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游神》
第1章 两脚羊
不过,洪荒已经成了传说,现在的玉虚宫,跟洪荒玉虚宫有一丝香火情,上古时才建立。
妖丹里的妖符,没多久还真发挥了作用,陈沐最初还没觉得,可在对上帝莘时,妖符发威,陈沐的鬼畜之力被压制。
作为一名医者,若不能够时时刻刻保持冷静,被情绪所影响,那当真是太不该了。
“植物系戒灵的灵力就像是万物生长,生生不息,却失去了让你冲破等级的那股强横的力量,你想要突破,就必须吸收其他的戒灵,让它们的力量帮助你突破。”君无药道。
死死地堵着耳朵,抱头蹲着,剧烈的震荡后,声音终于远离了一些。
杨清溪这是还计较着杨云溪退回了吴氏和沈氏送过去的丫头这个事儿。
里面摆着一张华丽的珊瑚‘床’,罩着鲛绡帐,‘床’上帐幔上到处都是珍珠宝石,华丽得闪瞎眼。
癞姑活了二十八年,还从未见过这么登对的一双璧人,这让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身在了仙宫。
“臣妾无德无能,着实没有这个资格养着太子,所以臣妾想着——或许皇后娘娘……”徐熏深吸一口气,突兀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将墩儿拱手让人。
“我猜的罢了。你这般在意此事儿,若不是此事儿,只怕你也笑不了这么开怀。”杨云溪微微一挑眉,只如此言道。
拥有太上老君的炼丹术,只要药材到了位,丹药简直是唰唰地就从陈溪的手中成型,太上老君的炼丹术就是这么牛叉。
而陈溪则是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的看着两人,这种撕B陈溪可是很乐意见到的。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钟南再次踏上了离京之路,不过返回蓟州后肯定困难重重,只是如今他是信心十足。
坐在窗边的钟南很是惊讶:这该不会是说的自己吧?他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成了话本里的主人翁呢!钟南看向刘东海,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这都是郝志一人付出牺牲换来的宝贵成果,不能再有什么损失了,战舰能源在对抗黑洞引力的时候已经损耗九成以上,大部分战舰的机械部件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人员恐慌,许多人精神崩溃,乱成一团。
闻声,闹哄哄的实验室刹那间鸦雀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根本不存在的心跳声。
尹伊典型的一杯倒,想到她一会儿要上台唱开场曲,俊美的脸上浮现一层担忧。
它透明的身体病并不像水母那样容易被撕碎,相反,那层薄膜比尹伊身上的油膜物资更坚硬,硬度堪比钻石。
在韩遂的鼓动下,那些兵士还真的被鼓起了几分勇气,一个个振臂高呼,都喊要生擒高梦鸾,韩遂就趁着这余勇可战之机,点齐兵马,向着街亭道口冲了过来。
心中一动,她顺手将直播间打开,这可是多么好的增加直播间人气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了。
贺川听了周晓灵的话语后,却是一言不发,他已经明白了周晓灵的意了,但是想到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却都白费了,一时之间,也有些不,但也没有办法了,这是周晓灵的想法,贺川便准备带着周晓灵离开。
或许是看洛雨有些疑惑,楚默便跟她解释了一下这对夫妻神祇的身份。
众人闻言,自是先行前往大帐,朱武则跟随柴进随身军校一起去往柴进本处。
半个多月之后,众人终于到达了阿法利亚营地,东方晓也有见到了几位“熟人”。
一枪过后,周秉然的脚步未曾停下,而童耀等四人却齐齐后退了好几步,虽然在他们身上都看不出什么伤痕,但那几人的气势比起周秉然来,就已经落了下风。
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了桌上,她抿了抿唇,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也把这根针扎入自己的体内试一试?
董一撞听了朱武这话,吓的舌头直吐,史进则笑的不亦乐乎,原来林冲和朱武听闻程婉婉和幸田里子身怀六甲,才特意将董一撞和史进留在中军自己身边,不让其出战的。
顷刻之间,四人便是化作了神芒,掠向了界所在的区域,经过两两夜的飞行之后,界终于是显现在了他们面前。
傅氏也同意明日去王府探病,并说静婉和静绮到时候也会一道去,四家约好在王府门口碰头。
贺川并没有回那个家伙的微信,只是将窗口关闭了,而后继续忙着自己的事。但也正是因为那些话语让贺川很是不舒服了起来,因为贺川很清楚,自己还是有着那种渴望的。
宁宇同样打着相同的心思。他自己现在伤得很重,那口灵泉是唯一希望。因此他也在疯狂的向那口灵泉靠近,同时攻击叶龙他们,非常疯狂。
逍遥至尊说道,看向了身后的林轩,身后浮现出了一双鹏翼,双翼一展,林轩只感觉周围空间化为了流光,消逝、泯灭,然后下一刻他们便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地方,离山中一处偏僻的山坳里。
地上出现一个深坑,顾行风嵌入其中,口中不断的涌出鲜血,这一击,他彻底没了还手之力。
今晚,这片海域竟然出奇的没有太大的海风,也没有大的浪,夜色中的海面,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吼!“尘烟之中,那畜生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显然这一击让它吃痛。
乾域有两片天,笼盖四野,大元王朝和太玄王朝,不管什么势力,任你如何强大,在这两片天之前,都得臣服,林轩一个青年,不过连天之境,掌有一个飞鹰令,就敢论覆天,太疯狂了。
不一会儿,古旧的木门支呀一声,被一个老妪打开了。看她年龄,应该就是白氏的婆婆了,但她只看了月季一眼,就急忙把门关上了,还传来了反锁的声音。
第2章 招魂
冷,
很冷……
黄泉路远,彼岸花开。
李凌明明站在烈阳下,刺骨的寒冷却毫无遮拦,直透骨髓。
他麻木走在一座奇宽无比的石桥上。
桥上的行人,密麻麻一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所有人都穿着相同的破旧白衣,神情麻木,行走的姿势很机械。
此时的石桥,拥挤得像只白蚁巢。
“他们都跟我一样,是已经死去的人吗?”李凌的身体不受控制,心思却清醒。
他生前是一家媒体公司的中层领导,那天,他开着车听着老评书,愉快的哼着歌,突然就被大货车给擂了。
再然后,经过一段漫长的跋涉,他的魂就来到了这里。
“我们应该都是去投胎的吧?”李凌心想。
但显然,其余人可能是去投胎的,他不是。
他已经被拥挤的人潮挤到了石桥边上。
他能瞧见一条大河横亘于桥下,时不时泛起阵阵波涛,看上去心旷神怡——
——如果不是有桥边的行人,被挤出桥,掉进河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被河水烧成一团灰烟的话,景色确实不错。
按照现在受排挤的进度,李凌用不了多久,也会和那些葬身冥河的倒霉蛋一般。
“靠,当人的时候被同事排挤,当鬼了还被鬼排挤,这什么牛马世道?”
吐槽并不能抵抗排挤,反抗才能。
但李凌的身躯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像是遵循着某种意志,只能机械麻木的往前走,每一步的步幅,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甚至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符,想骂人都张不开嘴。
因此,排挤还在继续。
他先是被人潮挤出石桥半个身位,一只脚踩空,再然后,彻底被挤出。
他的两只脚,都已经踩空,僵硬笨拙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跌向冥河,但他依然保持着机械麻木的步伐,在空中行走。
滑稽得像个穿模的NPC。
“还是结束了。”李凌望着下方湛蓝的冥河河面,很无语,也很平静。
就在他已经做好了彻底和世界告别的准备,
突然,
一只干瘪瘦削的手,抓住了李凌的手腕。
“不怕脚踩风,就怕手抓空,孙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孙儿?
李凌的爷爷十年前就因为喝大酒引发脑溢血,去世了。
“这十年,难道他在地府里混出了个名堂,现在来救我了?”
李凌心里生出一丝侥幸,喜出望外。
“你叫周玄,我是你爷爷。”
额……原来是认错人了。
这桥上别的不多,人多,都穿一样的白衣服,认错个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老头笑呵呵的将李凌拉到桥面上,仔细的观察了“孙儿”的脸庞几眼后,眉头紧锁。
“不会发现救错人了,想把我再扔下去吧?”
李凌好希望自己能张嘴说话,跟救起了自己的老头讲点好话——老爷子,虽然救错人了,但救都救了……
“看了这几眼啊,我就知道……”老爷子有些难过,长叹了口气,说:“……孙儿你在牧魂城受苦了!”
啥?
老爷子,你啥眼神啊,是不是亲孙子你认不出来?
还有,这里不是地府,叫牧魂城?
不过,从字面意思来理解,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周玄,爷爷带你回家!”
老爷子背起了李凌,逆着魂潮的方向,往远方一条墨色的河走去。
暖!
暖和。
随着老爷子逆行得越来越远,李凌身体越来越暖和。
一种叫生命力的东西,在阔别了李凌许久后,重新出现他的身体里。
他的手指已经能够自主活动了。
他嘴里也能发出模糊的声音了。
李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老爷子把自己带到墨水河边,他就能重新变成活人。
当然,生命力的回归是有代价的。
老爷子逆行,每走出一段路,身上就会爆出一个血洞。
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唰唰的往外流淌,将身体染得通红。
李凌有些于心不忍,人家老爷子花这么大代价,不就是想捞自己亲孙子吗?
结果救了他这个假孙子!
李凌好几次都想吐露实情,想告诉老爷子“我真不是你孙子”,但他舍不得暖洋洋的感觉。
活着,真挺好。
唉,
算了,
装回孙子吧。
在活着面前,什么道德、怜悯、羞耻感,一文不值。
终于,在老爷子身上爆出八个血洞后,背着李凌的他,走到了墨水河边。
他冲一艘小船招了招手:“摆渡的,把我孙子送回井国平水府去,船钱已经付过了。”
船工将李凌接引上了船,老爷子朝李凌摆手:“孙儿,记住,你叫周玄,等你回魂了,姐姐问你老家在哪儿,你千万要说——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交代完后,老爷子的身体爆出第九个血洞。
这次喷洒出的鲜血,像极烈的酸,把老爷子的血肉腐蚀成带血的骨架。
阴风一刮,老爷子的骨架轰然倒塌。
刚才还是一整个人,
现在是一整滩人。
李凌心灵被冲击到了,站起来,想对老爷子的骨头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被船工一桨把儿,砸晕了过去。
……
等李凌再醒来,已经躺在周家班外院的一张竹床上。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棵巨大高耸的柳树,树身用红色的颜料,画了数千双眼睛。
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被九根拇指粗的棺木钉,穿透了年迈的身体,钉在了柳树干上。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救下李凌的老爷子。
“唉,老爷子,谢谢你,一路走好。”李凌默默双手合十,喃喃感激道。
除了老爷子,还有几十个人围着柳树。
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穿着奇怪的服饰,带着恶鬼一般的面具,绕着树转圈,跳着轻盈古怪的舞蹈,有巫的感觉。
李凌打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见过进村跳神的巫婆子,和眼前这些跳舞的人,味道一模一样。
在树下,还有个身穿黑袍,光着脚的女人,弓着身子,背着一个白色纸人,手持一道铜铃,边摇铃,边喃喃的念着:“魂何去兮,魂归来兮!”
纸人的背上,
写了一个名字——周玄。
她每喃喃的念上一次,老爷子钉在树上的血肉躯体就削瘦一分,柳树翠绿的叶片,发出淡淡的血光。
李凌依据牧魂城里的遭遇,再配合如今亲眼目睹的情况,
不难猜测,这诸多设置,应该是巫家某种神秘的招魂仪式。
柳树是这场招魂仪式的核心,老爷子是柳树的祭品,仪式的主持,就是摇铜铃的黑袍女人。
“咳咳!”李凌刚醒过来,身体很虚弱,不自禁的咳出了声。
跳舞的人群里,有人耳朵尖,当即便听见了响动,忙喊道:“少班主醒了,魂招回来了。”
跳舞的众人都围拢了过来,黑袍女人则不像其余人那么热情,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走到了李凌的面前。
她头侧到李凌嘴边,严肃的问:“你叫什么?”
“周玄!”李凌说。
“你老家在哪里?”
“无生地狱,方相明堂。”李凌按照老爷子临别时的嘱咐,回答道。
黑袍女人周伶衣这才高举铃铛,向众人宣告:“没错,招来的魂没错,是我弟,我弟回来了!多谢爷爷,多谢祖树。”
众人也都纳头向柳树和树上的“爷爷”拜去,带着虔诚的感谢与祝福:“多谢祖树!老班主,少班主已经回来了,你心愿已了,请安心转生!”
“听老爷子和船工间的讲话,这里好像是井国的平水府?”
李凌刚刚回魂,魂魄不稳,导致身体过于孱弱,喃喃自语后,体力不支,不禁沉沉睡去。
再活一次的感觉,很好。
美中不足的是,他往后要以“周玄”的名字和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用了很多年的名字,忽然换一个,心里多少有些空荡荡的。
……
平水府在井国众多城市里,规模一流,经济准一流,但文化流通相对闭塞。
拿电影来说,在明江府,电影早已不是新鲜事了,可在平水府,却是时髦的代名词。
富家小姐追新潮、败家公子泡歌伶,尤其喜欢将地点定在影院。
云阿四也喜欢在影院碰头,他包上周围五六排的座位,场地宽阔,又有电影原声干扰,不怕隔墙有耳。
平水大影院的中午场,靠角落的位置,云阿四身穿长衫,嘬着玻璃瓶汽水里的吸管。
“阿四,痴呆了两年多的老班主,前两天突然回光返照,拿自己那条老命当了祭品,唤醒了沉睡百年的祖树,把周玄的魂找回来了。”
一个穿西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坐在了云阿四的边上。
中年男人叫李利生,是戏子在平水府西嘉木区的分堂白纸扇。
云阿四摇摇头,说:“活过来的那个,是个假周玄,真正的周玄魂魄,已经被我做掉了。”
“堂口不关心周玄是真是假,堂口只关心他能不能早点入土为安。”
“需要时间。”云阿四说。
“什么时候再出手?”李利生催促云阿四。
“我已经出手了。”
“哦?”李利生喜出望外,问:“你又唱鬼戏了?动作这么利索?”
“鬼戏暂时不能唱了,前几天周玄被我勾魂,已经惊动了周家,现在,周家的神人出动了,在周家班盯得很紧,没机会唱的。”
“不唱鬼戏,怎么对付周玄?”
“呵呵,周玄是假货,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真不了!我已经在周家隐晦的散出了风声,祖树招魂招的不是周玄,而是招了个顶包的游魂野鬼。
周家班绝不会容忍一个外人的魂魄,寄生在周家的血脉身躯上,
瞧好吧,用不了多久,周伶衣会亲手杀了周玄。”
第3章 戏班
周家班是个冥戏班。
中午的周家班最是安静。
没有师兄们喝酒划拳,
没有徒弟们站院子里练唱吊嗓,
临街的马路被烈阳晒得慵懒,几乎没有车流,
周玄喜欢安静,有利于专注思考。
他来周家班三天了,一直忙着参加老爷子的丧事,应付前来吊唁的宾客,身体也没完全恢复,精力极其有限。
以至于全然没有空隙,去思考关于“回魂”的细枝末节。
这会儿老爷子已经出殡发送上山了,他终于得了空,回忆起与老爷子遭遇时的种种细节。
“不对,完全不对。”
周玄开始觉得他是和原主长得像,导致老爷子认错了人,把他认成了原主。
但是,回魂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和原主虽然都很帅,但帅在两条截然相反的赛道上。
一个是阳光帅气,主打气质和煦,一个是五官精致,帅在长相俊秀。
现在一回魂,优点合二为一了,周玄都变得爱照镜子了。
除了长相差异大,在墨水河告别的时候,老爷子很郑重的讲了一番话。
“孙儿,记住,你叫周玄,等你回魂了,姐姐问你老家在哪儿,你一定要说——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这话的味儿就不对。
如果老爷子真认为他就是原装孙子,为什么要刻意叮嘱“你叫什么”,“老家在哪儿”?
哪有亲孙子不知道自己老家、自己名字的?
所以……
周玄精神迅速剧烈震动起来,瞳孔都扩张了一大圈。
“老爷子根本就知道我不是原装孙子!”
“可他为什么拿命帮我回魂,甚至还教我话术,骗过姐姐周伶衣在招魂仪式上的审问!”
“招亲孙子的魂不好吗?为什么找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回魂?”
周玄总觉得古怪,
会不会原主和老爷子之间有仇啊?
要真是有仇,那仇也太大了,救个外人都不救亲孙子。
周玄偏偏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无法解答原主和老爷子之间结下什么大梁子。
问题陷入僵局。
沙、沙、沙!
耳边传来的一阵白噪音,打断了周玄的思绪。
噪音听起来像有人拿着纸笔在他旁边写写画画。
这几天,周玄只要过于疲倦,或者情绪波动得厉害,白噪音就会出现。
他也托周家班大师兄找人看过,无论是本地的郎中,还是洋医院的医生,都瞧不出个缘由。
最后,周玄又找了姐姐周伶衣。
周伶衣主持过招魂仪式,对魂灵之类的神秘学说很有了解。
但她也只是给了个“可能是你回魂时间太短,多养养”的理由,把周玄打发了。
好在这白噪音,音量不大,也不是全天发作,不太影响正常生活。
除去找解决白噪音的法子,这几天在葬礼上,周玄偶尔会旁敲侧击周家戏班的人,想访访原主曾经的性情事迹。
在没有继承原主记忆的情况下,多询问询问原主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未来自己的新生活,总归有些帮助的。
结果,受访人要么躲周玄跟躲鬼似的,要么就是满脸嫌弃,爱搭不理。
周家戏班的人,真没有礼貌!
好在他上午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床底一块松垮的地砖下面,找到了原主留下的一把钥匙和一本日记。
钥匙已经揣到兜里了,日记,他正要翻看。
他搬了把躺椅,泡了壶茶,坐在大柳树下,把原主日记先翻到最后一篇:
“7月11日,星期四,晴
下午大师嫂趴在写字桌上睡觉,领口耷拉下来了,我低头仔细看了五分钟,被满贵叫走了。
师嫂的身子好润,要是我能睡她,这辈子死都值了。
满贵你坏我的好事,抽你仨耳光真不冤枉你。”
“我尼玛,爱嫂子?还瞎打人?”
周玄反应过来,原来不礼貌的并不是周家戏班……
他把日记再翻了一页,
“7月8日,星期一,阴
二师嫂在洗衣池里洗衣服,她撅着肥美的臀,我站在她后面看了十分钟。
肥臀,我平时就爱看点肥臀,
我有点忍不住,去摸了一把她的肥臀,师嫂叫了起来,喊来了二师兄。
二师兄当场骂了我一顿。
呵呵,我是少班主,他凭什么训我?
我打了他一拳,并且喊来了大师兄给我评理,大师兄训了二师兄一顿,我又趁机踢了二师兄一脚。
二师兄是个怂包,我瞧出来了,等我过几天把二嫂拿下,然后当着他的面睡二嫂。”
“原主这么离谱的嘛?!”
周玄只觉得原主的牲口程度,过于超标。
怪不得自己不招戏班人待见,根子出在这儿呢!
好事没轮上他,背锅侠倒是当上了,气得周玄给了身边柳树一巴掌。
柳树皮糙肉厚,挨个巴掌不叫事,但有人不乐意了。
一阵银铃般的女人声音传了过来。
“周师弟,祖树是不能乱碰的,触了它的霉头,小心走背运。”
周玄循声望去,只见一穿着旗袍的女人,摇晃着丰满的臀,急匆匆的小跑过来。
这女人正是二师嫂宋洁。
原主是个纯牲口没毛病,但有句话说得很对——肥臀,我平时就爱看点肥臀。
……
宋洁身条丰腴,臀桃饱满,脸蛋也标致,平日里出门的时间多,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
像从咸湿杂志里走出的封面女郎。
很美、很性感,荷尔蒙爆棚,
爆到周玄恨不得伸手,在她的臀桃上,恶狠狠的捏一把!
但周玄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想捏,前世的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穿制服的、穿嘿丝的、一边打电话一边说自己在跑步的……
她们都在周玄的硬盘里摇曳生姿,硬生生给他练出了一身极佳的定力。
所以,今天怎会如此轻松的破功?
周玄梳理着思绪,猛的,他又听见了白噪音,沙沙沙。
细微的声音,好似一个开关,只用了极轻微的力量,便将他所有的欲望点燃。
都是噪音捣的鬼。
“这该死的白噪音!”
此时的宋洁,正耐心给周玄介绍祖树的特点。
“周师弟,祖树身上这几千双眼睛,都是拿牛血、狗血、蛇血、狐血画上去的,
用血做的颜料,本就容易被祖树吸收,褪色很快,你再磕碰一下,多少要把几双眼睛蹭掉,祖树会怪……”
宋洁没有讲完,她注意到周玄通红充满兽性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慌忙摆手,找了个借口,遁掉了。
“先不说了,周师弟,我还着急出门订纸人纸马,回头聊。”
宋洁说完,摇晃着肥臀朝着院门小跑而去。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瞄,生怕周玄跟踪她,防贼似的。
等跑上了街,宋洁拦了一辆黄包车,上车后,她惊魂未定,想起了这几天戏班里的风言风语。
戏班里的人讲,祖树招魂仪式出了差池,招来的魂,不是少班主本人,而是一个道行很深的邪鬼,人面兽心那种。
这事要是真的,比以前那个色鬼少班主,更变态更恐怖。
瞧刚才周玄瞧自己的凶狠眼神,多野兽多吓人,没准这传言是真的。
“班主怎么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呢,周玄是人是鬼,她得给个说法啊。”
抱怨归抱怨,真让宋洁当面质问周伶衣,她是真不敢,借她仨胆子都不敢。
在戏班待得年份长的老人,都知道周伶衣的狠辣手段。
……
宋洁离开后,周玄的情绪,迅速回落,白噪音也随着逐渐平稳的情绪,渐渐消失。
周玄一番折腾下来,心力交瘁,想坐躺椅上休息休息,屁股还没坐热,大师嫂徐骊来了。
“玄子,我隔远了看你,你好像在写日记呀。”
徐骊是五位师嫂里,唯一对周玄热情的。
她是个宽和性子,又自持大师嫂身份,秉承长嫂如母的心思,对原主比较包容。
但宽和的人吧,又往往缺乏边界感。
徐骊一伸手,竟想拿日记本看看。
好在周玄眼疾手快,把日记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本日记属于社死加速器,给大师嫂看一眼,周玄得连夜提桶跑路。
“写了点啥,还不能给你大嫂子看看?”
