她陷入了自己的过去。
“不知为何我虽成了妖,还拥有半颗阿琅的妖丹,却始终毫无修为,刚刚那些幻术已是我所能修习的极限了。”
林昭轻轻摇头,逆天改命在先,自乱轮回在后,今日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已是不易,如何再得修为?
“阿琅的这半颗妖丹于六界生灵而言,是能助力修炼的无上法宝,可我除了幻术再无其它修为。”
“所以成妖后,多数时间我只待在云海幻海之中不怎么出来的。”
“阿琅同我一起住在幻海云中。”
幻海云,六界奇幻之地,相传不仅幻云海内部犹如仙境,幻云海本身亦无法被他人所发现,是避世躲藏的绝佳去处,幻云海的入口可遇不可求,唯有有缘者才能得到幻云海。
林昭只在道书之中看过,却不想真有此地,如此难得之地竟被大妖拿来金屋藏娇。
“即不常出幻云海,今日又为何来找我?”
林昭半眯双眼看向顾瑶,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取走这半颗妖丹?”
顾瑶红瞳中带笑意看着林昭,
“你不会的。”
“如今我虽是妖族,却没有做过坏事,修道者不得滥杀无辜违者自有天道做罚,你不能也不会杀我的。”
顾瑶说罢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说的对吗?”
她又转回头望向那片灯火通明的集市不再看林昭,
“其实我今天,只是想来见见你。”
“我在幻海云中待的太久太久了,连我也不知我在那里待了多久。”
“我说想永远留在阿琅身边,他便欣然答应分我半颗妖丹,让我和他可以长厢厮守,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和他永不分离了。”
顾瑶说到这里,又看向林昭眼神认真又专注,一寸一寸好似要把林昭印到心里,
“只半颗妖丹,阿琅还能有如今的修为,他是不是很厉害?”
顾瑶看着林昭,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她看向林昭的眼中充满期待,在等她的回答。
林昭轻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厉害。
即便清琅只有半颗妖丹,自己面对他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若大妖动了杀心自己使出全力能逃走已是不易。
“其实阿琅对我很好的,至今为止一直都很好。”
“替我治病,我说想同他永不分离,他便分半颗妖丹给我。”
顾瑶没头没尾地随意说着,似乎只是朋友间的闲聊。
“他偶尔会离开幻云海,有时是去妖界,有时是去人界,但都会很快回来。”
“他每次离开,都会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以免我不知他的行踪而不安。”
“前几日,他告诉我他要去人界后,就离开了。”
“回来时,眼中带有冷然之色,其实他的神色和往日回幻云海时没什么差别,可我就是能看的出阿琅每一点的不同。”
“我便在他睡着时,看了看他记忆,我才知他那日是见了你。”
38. 三十七
夜色中的雪越下越大,林昭垂眼看着自己前后错落的衣摆,有鹅毛似的大雪落在上面。
夜风吹过,衣上的落雪须臾间又吹到空中。
“这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林昭依旧看着自己的衣摆开口问顾瑶。
顾瑶却不答,只继续说道,
“我于修为一事上毫无建树,但却在幻术之事上十分长擅长,想来因是我是人族,六界中唯人族最善动情一事不是吗?”
“阿琅见过我的幻术,但他一直以我的幻术只能制造幻境操控其中众生,就像刚刚那杨,但他不知我其实可以看到别人的记忆。”
“那是在阿琅分给我半颗妖丹后不久,我努力修炼习却给始终没有进展。”
“那段时日我很沮丧。”
“后来我发现自己在幻术一事上很有天分,发现此事后开心地去找阿琅,想将此事告诉他。”
“我进到他的房内,他正在沉睡。”
“把妖丹分给我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常常陷入沉睡,以此来慢慢恢复失去的妖力。”
“也许是那时刚习得幻术,我掌握的还不够熟练。”
“也或许…是命定如此。”
说到这,顾瑶语气中带着轻轻地自嘲和失落。
“我伸手想去握阿琅的手,却一下被他几万年的记忆所淹没,毫无防备,像灌向我而来的海水,填满了我感观的每一个逢隙,没有一丝端息的余地,避无可避。”
“我那时才知,能被上古神族所救,并非是我运气好命该如此。”
“而是阿琅同那位上古神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所以才会有上古神族出现救了我。”
顾瑶说到此处,又看向林昭,轻笑了起来,
“你身为道士应该知道,神族擅自更改人族的星盘是要受惩罚的,那个上古神族却因为同阿琅的纠葛帮了我。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看着顾瑶有些悲伤的眼眼睛,林昭轻叹着摇了摇头,她为道十二载,见过的妖鬼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像顾瑶这样执念深重的妖鬼,她见过许多亦度化过许多,今日她甘愿沉溺在自己的执念中本就不需回答,又何苦来问她?
林昭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赤瞳少女,并不回答。
顾瑶见她只是看着自己,又笑了起来,像是知道林昭会有这样的反应。
“也没关系,反正你知道的。”
“那日我才知阿琅所有的过去,我这才知道他曾在狄山居住过许久,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曾为了一个女子不用妖神术法,亲手打理了一方莲池近万年。”
“我才知,阿琅他明明拥有一把绝世的玄铁剑却不怎么用的原因。”
“我在顾府缠绵病榻时常常会看些话本打发时日,里面常写能当替身者多为同原型相似者。”
“可看到阿琅那些记忆时,我才知世事并非如此,我这样同那上古神族完全不同的模样,又何尝不是一种代替呢?”
“我惊地收回手,阿琅醒来后,我没有告诉他我能看见别人的记忆,这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
“那日阿琅回来后,我再次在他沉睡时,看了他的记忆,后来便顺着他的记忆来寻了你。”
顾瑶说罢用眼神一寸一寸地看着林昭。
看着顾瑶认真的眼神,林昭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因为我同那大妖见过一次,你便来寻我看看模样?”
顾瑶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算是,也并非如此。”
“我同那位和阿琅颇有纠缠的上古神族,有过几面之缘,却因那时尚在病中,总没看真切,透过阿琅的记忆看她,总归还是遗憾,所以今日总是要来看得真切些。”
“看得真切些?”
林昭轻声重复了一遍顾瑶的话,又想起那日大妖看她时的眼神。
她转向顾瑶开口问道,
“所以你来找我?”
“我同那位上古神族很像吗?”
顾瑶看了她许久,最终笑了起来,
“很像。”
“那今日可看真切了?”
顾瑶赤色的瞳仁又一寸一寸看过林昭,看了许久,
“算是。”
“可看够了?”
“看够的话,我要离开了。”
林昭说罢不等再顾瑶回答,从枯枝上站了起来,她离开的有些久了,集市上有人在等她,他该担心了。
“不过。”
林昭回过头看着仍坐在枯枝上的顾瑶,开口道,
“我虽不知你今夜这段故事中的许多枝节。”
“但语气和眼神中的悲伤我看懂了一些。”
悲伤?我可曾悲伤过?
顾瑶惊诧地抬头对上林昭那双坦荡清明的眼睛,
“听你刚才所言,大妖肯为了你分半颗妖丹,亦甘愿留在幻海云中长久不出,会时刻告知你他的行踪。”
“姑娘何必执着于一柄玄铁剑和早不知枯败成了何种光景的莲池。”
“还望姑娘早日放下执念,珍惜当下。”
说罢林昭从枯枝上跳了下去,右手画决片刻后,就从顾瑶的视线中消失了。
顾瑶看着林昭离开后的那片空地,只剩天地间纷扬的大雪仍在飘落,她轻轻笑起来。
该回去了幻云海了,她想。
林昭回到集市,透亮的灯火依旧如初,她脚步轻点踏上一间酒楼的屋檐,极目望向人群寻找她熟悉的身影。
林昭看了半晌,终于在一处木雕小摊前看见了他的身影。
轻踩几步飞身跃下,林昭站到了裴川身后,
“世子。”
裴川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看去,一身竹月长衫的少女身负玄刀,安然地站在人群中,他快步向她走去,只走几步却又忍不更加加快了脚步,来到她的身前,将她抱到了怀中。
“世子?”
林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闻得到他身上在寒夜里愈发清冷的香气。
“刚刚一瞬,你就从我身边消失了。”
裴川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在周围嘈杂的背景音中稳稳落入她的耳中。
林昭轻笑着从裴川怀中离开,走到木雕摊旁的首饰小摊里,随意拿了一个单颗的红豆的手绳付了钱,拿给了裴川。
手绳躺在裴川摊开的掌心中,林昭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在左手食指上划开了一个小血口,滴在手绳串的珠子上。
血滴落在珠子上的一瞬间,发出轻微的亮光,片刻后又恢复如常,血珠完全融进了红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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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道家同门常用的报平安之法。”
林昭说罢将手绳从裴川掌心拿起,解下之前他替他们二人绑起的丝帕,将手绳替他系在了手腕上,
“这样日后若我不见了,你也能通过此珠知道我是否安全。”
裴川抬起手腕对着集市上的灯火看向自己腕上的串珠红绳,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是街边随手买的,他方才站在原地看林昭给老板付账时,才不过个取拿了两个铜板给老板。
可裴川却突然觉得,此时手腕上的那串珠红绳像穿过了无数缭绕的迷雾才来到他身边。
是如此的贵重又真实。
裴川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女,桃花眼中含着散不去的笑意来,向她点了点头。
“好。”
上元节过后第二日,林昭一早就去寻了柳无余。
将昨日半颗妖丹一事告诉了柳无余。
柳无余听罢,仍是眉头紧锁,
“大妖如今虽只有一半妖丹,既便如此,你我师徒二人联手也难有胜算,况且…。”
柳无余看向自己手臂上还未好全的伤口,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为师这样还能使出多少力来。”
林昭将炉火上热好的药倒入碗中,递给柳无余,
“师父安心养伤就是,我同大妖两次相见,他似乎对我都没有杀意,我或可借此一博。”
板无余叹息一声,如今他只希望大妖还未能找到同归剑,也还未找到能开启同归剑之物,而自己能尽快痊愈。
“不过…”
柳无余开口道,
“就算我们已经在京都内布下寻妖阵,感知大妖行踪,可京都之内人口众多,也难以一一阻止大妖抽出七魄。”
“然同归剑至今无人知晓其所在,想找到此剑想必需要十分的机缘。”
“我们不能阻止大妖抽取人族七魄,或许能试试在他之寻得此剑。”
林昭凝眉不语,不论这把同归剑如何难寻眼下这也是唯一可试之法了。
“也好。”
林昭点点头,
“我过几日启程去寻同归剑,至于京都之内…”
林昭看着柳无余还未好全的伤口,
“师父去信告知道界同门,便交由他们了。”
柳无余将碗中棕褐色的汤药一饮而尽,正欲将药炉药碗收入房中。
却觉一阵妖气,
寻妖阵!
林昭同他对视一眼,她亦在刚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大妖的妖气。
他又在京都内出现了!
林昭向柳无余示意一眼,下一瞬就消失在了院中。
林昭顺着寻妖阵的指引向城中东南角赶去,待她赶到妖气最重处时,清琅正站在那女子床前还未得手。
不过是一户普通人家,林昭站在院中看着屋内从窗中透出的淡红色的光茫。
林昭破窗而入,却见清琅背对她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她将手中玄刀劈甩而去,清琅好像早知她会来,已经做好准备那般,不曾抬眼看她,手中抽离七魄的动作亦未停下,只是轻轻闪身便避过了她攻势十足的玄刀,
“你知道的吧。”
“你如今这副模样,对上我是没有胜算的。”
39. 三十八
玄刀带着破空之声转个弯又回来了林昭手中,她握紧手中玄刀沉默不答。
这幅模样是什么意思?
没有胜算一事,她又怎会不知?可便是没有胜算,林昭神色坚定地抬起眼看向背对着她的颀长背影,她亦不能置至不理,这是她为道者的职责。
林昭闪身向前,再度挥刀,向清琅直劈而去,清琅这一次没有避开她,而是回身抬起左手,轻易的将玄刀挡了下来。
林昭的玄刀停滞在半空,清琅左手闪着金色的光,这道光将林昭的玄刀停在半空,无法前进半分,亦无法抽刀回去。
清琅侧过头去看那把被他妖力所控而动弹不得的玄刀,他打量许久,轻笑起来,回过头看着持刀而立的林昭说道,
“我有把与你这把刀很相似的玄铁剑。”
林昭见他片刻分神运足真气用尽力气抽身向后,玄刀发出一声响动,林昭终是将刀抽了出来,抽刀而出的力道大极,林昭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
林昭站稳后开口向清琅道,
“世间玄铁,不过是六界中最常见的材料罢了。”
“是啊。”
清琅轻声应道,
“世间玄铁,不过是六界中最常见的材料罢了。”
他说罢,抬起右手一瞬握成拳,房中淡红色的光茫从那女子身前消失了。
林昭皱眉命魄终究还是被他抽走了。
她试图再度上前,清琅却无意再战,淡红光茫消失的下一瞬间他也跟着一同消失了。
只留他的声音在房中回荡,
“下次再见,若还阻我,便是你的死期。”
林昭站在房中,神色明暗不定,握住玄刀的指节隐隐泛白。
她看着躺在床上还在昏睡的女子,叹了口气,她被抽去的命魄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替她拿回,让她不至在昏沉中死去,林昭站了许久终于还是转身从怀中掏出一吊钱放在了窗边。
便算我毁窗而入所赔的钱。
做罢离开此处向承王府方向走去。
待林昭回到王府,天色已暗。
她行至柳无余处见他正在吃饭,便也一同坐下吃了起来。
“如何?”
柳无余将碗筷递给林昭,开口问道,
林昭摇了摇头。
“被他抽走命魄离开了。”
柳无余听罢,轻叹一声,虽是预料之中的事,仍不免感叹。
“罢了,你几次同他正面对上,没有受伤已是万幸,同归剑一事着急也无半点益处。”
林昭听罢只闷头吃饭,并不做答,两人无声地吃了许久的饭,半响林昭才开口问道,
“师父可知…”
似有犹豫,林昭顿了顿才又道,
“能有什么能在短对间内修为大涨的法子?”
柳无余看着她良久,才道,
“你不会不知,违背自然修为之法,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
屋中沉默许久,唯热药的炉火仍旧发出火星轻微的爆烈声,
“小昭,我今日已经去信道界同门,我们总归人多会有办法的,你何必一人自己承担此事?”
林昭摇了摇头,
“师父不曾同那大妖交手过,我今日同他交手,便是道界同门联手我也不知能几分胜算,若要能有一战之力,唯有我短时间内修为大涨或可阻止他。”
是啊,除了小昭,人界修道者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身怀异火,修道天赋万中无一,若要在人界寻一人对抗此妖,除了小昭再无他人。
柳无余看着林昭长叹一声,起身去桌旁,展平纸张写了片刻,写好后折了起来递给了林昭。
她接过纸展开看了看收入怀中,向柳无余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明日就起程,京都之内就交给师父了。”
“京都之事有道界同门照看,你不必太过担忧,待师父痊愈就去寻你。”
林昭点点头算是答应。
待林昭回了房,窗外又不起了雪。
蓬松的雪片打在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林昭坐在桌前想了想,还是走到了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她同裴川相处近月余,理应告诉知他一声。
她本应同他当面好好告别,只是她向来习惯于在早上赶路,也不喜告别的场面。
若留书一封将事说明白也算有所交代。
第二日一早,林昭见过师父,将留给裴川的信一并交给了柳无余,便又在大雪纷飞中踏上了路途。
柳无余在屋前站着看了许久,直到林昭的身影消失才进了屋。
他同林昭相依为命十二年,东奔西走,少有安定之时,因捉妖一事也常有分离,柳无余虽早已习惯,但每逢林昭离开,他仍会觉心底有些落空。
还是早日赶上小昭为好。
柳无余坐在桌前,将热好的药一个而尽闭眼调息了起来。
柳无余再度将开眼睛时,是被房门外急切的敲门声所惊扰的。
他起身开门见裴川一正脸神色冷峻地站在门外。
屋外雪还未停,裴川一身月白色披风几欲和天地融成一色。
“柳前辈,林姑娘可是离开了?”
他今日醒来过后,见冬竹神色有异,细问之下他才说了此事。
柳无余点了点头,
“你随我进来。”
他将林昭留下的信递了过去,裴川拆开看了林昭留给他的书信,却一时无话。
信上只简单的说了几句。
对这些天照顾的感谢,离开的原由,除此之处外,再无它话。
昏暗的天光让屋中的一切发闷看不清,裴川站在屋中感受着弥漫在屋内清苦的药味,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他想让她留下来,或者…他也可以跟她行走天地间捉鬼收妖。
他没想过他们之间或许会有分别,更没想过分别来的这样快。
他想等冬天过完,同她去京郊踏青,每到三月正是一年之中京郊景色最好的时候。
等到七月就带她去山庄里避暑。
庄子里有一位极擅做甜食的厨子,她若爱吃就将他一同带回京中。
他计划了许多,还未实现林姑娘却如一阵风一般,已经离开了。
看着在许久不出声的裴川,柳无余也不多言,走到药炉前,将药倒入碗中。
“柳前辈可知林姑娘去了何处?”
听裴川这么问,柳无余放下了手中药碗,平静地看着他。
“世子为何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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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问?”
“我去找林姑娘。”
“你是承王府的世子,你可想清楚了?”
柳无余看见灰暗房间中玉雪清冷的男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柳无余轻叹一声,顿了半刻后说道,
“三日后世子同我一起出发吧。”
“我也放心不下小昭,只是伤病在身反成她的负累。”
“三日后伤可痊愈,世子随我同去就是。”
裴川向柳无余抱拳行了一礼,郑重道,
“如此,便劳烦柳前辈了。”
三日后
柳无余站在王府门前天色还未亮透,天空中又飘起了零星小雪。
看着墨黑天色里飘起的小雪,柳无余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同小昭是飘泊之人,十几年来向来是早起起路,每次起程亦不知前路如何。
不知小昭如今到了何处,可还平安。
冬竹见自家世子同柳前辈都上了马车不再多说,架马而去。
林昭自那日离开王府,便一路架马车向东而行。
马不停蹄向东走了七日,终到人界同六界浮空之地的交界处。
浮空之地终年雾气迷弥漫,西面同人界接相,东面则是重恋嶂几无平地,神魔大战时浮空之地,东面常被选作做神魔战场之地。
林昭站在荒原上被浮空之地吹来的雾气挡住了视线看不清远处的景像。
师父给她的那张纸上所言,在浮空之地寻一株被凶兽所守的纯白雾花,击败凶兽炼化雾花,就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巨大真气。
师父在她临走前告诉她,雾花一事当初一经传开,便有许多人都想得此传说中的珍宝,却最终都无功而反,然而这一传闻却并未因此而沉寂,在道界同门中雾花传闻一直流传至今。
如今她短时间内迫切需要大量真气去阻止大妖,柳无余便将这个传闻告知她,望她真能如自己所愿得此机缘寻到雾花。
林昭望着这一片雾气,盘腿而坐闭眼运转真气,双手印诀。
即有凶兽相守,或许不像想像中的那般难寻。
若能在这片雾气中,寻到一丝生气,或许有迹可循。
林昭在此地坐了两日,以她真气所能极的方园三百里内全部寻过之后睁眼站了起来。
不在此处。
林昭向北而行走出近百里,复又停下运转真气再度寻找凶兽气息。
如此反复多日,林昭终在一处雾气浓重之处发现了些许不一样。
此处表面上同浮空之地别处毫无差别,但林昭借自身异火却能感道此处雾气异常浓重,似能滴出水来。
除去浓重雾气,还有一点细微之处与别处不同。
此地灵气比这几日林昭所感其它地方稍少了些许。
如此细微的差距,若非林昭已在此地待了数日,每日都用大量真气探知此地。
加之自幼时起林昭对灵气一事,便向来十分敏感。
师父常说她天赋异禀,除去身带异火,还因对灵气感知十分敏锐非常人可比。
盘腿而坐,林昭又再度仔细感知此地的灵气。
此处确比浮空之地它处相比灵气更少。
守护凶兽汲灵气而成,若此地于其它地方灵气更少那么这里…
40. 三十九
林昭睁眼起身,此处极有可能此处就是雾花所在之处。
前方一片浓重的白雾,林昭沉思片刻,扬起右手抽出一柄短刀,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血口,双手掐诀,瞬间真气和着血雾,将白雾焚烧殆尽,露出浮空之地的一片荒芜景象。
真气和着血雾同白雾纠缠在一起越烧越烈,林昭站在半眯着眼站在原地,看着这片雾气之下的荒芜之地越扩越大。
不多时,她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嘶吼,没有丝毫犹豫,林昭将背上玄刀用力掷向了声音源头。
“嗡”
天地间发出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林昭身形闪动向前,接住了弹回的玄刀。
还不待她站稳,上空有阴影投下,似有重物狠狠坠下向她砸来,林昭忙抽身后退,重物砸向地面,连带着天地间也一起摇晃起来,林昭被震得连连向后退去,待地面渐渐平稳,林昭才稳下身形,她定睛去看坠来的重物,果如她所想是一只异兽。
异兽亦看清了林昭,仰头向天发出一声巨大的长啸。吼声震的人耳朵生疼,林昭不由地皱起眉。
“是你放的天火?”
声音沙哑而低沉,却是双声重叠带有回音一般。
林昭细看向那凶兽,只见凶兽生双颅,从身体正中将通身左右划成玄白两色,双颅亦是双色。
说话时声音所带声压似有千斤重,压在林昭身上让她忍不住想要向下跪去。
玄白异兽见林昭手握玄刀,仔细看去只是人族道士。
人族的道士怎么会放出如此天火?
林昭见玄白异兽片刻停滞,抓住空档再度持刀上前。
异兽见状似是一下被激怒,双头同时口吐火焰向林昭喷吐而去。
两道火焰带着灼热的气息猛烈向林昭命门而来,林昭将身法调动到极致,堪堪避过,仍被流火带到,流火擦过林昭侧脸,瞬间冒起一阵白烟。
不曾见血,一小团灰色的烧伤痕迹出现在林昭眼下半指处。
在林昭明丽白皙的脸上留下一处阴影。
她站定身形抬眼看向玄白异兽。
神色冷冽与脸上那处裂纹反衫,生出几分阴郁之气。
“缘何以刀相向?”
带着回响的声音在这片荒地中响起,玄白异兽似在质问林昭,又像是发泄心中被惊扰的愤怒。
林昭抱拳行礼,
“事出有因,想借前辈所守雾花一用。”
玄白异兽垂眼看向林昭,天生体内自带天火,倒算有几分资质。
只不过他们守在此处多年,有资质的人不少,能最终能通过他们的考验得到雾花者几乎没有。
“既如此。”
玄白异兽顿了顿,
“能不能取走雾花便要凭你的本事了。”
说罢玄白异兽周身泛起淡色的光,片刻后化身成了一玄一白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人站在林昭面前。
看着站在面前玄衣玄发白衣白发的两人,林昭握紧了手中的玄刀。
左手尚来凝结的伤口泛着微微的刺痛,林昭握紧左手摩挲着还在渗血的伤口,林昭仍向两人行一礼,
“得罪了。”
说罢不再留力,将玄刀擦过左手掌下,让自己的血覆在刀上,下一瞬便毫不犹豫的玄兽而去。
玄兽见林昭持刀而来挥起右手,手中多了一支玄玉棍横在身前,挡住林昭冲他而来的刀。
白兽顺势一跃而起,手中的白玉棍从林昭背后用力挥下。
林昭未回身已经察觉到自己身后的劲风,背对白玉棍,林昭借助刀落在玄玉棍上的持劲,扭身避过身后而来的功击。
“嘭”
一声巨响,三人的武器撞在一起发出巨大声响爆发出巨大的推力,将三人纷纷震开几步。
林昭退身站稳,玄白二兽重新摆开身法,站在了林昭对面。她轻蹙眉,回想起刚同二□□手的瞬间,两兽力道皆是分毫不差。
林昭握紧手中玄刀,若是二兽之间毫无差别,于林昭而言便不能通过两者之间差异寻到异兽的命门,如此要陷入苦战。
玄白异兽欺身上前,未给林昭太多思考的时间。
一时间浮空之地不停地爆发出金属碰撞的嗡鸣之声。
二几十招下来,玄白异兽竟被林昭手中的玄刀双双震退,稳住身形之际,玄白异兽看向彼此眼的中皆有惊诧。
这么久过去,他们竟未从这个少女手中占到便宜。
眼前这个蓝衣少女,以一敌二几十招不落下风,他们低估了她的实力。
林昭一手撑着玄刀,半跪在地上轻微喘息。
她已经快到极限了,若接下来二十招之内不能取胜,今日她便拿不走这雾花了。
林昭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玄白异兽。
可她硬撑几十招下来,仍不曾发现二兽的差异和弱点。
玄白异兽攻防一体默契十足,攻势凌厉防守时则更如泼不进水一般,让林昭抓不到一点破绽。
林昭左手握拳撑在地上,指尖压在掌心上,掌心被短刃划开的伤口已经干涸,她用指尖到轻抚着因伤口结痂而变得粗糙的掌心。
怀中的符纸,也不剩几张,林昭打出的符纸对玄白异兽几乎不起作用。
林撑着玄刀站起,运转真气再度向二兽攻去。
这一次的攻势只持续十招林昭便渐渐落了下风。
玄白异兽见林昭再支撑不住,抓住林昭身后一处破绽,玄棍打下。
一瞬间林昭只觉自己身后的脊椎骨断裂,剧痛传遍全身,林昭因巨痛而冒出的斗大的汗珠滑落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再也无法支撑,狼狈地摔在了地下,扬起的灰尘带起一片尘雾。
玄白异兽见林昭倒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不再出手下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浮空之地的雾随着二兽的消失又再度弥漫开来。
林昭意识模糊抬眼看向远处,却唯有一片白茫之色,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身处何处,是醒是梦。
林昭再也无力支撑,在巨大的疼痛中沉沉睡了过去。
林昭再度醒来时,睁开眼仍旧是一片厚重的白雾,她试着挪动身体,却发现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林昭从地上坐起,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并无一点疼痛,她有些惊疑地站起身,将真气在经脉中运转多次才确定,玄白异兽几乎致命的一击并未对她造成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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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掌心中的痂痕。
若不是这道疤痕并未消去,仍在她手中隐隐做痛,林昭会觉那日之事不过是一场梦境。
她再度盘腿坐下,同往日所做一般在浮空之地修炼起来。
此处本就是浮空之地,雾气又极大,此处的灵气比林昭前十二年所见任何一处都更加稀薄。
在此处修炼之初,林昭除去滞涩之感什么也感受不到。
往日一柱香便可通运转一周的经脉在此处竟用了一个时辰才勉强运转完成。
浮空之地雾气遮天蔽日,日夜不分,林昭身处其中,也分不出时日。
直到感觉筋骨充盈,她才再度睁眼起身。
林昭抽出短刀,在左手掌心结痂偏下半寸处,再划一道。
这一次林昭左手凝气,将还带着自己血余热的掌风向浮空之地的白雾处打了出去。
带有异火的掌风打进雾中,片刻后雾气深处再度传来了嘶吼声。
玄白异兽再度被唤醒,还是如同上一次一般的巨响。
异兽再度出现,比上一次暴躁许多,异兽看着眼前仍旧是那个蓝衣少女,一时无话。
镇守雾花这么多年来,并非不是没有人找到过这里来,也并非不是没人将它们唤醒。
只是能找到此处者本就不多,还要发现其中奥秘并将异兽唤醒,只一次机会中将异兽击败拿取雾花几乎是不可能的。
亦有不死心者留在浮空之地试图再次唤醒异兽挑战它们拿到雾花者,却因在浮空之地雾气浓重,灵气稀薄,玄白异兽难以再度用同样的方法唤醒第二次等诸多阻碍之下,试图长久留在这里直到取得雾花后再离开的人,都因为忍受不了浮空之地的环境而无奈离开,至今还未曾有人都成功拿去过雾花。
玄白异兽用被唤醒后,便能重设结界阻挡这些唤醒之法,以至许多年来玄白异兽愈加难以唤醒。
玄白异兽烦燥地看着眼前这个小道士。
偏她不一样。
小道士天生于血里自带的天火,每一次都能把它们烫醒,上一次被烫醒时,本以为结界重设之后便能避开。
不曾想,结界在天火面前脆的如同白纸,天火再度将他们烫醒了。
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女,玄白异兽目光之中满是打量。
片刻后,开口道,
“你是谁?”
“我是谁?”
林昭皱眉低声重复了一遍异兽的问题,
若在她遇见大妖和顾遥之前异兽这样问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它,
我是林昭。
可…
林昭回想起大妖透过她看向别人的眼神,会想起顾瑶神色复杂地在雪夜里看着她。
到如今这只异兽亦问她,
她是谁?
我是谁?
是林昭吗?
她握住玄刀的手微微用力,指节之间泛起白色,
“我是谁?”
林昭轻笑着抬头看向玄白异兽,
“我是林昭。”
不论她曾经是谁,和谁有过何种纠结,此时此刻站在玄白异兽面前的不过是人界的小道士林昭。
41. 四十
说罢不在同它们纠缠,再度上前同异兽缠斗了起来,异兽化成人形同林昭打了起来。
几个回合过后,玄白二兽眼中难掩震惊之色。短短两天,小道士竟有如此巨大的进步?
身法比前两日更加凌历迅捷许多,真气变得淳浑厚精纯了不少。
玄白二兽见林昭此状,也明白今日它俩就算再能赢,几次之后不一定了,它们还是低估了林昭的资质。
交手的回合过百,玄白二兽退离几步,站稳后轻轻喘息。
林昭的进步太快了,已是在它们手下撑过了百回合,而他们竟也有些吃力。
林昭看着轻喘的玄白二兽,只觉曾经牢不可破的结果好像终于出现了裂纹,她能感受到二兽之间出现了轻微的差异。
她左手指尖轻轻地抚过今日新划的伤口,片刻后朝二兽打出一拳,玄白二兽不敢大意,接下这拳又快速提棍反击。
林昭提刀同二兽缠斗起来,打在刀上的玄白双棍愈加沉重,林昭知道此次她又快要到极限了。
林昭硬撑多时,最终仍被二兽抓住疏漏,这一次击向她来的,是白玉棍,白兽横棍扫过,猛力向林昭右侧腰间击下,玄刀阻挡不及,林昭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棍。
又是同上次一样,林昭侧躺在地上想,只是这次的痛的与上次并不相同。
林昭只觉体内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白雾再起,眼前的玄白二兽再度消失。
这一次反倒同一次有些不同,那日被玄棍直打在脊骨上,巨烈的疼痛让林昭片刻后便痛的昏了过去。
今日这次却不同,虽是肺腑之痛,却不如上次猛烈,林昭艰难地翻过身平躺在地。
清楚地感受着体内传来绵长不断的剧痛。
这样的痛苦折磨的她无法入睡,她躺在浮空之地动弹不得,睁眼看着一片白雾。
看着漫天的白雾,林昭回想起上一次被玄百二兽击败时的情景。
那日醒来后玄白二兽所造成的伤处便不再疼了,此处本就并非平常之地,玄白二兽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只需不多时就可痊愈了。
林昭想明白这点只躺在漫天的白雾里,静静等着体内的痛疼消下去。
天地之间唯有偶尔刮起的风声,林昭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一片白茫,让她分不清是幻是真。
她闭上眼又再度睁开看着天地间的白茫,却不知何在心头涌上一丝熟悉之感。
我曾经…躺在过的漫天白雾之中吗?
林昭仔细回想着同柳无余走南闯北的十二年里,师徒二人不曾有一刻停下,有怎会有一人躺在天地间的时候呢?
林昭闭上眼不再看浮空之地的白雾,渐渐陷入沉睡,等再度睁眼醒来时,疼痛果然如林昭预料的一般消失了,她从地上坐起身,再一次在白雾中调息修炼。
浮空之地的厚重白雾让人分不清昼夜与时刻,林昭也不知自己此次用了多久才痊愈,但她十分肯定,自己此次所用时间比上一次要少许多。
她从地上站起身,拿出短刀再度摊开左手,林昭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顿了片刻。
左手掌心处第一道被短刀划开的伤口,结的痂已经脱落,露出了浅色的新肉。
林昭收回目光,右手握着的短刀再度划开了那道新愈合的伤口上。
鲜血混合着林昭的真气在浓重的雾气中划开一道口子,林昭掌风所过之处白雾蒸腾,燃起一丝烟气。
灼热的真气再度打向浮空之地深处,唤醒了玄白异兽。
异兽再度出现,看着们站在它面前的同一人,火气涌上心头。
若不是当初让它镇守雾花的上古神族不许它杀人,今日这次它们定要将这小道士撕成碎片。
玄玉棍迎面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凶更准,林昭闪身避开抽出身后玄刀,双手握刀顺刀身之势滑下。
锋利的刀刃划开林昭双手掌心,掌心中流出的血被抹在刀身之上,原本的冰冷锋利的玄刀此刻带着灼热的气息闪亮起暗红色的光芒。
林昭持刀而上向已经换形的玄白二兽砍去。
玄白二兽用棍挡下林昭攻击,二兽持棍的手被玄刀所震,一阵灼烧的疼痛夹杂着玄刀砍下时所带巨大力道的麻感双双袭来,震得玄白二兽退后几步。
如此攻势并非林昭前几次所能拥有的。
玄白二兽看向林昭还在流血的掌心对视一眼,一时无话。
如此天火之力若不是离朱一族中的佼佼者不能将其发挥至此,而如今六界中,只剩最后一只离朱。
灵韵之海诞生的最后一位上古神族,熄昭。
“虽不知你为何在此,又为何拥有此力。”
二兽一同开口同林昭说道,
“但既今日出现在此,便只有一条法则,击败我们才能拿到雾花!”
此力?是说我自幼便带的异火之力?
林昭蹙了蹙眉,既然唯有击败它们才能拿到雾花,那便击败它们。
林昭闪身向前,朝二兽中间攻去,她今日能感受到此前二兽密不透风的防守中出现了比上一次更大的裂缝。
林昭抓住此处,顺着裂缝不断攻击。
不断攻由此处她或许有机会击败这玄白二兽,想到这里,林昭不再犹豫,提刀变换身形不断攻击而去。
玄刀不断向二兽的阴阳双棍而去,顷刻天地间又响起了接连不断的铮鸣之声。
林昭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攻向了二兽的玄白玉棍上。
她左手支住刀背,刀刃向上抵住玄白玉棍,同它们相持不下。
“嚓”
一声轻响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
林昭十分确信二兽其中之一的玉棍有了裂痕出现了裂痕。
玄白异兽听此声响神色复杂地对视一眼。
今日林昭提刀而来时,他们接下她一招,便已然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只是没想到这断裂之声来的如此之快。
玄兽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玉棍,繁复精致异兽纹下,有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纹。
裂纹恰好的从棍上所刻的兽纹正中间穿过,将那异兽截断成了两半。
玄白二兽同时将架在林昭刀刃上的玉棍收回,后退数步,林昭见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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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给二兽喘息的机会,追身上前再度提刀而去。
玄白二兽避无可避只好应战,林昭找准每一个时机,不断用带血玄刀砍向二兽的玉棍。
终于在林昭力竭之前,听到了更大的开裂之声。
玄玉棍的裂纹终于由那一处异兽纹蔓延到了全身,玄兽看着自己手中的玉棍,裂纹遍布棍身,割裂了原本严丝合缝的雕纹。
“咔”
一声响动,玄玉棍再无法持力,照的裂痕的纹路碎裂开来,此前承受的力道在这一瞬间全部崩塌,玄玉根碎成无数块朝四处飞散开来。
林昭挥刀挡开向她而来的碎块。
玄兽玉棍既碎,此刻好似如同受了重伤,半跪在地吐血不止。
白兽站在它身侧,虽玉棍未断身形未动,脸色却愈发苍白。
玄白二兽本为异兽一体,好时攻击成双攻势加倍,败时便一损俱损,分担伤害。
白兽见玄兽再无法起身,握紧手中白玉棍向林昭走来。
林昭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玄刀,看着白兽向她走来,白兽走到林昭身前,将白玉棍递给了她。
“你既已破阵,去拿雾花就是。”
“拿着此棍,它会带你穿过迷雾寻到雾花,你去吧。”
林昭接过白玉棍,向玄白二兽行过礼后,便不再多说向迷雾深处走去。
林昭将真气注入白玉棍中,玉棍化成为镯子环在林昭腕上,指引着林昭向北而行。
走了许久,林昭感受到周身白雾渐渐散去,脚下是一片沙地。
玉镯轻微震动着引导林昭的向沙漠腹地中走去。
一柱香后玉镯不再引着林昭前进,而是停在了沙地的东南角。
玉镯泛着微光从林昭腕上脱离,径直落在了沙地中。
玉镯落地的片刻,一朵青古色的花朵开始隐隐在沙地上显形,片刻后凝成一朵状如莲形的花朵。
不等林昭反应,花朵飞入了林昭额心间,一瞬便隐没不见了。
林昭只觉体内真气充盈几欲溢出,她立刻盘腿而坐调节起了内息。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体内已没有溢出之感,林昭方才起身。
她试着运转了体内的经脉,果真它比往日充盈了许多。
林昭伸手轻抚自己眉心,却无半点欣喜之色。
雾花在短时间内快速而大量的提升修为,本就是改鸩止渴,眼前的近渴不知是否可解,却还有远处的鸩毒在等她。
想到此处林昭却是一时笑出了声,若不阻止眼前的大妖难说人界还有没有以后,自己何须还想这么多呢。
如今雾花在她体内暂无爆裂溢出的危险,便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昭抬眼看向四周,原本荒芜的沙漠之地此刻夜色四沉,不见星月又有浓雾笼罩,看不见一点亮光,寂静无声。
雾花被摘走,浮空之的天色竟比林昭来时还要差上许多。
玄白之阵被破雾花被摘,原本镇守雾花的玄白异兽将白玉棍给她后,便也不见了踪影。
浮空之地也亦雾花被摘陷入了黑暗之中。
42. 四十一
林昭挥动右手拔出玄刀,如今虽得雾花,却陷入浮空之地永不消散的浓雾中,她仍不敢有半分散松懈。
如今比来时,只是在白雾中不辩时刻还要糟上许多。
白雾中林昭还勉强能分辨方位,此刻陷在永夜中,林昭连勉强分辨方位都极其艰难,望着无垠的夜色,林昭握住玄刀的手暗暗用力。
不知从这里走出去需要多久。
林昭提起立刀不再就豫,向前走去。
在浓重的黑雾中行走所耗费的精力远比林昭所预想的还要多,她停下调息的次数比往常多了一半,赶路的进度比她预估的还要慢上许多。
虚空之地的黑雾像好似有重量一般,黏稠重沉的压在林昭身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摸黑走了一段时日后,不得已再度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借助自己掌心点起的异火照亮黑雾。
行走在黑雾中,林昭紧绷精神不敢有半分松懈,又必须维持体力不停向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林昭身心俱疲。只是走在黑雾中本不该让林昭劳累至此,十二年捉鬼收妖的经验让她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反应,她将雾花摘走后浮空之地的大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连天色都沉了不去,从分不清天色时刻的灰蒙天色变成无法结束的夜色,黑雾中远比林昭想的还要危险。
夜色越来越凉,林昭身怀异火比常人更加畏寒,黑雾中不断加重的寒意让林昭心中的危机感又加重了几分,她若不能在自己异火还起作用前从这里走出去,只怕是永远都走出这里了。
林昭看向掌心燃起的火,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她又走了许久才确定,黑雾中感愈加散不去的黏稠感并非是她的错觉,是浮空之地渐渐举起的湿气。
湿气浓重,是要下雨的迹像。
已经完全黑透的天色让林昭再无法辨认方向,她只得全靠气息和对灵气的感知,来为自己在黑暗中找一条路。
林昭极力向灵气不那么稀薄的方向走,她加快脚步,期望自己能在下雨之前寻到一个灵气更加充盈的地方。
此地天色天气都诡异非常,若再下雨林昭不知会出现何种意外,找到一处灵气充盈之地,至少能帮她稍微避雨。
林昭艰难地辨别着空气中的灵气,以掌中火光为指引向灵气更充盈的位走去。
雾中的湿气越集越重几乎要把林昭的衣衫打湿,林昭不停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腿脚酸胀,她将玄刀插在地上撑着刀休息喘息。
左手掌心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不能停留太长时间,要在还有真气能点燃异火前走出去。
林昭拔刀起身继续,走了许久竟在前方看见了一座山。
林昭不知这是她自己拼命赶路来的第几天或者只是第几个时辰来,看到的第一次除雾气外的别的景色。
她打量着山的周身,这里不仅没有黑雾环绕连突如其来充盈的灵气都显得又些诡异,和她这段时日所处之地,可谓是天壤之别。
夜空中驱散黑雾的明月正正好好悬在山峰之,亮光柔和的月色将整座笼在银光下,好似这月只为这座山而存在一般。
她运气轻点空中放出一只暗红色的朱鸟,向山峰处探去。
纯净又厚实的灵气,通过朱鸟被林昭感知的更加清楚。
此地虽诡异非常,此处灵气却是难得的精纯,如此灵气与她这样的修道者而言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地。
林昭站在山前不远处,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上前,左手掌心的火苗忽明忽灭像风中的残烛,林昭的真气早就耗尽,眼下不过时靠着雾花带来的真气在硬撑,浮空之地马上又要下雨,她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
眼前此山既不受浮空之地的黑雾影响,灵气充盈也没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林昭若想活着从浮空之地走出去,眼下唯有靠近此山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黑雾中凝结了许久的湿气终于化雨而下,雨点打在林昭的颈间,带起一片凉意。
片刻后雨点滴落处泛起一阵刺疼,林昭惊觉间抬头看去。
黑雾中万物隐形,雨点只在咫尺间才能看清。
这场雨果然和林昭所设想的差不多,和普通的雨大不相同。
雨点打在身上既冷又痛,有压制经脉运转之效,林昭左手间的异火几近熄灭。
林昭看着眼前依旧一片光风霁月,片雨不沾的山峰,快步向山走去。
林昭临近山边,浮空之地的黑雾终于被留在她身后,时隔多日她终于离开了那一片无际的黑雾。
她低头看向自己,只在雨中走了几步,却已被淋湿的狼狈不堪。
林昭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偶遇这座灵山,自己不说走出浮空之地,极有可能在得到雾花后仍旧丧命于此。
林昭绕到山后想借山峰之势挡住雾气,好好调息一番,她走到山后正想坐下,却发现此山背面别有洞天。
山的背面有一处山洞,林昭站在洞口向里看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她在此轻点指尖,再度放出一只朱鸟,探入洞中,朱鸟似有感知一般流畅灵动地进入了洞中深处。
林昭在洞口站了一会儿,感知洞中的朱鸟并未遇见什么异常,才确信洞中并无危险,抬脚走了进去。
她在山洞之中走了许久,快要走到山洞尽头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山洞,出现了一座蜿蜒而上的琉璃阶梯。
林照站在梯下探身顺着琉璃梯向上的方位看上去,一时看不到尽头。
试探着伸出手,林昭将掌心搭在了琉璃阶梯的扶手上,掌心在触及扶梯的一瞬间,传来一阵纯净的灵气,与之前林昭所探得的灵气相同。
这山周身散出来的灵气是源自这里?
林昭沿着琉璃阶梯走上去,她踩在琉璃阶上顺阶而上,空荡的山洞里发出她踏阶而上时规律的响动声。
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林昭终于上到了阶梯的尽头。
阶梯的尽头沿到了山的外则,外侧的阶梯又衔接了一小段玉石阶梯,用以登上山的顶端。
林昭一路顺着玉石阶梯走向山顶。
玉石阶梯直通山峰,月色洒在山巅上,照耀着山巅上半插在其中的一柄暗红色的剑。
林昭缓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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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蹲下身仔细看着这柄插在其中的剑。
剑制古朴无华没有丝毫多余的雕饰。
她端详了这剑许久,还是未能看出此剑是用何种材质制成的。
剑周身散发着纯净的灵气,如此强烈,林昭即使不用探查也能感应得到。
这柄剑正是此山灵气来源。
山外她感知到的净纯灵气,正是源自于此。
林昭伸手轻触这剑,还未来得及感受指尖下盈润的触感,便只觉有一阵眩晕之感向她袭来。
林昭不及反应,便已经被带到了一片海上。
海水幽蓝平静,她站在海面上,海面上没有泛起一丝波纹,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林昭对面,正温柔地看着她。
红衣女子身姿丰韵,一袭红纱将她的身线遮得若隐若现反到更加动人。
红纱落在她玉雪凝脂的肌肤上,两相对比如此强烈,一时有些晃眼。
林昭站在玉台一般的海面上,静静看着红纱女子。她身上察觉不出半分危险的气息,反倒是盈于山间的纯净灵气愈发浓重。
红纱女子才是这灵气的来源。
她看向林昭的目光温柔如水,指尖却运转起了真气,似乎有意与林昭动武。
林昭见状皱起眉,欲意后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被牢牢锁在原地。
眼前丰韵柔美的红纱女子,既能散出纯净灵气,自身又拥有深厚绵长的真气。
林昭自问便是她状态最盛时也未可知能否与之一战,更何况如今,她几乎油尽灯枯之状。
如今这幅模样,怕是要从此处连脱身都极其困难。
既没有半分杀意,却要同她动手?
林昭回想起片刻前,自己不过只是轻触了此剑,便跌入了这幻境中。
那么这幻境应当是为了取剑者所设的,红纱女子应是此剑的守护剑灵。
“不知前辈是否是此剑的守护剑灵?”
“晚辈无意中落入此处,触摸了此剑。”
“却并非是来剑的。”
“不为取剑而来?”
女子甜密柔软的声音在幻境之中响起,如水的眼眸颇有意趣地看向林昭,敛起了指尖的真气,
“那是为何而来?”
林昭见她收起真气,心下松了一口气,向红纱女子恭敬行了一礼。
“晚辈为取雾花而来,却在浮空之地黑雾中迷失了方向,又逢浮空之地下雨,见此处灵气充盈只想借此地暂时避雨。”
“浮空之地起了黑雾?还下了雨?”
“你取走了雾花?”
红纱女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照,
“能取走雾花之人,倒是不多见。”
红纱女子说罢笑了起来,笑声如蜜一般落在这片幻境中。
林昭只觉带着丝丝危险的甜意向她环绕而来。
“你可知你方才所触的剑是何剑?”
“世人入此幻境,皆为同归剑而来,你却只是借此地来避雨?”
“同归剑?”
林昭听见了自己惊异的又些尖锐的声音在幻境中回响。
43. 四十二
“此剑果真是同归剑?”
红纱女子又柔软的笑了起来,向林昭点了点头。
“果真。”
红纱女子颇有意趣地看着对面少女那张此刻虽狼狈却们难掩明丽之色的脸,见她面色明灭不定,站在墨蓝如玉般的湖面上举棋不定,握住刀的右手松了又握紧,握紧又松开。
她红纱一挥,唤出一只红色灵蛇,干脆窝在灵蛇额上,等着对面那小姑娘做决定。
不多时,她见那明丽少女抬眸看向她,明净的眼睛神色坚定。
少女握刀向她行了一礼开口道,
“即是同归剑,晚辈自当一试,前辈请吧。”
红纱女子听罢再度发出了甜密而勾人的笑声,指尖再次运气,
“那好。”
活落向林昭闪身而去。
柳无余同裴川架车终于赶到浮空之地还未来得及休整片刻,就见不远处那片浓重的白雾不出须臾便快速的暗了下去,只暖间天地之景再换,黑雾笼罩万物,再不见一点天光。
柳无余看着自己刚架起没多久还未来得及烧旺的火堆,神色愈加凝重。
自到浮空之地便不曾舒展的眉头,此刻皱的更紧。
他同裴川虽都有能知晓林昭是否平安的珠子,可越是靠近浮空之地,他对珠子的感应便越弱,直到进入浮空之地后,他就再也感应不到林昭的珠子了,此地的雾气遮蔽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本就无法通过红豆珠子感知到林昭所在,在浮空之地的大雾中行走,更是万分难行,如今连天色都暗了下去,想找到小昭于他们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裴川站在黑雾中看着天色在片刻内从灰蒙变成了漆黑,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缓步走向柳无余升起的火堆前,看着面色凝重的柳无余,没有开口。
片刻后后听见柳无余一声叹息,坐在篝火一侧的石头上对他道,
“世子,此地本就诡异危险,如今又天色突变,你我从长计议过后,再做打算吧。”
柳无余说罢见裴川仍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开口道,
“小昭自小在遇到危险困境时总比旁人多几分冷静勇敢,也从不莽撞,总能逢凶化吉。”
“此次也一定能平安归来。”
柳无余像是在宽慰裴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裴川伸手摸了摸自己腕间那颗红豆珠子,指间在触及珠子时有星点凉意,却仍旧完整平滑。
这颗珠子是那夜林昭给他的,她说只要珠子完好她便也是安全的。
可如今红豆珠子安稳地戴在他的腕间,他却失去了和林昭的联络。
裴川摩挲着红豆珠子,最终还是坐到了柳无余身侧另一块石头之上。
柳无余见状不再多说,调息起来,以便他能在浮空之地的情况好转后第一时间去找林昭。
柳无余调息了大约一个时辰后,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
似是有重物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柳无余睁开眼睛同裴川一同寻声望去,砸在地面上的是一个昏迷不醒的蓝衣少女。
熟悉的身形,柳无余只看一眼便知是谁。
裴川先他一步上前去查看蓝衣少女,
“小昭?”
他低声喊她,林昭闭着眼睛躺在地下,毫无反应。
她浑身上下到处都受了伤,伤口上的血还不曾凝固,一看便知这是新伤。
裴川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他一时不知要如何处理林昭,既想触碰她,又怕弄疼她。
柳无余来到林昭身前,凝眉看向林昭身上的伤口。
“前辈,这些伤…”
裴川开口问道。
柳无余运转真气至掌心,轻置在林昭伤口上方。
“这些伤口皆是剑伤,虽都是未伤及骨肉的皮外伤,可伤口太多,我暂且能替小昭疗伤,但如此多的伤口不知何时能痊愈。”
柳无余神色之中的担忧之情比未见到林昭时更盛,
“小昭昏迷并非因为这些皮外伤。”
“她体内气息混乱加之被剑气激荡,才是昏迷的真正原因。”
“但…”
柳无余面色难看,
“她体内如今多种气息混乱,所中剑气更不知是如何而来,我更无法替她引出剑气,亦无法替她梳理内息…。”
“如今唯有等她自己清醒过来。”
看着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蓝衣少女,裴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
他不能想象若是日后没有林昭…
裴川看着林昭安静明丽的脸,声音低沉的又些沙哑开口问道,
“那小昭…可会醒不过来?”
柳无余听罢沉默良久,终是摇了摇头,道
“我也不知。”
林昭昏沉间感觉到自己溺在一片墨蓝的海水之中,她挣扎着睁开眼想向海面上游去,却发现自己困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她抬眼向海面上看去,却见海面上的自己正在同一个红纱女子缠斗。
红纱只遮住她身上几处,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丰腴的恰到好处的身段反倒因这红纱的几处遮掩愈加动人。
她手中所持一柄锐利危险的长剑却与这样的装扮极为不符。
海面上的另一个自己气息混乱而断续,而与她相对的红纱女子却是灵力纯净而绵长。
她挣扎着用手中的玄刀同红纱女子过招。
红纱女子亦持剑向她而来,招招刁钻而致命,她只挡住几招后便再难招架。
红纱女子见林昭再无招架之力剑锋一转仍旧招招刁钻,去并不下重手,只划破她的肌肤便又收回。
林昭透过墨兰的海水看向红纱女子,艳丽的脸上带着温柔甜蜜的笑意,她并不想杀自己,她只是觉得有趣一般在戏弄她。
直到林昭几乎全身都被划伤,红纱女子才好像玩够了似的,剑锋收回倒转剑柄向前,将剑柄对准林照心窝,用力一推。
林昭溺在海下,只觉这一下实实在在打在了她身上。
她浑身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又再度陷入了昏迷。
林昭陷在黑暗中拼命想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被红纱女子用剑柄打中心口时,她明明昏迷过去,可意识时如此清醒,她能感受到从指缝间流过的海水,只是双眼紧闭她无法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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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受到自己此刻如无根浮萍一般,漂浮在海水中却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睁开眼睛。
林昭像一块无法自控的浮木,仍由海水把她带像远方,却不知去往何处。
漂浮许久,蓦地被一股力量推动,林昭猛地将开眼,这一次不在海中,她到了一片森林中。
她的双脚踩在泥土混着枝叶的地上,林昭想抬脚向前走,却如困在海水中时一样,双脚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远处有一段巨大的断木横躺在泥地中,林昭站在那段断木西角侧的方位。
断木前站着一位身着青绿色罗裙的少女,林昭仔细去看少女的脸,那少女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可她不是自己,她从未来过这样的密林中。
她是谁?
林昭认真向那个少女。
她不是我?
却为何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少女一侧一位白衣少年靠在断木上,应是个受了伤靠在断木上休息。
林昭站在侧方看得清他左侧腰间因伤而流的血,却不清他的正脸。
她侧过头努力地想看清受伤少年的模样,却始终只看得到他侧面的轮廓。
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警惕地站在受伤少年的身前。
明明身形纤瘦单薄却毫无畏快地的将他护在了身后。
森林里的气息湿热而沉闷,微风吹不透林中的气息,唯有树上枝叶偶尔在这片沉闷的天地间发出轻微的摩挲声。
时间好像凝固在了此地。
林昭站在原地,却本能的感受到了隐藏在林中的危险。
果然不出林昭所料,林中突然蹿出一只巨鸟,原本停滞的森林因此挂起了大风,树上的枝叶发出脆响,一扫先前湿热沉闷的气息,少女的衣摆也在风中扬起。
巨鸟的双翼好似钢骨一般向两人所在的断木处扫去。
少女见状蹲身捡起少年身旁银白色的剑,持剑上前挡住巨鸟一翼,打偏巨鸟翅膀的轨迹,不让它再度扫到受伤少年。
林中大风猎猎,落叶在空中飞舞,少女束成马尾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站在巨鸟的对面毫不退让。
林昭明明从未经历过此事,可她却知为何这个受伤的少年会引来如此巨形的鸟妖。
一个修为只有万年的受伤虚弱上古神族于这些妖族而言无异于是大补美食。
它既发现,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少女同鸟妖缠斗许久,始终不曾占到上风,反因鸟妖在空中十分灵活,修为又远高于她,而渐渐落了下风。
鸟妖藏在少女身后的密林中,寻得一处破绽向她的背后而去。
鸟妖锋利的啄瞬间扎破了少女的背部,少女那件青绿罗裙片刻间染满了血色。
鸟啄扎在少女背部丝毫没有留情,啄出的伤口深可见骨。
林昭只觉得巨痛从背部传遍全身,疼的她忍不住发抖。
少女见鸟妖此时近身,强忍巨痛手腕后翻拼尽全力,将长剑插入鸟妖的前胸。
鸟妖因为疼痛而挣扎了起来,它将前爪按住少女双肩,用力拔出自己的鸟啄。
鸟啄拔出时带出一片血迹,溅在了少女白皙的侧脸上。
44. 四十三
鸟妖发出一阵嘶吼落回树木上,少女趁着鸟妖落下的空挡回到受伤少年的身旁,以银白长剑为支撑将他扶到自己肩上,向从森外飞奔而去。
林昭站在原地,因刚才的巨痛而不断喘息,她眯眼睛想努力看清那两人,却仍然只看得清少女的脸。
二人渐渐消失在密林中,林昭想要跟上他们,仍旧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禁锢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伏在少女肩上的人,好似察觉到了林昭的存在,回过头来看她。
林昭终于在少年回头的那瞬看清了他的模样,却在看清他的脸时怔住了。
裴川?