“关于对爱情的憧憬,对人性的反思和挣脱,很意识流。”
周玄胡诌了个主题,凸显一个高大上。
徐骊信以为真,眼里杂着崇拜,说:“写得真深奥。”
她没读过太多书,认字认得一点,但写字写得全不像样子。
她打小就崇拜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徐骊夸完,说明了来意:“你大师兄出门见牙人去了,家里刚来一单生意,少不了写写文书、单据,大嫂写字……呵……所以……”
“所以让我去帮着敲敲边鼓?”周玄问。
“对对,就是这意思,你这些年洋学堂没白上,说话真好听,嫂子要有你这一肚子墨水,每月生意至少多做十几单!”
徐骊找到了帮手,心里石头落了地,奉承的话语像翻跟头似的,打着圈的往外掏。
周玄挺喜欢这位性格宽和的大师嫂,对方开口求帮忙,自然就答应了。
他收了躺椅茶壶,跟着徐骊去了落英厅。
落英厅建在外院的东南角,专门用来会客的。
在平水府,拥有会客厅的冥戏班,也就周家班了。
周家班名声响,产业大,分工细。
班子里,总共有三类人。
第一类是徒弟,说白了就是学徒,每天由三师兄带着练功,不领工钱,管吃管住。
要是遇上生意忙的时候,也去帮着出膀子力气,干些杂活,能挣点零钱。
第二类是班子师傅,戏班的演员、管水锅、箱倌、弹响器的,都是师傅。
他们基本都是从徒弟里提上来的,偶尔有个把两个缺门师傅,从徒弟里实在挑不出能人,周家班才会去外头请。
第三类是师兄。
周家班的师兄,一共有五个,各个都撑着戏班的一方柱梁子。
比如大师兄余正渊是戏班的经理,约平水府的大牙人见面,出门谈商单,都是他在负责。
二师兄管着戏班的道具采购,整个院子里上百口人的吃喝也由他伺候,妥妥的后勤部长。
师兄们和周家人,虽然不同姓,但因为打小就在周家班学艺,多少年才沉淀下来的感情,和家人也没差了。
师兄、班子师傅、徒弟,三类人维持着戏班的运转和血液更新,也成就了戏班浩荡的名声。
周玄和徐骊快进落英厅的时候,迎头撞见了打着遮阳伞进院子的周伶衣。
“班主。”徐骊站定原地,给周伶衣鞠躬,神色有些躲闪。
“姐姐。”周玄打了个招呼。
周伶衣先冲徐骊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再目光冷淡的看向周玄,问:“你耳边的呢喃噪音,这两天好点了吗?”
第4章 方相氏
“没怎么好!”周玄如实回答。
周伶衣点点头,说:“那我过几天再问问!”
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好,姐弟情这么淡薄吗?敷衍都不敷衍了?
周玄对姐姐很有意见,但很多话不能直接说。
虽然俩人是亲姐弟,但自打回魂后,双方见面的次数不多。
周伶衣就主动来看望过周玄两三回,没有过多交流,留下几副汤药,讲了几句“注意养身体”的场面话。
似乎原主和姐姐的关系,处得不太好。
额……
倒不意外,
就原主日记体现出的素质,人际关系就好不了。
而且这短暂的两三次接触下来,周玄察觉得到,戏班里的人,特别畏惧周伶衣。
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姐姐,莫名有股强大的气场,五个师兄和她站一个场面里,全都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除去气场强,周伶衣举手投足间,仪态飒爽。
她此时穿着白衬衫、黑马甲、黑西裤,右耳朵挂了个银蛇耳环,配合精致又俊美的五官,
周玄怀疑自己找女友的速度,应该远远赶不上姐姐找女友的速度。
周伶衣转了话题,问起周玄:“你来落英厅做什么?”
徐骊怕周伶衣怪罪周玄,忙慌的帮着说明原委:“班主,忽然来了一单生意,我写不好字,就找了玄子来帮我。”
周伶衣表示理解,说:“挺好,弟长大了,帮帮家里是应该的。”
说完,她打着伞离开,才走了几步,她又转过身,对徐骊说:“大嫂,前几天,周玄打了二师兄?”
“有,有那事,也是二师兄不对,老余已经骂过他……”
“别替我弟找补了,都这么护着他,他什么时候能长大?等你忙完了,到我柜上,支一千块给二师兄,当作赔礼。”
赔了一大笔钱,周伶衣此时终于有了表情,她狠狠的剜了周玄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
没有责怪没有辱骂,甚至连句阴阳怪气的话都懒得说,她便径自走远。
倒是徐骊的心态,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幽怨的对周玄说道,
“玄子,二师兄就挨你一拳一脚,白捡了一千块,你要不然也打我一顿?拿鞭子抽都行,嫂子不怕疼,嫂子也想赚!”
别这样,
嫂嫂,千万别这样,
我可是正经人,哪能动不动就上小皮鞭?
“大嫂,我正人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了,我这一不憋火,二不上头,情绪没酝酿充分,怎么能说打人就打人。”
“那可是一千块啊。”徐骊想到一千块,不免叹了口气。
在平水府,码头工人遇上好月份才能赚三百出头,赶上差的月份,一百五都赚不到。
大师兄是周家班的管理层,他的工钱,自然不是码头工人能比,但一千块,也绝对是个不小的数目了。
“下次你心里再憋出火气,千万要叫大嫂帮你泄火,钱让嫂子挣,嫂子请你看电影。”
周玄:“……”
徐骊这句泄火,唤醒了周玄死去的记忆。
那是激情如火的夜晚,
两三个人就能演完的电影,
因为付不起外卖钱,委屈得只能采用其余付款方式的娇柔妹子。
道具繁多,
什么小蜡烛、高跟鞋,狗链子、钢丝球……
泄火,
相当泄火!
……
落英厅的装潢陈设很简单。
青石砖铺地,厅堂中央栽着两盆半人高的夹竹桃,一左一右,拥着一张两层高脚木桌。
木桌下层摆了台黑得油亮的手摇电话,上层放着一台唱机。
“有电话有唱机,咱家确实是大富之家。”
周玄第一次来落英厅,见到电话唱机,便信周家班生意做得大了。
平广府能通上电的都是殷实人家,至于电话唱机?小门小户的,哪怕装得起也舍不得用。
周玄的视线很快便转移了,他望向了墙上的挂件。
北边的墙上,挂满了文人字画,不是街上买的行货,每一件都有出处。
南面的墙上,挂着密麻麻的戏码牌,剧种很多,地方戏有,主流的大戏也有,甚至还有最近流行的学堂戏。
周家班能操练的剧目是真不少。
周玄暗自赞叹后,又往东面的墙上望去,这面墙上,也挂了戏码牌,但不像满满当当的南墙,它只悬了一面牌子。
那是一面紫檀打的小木牌,用篆书阳刻着三个字——方相氏。
周玄一见,精神立马紧绷了。
他回想起了老爷子那句——“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方相明堂和这方相氏,总归有点关联吧?
但周玄碍于身份不能问。
好在,对“方相氏”好奇的,不止他一个人。
客人也很感兴趣。
客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活人,女的是尸体。
周家班是冥戏班,专门给死人唱戏的。
井国葬礼流行一种习俗——在葬礼上请冥戏班唱戏。
没钱的人家,请不起冥戏班,只能找点草台班子,随便唱唱就得了,多少是个意思。
但殷实人家、阔绰豪门的讲究就多了,戏要唱三天到七天。
而且还不能光让参加葬礼的宾客们听戏,死者作为正主,也要听戏。
冥戏班要把死者打扮得栩栩如生,置放在观众席的主位上,让死者最后好好再听一出戏。
活人死人坐一块儿看戏,这事儿听起来比较惊悚,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很浪漫。
——让亲朋好友们陪着死者看最后一场戏,让人生的最后一程,依然走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这次的男客叫吴云,是公用局的电车部主事,去世的女客,叫郑梅竹。
吴云今天找徐骊,是来挑戏的。
请冥戏班,首先要挑戏码,就好比上餐馆吃饭得先点菜。
但吴云不懂戏,随便瞅了几眼后,又望向了东面墙上“方相氏”的木牌,问徐骊:“徐老板,那是什么戏?”
“傩戏,我们周家班的金字招牌,这出戏要演可不简单,班子里要供奉傩神的。”
徐骊很自豪,胸脯拍得啪啪响,说:“方相氏,就是我们周家班供奉了两千多年的傩神,整个井国,就属咱家班子的傩戏正宗。”
哦?
方相氏是周家班的傩戏之神。
那方相明堂,便是供奉方相氏的祠堂咯?
周玄暗暗听,心里偷偷琢磨。
“这戏,什么价码?”吴云问。
“傩戏和其余戏不一样,钱只是一个门槛,但最终能不能唱,需要请出九大傩面,问问傩神同意不同意。
傩神同意了,才能唱,傩神不同意,价码再翻个倍,也是不能唱的。”
吴云听得直咂舌,说:“花钱还只是门槛?得花多少钱?”
“傩戏一共有十五台,每天唱两台,连唱七天,上山发送出殡前再唱最后一台,不能减台数,每台的价格是一万八千八。”
吴云粗略一算,这得小三十万井国钞了,他一个月收入,明的暗的加在一起,尚且到不了一千块。
他干脆连请九大傩面的事都懒得问了,钱的门槛都达不到,问了也白问。
吴云把目光挪到了东墙满满登登的戏码牌上,继续挑戏。
他确实不精戏道,挑了几个来回,眼睛都看花了,愣是不知道挑什么戏好。
没办法,他只能征求徐骊的意见:“徐老板,我实在不懂戏,不会挑,要不然你帮我推荐几出?”
“你爱人生前喜欢听什么戏?”
“就听她伊呀伊呀的唱,我也不知道名字。”吴云说。
徐骊生意上的经验足,换了个问法:“你爱人最喜欢去哪个戏园子听戏?”
戏的种类不一样,选择的戏园子也不一样。
听京城戏,去东二街的广德楼,听明江戏,要去肆平路的平水大剧院。
吴云摇摇头,说:“她最爱去云中花园。”
云中花园是夜总会。
这种场所以前没有演大戏的,自从十来年前,平江学堂的几个学生,借鉴了西洋话剧的形式,加入了戏班的唱腔曲调,整合成新戏,在夜总会里演。
刚开始不温不火。
后来《平江日报》的主编马尹,专门给新戏写了篇报道,大肆夸奖它思想先进,表现力强过老戏许多。
马尹在文化圈影响力大,各大报社也纷纷跟上,接连追捧新戏。
渐渐的,这种戏被视为新潮产物,受许多年轻人喜欢,热度水涨船高,虽然这两年风华褪去不少,但势头依然凶猛。
现在平江府的人,管这种戏叫学堂戏。
“哦,学堂戏,我们戏班还真排过,不比那些专业的唱得差。”
徐骊举着根竹竿,连着挑下来四块戏码牌,让吴云挑。
“《爱与恨》、《蝴蝶》、《迷梦》、《暴风雨》,都是学堂戏里最火的。”
这四出戏的名字,搁吴云耳朵里,几乎等于天书。
他挠了挠腮帮子,说能不能找个戏角儿来唱一唱这四出戏,他对比对比才知道该选哪出戏码。
徐骊轻轻拍了拍唱机,说:“吴主事,时代变了,现在不用角儿来演示了,都用它。”
“玄子,你来弄弄这个西洋玩意,以前都是你鼓捣,我弄它不灵。”
啊?
这也能cue上我?
周玄原本处于看戏模式,压根没想到需要他来玩唱机。
这玩意,他前世哪接触过?
好在放唱片的柜子里,在柜板上贴着一张手写的说明书,周玄一边找对应的唱片,一边琢磨说明书。
到了放唱片的时候,他缓缓的回忆操作步骤,
“先拨阻转开关,
放唱片,
再摇手柄,摇到摇不动为止,
把唱针的唱臂放到……
哎哟,卧槽。”
周玄操作本就生涩,再加上脑子里还得回忆步骤,注意力很不集中,一不小心,让唱针把手指扎了。
一滴鲜红的指血,粘附在针头上。
他连忙吸吮指头,止血后,忍着疼,继续操作,费了不少气力,总算把《蝴蝶》这出戏给运转起来了。
嗤、嗤、嗤,
老唱机播放的时候,带着点点斑驳的杂音,像减了音量的雪花音。
“我们要让屋子里~充满春天的芬芳~让这里像花园一样~春光荡漾~”
胶唱片里的戏剧声,略微有点失真,周家班的唱片,都是找很小的公司灌制的,设备相对落后,失真在所难免。
但还别说,就是这失真中夹杂着雪花音,再配上整体声压略显单薄的唱机,落在周玄耳朵里,听起来带着些缥缈的味道。
“高保真”的大鱼大肉,前世吃惯了,这会儿吃点萝卜白菜,挺有新鲜劲。
周玄靠在角落的柜台上,闭着眼,好好享受着黑胶里的戏曲声。
徐骊则和吴云小声介绍这出《蝴蝶》学堂戏里的精髓。
三人都没有留意到,唱机唱针上牵挂着的那一滴指血,
缓缓晕染在旋转的唱片上,
然后拉出极细的血丝,
将唱片染得通红,
红光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
东墙上“方相氏”的木牌,嗡嗡颤动,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尸体——吴云的爱人,郑梅竹,
她的食指,以肉眼不可察的幅度,轻快的弹动了两下。
第5章 活娃娃
胶唱片灌制的时间有限,五分钟不到。
聊顿天的功夫,《蝴蝶》的试听已经结束了。
周玄已经驾轻就熟,取出《蝴蝶》的唱片,准备把《暴风雨》的唱片往唱机里放。
吴云却示意不用继续放了,说:“刚才我听出来了,我爱人生前爱听的,就是这出戏。”
“那定下了?”
徐骊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尽管她认为四出学堂戏里,就属《蝴蝶》最难听,既不热闹、也没氛围,不太适合葬礼上演。
“定下了。”
吴云让徐骊报价。
“蝴蝶一共有六台,每台一千块,如果吴主事觉得六台太多,可以减台数的。”
“减到三台怎么样?”
“三台也好的。”徐骊说:“每天演一台,三天唱完,第四天发送上山,合规矩的。”
“那就三台。”吴云同意了。
徐骊神情轻松不少,在吴云付了三百块井国钞的定金后,立马要带吴云去老戏台。
老戏台是周家戏班排练的地方,大小演员平日里都在。
约着客人去见见演员,把唱戏时候的演出细节敲定,也是冥戏的流程之一。
离开落英厅前,徐骊嘱咐周玄:“玄子,我带吴先生去见见角儿,你帮忙补一份文书,另外,替郑小姐写一份铭旌。”
文书就是合同,铭旌类似身份牌,在一面小旗帜上,写下客人的名字、生辰、身份。
铭旌会发放到周家班负责礼宾的师傅手里,制作葬礼请柬、定制纸人纸马,请学堂先生写祭文时都用得上。
等到了葬礼时,铭旌要张举在棺木前面,到下葬时,再将铭旌取下,熨贴的覆盖在棺材上,才能洒土掩埋。
铭旌在葬礼里的戏分很足,所以要找字好的人去写。
周玄前世进过书法班,毛笔字一直都有练,入选过省展,前两天老爷子葬礼的白事请柬,便是他毛遂自荐去写的,那手字很得周家班师兄们的认可。
等徐骊、吴云离开后,周玄先补文书。
他翻开周家班冥戏文书的模板册,开始抄录,等大体内容誊抄完,再将客人的名字、文书签订的时间等等细节填进去,就完事了。
总体比较无聊。
周玄干无聊的事情,喜欢听点音乐,他去柜子里翻找了一阵,找了一张封面为“名伶之声”的唱片,放进了唱机里。
“柳媚花妍~莺声儿娇~春色又向人间报晓~”
歌声纯净婉转,同时又全无扭捏媚态。
带动得周玄抄文书都带劲了。
一顿刷刷刷,便写了七八行,
在他写得正爽的时候,一阵令人心烦的声音又出现了。
沙~沙~沙,
沙~沙~沙,
依然是笔尖在纸上书写的白噪音。
只是,这一次,那白噪音比前几天来得凶猛了很多,音量更大,声与声之间的间隔缩短了许多。
噪音响了一阵,便吵得周玄头痛欲裂,他捂着头,很是痛苦。
稳定情绪,稳定情绪。
周玄心里喃喃念道。
他最近已经摸索到白噪音的一些规律,比如,噪音的强烈与否,和自身的情绪息息相关,若是控制住情绪,噪音也会跟着快速消退。
但这次,
不管用,
他都心如止水了,感觉再努把力,就能遁入空门当和尚了,但白噪音依旧没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
噪音激烈到什么程度?
周玄就感觉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把自己脑袋按在桌子上,然后拿着钢笔,在自己的头皮上,狠狠的书写。
不但有“沙~沙~沙”的书写声,头皮还能感受到笔尖凶狠划过的瘆人触感。
沙~沙~沙,周玄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被划穿了,但同时,他却很清晰的感知到——
——那只看不见的笔,不是在乱写乱划。
笔划结字了!
周玄一边忍受着非人的痛苦,一边将注意力最大限度的贯注到笔迹里,笔画结出一个字,他就念一个字。
“他……来……了?!”
最终,他极其顿涩的念出三个字后,再快速连起来读了一遍。
“他来了?这个他,是谁?”
周玄忽然有点明白,那只看不见的笔,在提醒着他,有人来了。
可这落英厅里,哪有人?
全屋能出声的,就自己和那台唱机。
不出声的,倒有一个人……郑美竹?
难道?
周玄立刻转头,猛的看了一眼角落停放着的郑美竹尸体,尸体安安静静的躺着,没什么动静。
“他来了”里的他,究竟指的是谁?
谜团尚未解开,白噪音却进入了消退期,声音响动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
消失过程,极不自然。
以往噪音的消退,声音从大渐变到小,再归为寂无,整个过程平滑顺畅。
这次的消退,犹如一台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机,被人猛的拔掉了插头。
周玄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立刻起身,往落英厅的门口走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无论是白噪音提示着“他来了”,还是噪音被强行终止,都预示着极有可能出现诡异事件。
对于诡异事件,周玄有自己的理解,他可从来没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井国平水府的。
离开落英厅,越快越好。
在他离开的过程中,唱机咯噔了一下,歌声戛然而止。
似乎是卡针了?
唱机依靠唱针和唱片的摩擦出声,但唱针的针尖是个易损件,总会在摩擦里出各种意外。
比如针尖弯折了,又或者脱离了唱片上的纹路,卡住了等等。
出现此类问题,需要手工修理,但这次完全没人修,仅过一两秒,唱机自动恢复了。
唱片继续旋转,只是,这一次,出来的声不是“名伶歌声”,而是……
“今日不讲蔓子活,不说片子活,只讲一讲我最近遇见的一桩稀奇古怪事。”
一顿开场词后,“啪”,唱片里传出一声醒木拍桌的闷响。
“文若无题,行而不远,尽管只是我自个儿碰见的稀奇事,但依着规矩,也应起个题目,在下文采不佳,识字不精,斗胆取题,叫它《活娃娃》!”
周玄前世各地出差,旅途无聊,便喜欢听歌看小说听听老曲艺。
他凭着“蔓子活、片子活”,便得知,此时唱机里播的,已经不是音乐,而是“评书”。
评书里有专门的术语,“蔓子活”指长篇大书,“片子活”指短篇评书。
“果然,有诡异出现。”
周玄小时候听过盗版磁带,那会儿磁带流行金曲串烧,把当时火的歌,找上十几首,灌到一盘带子里,销量极高。
可再怎么串,也没有把评书和歌串在一起的,都不是一个品种。
看来,噪音说的“他来了”里的“他”,指的就是唱机里的说书先生?
“活娃娃怀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他是个活的,但他的母亲,却已经死了。
当妈的已死,这尚在肚子里的娃娃能活得了吗?
若是按照常理,自然是没个活处,但这娃娃的父亲,倒是个顶厉害的人物,懂一手借尸还魂之法,名唤——怨生胎。”
呵呵,不讲正经评书,讲起诡异小故事了?
周玄此时已经出了落英厅,走在周家班的院子里,温暖和煦的阳光,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说书先生嘴里那让人心里发毛的故事,周玄听得一点都不刺激,甚至有点想笑。
“什么叫怨生胎?里头有说法,人在死去之后的六个时辰里,依然保持着知觉,依然能感受到痛苦、愉快……
那娃娃的父亲,就很懂这个规律,于是,他在勒死了娃娃的母亲后,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拔去母亲的指甲盖,剪掉了母亲的舌尖一寸。
十指连心,舌尖更是人痛处中的痛处,
一旦被拔除剪掉,那是何等的痛苦。
母亲虽死,但依然能感知痛苦,剧烈的痛,成就了莫大的怨气。
那怨气,滞于母体中不得消散,再过十二个时辰,便都渗进了宫中娃娃的身体里。
怨气,把娃娃养出了道行,使那娃娃无师自通了鬼婴之法!”
周玄听到这儿,还回过头去看了眼落英厅里郑梅竹尸体的双手。
她衣服袖子长,十根手指,有八根被埋在衣袖里头,但仅从露出来的两根来看,确实没有指甲。
果然有诡异,还好哥们机敏,脱身得早,当时要生出点好奇心,在屋里多待那么一会儿,只怕要出大事。
周玄大踏步的往周家班的内院走,他要去找周伶衣。
从上次招魂仪式来看,这位姐姐也是有道行,而且不浅。
找到了她,把落英厅的事情略说一二,怎么解决里头的诡异,便不再是他的事儿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不专业的人只会添乱,
这是周玄混迹职场多年的准则。
他已经快走到院里的柳树下,眼看离内院没多远了,但他停住了。
他知道,再走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柳树奇粗的树干上,没有那数千双红色的眼睛。
二师嫂宋洁说过,柳树是周家班的祖树,它身上数千双眼睛,都是用血作颜料画出来的,一旦眼睛褪色,还要及时补画。
现在的柳树没有眼睛,只能说明,
这柳树,不是真正的柳树。
“我还是没逃掉。”
周玄抬头望着天空,眼神稍稍有些失落,但倒不是很意外。
他喃喃道:“天黑了!”
天上的太阳,比蜡烛还容易熄灭,一阵阴风卷过,和煦的阳光,荡然无存。
下一个瞬间,周玄出现了落英厅的写字桌前,仿佛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砰!”