怎么会是他?
林昭惊疑片刻后,不知自己为何又笑了起来,心中起念。
由此一念的,好似是来自她,又好似不是她。
是啊,怎么会不是他呢?
林昭还未来得及分辨,自己的念头究竟是从何而起的,便又再度陷入了深海之中。
这一次她越陷越深,至到海水完全黑透,她仍然陷在其中。
鼻腔中的灌满了海水,不多时就会因室息而亡,林昭拼命挣扎起来身体却毫无反应,任凭自己沉入海水之中。
林昭眼睁睁看着这片海水将她淹没,她开始失去意识,眼前的景象愈加模糊,直到完全陷入昏迷。
裴川坐在林昭身侧,见她眉头紧皱神色挣扎,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他轻轻握住林昭骨节分明的手,虽有篝火在侧,林昭的双手依旧冰凉,裴川轻声叫她。
“小昭?”
“小昭?”
林昭眉眼愈发舒展不开,裴川握住她的手忍不住用力了几分,好似这样就能将她牢牢握在手中。
许久,林昭终于发出一声惊呼猛地睁开眼睛。
裴川墨玉般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地看着她,能隐匿万物的暗沉天际在他身后,衬得那双眸子熠熠生辉,宛若星辰。
林昭倏地起身,将他抱住,忍不住大口地呼吸起来。
裴川伸手轻抚着林昭的后背,任由她抱着自己,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安抚着她。
林昭断续地喘息着,直到她能平静下来。
半晌,她开口问道,
“我是谁?”
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她是谁?
我是林昭吗?
裴川将她在怀中抱得更紧了些,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丝,
“你是你就好,小昭。”
“是翻上他人府邸第一眼便被我发现的小昭。”
“是医好皇姐的小昭。”
“是和我同游上元灯会的小昭。”
林昭靠在裴川侧肩,埋在他颈间轻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他身上向来的都是提神醒脑的清香,此刻也不例外。林昭忍不住多嗅了两下,渐渐也平静了下来。
裴川见她喘息渐缓,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林昭窝在裴川颈间,闷声问他,
“笑什么?”
裴川将她从怀中拉了出来,让她看向自己,
“没什么。”
“醒了?”
柳无余见林昭转醒,从篝火那边走过来,林昭见师父过来,从裴川怀中坐好,向师父点了点头,
“你可记得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柳无余问道,林昭摇了摇头,想了片刻又道,
“我记得自己同那红纱女子打了起来,我同她过了几招便落下风,再后来便陷入了昏迷中,醒来后便见到了你们。”
“红纱女子?”
“这是何人?”
林昭将这几天的遭遇大致说了一番,柳无余听完一时沉默,同归剑竟在此处让小昭碰到了。
“此剑可还能再度去取?”
林昭听柳无余此问,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我不知,红纱女子并未多说。”
“不过…”
林昭顿了顿最终还是开口,
“不管此剑是否只有一次机会可以取得,我都还会再去浮空之地一趟的。”
柳无余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大妖集命魄一事他们无法控制,如今同归剑在眼前,他们尚有可以一争的余地。
“小昭。”
裴川开口叫她,
“我只有一事不解。”
“为何此事一定要由你来做?”
林昭借着篝火的光看向裴川,一时不知他此问是何意,
“我可以同你一起。”
裴川如古井一般的眼睛里平静又认真,如果此事最终一定要由小昭来做,他会陪她一起。
林昭沉默半晌,笑了起来,
“好啊,那此次等我取过同归剑后回来,你便同我一起吧。”
“捉鬼收妖可并非易事,如今还要阻止一只大妖,世子殿下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了。”
裴川笑笑同林昭摇了摇头,
“好。”
篝火燃烧的声音在不知时日的夜色里静静响着,火堆发出的火光照在三人的脸上夜色里一时寂静无声。
柳无余开口打破沉默,开口问林昭,
“你同红纱女子交过手,如何?可有把握?”
“以雾花相助或可一试。”
柳无点点头,
“也好,这几日你好好休息,等过几日你养好伤,再去吧。”
裴川起身走近将林昭牵起,
“既还要再去,先出浮空之地休整好后再来,如何?”
林昭此刻模样狼狈,她昏迷时柳无余替她查看经脉运转滞涩,体内气息混乱,确实需要好好修养。
柳无余见如今已有决断,也不再多留,将火堆熄灭站了起来。
“走吧。”
今日已经是三人来边陲小镇的三天。
此处是离浮空之地最近的一处镇子,因离浮空之地最近,一年里隔三差五总有修道者或是不知目的的外乡人来此,虽地处偏僻,到也不算凄凉。
虽仍处冬月中,客栈里也不光是林昭等人,还有几个在此入住的客人。
林昭只用了一日便将因在浮空之地黑雾中行走而滞涩的经脉调理如初。
这两日,她都在试图将自己的气息同雾花所释放的真气融为一体。
雾花隐在她的丹田之中,雾花自那日进入她的丹田中放出大量灵气后,便陷入沉睡中一般留在林昭的丹田内毫无动静。
林昭能感受到沉睡在她丹田中的朵雾仍有大量的灵气尚未释放。
林昭隐约能感觉到,沉睡在她丹田中的这朵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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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危险因素。
雾花所蕴藏的巨大能量,自己若不能一点一点将其掌握在手中,便即有可能因为雾花巨大能量的溢出而被反噬。
若强行动用雾花却不能将其完全掌控…
林昭摇了摇头,不再想下去,再度专注在自己眼下的修为上。
临近午时,林昭睁开眼,从客栈中走出。
今日阳光极好,通透的日光照在边陲小镇又些陈旧的建筑上,一派宁静温和。
林昭自进入浮空之地便再未曾见过如此晴朗的好天气,今日再见忍不住出了房间来感受一番。
林昭坐在客栈前的躺椅上,在日光下眯着眼看着镇上的街景,心中有所想。
在取得雾花前她同清琅相遇,她唯有狼狈逃走一条路可选,不知如今取得雾花,再与大妖相遇,她能到何种程度?
与红纱女子再度奋力一搏不知又有几分胜算?
这两日用血脉异火炼化雾花,也有几分收效。
雾花好似对异火之力十分敏感,渐渐从沉睡苏醒在林昭丹田中缓缓盛开。
从最开始完全沉睡之势,到如今有了稍稍盛开的模样。
每变化一份便给林昭带来巨大的灵气,巨大的灵气每一次冲击着林昭的经脉,因灵气溢出带来的爆裂之感就会再一次痛便林昭全身。
林昭拢了拢披风将自己裹得更暖和,在正午的光里轻笑。
违背自然道法强行提升修为,倒也怪痛的。
林昭猛地睁开眼,大口的呼吸着。
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中衣也几近湿透。
明日她便要再度进入浮空之地的灵山中去取剑了,她在今晚的修炼中,用了更多的异火之力,雾花比往日开得更多了异些。
林昭若不能将灵气融炼到经脉中,便只能任由灵气大量溢出,不说修为大涨,被逸散的真气冲破经脉也是极有可能的,今日之势再多一份,她就要控制不住了。
雾花中的灵气大量溢出,全身上下的痛楚比起之前更加难忍。
直到将大量灵气控制住,林昭才睁开眼停住了体内真气的运转。
她抬起头,透过窗纸去看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明日就要再度去灵山中了。
月色皎皎同屋中烛火相映,发出暖融的光。
林昭目光移向屋中微微跳动的烛火。
借着雾花巨大的灵气,林昭第一日在浮空之地和灵山受的伤就已经痊愈,这两日已是眼下她能炼化雾花的极限了。
拿到同归剑一事越快越好,拖则生变。
林昭起身出了客栈。
站在客栈前,林昭看向这条街道,白日里还算热闹的街道入了夜就寂静下来,只有几间房屋露出了星点火光。
有细雪在此刻飘落,看着落在地上还未停留半刻便己消融的雪片,林昭沉默不言只定定看着。
看了片刻,林昭觉肩头有衣物压下替她挡去了寒凉夜风,瞬间暖和不少。
她侧身看去,裴川同她并肩站在客找前的阶梯上,
“这里的雪与京都的可有什么不同?”
看向空中的落雪,裴川开口问道,
“并没什么不同。”
裴川听罢只笑了笑不再多说。
45. 四十四
两人沉默片刻林昭开口,
“你也下来赏雪?”
“怕你着凉。”
顿了顿,裴川又道,
“也放心不下你。”
林昭笑了起来,
“我?我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修为不弱,自幼为道处事经验不少。
同她相比,倒是这个从小金贵的承王世子更让人放心不下。
听林昭此言,裴川将看向地面落雪的目光收回,看向林昭。
略带着笑意的明丽侧脸,与同她在沈府院墙初见谨慎沉稳的模样又些不同,却还是一样的好看。
这几日的风餐露宿,让她在王府养出的那一点脸肉又消了下去。
消瘦几分,下颌又清晰了不少。
“林昭,你本身就足够让我放心不下。”
和你是不是道士,修为好与不好,所做之事,险与不险有什么干系呢?
林昭听罢却是笑的更大,清越的笑声在夜色中消散,
“如此,便谢谢世子殿下挂心。”
裴川见林昭这模样,也不多同她计较,轻笑着敲了她的头,
也罢,他们之间,这样就好。
第二日一早,林昭再度启程时,雪已经停了,天色还未亮透。
柳无余站在客栈前,见林昭身形轻盈无半点受过伤的迹象,也不再多说。
柳无余决意从王府来找林昭时本以为他们师徒二人不过是恢复从前那般互相帮衫,一同捉鬼除妖的日子,可离浮空之地越近,柳无余便越在心中有所感知,大妖一事,已是自己再难相帮的了。
同去浮空之地成为林昭负累,不如留在此或能以静制动。
柳无余将昨日所制符纸并一些药递给了林昭后不再多说,直到林昭背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才转身回了客栈。
裴川在灰暗的天色里看着身负玄刀的单薄背影离开,他们二人并未多说什么,林昭只在转身离开前,看向他向他点了点头。
如此就好了。
他与林昭之间不需告别,他知道,不论如何他会同她再相见的。
轻盈纤瘦的背影从他视线中消失,裴川回身进了客栈。
再度进入浮空之地,这里仍旧被一片黑雾笼罩,雾气中仍是潮湿一片,好似随时会下雨。
林昭皱眉,再度在空中轻点一下,放出一只朱鸟,立时出现一只暗红色的朱鸟飞向黑雾中。
在灵山山顶发现那柄剑时,林昭用了一点真气覆在指尖上,也真是因为如此她才被吸入剑中。
今日这一点真气却成了方便她寻找灵山的指引。
林昭跟着朱鸟进入了黑雾中,一样的湿气浓重,一样的随时会下雨。
林昭握了握左手中所持的骨伞,不知若再度下起雨来她提前准备的伞在雨中能遮挡几分。
黑雾中的湿气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林昭在雾中尚未走多久,雨又再度下了起来。
林昭撑起伞,听着雨水落在伞上的声响,只片刻雨水就如撒豆一般砸在了伞面上。
雨势同那日无异,林昭撑着伞也只堪堪避过上半身被打湿,青色的衣摆被雨水淋湿愈发显得暗沉,虽被打湿不少,却也比上一次好了许多。
随着朱鸟在雨中走了半响,林昭终于再度又到了灵山前,她站在距灵山几丈远处停了下来。
原本在灵山之上的银月,此刻似被云雾遮挡,变得忽明忽暗。
灵山在月光下也变得忽明忽暗,林昭轻点朱鸟,让朱鸟往灵山深处去,灵山的灵气激荡不定,又不停外溢,林昭站在离山几丈远处也清楚地感知到了。
灵山此刻与她之前所见平正纯厚的景象大不相同。
朱鸟飞到灵山顶处,却被一阵妖气打散。林昭最后感知到的是打散了朱鸟的妖气和红纱女子受伤怕在山顶的景象。
林昭猛地睁开眼,是大妖的气息,他已经找到了这里。
那日的红纱女子竟已经被大妖所伤。
林昭持伞快速向灵山而去,还未等她近到山前,便见山顶上有人跃出。
月色在那人跃出时被浓重的云全遮盖了过去。
那道身影破山顶而出,轻身跃起踩在山顶之上,借着最后一缕月色,那身影垂目向下看去。
月光一点一点从林昭身上划过,最后只剩黑暗将她罩住。
清琅看着山脚下,林昭将伞仰开半侧,亦抬头看向他,看见自己如此熟悉的面容,他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是啊,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林昭逆着最后一点银白月光看向山顶的大妖。
他背着月光一身翠色锦袍站在山尖,手中所握,是同归剑。
她自猜到他的意图后便片刻不曾停留的奔波,最后还是功亏一篑,没能阻止大妖得到同归剑。
月色彻底消散,黑暗将灵山笼罩,林昭被淹没在这片黑暗中,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片刻后她翻转伞柄,将骨伞甩向了清琅。
随即踏步而上,向山顶而去。
清琅右手翻过,原本握在手中的心同归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暗红色的长剑。
长剑一挥,骨伞瞬间被劈成两半。
伞面上的凤凰纹样从中间开被劈开,裂成两半。
林昭隐在伞后,从裂伞中冲出,出现在清琅眼前。
玄刀随既劈下,冲着清琅的面门而去。
清琅撤剑回身,将剑拉回挡在身前,防住林昭劈下的一刀。
这一下震得他虎口发麻。
清琅颇有意趣得挑了挑眼尾看向林昭。
她比他在人界第一次见到时,修为暴涨了无数。
林昭如今凡人之躯,如此迅速的提升修为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同他过招,应是….
清琅想到此处,左手运气点燃妖力,抬手挥出。
金色的妖力好似一尾灵活的毒蛇,下一瞬便缠绕在了林昭腕间。
妖气缠在了腕上,林昭只觉手腕冰凉滑腻,似真有蛇盘在腕间。
她的真气在腕间而动,暗红色的真气将金色的妖力围在其中发出噼啪作响之声。
金色的妖力如同被烧焦一般,变成灰烬从林昭手腕上落下。
清琅见自己的妖力片片落下,面色之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显得愈加妖异。
她果真拿到了雾花。
眼前的少女神色冷静又坚毅。
他一时回想起了几万年前在青云殿时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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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同他朝夕相处的神族少女,在每次接到三青鸟的战报随神族的军队离开青玉殿时,也是这幅神情。
想到此处清琅的笑意更盛,最后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持剑再度向林昭而来,攻势愈发凌厉,招招向林昭命脉而去。
清琅突然起了杀心,每一招都向林昭命门而来,势在取她性命。
林昭勉力招架,很快就露出狼狈之相。
司命殿
鹤晴站在司命镜前。
自两位上古神族双双跳下诛仙台后,她已站在司命镜前快有一月有余。
林昭五岁拜柳无余为师后,鹤晴便在司命镜中看着她每一次同捉鬼收妖的过程。
却从没有一次,有今日这般的如此强烈的不安之感。
往日林昭身陷险境,她站在镜前看时,虽有担忧,却总觉林昭能渡过此劫。
今日不同。
鹤睛站在镜前,眉心拧成一团,心跳如雷,诺大的司命殿如此安静,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在司命镜中第一次看见林昭同清琅相遇时,鹤晴就已将此事告知了天帝。
熄昭上仙在跳下诛仙台前,曾看过妖皇清琅的星盘。
彼时鹤晴还惊异于司命台居然真的应允了上仙看妖皇的星盘请求。
直到林昭同清琅再度相遇,她才明白上仙同妖皇的纠葛或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鹤晴见到妖皇那日抱着司命镜去找了天帝,天帝只看着镜中立于京都雪夜中的二人,神色冷然一言不发。
天帝将司命镜还给她时,只叫她日后将有关清琅相关之事告知他后,便再未多说。
鹤晴将同归剑之事呈于天帝时,时值正午,她却在天帝的书房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见天帝此状,鹤晴沉思片刻后还是小心地开口问道,
“陛下…可要派天族去探查此事?”
炽也将司命镜中林昭同柳无余有关同归剑的那段对话反复拨回看了数遍,终是开口道,
“不可。”
“烛川同熄昭此番散落人界,与清琅诸多相关,天界本就不可冒然插手六界之事,更何况如今事关烛川和熄昭。”
“岂能贸然插手?若他们无法回来…”
炽也顿了顿又道,
“先让镇西将军盯着妖界和清琅,等烛川和熄昭回来后再做打算。”
炽也拔灭司命镜递给鹤晴,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
“妖皇的星盘我可能看?”
鹤晴点点头后又摇摇头,摊开掌心,上面出现一册卷轴,鹤晴将卷轴递给了炽也,
“陛下填过此卷轴交由司命台,若得司命台通过便能看妖皇星盘。”
炽也填好卷轴交个鹤晴,便让她先回了司命殿中。
刚到司命殿前,鹤晴就见阿芜同桑泽已然站在殿前等了许久。
自诛仙台之事那日过后,阿芜同桑泽几乎每日都要来她的司命殿中,同她一起在司命镜前查看熄昭同烛川的情形。
那日过后天帝同时将他们三个同归月一起召去了他的书房,隐瞒下了熄昭同烛川的消息。
天界此时,除天帝外,便只有他们四个知到此事。
46. 四十五
两位上古神族不顾天界律令一同跳了诛仙台,更何况其中一位还是天界的司战上神。
若将此事传出以致天界安危有异暂且不提,只说天界内此事也无法给众天族一个解释。
如今天帝将此事按下,也不知能够撑到几时,在此期间二位神族若能回来还算好说,若没能在被发现前回来,怕只全是麻烦了。
那日后,她与天帝先后去司命台放上卷轴,试图一看妖皇星盘,却无一通过。
今日林昭又同妖皇相见,鹤晴的不安之感积在心中久久不散。
她思忖片刻写了笺纸,寻了小仙童让他速速交于天帝,想了想,又递了笺纸往玄苍殿去。
鹤晴自知再无能做之事,只得再度回到司命镜前等待。
镜中林昭已然被清琅逼退到了山顶边缘,再多一份便要从山顶跌落,林昭将玄刀用力插入碎石中,以免自己从此处摔下去。
她同大妖对上几回,这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他的杀意。
林昭握紧玄刀颤抖着喘息,她还是高估了她自己。
取了雾花又如何?
修为突飞猛进又如何?
她仍旧不是大妖的对手。
清琅从半空中翩然落下,踩在山尖的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缓步走到林昭身前,翠色的衣摆在夜风里轻轻飘动,林昭抬看着向她而来的大妖。
夜色浓重,浮空之的的湿气因灵山纯净灵气的消散,渐渐向此地聚集而来。
要下雨了。
潮湿黑暗的夜色里看不清清琅的神色,
“你可后悔?”
夜色里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大妖,语气平静地开口问她。
后悔?
是问她?还是问她幻境中看见的同她长得一样的上古神族少女?
林昭嗅着夜空里愈加浓重的湿气,却不知怎的想起了昨夜小镇中的雪。
明明只是相隔了几十里的距离,却是如此截然不同的景色。
林昭好像穿梭了两个世界,一时分不清是梦是幻。
她突然笑了起来,反问清琅,
“为何事?”
是啊,清琅想,小昭她该为何事后悔呢?
是为了曾经救了一只身体羸弱的狐狸?
还是为此刻明明不是他的对手,却偏要以一己之力来阻止他呢?
林昭见他反倒沉默,笑的更大声,原本借着玄刀之力撑着半跪在地上,此刻也干脆不在硬撑,盘腿坐回了地下。
待笑得累了,她才又道,
“其实没什么后悔不后悔。”
“不论是问我,还是问想透过我问那个上古神族。”
“她同我相像吗?若十分相像的话,那便没什么好后悔的,不论何事。”
林昭笑了起来,想起自己人生十七载只向前看,若那个上古神族同她一般,那应当也是没什么好后悔的。
清琅原本平静的神色在听到林昭的回答后瞬间暴怒了起来。
他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林昭的衣领狠狠提向自己凑近她,
“你凭什么替她回答?”
“凭什么?你跟本不是她”
林昭被他半拽了起来,原本的坐姿猝不及防间变成了屈膝半跪着。
林昭凑近了才看清,那张绝色的脸上神情紧绷,唯一双杏眼带上了几分血丝,此刻正微微泛红。
林昭干脆撑直身体,让自己更舒服地半跪在了地上,撑直的上半身让林昭反倒同清琅离的更近。
看着那双微红的眼,林昭凑得更近了些,她露出一脸无邪的明净笑容,贴的更近柔声问道,
“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回答这么生气?”
“是因为我不是她?”
“还是因为想听到她说后悔?”
“或者…”
“是因为你还在爱她吗?”
爱谁?熄昭吗?
看着林昭明净的笑容,他一时愣住了。
林昭见他一时陷在回忆中发愣,笑的愈加温柔倾身向前伸出手将他拥到了怀中,在他耳边再度低声问道,
“是啊,还爱她吗?”
清琅感受着怀中的温热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林昭身上散发的温度,同几万年前在雨夜里抚平他痛苦的温度一模一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时间从来没有流逝过,他们之间也从未变过。
清琅忍不住将头埋进了林昭的颈间。
还未及沉沦其中,清琅只觉胸腔中传来一阵巨痛,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散至全身。
一瞬间的巨痛让清琅冷汗直流,脑中一片空白。
自从青玉殿离开后,他有几万年不曾这么疼过了。
清琅有些迟疑地的从林昭颈间起来,他借着忽明忽暗的月光去看他怀中的人,那张明净的脸,眼神冰将神色冷淡,刚刚温柔的笑意,好像只是他在黑暗中的错觉。
清浪低头看向穿透自己的玄刀,那把玄刀刀身寸许长,通身笔直连刀尖亦是无锋见方,通身玄色无一点缀饰,似融在浮空之地的诡异夜色里。
刀从他心上斜插下来,清琅在两人相拥的缝隙中看见了那无锋见方的刀尖。
清琅轻声笑了起来。
是啊,她从始至终握着刀的右手都不曾松开过。
不论是半跪在山峰边缘喘息,还是干脆盘腿坐下休息,亦或是…
被他拽起假意直起身子同他相拥。
握着玄刀的右手从没有一刻松开过这把刀。
因灵气消散而集向此处的湿气,终于像被填满的池水,再盛不下任何一滴水珠溢了出来。
空中飘来了丝丝雨点,有雨滴落在了林昭的右手背上,连着脚下的灵山也开始晃动。
镇山之剑被取走,连同灵山也一起开始崩塌。
雾花,同归剑接连被取走,浮空之地也要崩塌了。
看着眼前风雨欲来地动山摇的景象,林昭片刻间明白此处将要发生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将刀抽出,顺势收回左手挡在身前,挡住清琅本该溅在她身上的血渍。
林昭站起身垂眸看向清琅,
“今日你同浮空之地一起在这里消失吧。”
清琅捂住胸口,抬头看林昭,却见在黑暗中她周身散发出了暗红同纯白交织的光。
清琅皱眉,
疯子。
竟在此刻用异火之力,催动在丹田里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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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一两分的雾花。
以林昭如今修为承雾花两三分之力已是极限,再多一分日便会灵气溢出,经脉爆烈而亡。
清琅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看着因两股力量交织而浮在空中的林昭笑了。
“就这么想要我死?不惜以命相博?”
清琅笑得愈加张狂,
“你以为凭你博命,就能留住我?”
“小昭。”
他收住笑声,神情竟一瞬间落寞下起,轻声道,
“我们之间,本不该如此。”
说罢清琅开始从心口处泛起金色的光,林昭忍住退后半步的冲动,她在大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妖力,是她当道士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妖力。
此刻的灵山块块碎裂正在坍塌,清琅站在山巅之上,亦是摇摇欲坠。
清琅知道要崩塌的远不止脚下这座灵山,整个浮空之地都在动荡,林昭想将他拖住,让他留在这里和浮空之地一起消失。
他不能被她托住,他要快些出去想到此处,清琅不再多做停留,跃身向浮空之地的边界而去。
从清琅心口亮起的一点金光,最终将他全笼在了金光之下,林昭看着对面的清琅一时有些时睁不开眼睛。
她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为何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
是清琅那身让人目眩的金光,还是自己体内异火灼烧夹杂着灵气冲击经脉带来的剧痛模糊了视线。
林昭第一次知道自己体内天生自带的异火原来能这么烫。
用自己的异火去强行推动雾花的那一瞬间,林昭只觉体内五脏六腑犹如火烤一般,痛得她额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林昭忍住巨痛,努力看清眼前的大妖。
见他抽身欲走,林昭一掌挥出打在清琅的退路之上,阻挡他离开的步伐。
这一掌最终落在了灵山上,脚下山峰发出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灵,此刻生生被打出一个深坑,加快碎石的下落。
清琅看向掌风来源的林昭,此刻的少女仍是暗红的光交织着纯白的光,只是比刚刚又亮了几分。
她天生自带异火,如今又强行提升修为,刚这一掌若是落在他身上,或与刚捅进他心口那一刀带来的伤相差无几。
像是适应了雾花之力带来的痛苦,林昭不再只是浮在空中同他对待。
她抽刀上前,近到清琅身侧,同他缠斗起来。
清琅试图一边退向浮空之地的入口,一边避开林昭向他而来的致命刀锋。
林昭每向他近身一分,他便觉自己好似离融炉又近了一分。
焚妖烧鬼的异火,随着林昭周身散出的红光愈加耀眼,温度也变得越来越高。
清琅每靠近一分就越痛苦一分,往日在他体内带来暖意替他驱除蛇毒的天火,此刻从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灼痛着他每一寸肌肤。
清琅那暗红色的长剑,接住林昭玄刀凌历而来的攻势,在黑暗的雨夜里碰出火星照亮夜空,瞬间亮起,又瞬间灭掉。
灵山不断掉落碎石下来,扬起灰尘。
清琅顺山而下,躲开碎石和林昭的攻势想外下退去,却始终不起作用,每退几步,便又被林昭逼回原地。
47. 四十六
林昭自知根本不是大妖的对手,哪怕此刻雾花已经被她用异火开至三四分,她只借助雾花之力极力的提升自己的身法,不同清琅硬来,只如泥鳅一般,牵制住他的路线。
一时之间清琅真被林昭绊在了这里,清琅又接过林昭一刀,拧眉开口问道,
“你这样缠住我,要和我同归在此处?”
林昭只神色漠然看他一眼却并不回话,一人一妖之间一时陷入了僵局。
暗红色长剑在一次次靠近林昭的过程中,竟已开始发烫,清琅握在手中感受着剑柄处传来的灼热,掌心发痛。
他正欲翻过右手换一把剑时,却听见身后有声音响起,那声音响起时,清琅一时又些发怔。
“阿琅!”
林昭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女子,她认得她,是上元节那夜将她带走的红衣女子。
她一袭红衫,站在他们身后,满脸担忧地看向清琅,
“瑶瑶?”
清琅略带迟疑还是开口回应了她,
“此地正在崩塌十分危险,你快离开!”
顾瑶像是没听见清琅的警告,飞身上前,看着清琅浑身的是血的模样,担忧地开口问道,
”你受伤了?”
她同清琅共用一颗妖丹,几刻之前她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她便知是清琅出了事。
“是她伤你?”
顾瑶抬眼看向林昭,赤红的瞳色让眼中的杀意又加重了几分。
“果然是你!”
同顾瑶一同来浮空之地的,林昭还看见了另一个人。
裴川
他被顾瑶用红绸绑住,被她拉在身侧,
“放了阿琅,他便还你。”
还不等林昭回答,却是裴川先开了口,
“小昭完成你所求之事,无需顾及我。”
顾瑶听他此话,一时恼怒用力扯了自己手中的红绸。
裴川只觉好似有千巨重的巨石在与挤压自己的五脏六腑,他忍不住吐出血来。
“好。”
“你放了他。”
林昭瞬间收回挡在清琅身前的玄刀,让开身位不再阻挡清琅的退路。
“你退后五步。”
黑暗雨夜里的青衫少女虽收起了玄刀却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
顾瑶见林昭只是收起玄刀并无退意,皱眉用力扯了扯手中的红绸,被绑住的裴川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声。
林昭身负玄刀站在原地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向后退去。
见林昭退后五步同他们隔开距离,顾瑶一抽红绸将裴川推到了林昭怀中,顾瑶伸手拽住清琅想带他走。
见顾瑶拉着裴川转身欲走的背影,林昭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短刀划开了自己心口。
心口处流出的血瞬间化成暗红色的丝线,缠绕在了清琅和顾瑶周围,将两人围在其中,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阵法已成,林昭的心口却仍在渗血。
裴川见状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压在林昭心口,林昭顺手接过帕子,对上裴川担忧的眼神,林昭向他摇了摇头,
“无妨,只是一道很浅的口子。”
裴川一不动的看着眼前的林昭,好似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永远刻在心中。
不论身陷何种困境中,长睫之下那双眼睛永远坚定明亮。
五岁失去双亲,漂泊十二载,常年做着同妖鬼打交道的危险事,不用细想也知道应是吃了许多的苦,可风霜没有消磨她的意气,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青衫少女仍旧蓬勃明亮。
裴川伸手轻抚林昭耳边的碎发,轻声道,
“抱歉,是不是总是没能合时宜的出现在你身边?”
林昭笑着向他摇了摇头,发尾扫过裴川的掌心,一瞬间轻触又离开,似真似幻,在裴川掌心留下余韵。
“只要是你出现就是合时宜的。”
裴川轻笑了一声,
“那便好。”
说罢,裴川将林昭从身前用力地推了出去,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双手紧握刀柄,挣扎而用力地捅向了自己的腹问。
裴川这一举动来得如此迅速又突然,林昭来不及反应怔在原地。
裴川腹间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困在林昭血网中的顾瑶看见这一幕却是惊呼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她在幻云海感受到那一下巨痛时,便顺她体内的妖丹感应清琅所在之处,得知清琅在浮空之地后匆忙向此处赶来。
浮空之地的边缘地带也因浮空之地的动荡受到了影响。
周围村落狂风大作,地势摇晃,顾瑶在途径浮空之地边缘地带时,看见了裴川。
那人不顾旁人阻拦,拼了命的反向动荡的最厉害的浮空之地的入口而去。
她侧眼看了一旁的白衣男子,却觉眼熟,是那夜上元节,林昭身旁的人。
顾瑶顿时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思忖片刻,她伸手打晕了阻白衣男子的人,用红绸绑住了他,将他带来了浮空之地。
浮空之地的雨越下越大,她走在摇晃的大地上踉跄前行,终于在雨势势最盛处,看见了在雨中对待的两个身影。
清琅对面那人发出两色交织的光芒,那些光芒若最终聚在林昭身后,若隐若现凝成莲花状。
果如她所猜,将清琅打伤困在浮空之地的果然是林昭。
她向来擅长幻术,对妖如此,对人更是如此。
自她入妖道修习幻术以来,还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以她的修为本就不是林昭的对手,若林昭修为还如上元夜那夜一般,又同清琅交手损耗极大之下她或可上前打断林昭带清琅离开。
但林昭不是,顾瑶能清楚地感觉到,林昭不知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用了什么样几近自毁的危险方式来提高自己修为,此刻不论是她自己,还是靠近林昭的旁人,都会很危险。
于是她给裴川下了蛊,并给了他一柄短刀,让他藏在了腰后找到机会杀了林昭。
顾瑶定睛看向裴川时,赤色的瞳孔在那刻放大了一瞬。
裴川,一个没丝毫修为的人族,怎么会抵抗住她的蛊术呢?
她不相信地又低喃道,
“不可能…”
林昭扶住裴川伸手覆上他受伤的腹部,将真气传入裴川体内。
“等我片刻,我再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裴川的桃花眼里盛满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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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的笑意只是对林昭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顾瑶站在血网中,看见林昭双眼通红起身向他们走来。
那样浓重的杀意从林昭周身散出,她连心跳都几乎慢了下来。
林昭身后暗红色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清琅不得不爆发出更加强横的妖力,他得破开林昭设下的血牢从这里出去。
如此强烈的杀意,他同熄昭在相处万年从未曾见过。
林昭身后红白光芒交织而成的花朵,此刻愈加明显像是盛开了一半的莲花。
雾花竟然开了一半。
清琅神色难看地看向林昭身后那朵红白的花朵,将雾花的灵气放出一半早已经超出了林昭所能承受的范围了,而此刻她竟要让它全开,是以命相博要杀了他们。
清琅仔细看着眼前的血牢,想找到其中破绽从中出去。
以林昭之力修为再高深,道法再精进,也不可能只凭借心头血就能将他俩牢牢困住。
他闲眼回想林昭同自己拉扯的瞬间,原来在灵山开始崩塌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设下阵法,想要将他困在这里了。
若不是顾瑶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不会提前强行用心头血将他们困住。
“是啊,上元那夜你告诉过我,这半颗妖丹让你善纵幻术。”
林昭已经行至她亲手所造的血牢前,隔着淡红色的光看着顾瑶。
天界,司命殿。
殿中围在司命镜前的几个天族中,没有一个神色好看。
桑泽站在一侧,眉头紧皱,双手握拳,太过用力连指节处都在泛白。
阿芜亦站在归月身后,满脸的忧色。
鹤晴今日自打开司命镜时,便心神不宁。
在看见清琅时,终是选择递了卷轴给天帝和玄苍殿。
鹤晴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她是司命,比殿中此刻所在的天族于命理之事上要敏锐许多。
司命镜中,林昭以其肉身凡胎强开雾花,在顾瑶出现之前她本只开了一半。
虽经脉爆裂,但犹可活,只是静脉破裂之后再不可修习真气,只能如同普通人族一般活着。
可顾瑶的出现打乱了林昭的计划,如今林昭要将雾花强开十分怕只剩一死了。
烛川上神亦是如此,他如今是连一点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族,这一刀捅下,足以要了他的命。
如今这两位神族在人界怕都是没的可活了。
鹤晴看不到熄昭和烛川的星盘,做为司命上仙她更无权插手凡人之事,不知两位上古神族如今的遭遇究竟算什么。
是渡完劫数可返天界,还是未能渡完劫数,就此双双殒命…
若天界一下失去两个上古神族…
鹤晴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不说天帝震怒,天界动荡也是可以预见的。
炽也神色冷然,看不出一点情绪,周身却好似如冰窟冷得能结冰。
炽也看着镜中二人,心中亦有所想。
若此番,他二人若算渡完劫数,便罢了。
若要如此殒命,置天地法则于不顾,他也要将他二人捞回来。
他们两不能就这么死了。
48. 四十七
炽也看向镜中,林昭她手持玄刀,周身发出耀眼的光,黑夜都被点亮,天地间的雨势也因此减弱几分。
林昭一幅不人不魔的样子,顾瑶终于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
林昭并不回答,抬脚迈进了她织的牢里。
林昭进来的那一瞬间,顾瑶只觉自己好像置身于炉火中,灼热无比却又无处可逃。
清琅右手握紧了早已被他换成玄铁剑的剑柄,沉默着不说话。
他知道,林昭如今这幅模样,已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林昭玄刀直冲顾瑶而去,顾瑶下意识闭起眼睛尖叫起来,但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出现。
玄铁相撞,发出低沉的嗡鸣。
顾瑶睁眼看去,清琅用玄铁剑挡住了林昭的玄刀。
林昭浑身散发的温度好似顺着玄铁剑一同爬了上来,烫伤了清琅的虎口。
清琅看着林昭身后的雾花此刻将开未开,竟然也已经七分盛放之势。
原本应是纯白的花朵此刻竟成了暗红色,缓缓流转着,欲开放成盛势,如此的诡异又妖冶,在黑暗的雨夜里,看得人心生恐怖。
清琅用力稳住自己握着玄铁剑的右手,他知道自己在轻微地发抖,不是因为林昭身后摇曳的血色雾花,而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曾经那样熟悉的一张脸。
闵邱害他父母双亡被迫离开妖界时,他没有抖。
带着玄铁剑杀回妖界,同闵邱决一死战时,他没有抖。
如今面对眼前这个同熄昭有着千丝万缕的人族少女时,他竟有一丝颤抖。
他们之间本不该如此。
清琅握紧玄铁剑身形后撤,为下一次的交锋做准备。
上一次发抖是什么时候?
清琅下意识的在脑中想着。
也是一个雨天,狄山之上灰蒙阴沉的雨天,他的剑插入熄昭的心脏,剜下灵玉之骨时,他好像发了抖。
材昭不再犹豫,在这一方困住三人的血牢里,杀招频出不顾清琅和顾瑶的死活。
她亦催动着雾花开向全盛,不顾自己的死活。
接下林昭不顾死活冲向他而来的二十几招后,清琅有些轻喘。
他们三人被困于这几尺见方的血牢中,他身形施展不开,又要护住顾瑶,诸多掣肘,杀招之下,只剩狼狈。
和他不同青衫少女没有丝毫顾虑。
她即不在乎自己是否会碰到血牢而被灼伤,也不在乎死的是顾瑶清琅还是她自己,招式开阔舒展,每每直冲命脉而去,一时之间竟也占了上风。
林昭在踏入血牢的那一瞬间,顾瑶便已开始施展幻术,若林昭能被她所控,他们就能离开这血牢,在浮空之地坍塌之前一起离开回幻云海。
可直到施术完成,顾瑶才发现自己的幻术对林昭而言不起一点作用。心如磐石,意志坚定,她的幻术在面对林昭时又一次失效了。
她的幻术在今日施展两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自她修习幻术第一天起便知,所谓幻术不过是用虚假的幻境来蛊惑人心,若人心坚定则不会被幻术所蛊惑,可这世上人心坚定者能有几何?
那么多意志脆弱的人,让她的幻术从未失败过,她在这样的幻术里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所创造的不过是海市蜃楼般虚妄漂渺的幻象罢了。
坚定如林昭又怎么会被她的幻术所蛊惑呢?
顾瑶想到这,一时笑了起来。
是啊,自己对裴川的幻术怎么会不起作用呢?
原来裴川对林昭的心意,是如此坚定不移,那一刀宁愿捅在自己身上,也不愿伤害林昭半分。
顾瑶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血牢里热得她喘不过气。
顾瑶的分神给了林昭机会,她寻到一个空档提刀而起身形向前,向顾瑶心脉而去。
清琅亦察觉带了顾瑶这一瞬的分神,看着提刀而来的林昭清琅正欲提剑挡住林昭,将顾瑶护在身后。
却见林昭突转刀锋,玄刀向他而来,从始至终顾瑶不过都是林昭用来牵制他的棋子罢了。利用顾瑶逼他露出破绽,逼得他落在下风。
他被林昭所迷惑,以为她因顾瑶给裴川种下幻术因此导致裴川受伤而失去理智,要杀了顾瑶,可从一开始林昭想杀的就只有他,又怎么会在最后一刻改变?
清琅觉察时已经来不及了,玄刀直冲他的心口而来。
他心口上之前被林昭所捅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一次若再被伤到,清琅不知还有谁能救他。
他闭上眼,想起那个会在狄山雨夜里守着他的上古神族轻笑了起来。
他不知自己一生颠沛算计到如今不知是值还是不值。
清琅听到利刃刺破皮肤的声音,预想中的巨痛却并未发生。
他睁开眼,见顾瑶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玄刀插入她的身体,贯穿心脏而过。
顾瑶面对着他,站在他面前,浅浅地向他笑着。
一如他们初见时,她在开满玉兰的窗后轻轻推开窗时,看见他的笑容。浮空之地的夜色更加浓郁,大雨滂沱,地动山摇,每一次更加巨烈的震动都预示着浮空之地已经快到极限,倾刻间就会崩塌。
血牢也因地动山摇之势而摇摇欲坠。
林昭一把抽出插在顾瑶心口上的玄刀,暗红光芒之下,清琅看见的是林昭一张面无表情
的脸。
他看着林昭毫不犹豫的抽出她的刀,任由顾瑶的血落在他的脸上,打湿他的衣衫。
清琅麻木地伸出手接住顾瑶,把她在抱在怀中。
清琅半跪在地上抱紧怀中的顾瑶抬头看向林昭,她神色漠然半垂眸看着他们。
清琅看着林昭身后摇曳的愈加鲜艳的雾花,又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自知今日他同顾瑶都无法从这离开了。
那把玄刀下一刀仍旧会刺穿他的心口,顾瑶此举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将顾瑶在怀中抱得更紧了些,看向如罗刹一般浑身都在滴血的少女,等待她的下一刀。
却见林昭眼神冷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从血牢中出去了。
他顺着林昭的背影看去,她一步一步走过去的地方,正躺着一个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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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
是啊。
清琅自嘲的笑了笑。
雾花几乎全开,她早都已经到极限了,如今她又何尝不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而她要用者最后一口气去救那个和天界司战上神一模一样的男子,又怎么会留下来再度和他缠斗?
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便觉有一只冰冷无比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那只手比往日还要冰冷许多。
他低下头去看怀中的人,抚上顾瑶的手握在掌心里,她露出笑容,轻声道,
“一会儿回幻云海,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准备,你不常离开幻云海,这次出来这么久一定累坏了。”
顾瑶温柔地看着清琅仍是一幅温柔的笑意。
她伸出手,想替他将脸上的血擦去,可反将那血晕成了一大片,遮在了清琅的脸上。
那样一张面若桃花的脸,本不该沾染任何脏污的。
“真好看啊,阿琅,从我第一眼见你时,便觉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不论是后来自愿入妖道,还是长年住在幻云海深处我都从未后悔过。”清琅看中怀中愈加透明的人,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
顾瑶看看清琅又些悲伤的脸,再度伸手摸了摸他,对他笑道,
“谢谢你,阿琅,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瞬间,我都很开心。”
冰冷的手从脸上划落,清琅茫然地伸手去按住渐渐从顾瑶体内脱离而出的半颗妖丹。
这半颗妖丹,是他放到顾瑶体内的。
他帮她背离人道,成为了半妖,顾瑶为此受了很多苦。
她那日眼中闪着亮光一脸欣喜不知从何处得知,入妖道便能不再受轮回之苦,能长久的在一起。
她对他说,阿琅,能不能分半颗妖丹给我呀。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的在一起了。
他听罢,轻笑着点了点头,答应她说,好啊。
他明知人族自乱轮回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可他没有阻止她。
顾瑶自乱轮回是因爱他,那他呢?
看顾瑶轮入妖道,是因为他也爱她,欣喜于不用再同顾瑶分开,还是只是为了弥补他自己留在青玉殿一万年却没得到那个上古神族的爱的不甘?
能有人陪他,避开那些孤寂的黑夜?
成为妖皇之后的那些年岁里,妖宫中的漫漫长夜竟是那样难熬。
他在那些黑夜里总是回想起在青玉殿的日子,可那个曾陪着他的神族,被他亲手所伤,他早就失去了在青玉殿的一切。
如今他要寻一个代替品,来填补他空洞的黑夜。
顾瑶遇上他,多么不幸。
她若只在人道轮回又怎么会没有幸福的一生呢?
到头来,她却还谢谢他,真不值啊。
清琅看着怀中的顾瑶一点一点的消散,直至什么都不剩,他空荡的怀里好像从没有拥抱过任何人,半颗妖丹已经回到了他的体内,缓缓凝成一个完整的妖丹,清琅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妖力,忍不住放声大笑,笑了许久,终于静默下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血牢之中。
49. 四十八
外面地动山摇,连带着血牢内也不断的震颤着,雨滴在血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清琅抬头透过丝丝血线,望向浮空之地无边的黑暗。
他如今一颗完整妖丹,此刻想要破开林昭设下的血牢并非难事,可埋葬在此处又有什么不好?
他收回视线,静静听着血牢外的雨声,等待着接下来的每一次崩塌。
还未待多久,血线凝成的血牢开始变得松动,血线一条一条的渐渐消失,困住他的牢笼也开始崩塌了。
看着那些红线如抽丝一般离开,清琅抬了抬眼。
这些红线是林昭的心头血所成,她欲将他困死在此处,而如今血牢却渐渐消散了。
那设下血牢的人…
林昭在离开前,身后的雾花摇动得好似大风中的叶片,雾花那副模样,她早已是活不了了。
她那么想让他死,不惜以心头血作引,强借雾花之力,将他困在浮空之地,却在一刻收回了所有力量?
是因为她快要死了?
还是想收回所有力量为了要救人?
清琅想起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富贵公子。
他看过林昭的记忆知他是谁,今世为人却是一点修为没有。
是为了他。
丝线完全被抽走血牢散,清琅坐在雨中任由大雨淋湿,衣衫在瓢泼大雨中很快被湿透,清琅却仍坐在原地,没有起来,没有离开。
清琅只坐在雨中淋了片刻,便觉头顶好似有人撑伞一般,帮他挡住了滂沱的大雨。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上方,有一丝淡红色的光在他上方,发出一小片光晕替他挡雨。
请琅伸手轻轻抚上了那一片光晕,最终将那一丝红光抓在了手心。
转身从血牢内退出林昭径直走向了裴川。
她身后那正盛放的雾花正柔软地摆动着花瓣,暗红的光在摇摇欲垂的天地间,好似要燃尽一切。
雨落在林昭身后使发出嗞啦作响的声音。
裴川半靠在巨石上意识混沌,他望着天地间迎着狂风骤雨向他走来的林昭,不知是真是幻。
一根素色玉簪定住她乌黑的长发,狂风吹起她面前的碎发。
身后那朵盛放的花带着暗红色光将她着凉,林昭走到他的身前坐了下来。
一言不发伸手将手搭在了他的心口上。
片刻后有一股暖流从裴川心上开始流向全身,他能感觉到自己流失的温度和意识,在渐渐回来。
林昭伸手拔掉他腹间的短刀,他却并未感到半分痛疼。
林昭身后暗红色的花光芒愈加强烈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小昭,你干什么!”
他大声喊道,想伸手拨开林昭放在他心上的手,林昭见他欲动抬手轻挥,他便又被牢牢定住一动不能动。
“小昭!”
裴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是徒劳,见他挣扎,林昭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能说什么呢?
说她今日已是必死之局,用这仅剩的真气来救他很值得,还是说,遇见他很好,住在王府的这段时日里过得很开心?
罢了,林昭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林昭身上暗红的光愈加耀眼几欲把她吞没,裴川愈加用力地扎挣起来,却无论如何怎么也动不了。
暗红色的花朵摇曳得愈加巨烈,几乎快要散开。
林昭终于停了下来,裴川感觉得到自己之前的巨痛已经消失了。
让自己不能动弹的力量也一起消失了。
他急忙伸出手牵住林昭,却在抓住林昭那一刻有一瞬怔愣,林昭的掌心如此冰冷,好似握冰在手中。
林昭牵着他站起身冲他笑了笑,开口道,
“我们走吧,从这里离开。”
两人牵起手向浮空之地外面走去,这场好似永不会停歇的雨,在此时竟有了渐停的势头,黑夜和雾气也渐渐散开,本要坍塌的浮空之地,在此时看起来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刚刚的塌陷之势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
裴川像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般,握着林昭的手缓步向外走去,侧过头笑着看向她。
只是如同冬日终于过去,他终于能牵起她在初春的天色里踏青了。
裴川同她说起和柳无余一同赶路时的见闻,一起向前走着。
柳无余在浮空之的入口处,看见转向平静的浮空之地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浮空之地开始震动时他便和裴川一同往浮空之地的入口处赶来。
镇上因突入其来的天色巨变和震动慌乱不已,一时之间镇上人流涌动往各个方向逃去,
堵在街上反而更加难行。
他同裴川好不容易奔向浮空之地的入口,却被浮空之地的气流挡在外面无法进去。
裴川不顾气流的吞噬就要冲进去找林昭,他将裴川拉住,若就如此进去不说找到林昭,要不了几步就会被浮空之地的气流吞噬撕裂。
正拉着裴川间,却不知从何处出现一个红衣女子还未看清那红衣女子的模样,他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浮空之地的动荡已经散去。
他见浮空之地渐渐趋于平静,运转真气便要准备进去。
柳无余站在浮空之地的入口向里看去,浮空之地不再摇动,雨势散去,甚至连最后一点笼罩在浮空之地的雾气都散了。
柳无余长叹一口气,他醒来的还是太晚了。
若说浮空之地山摇地动之势时还有一线生机,而此刻风平浪静却是真正的消散之势。
此刻林昭同裴川还未能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裴川同林昭一起走了一段,终于到了入口处,他笑着同林昭说到,
“你看,柳先生在那里,他来接你了。”
林昭点了点头,笑道,“是啊,若我一人行动时,师父常常会在我们租的小院门前等我回家的。”
柳无余正欲踏入浮空之地时见到裴川牵着林昭正缓步向他走来。
还未来得及庆幸,却见林昭身后那朵血红的花在她身后诡异的摇曳着,好似下一瞬就会散开。林昭的脸色几近透明。
他走上前,开口道,
“小昭。”
他能听见他说话时语气里轻微的颤抖。
林昭笑着应道,
“师父。”
说罢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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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川握在掌心里冰冷的手,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松开了他。
他转过身,稳稳接住了即将倒地的林昭,将她抱在了怀里。
裴川将林昭抱在怀中,他向柳无余点头笑了笑,便抱着林昭向客栈走去。
柳无余站在原地看着裴川抱着林昭的背影,许久之后还是慢慢跟了上去。
天界,司命殿。
看着片刻之前还在异动的星石,此刻总算又都归于平静,鹤晴这才擦掉了额上的汗,松了口气。
片几刻前,熄昭和烛川星石的异动,几乎震动了整个司命殿。
她生怕下一瞬,这两块星石有一起消散。
鹤晴暗中看着天帝的神色,比刚来司命殿时还要冷上几分。
阿芜桑泽和归月见两块星石终于平稳下来,也松了一口气。
“可…”
桑泽先开了口打破了一殿的沉默,
“林昭已经死了…”
“但熄昭上仙的星石,还是安然无恙的…”
她说了一半去看鹤晴,
“星石无恙,林昭又已经在人界身死,如此熄昭上仙便算顺利渡过此劫,很快就能回来了。”
“那上神呢?”
阿芜地接口问到,
“上神亦是如此,在人界平安渡过此生,就可回来。”
炽也听罢,冷哼一声不再多说,拂袖从司命殿离开了。
“天帝这是去哪?”
桑泽凑到鹤晴身边小声地问。
鹤晴想起那日熄昭同烛川最后一次出现在天界的地方,转头对阿芜道,
“你留在此处从命镜里看着上神。”
说罢拉着归月和桑泽快步向外走去。
诛仙台
鹤晴归月同桑泽赶到诛仙台时,炽也已然站到了诛仙台旁的白玉台上了。
看着炽也挺拔的背影一动不动站在诛仙台边,鹤晴亦不敢上前,只站在他身后,一同守在诛仙台边。
诛仙台下的风时不时被吹到玉台上,鹤晴只站了片刻便觉被吹的浑身发凉。
一旁的桑泽也拢了拢衣向她身边凑了凑。
天帝在身前一动不动的站着,鹤晴便不敢上前多问,也只得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鹤晴只觉等了许久,她被风吹得已经有些僵硬了,诛仙台边才终于有了动静。
暗红色的星点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片刻后越聚越多,直到那些光点亮得有些灼眼,才终于停了下来。
鹤晴半眯着眼看向亮光处。
许久,亮光渐渐平息,消失了月余的熄昭上仙在这光亮出现,终于又回到了天界。
桑泽见状惊呼一声,
“上仙!”
鹤睛亦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她在司命殿如满之弦一般绷了月余,此刻也算终于能松了口气了。
归月红着眼眶看着熄昭却是一言不发。
鹤晴站在炽也身后,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但见天帝此刻仍和之前一般,站在玉台上一动不动。
鹤晴暗道,天帝此刻的表情应是比在司命殿时好不到哪去。
炽也神色冷然地看着面前终于再度出现的熄昭。
50. 四十九
脸色苍白还未来得及站稳,便踉跄着撑着身子半跪了下去,归月见状快步上前扶住了她,
“小昭!”
“可有哪里不舒服?”
却是炽也终于开了口,
“以残破之躯跳了诛仙台,又在人界不惜自毁修为强开雾花,经历诸多劫数之下还能回归天界,已是福大命大,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竟还能修复残躯继续修习。”
“真不知是你命不该绝…”
炽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垂眸看向熄昭,轻声道,
“还是烛川拼死相护换来得。”
“残破之躯?”
桑泽低声重复了一遍,复又问道,
“阿晴,陛下是什么意思啊?”
鹤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
熄昭上仙灵玉之骨离体五万年之久,没有灰飞烟灭已是不易。
前段时日寻回灵玉之骨还未来得及将其复位便跳了诛仙台,如何不是残破之躯?
看着归月搀扶之下只是捂住心口说不出话来的熄昭,炽也冷哼一声道,
“你同烛川之事等他回来,你们一并再罚。”
说罢从诛仙台离开了。
桑泽见天帝离开连忙上前同归月一同搀起熄昭,鹤晴亦上前替熄昭探了探灵玉之骨的情况。
“上神。”
桑泽探出头又向归月问道,
“陛下所言残破之躯是何意啊?”
鹤晴同几人一同向诛仙台外走去,一边斟酌着措辞向桑泽解释道。
桑泽听罢神色震惊地看向熄昭。
灵玉之骨?
上古神族的根基所在?
离体五万年?
“那…”
桑泽回过神来,又像鹤晴凑了凑,
“天帝所说残破之驱修复,能继续修习,又是何意?”
鹤晴看着脸色苍白的熄昭,回想起近日发生的一切。
最开始是熄昭上仙星石异动,再是上仙同司战上神一同去到人界再回来不久便一同跳了诛仙台。
如此看来应是上仙已经取回了她的灵玉之骨按回了体内,经历如今这一劫,相比应该是上仙的灵玉之骨彻底归位,上仙可再度修习了。
鹤晴有些不可思议看着熄昭。
上仙竟然重塑了灵玉之骨?鹤睛正惊异间,对上了熄昭苍白的面容,她开口宽慰道,
“上仙放心,司战上神劫数已过,在人界平安渡过此生即可平安回来。”
“即如此,我可能去司命殿看一看?”