门猛的关上了。
厅堂顿时漆黑一片,电灯似乎得到了感应,自动亮起。
几盏光芒,并未带来什么安全感,反而衬托得大厅里,更加阴森瘆人。
“哇,哇,哇!”
婴儿惨烈的啼哭之声,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传出。
随着哭声,屋里电灯快速闪烁。
浓郁的恐怖,像一块塑料布,迅速将周玄紧紧裹住。
活娃娃显手段了。
第6章 避凶之法
“哇,哇,哇!”
哭啼之音,一声更胜一声急促,在哭到最为激烈的时候,厅里电灯的闪烁频率,反而低了些。
几盏电灯熄后,过个三、四秒,又会复而亮起。
屋内的光景,像一幕极度卡顿的老电影,空气冷得像冰。
周玄觉得手脚有些僵,为了缓解少许的紧张,他搓动手指,如此小的动作,做得依然不是很灵活。
这时,说书先生沉稳的云遮月嗓子,再次从唱机里传出。
他的声音,在如冰窖的屋内,生起了一簇火。
火很小,光亮似乎还不如电灯高,但却给周玄带来了真正的温暖。
“活娃娃靠着母体里的那股浓烈怨气,能通鬼婴之法,但也仅是通晓邪法而已,并算不得鬼婴。”
“他最多啊,算个怨童子。
怨童子可以血食豢养,将他从母体中取出,锁于一坛瓮中,每日,注入鲜血三合。
鲜血养其生,童子便能报其财。
这世道里,有许多养童子的商人,他们原本落魄,一文不名,自从养上童子后,财运如大江之水,汹涌不绝,日进斗金。
用通俗的话讲,往地里种个烂西瓜,一年之后,都能收获一尊小金佛呀。
怨童子,就是一棵树,
一棵能摇下银串子,开出金簪花的摇钱树。
只是这棵树每一条根须,都染着血,尽头处都盘伏在白骨骷髅中。
童子要拿血养的嘛!”
周玄已经听出味道来了,
落英厅的诡异刚刚开始蔓延时,他觉得整出这些阴间活儿的,应该是说书先生。
可现在越听他讲书,越觉得他像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还是个不太老实的群众,看戏都不满足,非要当把解说,卖嘴过瘾。
不过这先生卖卖嘴倒挺好,他在讲书时,活娃娃明显没有那般暴躁了,安顺了许多。
“本是一棵生金树,好好滋养,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亦或是,鬼祟舌灿莲花,总能祸乱人心。
活娃娃的父亲,名叫吴云,在童子怨气刚成之时,吴云恰巧打起了瞌睡。
娃娃便托梦吴云,告诉他:‘父亲,您仅仅是求财,便多少小看我了,不如你将我养成鬼婴,往后,我便是你的身外之身,
你让我杀谁,我便杀谁,你图谁家的宝贝,我便帮你取来。’
若只是寥寥几语,那吴云自然不信,偏偏娃娃在吴云的梦境中,衍生出诸多景象。
吴云在梦中,看见自己真的控制了鬼婴,背着鬼婴,横行平水府。
凡是看不过眼的人,便控那鬼婴杀之。
凡是看上了的姑娘,便讨来做妾,对方若不答应,便召出鬼婴,将对方全家尽数杀死。
黄粱一梦,让吴云知晓了‘掌管生杀大权’的生活,是何等的酣畅。
等他梦醒了,便不再满足只将娃娃养成怨童子,他想养出真正的鬼婴。
呵呵,这世道的人,总不知,与鬼共事,甚于与虎谋皮呀。
那吴云还不知道,自己如今已成了一道傀儡,活死人一个。
控制鬼婴已经是痴人说梦,他自己反倒当了鬼婴儿的脚,今日父子两人,一人一鬼,狼狈为奸,妄图去祸害一个戏班少年郎。
唉,
金楼惹是非,奇门起邪术。
浓怨入娘宫,鬼怪托于梦中。
魂魄不知处,人如行尸走,
娃娃坐嚣戏堂中,怎知深院有强手。”
“啪!”
醒木再次拍桌。
唱机里的人声忽然静谧。
周玄知道,说书先生完事了。
许多讲评书的先生,有一个习惯,讲自己编的小故事时,喜欢在结尾下一道判词。
这些判词的格式并不严谨,主要是总结自己的故事梁子,顺带夹杂些私人向的感悟。
判词一出,评书就结束。
此时屋里最后一团带来温暖的火,也烧完了。
活娃娃没有了说书先生的干扰,愈发暴躁。
“哇、哇、哇”的啼哭大作,落英厅的墙壁上出现一溜婴儿的血手印。
血手印的数量在增加,手印形成的队列,向着周玄的方向延伸。
窒息的味道,形成磅礴的浪潮,向着周玄卷来。
周玄彻底平静,若是醒悟说书先生是吃瓜群众之前,他或许有那么一丢丢的紧张感。
现在明白说书先生的角色之后,他最后那点紧张感,也荡然无存了。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鬼怕什么。
之所以有如此深刻的体会,和他被大货车擂了之后,两次夺舍未遂的经历有关。
当时作为魂灵的他,并不是第一时间去了牧魂城。
他当时只是接收到了某种意志,往牧魂城的方向赶路,中途,他穿过了闹市,走过了乡村。
在路上,他作为野魂,时刻都想着活下来。
夺舍重生的念头,盘踞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就像老鼠钻洞,蜘蛛结网一般,近乎于本能的驱使。
当天下午,他开始了第一次夺舍。
他那时也才知道,夺舍,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夺舍需要钻入活人的身体里,这是一个细活,过程缓慢,阻力极大,需要深深浅浅,来回捣鼓,并不能一蹴而就。
最大的麻烦是,钻入的中途,魂灵会变得极其敏感虚弱,被并不强烈的阳光一照,便浑浑噩噩,意识恍惚。
当时要不是周玄把脑袋拔出来得够早,终止了夺舍行为,他的魂灵在光照下可能会彻底涣散,化成一道青烟,湮灭在人间。
鬼惧怕阳光,这是他第一次夺舍未遂后的心得。
也是他感知落英厅可能有诡异事件爆发时,第一时间往场院里走的原因。
他第二次夺舍未遂,是在当天夜里。
在周玄的魂灵路过一个麻将馆时,一个年轻女郎坐在竹椅上,听着收音机,打着盹。
看到女郎,周玄“夺舍”的本能再次激发,他毫无理智的钻向她的身体里。
头先进去、身子再进去,没有阳光,他有充足的时间,惬意舒适的完成夺舍。
可等他半个身子都进去的时候,脑中便涌入了数不清的喃喃私语。
“你进来一点点,呜呜,劈雷了,下雨了,得举个火盆。”
“别光磨,你动动手,天啊,你怎么变成男的了,那别磨了,直接进来,你这个该死的天文学家。”
“小时候的桥,中时候的风,大时候的我,上下时候,要去海底两万尺划水了。”
私语中的词语,分开都看得懂,合上了,就不知所云。
没有丝毫逻辑,像撒癔症,一句两句还行,当几千句、上万句,不像“人话”的人话,一起涌入脑子的时候,
脑子根本理解不了,它选择摆烂、躺平、宕机了。
好比一兆容量的硬盘里,装进了一个T的信息,小马拉火车,拉不了一点,小马社畜属性再强也会躺平的。
周玄现在都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梦境中脱身的,但他只要再去回忆那些数不清的私语,他生理反应全出来了。
有了这次经历,周玄便知道了,鬼怕梦境。
在剩下去往牧魂城的路上,他还遇见了许多同样接受意志召唤,前往牧魂城的鬼魂。
其中,不乏有经验的老鬼,同他们交流后,周玄对于“鬼入梦”有了新的理解。
鬼不是不能进入生人的梦境,但进去之后,不能有攻击性,至少不能表现出攻击性,不然等待他的,是那数不清的私语。
如果他一旦被梦境的私语缠住,便会慢慢成为梦境的一部分,永世不能脱身。
鬼魂托梦,重点就在这个托字,要有礼貌,要表露出善意,梦境才会为他打开通路,让他与梦境主人完成交流。
活娃娃那么凶厉,也无法在梦中索吴云的命,而是通过“利诱”“展示美梦”的手段,来诱骗吴云。
当然,
能和周玄交流上的,属于鬼界窝囊组,纯纯菜鸡。
一些真正道行高深的鬼魂,是不是不惧怕生人梦境,他也没有把握。
所以,当他认为害他的人是说书先生时,他有那么一丝不确定性。
说书先生听谈吐,就像个有道行的,万一他有对抗梦境的办法呢?
但现在确认加害自己的人是活娃娃,那就好办了,这娃娃才成气候不久,有什么道行?
“睡觉。”
活娃娃的手印队列,已经快欺到周玄身前了。
只见周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往地上一躺。
躺得特别直,他顺带给活娃娃的手印,比了个中指,“呵呵,有能耐,来我梦里找我啊”,然后眼睛一迷瞪,打起了呼噜。
沾枕头就着,瞌睡好,一直是周玄的优点。
“哇、哇、哇”,活娃娃的哭声暴躁到了极致,声声都带着尖锐的啸音。
听起来,除了绝望、野性之外,还有几分无能狂怒。
此时,落英厅的北墙上,凭空多了一道婀娜的女人影子。
影子凝望着沉沉倒地睡去的周玄,很是疑惑:都什么时候了,少班主竟然睡得着觉?
……
用睡觉来避鬼,并不算一个最优的办法。
首先,被鬼魂纠缠时能睡得着,就是一件极难的事,心态要硬,平日里的睡眠质量还得好。
要有点什么失眠症、神经衰弱,平时睡觉都费牛劲,这会儿更别提了。
而且,只要是人,总有睡醒的时候……
周玄倒是不怕,他只要睡上几个钟头,大师嫂徐骊一定会来找他的。
徐骊来了,他就有救了。
他睡得很香,呼噜没响几声,他就做梦了。
他梦见了自己躺在一艘白篷船内,行驶在漆黑如墨的河里。
船身极大,舱内装潢得精致,柜子矮桌表面的大漆涂得油亮,漆面光滑平整,制作工艺水平很考究。
矮桌上,摆着一杯酒,酒香很浓。
周玄口干舌燥,端起酒就要往嘴里送,才把酒杯拿到嘴边,却发现,杯中的液体,从无色,变得黏稠、腥红,然后逐渐凝固。
晃一晃杯,血块还有点弹性,像一块才从肚子里掏出来的肝脏。
一股浓浓的铁锈腥味,汹涌的往周玄鼻子里钻。
他厌恶得放下酒杯,但那股让人作呕的味道,迅速弥漫。
恶臭、腥臊、生肉般让人反感的味道,充斥着船舱内部……
第7章 你的心呢?
血与肉的气味,呛到周玄直咳嗽。
“咳,咳!”
周玄咳着咳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徐骊的声音。
“谢天谢地,玄子可算是醒了,哎呀!祖宗,你真的吓死大嫂子了。”
徐骊拍着大腿,声音里打着哭腔。
周玄观瞧了自己几眼,此时的他,实在太狼狈了,浑身都是血浆,衣服上还黏着被血染得通红的鸡毛。
脚边,躺着一只无头的鸡。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徐骊两只手托着周玄的脸,仔细端详,确认对方是不是一点毛病没有。
周玄看得清楚,徐骊眼睛通红,似乎刚才哭过。
“你们少班主是醒了,我爱人怎么办?今天的事情,必须好好说道说道。”
吴云在一旁颐指气使,举起老拳,要冲周玄捶去。
好在三师兄李霜衣也在落英厅里。
李霜衣打小学戏,走的是武生的路子,别看体型不健壮,但力气着实不小,发力技巧也丰富。
他一只手肘顶住了吴云的腰眼,一只手按在对方锁骨上。
吴云一顿挣脱,都被防出去了,动弹不得,只能干嚎:“拉我干球?我来周家班,是给我爱人请冥戏班的,不是让她给你们少班主当玩物的!今天,周家班说什么也得给我个说法!”
李霜衣手上掐捏得死,但表情和语气都很客气,劝道:“有事慢慢说,不要冲动啊吴老板。”
周玄接过徐骊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污血,朝郑梅竹的尸体望去。
郑美竹的尸体,倒安安静静的躺在木板床上,只是,她的衣衫很凌乱,寿衣斜襟的一排扣子都已解开,衣领处被向下扒开,
露出半拉酥胸,和黑色的肚兜。
徐骊此时正跟吴云激烈的争辩。
周玄一直没有急着讲话,而是冷静倾听着,很快,他从争辩的支言片语中,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周玄撞邪的时候,当时徐骊带着吴云去老戏台见演冥戏的演员了。
过程很顺利,吴云对那几个角儿特别满意。
但等徐骊、吴云重新回到落英厅后,他俩却瞧见——周玄和郑梅竹躺在一块儿。
睡相很不雅观。
周玄的手搭在郑梅竹的脖子上,而后者衣衫不整……
只要是正常人,都想入非非。
吴云只瞧了一眼,火蹭蹭直冒,抄起板凳要往熟睡的周玄身上砸。
看他的气性,怕是能把周玄活活捶死。
徐骊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发怒的吴云,同时跳着脚朝场院里喊:“出大事了,快来人帮忙啊!救命啊!”
连着几声喊,惊动了三师兄李霜衣。
李霜衣正在院里教几个徒弟走矮子桩,一听呼救声,拔腿冲了进来,又拉又扯,劝开了吴云。
徐骊也趁机去喊醒周玄,发现周玄怎么喊都喊不醒,而且额头、手脚冰凉,扒开眼皮,眼球往上翻。
在冥戏班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经历的诡异事件很多,她当即就反应过来——周玄撞邪了。
经验告诉她,撞邪了得赶紧叫醒,不然就很难醒了。
她拿起厅里给夹竹桃浇水的壶,一壶水照着周玄兜头浇下。
没反应。
周玄比尸体还尸体,可把徐骊急哭了。
“这可咋办啊,玄子你醒醒啊,都是大嫂子的错,不该把你一人留在落英厅!”
多亏李霜衣出声提醒:“大嫂,水浇不醒,得拿血浇。”
“对,对。”
徐骊急吼吼的吩咐围在门口的几个徒弟:“去,去柴房抓只鸡来,越老的越好,菜刀也带把过来,动作麻溜的,少班主耽误不起了。”
徒弟火急火燎的抓了只下蛋老母鸡过来。
徐骊左手揪住朴棱棱的老鸡,右手举起菜刀就砍。
鸡被砍了脑袋后,她把老鸡断脖对准了周玄,血水喷了一身。
又腥又臊的血气味,这才让周玄缓缓醒转过来。
撞邪的事,算是暂时平息了,但似乎更大的帽子扣头上了。
玩弄郑梅竹,这可是个屎盆子,一旦扣上了,他周玄就是别人眼中的变态。
徐骊和李霜衣还在跟吴云力争,争辩的主要核心,就是围绕着“周玄到底是否玩弄过郑梅竹”。
“吴老板,玄子就是中邪了,你也看到了,他都晕死过去了,指定没做那龌龊事儿。”
“估计也就是中邪疯魔了,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手扒拉扒拉了您爱人的衣服。”
吴云却不这么认为,冷冰冰的说:“你们少拿话拐我,衣服都脱成那样了,没弄?你当我三岁小孩?
姓徐的,我说你为什么约我去和角儿谈谈呢,原来你就是把我支开,好让你那禽兽少班主行苟且之事。
亏你长得慈眉善目的,竟是一肚子的坏水。
我吴云虽然只是电车部的主事,人微言轻的,但好歹也认识几个颇有能量的同学,今天你们要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们周家班就瞧好吧。”
作为主要嫌疑人的周玄,倒挺冷静。
他觉得徐骊目前的争论重点,其实有些偏。
是否对吴梅竹做过越轨的行为,目前很难评说。
没有目击证人,
没有影像证明,
难取证,或者说,根本就无法取证。
只有周玄自己知道没干,但他是当事人,自己能给自己作证?
情势既然如此,那便是罗生门,继续争辩,徒费口舌。
而且,周玄到底玩弄了没,对形势来说,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吴云把屎盆子扣瓷实了!
简而言之,就是让他闭嘴,停止瞎闹。
摆事实、讲证据,只是让人闭嘴的一种方式,但不是唯一方式。
周玄趁着吴云情绪暴躁得又想捶他的时候,忽然冷不丁的说了一句:“怨生胎!”
吴云当即一楞,眼神有些躲闪,但很快他调整过来了,冲周玄怒骂:“小崽子,你周家班人多,老子捶不了你,但你等着,就这两天,老子让捕房……”
他眼神的躲闪,没有骗过周玄的眼睛。
周玄心里有谱了。
他醒过来之后,总觉得刚才撞邪时见到的、听到的、遇上的,如黄粱一梦,虚无缥缈,很没有真实感。
他对说书先生讲述的“吴云通过怨生胎的手法养鬼婴”的事情,并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事在现实里发生过。
所以,他需要试探。
此时吴云对“怨生胎”三个字,很有反应,便证明,说书先生讲的,绝不是生编臆造。
“呵呵。”
周玄大胆的凑到了吴云的耳边,小声说道:“你对你老婆挺狠啊,剪舌、拔指甲……呵呵……”
剩下的毋需多言。
吴云自个儿就把情绪调平顺了,一声不吭,背上郑梅竹的尸体,撂下一句“都是误会”,便往落英厅的门外走。
徐骊很懵,她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周玄不就简单讲了两句悄悄话吗,怎么就把吴云这头犟驴拾掇清白了?
“玄子,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徐骊好奇发问。
周玄拿着湿毛巾继续擦脸,没顺着话题往下说。
他在思考怎么继续收拾吴云,别看吴云认怂了,但他可咽不下这口气,被鬼婴折腾一中午,好不容易醒过来还被吴云扣屎盆,必须不能让他好过。
给捕房写封匿名信?举报他?
听吴云话里的意思,他朝廷里有人,别到时候举报不成给自己惹一身骚。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没证据,说书先生的话,可不能当证据。
把自己知道的吴云的短处,讲给姐姐周伶衣听,让有手段的姐姐,好好收拾收拾吴云?
这好像是个办法。
“等会去找她。”
周玄嘀咕着摇人的想法,才把脸擦干净,吴云也背着爱人的尸体,刚走到落英厅的门口。
忽然,一阵铜铃声传进了屋里。
周玄抬头,只见周伶衣打着伞进了门。
想姐姐,姐姐就到?
周伶衣将伞收了,右手再次摇动着牛铃,笑吟吟的说:“落英厅里真热闹。”
李霜衣、徐骊连忙低头打招呼:“班主。”
“班主,刚才那顿闹腾……都是误会。”吴云主动打着圆场。
周伶衣斜靠在太师椅上,李霜衣有眼力劲,从柜子里拿出雪茄盒,掏了一根给她点上。
吐了口烟雾,周伶衣吩咐道:“三师兄、大嫂,我和吴主事聊点事情,你们先出去。”
李霜衣和徐骊连忙出了门,并且将落英厅的大门关上了。
吴云望着紧闭的门,问:“班主,你这什么意思?”
“吴主事,我问问你,你的心呢?”
周伶衣问出个神头鬼脑的问题。
“我的心?我心搁肚子里。”吴云不知对方为什么这么问,有些不耐烦。
“你伸你肚子里找找,看看心还在不在。”
周伶衣极缓的抽着雪茄,中途没有换气,烟头的亮光,一开始还隐在烟灰中,随着持续抽吸,渐渐亮堂,直至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
周玄瞧得见,姐姐的眼睛,也随着烟头的亮光变化而变化,目光越发的深邃神秘,不能直视。
仿佛多看她一眼,精神便会受了她的牵制。
吴云受了周伶衣目光的影响,整个人变得呆滞,两只手一松,郑梅竹的尸体从他背上滚了下来。
没去顾及尸体,吴云此时很焦虑,像犯瘾的烟客,两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同时喃喃道:“我的心肯定是在肚子里的,可我手伸不进去,真的伸不进去。”
在他快焦虑得直薅头发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桌上放着一把带血的刀。
徐骊用来斩鸡头的刀。
他像见了大烟似的,把刀猛的抓进了手里,对着自己的肚皮竖切了一刀,刀口从膻中穴延伸到肚脐眼。
然后横切了一刀,刀口从左侧肋骨开到右侧肋骨。
动作之麻利,手法之狠辣,让周玄都忍不住咂舌,甚至稍稍有点恶心。
前世的他,见过最血腥的画面,不过是杀牛而已。
一个大活人,自己拿刀剌自己口子,刀口血肉外翻对感官造成的冲击力,比杀牛要强烈数十倍,看得周玄犯了生理恶心。
十字的刀痕打开了吴云的腹腔。
吴云两只手揪住伤口,狠狠撕开,得意洋洋的炫耀:“周班主,你看看我的心,在不在肚子里?”
周伶衣冷笑,压根没看。
周玄看得倒是仔细,但他差点把自己看吐了……
第8章 血符
周玄差点看吐了,不是因为画面过于血腥,反而是画面并不血腥。
吴云的肚子里,空空如也,肝脏、脾胃、肠子,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血都流不出来一滴。
腹腔内的肉,发紫且涌出强烈的腐烂臭味,肋骨上,长着一团又一团的青黑霉斑。
“自个儿好好看看吧。”周伶衣吐了口烟,语气中带着戏谑。
吴云察觉情势不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肚囊,先是惊讶,惊讶自己的肝胃肠都不见了,然后觉得不服气。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心还在,不服化作动力,他右手伸进腹腔往上探索,非要找自己的心。
翻找了好几秒后,一无所获。
“我没有心,我原来已经死了。”
吴云想明白了生死,忽然眼睛一闭,躺倒在地,原本还算光洁的皮肤上,凭空出现了许多尸斑。
“呵呵,弟,瞧见没,这就是行尸走肉,不信自己已死,以为自己和活人无异,
他根本就忘了,他早把五脏六腑祭祀给了鬼婴,如今是活死人而已。
只要点破他,让他明白自己真的已经死去,他对生命的执念便会冰消瓦解。”
周伶衣的手段,让周玄很意外。
道行高明自然不用说,用话语从容点中吴云命门的过程,可谓庖丁解牛,入木三分。
他来井国几天,以为姐姐应该有手段,但没想到,手段竟有这般高度?
“弟,把她抬那儿去。”周伶衣指了指角落的停尸床。
周玄抱起郑梅竹的尸体,扛到停尸木床上去了。
周伶衣缓缓走到床边,弯腰朝尸体脸上吐了口烟。
呼。
白烟掠过脸颊,
郑梅竹猛然坐起,
她眼睛紧闭,嘴里对着吴云骂骂咧咧,也道出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私密之事。
原来,郑梅竹家里势大。
吴云能从一落魄的学堂教书匠,当上电车部主事,成功上岸,跟郑家关系很大。
谁知他上岸第一剑,就斩了枕边人,他前些时间,迷恋上了个浪荡窑姐儿。
东窗事发后,吴云害怕郑梅竹去家族告状,于是恶向胆边生,动手杀了怀胎三月的妻子。
完事他一不做,二不休,动了养怨童子赚足财运的想法,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怨童子蛊惑,分文没赚不说,反而被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其间细节,与说书先生讲的,几乎一样。
周玄再回忆起说书先生用来总结“活娃娃”故事的判词。
“金楼惹是非,奇门起邪术。
浓怨入娘宫,鬼怪托于梦中。
魂魄不知处,人如行尸走,
娃娃坐嚣戏堂中,怎知深院有强手。”
金楼是非,便是吴云爱上窑姐的风流事,邪术自然说的是“怨生胎”,最后的“深院有强手”,多半说的是姐姐周伶衣。
这说书先生明明只是个吃瓜群众,怎么把活娃娃之事的起因、经过、暗藏的玄机尽数道破,他又是个什么道行?
周玄以为自己有点适应了暗伏诡异的井国生活,但真亲眼目睹了道行高明之人的出手,还是感叹自己的想象力不太够。
哀怨极深的郑梅竹,把一肚子的苦楚都发泄出来后,猛的睁开眼睛,眼白占了眼眶九成,身上的凶气逐渐弥漫。
凶厉之气,因郑梅竹的仇恨而凝聚,虽然吴云已经死去,但她的仇恨似乎并未止息。
“冤有头,债有主,郑梅竹,害你的人是吴云,他已经死了,把你的凶厉之气收一收,好好上路。”
周伶衣的话语,劝谏居多,但语气却十分强硬,算是警告。
郑梅竹本是将变的厉鬼,但周伶衣在侧,她显得格外听劝,凶气的发散,随着警告,戛然而止,不敢逾矩分毫。
等她身上再无凶厉之气,尸身便往后仰倒。
“姐姐,她彻底上路了?”周玄并不关心郑梅竹是否上路,他只是趁机垫话,然后把话题引到“说书先生”上去。
他太想知道那唱机里的说书先生,是什么来头了。
“活儿没做完。”周伶衣没给周玄往下顺话题的机会,冷冰冰的指着水盆,说:“弟,把那断头鸡的血,再挤点到盆里。”
周玄照做了,而且格外殷勤,明摆着姐姐是高人,好好帮她打打下手,争取抱大腿……尽管姐弟俩的感情有些淡漠。
但感情嘛,可以培养,都是姐弟,亲的,哪有趟不过去的梁子?
周玄提起鸡,用力挤了挤,鸡血顺着鸡脖子断口处流出,将盆里的水,染得像杯新鲜的石榴汁。
周伶衣并不满意,抽着雪茄,没让周玄停手。
“还不够?”
周玄更加用心的挤,先是挤奶牛似的捏搓,后来左手捏鸡脖,右手抓鸡大腿,双手错到极限,扭毛巾一般,努力榨干鸡身上的每一滴血。
周玄满头热汗,问:“姐,真没了!一滴都没了!”
“嗯。”周伶衣虽然还是不满意血水的浓度,但没继续难为周玄。
她放下烟卷,挽起双手的袖子,左手作剑指状,蘸了血水,在右手小臂上,写画了起来。
写画的内容,在周玄看来,玄而又玄,尽是些看不懂的图案、字体。
周伶衣每写下一笔,隔着姐姐半米远的周玄,耳内生出“钵音、锣声、击鼓声”的幻听,细细听之,还能听到嘶吼的人声。
多种声音交织,震得他的五脏六腑颠倒了似的,难受得紧。
那种感觉,大概是重度晕车之后,再原地捏着鼻子转个几十圈。
周玄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眼里物事飞快旋转,有几个瞬间,他恍惚看见自己的太奶了。
在他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正在精心描画手臂的周伶衣终于开口了。
“弟,往后家里的生意,你终归要接手,既然周家做的是冥戏的生意,遇到些诈尸还魂、厉鬼夺舍的名堂,自然免不了。
你倒是个好性子,处事不慌乱,往后迟早能独当一面的。
恰好,趁着吴云与郑梅竹这场剧目,我便教你第一课——
——若遇上山精魑怪,狐魂野鬼,切不可投入自身情感,多余泛滥的情感,只会影响你的判断。
我们做事,只求一个原则,顺应天理,自然圆转。”
周伶衣的话,语速不快不慢,腔调从容,落入耳朵里,如沐春风,连带着周玄也没那么难受了。
“姐姐,我心很硬的。”周玄附和着。
“嗯,你心一直很硬。”周伶衣瞥了周玄一眼。
没有夸奖的意味,似乎在诉说曾经姐弟之间的梁子。
“我和姐姐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原主那么燥动吗?这么狠的姐姐都敢惹?”
周玄心里起了嘀咕。
很快,周伶衣便在手臂上书画完毕,整条小臂,被血水勾出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她略查看一眼,确认符文没有任何纰漏后,朝着郑梅竹走去。
才走了两步,郑梅竹便有了反应。
准确来说,是郑梅竹母子都有了反应。
尸身的肚皮处,微微颤动,是母宫中的鬼婴,感受到了周伶衣的肃杀之意,自然而然形成的恐惧感。
郑梅竹则眼角处流淌下两行清泪,纵然肚内是个鬼婴儿,也是她怀的娃儿,不愿意它就此遭了毒手。
“既已成鬼婴,便不该再留在人间,投胎也没个去处。”
周伶衣站定在尸身前,布满符文的右手,向着郑梅竹的肚皮抓去。
手掌快速沉落,在抵住肚皮的时候,速度也没有丝毫衰减,符文闪着妖艳的光泽,然后手掌竟直直的伸进了郑梅竹的肚子里。
肚皮完整,周伶衣的手像从现实伸进了另外一个维度。
比一根竹篙撑进水里还要轻松。
一阵怨毒、凄厉的婴儿啼哭声,猛地响彻屋内。
随着周伶衣暗暗使劲,婴儿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这趟活,做完了。”
周伶衣右手拔了出来,如葱玉指捏了一颗血红的小心脏,指头大小。
稍稍使劲。
砰,
心脏破碎,血水飞溅,场面窒息且迷人。
结果完了鬼婴,周伶衣打开了门,阳光透进了屋里,门外候着的徐骊,见了屋内的情景,找来两床旧棉被,将吴云和郑梅竹包裹了起来。
被面绣着白梅花,针脚细密。
周玄见着这幕,百感交集,旧棉被成了这两人的归宿,这走过一生的味道,是老棉花的霉味。
“大嫂,你去把四师兄找来,这两位客人后事的料理由他来做,他最擅长。”
吴云是活着进的周家班,现在成了肚内空无一物的尸体,这种事情,要给个交待的。
给吴云家人交待,给郑梅竹家人交待,给捕房一个交待。
怎么交待?
全仗四师兄左右逢迎、四处打点的本事了。
周伶衣重新打起了伞,往场院里走,周玄跟上:“姐……”
“还有事?”
“你说这屋里作怪的,除了那鬼婴,能不能还有点别的东西?”
周玄是想问问“说书先生”的事情。
“有吗?”
周伶衣郑重的往厅内环顾了一阵,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便又拿着铜铃,一阵摇晃。
边摇,她边努力去倾听铃声的回响,若是屋内真有动静,铃声会给她指引。
但是,
她没在铃声里,听出任何异常来。
“弟,看你是草木皆兵了,回去休息吧,没别的动静。”
周伶衣走进了场院里。
“啊?姐姐都找不出那说书先生的踪迹来?”
周玄默默嘀咕,感觉很意外。
但找不找得出,也不是重点了,
至少那说书先生没有恶意。
……
周伶衣不太喜欢和人相处,最爱打交道的,便是花花草草。
她总觉得,打花草的交道实在简单,按时把水浇了,白天搬出去晒晒太阳,多用心伺候,它们总能长得茂盛,总能可她的心意。
人就不一样了,
投入时间、精力多了,容易恃宠而骄。
花的时间、精力少了,难免又走向生疏。
远不如花草好侍弄。
回了屋,她关照着窗台上翠郁浓绿的君子兰。
一共三盆,排成一溜。
左右两盆,盆土有些湿,根系硬得很,倒是中间那盆,盆土干得差不多了,根子软。
她拿了水壶,小心翼翼的浇着中间那盆。
“呵呵,周家班的大班主,向来以宽和待客自居,今儿个,竟然活生生的把客人逼上了绝路!”
一阵阴阳怪气的女人声音,从屋内的东南角传出。
第9章 说书人
一阵阴阳怪气的女人声音,从屋内的东南角传出。
目光望去,瞧不见人,只在墙壁上,映着个婀娜身材的影子。
声音,便是这影子发出的。
“绝路是客人自己走的,与我何干?”周伶衣没有回头,又去修剪一盆夜来香。
影子冷笑着说:“吴云已经主动与周玄化解了误会,你若不出手,他便能好生走出周家班,但你还是出手了,然后他成了一具尸体,
这便是你说的,做事要顺应天理,自然圆转么?”
“鬼婴害人,我自然不会出手;吴云想讹我们周家班,我当然也不会出手,因为这都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影子问。
“他们欺负我弟,这便是大事!姐姐替弟弟出头,难道不是顺应天理?”
周伶衣的回答,让影子愣住,接着她又哂笑着,说:“呵呵,好一个姐弟情深……都快把我感动了……你每天都在骗自己,骗得久了,是不是已经记不清楚你弟弟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况且,他是不是你弟弟,还是两说呢?”
周伶衣听到此处,忍不住蹙眉。
影子在屋里移来移去,一会儿停在屋顶,一会儿又落在镜子里,展现着自己窈窕的身段。
她嘴碎个不停,继续说道:“最近戏班里可传着呢,老太爷招魂出了差池,招回来的魂,不是周玄的,而是一个没有来路的孤魂野鬼,
呵呵,一个孤魂野鬼,那能是你弟弟?”
周伶衣只觉得影子的话,格外的多,很是聒噪,便将手中修花草的剪子,向前方狠狠剪去。
对着空气的一剪子,却剪到了停在屋顶的影子。
一声惨叫过后,影子黑黢黢的脸,多了一道红色血痕。
“你个没堂口的阴人,不过是我们周家养的一只狗!当狗,就得记住,什么时候该吠,什么场合该闭嘴。”
世道不太平,平水府许多大门大户都爱养“狗”。
周家班也养了很多条狗,不是为了放狗咬人、店大欺客,只为看个家护个院。
影子,是周家班里的狗王。
作为狗王,影子自然有她的特权,和周伶衣聊天态度不谦恭,周伶衣并不太在意,但是质疑起周玄的身份,属实过界了。
影子抹去脸上的血,心有不甘的说:“我是条狗,但我是老太爷养的狗,维护周家的利益,是我的职责。”
“是维护周家,还是插手周家?有些分寸,别拿偏了,主人家的事,最好别龇牙!”
周伶衣似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警告影子:“你以后,离我弟远一点。”
“今日,若不是我在落英厅里盯着他,他就被鬼婴……”
影子的辩驳被周伶衣打断。
“你没帮我弟,我弟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那是他福大命大,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明悟了睡梦避鬼之法……”
“呵呵,有周家的神人盯着在,用不上你。”
周伶衣修剪完夜来香最后一片叶子后,将剪刀搁在床柜上,严肃说道:“周家班的这个神人,香火层次很高。
他是个说书人,脾气古怪得很,眼里不揉沙子,你这般鬼祟阴人要是离他近了……小心收了你!”
……
耍笔杆子,是平水府人最愿意去做的事。
府内的报业繁荣昌盛。
《平水日报》《平水晚报》这类作为府衙喉舌的正经报纸,式样倒不多。
但各种咸湿、花边、故事连载、花式吐槽评论的报纸,一份哪怕只露个中缝,然后摆成几溜,就报摊的长板车,没法全部铺开。
报纸多,需要撰写内容的人就多,各大报社抢撰稿人,开出的稿酬相当丰厚。
撰稿,不失为一条咸鱼翻身的路子,府内不少贫苦学生,就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登堂入室,跻身上流人士。
袁不语,周家班的老厨子,他也爱耍笔杆子。
平日他烧完饭菜,既不像别的大师傅爱逛窑子,也不愿去赌牌喝大酒,最喜欢宅在屋里,写写书梁子。
有时候,他爱从报纸里择出自己爱看的故事,重新编排后,再写一个新的书梁子。
有时候,他爱把自己遇上的稀奇事,记录整理。
不为了发表,单纯为了养养心性。
这会儿,他又把窗帘拉紧,开了屋内的电灯,写着书梁子——周家班对大师傅们的待遇不错,有独人独间的宿舍,同时也装了电灯。
这次书梁子的题目,是《活娃娃》。
袁不语边写,边回忆落英厅里的见闻:“周玄这小子,死过一次后,聪慧许多,胆子也大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个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怂包了,
只是这小子,好像因为回魂的缘故,似乎有什么喃喃之声在干扰他。
他要能入我的堂口,怎惧那喃喃私语?”
想到“入堂口”,袁不语自嘲起来,说:“我真是想瞎了心,周玄不学无术,怎能入得了我的堂口?”
他把已经写好的《活娃娃》的书梁子,端着仔细观看,看到末尾处,忍不住拍案叫绝,话语里掺着点孤芳自赏:“只有写出这种好书梁的人,才配点我的香,进我的堂口嘛,要才华的。”
袁不语,
所在的堂口,
叫“说书人”。
落英厅里,他孩童脾气犯了,玩心大起,专门在周玄面前讲了段《活娃娃》的段落,结果被周玄误当作了“鬼祟”。
……
周玄在奋笔疾书。
他正在写一篇书梁子。
书梁子是评书中的术语,记录评书的重要内容和脉络。
撰写书梁,要简明扼要,该写的地方不能珍惜笔墨,不该写的地方,需一字不提,很吃水平。
有些水准不深的说书人,写的书梁,几乎不能用,拖泥带水,头重脚轻,搁个两天,就成了一团浆糊,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的书梁里写了些什么。
周玄前世做媒体公司,还没当领导前,每一个当牛马加班的深夜,不知写了多少企划案、文案大纲,笔杆子很过硬。
他现在写的书梁子题目叫《庐山恋》,没错,就是那部家喻户晓、国内银屏第一吻的爱情电影。
把电影改成评书,很需要花些功夫,它们原本就是两个艺术品种,前者重镜头语言,后者全凭个人演绎,中间隔着几重大山。
周玄写得费劲,但乐在其中,边写,还边拿来诵读。
“这耿桦,下巴方硬,国字脸,面色红润,眼神中有光,若是你打他旁边过去,少不得要回头端详几眼,夸赞两句,好后生……”
有点评书味,但也只是有点儿。
周玄对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有数。
他也不奢求自己写出来的评书梁子有多牛,只图写出来,自己演一演,镇镇随时会出现的白噪音。
自打从落英厅回来,那“沙沙沙”写字的白噪音又出现了。
而且这次明显上强度了,吵得他难受,太阳穴一紧一紧的。
就在快忍受不了的时候,周玄忽然想起落英厅里,那说书先生的评书一出,白噪音立刻消失。
他当即就学着说书先生的范儿,然后,自己念了几句传统评书。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撒种后人收,无非龙争虎斗。”
这番评书词一出口,那白噪音立刻退了潮。
周玄这才明白,自己讲评书,确实能压制那白噪音。
其中什么原理,他不清楚,只知道这法子有用。
经验主义嘛,实践就是硬道理!
只不过,老的评书,周玄讲不了一点。
越是流传得久,流传得广的评书,演绎时需要的技巧越高深,别说讲书时候所需的气派神韵,哪怕是语句间的停顿都有颇多讲究。
早一点晚一点都会丢掉气口,听起来像个肾虚重症患者。
周玄打小爱听老评书,但顶天也就是个听众,没有专业技巧,演绎一塌糊涂,真要讲起老评书来,完全没味道。
讲评书毫无评书味,那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白噪音倒是镇住了,但自个儿能把自个儿恶心到吐。
好在他试了试电影改的评书,发现电影的台词,比较白话,模仿起评书的腔调来,从技术难度上来说,容易很多。
好比让普通人模仿三大男高音,嗓子喊破也就能学个杀猪叫唤,但要模仿流行音乐,稍微有点底子,都能仿个像模像样。
周玄写到黄昏,终于把书梁子写完。
对着梁子,用评书腔念诵一阵后,身心俱爽,再无白噪音的干扰。
“这就是我的金刚心经,每天诵读,有利身心。”
压在周玄脑门上的石头,总算被撬开了。
他心情大好,将书梁子放在一边,继续书写。
这次他要把《庐山恋》,再改写成一部短篇小说,作为送给周伶衣的礼物。
她虽然很飒,但总归是女生,大体应该爱看爱情小说的。
“姐姐是大佬,和大佬把关系搞好,总是没错的。”
这不是舔狗行为,
至少周玄不这么认为。
这只是维持人际关系的必要手段。
不寒碜。
……
吃过晚饭,夜幕降临。
场院里渐渐热闹起来。
周家班的院子,分内院和外院,界线便是那棵奇粗奇高的祖树。
祖树的树冠,一半遮挡着外院的土场,一半将内院的宅子掩蔽得严实。
夜生活很单调,娱乐十分枯燥。
男人们除去喝酒打牌的,几乎都聚在外院里下棋聊天。
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做游戏,有些勤快点的妇人,借着院里的水龙头,冲洗着竹床。
将竹床洗透,再擦去表面的水渍,夜里躺上去,竹片缝里暗蓄的水分,缓缓蒸发,带走身上的燥热,很能消暑。
“喂,你们听说了没?下午少班主见脏了。”
“好像听到一耳朵,具体什么样的,还不知道呢。”
“我听小猴子讲的,这事可邪乎了,那是位女客,要夺少班主的舍,结果……”
“结果怎么着?”
“少班主当场就把裤子脱了,对着那女鬼就是几杵……”
“这也能杵?”
“那可不?少班主那多横啊,把她杵得灰飞烟灭的……日散架咯。”
第10章 众生有相
谣言走过多少张嘴,便长出了多少种不同的面孔。
外院很大,院子东边的和南边的人,都在聊周玄,但两边聊天里塑造的周玄形象,竟然全不一样。
东边的认为周玄是银枪小霸王,枪法刚猛,稳健,几枪将女鬼超度。
南边的则认为周玄能活着从落英厅里出来,靠的并不是枪,而是“本相”。
“那女鬼行凶,可没找对人,以为少班主好惹,其实,少班主,另有身份哩。”
讲这话的人,一副“压低了声音,讳莫如深”的模样,好像在说什么触碰到禁忌的事儿。
生怕放开了讲,会被某些组织势力盯上,给自己带来莫须有的麻烦。
但实际上,他巴不得让更多人的听到自己绝妙的见解,声音比平常还要大些。
“少班主另外的身份是啥子?”
“没听说?少班主前段时间不死了吗,被祖树、老太爷把魂招回来了……实际上,招回来的那个,不是少班主,是个游魂,凶着咧。”
“那女鬼想对少班主不利,你们猜怎么着,少班主忽然变得青面獠牙,指甲老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女鬼给活吃了。”
“那便是少班主的本相,他就是头披着人皮的凶鬼。”
一时间,恐惧感充盈着南边聊天之人的心头,有几个爱出风头的徒弟,故作悲悯,朝地上狠狠跺了几脚,痛心疾首的说:
“唉,少班主是包藏鬼心,班主又不出来管管,长期如此,只怕周家班要完啊!我们得反思,好好反思。”
两拨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的,东边的“银枪派”听见了南边的“本相派”的议论,率先发难
本相派不甘示弱,也争吵了起来。
南边和东边的人,思想不统一,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颇有点粉圈撕逼的感觉。
两边吵得愈发激烈,几个性子火爆的,甚至有了动手的趋势。
好在不知是哪个眼尖的,提醒了一句“大师嫂来了”。
顿时,
争吵的声音平息了。
徐骊特别维护周玄,周家班的人都知道,要被她听见议论周玄,那少说也挨顿训。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达成默契,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有聊吃的,有聊最近哪个客人难伺候,几乎没有人聊周玄。
但偏偏有那不开眼的,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开眼的人叫韩见山,是周家班的司机。
周家班做生意,拉棺材拉货靠的是牛车、马车,也准备了送客人的黄包车,但因为生意做得大,客户里不乏有权贵富贾。
这些有钱有势之人,若坐马车、黄包车,就跌身份了。
所以前两年,周家班斥巨资,购入一辆美特汽车,然后专门花钱将韩见山送到府里的驾驶学校学习。
戏班里的美特汽车,也成了韩见山的宝贝与脸面,有空没空,他都要拿着棉布,把车子擦得锃亮。
要是有哪个不懂事的小孩,撒尿离车近了些,能被韩见山追着踢屁股。
车成了老韩的自尊心,汽车司机的身份,则让他很膨胀。
他的薪水,原本就比一般的师傅要高五十到一百块,有些讲究的客人,还会给些小费。
有时候,客人顺路让他帮忙再接几个亲戚朋友,通常会加些路费,这都落进入老韩的腰包里。
杂七杂八的加在一块儿,老韩到手的钱,比其余师傅高一大截。
有了钱,腰板硬,但也只是硬,真让老韩膨胀的地方,还是客人的身份。
能让周家班汽车接送的客人,在平水府都有头有脸。
老韩车里坐的,不是这个主事,就是那个司长,聊天聊得都高端,什么金融、政策、姨太太,酒会、绅士、夜场名伶。
熏陶得久了,老韩总觉得自己也是上流了,晚上场院里聊天,听到别人聊什么冰糕、茶摊、窑姐,他必会站出来,嘲笑对面。
“你们吃过玩过什么好的?夜总会那才是纸醉金迷呢,洋人喝的洋酒,喝一口,能把人香倒,巧克力知道吗?可甜了,你们一天的赚头买不上一块!”