归月开口阻止道,
“你今日才回来,如此虚弱还是休息一日明日再去吧。”
熄昭摇了摇头,
“无妨。”
鹤睛见熄昭并无一份要回去休息之意只得点了点头,
“那上仙请吧。”
阿芜守在司命镜前,见熄昭同几人一并回来,并未多说只行过一礼后便从司命镜前退开。
熄昭走到镜前,看向镜中裴川。
他同柳无余两人站在林昭墓前。
冬月未过,京都中又下起了雪,片刻后落在墓碑上积起了几寸厚的雪。柳无余沉默良久最后只转身离开前对裴川道,
“走吧。”熄昭看看一头银发的柳无余,一时恍惚想起了浮散上神。
鹤晴所言不错,裴川经此一事过后,是顺遂一生。
他将柳无余留在王府中,为他养老送终,最后将他葬在了林昭墓旁。
承王其人一生顺遂,位极人臣。
世人提及承王无不称赞有加,唯一事却始终让人不解。
身份显赫人品贵重的承王终其一生唯他一人,终身未娶。
如今伴随承王一生谜团,现要随承王的离世一同消散了。
司命镜前中裴川已然闭上了眼睛,而神色却是如此平和,好像只是睡去了一般。
见镜中此景熄昭转身离开,缓步向诛仙台走去。
她将炽也留下的令牌出示给值守的天兵后,独自等在诛仙台旁的玉台上。
诛仙台下的雾气缓慢地翻腾着,从上向下看去视线被雾气遮挡,什么也看不清楚。
熄昭站在玉台上,从诛仙台下刮来的风吹得她生疼。
她又想起自己的灵玉之骨重回体内那日。
她被自己体内的天火灼烧的痛不欲生,灵玉之骨无法吸纳灵气疏理经脉去缓解痛苦时,
她虽痛的意识模糊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她感觉得到烛川抱着她去往了诛仙台,也感觉得到腰间白龙玉坠散发的宁静灵气试图抚平她的痛苦。
她亦感觉得到从烛川体内源源不断传来的灵力帮她疏理经脉重建灵玉之骨。
却没有感受到半分诛仙台下刮来的风,也没有感受到诛仙台削骨散灵时本该带来的巨大的痛疼。
烛川把她密密实实地护在怀中,没让她受到一点疼痛。
诛仙台边有纯白色的光渐渐渐聚了起来,半刻后越聚越多。
直到纯白的光亮刺痛了眼睛才停了下来。
极盛的光芒在一瞬间全部散掉,烛川出现在了散去的光芒之下,站在了诛仙台边。
熄昭隔着几丈看向那古井一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盈润如玉眼波流转,带着浅浅的笑意望向她。
熄昭突然想起来,十万年来,烛川望向她的眼神总是如此。
是她,此刻才醒悟。
她快步向他走去,只是走了两步便忍不住终于向他奔跑而去,跃入烛川的怀中。
烛川稳稳接住落入他怀中的身影,本有很多话想问最终只是伸手抚了抚一头的青丝,未说什么。
熄昭轻嗅着烛川身上的清冷香气,也不说话,玉台上响起一阵脚步声,熄昭松开烛川回身看去。
来到玉台边的仙童向他们行了一礼,开口道,
“陛下请二位前去。”
说罢不再多做解释,将熄昭和烛川带到了天帝的书房中。
仙童将他们带到,并未一同进去,见他们进去便将书房的门关上,退了出去。桌案上成堆的卷轴挡在炽也身前,隐约看的见一点炽也的轮廓。
见烛川同熄昭一同进来,他却并未放下手中的卷轴,而是继续沉默地看着卷轴。
熄昭同烛川无言对视一眼,知炽也其意,皆不出声,恭身端正地站在桌案前,静静等着炽也。
不知过了多久,熄昭只觉得站的有些发麻,炽也才终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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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手中的卷轴将其放下,站了起来。他踱步至熄昭和烛川身前,也不同他俩多说,直接道,
“你俩可认罚?”
认得,熄昭想。
不顾天道私改人族星盘在前,打晕值守天兵私闯诛仙台在后,最后还无视天规私自跳了诛仙台。
每一条都够她和烛川去落雷谷挨罚了。
后两条将天界安危至于不顾,若其余五界对天界心怀异动,司战上神不在天界之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炽也不论是为天界危机还是为了…
终究是将诛仙台一事替他们两个做了遮掩,如若不然他们两个今日没有资格站在炽也的书房中,而是会在云霄殿的早朝上。
“诛仙台岂是你们想跳就能跳的?”
炽也说罢,又凝起他的眸子看向烛川。
那一双本就是浅色瞳孔的眼睛里,此刻更是结起了一层薄冰。
“身为天界的司战上神,全然不顾天界的安危,毫不犹豫地跳下诛仙台?”
炽也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音低沉的听不清楚,
“这么轻易地选了熄昭,弃天界众天族于不顾?”
炽也抬起头看向烛川,直视着他的眼睛,
“跳诛仙台前,你可曾因你的职责,可曾因天界族众,而有过半分犹豫?”烛川看着那双浅色的眼睛,只是双膝跪了下去,双手抱礼与双眼齐平,只道,
“请天帝责罚。”
书房之内静默了下来,书房外的青竹被风吹动地沙沙作响。
炽也问他可曾有过半分就豫?
他未作答,亦是作答。
没有半分辩解,心甘情愿认罚。
良久,炽也只是发出一声叹息,他还如年少时一样。
元霜上神自幼要他担起的职责,五万年司战上神的职责,都未能改变他半分。
他只追寻心中的所寻之物。
“罢了。”
炽也转过身,背对着年少时和自己一同长大的两位好友。
“今日起,司战上神,熄昭上仙去落雷谷领罚。”
“三百零九道落雷,少罚一道不可出谷,至罚完为止。”
炽也说罢,右手挥过,桌上有竹签亮起金光从桌上浮在半空,片刻后消失不见了。
刑罚签文公告天界,众天族哗然。
司战上神同熄昭上仙只因私自改了人族星盘便要受到如此刑罚?
三百零九道落雷,若是修为不够的天族只怕会在落雷谷中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
行舟看着手中刑罚签文,眉头皱成了一团。
三百零九道落雷。
天界除诛仙台外的顶格刑罚。
师父和司战上神只是因为私改了人族星盘便是如此刑罚?
自他在落雷谷当值并非没有因为擅改星盘而被罚雷刑的天族,至多者不过三十道落雷。
师父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被动用这样的刑罚?
自从魔界回来后他隔了两日再去玄苍殿找师父时,阿芜上仙告知他师父有事去了人界过几日回来,他便先回了落雷谷。
再隔几日再去玄苍殿中,才发现不仅连师父和上神都不在殿中,连归月上神桑泽和阿芜也都不在殿中。
51. 五十
值守的门童只说,天帝将他们二位派去了南海巡地,要过几日才回来。
擅改人族星盘从人界回来时却不罚,要派去南海巡地回来后罚三才零九道落雷?
行舟放下手中刑罚签文匆匆向玄苍殿赶去。
一路上只听到众天族皆在议论此事。
却是说熄昭上仙行事向来荒唐莽撞极少顾忌他人。
往日天帝请她在即位大典上铸剑庆贺,还欲将铸剑阁交与她,她却一声不响消失两万年,后再度出现游历六界再不铸剑,如今入住玄苍殿才几月便累及司战上神一起闯下如此大祸。
司战上神尽忠职守,维护天界安危五万年,从不曾有过错漏去落雷谷受刑,今日受如此刑罚定和熄昭上仙脱不了干系。
流言落入行舟的耳中,难听得他拧起了眉。
若不是着急去玄苍殿找师父他定要这些嘴碎的天族也尝尝落雷的滋味。
天帝发了落雷刑罚,却许他们隔一日再去落雷谷受刑,如今行舟到玄苍殿中终于见到了多日未见的师父。
她同司战上神归月上神正坐在殿上喝茶,阿芜和桑泽则是拿着天帝的亲发各处的签文看了又看。
殿中虽一片沉默,可除了阿芜同桑泽神色有些古怪,其余三位神色倒还算是自若。
“师父。”
行舟开口轻声喊道。
殿内气氛让他更加确信,三百零九道落雷之事绝非擅改人族星盘这么简单。
师父和司战上神模样淡然,一副他们两个闯下塌天大祸理应改罚如此雷刑的模样。
熄昭见他进来轻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行舟万般疑问都在见到师父这般模样后消散了,既师父不愿多说,自己也无需多问。
天帝的公告签文中既让他来行刑,他便不会让师父真的有危险。
熄昭见行舟匆匆来此,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带他去了酿酒园,多日不见,今日终于得空,她总要尽一点当师父的职责。
酿酒园中她铸炉时为行舟搭的桌案还在原地,桑泽每日洒扫桌案上不曾留下一点灰尘。
行舟及至天色全暗才从玄苍殿中出来。
行舟站在落雷谷石阶上看着已经坐定在谷中的熄昭,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运转灵力开启了山谷中的第一道落雷。
霎时间,两座行刑的山谷中,雷声回荡在整个山谷中,交错起伏,绵长不绝。
落雷谷的仙童跟在行舟身后,已站了一日。
行舟自昨日司战上神同熄昭上仙进入落雷谷刑台后,就已站在石阶上,他跟在行舟上仙身后也在这里站了一日。
雷声交错响起,他起初还试图数清这雷声,却在数了一段时间后彻底放弃了这数不清的雷声。
雷声大作他只觉惩罚两位上古神族的落雷比往日更加骇人。
他是落雷谷的仙童,自比天界其他天族更加适应落雷,可此次,他已经在此听了一日的落雷了,却还是会在雷声响起时忍不住打一个寒颤。行舟站在石阶上看着行刑山谷打出银紫色的雷电,最后落在熄昭身上。
落雷同天族飞升渡劫的天雷差不了几分,每一道落雷都深入骨髓,震动经脉,上古神族天生的神骨也削去五分。
落雷打在熄昭身上,她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银紫雷光下熄昭明丽的脸上满是冷汗。
坐在行刑山谷中,熄昭只觉得打在身上的落雷是那样的熟悉。
五万年前,狄山的雨季里,她顶着这样的天雷硬撑了许多天。
她起先还妄图数清楚落在自己身上的落雷有多少道,直到数了近千道天雷这场雷劫还未渡完时,她没有力气再数下去了。
熄昭在飞升雷劫下撑了那么多天,最终却是大雨把她浇醒,熄昭在浑身湿透中醒来却最终没有渡过那场雷劫。
想到此处,熄昭笑了起来,如此对比之下,在落雷谷受刑倒也不算太难,自己最后不会在雨中醒来,灵玉之骨完整的在体内吐纳灵气,打在身上的落雷还有尽头。
而烛川,在另一座行刑山谷离她很近。
竟要比五万年前,好上许多。
烛川静坐在山谷中,听着另一侧山谷的落雷声,替她一道一道将落雷数清,如同五万年前一样。
五万年前,传来第一声狄山落雷的响动时,他关上玄苍殿闭门谢客了六十四日,在长留园的水榭中静坐了六十四日。
他是第一次听见那样巨大的天雷,雷声响彻天地间,从狄山传至天宫,天帝终于在第三日不胜其扰,亲自为天宫布下了结界用以隔绝她渡劫时时天雷的响动。
他用法力为自己的长留园留了一线,以便他能听清每一道落雷。
如此数了六十四日,却最终没有听她从下走出来的消息,而是就此消失,自己同她生生错开了五万年。
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了。
在落雷谷的第四日,熄昭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异常。
但这异常又是如此熟悉,灵力充盈经脉,有溢出之相。
打在身上的落雷比前几日更痛了几分。
熄昭轻叹一声,这一日比她预计的提前了许多。
自人界回来灵玉之骨归位后,她五万年里蕴藏在体内的灵气有了去处,疏纳归理,只回天界几日就有了飞升上神之相。
她本欲等烛川回来见过他后再寻一个去处以渡天劫,如今落雷谷的雷刑竟提前引出天雷,将渡劫一事提了前。
熄昭直了直身子坐的更正。
看来这一次的落雷又数不到尽头了。
行舟站在石阶上,看着熄昭所在的山谷中落雷缓缓停了下来,他正疑惑出了何事时,听到天地间传来了更大的雷声。
他寻声望去,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师父的飞升雷劫,竟在此时。
听到雷声的除了他,还有天界众族。
炽也听见大作的雷声,迟疑片刻,还是向落雷谷而去。
阿芜功见此响,一时愣在了原地。
自他入天界以来,天界岁岁年年都是风和日丽即无风雪亦无雷雨的天气。
只五万年前那一次例外。
他同上神在长留园内听了六十四日的天雷,每一道天雷响起,他都会心头一震。
那时他不解,上神闭门谢客这样多的时日就是为了在长留园中听天雷?
后来做才知道,那些时日如此不同寻常的天雷是熄昭上仙的雷劫。
熄昭上仙最终还是没能渡过那场天劫,自那之后消失了两万年,在天界都快将她遗忘时,她又出现了。
阿芜那场雷劫过后,再未见过哪位天族渡天劫时,能引出如此浩大的天雷了。
如今震动天界的天雷再起,该不会是又是熄昭上仙吧…
烛川听见雷动,瞬间睁开了眼,望向熄昭所在山谷。
他皱起眉,玄玉炉是他取出得,灵玉之骨也是他按回得,熄昭如今修为如何,六界中除他外再无人知晓。
他替熄昭推算过时日,待他们在落雷谷受完雷刑,他便带她回狄山,雷劫落下时他可在一旁替她护法。
如今天劫提前了。
他的雷刑尚未罚完不提,雷刑过后修为受损来不及恢慢他可还能护她周全?行舟站在从云霄殿赶来的炽也身后,沉默不言。
天帝适才进来时一双浅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绪,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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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如此他也不便多言。
天界众神久居天宫之内,习惯了天宫内的平静祥和,如今雷声大作,皆有惊疑。
得知是熄昭在天宫内渡劫引来的天雷后,惊疑不减反增。
熄昭五万年前渡天劫失败却没灰飞烟灭,天界众族不说,却都认为熄昭不过是借上古神族的天生优势,苟延残喘至今罢了。
再度修炼飞升上神?只怕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可今日居然还能再度飞升?
天族惊疑之下也只有先等这场雷劫过去再说。
行舟站在炽也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天帝此时在想什么。
只见天帝站了片刻,挥手布下一个结界转身便要离开。
行舟见行礼恭送天帝离开。
炽也走了几步,又在石阶最后一级上停了下来,他背对着行舟,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若司战上神受完刑罚还欲留在落雷谷中,你便让他留在此处吧。”
“是。”
行舟应下,天帝也不再停留,离开了落雷谷。
落雷谷同诛仙台一样皆是天界司法重地,若无喻令,不得擅入停留。
如今熄昭上仙渡完劫前是无法离开了,但司战上神刑罚结束即可离开,
天帝今日之意是许烛川上神留在此处陪熄昭上仙。
行舟看向师父,师父的天雷震动天宫,天帝一道结界将雷声留在了落雷谷中。
行舟听每一道天雷都觉心惊又担忧,师父要在这样的天雷下直到雷劫结束。
熄昭在天雷之下只觉自己快要碎成齑粉,她唯有拼命运转灵力护住自己。
熄昭在天雷下不知扛过第几日时,觉得有谁靠近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是烛川。
他顺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周身泛起纯白的光,抬手运转灵力欲替她挡过天雷。
纯白的光同银紫色的天雷相撞,烛川发出一声闷哼,片刻后嘴角有血渗出。
“阿烛!”
熄昭轻声叫了他一声,她皱起眉看着烛川有些苍白的脸。
怎会如此?
烛川为她铸起的灵屏丝毫不起作用。
天界众族渡天劫时,并非没有相帮之事。
灵力修为高者,替修为低者铸起灵屏以挡天雷,以便更好的渡过天劫。
可为何他今日替熄昭铸起的灵屏却被生生挡了回来?
熄昭见他还要再试,出声阻止道
“罢了,阿烛。”
“五万前我所渡雷劫就异响非常如今还是如此。是我所渡劫数,与天界其他天族有些不同,若无法铸灵屏也不用勉强。”
烛川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小昭,若不再试几次,我不会甘心心的。”
说罢,又试图将熄昭笼在他的白光之下。
同上一次铸灵屏时没有丝毫不同,灵屏不起丝毫作用。
一声巨响过后,熄昭看见的是烛川更加苍白的脸。
烛川擦去嘴角的血,又再度运转灵力铸起灵屏。
如此反复几次仍和最初时一样,烛川所铸的灵屏不起丝毫作用。
他单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息,低声喃道,
“为何..”
“为何不能…”
“阿烛。”
熄昭明净的眼睛看向他,
“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明丽的面容神情温和带着安抚看向他。
屡次铸屏不成带来的一丝焦躁在看向熄昭的那一瞬间全都散去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道,
“好。”
52. 五十一
行舟是第六十四日来行刑山谷前的石阶了,自熄昭渡天劫以来,他每日都回来石阶之上看她。
今日是第六十四日。
他知道师父上一次的雷劫只到第六十四日就停了,不知如今这场雷劫会不会在今日停止。
落雷响了六十四日,行舟看着熄昭一日比一日痛苦,明丽的面容一日比一日苍白,却依旧笔挺如松的坐在落雷下。
司战上神,受刑结束那日便从自己的落雷台走向了熄昭的落雷台旁,那之后就一直留在行刑山谷中。
守在熄昭身旁片到未曾离去,一同听了六十四日的雷声。
雷声并没有像行舟所想的那样停在第六十四日,六十五日雷声爆烈而来,比前六十四日还要凶上许多。
今日一早行舟在自己的住处听到爆起的雷声,如此雷声比往日更加凶险,他匆忙赶到观刑石阶前。
行舟同往日一般站在石阶上时,只觉得雷声震得他发蒙。
行刑山谷和观刑石阶间隔着距离和一道屏障,屏障用来隔绝雷声,可从第一日起就对熄昭的雷劫不起丝毫作用。
观刑石阶和行刑山谷之间相隔的距离和加持的屏障,在今日愈加不起作用,行舟能感觉到自己脚下的石阶也在微微的颤动。
他已在观刑石阶上听了六十四日的落雷了,行舟本以为自己对此落雷也算适应,却不想今日仍被天雷所震,他站在石阶上,无法再上前一步,只远远隔着屏障看向师父。
天帝赶来时,他仍驻足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银紫色的光和暗红色的光芒交错闪耀,行舟在这样耀目的光下看不分明行刑山谷中发生了什么。
“行舟上仙。”
天帝在他身后,低声唤他一声,他才收回目光回过神来。
行舟回头参见了天帝,炽也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也抬步上了石阶。
炽也站在石阶上看向落雷山谷中的烛川和熄昭沉默不语。
笼罩在熄昭周身暗红色的光芒若隐若现,她双目紧闭额头上满是汗水,心口处的灵玉之骨暗红色的光却不曾消减半分,愈加闪耀照在了熄昭的下颌上,给熄昭的脸蒙上一层暗红的光影。
烛川坐在她正对面,凶险的落雷近在他咫尺间,银紫色的光将他笼罩,他只是透过这一切静静地看向熄昭,再无任何反应。
炽也浅色的眼瞳里看不出情绪,只是看着落雷山谷中对坐的两位上古神族。
“陛下…”
行舟思忖着开口,
“雷声…”
他在自己住处中听见雷声匆忙赶来,随后天帝也到了谷中。
熄昭上仙渡劫雷声,应是又一次穿透了天帝所设的结界,再度传到了天宫中。
以他的修为,无法加固结界组织师父的雷声传遍天共,只能请天帝再度出手,
炽也明白行舟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我来时,己加强了结界之力。”
“只是…”
“如今雷声太过非常,为今只能减弱声响,无法完全隔绝了。”
“天宫中,这几日应是都听得到隐约的雷声。”
行舟点点头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
他站在石阶上交错的光让他看不清师父的模样,只听雷声他便觉得有焚骨之痛,他不知那副单薄的身影坐在落雷之下正在经受的会是何等的痛苦。
可他如今什么也不能替师父做,只有希望师父的雷劫早日过去。
炽也透过屏障看向熄昭,轻声道,
“不会太久了。”
雷下的女子身形单薄却依旧挺拔,撑过今日就是劫过。
炽也仍旧站在石阶上,同前几次嘱咐完行舟便离开不同,这一次他一直留在落雷谷,直到雷声完全停下。
天雷果如他所说一般,只又再响了一日便结束了。
雷停时,落雪后积郁多日的灰沉天色也一并散了,露出久违的晴日。
熄昭睁开眼,长舒一口气,焚经挫骨之痛终于消散。
长久而剧烈的疼痛之后,她终于等到了早该属于她的结果。
比往日充盈的灵力,不会再因为修习灵力而致全身经脉隐隐作痛。
时隔五万年,一场本该早就渡完的天劫终于在今日了结,今日之后,她终能再燃玄玉炉,重拾她铸剑师的名号了,她明净的眼睛里带上了笑意。
视线正中,一张温柔带笑的脸正在等她。
这一次不是刺骨的大雨,不是她独自捂住伤口,在大雪纷飞中等待一个不知是生还是死的明天。
散去的云层,渡过的天劫,他一直在这里等她。
她起身向他奔去,他也站起等在原地张开双臂将她拥到了怀中。
熄昭埋进了烛川的肩窝里,开口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
烛川听罢笑了起来,
“我一直在这里。”
行舟在落雷山谷外等熄昭和烛川出来,不多时他终于见到师父一身云色衣衫向他缓步而来,熄昭向他笑了笑。
行舟上前到她身侧,开口道,
“师父。”
炽也在行舟身后并未上前,只站在原地等待。见炽也站在不远处,熄昭同烛川走到他面前停住。
相顾无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炽也那双本就浅色的眼瞳此刻看去更像泛着一层薄冰在上面。
静默许久,还是熄昭先开了口,
“多谢。”谢他替自己和烛川将诛仙台一事盖过,谢他让烛川留在落雷谷陪她渡过天劫,谢谢他还愿意把她当作朋友。
炽也听她道谢,瞳色里的薄冰渐渐散去,轻笑一声,道,
“罢了。”
“诸事已过,如今得过天劫,一起回去便是。”
“走吧。”
桑泽在玄苍殿外来回踱步,焦急之色写在脸上,归月和阿芜站在一侧看着她,心中亦又担忧。
响彻天宫的雷声停了许久了,却还不见上神回来。
她正欲抬腿向落雷谷去时,见上神牵着熄昭信步向他们而来。
桑泽见状快步上前冲到了熄昭身前。
桑泽拉起熄昭的手打量许久,眼眶泛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她也未曾想过,自那日玄苍殿一别,竟会有如此长的时间再见不到上神和熄昭上仙。
再见已是历经生死考验的天劫过后,如今才终于回来。
“上仙,你终于回来了!”
“不对…”
桑泽低声否认了自己的话,眼中的水雾还未退去,又带上兴奋欣喜看向熄昭。
“如今终于也是上神了!”
阿芜同烛川和熄昭行过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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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道,
“同上神他们一起回进去吧,何必站在殿前。”
归月站在一侧,发出清越的笑声,
“用你替我铸的酿酒炉做的第一批酒刚巧昨日酿成了,今日不醉不归!”
归月美丽的脸上尽是动人的笑意,熄昭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道,
“好啊!”
熄昭一行热热闹闹地进了玄苍殿,归月张罗着将酒搬到长留园去,桑泽同阿芜一同去帮忙,只剩烛川和熄昭向修远阁走去。
待到修远阁门前熄昭仍向将离阁走去时,烛川开口叫住了她,
“小昭,你随我来。”
熄昭跟着他一同进了修远阁中。
“等我片刻。”
熄昭也不多问,在案几旁坐下喝茶。
不多时,烛川在她对面坐下。
他抬手轻挥,一鼎玄色的小炉浮在空中,熄昭抬眼看去,一鼎熟悉的玄色铸剑炉浮在空中。
怎么会不熟悉呢?
她亲手制成此炉,自那之后她用这鼎炉铸了许多六界闻名的宝剑。
这鼎铸剑炉陪她出生入死,又陪她渡过在南海冰川里的每一场漫天大雪,玄玉炉早已不是寻常的铸剑炉鼎。“玄玉炉?”
熄昭轻声喃道。
那日重放灵玉之骨时,突发意外她甚至没有办法清醒的将玄玉炉收回。
烛川替她妥善的保管了起来。
“那日…你替我收了起来?”
“那日我将灵玉之骨换了玄玉炉放回你心口时,将此鼎收了起来。”
烛川平静地接过她的话,
“我知它对你十分重要。”
熄昭见他神色如常,又看了看仍悬在空中的玄玉炉,向烛川点了点头收回了玄玉炉。
见熄昭收回玄玉炉,烛川站起身对熄昭道,
“早日回去休息吧。”
说罢转身向房内走去,不再多说。
熄昭看着背对她的颀长背影,放下手中茶盏开口叫住了他,
“阿烛。”
烛川停下脚步却仍旧背对着熄昭,
“如今我的玄玉炉完好无损,那你的藏锋剑呢?”
烛川玄衣下的宽厚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的轻颤,熄昭只是看着他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自熄昭在他房内看见那台空的剑架时,他便知这一日迟早会来。
空置的剑架,如同横在他们之间的伤疤。
是熄昭无法开口再替他铸一把剑的伤疤,也是他无法说出口藏锋剑为何消失的伤疤。
彼时他们两个都无法将这件事宣之于口,如今他亲手将玄玉炉交还给熄昭,揭开了他们之间的伤疤,现在又要逃避吗?
或许在选择亲手将玄玉炉交给熄昭时,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若是他愿意,他可以将玄玉炉交由阿芜,亦或是桑泽归月,让他们来交还于熄昭。
可他还是亲自将这座鼎炉交换给了她。
熄昭看向烛川房间侧方靠墙放置的空剑架。
古朴利落的剑架贵重的用料,剑架如此不难想像主人对放置在上的剑又是何等的重视。
只是如今剑架是空的。
被困在落影的阵法中时,他用的是银霜剑。
同她一去去见清琅时,他用的是内息凝成的光剑。
53. 五十二
那柄随他征战六界,威名响彻世间的藏锋剑她至今再未见到。若不是出了意外,她怎会至今都不曾见到那柄锋藏锋剑?
熄昭在铸剑阁第一次听见这柄剑的名字时,这柄藏锋甚至还没有图纸。
她立于师父身后,坐在师父对面同他一起品茶的是元霜上神。
他将藏锋两字写在纸上递给师父,请师父为他的徒儿铸一柄名为藏锋的剑当做成年礼物。
同时递给师父的还有一块取自北海冰川之地的白玉,请师父将它做成白龙玉饰。
师父沉静地看了元霜上神递来的纸条和白玉看了一会儿,答应了他。
两月之后,师父命她将铸好的藏锋剑和玉坠送到司战上神殿中。
自那以后,藏锋剑再未曾离开过烛川。
熄昭住进玄苍殿没几日便发现了那台空置的剑架。
只是那时,她于烛川不约而同的将此事揭过谁都不提,她和他皆无法言明之事,即无法提及,于他们来说便是再好不过。可今日,她心口上的疤被他拼死治好,她亦愿意将他的伤疤抚平。
烛川站在原地良久,最终还是回过身来,走到她身边坐下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藏锋剑被损毁了。”
“四万年前,祁山灵兽突然暴动,天帝派我前去平息暴动,藏锋剑是在那时被打坏的。”
语调平静,一句带过,仿佛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让天帝派天界司战上神烛川前去平息的灵兽暴动,能将藏锋剑剑打坏,怎么会是平常之事?
熄昭看向他平静深遂的眼睛开口道,
“只是打坏藏锋剑?”明净的眼睛认真又仔细地看着他。
剑毁人伤。
熄昭是铸剑师她比谁都明白打坏一把剑对于持剑者意味着什么。
他就算是瞒得过六界,也瞒不过她,况且还是浮散上神亲自为他铸的剑。
若说只是打坏了剑他从没有受伤,她不会信的。
他可以借助司战上神之名,瞒过六界他从不曾受伤,但瞒不过她。
“我受了伤。”
“伤势如何?”
“不算很轻,我闭关疗伤了一段时间。”
“是多久。”
“一万年。”
熄昭顿住了,她从南海冰川回来那一年对祁山一事略有耳闻,却因为事情已经平息并未太过在意,后来的一万年中她游离六界不问天界之事,却不知烛川正是在那一万年里自己疗伤。
“我出关时,听炽也说你已经回来了,他告诉我,他派下过仙子去找过你,想让你重回铸剑阁,却被你拒之门外。”
“他说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他将能决定新一任铸剑阁阁主之位的辕金剑交由你来锻铸,你不仅没有出现在他的继位大典上,也没有将辕金剑交给他。而这一次你闭门不见甚至从头到位都不愿解释,炽也说他还以为你们是朋友,但原来他错了。”
熄昭听罢发出自嘲的轻笑,
“现在我想我和炽也之间的误会应该解开了。”
彼时熄昭被挖去了灵玉之骨,辕金剑不知丢到了何处。
两万年后再度出现,玄玉炉放在心头,她借此为生,既无法铸剑,亦没有足够铸剑的修为。
“那之后,炽也又亲自去寻了你一次,发现青玉殿内空着,你已经离开了。”
“我闭关出来后,你同天界已经失去联系一万年了,炽也告诉我说你在六界间游历,不问天界世事。”
“我曾经去寻过你一次,那日你在人界,我找到你时,你正在京城的一座酒楼里。”
熄昭沉默地听着,自南海冰川回来之后,她去过太多次人界的酒楼了,她不知烛川说的是哪一次。
“你在二楼的雅间里喝得酩酊大醉,雅间内聚集了很多,或许是你的朋友。他们妖鬼精怪,甚至有魔族有人,不知是彼此不知互相的身份,还是知道了也毫不在意。你和他们聚在一起,他们中有醉有醒,伴着酒楼正中的表演,一室笑语,你也在其中。”
烛川神色温柔地看着熄昭又接着说道,
“我见过你那样的笑容,只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你还在铸剑阁,未曾经历过神魔大战,未曾消失两万年又回来。”
“我在角落里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劝说你回天界。”
“你游历六界,比留在天界快乐的多,我希望你能快乐。”
他顿了顿,声音说下去,低声道,
“既使那样的快乐里不需要我。”
熄昭向他身前凑了凑,略带上仰地看向他的眼睛,颇有意味地开口问道,
“既然决定了放我走。”
“又为何,将归月叫来,借此将我留在玄苍殿中?”
“太想你了。”
“那日你在明幽的成年宴上出现时,我只觉得自己有太久没见到过你了。”
“想让你留下,不想你离开的念头,像烈火一般疯长。”
“最终我将归月寻来,留下了你。”
“可是我。”
烛川低头看向她,
“每一个决定好像都是自做主张没有问过你的,留在六界也好,留下你也好。抱歉小昭。”
听见烛川的道歉熄昭笑了起来。
“游历六界本就是我甘愿。”
“而留在玄苍殿,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明白,若我不想留下,这世间,没有什么强留住我。”
熄昭伸出手轻扶烛川的脸,
“还痛吗?你的伤好全了吗?”
烛川笑着摇了摇头,
“已经不痛了,出关时就好全了。”
“藏锋剑…”
熄昭转头看向空置的剑架,她接着说到,
“我替你再铸一把。”
如今六界中若说还有谁能再复铸一把浮散上神的所铸的藏锋剑,除了熄昭,再无他者,
“小昭…”
烛川一寸一寸地看向熄昭,她却只是笑了笑,
“天界的司战上神,没有一把像样兵器可怎么行?”
“好。”
烛川见她神色飞扬,也跟着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待熄昭和烛川休整好,去到长留园时,归月桑泽和阿芜已经等在水榭之中了。
水榭一角起了用酒坛垒起了一堵小墙。
正中的长几上放了各色食物,长几旁还空着两个圆坐
“上神!”
桑泽看见熄昭从长留园入口处进来,开口叫了她。
她笑眯珠地坐下,归月见她入席,便从身后拿了一坛酒,开了酒封分倒了五盏,分了出去,笑道,
“今日为了庆祝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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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终于能再度飞升上神,我们不醉不归!”
说罢举起酒盏,向长几正中举去,众人见状一同举起酒盏,同归月碰杯后一饮而尽。
阿芜放下洒盏.身体向前倾几乎压上长几,探头向熄昭低声开口问道,
“上神,您五万年前的雷劫究竟是为何失败的呀?”
“初入玄苍宫时,我陪上神在长留园听了六十四日响雷呢!当时见识浅薄,我还以为天族的雷劫都是这般的可怖的,后来才知那是上神渡劫时的天雷。并非所有天族的雷劫都是如此的。”
“六十四日的天雷都听完了,却不见天界有新上神前来拜见天帝,想来是渡劫失败了。”
阿芜似是说得有些累了,从长几的盘中拿起糕点,边吃边接着说,
“您自那之后音讯全无的消失了两万年。”
“上神,您去哪啦?”
阿芜将酒杯倒满又同熄昭碰了一下,又向前凑了凑,如同说什么秘密那样,低声道,
“上神能不能悄悄都告诉我?”
熄昭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阿芜,开口道,
“那可不行,这些可都是我同你家上神的秘密呢。”
说罢大笑了起来,也给自己再到了一杯酒,同阿芜碰了碰,再度饮了下去。
“不过…”
熄昭半眯着眼看向阿芜,
“你说你听了六十四日的响雷?”
“可我记得天帝说他被吵的心烦,在天宫内设了界结,如同这次一般,你为何能听见?”
阿芜吃糕点的动作顿住了,这才惊觉后悔,他今晚多喝了几杯,一时大意将此事说了出来。
上神没告诉过熄昭上神此事?那自己此刻岂不是说漏了嘴?
他还没想好如何搪塞过去,却见熄昭上神先转头看向了坐在身侧的烛川,开口问道,
“不知司战上神的玄苍殿是怎么听到雷响的呀?”
烛川看着一双明净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戏谑,也不恼。
给她递了一块桂花酥,平静又认真地答到,
“我将玄苍殿的结界留了一角,在长留园中听了六十四日,只是想听到你平安的消息。”
“可惜…还是没能听到。”
熄昭接过烛川来的桂花酥,笑道,
“这一次听到了。”
天宫的气候向来是适宜的,今日也不意外,烛川亲手打理的长留园,如今在月色下,好似画卷。
水榭一角的酒坛越开越多,变成空坛垒在另一侧。
熄昭第二日在将离阁醒来时,好像第一次来玄苍殿苍时那般,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在长留园中喝到了何时,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熄昭躺在床上,翻个身看向从窗外洒在地上的光,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玄苍殿时,摸索着出去看见了长留园中的师徒。
如今她不用再摸索着出去了。
熄昭如同第一次来玄苍殿时那样,一路顺着石径来到长留园外。
园中仍旧时不时传来长剑相撞的响动,烛川同明幽恢复了课业,熄昭立在墙下,听了一会儿,转道去了桑泽的酿酒园中。
归月和桑泽坐在园中石桌旁,挑选酿洒的材料。
桑泽见她过来,冲她挥了挥手,
“上神!”
54. 五十三
熄昭向她笑笑,在石桌旁的空凳上坐了下来。
归月见她坐下,手中用银钩清理灵果的动作顿都未顿半分,只是撩起眼皮看她,
“醒了?”
熄昭伸手拿过茶杯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点了点头。
熄昭酒醒后发蒙的模样,归月三万年来不知见过多少次,如今早已见怪不怪了。
见熄昭这幅模样归月揶揄着开口道,
“怎么?专门来酿酒园中,可是要帮我酿酒?”
本以为熄昭反正最近闲来无事,帮她酿酒也没什么,却没想到熄昭向她摇了摇头。
“怕是不行。”
出乎归月意料,她有几分惊讶,
“你这几日还有要事?可要离开天宫?”
熄昭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开口道,
“只是要重新铸一把剑。”
熄昭说罢,归月和桑泽皆是静了片刻,最终还是归月先笑了起来,名动六界的铸剑师,如今终于要回来了。
她同熄昭好友数万年,怎么会不惋惜于她再不铸剑?又怎么会不怀念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铸剑师?
归月一直记得熄昭送给自己她亲手铸的匕首时,自己满眼欣喜地看向熄昭时,她眼中的平静的模样,她从来都知道她铸的剑会得到这样的赞赏,也配得上这样的赞赏,她是天生的铸剑师,她本就属于此道。
归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同熄昭面前的茶杯碰了一下后,将茶杯一饮而尽。
熄昭同她笑了笑也将茶盏中的茶饮尽,什么都没再说。
熄昭和行舟在酿酒园架好铸剑处时,阿芜刚好赶来,桑泽站在熄昭的玄玉炉旁观赏时笑的见牙不见眼,如今的酿酒园这样热闹,她自是最开心的。
酿洒园有一处供归月酿酒,还有一处供熄昭铸剑。
桑泽给阿芜到了一杯茶,正想让他坐下喝茶时,阿芜却是匆匆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便要离开。
桑泽见这幅模样开口叫住他,
“你急匆匆地干什么去?”
“去请上神也过来。”
天界的司战上神,一柄名动六界的宝剑本就是他应得。
可他在上神身边几万年,见上神最常用的武器不过是自己灵力凝成的长剑罢了。
阿芜看一眼稳坐石桌旁喝茶的熄昭,而现在铸剑师熄昭回来了。
她要为上神铸剑,他等不及要将上神寻来,让上神亲自告诉铸剑师他所需要的剑的每一处的细节,每一个使用习惯了。
他希望最好明日就能看见熄昭上神绘制出藏锋剑的图纸来。
想到此处阿芜抬腿就要走,却是桑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又把他叫住,开口问道,
“上神为明幽殿下授课还未结束,这会儿把上神叫来干什么呀?”
“好方便熄昭上神绘制图纸啊?”
听他如此回答,桑泽有些语塞地看着他伸手一把将他拉回来坐下,
“藏锋剑是浮散上神所制,六界里还会有谁比熄昭上神更了解藏锋剑?”
是啊,熄昭点点头。
还有谁会比她更了解藏锋剑呢?
师父绘制图纸时,是她在侧研的墨,从师父绘制图纸的第一笔直到藏锋剑装入剑匣,她寸步未离,到最后是她将剑匣送去了霜岚殿,后来神魔战大战时期,烛川每一次到铸剑阁中修理藏锋剑时,都是由她经手修复的。
她将锋剑亲手放入玄玉炉中,燃起自己的天火点亮玄玉炉,细致的认真的重新打磨那柄剑的每一个纹理,修复每一处磨损。
而彼时,烛川就坐静静地坐在她身后,等她将自己的佩剑修理完成。
他们在铸剑阁永远弥漫着朦胧白雾的修整楼中,沉默至直藏锋剑被修好。
熄昭将手中的茶放下,也向阿芜点点头道,
“不必打扰阿烛,藏锋剑的图纸和阿烛的用剑习惯我还算了解。”
阿芜一时有些发愣,很快又回过神来。
是了,还有谁能比熄昭上神更了解藏锋剑?
熄昭绘制藏锋剑图纸时,这一次时行舟在她身侧来为她磨墨。
待图纸绘好后,熄昭又写了一张铸剑所需用料的单子交给了阿芜。
藏锋剑精巧却并非在于用料有多珍贵多难寻而是在于师父绘制的图纸本身足够的精巧。
这柄剑所所需皆是平实稳固的材料,并不难寻,天界司战上神玄苍殿中的藏阁就足矣备齐全部。
阿芜很快将东西备齐交给了熄昭,行舟的铸剑炉架在了玄玉炉旁,师父要铸剑他自然是要跟在身边。
熄昭看了看他的铸剑炉,随意地开口问他,
“可要为师替你换一鼎铸剑炉?”
行舟看着自己在六界中最常见铸剑炉向熄昭摇了摇头。
“多谢师父。”
“但我还是想自己铸炉。”
熄昭点了点头,
“也好。”
熄昭在酿酒园忙碌铸剑半月有余,不曾休息半日。
桑泽每日在园中看熄昭铸剑,半月过去她只觉自己只是看着都有些累了,上神却还是没有要休息一日的意思。
归月也不多说只让阿芜在长留园中准备好桑泽做的甜点和她酿的酒,午后将烛川一同叫去就是。
阿芜在园内水榭中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便坐下来等,果然不多会,归月桑泽和熄昭上神师徒一起来了,烛川上神未过多久也入了座。
长桌上桑泽亲手做的糕点果子和归月酿的酒,香气氤氲萦绕在他们周围。
长留园内花木石径错落有致,白虎惬意地趴在其中。
午后的光洒在长留园上,为其中每一件事物都加上了柔和的光,有微风吹过带起一丝水汽,为水榭送去一丝清爽凉意。
熄昭深吸一口气舒服地向后倒去,直至后背全贴在了水榭的玉石地上。
她确实有些累了。
第一次铸造藏锋剑时,她只是跟在师父身边。
如今再造藏锋剑却需要她来做曾经师父做的事了。
师父本就是六界第一的铸剑师,他的铸剑图纸向来以精细著称六界,更何况是元霜上神特意找师父铸的剑。
熄昭画出师父的图纸又再次重铸才知师父当日对这柄剑倾注的是如何的心血。
熄昭抬头看着水榭由青瓦铸成的檐顶,排布细致平整。
她躺在其中,一动也不想动。
“小昭。”
烛川坐在她身侧,偏过头来看她。
一身水绿色的衣衫,舒展而懒散地躺在玉石地上。
有微风吹过,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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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碎发,又落回到她那张明净的脸上。
他轻轻笑了。
“总归是不必着急的,不要把自己累着。”
熄昭视线向上,看着烛川一双盛满笑意的桃花眼,也笑了说到,
“那可不行,铸剑师熄昭回来了,怎么能让你再受委屈?”
烛川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只是伸手握住熄昭骨节分明的手将她轻轻拉了起来。
桑泽做的点心配上归酿的酒,连行舟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待宴席散尽已是月色笼在了长留园之上。
阿芜从长留园中出来,本是要直接回他的住处,却想起明日上神所需笺文还有一处需他准备,他又回身向修远阁走去。
通向修远阁的石径上,朦胧月色下有两个身影漫步在其中。
阿芜看清后那两个身影后,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上神和熄昭上神牵着手缓步向修远阁走去。
他回想起上次熄昭上神渡劫结束二位上神从落雷谷回来后,他们亦是聚在长留园中,最后上神将喝得大醉的熄昭上神抱回将离阁中。
阿芜值得摇了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还是明日早点过来准备吧。
行舟在落雷谷下一次轮到他轮值前,藏锋剑还是未能完成。
他每日从落雷谷下值后再来玄苍殿中。
行舟如此往返多日终于到了藏锋剑要收尾之时。
藏锋剑的收尾处皆是由熄昭亲自来做,行舟只需在一旁仔细学习就是,比之前些时日,他确实轻松许多。
行舟本以为自己在玄苍殿同师父学习铸剑一事或许要告一段落时,熄昭递给他了另一张单子。
行舟看了看手中的单子,上面所列之物不算难得,都是铸剑所用。
可藏锋剑已经铸成,师父是要铸另外一把剑?
“师父…这些是?”
“这些材料你去找阿芜让他从小仓中全取来。”
玄苍殿的小仓是师父住进来后专门用来放师父之物的单另一处。
青玉殿坍塌后天帝命工阁天族去了狄山,将此处修整干净后重铸狄山青玉殿。
这些事物是工阁的天族清理废墟时找到的,一并拿来给了熄昭,烛川便腾出一个小仓给她使用。
这些事物师父让他从小仓中取,是师父自己要单另在铸一把剑。
行舟不再多问,拿着熄昭给的单子从酿酒园中找阿芜了。
当年那一柄辕金剑还是未能在她去渡飞升雷劫前将炽也的名字刻下送去即位大典。
她从南海冰川终于又回到青玉殿时,那柄辕金剑还是那日掉在地下时的模样。
剑身上积了厚厚的灰,将剑身原本耀目的颜色遮住,被尘封在了这里。
熄昭将辕金剑捡起,将灰尘从剑身上扫去。
辕金剑已经不需要再进入铸剑炉了,熄昭只需要用灵力点燃她的天火,在剑身最上端用刻刀刻下炽也的名字,这柄辕金剑就会如同她最初所设想的一般完成了。
但她没有,她只是将辕金剑收回了剑匣中,放在了千昙阁中的架子上。
青玉殿坍塌,辕金剑被压在废墟下,后被工阁天族收回还给了她。
辕金剑在青玉殿的废墟下有了磨损,如今被收在小仓中。
55. 五十四
这一柄,是她欠炽也的辕金剑。
五万岁那年,她本该带着这把剑在炽也的继位大典上出现,献上辕金剑以庆贺他成为六界中新一任的天帝,这一切本该如炽也所想的那般实现。
可终是出了意外,辕金剑没能交到炽也手中,熄昭也没能出现在他的典礼上。
没能渡过那场雷劫,辕金剑被扔在千昙阁的地上,直到两万年后她再度回到青云殿中,几乎淹没在积灰中的辕金剑才被放入剑匣里。
她无法再铸剑,拒绝了再度来青玉殿请她回天宫铸剑阁的炽也,自此流连六界再不曾踏足天宫。
她和炽也之间也因为长久的疏离而最终变得僵硬。
好在今日终于,她又有机会能再度铸剑,将尘封两万年的辕金剑能再度交给炽也。
藏锋剑交给烛川时,他正在修远阁中翻阅卷轴。
熄昭将剑递给烛川,好像只是交还给他一件普通的事物。
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连阿芜他们也不在,只是如同往日一般的天界午后。
天宫的气候永远是温和又适宜的,熄昭在天宫午后的微风里提起手边的剑匣向修远阁走去。
修远阁的房门未关,熄昭轻轻敲了敲,烛川坐在修远阁一角正在翻看卷轴。
他向熄昭笑了笑示意她进来,熄昭进来见烛川还未看完手中的卷轴也不开口打扰,先将剑匣放在了地上。此处是烛川专门腾出的一处,他在此整齐有序的放置了些许书架,有一些书籍和他的笺文卷轴放在此处。
烛川时常会在此处看书处理天宫事务。
熄昭坐到了此处摆放的长椅上,随手从架子上抽了一本话本。
烛川的书架比熄昭预想中的丰富许多,她第一次来翻这书架时,原以为只有烛川所用书籍,却不想竟翻到了话本。
熄昭住在玄苍殿后,若是得空无事,偶尔便在此处看烛川的话本。
烛川这一处本也不大,他自己原本无需长椅,后来见熄昭常在此处读话本,不在意的随意往地上一坐,烛川便替她置了这长椅,如今此处除了烛川,只有熄昭使用。
烛川处理完手中的卷轴坐在桌案后开口问她,
“可要喝茶?”
熄昭从长椅上起身,提起地上的剑匣放在桌上,开口道,
“藏锋。”
烛川伸手将剑匣打开,许久未见的银色长剑安静的放在剑匣里。
他一时觉得这把长剑是这样的陌生又熟悉。
陪他征战了数不清的战场,在许多受伤的瞬间支撑着他的那把银色长剑终于又回到了他手中。
烛川只是沉默地抚过长剑,什么都没有说。
房中一时只听得到烛川轻抚过长剑时若有若无的摩挲声。
熄昭见此景也并未多言,只是又回到了长椅上,接着翻她的话本。
天界司战上神的藏锋剑,就在天宫中的某一日午后,又回到了战神的手中。
桑泽见熄昭又回到玄玉炉前,以为她是来收回玄玉炉的。
桑泽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灵果,向熄昭走来,却见她将先前的东西收拾好后,顺势坐了下来,在剑炉前挂图纸的木板前又换了一张新的图纸上去。
“上神。”
桑泽凑近熄昭,
“你还要在此再铸一把剑?”
熄昭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算是,不过这次这把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桑泽听罢凑上木板仔细看了看,她看不懂上神画的图纸,只是感觉这张图纸和藏锋剑的图纸相差无几,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复杂琐碎。
桑泽从图纸上收回了目光,不再多问,上神本就是六界第一的铸剑师,手里有许多剑要铸,也是常事。
桑泽本以为今日过后,熄昭上神就会收起酿酒园的玄玉炉不在此处再度铸剑了,她原本还有些许失落。见今日上神既不走还要再铸剑,桑泽又高兴了起来,看来酿酒园还能热闹一阵了。
桑泽以为快乐又热闹的日子最终还是没能如她所愿的持续下去。
云霄宫不久后传来的消息打破了这一场短暂的宁静。
自司命镜中出现清琅的身影后,炽也便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
天界本就不好插手人界之事,彼时烛川和熄昭又同在人界,他与清琅一事上更加掣肘。
浮空之地一战时,炽也便在清琅身上划下了天界的追踪符,待熄昭和烛川回来后又派了天族按照此符追寻清琅的下落,如今终于有了他的消息。
林昭最终还是没能用坍塌的浮空之地将清琅困住。
他带从灵山取得的同归剑离开了人界。
炽也在烛川和熄昭去了落雷谷那日,命鹤晴去了幻云海。
她本就是司命,搜寻六界一事是司命殿所擅长的,鹤晴亦是天宫中为数不多对清琅颇为熟知的天族,去幻云海搜寻有关清琅的蛛丝马迹,她是如今天宫中最合适的。
鹤睛寻到幻云海时,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能留下。
鹤晴见状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仍旧用搜查之术仔细探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异常。
在幻云海最大的便殿里,鹤晴发现了一丝遗落在角落里的淡红色的命魄,是人族的七魄。
鹤晴捡起七魄,冰凉的触感之下,鹤晴只觉得一瞬间被人族巨大的情感围得透不过气来。
她自出生以来就是天族,后有司职在司命殿中,本就情缘寡淡,被这样浓烈的情感所包围,一时之间呛得她喘不过气来。
鹤晴几乎在这一瞬间能无比的确定,这丝命魄应当会是开启同归剑的重要之物。
原来当初人族所献祭的只属于人族的独特之物,便是人族掌管情爱的命魄。
六界中唯独人族不像天魔两族以天地之力著称,亦不像妖兽□□强横,也没有冥鬼巨大的精神之力,却唯独最擅七情一事。
鹤晴将这一丝残留的命魄收进了石瓶中带回了天宫。
此刻她被叫到天帝的书房中,面对熄昭上神和司战上神将石瓶从袖中取了出来。开口道,
“此物是在幻云海中发现的。”
熄昭接过石瓶,将那一丝残留的命魄倒在掌心中。
强烈的情绪夹杂着些许记忆入汹涌的海水,一瞬间涌入了她的脑中。
熄昭闭上眼睛,只感受了片刻,便叹息一声睁开眼睛将命魄又装回了石瓶里。
熄昭开口道,
“这是顾瑶的命魄,还残留了一些她的记忆。”
“顾瑶?”
鹤晴有些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她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轻声道,
“是啊…”
“她在幻云海当妖太久,我竟差点忘记她本就人族。”
“以我司命之力,我几乎能确定顾瑶的命魄会是开启同归剑的关键之物。”
“可为何,妖皇之前抽取了那么多人族的命魄都不行?可顾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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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殿内突然陷入沉默之中,鹤晴一时不知是自己哪句说错,也不敢再出声,只得也跟着沉默下来。
“大概是因为…”
熄昭轻声开口,
“顾瑶从始至终都很爱清琅。”
“所以…”
鹤晴问道,
“开启同归剑所要献祭的是人族命魄中的情爱?还是所爱之人的情爱?”
“应当只是要人族纯粹的命魄之爱。”
“只是恰好,顾瑶有…”
殿中又陷入了沉默,
鹤晴想起什么,再度开口说道,
“顾瑶一直是靠妖皇的半颗妖丹支撑着,如今她死了,那妖皇的半颗也在浮空之地时回到了妖皇体内。”
“所以如今清琅已是全妖之力得到了同归剑?”
熄昭向她点了点头,
鹤晴想起在司命镜中,浮空之地一战清琅只半颗妖丹之力,却不得不使得林昭开了十成之力的雾花,如今全妖之力的他…
他想要干什么?
鹤晴一时无话,只看向房中三位上古神族。
不知此次…
六界还能否平安无事的渡过。
鹤情只觉从背后上的冷意侵透了全身。
“派出去寻妖皇的天族若得消息会第一时间回禀天宫的。”
炽也打破了一室的沉默,他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终是挥了挥手,
“都回去吧。”
熄昭同烛川回去的路上,烛川好似只是开口闲聊道,
“我看过你在酿酒园中的图纸了。”
“可是辕金剑的图纸?”
熄昭点点头,
“这本该是五万年前,就给他的。”
“如今终于有机会还给他。”
烛川听熄昭这么说,只是笑了笑,再不多说。
能同炽也解除隔阁,终归是好的。
烛川缓步和熄昭并肩向玄苍殿走去,熄昭走在他身侧,看向不远处玄苍殿的殿门。
与天宫内许多天族华丽而气派的殿舍不同,玄苍殿殿门平实而精细,玄苍殿三字遒劲有力如雪中劲松力在天地间。
“没有想说的了吗?”
熄昭停在了原地问道。
烛川听熄昭这么说反倒突然笑了起来。
“小昭,我是天界的司战上神,自幼在师父殿中,师父也是如此教导我的。”
“神魔大战时要上战场,天界有战事时要上战场。”
“如今妖皇要颠覆天地挑起六界之战,我亦是要去的。”
“这没什么。”
“那又为何在一万岁时从元霜上神的司战上神殿出走,遭遇鸟妖最后被我所救?”
熄昭明知烛川不只是已经做了五万年的司战上神,更是从年少时便在元霜上神的司战上神殿长大,如今再问他是否愿意上战场一事未免有些太晚了,可熄昭还是想替那个受伤的少年问一问。
为何从司战上神殿离开?
烛川停下脚步侧过身来看向熄昭,
“你记起来了?”
一万岁那年,他从神魔战场上回司战上神殿,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一万年来他每日在殿中修习,师父的要求事事做到最好,而如今只是为了上战场,却只能亲眼看着昨日还和嬉笑的天族今日便亲眼死在他面前?
如果他什么也做不到,那这一万年来他所做都是为何?
56. 五十五
他跪在殿下抬头看向师父。
元霜上神看着一身尘土硝烟之气还未散去的徒儿跪在殿下,眼中布满红丝和那一双漆黑的眼珠形成如此分明的对比,满眼不甘地看着他。
元霜上神轻叹一声,烛川自幼便是由他一手教导长大的。
他怎会不知事事要他做到最好就是为了能在护住自己的同时护住更多的同族?
又怎会不知唯有他足够强大才能护住这六界中更多生灵?
只是如今他亲眼所见自己同族在他眼前死去无法释怀才会跪在殿中问他。
“阿烛。”
元霜起身走到自己徒儿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为何还来问为师?你心中早有答案。”
“这几日你休息便是,若战事再起我会让你师兄去。”
说罢起身离开了。
烛川跪在空无一人的殿中许久,直到双腿的麻痹之感渐渐让他再无法支撑下去,他才起身离开。
他没有回自己在司战上神殿中的住处,他现在不想留在司战上神殿,也不愿留在天宫之中。
他从天宫南门离开,漫无目的的走在天地间。
身上从战场上带下的伤口还未处理,结痂的血迹和他的衣衫搅在一起,形成可怖的伤口。
伤口中散发的血腥味引来了鸟妖,他本就有伤在身,万年的修为无法对付这样一只鸟妖。
自己一路躲藏不知到了何处的林中。
绿衫少女背对她站在林中,听见动静回过身来看他,见他的模样很快便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她清瘦的身影挡在他身前,为救下他受了伤,又将他带回了青玉殿,他才知自己误入了狄山中。
她替自己处理好伤口后,将他留在了青玉殿便不见了。
他知铸剑阁向来繁忙,便在伤好之后离开青玉殿回了天宫中。
自那之后她再未曾提起过此事,他本以为她已经忘此事,如今看来她未忘记。
熄昭点了点,
“算是。”
她是在林昭的梦境里看见的,后来回到天宫再想此事,她才回想起此事。
一万岁那年诸事繁忙,因神魔大战的缘故铸剑阁没有一个得空的天族。
熄昭亦是如此,不过是半天之事,早在她繁忙如烟的记忆中消散了,可却被烛川记到了如今。
“小昭,如今我已是天界的司战上神。”
烛川伸手替熄昭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了,
“我已明白我的职责。”
熄昭亦向他笑了笑,
“那便好。”
烛川顺手牵起熄昭向玄苍殿起去,
“走吧,我们回去。”
行舟坐在自己的铸剑炉前已快有一个上午了。
他今日来酿酒园时,熄昭已经坐在了玄玉炉前,炉旁的木架上图纸还未收掉,可玄玉炉却没有点火。
莹润细腻的玄玉在太阳的照射下反着细碎的光,熄昭只是坐在炉前不出声。
行舟见师父不出声,他也安静的坐到了自己的铸剑炉前。
他同师父之间铸剑时总是很少说话,师父若有事吩咐与他,自然会叫他,若无事找他他便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可今日,师父坐在炉前一动不动,实在与往日不同。
他实在忍不住准备起身叫一声师父时,是熄昭先开口了叫了他。
“行舟。”
“师父。”
行舟起身站到了熄昭身侧,
“你将此剑刻上名字。”
熄昭将辕金剑递了过来。
这柄剑师父修了一两日便修好了,但那些磨损在他看来根本不需师父用玄玉炉修这么久。
师父将那柄剑从剑匣中拿出时,他站在师父身侧。
年岁久远的轻微积损和坍塌的青玉殿砸时的轻微的磨损丝毫无法掩盖属于这柄剑的凌厉与锋芒。
即便不知铸剑者是谁,行舟依然可以感觉到铸剑者对这柄剑倾注的心血和这柄剑的绝佳的品质。
行舟仔细看辕金剑上的磨损时,那些磨损甚至不需要动用到师父的玄玉炉。
但师父还是点起了玄玉炉替这把剑重修了那些磨痕。
他知道师父在意这把剑。
他看着师父递给他剑,一时迟疑,
“我来刻吗?”