“别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眼光放远一点,今天平水府的戴绅士已经跟我透底了,政策利好再过两月就到……”
他无时无刻不在炫耀自己所谓的见识,炫耀得久了,自己也当真了。
总觉得自己能和戏班里的师兄们平起平坐,那些徒弟、大师傅,根本不入他的法眼。
刚才,本相派和银枪派的吵得热闹,结果徐骊一出来,全给刹停了。
这在韩见山眼里,属于落了面子。
“我还没发话呢,你给刹停?凭什么?凭你是大师嫂?问过我意见了吗?”
他要不站出来说几句,便觉得脸面上过不去。
于是,他径直朝着徐骊走去。
徐骊晚上来场院,就是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听听收音机的。
最近电台播梅花大鼓《黛玉葬花》,她们每晚都守着听,热情很高。
这会儿,正播得精彩,鼓点一阵似一阵的密,眼看着精彩段落就要来了,
“啪哒!”
收音机的开关被韩见山给扭了,声音戛然而止。
“老韩你搞什么名堂?”
徐骊埋怨了一句,急着去开收音机,却被韩见山伸手挡住。
“徐嫂子,你是周家班的大嫂子,有些事,你不能干看着……”
“我干看什么了?”
徐骊平日里就有点烦韩见山,总觉得这人飘浮得很,这会还关她收音机、摆出一副教训的架势,也就是她宽和,要换性子火爆的二师嫂宋洁,早就破口大骂了。
“少班主的事儿啊!你也别装聋,现在戏班都在传,周玄,不是真的周玄,招魂招来了个假的……还不是个人,是头厉鬼……”
“韩见山,你喝多了?去醒醒酒是正事,搁这儿胡咧咧个什么?”
徐骊对周玄原本就护短,下午出了事,她更是满心的愧疚,总觉得周玄撞鬼婴,是因为她的疏忽大意。
现在韩见山当着她的面,数落周玄,可把她的火给点起来了,直接开怼。
韩见山不服气,说:“我可没喝多,周玄就是个假周玄!你让大伙儿评评理,自从招魂之后,少班主是不是变了个人?
以前少班主,见人就非打即骂,见了戏班里的漂亮小姑娘,上去就调戏,现在呢,脾气温和,不惹事生非了……”
“这不好嘛?玄子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彻大悟,开始见心明性,文明和善了,
这对大家也是好事,对戏班更是大好事,怎么落你嘴里,像十恶不赦似的?”
徐骊回应道:“难道说,善良还有错?”
“呵呵,再恶那是真正的少班主,再善良也是个假货!徐骊,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戏班里,血脉纯正,压倒一切……”
“嘘……”
徐骊在韩见山话说一半时候,已经组织好语言,准备好好喷喷老韩,但她见到快走到柳树下的周玄,不想让场院里的风言风语,影响到周玄。
所以,她暂时压住火,中指竖到嘴唇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像极了慈祥长辈的作派——怎么吵都可以,但不要当着小辈的面吵,尤其话题还牵扯到小辈的时候。
实际上,
徐骊有些多虑,周玄不是傻子。
尽管目前来说,还真没有哪个没眼色的家伙,戳着周玄的鼻梁骨,当面怼“你个假货”。
但周玄总能在逛院子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关于自己的小非议。
只是他不在意。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个假货?
没有证据,就好好憋着。
他也不会蠢到主动去向别人证明他是真周玄。
这种事,他不下场求证,等风头一过去,议论声只会越来越小。
但他一旦下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到时候,再有几个别有居心的人推波助澜,数不清的坑等着他跳呢。
语不如默,动不如静。
有些桩冤枉事,甭管在哪个世道里,从来没变过。
周玄心里明镜似的。
他此时拿着一副手札本,朝着内院走。
他这一趟,是为了去内院的“静语厅”。
静语厅是专门给尸体化妆的地方。
冥戏班,是给死人唱戏的,平水府的死人听戏,得打扮得栩栩如生,置放在观众席的主位上。
给尸体打扮,属于冥戏里十分重要的一环。
这份工作,一般会在夜里进行。
做事的时候,班主周伶衣要到场。
周玄已经将《庐山恋》改成了小说,没全写完,但写了六千来字,当个样稿,要拿给周伶衣看。
如果周伶衣喜欢,他再把剩下的给续上。
这份样稿,他夹在手札里。
手扎里面写的,则是《庐山恋》改成的书梁子,这份书梁子,不是给周伶衣欣赏的,而是让周伶衣帮忙指点斧正……
周伶衣会不会指点评书没关系,周玄主要借着这个机会,培养培养姐弟俩之间的感情。
在周玄走到柳树下时,瞧见了徐骊,抬手给大嫂子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往内院走。
猛不丁,他的衣袖被韩见山抓住了。
“别走,周玄,有些事,你得给大家交代一下。”
要是搁平时,韩见山再膨胀也膨胀不到这种程度。
但他今晚纯属失去理智,俗称“失智”。
一来他想出风头,结果被徐骊一顿怼,自觉颜面扫地。
二来,他对自己身份的判断比较盲目,周玄来了柳树,给徐骊打招呼,然后直接无视了自己,这让他很光火。
里外里,事赶事,让他毫无理智,竟然主动拉住了周玄。
“他现在说话这么嚣张吗?”
周玄指着韩见山,问徐骊。
徐骊呛声,喊道:“老韩,你把手放开,没规矩。”
“我老韩,有规矩有分寸,但是周玄,你今儿个得证明证明自己是真周玄,而不是披着人皮的鬼,能证明,我给你磕三个响头!”
“滚一边去!你爱给谁磕给谁磕,关我啥事?”
“你是证明不了,你心虚。”
“虚,还能比你的肾虚?瞧你脑门那头子冷汗吧,老登!”
周玄不在意别人编排自己,对人和善,不是因为他好欺负,而是他讲文明有素质。
文明和素质也得有时有晌,得分对谁。
对韩见山这种随意拉别人衣袖、一开口就摆副高高在上架子的老壁登,就没必要文明了。
周玄喷完韩见山,继续往内院走,韩见山更猖狂了,这次不但是抓了,而是揪。
揪衣袖的时候,甚至揪到了周玄手臂上的肉。
“淦!”
周玄回应得很干脆,回首直接抡了韩见山一个大逼兜。
“啪!”
第11章 折磨王
能治老逼登装相的,唯有大逼兜,如果一个不够,那就再来一个。
韩见山左脸先吃了一记,有些发懵,当时想的不是松手,而是更用力拽住周玄的手,试图撒泼。
周玄连招丝滑,再扇一记,抽得老韩一屁股坐地上。
“你……你……你敢打我?”
呵呵,
打你?
不深度霸凌你一下,
都没拿我当纨绔!
“我……我不干了,明儿个我就找班主辞工,我不伺候周家班了。”
呵,拿辞工吓唬谁呢?分不清谁是大小王?
周玄可不惯他这一套——癞蛤蟆趴脚面,装哪门子的迷彩小吉普。
“开个小破车,瞧把你给能耐的,也别明天了,就今天吧,周家班不养闲人,以后那车你甭开了,我自己开。”
周玄撂下话,进内院去了。
韩见山委屈啊,他掉脸啊,这两年,他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总做着上流人士的梦。
结果被少班主的两巴掌,梦,碎了。
但他以为是周玄年轻,不懂事,不明白他的价值。
他可是汽车司机,平水府有执照的司机才几个?
若说周玄不明白,她徐骊还不明白吗?
韩见山咬死了逼宫计划,又去找徐骊,说:“徐嫂子,你也看见了,少班主容不下我,我辞工了……”
没有他期待中的挽留,也没有好言安慰,有的只是徐骊轻描淡写的一个“哦”字。
韩见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强调了一句:“我说我要辞工!”
“耳朵咋还被扇坏了呢?我明明发声答应了呀,放心,晚上回屋我就通知老余,明早他就帮你出文书、结账,保管一个子不差你的,以后你和周家班就两清了。”
徐骊很支持周玄。
既然周玄让辞退韩见山,她说什么也不会挽留。
韩见山最后的倚仗也没了,他除了委屈,隐隐还生出些许后悔。
周家班的待遇本身不错,还有额外的油水,这饭碗要丢了,那以后再找份这么安逸的活,可就……
原地僵持了一会儿,韩见山终归还是回自己的屋收拾铺盖卷。
他打也挨了,提出的辞工请求也得到同意了,再赖着不走,那不真成光着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丢人。
只有百来米的路程,中途韩见山差点哭出声,但好在他还有精神胜利法——汽车司机少,大门大户谁家不需要?再找份新活儿,也就打个呵欠的工夫。
周家班不要我?韩爷还不伺候呢!
韩见山走了,柳树下也散了一些人,余下的人们,反而热烈的讨论周玄。
“回来了,我感觉少班主回来了。”
“你瞅少班主揍老韩的气势,和以前一模一样。”
“是真少班主,不是什么厉鬼游魂,天佑周家班啊。”
众人都松了口气,情绪高昂不少。
这时,有个一直在地上数蚂蚁的女娃娃,抬起头,一脸问号的说:“周哥哥对大家好,大家都很生气,现在周哥哥打人了,反而大家都特高兴,这是为什么啊?”
人们愣住了。
“是不是因为大家喜欢挨打,喜欢被欺负啊?”娃娃摇晃着母亲的手,问。
母亲低着头没讲话。
周围的人们,也没有讲话。
沉默的声音,
震耳欲聋。
………
静语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为死人准备的厅堂。
通常这类厅堂,会在墙壁上,凿出大小不一的壁洞,用来摆放神像。
静语厅墙上倒是凿洞了,但原该摆放神像的位置,现在摆的全是木制面具。
这些面具,还大多破损,有的额头烂一个大洞,有的脸颊布满裂痕,有的面具,通体被烧得焦黑。
眼神不好的,看过去,还以为供奉了一砣炭!
“应该和傩戏有关?”
周玄中午听徐骊介绍了,周家班的金字招牌就是傩戏。
班子里还供奉了傩神。
傩戏的标志就是面具。
在静语厅里,摆面具,博个敬鬼拜神的名头,周玄可以理解,但摆些破损的面具倒让他想不通了。
不求将面具漆金涂银,你好歹整点新面具,人靠衣装,神靠金装呢。
周玄好奇,但也没多问。
班子里好多事儿都讲究,没道理在这种细节上不过关,可能有别的说法呢。
除去不合道理的面具,静语厅其余方面倒是正常。
厅里没有专门的分区,但大家都遵循某种默契,以厅里的长横桌为界,无关人等,在长横桌外等候,工作的师傅们,则在长横桌里面做事。
周伶衣坐在最里面的木椅上,闭目养神,小腹处,搁着把团扇。
“师弟,你来找班主嘛?”
吕明坤见到周玄,蹑手蹑脚的走出工作区,凑到周玄身边,打着招呼。
“是啊,五师兄。”
“太不巧了,我们几个才上工呢。”吕明坤说:“原本两小时之前就该做事的,但今天水房的鸡娃和老周都有事请假了,人手不够,尸体灌得慢。”
葬仪整理的流程繁多,在周家班,第一步先净仪。
因为死人的皮肤会长尸斑,需要用水将皮肤洒湿,再用糟醋、食盐、活血的草药等,涂抹在表皮上,再用白纸盖住两小时。
等尸斑祛除得差不多了,再将皮肤冲洗干净后,用羊胃制成的气囊,利用高压气流,将水从尸体的嘴里灌入,把肠胃里的残渣从后门冲出。
此番流程操作三四遍后,尸体里里外外都被洗得干净。
净仪就算完成了。
这项工作一直都是水房做,做完了再把洗干净的尸体送到静语堂里,做尸体的防腐、添香、贴浆等流程。
净仪的门槛不高,但很费时间,也很辛苦,水房也招不到太多人手,如今请假两个,效率被耽搁得比较厉害。
“五师兄,你们大概要弄到几点?”
周玄要等周伶衣下班了,才能找她好好聊《庐山恋》小说及书梁子。
上班时间,都严肃着呢,谁聊小说啊。
吕明坤掏出怀表,掰着手指数了数,本想给周玄一个确切的时间。
但他想想今天的活儿有些急,计划赶不上变化,若说个时间,万一到了点,事儿还没做完,那不是惹周玄生气吗?
他干脆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说:“说不准,做咱们这事,哪有准点的。”
“说不准啊?那我就等不……”周玄打算先撤,但很不巧,周伶衣忽然睁了眼睛,望了他一眼后,继续闭目养神。
“那我就等不了吗?等!”
周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要是姐姐没看见,走就走了,既然看见了,再走就不礼貌了。
“好嘞,我伺候着您。”
吕明坤在师兄弟里最小,也最懂礼数,别说对周玄客气了,哪怕是刚入戏班的小学徒,他见了也主动问好。
讨好型人格。
讨好归讨好,但他做事有分寸,且不露痕迹。
为了不打扰厅内做事的人,他在厅外的凉亭里,摆上了茶果点心,顺带拉了根线,接了个灯泡。
“师弟,里头热,外头又凉快,又敞亮。”
吕明坤赔笑完后,又给周玄递了三份报纸。
《平水夜话》,专门讲冷嗖嗖的惊悚故事。
《红袖生香》,讲平水府各大名伶的生活隐秘,花边新闻。
《饮食杂谈》,记录平水府里各大名饭庄、名小吃。
三份报纸,涵盖的是三种不同的内容,总有一款能让周玄满意。
周玄很满意,满意吕明坤会来事。
这么会来事的人,做内勤有点可惜。
他翘着二郎腿,翻起了报纸,吕明坤在一旁塞点心递水。
周玄问吕明坤:“辛苦师兄了。”
“师弟来了,出来陪你吃吃喝喝,哪谈得上辛苦,里面做事的师傅们才辛苦呢。”
聊到做事,
周玄想起了那些当牛马的日子,心里很有共鸣,问道:“对了,师兄,你们都是上晚班吗?”
“嗯,葬仪都是晚上做,白天太热,尸体还没等进香料,就会馊坏。”
吕明坤有些奇怪,以前的周玄,对家里的生意,从来不上心。
但他既然问了,自然要认真回答。
“都上晚班?那一般都工作几个小时?”
“看情况,有时候生意忙,得做五个小时,生意清闲的时候,也就三个钟头多点。”
啥?
一天就上三个钟头的班?
这还叫上班吗?
都没有班味。
刚才周玄还牛马共鸣,合着牛马只有我自己?
“五师兄,我觉得班子里的管理,很混乱啊。”
“师弟何出此言?”
“三个钟头的班太少了,咱们把时间拉长,每天上九个小时……”
“这上班时间会不会太长了?”
“这长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你再发个声明,愿意加班的,给双倍加班费,节假日给三倍,这出来做师傅当学徒的,谁不是图赚钱,听说有加班费,那不嗷嗷上工?”
吕明坤觉得不对,这工作时间是拉上去了,但双倍三倍发加班费,这花的钱也太多了。
“发呗,怕什么,你再设个绩效,达不到的扣钱,把规矩搞严点,换着花样的罚款,加班费迟早给他们扣回来。”
吕明坤:“……”
最近吕明坤听到风声,传周玄不是真周玄,而是个顶包的厉鬼游魂!
现在他不信这说法了。
鬼怪害人很专业,但要论挖空心思折磨人,鬼哪里比得过人。
“少班主,你说的事,我觉得要从长计议……你这想法有点……有点……离经叛道。”
唉!
果然井国人太懒狗了,前世习以为常的生活,井国人竟然觉得离经叛道……叛哪门子的道?知不知道什么叫福报?
周玄一声叹息,唉,挂电线杆之路,漫漫而修远兮,吾将上下而PUA。
又聊了一阵,周玄坐在凉亭,望见厅内做事的师傅,发现他们不是太认真,边做手里的活儿,还边交头接耳。
“他们做事这么不专注?”
“因为今天的客人比较特殊,所以……”吕明坤想着给师傅开脱。
“不专注是好事……以后好扣他们工钱!坏习惯养出来了,想改好都难!”
吕明坤:“……”
他眉头快皱成地铁老头表情包了。
少班主啊,求求你做个人吧!
“对了,你刚说今天的客人特殊?什么客人?”周玄把话题从虚无缥缈的“理想国、乌托邦”,转移到了现实。
“一共六个客人,都是刚毙掉的死刑犯。”
“死刑犯直接埋了不就得了,用得着花大钱请冥戏班唱戏?”
周玄很诧异。
第12章 万物生
吕明坤解释,说太平府有一个团体,叫白云绅士,都是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人物。
白云绅士爱行善,建学校、建庙、搞慈善酒会,都有他们的身影。
其中有一个叫戴思明的绅士,他做善举的区域很特殊,主要精力放在平水府的监牢里。
出资给牢们犯买合身的衣服、改善伙食。
这次,他又出了一大笔钱,要给六个死刑犯唱冥戏,对外宣称——用他微不足道的力量,让死刑犯在人生的最后一程,感受来自社会的爱。
还有这么缺心眼的圣母吗?
“但凡这些死刑犯懂什么叫爱,何至于被杀头?”
“那些绅士书读得太多,我也理解不了他们,反正赚钱嘛,有活就做。”
吕明坤看得开。
两人又接着聊了会天,静语厅里传来苍老的喊声。
“小吕,来帮把手,今天吃炝锅面、酱大骨。”
吕明坤听到喊,连忙跟周玄告辞:“师弟,老袁喊我,我先去帮手,到夜宵的时候了,你待会也吃点。”
“我不吃,我等姐姐就行。”
周玄肚子不饿,真不想吃。
但吕明坤客气,在给袁不语端锅端碗端菜,安排好师傅们的伙食后,又盛了碗面,夹了几块酱大骨在盘子里,端到周玄面前。
“夜还长,保不齐会饿,还是吃点吧。”
唉,
你都这么客气了,不吃还有礼貌嘛?
周玄大口大口的扒拉,别说,味儿虽然有缺点,但填填肚子还是不错。
“慢点吃,小心给你小子噎着。”
语气很冲。
周玄抬头一看,是袁不语,周家班的厨子。
大厨的脾气一般都爆,天天围着锅灶,烟熏火燎,性子想不爆都难,讲话习惯性的冲。
“离噎还远着呢,你这老头儿的厨艺今天也太退步了。”
“切。”
袁不语写《活娃娃》书梁子的时候,对周玄刮目相看,认为现在的周玄可比回魂之前强多了,勇了许多,精神也坚强不少。
但现在,他觉得,周玄还是以前那个周玄,自己本事样样稀松,还专爱给别人挑刺抬杠。
他抓起瓜子,磕了两粒,懒得搭理周玄。
周玄自顾自的说。
“这炝锅面,看着简单,鸡蛋、葱往锅里一滚,再下点面条,但真没那么简单。
要想好吃,葱得搁得多,煸的时候,得把味炒透,滚的时候,火力要大,面才能吸足汤汁,吃起来才香。
你这面条,葱不够多,火不够大,差了点意思。”
这番点评,惊到袁不语了,全说在点子上。
葱不够多,是老袁煸葱的时候走神了,手里没了准头,确实放少了。
火不够大,这倒是采买的问题。
烧大灶,得用柴木,火头硬。
这些天,产柴大区蜜林东区闹灾,柴木价格蹭蹭往上涨。
采买心疼钱,柴木买得少了,多进了些秸秆。
秸秆便宜是便宜,也确实能烧,但火头软,为这事,袁不语骂了采买好几回。
好在火头软也能做饭,没人讲秸秆不对,竟没想到,被周玄吃出来了。
袁不语朝周玄拱手,算作认栽,说:“没想到啊,你小子竟然是个吃家!”
“就是嘴叼。”
周玄笑呵呵的说。
前世人别的不行,吃喝玩乐的技能树点满了,到处都是好饭店,加上周玄前世经常全国出差,大江南北的美食,不敢说吃全了,至少也吃了大半。
品尝美食,没别的,就是吃,眼光开阔了,舌头铁定灵。
再加上火爆全国的探店、烹饪教学视频,动不动就是国宴大师教你做菜,耳濡目染之下,理论水平非常高。
也仅仅是理论,真让周玄做菜,“能吃”已经属于超常发挥。
“改明儿我再做几个菜,端你屋里,和你小子再探讨探讨,你是懂吃的人,和戏班里那些榆木疙瘩嘴不一样。”
袁不语对周玄很服气。
靠手艺吃饭的人,心态往往纯粹,折了手艺就认,谁懂手艺就请教。
学艺无大小,达者为先。
“好说,到时候做点硬菜,太素了我吃不习惯。”周玄继续扒拉着面条。
还没吃几口,
沙~沙~沙。
来了,
白噪音又来了。
他连忙放下筷子,打开手札本,对着本子里的书梁子,连着念了好几段,把噪音给压回去了。
周玄忌惮边上有人,音量放低了很多,但依然被袁不语听得真切。
“你也喜欢评书?”
袁不语是个老小孩,输了认,但总想着找回场子,评书,可是他的主场。
“没事听几段,没有票友标榜的那么迷。”
“本子上写的啥,书梁子?”
“嗯。”
“帮你纠纠错,我可是专业票友。”袁不语差点把周玄的手札望穿了。
周玄没当回事,递了过去。
袁不语已经急不可耐的找茬了,翻开手札,才看了一眼,立马指点:“首先啊,这梁子写法不对啊,要写一本好梁子,得先把书胆、书贼、书筋,都罗列出来。”
书胆指得是主角,书贼指得是大反派,书筋是书里的福将,插科打诨式的人物,写出特点了,很能打动听众。
有些评书里,福将在观众里的反响,比主角还要热烈。
把主要人物都先罗列好,书梁子的脉络自然也就清晰了,再丰富丰富骨肉,便能成一部好评书。
这是比较传统的做法。
不过,人有千般模样,书梁子的写法也有千般不同,有些名师大家,也有不写“书胆、书筋、书贼”的习惯。
袁不语是懂行的,自然不会在“写法不对”这个问题上深究,点一句就过。
他又看了几段,点评道:“这部书的皮太厚。”
“皮厚”也是评书的术语,意思进主题太慢,也就是网友说的慢热。
看半天也没瞧出个劲头来。
“皮厚是个大问题,讲评书嘛,甭管是在茶馆讲,还是在街上练摊讲,听众都是生客,他们心里也明白,听你讲了第一回,第二回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你第一回讲个书皮,人家听不高兴了,好脾气的当场骂你两句,喝个倒彩,遇上脾气冲的,掀桌揍你都有可能。
所以,甭管你是业余爱好讲书,还是以说书当营生,都得琢磨透一个道道——
怎么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抓住听众耳……”
周玄写书梁子,真就只为了镇镇自己白噪音,不为了练摊,更不可能把他当成一门营生。
哥们现在富二代、玩胯子弟,能指着说书吃饭?
但他依然听得很认真。
毕竟打小有这个爱好,多听听说书人的门道,当成讲古,配上炝锅面,像在听有声纪录片。
怪有意思的。
但他听着听着,袁不语就没下文了,这正来劲呢,老头你咋拉缸了?
“袁老头?袁老头?”周玄推开面碗,提醒袁不语说词。
两人连一臂距离都没有,连声叫唤,对方愣是浑然不知。
袁不语跟老僧入定似的,要不是眼珠子还在往下缓缓移动,周玄真以为他宕机了。
“不就个爱情评书嘛,沉迷了?你也是没吃过好猪肉。”
周玄懒得管袁不语,继续扒拉碗里不多的面条。
袁不语的确是着迷了,是因为《庐山恋》的故事,但也不全是。
他刚才看那书梁子,确实越看越有味道。
以前他跟徒弟传授过评书里的门道——好评书,不是一读就来劲,而是像灶上的水锅,刚开始温吞,等火力上来了,慢慢就上劲了,再等到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热度已然滚烫。
“你们这辈子,要能遇到这么一本评书,那是攒出来的阴德,无论花多高的价码,都要把这书给讲出来,演好。”
《庐山恋》这本书梁子,就有袁不语曾经解释过的好评书的气质。
开始温吞,然后上劲,最后滚烫。
只是程度上没那么强烈,各个方面,都差着点火候。
有气质,终归只是有气质,并不是好评书本身。
这类的书梁子,能让袁不语喜欢上,但不至于沉迷成这样。
真正让袁不语入定的,是一种感觉——
——万物苏醒、春雨延绵。
书梁子被他读到小半的时候,书里的两个“书胆”,活过来了似的。
珠圆玉源的女主周筠、阳刚青涩的男主耿桦,就那么活生生的从手札里走了出来。
再随着他往下默读书梁,越来越多的人、景物,都活过来了。
山、水、马路上疾驰的汽车,周筠与耿桦的心跳,一直就绕着他的身子转。
书梁子里在下雨,他耳边也传来雨滴打青瓦的弹响;书梁子里是春天,他身子也和煦。
种种感觉,让他很舒服,精神特别松弛。
“久违了……久违了……。”
袁不语激动、忘情,他知道这种久违的感觉,代表着什么!
但很快,他的感觉都消失了。
因为书梁子,被周玄劈手夺走了。
“唉,你怎么抢我书梁子呢?”
回过神的袁不语朝周玄喊。
“袁老头,脸都不要了?什么叫抢?我的,我写的书梁子!”
周玄都被气乐了,这书被你瞧了就是你的了?棒子都没有你能偷!
“是在下口不择言了,小……小班主,能不能把那书梁子,拿……额……借……借我看一晚,明儿就还你。”
袁不语讲话,明显谦恭了许多。
第13章 大傩
“我还是喜欢你刚才评价书梁子时,一会儿‘写法不对’,一会儿‘皮太厚’的桀骜模样,你恢复一下子。”
周玄话里多少带点个人恩怨。
袁不语哪有桀骜,就剩谄媚。
他很是狗腿的笑:“我这人还是不稳重,有时候嘴太快,都管不住自己个儿,小班主,把书梁子借我看看,写得确实好……”
呵,合着你刚才叭叭给我上课,上着上着自己还沉迷了,就不给你看,让你心里没着没落的。
“袁老头,你别借了,我书梁子有用。”
周玄扭身进了静语厅。
刚才他把手札拿回来,就因为吕明坤来找他:“师弟,班主找你。”
周玄晚上干嘛来了,不就是为了给周伶衣送礼物,外加培养姐弟感情么。
哪有时间耽误在袁老头身上。
袁不语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周玄入厅。
厅内,周伶衣面朝着墙站着,她身后的工作区桌台上,摆着整齐的六具死刑犯尸体。
尸体已经添过香了,弥漫着新鲜的花香。
周玄小心的穿过盛放尸体的桌台,走到周伶衣身边:“姐姐。”
“老韩的事我知道了,你不用来道歉,他目中无人不是一两天了,辞退了也好,
不过,平水府有经验的好司机不容易找,人是你辞的,找新司机,得你自己去招人。”
周玄感慨周伶衣的耳朵灵。
他和韩见山那点事才发生了多久,周伶衣人都没出静语厅,打听得一清二楚。
“姐,我不是因为韩见山来找你的。”周玄从手札里,抽出了《庐山恋》的小说样稿,递了过去。
“我遭了鬼婴,是姐姐出手,帮我解了后顾之忧,这情分我记着呢,回屋就想着送你件礼物。”
周伶衣扬起写样稿的白皮纸,故作夸张的说:“哦,这就是礼物?未免也太隆重了。”
这是反话,周玄听得出来。
他耐心解释,说:“纸不隆重,字也不值钱,但里面的故事,沁进了心血的。”
这话倒不假,只不过沁进心血的人,不是周玄,而是黄祖模——《庐山恋》的导演。
“好啦好啦,信你,回了屋我会认真看的。”周伶衣将白皮纸仔细叠成方块,收进随身的香囊里。
“对了,姐,我还写了个书梁子,和那小说写的是同一个故事,不过评书我头一回写,没经验,觉得很多地方没写好,我们探讨探讨?”
很多感情的升温,就是在探讨中培养起来的。
但周伶衣没有探讨的念想,她摇了摇手里团扇,推辞道:“姐姐书没你读得多、读得好,捏笔写字,更是远不及你,探讨起来,我怕露怯,呵。”
呵,
姐姐还羞涩了,
大佬原来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不过,姐姐不自信的样子,还怪可爱的,不像袁不语那糟老头,书梁子还没瞧两句呢,叭叭给你一顿上课。
真叫人头大!
“姐姐,有个大哲人说了,做艺术,讲的是天生的灵性,没灵性,读再多的书也白瞎,灵性这一块,我自认不差,但跟姐姐一比,差了一截……”
PUA周老师开课了。
利用话术打击心理,击溃对方的自信,是一种PUA。
同样,利用话术,提供情绪价值,促使对方盲目自信,又何尝不是另一种PUA。
这裹着糖衣的话术,真管用。
周伶衣盲目自信方面倒还好,但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团扇捂着小嘴,笑着说:“我弟,你拿话讨我呢,最近真变了,嘴真甜。”
“是因为姐姐分担了我生活的苦,我整个人,就剩甜了。”
周玄连土味情话都安排上了。
但别看话土,对周伶衣的触动,来得比刚刚那番无情吹捧更有效果。
她颓然沉默了一会儿,脸上表情略带感伤。
意识到自己失态,周伶衣努力将情绪调整回来,又挂着极淡的微笑,对周玄说,
“弟,评书就不探讨了,我是真没那本事,我给你推荐个人,你找找袁不语,别看他是个厨子,但他对评书,是真懂,
整个周家班,都没有人比他懂评书。”
“你说那袁懂王,他还等着借我书梁子呢!”
“什么?”
“袁老头,看过我的书梁子了,开始他老厉害了,又是给我上课,又是给我讲说书人的生活,嘴都没停过。”
“然后呢?”
“沉迷了,一句话都不讲,喊他他也不搭理我,要不是我把书梁子拿回来了,他现在还搁亭子里看书梁呢。”
想起袁不语那认真的样子,周玄只觉得搞笑,猫着身子一动不动,隔远了看,还以为是断电了的变形金刚。
周伶衣并不觉得搞笑,只觉得吃惊。
她知道袁不语是谁。
最近三十年里,「说书人」堂口里名声最盛的那根香。
说书人,讲评书是专长,见过的好书梁子,恒河沙数。
这号人物,能对周玄的书梁子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书梁该写成什么样?
她恍神间,鬼使神差的从周玄手里拿过书梁子,翻开后仔细端详。
从头看到尾,她只觉得其中故事,婉转动人,别出心裁,但更深层次的东西,能让袁不语这位神人思之如狂的玄机,她真没瞧出来。
没瞧出来也正常,堂口和堂口之间的异处,本就悬殊,各有各的本事道行,这个堂口认为不过如此的物件,可能放在其余堂口的眼里,就是不得了的宝贝。
“姐,姐……你不会也沉迷了吧?”
周玄原本对往后生活的发展,没有什么规划,就想当个富二代躺平,最多当个资本家,享受享受盘剥劳工的乐趣。
这会儿,规划有了!
不然当个文抄公吧。
一部《庐山恋》,都能让袁不语和姐姐挨个沉迷。
假设我祭出还珠楼主、张恨水、金庸、金鳞岂是……,井国老百姓,该如何应对!?
那不得爱不释手,成宿成宿的看?
周伶衣终于从恍惚中走出,她语重心长的说:“弟,你今天送姐姐的礼物,太隆重了。”
这不是反话。
“照理说,当弟的懂事了,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当姐的不该再有奢望,但我还是捺不住心思,想求你,再送我件礼物。”
求我?
这感情突然就升华了。
姐姐的态度转变之大,像是突然贴了张新面具。
周玄挺大方,问:“还要什么礼物?”
“把这本书梁子,借给袁先生读三天,行吗?”周伶衣知道这个要求提得很不合情理,声音到最后,小得几乎不能听见。
在井国,耍笔杆子能发财,诸多文友,都是自己写自己的东西,没有发表之前,是绝不可能将自己作品原稿借阅给旁人看的。
说是敝帚自珍也好,说是防人偷师也罢,风气就是这么个风气。
周玄这书梁子,还不比寻常笔杆子,能让袁不语着迷上心,必然有其非凡之处。
如此珍贵的文本,被旁人借去读上三天,心里肯定难割舍。
周伶衣提要求提得心惊胆战,周玄却答应得果断。
没有多余闲话,
周玄走到厅口,对袁不语讲道:“袁老头,你走运哦,姐姐让我借你读三天……”
“借?”
“你想直接要?”
“不,不……就是,幸福来得有点……突然。”袁不语急得抓腮挠喉,眼巴巴的望着周玄的手札。
这模样,这状态,
像极了等着粥棚放粥的流民。
“看完了记得还我。”
周玄一伸手,把书梁子递了过去。
“谢谢您嘞。”
袁不语猴急的接了,跟小孩似的,高兴得一蹦一蹦的往宿舍里小跑。
周玄打心眼里也高兴。
他本想填补填补姐弟间的感情坑洞,现在看,坑不光填上了,甚至有点鼓包。
姐姐欠上自己人情了。
周伶衣也高兴,
袁不语虽然明面上是周家班的神人,但实际属于合作关系。
如今爷爷已经仙逝,这层关系,有淡漠的趋势,风雨飘摇。
有了这次人情,双方的羁绊,反而紧密了些。
在不太平的平水府里,在各大堂口对周家班的觊觎之下,宅里有神人镇守,能少很多麻烦。
三方各自有各自的欢喜。
周玄是实用主义者,目标已经达成,就没必要逗留了。
“姐,我也没别的事了,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着。”
“嗯……”周伶衣点点头,她凝望着周玄离去的背影,又念及香囊中的小说样稿——弟弟送给自己的礼物。
心肠终于有了软处。
她指尖轻轻掐了掐手心,下定了某种决心,朝周玄喊道:“弟,先等等。”
“还有事啊?”
“来了静语厅,拜拜祖宗傩面吧。”
周伶衣指了指墙壁上那一张张破损的面具,说。
原来这些破面具,是祖宗用过的傩戏面具?
它们有什么特殊作用?
怎么都破掉了呢?
尤其是那砣炭,就算是老物件,保养不周,那也不能保成这样!
周玄对此一窍不通。
好在原主也不懂。
周伶衣跟周玄介绍起来:“弟,以前你对家里生意不上心,很多事都没对你讲过,现在你长大了,懂事了,也该给你讲讲了。
“这世道上,有很多堂口,每个堂口,都有本事特殊的人,他们的本事,有一些是跟神明学的,所以叫神人,有一些是跟邪鬼学的,所以叫阴人!
我们周家班也立了堂口,
名字叫「大傩」,我们的本事,是跟傩神学的,自然是神人!”
“姐姐就是大傩吗?”
周玄听得神往,下意识的问。
“不是,我拜的是明江府的堂口,大傩这个堂口,人丁一直就不旺,最鼎盛的时期,也不过两三人,到了我们姐弟这一代,一个大傩都没有了。
大傩这个堂口,要走的路,比所有堂口都要艰难险恶,可一旦养成了气候,本事却是一等一的高明。
所有的堂口,都害怕,
害怕我们周家班,
出现新的大傩!”
第14章 一出好戏
“大傩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
周玄是实用主义者,不爱那些虚头巴脑的解释,他喜欢具体。
“请神上身!
对于大傩来说,一尊面具,就是一尊神明,
大傩的道行越高,
能戴上的面具就越多,
能请到的神明,也就越多,
其余神人,是借用神的力量,
而大傩,
是神明本身!”
周伶衣的回答,依旧模糊,比如说修出什么样的道行,才能戴上面具,又比如说,请到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样子……
模糊的地方太多,显得她的话像空洞的概念。
但又有什么办法?
周家班上一个出世的大傩,距今已经百年,时光冲淡了记忆,或许,并不存在什么记忆。
大傩的传承,属于意传心授,拜过祖宗傩面,得到祖先们的认可后,会被指引进某个秘境中。
进过秘境后的大傩,对秘境中的玄机,讳莫如深,几乎不会对旁人诉说。
而旁人没有进过秘境,自然也无法窥其奥秘。
周家班想了解大傩,也只能在家传手札那堆晦涩文字中找寻蛛丝马迹,亦或从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野史故事里,捕捉大傩的一鳞半爪。
“怪不得大傩都没什么传人呢,藏这么深,谁学得了!都是自家人,大方点咯。”
周玄当着祖宗傩面吐槽傩神小气。
很勇。
“呵。”
周伶衣哼了声,不太认同周玄关于“自家人”的观点。
神人的本事是跟神明学的,
阴人的本事是跟邪鬼学的。
神人与神明、阴人与邪鬼之间,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关系,链接种种奇怪的情感。
但一定不是“自家人”的关系,链接到的情感,也决然不会是温情。
“弟,拜拜祖宗傩面吧,或许……我是说或许,你能进入大傩秘境……唉……弟,我还没说完呢,你都拜上了?着什么急?”
周玄拜得那叫一个稳稳当当,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祖宗们好,我是爱你们的玄。”
这态度,谁看了不得夸句虔诚。
就是变脸实在太快。
上一秒还在吐槽傩神,下一秒就如此饥渴的想要获得祖宗的承认、傩神力量的传承。
“姐,不是我着急,是我太想进步了!”
“那……首先,咱把方向拜对。”
周玄一睁眼,好家伙,他面前的墙上,没有一个窟窿眼,自然也没有摆傩面。
傩面在他右手边。
“唐突了,没有注意细节。”
周玄换了个方向,虔诚拜祖。
这一拜,
毫无反应,
跟拜庙里端坐的泥塑偶像一般,
你拜你的,我坐我的,双方互不干涉。
“姐姐,如果祖宗认可我当大傩,会有什么征兆?”
“面具会颤抖,嗡嗡齐鸣,厅外不管是深夜还是白昼,都会照进一缕天光。
天光将面具的破损之处补全,重现祖先们的辉煌。”
有这么花哨吗?
周玄望着不动如山的傩面,不敢相信姐姐口述的场面。
等等……!
祖宗傩面有动静。
墙上那尊如黑炭似的面具,似乎在抖动,如重度高烧畏寒的病人,大部分时候好好的,冷不丁就抽那么一下。
渐渐的,抖动愈发剧烈,一跳一跳的,一个不慎,横跌在墙洞里,
如此这般,傩面还在抽动,像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
“啪嗒,啪嗒!”
抽动发出了有力撞击声,声音仔细听,像人在发怒。
傩面抽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这条鱼,似乎在积攒着力量,试图跳进水里,重获自由。
终于,
这张面具,积攒到了足够的力量,猛然一跃,竟然倒转了过来。
面具额头朝下,嘴巴在上,板板正正的立着。
静语厅里,关注着周玄拜傩面的几个师傅,脸色变得难看。
面具倒转,整个周家班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个认真做事的师傅,注意力全在面前的尸体上,没看到这场面,被身边的师傅轻轻捅了捅腰,然后对方“挤眉毛、打眼色”,提醒他回头看。
一看,发现傩面倒转,那认真做事的师傅,小声喃喃:“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傩面倒转,呵呵。”
所有人心照不宣,除去极少的窃窃私语,都冷眼旁观着。
周家班,有好戏看了……
在厅中众人沉默等着看戏时,周玄忽然向周伶衣诉苦:“姐姐,这祖宗们咋还骂人呢?”
“骂人?”周伶衣很是稀奇。
她拜傩面不是拜了一回两回了,从来也没听见祖宗通过傩面骂人啊。
“他们说我不孝,都成年了,才想着来拜他们……呀,他们还让我滚?呵呵……滚就滚!”
周玄气急败坏,
周家班祖先素质太差了!
“咯……咳。”周伶衣被周玄“最硬的语气说最怂的话”的样子逗乐了。
拜傩面如此严肃的场合,她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在刚一笑,就意识到失礼,连忙咳两声,再用团扇遮住口鼻,掩去了尴尬。
周玄气哼哼的,大步走出了厅门。
……
一直走到厅外,
周玄叹息一声,好险,幸好走得果断。
刚才在周伶衣那儿,他撒谎了。
祖宗确实骂人了,但内容与周玄讲的全不相同。
真实情况是,
在那块炭傩面跳动之时,周玄的耳朵里,涌进了嘈杂的谩骂声。
“他不是周家儿郎!他是鬼祟。”
“鸠占鹊巢!”
“周家血脉,怎能做他人嫁衣。”
“放肆!何方小鬼,显出本相。”
几乎所有的傩面,都瞧出了周玄的真面目。
杂乱的声音,裹挟住了周玄,让他的心神一步步走向迷失。
幸运的是,白噪音发作了。
“沙~沙~沙。”
白噪音如一堵不透风的墙,周玄与那些谩骂之音,被分隔在墙的两面。
谁也影响不了谁。
心神重新回归了周玄的控制。
他思想清明的那一刻,只生出一个念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风紧扯乎。
傩面们的骂得那么凶,再待久一点,指不定发生点啥。
但离开静语厅,得有理由,
一句话不交待,撒丫子就走,傩面的事算躲过去了,可周伶衣怎么蒙混?
姐姐是个狠人,
诱杀吴云、摘鬼婴心脏的画面尚且历历在目呢。
如果让姐姐怀疑上了自己,就冲她的手段,身份暴露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一旦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假弟弟,
只怕自己的下场,不比吴云、鬼婴强多少。
周玄急中生智,故意把“祖宗骂人”的事讲了出来,但把内容重编,经过一番演绎、使相,让离开变得顺理成章。
“以后静语厅要少来,成不成得了大傩不要紧,小命很重要。”
周玄是真正死过的人,死过的人比寻常人更想活着。
……
周玄离开了静语厅,厅中众人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墙上的傩面。
傩面倒转,是在向周家班的人传达意志,通常指引向周家班里某种蒙尘的冤屈。
如果关于周玄的传言属实,那可是周家班里天大的冤屈,所有的傩面都会倒转。
周伶衣是不可能接受周家血脉被外人玷污的,必然会用手段,清除掉周玄身体里顶包的游魂。
众人想看的戏,也就是这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大家期待的画面并未发生,除去“炭”傩面倒转了,其余傩面,跟钉在案板上似的,不动如山。
渐渐,
大家意兴阑珊起来,燃烧得旺盛的八卦之心,一颗颗的冷却,盯着傩面的人,越来越少,安心工作的人越来越多。
终归是没好戏看,
不过也是,
老班主是个高人,
祖树是庇护周家班多年的灵树,
老班主当祭品,唤醒沉睡百年的祖树,招来的魂,怎么可能出差错?
“这些天,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不知信了谁的谣,竟然会怀疑老班主的道行。”
这类想法,在静语厅里,快速蔓延开来。
静语厅又如常运作,周伶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团扇依然置放在小腹处,右手捏拳放在腰间,像拽着什么东西似的。
师傅们继续处理着六具死刑犯的尸体。
该防腐防腐,该添香添香,
只是师傅们总觉得,今日这六具尸体,右手似乎攥得格外紧,掰都掰不开。
既然掰不开,那就不掰了,
都是死刑犯,少处理个巴掌心而已,明儿两台冥戏唱完,发送上山,差不多得了。
……
忙碌到大半夜,六具尸体处理告一段落,只等明天戏台的化妆师傅,给尸体穿衣打扮、冥戏入席。
可以收工了。
吕明坤抱着拳打过招呼后,笑盈盈给每人发了个小信封:“辛苦,辛苦。”
信封里装了三十三块井国钞,钱不多,图个吉利。
众人收了信封,跟吕明坤道了谢,回屋睡觉去了。
“班主,事情忙完了。”
师傅们都走了,周伶衣似乎睡着了,没有起身。
吕坤明怕夜里凉,轻声提醒。
周伶衣睁开眼,望了望空荡荡的静语厅,指着那面倒转着的,像砣黑炭的傩面,说:“五师兄,你先回去吧,我弟惹祖宗不开心了,我跟祖宗说说好话。”
“嗯。”
吕明坤出了厅,提着灯笼照路,回屋去了。
随着那盏灯笼光亮愈发的幽远,周伶衣这才痴痴的笑了起来。
她很早就执掌了周家班,平日里城府深,喜怒不形于色,时间长了,便不爱笑不爱恼,今天是她难得的真笑、真感动。
且全都因为周玄。
想到弟弟,
周伶衣嘴角又勾着一抹笑,自言自语地说:“弟弟,你和他很多地方都不像,偏偏撒谎的时候像……额……还是不像,你撒谎的样子,比他有趣多了。”
言至于此,
周伶衣目光又投向了墙上的傩面。
这些傩面,在寻常人眼里,自然没什么异常,但在周伶衣眼中,每一张面具,都被一根隐形的红线缚住了。
厅内有二十七张傩面,便有二十七根红线。
缚住傩面的红线,延伸出去,先被周伶衣的右手拽住,尽头处的线头,则被六具尸体攥紧。
周伶衣朝着六具尸体,说:“人都走了,不用绷着线了。”
六尸体闻言,蜷缩得紧紧的右手,猛得张开。
周伶衣也跟着松手,红线原本绷紧的气力,瞬间荡然无存。
一时间,“哗啦啦”的碰撞声音不绝于耳。
静语厅里的二十七张祖宗傩面,没有了红线的束缚,全都像蹦跳着的鱼。
先是抽动,然后借势,最后猛然倒转,无一例外。
“没有你们六个帮手,要稳住这么多祖宗傩面,还不能让外人瞧出名堂,我怕是要吃许多苦头。”
所有的傩面原本应全部倒转,但周伶衣出手按住了。
六尸则当了力工,帮她扯紧了线。
没他们六个帮手,周伶衣依然搞得定局面,但绝不像刚才那般举重若轻,说不定会被师傅们看出破绽来。
六尸体亦不是省油的灯,帮忙并非无偿。
他们尸体横陈,双臂却朝着天花板,举得笔直。
死人的手不放下来,代表他们的死有蹊跷……他们为着自己的死,想求一求周伶衣。
第15章 日游神
六尸体想为着自己的死,求一求周伶衣。
周伶衣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六尸上,她将像炭的傩面捧在手里,用蘸水的毛巾,轻轻擦试,语气软和,说:“老祖,你别生我气,周玄是爷爷找回来的,他是你们的心头肉,要怪啊,你们得怪他……”
爷爷并非大傩,但他从小就得了祖宗们的喜爱。
有一年祭祖,爷爷当时还是个孩童,贪玩,偷摸和几个小伙伴去剧场看戏,没有准时回家。
祭祖仪式上,傩面一个个吱呀乱蹦,像一群过大节没等到孙子回家,心情失落到吃不下饭的可怜老人。
非等全家出动,在剧院里把爷爷找回来了,傩面们才安静下来,愉快的接受后辈们的供奉。
爷爷如此受祖宗疼爱,为什么不能进入秘境成大傩?是因为没受祖宗的认可?