“嗯。”
熄昭点了点头。
行舟接过剑,也好,只是一个名字,师父静坐一上午最终决定还是让他来刻,他刻下便是。
熄昭看着点起火用刻刀在辕金剑上刻下名字的行舟,只静静站在他身侧。
辕金剑在五万年前的继位大典上与当时的炽也而言是身份的象征,而如入他早已不需像五万年前时那样需要辕金剑来为他象征身份了。
炽也已是稳坐天界五万年的天帝了。
自他继位以来,天界安稳,六界太平,他早是天界当仁不让的天帝了。
这一柄辕金剑剑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出现。如今翻新得再仔细又能如何?
当年若不是师姐及时圆场,她不知炽也要如何收场。
辕金剑在行舟手上因高温而发出轻微的爆鸣声,熄昭看着发出短暂光芒是又转瞬化成一缕青烟消散掉的星火不出声。
熄昭收回自己渺远而空洞的眼神,只对行舟道,
“此剑你刻好交由天帝就是。”
说罢收回玄玉炉转身离开了酿酒园。
辕金剑昨日交给了行舟,熄昭今日得闲去了烛川的修远阁中,窝在长椅中心不在焉的看烛川书架上的话本子。
熄昭正翻着话本子,却感天宫内天色突然暗了下去。
她起身站到窗边抬头看去,天宫内天色突变,天际上竟有乌云涌动。
天宫内常年气候宜人,若非是六界异象,天宫天象不会轻易改变。
熄昭从窗边回身,看着被她放在烛川房中的玄玉炉。
修复辕金剑的火还未被她熄灭,玄玉炉上用来掌控温度的纹饰还泛着若隐若现暗红色的光,熄昭感受着窗外刮进的大风扬起她的头发,她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玄玉炉上细腻莹润的纹饰,看着原本暗红色的火焰在大风中一点一点灭掉,直到完全熄灭。
熄昭终于还是轻声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派出的天族没能找到清琅的藏身之处,他用顾瑶留下的命魄开启了同归剑,召唤了百万兵众。
熄昭踏出修远阁向屿浮殿走去,却见阿芜眉头紧锁疾步向她走来。
“熄昭上神。天帝在云霄殿内等您。”
不用阿芜再细说她知是为何,熄昭向阿芜点点头,
“知道了。”
加快脚步向云霄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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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昭赶到云霄殿中时,殿内已聚集不少天族,云霄殿内此刻一片嘈杂。
殿内天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皆是神色忧虑口中议论着什么。
烛川先熄昭一步到了殿中,脸上看不出情绪,一眼不发地站在云霄殿内一侧。
熄昭沿云霄殿一侧走到烛川身边,烛川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待殿内众天族到齐,炽也从云霄殿帘后出来在帝椅上坐下。
众天族安静下来后,炽也的声音传遍云霄殿内,
“诸位既然见天宫内天色异象,便也知为何我将诸位聚集于此。”
殿中众族只安静不出声,等天帝接下来所言。
“六界有异天宫才会有此现象,今次异像…”
炽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才又道,
“乃妖皇开启同归剑所致。”
炽也说罢殿内好似被敲响了大鼎,一时之间众声鼎沸。
同归剑,天地初开时人族为在六界纷乱中活下去向天地之力献祭所得之物。
非人族不能开,如今却被妖皇开启。
难怪如今天宫天色有此异常。
同归剑中藏有百万兵众,不需天帝再多说,他们也知妖皇开启此剑是为何。
妖皇是要再次搅乱六界,这一战不止天界避无可避。
云霄殿内终于再度安静下来,一时之间殿内无话。
妖皇统领的百万兵众,以天界一己之力只能挡几刻?
若想护住其余五界安稳,唯有联合其余五界他族。
“司战上神。”
炽也开口打破了沉默,
“臣在。”
烛川神色平静地抬头看着坐上的炽也
“妖皇此举,你可有什么对策?”
“如今唯联合他族与之相抗一策。”
“诸位可还有什么对策?”
炽也浅色的眼眸从上位扫过殿中天族。
云霄殿此刻静得可闻落针,仿佛片刻前的嘈杂只是一场幻境。
再无对策了。妖皇借出百万兵众的那一刻,意图颠覆六界的野心已经宣告了天地。
其余几族若各自为战,被妖皇侵噬只是早晚之事。
熄昭在心中轻叹一声,记忆里神魔战场上的硝烟好像又萦绕在了鼻息间。
她不知这场战争会又会持续多久。
“既然诸位再无对策,便按司战上神所言吧。”
一殿的天族最终在无声中散去。
熄昭坐在屿浮阁中,见殿中兵将来来往往,烛川坐在坐上神色平静又有序的安排每一件事。
熄昭喝掉最后一口茶,放在茶杯悄悄起身离开了忙碌的正阁。
直到月色愈加浓重,熄昭躺在长留园水榭的檐上神思昏沉间,烛川才终于从屿浮阁处理完诸事轻轻坐到了熄昭身旁。
熄昭昏沉间见烛川坐在月色下看向她,她只又蜷了蜷身子没有起来开口问带,
“今日之事都处理好了?”
烛川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拂过她惺忪却依旧明丽的脸。
“怎么不回将离阁中休息?”
熄昭声音中一片低沉模糊,
“想你应当是有事要同我说,在此等一等你。”
“和清琅一战…”
“没有避免的可能,不久之后战事又会再起。”
57. 五十六
“没有避免的可能,不久之后战事又会再起。”
“小昭,我知你如今已不在铸剑阁,铸剑阁轮值战场一事本就轮不上你的…”
熄昭不等烛川说完轻笑了起来,她坐起身,看向那双古井一般的眼眸,眼中的温柔和忧虑在月色愈加明显,好似弥漫的雾气。
“可如今我仍旧是六界第一的铸剑师?”
熄昭笑着接过烛川的话,
“若能重回铸剑阁上战场轮值或许可保几界族众更多性命是不是?”
烛川点了点头。
小昭本就是六界第一的铸剑师,大战在即不只是天界需要她。
“我自幼时起师父就教导我如何成为铸剑师,铸剑修复本就是我职责。”
她看向那双墨色的眼睛,
“而且,阿烛,铸剑修复不止是我职责所在更是我心之所在。”
十万年岁月若不是她心之所在如何能抵挡这漫长年岁?
“我会去的,哪怕不回铸剑阁我也会同你一起守在战场上的。”
战报比烛川预想中的来得更快,他和熄昭在玄苍殿还未离开,清琅的战报已经被送到了屿浮阁中。
烛川看完写有战况的卷轴,递给了熄昭。冥界接到天界送去的笺文时已然来不及了,清琅妖力强大,从同归剑中所借兵众如今已成了他的妖兵,冥界不及抵抗已经全部沦陷。
战报送来时妖皇已经率众去往了魔界。
熄昭将卷轴交还给了烛川,一时沉默。她同烛川所估是同归剑中的人族百万兵众,可如今清琅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成了百万妖兵。
如今即便已经和魔界联手,如此兵力她也不知究竟能撑多久。
落影收到天界的来信后便调集了魔军前往了魔界,此刻魔军正守在魔界边境上等待妖皇的百万妖兵。
落影坐在帐中,将天界送来的卷轴又看了一遍。
妖皇竟真召出了百万妖兵。他竟然一时想不出,妖皇此举是为何。
十万年前天地动荡,六界皆受影响以至于几界之内皆是战火不断。
魔族亦被动荡之气所扰,魔族所在之地浊气不断聚集无法驱散,最终侵噬了魔族边界所住魔族。
魔尊见天界却在动荡之中一片清明,心生怨念,最终带领魔军攻向天界,引发了维持数万年的神魔大战。
可如今六界平稳,落影看不出妖皇此举究竟是为何?
为了自己的野心吗?
只为自己的野心却把天地六界都拉下水,他是不是疯了?
落影收起卷轴站了起来,起身走到挂在帐中的地图前看了良久,最终只发出一声叹息,转身离开了帐中。
清琅带着百万妖兵出现时,落影听见自己帐外刮起了大风。
落影从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在战场之上会是如此场面。
不计其数的银甲妖兵,落影放眼望去竟一时觉得晃眼。
他看不见妖皇在何处,只觉得扑向自己的妖兵源源不断,他不知自己杀了多少妖兵,被他杀死的妖兵既不流血亦不留尸体,只是化成了一缕灰烟飘散在天地间,直到最后落影只觉得天地间好似落了灰一般,而自己的魔气也如同被放净的池水终于见底再无法续上一点水了。
落影持剑半跪在地上喘息,耳边金器相撞的声音渐渐模糊,眼前所见的场景也好像带上一层雾气。
他在一片雾气中见到了缓步而来的妖皇清琅。
一身赤红色的缎衫好似跳动的火焰,杏眼中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眼眸微垂看着半跪在地上的落影。
落影撑在剑上,努力想要起身,却没有一点力气。
清琅抬起右手透骨钉下一瞬钉在了落影的脊上。
一阵巨大的疼痛顺着后脊迅速窜到了落影脑中,他的额上顷刻间全是冷汗。
真不甘啊。
落影在闭上眼前一刻脑中唯有不甘,他很确信自己同清琅之间动起手来是不相上下的。
可他被妖兵消耗的太久了,但他不能像清琅那样一直站在妖兵身后,也站在魔军身后。
妖兵太多了,清琅丝毫不在乎死的是谁死了多少,可那些魔军是他的麾下,他们曾在军中朝夕相处,他怎么能只站在他们身后?
落影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清琅略带笑意的面容出现在了视野里,落影再无力支撑,晕了过去。
清琅特地寻了一只三青鸟将自己写的卷轴送去了天宫。
那之后便一只待在原地,再不曾出手。
他站在妖界驻兵的望台上向下看去,他的军队此刻正安静地沉睡在这片土地上。
夜色里天际一片漆黑,夜风吹来扬起了清琅的衣袂。
他隐在黑夜里,感受着夜风的凉意,用力嗅了嗅夜风里的冷气,让那阵冷意充满鼻腔,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阵风。
他自出生起便身中剧毒,能活着来到这个世上已是耗尽了父母妖力。
幼时的记忆在他脑中只有无尽的疼痛。
父亲为求给他解毒一次次去求天界相助,得到的却只有一封封寄出没有回应的信,从满怀希望到最后只有绝望。
他最终失去了父母,一路走到今天,他一直在失去,失去了顾瑶,失去了熄昭…
天道为何对他如此不公?为何从不让他拥有?
天道不公,那他来还自己一个公道!
清琅睁开眼睛看着无边的夜色轻笑了起来。
小昭,我不仅要这天道还我公道,还要你同我再不两清。
他垂眸看着手中同归剑回想起在人界遇见的少女。
她为追回一个人界女子的七魄在京都布下寻妖阵,一路追寻他而来。
他在京都下大雪的冬夜里看见了那个全然不记得他转为人族的林昭。
小道士站在屋檐上银色月光笼罩着她。
她一脸防备地看着他同他相隔几尺,不愿多靠近一步。
他看着她明丽又青涩许多的面容,心中竟有一丝酸涩。
这是熄昭年少时的模样,是他的不曾见过的,是她的生命中完全没有他的时光。
她以这样的面容同他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可他们早已经没有从头再来的资格了。
他将她要寻回的七魄还给了她。
再那之后,他又见了那小道士几次。
那样微不足道的真气,她真的是熄昭吗?
最后一次相见时,她在灵山下,持伞冲他而来。
为了能有同他一战之力,她不惜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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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种下雾花?
她站在他对面,身后妖冶的血红色花朵摇曳生姿。
林昭神情坚毅,清琅看着那张和熄昭有些许细微差别的脸,却仿佛看见了在青玉殿时熄昭的模样。
清琅仔细地看着对面的少女,她身后那朵吸食她生命而盛开花,好似在狂风中一般摇曳,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你这么恨我。
即使此刻转为人族,既便此刻甚至没有神格,也不惜将雾花全开,要杀了我?
清琅笑得愈加张狂。
既然如此,这一次你便死在这里吧!
林昭真得死在了这一战之后。
可一同死去的还有顾瑶。
他看着顾瑶在他怀中化为灰烬,看着自己的半颗妖丹回到了体内,看着她留下了一缕七魄。
他竟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人界初遇顾瑶时,他一时忍不住想多观察她。
六界中还有这样的女子,同熄昭完全不同,柔软的温存的,多病粘人的。
她会用如水的眼眸含着情意看向自己,会不惜自乱轮回也要一直留在他身边。
他觉得有趣,便将她留在身边。
可此刻那个他并不在意,只觉有趣的女子,留了一缕命魄给他。
他握住手中的命魄,同他之前所抽所有人族七魄没什么不同,手心中是微凉的触感,泛着淡红色的光。
相传六界混沌时,人族为求自保向天地献祭人族最独特之物以求庇护,便得一把同归剑。
他同林昭打斗时将同归剑收在了身后,他握着手中一缕淡红色的命魄,感受到背部传来轻微的震动。
清琅电光火石之间思绪翻涌,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在人界游荡许久想寻得能开启同归剑的独特之物,如今被顾瑶留给了他。
清跟看着手中一缕命魄,放声大笑越笑声音越低沉直至完全沉默下来。
原来这六界中真的有真正爱他的人,只是今后,再也没有了。
清琅握紧了手中的淡红色七魄,看着它又轻轻笑了起来即如此,我就让这天地来为你陪葬吧。
远处有星点灯火在无边的黑夜中亮了起来,清琅看着那一点灯火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天界军队同魔军汇合时天色刚刚破晓。
落影帐中此刻聚集了一众魔族看着坐上二位上古神族。
魔界少主被妖皇劫走,如今要救回少主,不得不仰赖天界神族,他们已经见识过妖皇的百万妖兵,凭他们自己不说救出少主,只是妖兵也不知能抵挡几日。
闻沅,此刻魔军的统领将这几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妖皇抓走少主后便停在狄山下并不大举进攻,是想以逸待劳?”
“可为何…要等在狄山下?”
此处既非战略要地,又非易守难攻的关隘。
闻沅看着钉在板上的地图,皱眉沉思。
妖皇为何偏偏停在狄山之下?
熄昭看着被平展的挂起来的狄山地图,仔细地看着地图上勾勒的每一笔。
那些落在纸上黑色线条,是她曾亲眼看过的风景,也是曾一寸一寸亲自踏上的土地。
不需要地图,没有谁会比她更了解狄山的每一寸土地。
58. 五十七
不需要地图,没有谁会比她更了解狄山的每一寸土地。
这里既不是六界所划定的战场,亦不是战略要地,清琅挟持落影选择在此处停下的唯一理由,是在等她。
“还有一事。”
闻沅的出声打断了熄昭的沉思,她收回视线看向闻沅。
闻沅从桌子上拿起一册卷轴,递给了熄昭。
“这是妖皇抓走少主后留下的,让我…”
闻沅迟疑一下看向熄昭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交由熄昭上神。”
卷轴上只留下了一句话。
若要救回魔界少主,请天界熄昭上神独自前往狄山青玉殿前。
熄昭看罢,轻声笑了起来,将卷轴仍在了桌上。
“即在等我,我去就是。”
同闻沅商议结束,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夜色降临天幕中只有星点亮光。
熄昭回到自己帐中,帐内烛火昏黄,她看着挂起的狄山地图出神。
自她诞生后被带回青玉殿没过多久就被送去了铸剑阁。
后来从南海冰川回来,她亦是游历六界少有留在青玉殿的时候。
熄昭回想起自己十万年的年岁里,在青玉殿待得最长久的那段日子,是她捡了一只狐狸的日子。
熄昭上前伸手扶过狄山的地图,清琅驻扎在狄山,六界的战火便会蔓延到此处。
战争过处生灵涂炭,他却特意挑选此处。
熄昭收回抚在地图上的手,熄昭轻叹一声,不再看下去,转身从帐中离开了。
烛川一白衣站在星空下,不知正看向何处,熄昭缓步上前同他并排而立,一同看向他视线所落之处,视线落处时狄山的上山石阶。
从狄山山脚下走去青玉殿,这是最快最方便的一条路。
“小昭。”
烛川开口叫她,目光却仍旧只是看向石阶,
“你可曾走过这条路?”
“一步一步,从石阶上走上去?”
夜色下的登山长阶一路蜿蜒向山顶隐没。
熄昭摇了摇头。
这条石阶是为了修为不够的六界众生准备的。
人族可以通过这条石阶登上狄山山顶,修为不足的其余五界众族也可以借此石阶向上而去。
但她不用,她自幼就生活在狄山顶的青玉殿中,接她回来的那只离朱教过她如何越过这条石阶直接到达青玉殿之前。
她虽熟悉狄山每一处,偏偏这条石阶从不曾一步一步走过。
“我走过。”
烛川轻声接着说道,
“那年我负起从师父的司战上神殿中跑了出来,一路漫无目地走着却不知最后走到了哪里。”
“身上的伤口散发着血腥味终于惹上了麻烦。”
“那只巨大的鸟妖见我修为尚未成型,却又是诞于灵韵之海的上古神族,想将我吸食来助长它的妖力。”
“我同它一边缠斗一边仓皇而逃。”“逃到不知何处时,早已经没了力气,这条石阶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眼前。”
“我顺势抬头看去,山上的飘渺雾气让我断定此处定是天族居所。”
“我顺着这条石阶拼命向山顶上跑,想着或许到了山顶能有天族相救。”
“可跑到一半,鸟妖离我越来越近,我不得已侧向跑进了半山腰的密林之中。”
“我带着伤气喘吁吁地躲进密林,却见到一个青绿罗裙的少女。”
“她好像正在寻找什么,被突然穿进视野的狼狈少年吓了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鸟妖的长啸之声先响了起来,片刻间她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上前扶住我,往密林深处跑去。”
“跑了一阵鸟妖被摆脱,她将靠在一块巨大横木前,准备替我疗伤。”
“可不多时鸟妖的鸣叫又划破密林中闷热潮湿的空气,鸣叫听起来近在咫尺。”
“后来她为了救我受了伤,但带我逃了去出。”
“她将我带到山顶的一座殿中,替我处理好伤口后便又不见了。”
“殿中什么也没有,我只得在殿中大厅的青玉石地上躺了几日,便匆匆离开再度回到了天宫中。”
烛川说道这里停了下来,测过头在夜风里去看那张明净的脸。
“我便是那时走过的这石阶。”
熄昭笑了起来,
“哦,所以你就是因为那时我救了你才喜欢上我的?”
“那若是别的天族,你便也这样喜欢上他们?”
熄昭略带调侃地反问道。
“并非如此。”
烛川好似没有听出熄昭语气中的调侃一半,认真地摇了摇头。
“后来许多次我亦这样问过自己。”
“每一次得到的都是自己否定的答案。”
“不论那日救我的是不是你,我最后还是会喜欢上你,在修整楼中替我修筑藏锋剑时,在战场上轮值时,专注铸剑时,天冷生气时,每一时都喜欢。”
“而又恰好是你救了我。”
夜空在此刻飘起了星点雨滴。
狄山的雨季总是这样,夜间会下起小雨,深夜时暴雨急促地敲在窗上。
有时一场大雨是一夜好梦,有时便搅的人不得安生。
熄昭听罢,轻轻地笑了起来,片刻后安静下来,看向烛川认真的眼睛点了定头。
“好,我知道了。”
熄昭看着空中飘起的小雨,回想着烛川刚刚所说的话。
这件事是她不久前才记起来的,若不是在林昭的梦魇里看到了这一段,她可能会一直忘下去。
“那你呢?”
烛川略带笑意地开口反问道。
他了解熄昭,他知道以熄昭对感情一事的感悟力,若不是被什么点到,怕是难以察觉到。
“我?”
熄昭想了想她确实是在某个瞬间突然确定烛川不能就这么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我在刚来天宫没多久听到你同魔界的战报时。”
“战报说你消失不见了。”
“我下意识想让魔界都替你赔命,却又想这样你也不能回来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烛川听罢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敛起了之前打趣的笑意,牵起熄昭的手,
“回去吧,雨下大了。”
狄山这几日都是淋在雨中。
天光山色之间一片墨绿,雨点穿林打叶之声在一片肃杀的天地里格外清晰。
熄昭看了一眼扔在桌上的卷轴,起身离开帐子,向营地外走去。
熄昭再度站到青玉殿前时,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自从借住在玄苍殿后,再没有回来过。
青玉殿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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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陵分建狄山两侧,可按高低方位来算,帝陵在山中,青玉殿建在山上,青玉殿比帝陵高出一些。
如此便要等帝陵先修好,狄山山顶地基稳固后,再修青玉殿。
帝陵修复进度她不便问,只能等着,如此一等也等到今日,青玉殿都还未能动工。
青玉殿的废墟在不远处,废墟前,有一道身影已经等在了此处。
一袭紫衫撑伞站在阴沉的雨中。
身姿挺拔,一头乌发用只用一根白玉簪半挽,只看背影便知气质不凡。
熄昭站在雨中即使没有打伞,也仍旧一身干爽。
雨点落在熄昭周身时,像遇上了无形的结界,只在熄昭周身一寸处就蒸发了。
熄昭看着身前清朗俊逸的背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
她同他第一次见面时,好像也是在此处,削瘦的有些病态的小小少年,衣衫褴褛瘦弱肮脏。
清琅回身,面前的女子一身雀蓝纹绸的衫裙,明丽莹白的面容上神色平静,站在他不远处。
他轻声开口,
“果然,你果然会为了魔界少主而来。”
“今日被我挟持的不论是魔界少主或六界他族对你而言都没有差别对吗?”
“是谁你都会来对吗?”
“拯救苍生,这就是上古神族的天职是吗?”
清琅将自己隐没在伞下,熄昭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低声又喃道,
“当年,你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将我救下的是不是?”
熄昭沉默地看着他,不回答。
天地间的雨丝毫不见减小,雨点砸在伞上的声音在熄昭和清琅之间沉默的氛围里听得格外清楚。
许久,清琅才又再度开口,
“为何…”
他低声开口,
“为何连青玉殿,都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清琅抬起隐在伞下的角色容颜,熄昭看见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撑伞缓步向她走去。
“为何连你也变了?”
“我记得你往日见到天气寒冷下雨下雪的日子总会烦躁的。”
清琅看向她,露出笑意,
“虽然你总是掩饰的很好,可我还是察觉到了。”
“可如今。”
清琅向前再走一步,撑在他手中的伞挡在了他们之间,隔出一段距离,清琅将伞扔到了地上,向熄昭靠的更近,
“为何能如此平静的站在雨中?连伞都不撑一把?”
熄昭平静地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清琅赤红的眼眸盯着熄昭,却又好像逐渐失去焦点,沉溺在自己的回忆中。
中。
“小昭,你知道吗?”
“我的父皇是妖族的妖皇,我自出生起就住在妖宫中。”
“狄山青玉殿于我而言,算得上是寒酸,可我不仅在那里住了很久。”
“还亲手种下了一园莲池。”
“你见过那池莲花吗?”
“那池莲花的种子是我去狄山市集从花灵手中,一粒一粒挑得。”
“那花灵所售的种子,竞如人界普通花种一般,一年四季,生长凋零,生生轮回,不能长开不败。”
“我用妖力照顾莲花,那莲花反而坏的更快。”
59. 五十八
“我用妖力照顾莲花,那莲花反而坏的更快。”
“我扔掉那一缸被种坏的莲花,重新找花灵又买了种子,为了能种出莲花,我只好亲自理出院中破败荒芜的池子。”
“新种下种子,看顾水深,看它立叶,悉心除草施肥。”
“终于种出了一塘莲池。”
“可你。”
清琅赤红的眼中带着恨意定定看向熄昭,
“记得殿中的莲池吗?”
“殿中年岁万年,可曾主动问一次?”
熄昭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男子看向青玉殿残留的废墟。
那处废墟已被炽也派来的天族清理过了,如今那里除了几根实在无法被清走的横木,便只是被天界定的一块荒地,什么也没有。
熄昭想起从前那些日子,她在千昙阁的窗户看向园中,看着从无到有的莲池。
她偶尔会在莲池上的拱桥上走走。
从莲池出现到最后她一身重伤前往南海冰川,她确实都不曾过问此事。
“你为什么不问呢?”
“从来不曾过问!”
清琅上前半步,补上了熄昭之前拉开的距离。
赤红色的眼眸中,一双黑色的瞳仁愈加分明。
“初见时,不问我从何而来,发现我身中剧毒时,只说救我,却从不问我的毒是从何而来?我费尽心思编好故事,送到你面前,你也不过是淡然地点了点头!”
熄昭看着眼前漂亮的狐狸脸渐渐扭曲,只觉得有一丝荒谬的可笑。
“后来再相遇时,你不问我为何骗你伤你,不问顾瑶是怎么回事。”
“哪怕事到如今!”
“你也只是静静地站在我面前,不问我为何要做这些事!”
“为何要抓落影,又为何要开启同归剑!”
说完好像力竭了一般,趴在了熄昭身上,将头埋在了她颈肩。
“你不知我为何不问吗?”
熄昭轻声在他耳边反问道。
是啊,他不知吗?
他早就知道了。
因为她不爱他也不在意他,于熄昭而言那些只是无关紧要的事,他笑了起来,从熄昭颈间离开。
熄昭看着那双愈加红的发暗的眼睛,暗自握紧了右手。
“那便同这天地一起臣服于我吧!”
清琅右手出现一柄剑身呈暗红色的古朴长剑,又看向熄昭接着说道,
“到那时你便同我永远留在我为你亲手打造的青玉殿中,永永远远再不出来,直到消散在这天地间!”
熄昭极速向后退去,拉开和清琅之间的距离,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柄玄剑。
这是归月在她离开天宫前一日,送给她的。
“六界第一的铸剑师为何不给自己铸一把?”
“至今为止只有一柄短刃,去了如此凶险的战场怎么能行?”
归月将剑匣递给她,这是归月寻了许久最终还是挑到了最合适她的一把。
她笑着接过归月的剑,不过是想让她安心,可如今这把剑也用得到了。
熄昭持剑挡在身前接下清琅直冲命门的一剑,她被震得退后一步,右脚用力蹬地借势站稳。
熄昭接过这一剑,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同归剑只让清琅召唤出了妖兵却未能让他妖力大涨,眼下若只对付清琅一个,她完全能拖住。
熄昭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握紧手中玄剑,以待清琅下一招。
闻沅走在潮湿的狄山密林里,抬手将额上的雨水夹杂着汗水一起擦去。
昨日天族司战上神和另一位上古神族赶到后,他们便一直在帐中商讨对策。
清琅的妖兵数量实在太过庞大,只能分兵驻扎在狄山之下。
可如此多的妖兵,即便分兵多处还是难掩行踪,魔军在天界援兵赶来前已经探查出了好几处妖兵扎营之所。
闻沅看着地图上圈出的妖兵营帐处,妖兵分兵驻扎,若能乘机突袭几处营地,在更多妖兵汇合聚集之前撤走,是他们当前最有效损失最小的策略。
闻沅琢磨着地图,在心中构建可能突袭妖兵的路线和时机时,熄昭上神和司战上神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将此事告知两位上神时,熄昭上神起身走到圈有妖兵驻扎的地图前看了许久,后回到桌前提笔画了几张图,递给了他。
他仔细看了看熄昭上神所画的地图,忍不住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是熄昭上神所定制的突袭线路。
狄山
没有谁比她更熟悉此处,她所绘制的突袭路线,比他之前在心中所构思的更加完善,还在线路下附注了许多细节。
若熄昭上神所设计的路线都能成功,虽不能重创百万妖兵,却也能缓解此刻的燃眉之急。
“按照我所绘制的路线兵分几路去突袭驻扎妖兵即可,不要硬拼,必要时按照远路撤回就是。”
闻沅抚了抚手中的地图,点了点头,
“既然路线已定,那何时行动?”