恰恰相反,
周伶衣知道,爷爷进了秘境,所有祖宗也认可,与傩神之间的链接,也成功建立。
是爷爷自己,主动放弃了成为大傩的机会。
在周家班,
成了大傩,是件很好的事。
成不了大傩,也是件很好的事。
前者可以与神共舞,拥有神才能拥有的力量。
后者……至少可以长寿,
而且拜入其他堂口,香火方面,同样能走得很远。
听闻周玄的事是爷爷的主意,傩面因为情绪上的惯性,依然很难受,轻轻抽动着。
只是这种抽动,形式感很强,动上一会儿就安分了。
像炭的那张傩面是周家老祖,地位极高,他都不躁动了,剩下的傩面,自然也都平息下来。
老祖们和周伶衣一样,对于爷爷,信任近乎于执念,但凡是爷爷使出的手段,哪怕看不懂,也会认为其中大有深意,坚信这是一招妙手。
在没有大傩的情况下,依然能操持周家班安度数十年的掌舵人,值得这种信任。
二十多尊傩面,不再倒转,复归平正,但面具并不是正对着静语厅的大门,它们齐刷刷的侧了一点点角度。
态度很明确。
他们默许了周玄受了污染这桩事儿,
但是,
骨子里不能接受。
周伶衣松了口气。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已经是个极好的结果了。
老祖傩面这边搞定了,周伶衣将傩面们擦拭干净后,走到六具尸体的桌案前,说,
“你们死得蹊跷,跟那姓戴的脱不了关系,我碍于身份,不方便出面,周家班里,有人能帮你们。”
周伶衣伸出中指,轻轻划过,尖锐的指甲,在六具尸体的眉心处,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
“等你们得了闲,可以去找他,动静不要搞得太大。”
话音刚落,
六尸举得直挺挺的手,放了下来。
……
添香夜读书。
周伶衣给自己倒了半杯黄酒,添了三瓣干茶花,半躺在床上,借着台灯,惬意的看着小说样稿。
她打小不爱看书,
正经书看了犯困,闲书以前能看一些,但执掌周家班后,操心的事多了,心闲不出空当。
刚把班子里的一团乱麻,从心里拾掇出去,另一团乱麻又挤进来了。
习惯成自然,不是说纠正就能纠正的。
她今晚也是这般,看了小半页,文字是文字,故事是故事,她是她。
三方全没形成默契。
周伶衣看得不入戏,觉得乏,想着再读几行后,就关灯睡觉。
偏偏这几行,
让周伶衣起化学反应了,
此时小说的剧情,是女主周筠去庐山游玩时,想着给枕流石拍照,男主耿桦因为坐在枕流石上读书,误入了镜头。
周筠发现后,礼貌发声请开了耿桦,可等耿桦离开,她瞧见对方跑得老远,才懊悔自己的无礼,将人赶跑了。
这段情感青涩的剧情,像一块小石子,投进周伶衣的心头,荡起了更青涩的涟漪。
那还是她八岁时。
周伶衣那年点了巫香,拜进了「巫女」的堂口。
「巫女」的传承,与大傩一衣带水,同属巫家支流。
刚入堂口,师父让周伶衣学着摇铃控制纸蝶,她练习的地方,就在老家后山的溪流旁。
好容易将纸蝶控制得勉强能飞动,
当时四岁的弟弟,笨拙的走到飞得不高的纸蝶处,伸手一扑,乐得直冒鼻涕泡。
“姐姐,我扑到蝴蝶了,给你玩……”弟弟张开手,一只破烂掉的纸蝶,躺在掌心。
周伶衣很生气,当场凿了弟弟两个爆栗,痛骂了一顿。
弟弟哭哭啼啼回家,
当天夜里,周伶衣还在生气,见到门口迎接自己的弟弟也没好脸色,哼了句就往屋里走。
弟弟追上来,揪住了她的衣角:“姐姐,姐姐……对不起哦,弄坏了你的蝴蝶,我赔你一只,别生气了。”
他边说,边摇晃着手里的玻璃瓶,一只黑翅蝴蝶,伏在瓶底。
周伶衣这时才留意到,弟弟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颊上另有三处擦伤。
显然,弟弟为了赔自己蝴蝶,在山里扑了一下午的蝴蝶。
周伶衣将弟弟抱进怀里,泪水流淌在弟弟发间。
往后,周伶衣经常逗弟弟,带在溪边玩耍时,便躲在树后,操控着纸蝶,引弟弟去扑。
弟弟扑得不亦乐乎,
周伶衣藏在树后,偷偷坏笑。
这段尘封了很多年的幸福回忆,倒是对应了《庐山恋》小说后续的剧情——周筠躲在树后,教耿桦背洋文。
现实与小说,恍惚交错,
原本清晰的边界渐变模糊,直至消失。
我成了书中人?又或者书中人原本是我?
已然想不清楚。
周伶衣读完样稿后,只觉口干,端过酒杯时,一颗晶莹的液体,滴入琥珀色的酒液中。
她摸了摸温热湿润的眼眶,心酸的喃喃:“原来我这样的人,也能流泪,真好,真好!”
连续两句“真好”,也不知在说流泪感觉真好,还是在讲回忆真好,
亦或者想夸夸周玄的小说,
写得真好。
“弟弟,你此生只怕无法成为大傩了,但在说书写书这个方面,或许能有建树。”
周伶衣已经想着撮合袁不语、周玄间的师徒缘分了。
“说书人,是江湖里顶尖的堂口。”
“江湖人只知他们厉害,却不知「说书人」是天地间的第一尊日游神!”
日游神,便是如今的神人。
……
《庐山恋》触动了周伶衣,也打动了袁不语。
只是,俩人被触动的原因,不尽相同。
周伶衣的触动,源于她在小说中偶遇了自己。
袁不语却是在书梁子里瞥见了心里那层阴魂不散的霾。
在宵夜时,袁不语只觉得这书梁子里人、物、景,全在他心里活过来了。
回屋翻看,仔细品味。
他才知晓,人、物、景,是怎么活过来的。
因为爱情……
鸟语花香中,周筠主动亲吻耿桦,她胆子很大,大到敢将爱情放到阳光里晒。
“为什么我要夸她胆子大?”
袁不语质问自己。
“爱情比蜜糖还甜,比花还美,不就应该放在阳光底下,让更多的人瞧见吗?”
一时间,
袁不语呆住了,
这么多年,他总把自己的头扎在了过去,
自从目睹四个徒弟惨死后,
他把一切的爱恨情仇,铺成了心里的盐碱地,只把头扎在里面躲藏,哪管外面寸草不生。
该掏出来晒晒了,
这世上,大部分东西,都是见得了光的。
井国的报刊连载,以豪门争斗、江湖勾心居多,辅之些阴森森的鬼故事,人性之贪恶,被反映了不少,偏偏人心里最美的那点情感,无人讲述。
也就这纯真的情感,将袁不语早久尘封的心唤醒,自发的让书梁子里的人、物、景,都活了过来。
周玄这篇书梁子,让他瞧见了新的精神世界。
压抑心头多年的阴霾,散了。
心,开阔了。
“蹭!”
袁不语听见心头燃起了一束香火。
他走到窗前,将窗帘子一把拉开:“我,又是一个完整的说书人了。”
进堂口从“点香”开始。
心里那根香一旦被点着,便能感应到邪鬼、神明照亮的前路。
袁不语心里那根香,因为心境成魔,灭了十年,也迷惘了十年,前方无路,不知该往何处下脚。
他的道行,不得寸进,原地踏步了十年。
今夜,心魔已祛,
他重新看见自己脚下的路。
神明皓洁的白光照在路上像撒满了盐。
“周小子,你是大才。”
“你若拜进说书人的堂口,必然比我这根老香,走得更稳、更远!”
……
早晨,往往是周家班最忙的时候。
化妆师傅给尸体做妆容,穿好寿衣。
赶车师傅,要将尸体送往主家。
戏台里各位师傅,要准备上午的头台演出,
忙成一锅粥。
周玄也没闲着,他吃过早饭,去往周家班的美特汽车前。
韩见山是他辞掉的,今天周家班要用司机,他得顶上。
他到车子处,大师兄余正渊正焦急,催着不远处的徒弟:“李德一不是找司机去了吗?还没来?”
徒弟嗦着炒饼丝,含糊道:“师父,别上火,德子才走多大会儿,再等等……”
“等,等,等,再多等会儿,铁定要误戴先生的时辰。”
“误不了,我来开。”
周玄找余正渊要钥匙。
余正渊半信半疑:“小玄,你啥时候会开车了?”
“简单得很,看几眼都能开。”
周玄接过钥匙,半生不熟的打开车门,然后低着头,先摸索摸索美特汽车的驾驶结构,
这血外行的操作,让余正渊有下车的冲动。
误不误戴先生的时间,好像没那么重要了,不坐车上挨撞丢小命,才是大事。
“你真会开车?”
“我不说了嘛,看几眼就会开,我正看着呢!”
余正渊:“……”
他非常恐慌,也不管周玄乐不乐意,建议道:“要不然……再等等,德子找的司机待会就来了。”
“等不了,发车。”
摸清楚结构的周玄,发动了车子。
“这车带劲。”
“是……是……是有点……带劲。”余正渊哆嗦得讲话都磕巴。
不是吓的,实在是周玄这车开得太颠簸了,一会儿刹一会停,余正渊明明坐在车里,却感觉魂已被甩到了车外。
这中年人被酒色所伤的身子骨怎么扛得住。
好在开了两条街,周玄和美特汽车磨合得差不多了,驾驶平顺很多。
余正渊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下了。
“都说了,把心好好揣肚子里,开车很简单的。”周玄越开越松弛,甚至前世的肌肉记忆都涌出来了,伸手去摁空调按钮。
这会儿的车,哪来的空调,周玄按了个寂寞。
不再担心周玄的驾驶技术,余正渊心情放松不少,聊起了家常。
“小玄,我可听嫂子讲你的事儿了。”
“啥事啊?拜祖宗傩面?”
“不是,鬼婴的事儿,听说你把女客尸体的衣服扒了?”
周玄:“……”
你们为什么不觉得是那女尸垂涎我的颜值,自己主动扒衣服色诱我呢?
“没那事儿,我正人君子!”周玄矢口否认。
“有也没关系,你年纪也大了,有需求就解决,今天完事就带你去找姑娘。”
哎哟!
大师兄讲话,忽然就好听了呢。
“影响不好吧。”
周玄欲迎还拒,心思却有点飘忽,偷偷瞥了眼大师兄。
“有啥影响不好的,你一没老婆二没订亲,找找姑娘发泄发泄怎么了,咱又不是不给钱。”
这话听得顺耳,大师兄真上道。
“对了,小玄,你老实跟我说,你喜欢几天的……我好提前安排。”
周玄有点不懂。
这平水府找姑娘,还问几天?
几天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说:“就是你喜欢死了几天的姑娘,非要大师兄说得这么直白!”
周玄:“……”
原来大师兄嘴里的姑娘,都不是活人?
合着你认定了哥们是非礼女客的变态啊,甚至还认为我有恋湿癖?
大师兄没察觉出周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还自我检讨上了。
“怪大师兄心粗,以前没发现你有这嗜好,要早发现了,早就带你去耍了……东郊虎婆开的白女店,全是好姑娘,特别水灵,一言半句说不清楚,你玩,玩一次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大爷!
这么好的地方,你自己留着玩吧!
“大师兄,你试试你那边车门能不能打开。”
“开车门干嘛?”
周玄恨得牙齿直痒痒:“给你一脚蹬下去!”
余正渊:“……”
第16章 能聊聊吗?
“大师兄,你把我往好地方想想,我不是变态,我喜欢活人,喜欢鲜活的姑娘。”
周玄从来想不到,能用“鲜活”这词来形容姑娘,但此时此地,仿佛只有这个词,才能让大师兄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喜好。
“喜欢活的?那可不行,影响不好。”
还能比嫖死人的影响更不好?
“那地方就不是我们正经人该去的!别惦记那些庸脂俗粉,脏!要去你自己去,大师兄本分人。”
余正渊还生气了。
自己去就自己去,但前提得有钱。
自从来了周家班,周玄把屋里翻遍了,钱包是没有的,至于原主有没有藏钱?
也没有!
屋里每个缝隙都找过了,蟑螂尸壳都找出来好几个,铜板一个都见到。
为了钱,周玄发动了自己全额的想象力。
他昨天不是弄到了原主的日记本和一把钥匙嘛。
钥匙现在还收兜里呢。
他就猜,戏班的人是不是都有一钱柜,钥匙就是钱柜的钥匙。
那么问题来了,
他的钱柜放在哪儿呢?
“大师兄,我回魂之后,脑子没那么好了,以前很多事记不清,比如说钱柜,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它在哪儿。”
“这不是脑子不好,你压根就没有钱柜。”
周玄:“……”
余正渊解释道:“你是真忘了,姐姐当班主之后,对你看管特别严,专门把你钱柜取消了,你去柜上支钱一毛钱都支不出来,没办法,实在是你以前太荒唐了……”
“有多荒唐?”
“一年里光去青楼耍窑姐、去戏场捧角儿,能花掉周家班两成的利润。”
这何止是荒唐,
简直是纸醉金迷、挥金如土,太享受了。
淦!
好日子都被原主霍霍完了,哥们赶过来吃空饷。
点子也太背了。
“你也别怪班主,自从对你严格管理之后,变化真的挺大的。”
“变化?比如说……”
“比如说我们的薪水都上涨了。”
周玄:“……”
那都是朕的钱,朕的。
唉,
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但往后总要花钱的,哥们少班主,兜比脸都干净,不合适吧?
余正渊好奇:“你是真一点不记得了?”
“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以前班主给你配了个小力巴,只要你上街,他就跟着你,你吃喝玩乐,都由他付账,但每一笔明细,都要上报给班主。
对了,每月的花销有额度的,一千块以内。”
哦,
有专人付款,钱包都不用带,这就是玩胯子弟吗?
还真有点派头,就是流程似乎特别熟悉。
“啪”。
周玄一拍大腿,
想起来了,
微信亲情卡!
不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那小力巴呢?”
“你魂跑了之后,他害怕班主责怪,工钱都不敢要,躲老家去了。”
余正渊有些可惜那力巴:“那小子灵光,我几次三番想把他讨来当徒弟,好好培养,可惜跟着你了。”
“大师兄,你夸别人的时候能不能注意我的感受?”
“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大师兄对你没意见。”余正渊也才留意自己无意中diss了周玄,连忙道歉。
周玄前些天没跟余正渊深入接触过,只知道他是戏班的大管事。
在外管商单,在内管人事。
戏班里除了姐姐外最有实权的人。
现在这一聊天,他觉得大师兄怪接地气的。
车子过太平西路的时候,余正渊喊停了车,去路边买了两碗豆腐脑。
“早上都没吃饭,肚子顶不住。”
早点摊就一个位置,余正渊让给了周玄,自己把丝绸长袍前摆后摆都撩起来,系了个扣,然后一屁股墩地上,转着瓷碗炫豆腐脑。
周玄都忍不住要来个抡臂大回环,再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大师兄真地道。”
吃饱完事,余正渊起身拍拍屁股,把扣给解了,长袍前后摆回落下来,呵,又是一体面生意人。
“你付钱,我可没钱。”
周玄上了车,他觉得收工后得去找姐姐,聊聊往后亲情卡的事儿,顺带问问额度能不能上调,争取匹配上少班主的身份。
……
太平西路属于棚户区,这条路长,经过十五分钟的车程,车子拐进了太平路。
太平路是平水府的经济中心。
两条路,只差一个字,但景象,天差地别。
“魔幻,好魔幻。”
周玄头回上大街,就瞧见路上交通工具很杂,汽车、驴车、马车、行商推的独轮车,把路上塞得满满当当。
路两边还架设了笔直的电车轨道,时不时,响着“嘤嘤嘤”车笛的电车,从他车边飞快驰过。
路边的摊贩,卖菜的、卖冰糕的、卖袜子卖鞋的,各个都蹲自己摊边,大声叫卖。
与之反差极大的,是临街的商铺,有的铺子装潢很精致。
豪华铺子里的店员,受了门外穷摊贩们的鼓舞,各个趾高气昂的,时不时还推开明净的玻璃门,凶巴巴的挥赶着离店铺太近的摊贩。
“死外边去点儿,别耽误我家生意。”
穷人、富人,野蛮、文明,工业、农业,极端的两面,在太平路上扭成了根麻花,挤榨出浓郁的窒息气味。
周玄小心翼翼的开着车,躲避着电车、黄包车的同时,也躲避着乱穿马路的行人,
以及一只爱在车前左右横窜的羊崽子。
他的心神全放在驾驶上,并没有留意到那只羊——有五趾,瞳孔并非横瞳,而像人一般,是圆形的瞳孔。
“小玄,你好好开车,我做点准备。”
余正渊嘱咐了周玄一嘴后,掏了根雪茄,点着了,每深深的吸一口,就夸张的把烟雾摇头晃脑的吐了出来。
“你给车敬烟呢?”
周玄调侃道。
“太平路一过,就是戴绅士家,他爱抽烟,尤其爱抽雪茄,我提前给车上喷出点雪茄味,等上了车,他高兴。”
余正渊是个好生意人,想得挺周道。
……
戴绅士家住在太平路的王府胡同。
胡同很宽,能进车。
美特汽车一直往胡同的最深处开,抵达一个气派幽静的院子处停住。
闹市中取幽,向来都是有钱人颇爱的手笔。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接戴绅士。”
余正渊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提溜出两盒漱芳斋的点心,踱着步子,朝戴府迈去。
周玄透过挡风玻璃,望见了余正渊的另一面——
——别看余正渊聊天的时候,又油腻又怂,像个才来城里找工作的糙汉子,对姑娘还有自己的理解,但现在他像换个人似的。
举手投足间,慢条斯理,竟然有种优雅的感觉,手里提着的两盒点心,那还是点心吗?简直是彰显绅士身份的手仗。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大师兄真是个好买卖人。”
周玄目送着余正渊进了戴府。
他一个人在车里待得无聊,便从怀里拿出袖珍记事本,摊开放在膝盖上,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是专注的写下一行字。
“我们俩能聊聊吗?”
落完最后一笔,
周玄端坐闭眼感受,没有接受到任何声音。
“还是我想岔道了?”
周玄从昨晚开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压在自己心头多日的白噪音,会不会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原本已经掌握了评书可以压制白噪音后,周玄就不打算再理会它了。
他做好了长期和白噪音共存的准备。
毕竟谁身上没有点小病小灾的,
但在昨晚拜祖宗傩面后,他不这么想了。
白噪音虽然很烦,但真的很有用,关键时刻能救命。
在落英厅,白噪音提示他厉鬼将至。
在静语堂,白噪音阻隔了祖宗的骂声,他才得以全身而退。
探索白噪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变成了一件值得投入精力的正经事。
所以,周玄才想着找个单独的机会,和白噪音聊聊。
白噪音能结字,他就用文字的方式,试图去与它沟通。
但好像,
毫无收获。
“得换个思路。”
周玄正琢磨呢,忽然……沙~沙~沙。
“有动静了。”
周玄立马睁眼,他就瞧见自己的笔,竟然兀自立直,在记事本上写着字。
字的内容是——我叫清莲,请高人救我。
周玄看呆了,喃喃道:“啊?竟然真的有灵魂?”
虽然猜测白噪音有灵,但当猜测应验的那一刻的冲击力,依然让他发懵。
“不对!”
写字的“它”——不是白噪音。
它写的是“请高人救我”。
而白噪音,和周玄共存好几天了,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周玄,交流的时候,自然也不会使用“高人”这种代指很模糊的称谓。
“哦,估计是窜频道了。”
周玄很快想通了。
他知道自己写“咱们俩能聊聊吗”是试图与白噪音沟通。
但这行字,被附近游荡的鬼祟看见了,以为周玄是在和它对话。
鬼祟才附于笔上,写下了“我叫清莲,请高人救我”的文字。
流水无情,落花有意。
哥们是找老朋友聊天,结果招来了个真东西。
咋整?
按兵不动!
周玄决定在这场聊天里装死下线,不去回应记事本上的话,就当没看见。
并非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而是他当过鬼。
鬼这东西,和人一样,有善良的,也有凶狠的,有愚笨的,也有狡猾的。
狡猾的鬼最会骗人。
周玄无法分辨“救我”,是真的求救,还是类似伥鬼扮同情下的套。
既然无法分辨,
那就最好别管,
“他已经动手了,
快,
水中央,
莲花池,
佛”
笔在飞快的写,越写字迹越潦草,墨色也越淡,写到“佛”字后,就再无下文。
然后,
笔失去了控制,啪嗒一声,滚落到了周玄脚边。
周玄全程都在默默注视,但他隐隐觉得,写字的鬼祟,或许真的遇到事了,确实在求救。
渐弱的墨水,代表他的气力在一点点消失,
潦草的字迹,代表他周遭形势的紧迫程度,
但是,
那又怎么样呢?