若要使突袭得到最好的效果,便是越快越好,闻沅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地图。
兵分几路,又要将此图熟记,魔军做好准备最快也得是后日傍晚。
“后日傍晚?”
他开口向两位上古神族询问道。
烛川摇了摇头,
“傍晚,并非良机。”
他伸手示意闻沅将地图给他,闻沅递过图纸给天界的司战上神。
他将地图一一摊开放在桌案上,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开口道,
“后日一早便按照小昭的路线出发。”
“后日一早?”
闻沅蹙眉,如此仓促,若出纰漏反而打草惊蛇。
“上神,这样是否太过仓促?”
“我们今日同魔军汇合,想必妖皇已经得到消息。”
“他留下卷轴给小昭,小昭明日传信给妖皇答复,后日一早赴约。”
“若以小昭赴约作掩护引开妖皇注意,我们借此时机突袭,应当更为合适。”
烛川说罢将桌案上的地图拿走一半,
“若全交给魔军或许实在勉强。”
“但只一半,闻沅将军在后日一早整军出发应是绰绰有余。”
闻沅点了点头,若突袭路线减半,那明日一早魔军便能出发。
“剩下一半…?”
闻沅看见烛川古井一般的眼睛看向他,向他点了点头,开口道,
“交由天界。”
他同司战上神将明日突袭的每一处细节商量好后从少主营帐中走出时,天色已经黑了下去。
他本该一刻也不耽搁的去同魔界众首领布置明日突袭之事,但他还是叫住了熄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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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昭上神请留步。”
熄昭回过身,闻沅站在夜色中叫住了她。
“闻沅将军有何事?”
“自少主被妖界所劫,魔界派出暗探无数想寻的少主下落以便营救。”
“可除了探查出妖界在狄山的诸多驻扎之所外,少主踪迹,一无所获。”
闻沅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接着说道,
“今日见卷轴才知,妖皇抓走少主并非是对我魔界有所图。”
“少主不过是妖皇为了能单独见道您的无辜筹码。”
夜风吹过,闻沅不再说话,夜色里静了下来。
闻沅同熄昭之间沉默一阵,闻沅再度开口说道,
“但我知,这不怪上神…”
妖皇行事几近癫狂,六界皆是受害者,若将少主被劫一事硬怪罪于熄昭上神,是是非不分的。
“可,我还有一事想问。”
“上神同我家少主素来并无交集,只前些时日诛杀凝夜时短暂合作几日。”
“只是这样的交情,妖皇之约您大可不必前去…”
“闻沅将军。”
熄昭开口打断他,
“妖皇所劫者是落影或是五界中任意任意无辜者,并无不同。”
闻沅一时愣住看向熄昭,一张明净的脸上神色平静。
是啊,她是上古神族,天生背负着使命。
闻沅向熄昭行了一礼,
“既如此,有劳上神救回我家少主。”
熄昭点了点头道,
“好。”
“将军若无他事早些回去布置吧。”
闻沅再向熄昭行礼后转身离开了。
闻沅收回思绪仍旧行走在雨中的密林里,轻叹一声,不知自家少主此刻如何,亦不知熄昭上神那边又是何种情况。
一阵金属相撞的嗡鸣声在雨中炸开。
清琅被迫后退几步才勉强踩稳站定,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将其染成深紫色,雨势丝毫不见小,越下越大快要模糊的他的视线。
狄山的雨季总是这样,大雨一连下几日丝毫不见有停下的模样。
若碰上这样的雨季有时他要去莲池里看顾莲花。
一连几日这样大的雨,他专门为莲池做的排水渠也会吃不消,雨水积在池中没过莲花,只不到一两日便能将莲花淹坏。
清琅第一次看见满池的莲花被淹坏时,在池边呆站了许久。
他不懂为何莲花会被水淹坏,他又去寻了卖种子的花灵。
那花灵又掏出几包种子递给他,笑眯眯地道,
“我不是同你说过吗?这些只是人界普通的莲花种子呀!”
“人界的莲花就是会淹坏的呀。”
清琅不甘地追问道,
“人界的莲花也只淹得一两日就都会死了吗?”
“一两日?”
花灵皱了皱眉,
“人界的莲花至多可淹十日不坏呢。”
花灵沉思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许是这狄山,终究是天界居所同人界不同吧。”
清琅看着手中花灵递来的种子,暗自用力了一些将种子在掌心捏紧。
说是人界普通的莲花,却为何不如人界的莲花耐淹?人界莲花能淹在水中十日?为何说自己与普通莲花无异,却只一两日就死了?
60. 五十九
清琅想自己应当放弃这一池莲花的,既不能用妖力照看,又如此娇贵,不能常开不败,又受不了狄山的雨水,他何苦非要执着于这一池莲花?
可回到青玉殿时他还是又将花灵给他的种子种到了软翠池里,在狄山的雨季中替一池的莲花看顾水位。
清琅撑伞站在池边,看着天地间的大雨,想不明白,狄山的雨为何这样厉害,只需一两日便能将莲花淹坏?
后来那一池本不该开在狄山的莲花终于被他种成。
一池清香,灿若云霞。
有时这样的雨季他便窝在熄昭的商序阁中,搬一把摇椅坐在火炉的另一侧,熄昭有时看一些他看不懂的铸剑之书,有时看些话本子,有时干脆便睡在炉边。
清琅回过神来看着持剑站在他对面的女子,雨水没有打湿她半分,她平静地看向他。
记忆中那个每逢雨雪季节便窝在炉边的女子早在五万年前的大雨里就消失了。
清琅在模糊的大雨中一寸一寸仔细看过熄昭后,发出一阵笑声,想再度上前,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向自己,浑身不知何时竟散发着细微丝缕的暗红色细线。
穿针引线。
铸剑师的基本功,铸剑时所需精妙操作更甚于这个十倍百倍,熄昭是六界最负盛名的铸剑师。
玄剑为引,天火为丝,织一张困住清琅的网易如反掌。
清琅想起顾瑶死时,林昭织了一座血牢将他们困在其中,若非最后林昭心血耗尽,再无力支撑血牢,即便是他要逃出那座血牢也免不了要伤筋动骨。
清琅看着周身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细丝,轻笑一声,原来是同出一脉的穿针引线啊。
不论是谁,只要交手过程中沾上熄昭,便会被织入网中。
熄昭站在清琅几步之外,见他动弹不得,开口问道,
“落影在哪?”
清琅隔着雨声听清熄昭的话,抬起头来向她露出一个温柔笑容,
“你猜猜看。”
“啊,对了。”
清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道,
“你不在意也不了解我,根本猜不到吧。”
清琅赤红的双眼衬在白皙的面庞上,绝色面容上是笑容,却透出一股阴郁之气。
熄昭见清琅此状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开口问道,
“阿琅,怎么把自己搞的这样狼狈?”
“蛇毒得解不满足,要挖走我的灵玉之骨,成为妖皇不满足,要去人界寻一点真情,却又不曾真心对待顾瑶。”
“如今开启同归剑不满足,放着万千将士不管,偏要来问问我是不是在意?”
“阿琅,不是你拥有后再失去。”
“是你,亲手将他们全放走了。”
“阿琅,如今局面还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放了落影,收回同归剑,重新来过吧。”
“重新来过?”
清琅的笑容变渐渐消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抬眸看向熄昭,
“那你呢?”
他低声喃道,
“不要和我两清,也同我重新来过好吗?我们回幻云海,再不出来,直到永远好不好?”
熄昭再度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她拿起玄剑放在腕间,待划出离朱血收起天火织网,阵法就算彻底完成。
熄昭如今的修为,以她的离朱血做锁,天火做线所织的网,如今六界没有谁可以从中逃走。
等阵法完成抓到清琅,同归剑落入她的手中,她总能寻到法子收回同归剑中的妖兵,也定能救回落影。
待离朱血落锁,这一切都能做个了结了。
玄剑还未见血,熄昭只听得一声巨响。
原本丝丝缕缕从清琅周身散发出的暗红色丝线,此刻好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断裂开,从清琅身上一丝一缕的断开飘落在了地上。
“小昭,同样的伎俩,你竟觉得我会被困住两次?”
“你果真一点都不了解我啊。”
清琅上前几步又像熄昭靠近,轻声开口,
“此刻正在山下突袭的联军胜算大吗?”
突袭一事于此刻的天界和魔界联军而言,本就是一场以小博大的赌博。
若能赌赢,是最好的结果,若赌输…
熄昭侧过头去看近在她咫尺间的清琅,却是今日第一次在他面前笑了起来。
“既然妖皇陛下已经得知消息,这一轮便是联军赌输了。”
“小昭。”
清琅又笑了起来,
“既是赌输便要付出代价的道理,你应该知道。”
“小昭,你同落影之间谁更厉害呀?”
熄昭握住玄剑的手指节发白,指甲嵌入了掌心里。
“你不是想知道落影被关在何处吗?”
清琅左手轻弹同归剑的剑身,大笑着后退。
“那你便去见他吧。”
熄昭只觉一瞬间耳中有嗡鸣声响起,天地间瓢泼的雨声被隔绝在了嗡鸣声外,狄山渐渐震动起来,打在地上的雨水被渐渐变大的震动弹了起来,搅乱了落在地上的雨水,带起一点泥泞。
银甲妖兵一瞬间像绵延不绝的海一般流向她而来。
熄昭右腕翻转手中的玄剑变成了一把匕首,手腕用力熄昭将手中的匕首瞄向清琅的心脏,迅速的掷了出去。
清琅见匕首向他而来,后撤半步侧开身子,身前的衣衫被匕首的劲风带过划开一道口子,在清琅的手臂上带出一道血口,必过要害。
熄昭试图借此空荡近身上前好能挟持清琅,却被已经赶到的妖兵拦了下来。
妖兵的剑从熄昭面前落下,她不得不后退半步躲开这一剑。
便是这半步成了她和清琅之间的天堑,妖兵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而来,挡住她上前的路,也为清琅开出一条离开的路。
熄昭已经不知那是多久之前了,清琅问她,她同落影谁更厉害。
熄昭抬手毫无章法地向眼前的妖兵砍去,妖兵被熄昭砍中既无血迹亦无尸体,只化成一缕灰烟,被狄山的雨水冲散。
便是她比落影厉害再多又有什么分别?
这样无穷无尽的妖兵,他们除了气力耗尽,还能有什么样不同的结果?
天地间的雨水模糊了熄昭的视线,她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妖兵了。
护在熄昭周身使她不受雨水侵扰的天火结界好似也随着她消失的气力一同不见了,雨水打湿了熄昭的衣衫。
熄昭忍不住笑了起来,此番,没准真能见到落影了。
她侧身抬手一掌挥在了面前妖兵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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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兵飞出带倒身后一片。
熄昭极速退后几步给自己造出片刻空荡,再度将玄剑搭在了自己左手臂腕间,没有片刻犹豫,剑锋划破熄昭柔软的肌肤,瞬间渗出血来。
玄剑从伤口上擦过带上熄昭的血,散发出若影若现的暗红色光。
熄昭用力将剑插在地上,右手亦抹过伤口,用带血的手迅速运转灵气结印。
片刻红光大盛,在狄山的阴雨天中格外晃眼。
红光以熄为中心三尺划开,呈现圆形将熄昭罩在其中。
熄昭将插在地上的剑拔了出来,站在结界中轻微地喘息着。
雨水落在结界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水滴落在了烫铁之上。
妖兵见状竟然一时都被怔住,不敢再上前靠近结界。
离结界最近的妖兵试探着伸手去触摸了那发着红光的结界。
触及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惨叫,片刻便化成了一缕灰烟。
熄昭见状轻笑一声,终于力竭坐到了地上。
人界道士林昭,凭借一点天生的异火血脉在浮空之地耗尽血脉想要困住一只大妖。
而自己此刻作为上古神族,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出天火血脉,以求在妖皇百万妖兵的围困下用以自保。
她听着大雨砸在结界上接连不断响起的滋啦声,垂眸看着自己此刻正坐着的这片土地。
狄山的土和世间多数的土并没有什么分别,此刻被大雨打湿冲刷时亦是如此。
熄昭发出一声自嘲地轻笑。
原来自己当年救的那只狐狸早就拥有了通天的本领了,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她逼入绝境。
她抬起头,透过密密麻麻的银甲妖兵看向清琅。
他高站在青玉殿的废墟上,恰好能从上方看清她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
那双赤红色的双眼带着潮湿的雾气看向她,熄昭只觉得好似有阴冷滑腻的毒蛇从她周身爬过。
杀了他。
熄昭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玄剑。
这一次她来让他们之间永远的了断。
熄昭将玄剑插在地上,将自己撑了起来,她缓步向清琅走去。
带着红光的结界所过之处温度骤升,方才触及结界妖兵的凄厉惨叫好像还环绕在所有银甲妖兵的耳边,一时之间挡在熄昭身前的银甲妖兵下意识纷纷避让开来。
熄昭走到青玉殿的废墟之下,抬起头看向清琅。
“小狐狸。”
她开口叫他。
清琅垂眸看她,明净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容。
“既然这么喜欢狄山青玉殿。”
熄昭一丝笑意在脸上渐渐蔓延开来,
“那让这里成为你的葬身之所。”
“你应该也会喜欢吧?”
清琅听罢也同熄昭一起笑了起来,
“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今日…”
清琅退后半步,手中的同归剑又发出了若影若现的光,
“痴心妄想!”
银甲妖兵再度冲向熄昭,不停地撞击着熄昭的结界,最终化成一缕一缕的灰烟再被狄山的雨水浇灭。
熄昭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自己同灵玉之骨真是缘浅,五万年终于失而复得,如今看来终究还是要失去。
61. 六十
用天火将灵玉之骨灼烧至碎裂放出大量灵力,或许能在这密密麻麻的银甲妖兵中寻得一丝机会。
熄昭闭上眼,调动经脉中的全部灵气,缓缓运至心口。
清琅看着熄昭心口渐渐开始有暗红色的光亮起,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要干什么?
还不及清琅看清熄昭心口的红光,一阵凌厉的剑气划过,将熄昭周围的妖兵全部化成了灰烟。
来者一身银龙甲衬得身姿愈发笔挺,此时正背对着他。
“小昭!不要!”
烛川不顾结界高温灼烧的痛苦,快步走向熄昭,将她抱进了怀中。
“小昭,不要。”
低喃声在熄昭耳边响起。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仿佛炎热夏季里的一丝凉风,一瞬间吹走了所有的燥热。
熄昭睁开眼睛,天地万景又再度回到她的视线中。
“阿烛?”
“你怎么…?”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突袭一事已被清琅知道,此刻阿烛应当同联军被妖兵困在山下无法抽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同魔军商议的突袭计划开始时十分顺利,可同妖兵缠斗不久后出现在战场上的妖兵越来越多,联军一时之间犹如陷入泥沼中,被围困的不得脱身。”
“可被围困的情形并未持续多久,妖兵却渐渐越来越少。”
“我觉不对,便带联军赶来了山上。”
“果然。”
烛川放开熄昭,看了看四周,
“妖皇将妖兵撤回是为了困住你。”
熄昭听罢,不禁笑了起来,抬眸再度看向清琅,
“阿琅。”
“若这次我问你,你真能答的出吗?”
“那今日我便问一回。”
“不辞辛苦开启同归剑,甚至不惜失去了顾瑶。”
“用这把同归剑,是为了得到这天地六界?还是为了…”
“得到我?”
“若是为了得到天地六界。”
“那又为何撤兵回来只为了困住我?”
“你的心,自己看的清吗?”
清琅望向那双明净的眼睛,一时怔住了,
天地六界和熄昭,究竟谁才是他的借口?
清琅的一双杏眼愈发赤红,
是啊。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在青玉殿初见时将他捡回去的姐姐。
如今这样的局面竟是因他爱而不得而造成的吗?
清琅的眼中几乎绝望的看向熄昭,一时之间低声笑了起来,直到最后笑声穿过瓢泼的雨声,响彻天地间。
既已如此,那便由我得到她吧。
清琅收起笑容,再度抬了抬手,银甲妖兵便又再度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冲向熄昭的结界。
银白色光芒闪过,烛川的藏锋剑将扑向熄昭结界的妖兵化成了灰烟。
他牵着熄昭向后退了一步。
熄昭见状侧身抬头看向他,烛川感受到了熄昭的视线侧头看向她,一双明净的眼中只有一点笑意,他的桃花眼中也被染上了那一丝笑意,他向熄昭点了点头,
“今日将此事做个了结吧,小昭。”
熄昭听罢笑着点了点头,
“好。”
联军在烛川身后同银甲妖兵厮杀,一时间雨水打在甲胄上,兵器相撞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在天地间形成了嘈杂的战场。
烛川从熄昭的结界中走出向她点了定头,留在她的身后替她挡住欲冲向她的妖兵。
熄昭不再被妖兵干扰径直向清琅走去,她跃上青玉殿的废墟拔剑冲向清琅的命门而去。
清琅见状右腕翻动,同归剑换成了玄铁剑。
他处心积虑骗来的一柄剑,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一柄剑。
清琅横起剑身挡住熄昭的剑,只一招,震得他虎口发麻,玄剑传来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掌心。
清琅感受着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曾经一度他就是靠着这样的温度在经脉中游走而活着,可如今,天火带来的温度竟是这样的烫,烫的他发痛。
一瞬间的恍神,让熄昭再度寻到了先机,攻向清琅的右手。
清琅顺着熄昭剑势滑步后退绕开熄昭的玄剑,接连几招,熄昭越攻越快,却并非向他命门而去,皆是向他右手而去。
玄铁剑。
熄昭的目标是这把剑。
清琅凝起赤红色的眼睛看向熄昭,
“小昭,为何连玄铁剑也不留给我?”
熄昭并不回答,仍旧攻向清琅的右手。
玄铁剑在熄昭的攻势下,终于从清琅手中脱手飞出,插在了青玉殿的废墟中的一段横木上。
熄昭左手挥过,插在横木上的玄铁剑瞬间通身亮起了暗红色的光。
暗红色的光越来越亮,玄铁剑在光里好似发出了悲鸣,从最初轻微的震动随着光越来越强,也震动的愈加强烈。
终于玄铁剑在红光中碎成了齑粉,散落在狄山的雨天里被雨水冲走,若不是留在横木上的刻痕,总难免让人怀疑不过是幻梦一场。
清琅盯着横木上的刻痕出神地看了一会,却是如此的平静。
他再度拿出了同归剑,脚下发力向熄昭而去。
闻沅抽出妖兵心口的长刀,他撑着长刀喘息地看着眼前的妖兵化成一缕灰烟,他平复着气息,努力抬眼向不远处看去,闻沅只觉得眼前景色愈加模糊。
是狄山的滂沱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还是已经精疲力尽的自己无法再看清眼前的一切,他分不清了。
他在自己模糊的视线了,看见了天界的司战上神一身银龙甲挡在往日青玉殿的废墟之前将试图冲向那个女子的妖兵全部化成了灰烟,他不知司战上神究竟杀掉了多少妖兵,竟连银龙甲上都沾染上了灰烟。
不远处废墟上的离朱上神周身散发着红光,在阴雨天里宛如嗜杀恶鬼,却无半点神明之意。
同她相对而立的妖皇在大雨中看不清神色,只手中的暗红长剑在灰暗的天色中隐隐闪着微光。
天界的神族没有给他留下一丝喘息的空间,再度持剑上前,闻沅只觉瞬间围绕在熄昭周身的红光愈加耀眼,将狄山的阴雨天都点亮,将他模糊的视线聚在一处。
长剑相撞的铮鸣声再度响起,闻沅闭上眼睛,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看下去了。
熄昭收回玄剑站定在横木上,感受着虎口上因为大力撞击带来的麻意。
她看向清琅,同他交手从来都不容易,这一次更是宛如被冰凉滑腻的毒蛇缠上一般。
处处掣肘,有力却不知使向何处。
清琅看向熄昭,面上却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小昭,烛川替你挡下妖兵,只同我一个样打下去,快活吗?”
清琅的笑容更加灿烂,
“我也快活的。”
清琅侧开一点位置偏过头向熄昭身后看去,露出似乎是有些吃惊的表情,
“但是他们…”
“就是不知道能撑多久了?”
他赤红的眼中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熄昭。
即便不用回头,熄昭也知身后场面会是何等惨烈。
她要在联军彻底溃败前争取的这段时间中,将清琅杀了。
清琅怎会不明白她的意图?
熄昭越下杀招,清琅便越如同灵活的毒蛇一般,只是闪躲避开,同熄昭拖延着时间。
清琅看着熄昭似乎是有些生气的脸,向她露出了纯真如孩童一般的笑脸,
“小昭,我说过,要让你同我一起,便就是同我一起。”
狄山的雷声在此时响起,震耳的雷声从天际传来,轰隆声响起带起耳中一片嗡鸣。
待雷声落定反倒衬的天地间寂静起来。
熄昭的笑声在天地寂静的当口传到清琅的耳中。
明净的面容略带笑意地开口说道,
“那便如你所愿吧。”
清琅看着熄昭缓缓抬起左手,掌心上不知何时漂浮着一口玄色的小鼎。
他怎会不认得这鼎?
他在青玉殿中见过的鼎,熄昭带去神魔战场的鼎,立在千昙阁的鼎,替他铸了一把玄铁剑的鼎。
细腻莹润的玄玉鼎一点点在熄昭手心中变大,直至从她的掌心脱出。
最终笼罩在了熄昭头顶,替熄昭遮蔽狄山的大雨也投下一片阴影。
熄昭调动全身灵力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近身到清琅身前,她找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抬手将玄剑插入了清琅心口上。
熄昭像一根太过用力而绷断的弦一般,一时失控踉跄半步向前靠近清琅。
他的面容在她咫尺之间,熄昭低声在他耳边开口道,
“这一剑,还你。”
清琅下意识用力握住了手中的同归剑,同归剑剑柄之上微微凸起的纹饰印在他的掌心,竟硌得他有些疼。
漂浮在熄昭上空的玄玉炉在此时翻转过来将一神一妖扣在其中,轰然落地发出一声巨响,震起落在此处的大雨。
炉中一片暗红密不透风带着闷热的气息,同此时正下着暴雨的狄山雨季截然不同。
熄昭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玄剑剑拔出,清琅溅出的血喷洒在她的脸上,温热腥咸。
清琅垂眸看向自己手中已经开始发热的同归剑,无声地笑了。
熄昭是铸剑师,从始至终铸剑师的武器都是他们手中的铸剑炉。
铸剑炉既能铸剑亦能炼剑。
同归剑。
不过是六界众多名剑中的其中一柄。
而熄昭呢?
清琅流转目光看向熄昭。
那张脸庞上沾满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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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将一张明净的面容污染的不成样子。
她是六界中最擅铸炼名剑的铸剑师。
如今以身殉剑,这六界便再没有她无法铸炼的剑。
以她为引炼化同归剑,眼下神魔联军的困境便可解。
清琅平静而认真地看着熄昭满脸血污的脸,终于在也没有支撑不下去缓缓半跪下去。
口中吐出的血溅到熄昭的衣摆上,他喃喃道,
“如此,也算如愿。”
说罢重重向地面倒去,手中的同归剑滑落掉落在地上,在玄玉炉笼罩的空间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天地间的雨势更大,雨水砸在银龙甲上,烛川竟一时觉得有些疼痛。
从头至尾都来势凶猛的妖兵,在此时慢了下来。
他们好像被伤到了要害一般踉跄起来,还未来得及到烛川面前便化成了一缕灰烟。
围在闻沅周围的妖兵亦是如此,还不等近身已然化成了灰烟。
闻沅见此情景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不再多想,不再抵抗眼前侵蚀他的黑暗,他闭上眼睛终于倒了下去。
烛川看着眼前妖兵不断化成灰烟的景象,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任由雨水隔着银龙甲将他打痛。
玄玉炉倒扣在他的身后,烛川只是仍旧站在雨中看着眼前的一切,静静听着身后传来的雨水落在鼎上发出声响。
即便赶来又如何呢?
烛川缓缓转过身向玄玉炉走去,伸出手轻抚玄玉炉上的纹饰,最终定格在刻下的熄昭二字之上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烛川还是收回手,转身从炉鼎前离开。
神魔联军看着看着立在雨中的主帅,神色冰冷,最终开口,低沉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中,只有两个字。
“收兵。”
长留园中池水微微泛动带起一点声响,阿芜在园中的一处角落喂着白虎。
桑泽从园外走进来到阿芜身边开口问他,
“阿芜,你可还有花种子?”
长留园中向来是上神和阿芜打理,那日她去狄山,上神让她带些花种子去,她明日要去再去狄山,今日来跟阿芜要些花种子给上神带去。
阿芜放下手中的青瓷碗,站起身开口道,
“还有一些,可是要带去青玉殿?”
桑泽点点头,阿芜沉默片刻又道,
“待我收好就给你送去。”
“也好。”
说罢桑泽便从长留园离开了。
阿芜看着白虎餍足的模样,收起青瓷碗慢慢向自己寝阁中走去。
烛川上神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自天界狄山一战之后,六界危机化解,天帝炽也同魔界新任魔尊落影联手将六界诸事善后。
落影将联军派去了妖界,炽也为动荡的六界重新建立秩序。
可那一战之后,熄昭上神没有回来,上神也留在了狄山。
留在狄山上的青玉殿废墟,被上神亲手再度建立了起来。
阿芜曾有几次带着天宫的卷轴去狄山交给上神。
阿芜第一次带着天宫的卷轴去狄山见到上神时。
烛川为自己搭建了一间小木屋,他在案桌上亲手绘制着青玉殿的图纸。
第二次去时,烛川不在木屋,唯一一个被阿芜留在狄山服侍上神的仙童告诉他,上神为了寻齐重铸青玉殿的材料已经离开多时了,他也不知现在上神身在何处。
后来几次阿芜看着废墟消失,在那片原本的废墟之上渐渐再度出现那座宫殿,看着上神亲手用一件又一件器物填补这里,到如今看不出一点往日废墟的模样。
到如今天宫很少再给上神带去卷轴,他留在玄苍殿中被越来越多的事务缠身,只剩桑泽还时常去狄山。
阿芜静静看着手中装着花种的粗布袋,粗糙的质感轻微地扎在他掌心有带来一点不适。
默然站了许久阿芜还是叫来仙童将花种给桑泽送了过去。
桑泽将花种递给烛川后便被他赶到了池边,桑泽就这么站在池边看着上神在池中撒下花种。
烛川重复着撒下花种,枯燥重复桑泽只看了一会儿觉着无趣向青玉殿外走去,只走了一会便停住了。
她停在玄玉炉前,玄玉炉仍旧还倒扣在狄山之上离青玉殿不远。
桑泽其实有些记不清这鼎玄玉炉在此处倒扣了多久了,也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站在玄玉炉前了。
她再一次伸手抚上了玄玉炉。
莹润细腻的触感,她慢慢向上滑去摸到了玄玉炉上的纹饰,桑泽撑开手掌贴在上面,微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和以前每一次都一样。
她问过上神,熄昭上神还会回来吗?
上神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如今她终于明白那日上神的意思。
不论她是否回来,他都会在这里一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