别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施救,
就算真的有时间,
“我也救不了。”
周玄对自己几斤几两是有点数的。
他把记事本揣回兜里,当作无事发生。
又等了几分钟,
余正渊搀扶着拄着手仗的戴绅士,出了戴府。
戴绅士年纪没那么大,看面相,五十岁顶天,身子清瘦,带着金丝眼镜。
余正渊开了后座车门,将戴绅士扶进车,并给他点了根雪茄。
“哈哈,小余啊,做买卖的,得会伺候人,伺候我的人多,没有一个像你这么遂心的。”
“戴先生谬赞了。”
一波商业胡吹后,余正渊关上门,上了副驾驶位,同时抱歉的对戴绅士说:“戴先生,今天开车的是我少班主,他常年待在周家班里,不爱出门,不怎么认识路,我给他指指路。”
“哦,原来是少班主给我开车,我福分大啊。”戴绅士从不吝啬对人的夸奖。
夸奖是最廉价的,
不用花一分钱,动动嘴皮子就行。
收获还不小,与人为善的名声、手下人的自我感动、陌生人的良好印象。
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周玄听到夸奖,对戴绅士的好印象倒没有,反而皱起了眉头。
他闻到一股味,
血的腥味。
血腥味是从戴绅士身上传出来的,尽管他身上有浓郁刺激的烟草味道,将血腥味遮掩得近乎闻不见。
但周玄是死过一次的人,
对于血的味道,
保持着特有的敏锐。
……
车子发动,奔着廊桥去了。
今天那六个死刑犯准备的冥戏,就在回廊河边演。
地点是戴绅士挑的。
车上,
戴绅士和余正渊聊上了。
“小余,政策已经开始偏转了,平水府今年要大兴工业,我也准备投资一家炼油厂,你是个能人,来跟我干,让你当厂长。”
“我一粗人,做不了那么大的生意,不像戴先生您,是咱们平水府里通了天的人物,您要松松手,随便掉点饼干渣,就够多少人吃的。”
“哈哈,小余,你这话是在骂我,骂我不仁义,有了钱不周济乡里。”
“不能不能,前些日子蜜林东区闹灾,灾民潮水一般的往太平西路那边涌,不都是您和善德会组织开粮救灾么?
现在灾民里都在传,说您是弥勒转世,普度众生。”
“差远了差远了,我们善德会力量有限,只能给灾民一碗稀粥喝。”
“有稀粥喝,已经算幸福的了,前两年明江府闹水灾,那些流民,要是能喝上碗稀粥,也饿不死那么多人了,哎哟,那场面,我看得流眼泪……。”
“阿弥陀佛。”戴绅士面容慈祥,口宣佛号。
周玄只觉得戴绅士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
他稍带着问了一句:“戴绅士也信佛?”
“不光信,还建庙呢。”
余正渊捧哽比做生意还专业,一个空挡没防住,他吭哧就能捧一口。
“小玄,东郊那一片,有一座弥勒山,绕山建了十多座弥勒庙,都是戴先生捐的钱,改明儿带你去拜拜,见见戴先生的造化。”
戴绅士微笑,对余正渊的捧,很满意。
余正渊专业捧哏,这都不算完,接着又跟周玄聊起了戴绅士的家:“你没去过戴府,那府里,佛光宝气,院子里有一方大湖,有咱们半个周家班大,名字也气派,叫水中央。
湖间有座宅子,修成莲花状,叫莲花池。”
周玄听得寒毛立起。
那头鬼祟,在记事本上写下的字迹,便是——他已经动手,快,水中央,莲花池,佛!
而戴绅士身上那股血腥味……
第17章 病友
余正渊还在喋喋不休。
“莲花池里,有一尊石佛,快齐顶梁那么高,我去见戴先生的时候,他已经礼完佛,这么早就做完了佛课,绝对担得上虔诚二字。”
戴绅士吐了口烟,笑着说:“也是巧合,今天我恰好起得早,你刚进屋,我才冲洗完一身臭汗,这会儿暑气重,礼佛能出一身汗……换成平日,你怕要在屋外多等一个钟头。”
“戴先生,瞧您说的,能等着您,是我小余的福分。”
周玄听着余正渊叨叨个不停,腻歪得不行。
大师兄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那戴绅士冲身子,真不是去冲礼佛期间生出的臭汗,而是冲洗杀人之后,身上沾染的血水。
血水浓稠,一旦沾染,气味持久,哪怕是冲洗得再干净,气味也会残存少许。
至于戴绅士杀的人是谁?
就是那窜了频道的“清莲”呗。
清莲在周玄记事本上,写下最后一笔的时间,就在余正渊与戴绅士出戴府的前几分钟。
按照戴府里的路程,周玄估算,就在余正渊后脚进莲花池前,戴绅士前脚才把清莲给“处理”妥当。
但凡余正渊早进戴府一会儿,走背字撞见了戴绅士的“好事”,戴绅士为了掩人耳目,怕是要取下大师兄的脑袋了。
别看大师兄身子更高大,更年轻,但真要动起手来,他铁定不是戴绅士的对手。
周玄之所以有这般推断,与“清莲”的成分有关。
如果清莲遭毒手之时,是个活人的话,她的魂绝不可能出窍,更不可能游荡到车里,在周玄的记事本上写字。
但清莲如果单纯是头厉鬼,戴绅士身上沾染的血腥味,没法解释。
清莲即不是活人,又不是厉鬼,那能是什么?
尸体!
周玄猜测,戴绅士下手处理染血的,正是“清莲”的尸体。
而且他处理尸体,就是为了杀掉清莲的魂魄!
听上去挺蹊跷的,
魂一旦出窍,与尸体的关联就不大了。
魂是魂,
尸是尸,
一个人躯壳里分流出去的两样东西。
能通过处理尸体,就能将已经游荡到戴府外的鬼魂,一并杀掉——这种手段,一般人做不到。
戴先生肯定是有道行傍身的狠人,不是寻常人。
余正渊,远不是他的对手。
想想,运气也好,要不是路上喝那碗豆腐脑,余正渊就早点进了戴府,然后就……
大师兄啊,你这条命都是豆腐脑给的!
……
离回廊桥还有四、五里路,
戴绅士和余正渊越聊越投机——谁不爱和疯狂捧自己的人聊天呢?
眼看着戴绅士兴致越来越高,期间眉飞色舞,就差没把车窗摇下来飞出去,但眨巴眼的功夫,他忽然就萎掉了。
身子一歪,有气无力。
戴绅士似乎在用着最后的精力叮嘱着余正渊。
“小余啊,今天起太早了,现在有点乏,我先眯会儿。”
说完,他便闭了眼睛。
余正渊会来事,他让周玄刹了车,从后备箱里拿了副丝绸被面,轻轻盖在戴绅士的小腹上。
瞧瞧,
你搁哪睡都行,
但盖上肚脐眼,是国人最后的倔强。
车子重新发动,余正渊也累了,他是脑子累,捧哽得搜肠刮肚的想词,强度不是一般的高。
“小玄,就顺这条路,一直开,见到石头桥,就到地方了,我躺会儿。”
“嗯。”周玄应了下来,想着耳边终于清净了。
一路上,戴绅士是真的爱吹嘘炫耀,还不直接吹,非得拐弯抹角的,
余正渊则跟着找角度瞎捧,媚俗!
这两人可给周玄烦的。
虽说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两人的聊天在他脑子里最多焯了遍水,可焯过的水里头有味啊。
精神污染需要时间来治愈。
但显然,余正渊并不想给时间,他刚眯瞪眼,就开始打呼噜了。
那动静,轰隆轰隆的,
周玄都想给他喊醒,嫌吵是一方面,主要是怕他打呼噜伤到胸膈膜。
“想清静一下,好难。”
周玄伸手从车门洞里,掏了盒“老刀”,抽出一根点上。
老刀牌香烟,每一根都藏着一段心思——鲁迅。
“呼!”
周玄吐出烟雾,感觉好多了,只是往车外掸烟灰的时候,他无意中瞥了眼后视镜,瞧见戴绅士的手,在动。
这老犊子,
没睡着,
装睡?
周玄暗暗吐着槽,就在这时,后视镜里,戴绅士扭曲的脸庞,吸引了他的注意。
扭曲、额头流冷汗、耳朵一抽一抽的,
诸多症状,
周玄再熟悉不过了。
白噪音!
戴绅士也受了白噪音的困扰,周玄笃定。
这就像一些常年遭受糖尿病、风湿关节炎折磨的病人,出门在外,能一眼从陌生人的步态、精神面貌中,找出谁是病友。
病友遇上了病友,最愿意做的,就是探讨病情。
生怕自己遇上的是庸医,给出的治疗方案有偏差。
但病友是戴绅士,
才染过血的狠人,
跟这样的人交流,不异于与虎谋皮。
偷偷观察,
细心留意,
周玄很谨慎,
就在他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观瞧着脸庞扭曲,面目狰狞的戴绅士的时候。
戴绅士忽然睁开眼睛,表情恢复慈祥,精神再次矍铄,目光盯住了后视镜里周玄的眼睛。
两双眼睛,在一片窄小的镜子里相遇。
周玄饶是脸皮厚,依然有些尴尬,但他不打算藏着揶着,主动出击。
“戴绅士,刚才身体不舒服?”
“老毛病了,容易疲累,累了心跳也快,眼睛看东西也模糊,稍稍缓缓就好,倒是你……”
“我……”
戴绅士从口袋里摸出个做工精良的钱包,打开后,捻出一张名片,递给周玄:“你这两天去找她,她对你的病,能有些眉目。”
“病?我没病,身体好着呢。”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听见……奇怪的喃喃私语?”
嗡。
周玄只觉得身上起了一股电流,所过之处,身体发麻。
如果说他判断戴绅士被白噪音困扰,是通过对方发病时的身体征兆辨认出来的。
那戴绅士凭借了什么,判断出周玄也有同样的困扰呢?
“我也没发病啊。”
周玄暗道一声后,怀疑戴绅士是在诈自己,为什么诈自己,出于什么动机?
他没去细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绝了戴绅士:“奇怪的喃喃私语?我没听见过……”
呵呵,
戴绅士笑了笑,没再继续与周玄争执,径自将名片放在车门洞里,说:“年轻人,有病要早看,贻误了病机,小心追悔莫及……是不是到回廊桥了?”
第18章 弥勒庙
周玄经过提醒,才发觉车子前方数百米处,有一座石头桥。
桥是廊桥,除去桥面、桥栏,桥头到桥尾,一共立了十六根粗柱梁,撑起了个巨大的顶棚。
几口烟的工夫,车子开到了桥头停住,周玄喊醒了余正渊:“大师兄,到地方了。”
“这么快……?”余正渊感觉自己没睡一会儿。
爱打呼噜是这样的,看起来睡得香,睡眠质量其实不高,小憩的时候,总有睡不醒的感觉。
余正渊连伸了好几个懒腰,才想起来正事,连忙下车,开门,扶着戴绅士去往冥戏台。
周玄趁两人不注意,弯着腰,伸手把后车门洞里的名片揣进了兜里,熄火下车。
前往冥戏台的路上,周玄还是犯嘀咕,为什么戴绅士能看出他的毛病。
难道?
在戴府门口时,那个在纸上写字的“它”,并不是清莲,就是戴绅士?
不对,不对,
周玄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在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我们俩能聊聊吗”,这句话指向很模糊,能指引的方向很多。
可以是少年郎思春时写的内心表白,
也可以是写信件草稿的开场白。
但要理解成白噪音在窃窃私语——这得多大的脑洞?
“先走走看。”
周玄觉得与其瞎琢磨,不如敞开心胸,好好耍耍,人生难得糊涂。
他将多余的思絮回收,着眼于河边景色。
回廊河的风景着实不错,小家碧玉,胜在精致。
河滩沿岸,建了许多小弥勒庙,比寻常商铺,大不了多少。
“这些弥勒庙,怪……怪……怪小巧的,小而精。”
实在是词穷。
以余正渊这样的好捧哏,也很难找到很精准的词语,去夸赞小弥勒庙。
确实是太小了,
佛家庙宇,通常讲究个气派。
想显气派,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往大了建,往高了搭,气势自然就显出来了。
若是资金匮乏,建不了大庙,那也有办法,把佛像往小了做。
小佛显庙大,和把裤腰带往上勒显腿长一个道理,利用视觉效果形成的假象。
可这旁边的弥勒庙,庙小也就罢了,佛还巨大,头都顶到庙棚,佛身因为太宽,把两边的过道挤得就剩半人宽,香客要是胖点,侧着身都挤不进通道里。
这一打眼望去,周玄都替弥勒们憋屈。
“这是回廊桥一带的风气,回廊桥这里的人穷,怕遭灾,只要风不调雨不顺,家家户户都啃树皮,所以哪怕没钱建大庙,也要把佛修得大大的,求佛爷开恩,调弄风雨。”
戴绅士指着不远处一户院子边的榆树,说:“以前闹灾就啃那种树,砍倒了,把皮剥下来,炒干了磨成粉吃!”
“唉!”
余正渊叹着气,他对天灾有挺深的共鸣。
周玄则对戴绅士说:“所以,戴先生就是回廊河本地人?”
“小玄,你可说错了,戴绅士是京城人,早年做生意才来的平水府,怎么会是……”
“没错,我是回廊河人,小班主招子真亮。”
戴绅士兀自向着榆树缓缓走了过去。
余正渊偷偷问:“你咋看出来戴先生是本地人?”
“呵,你瞅瞅戴先生,像不像一寻根老人?带着对家乡无限思念的那种?讲话句句带着哀伤。”
“这听得出来?你耳朵也蛮灵光啊,唉,戴先生小心……”
戴绅士走在树前,树下有青苔,他不小心踩了上去,差点滑倒。
小跑过来的余正渊扶住他,问:“没事吧?”
“没事没事,现在回廊河的人富了,人富了,就不想再看到穷时的物件,包括树。”
戴绅士轻轻拍打着榆树,夸道:“现在回廊河种它们的人少了,可它们是好树,好树,这树皮磨成粉,你们都没尝过,滋味不错的,软和。”
不光是对树有感慨,
一直走到冥戏台,每走几十米,戴绅士总会停下,对着某处房屋、某间小庙,甚至是河边的栏杆墩子,都要讲解一番。
不知道的还以为戴绅士是个导游,带着余正渊、周玄回廊河一日游。
感慨次数过多,等到了冥戏台,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间。
约好是十点开场,到了都十点半了。
各大报社的记者,长枪短炮的等候着,见了戴绅士,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戴先生,善德会下一步慈善计划是什么?”
“公众朋友们,觉得对死刑犯做慈善没有任何意义,你怎么看的?”
“今年平水府要大兴工业,戴先生能为我们讲述一下这场政策的前景吗?”
问什么的都有。
周玄不觉得他们吵闹,只觉得他们的镁光灯太闪,一拍照跟电焊似的,嗞得眼睛疼。
除去记者,徐骊和二师嫂宋洁也来了,二人都穿着旗袍,化着浓妆,很正式。
“唉,小玄,开车没遇到啥麻烦吧?”徐骊招呼周玄。
“开车,看几眼就会,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徐骊趴周玄耳边,小声说:“瞧那些报刊记者没,都是戴绅士花钱请过来采访他的,戴先生还允许我们周家班也宣传宣传自己,班主就让我和宋洁过来了,我们俩形象很周正的。”
哦,
原来如此,
果然这好事没有白做的,给六个死刑犯安排冥戏才多少钱,发到报刊上去的好名声,才值钱呢。
采访的时间很长,基本镜头都在戴绅士那儿,徐骊的妆都快被太阳晒花了,才轮上采访。
但她挺高兴,毕竟没花钱,蹭的报纸版面,能有什么怨言?
倒是等着看冥戏的观众,一直在抱怨。
观众都是附近的回廊河人,听说有冥戏看,还是周家班排的,只要手里头没急活的,都来看了,自备板凳。
结果等了半天,戏都没开演,能不着急上火吗?
好容易等采访完,余正渊请示了戴绅士,得到对方的准许后,大师兄才向戏台报幕师傅竖了根大拇指。
报幕师傅拿着铁喇叭,宣布请主宾入席。
周家班的几个徒弟,充当了临时力巴,把六个死刑犯,背到了观众席的主位上。
他们六个,被打扮的干净气派,但周围看戏的老百姓,都往后坐了坐,有的忍不住往地上啐口唾沫。
六人落位,冥戏正式开演。
戏演得一如既往的出彩,周玄觉得周家班的戏台演员很专业,甭管是唱腔还是身段,都不比专业的差。
但是,
这场戏是戴绅士挑的,选段是《玉堂春》,文戏多,武戏少。
看得底下观众个个无精打采。
“咋没个翻跟头的。”
“花枪也没人耍啊,没意思。”
他们可不管戏唱得好不好,就想着热闹热闹,瞧瞧武生站好几张摞起来的桌子上,倒着往下翻。
尽管大部分人不满意这戏,提前退场的人却很少。
来都来了……
而且还时不时有戏班师傅提着麻袋发免费的糖果瓜子呢。
戏不好看,磕磕瓜子也挺好。
周玄听了大半台戏,开始挺爱听,但越到后面越犯困,瞌睡上来了,找后台要了两条长板凳,放戏台边上,并一块当个小床,躺上去准备睡。
睡之前,要把兜里的名片掏出来研究研究。
结果,他刚一躺,瞧出这些听戏的观众,有些不对劲,
这些观众绝大部分是回廊河本地人。
他们中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脚后跟踩不到地,就那么踮着,而且阳光顺着那些人一照,地上竟然没有他们的影子……
“蹭”,
周玄猛然从长板凳上坐起,以他做鬼的经验来看,这三分之一的人,都不是活人……
第19章 通灵?
人躺着的时候,视角不自禁的压低,目光能瞧见的景象,与坐着、站着时决然不同。
有点像半大孩童的视角。
孩童总容易注意到成年人的腿、桌子下的垃圾,以及小卖铺里吊在柜上几乎贴住地面的零食与玩具。
周玄躺下时,很容易就看见了村人们踮起的脚,以及太阳映照不出来的影子……
他当鬼那会儿,便有这些特征。
等于说,
看戏的村人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不是“人”。
他麻溜从长板凳上起来,去后台找余正渊。
余正渊此时和戴绅士坐在一条长凳上,正聊得起劲。
“戴先生,您是媒体大亨,记者采访您的时候,个个都低声下气,提问不敢太尖锐……您可不知道,那些记者平常可不是这番模样,一个个刻薄得很,三月份那会儿,我的主顾是个电影明星,被记者难为得当场抹眼泪呢……”
“呵,人都是要成长的,我生意刚起步时,面对记者也紧张,但我这人沉得住气,别看我双手在袖管里抖得跟筛子似的,脸上绝对看不出来。
沉得住气,算我这辈子里,最值得骄傲的本事了。”
周玄听戴绅士的自我褒奖,听得很奇怪。
在车上时,戴绅士挺正常,就是个爱炫耀的生意人,但自打来了回廊河,“这辈子”“我这一生”“人生几个秋凉”等等带总结性质的词语,一个接一个从他嘴里往外蹦。
仿佛他预感到了什么。
“大师兄,嫂子喊你去一趟。”
周玄随口就骗,打着徐骊的旗号,喊余正渊出来聊聊。
听说是妻子喊,余正渊连忙跟戴绅士赔笑。
戴绅士挥挥手,说:“你忙你的,我趁这时间再背一背稿,年纪大了,文章总是记不住。”
“嗯。”
余正渊应了声,跟着周玄一起出了后台。
“小骊在哪儿呢?”
“嫂子没找你,是我找你。”周玄大方承认。
“这么严肃的场合,你跟大师兄玩恶作剧?”余正渊抚袖又要往后台走。
伺候好戴绅士,便是他今日的唯一目标。
在平水府里谈了多年的商单,余正渊攒了十二分的好名声,试图挖他去做职业经理人的公司、工厂,不下二十家。
凭借的就是余正渊做事情投入、专一,动脑也用心。
周玄扯住对方衣角,说:“大师兄,你瞧瞧那些听戏的人,注意他们的脚!”
余正渊不知道周玄葫芦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照做了。
他低着头,目光横扫了出去,观瞧了好大一阵子,真瞧出重点了。
“你说的是这个啊!?挺正常的。”
“正常?”
这听戏少说几百号人,有一小半,是脚后跟踮起来没有影子的鬼祟,你管这叫正常。
那解释解释什么叫不正常?
“是正常的,这回廊河一带的村人都是穷惯了的人,往上数几年,吃喝都啃树皮,别看现在阔了,但也没忘本,还保留着艰苦的生活作风。
比如不爱穿好鞋,就爱穿穿自家编的草鞋,甚至都不穿鞋……小玄,这我可得说说你啊,咱们戏班挺赚钱,家产厚,但不能因为咱们穿上皮鞋,就瞧不起人家穿草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合着又窜频道了?
大师兄,我是想让你看看他们脚后跟啊,谁关注他们穿草鞋穿皮鞋了?!
“你看看他们的脚后跟,好多人的脚后跟都踮起来了。”
周玄提醒了重点。
余正渊骨子里是个愿意倾听的人,他没有任何不耐烦,又低头再看了几圈,点头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是有那么几个人踮着在,这也正常,别看回廊河戏迷少,瞧热闹的居多,但真有那么几个爱听戏的。
他们位置靠后,被前面人挡了视野,瞧不全演员身条、动作,没招,只能踮着脚呗,老话不都说了‘站得高,看得远’。”
余正渊说得诚恳细致,周玄自然不会以为他刚才走马观花,随便瞧个两眼就拿话糊弄他。
可,
为什么,
两人瞧见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大师兄,你再仔细看看,就你眼中那几个踮着脚的人,有影子吗?”
余正渊瞄了瞄,说:“有啊……你这话也奇怪,这人要没了影子,那不成鬼了?”
“嗯……可能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周玄也没接着犟。
两人看见的景致差别这么大,在两人都没说谎的情况下,只有一个解释——周玄能看到正常人瞧不见的“东西”。
有点像,
见脏、通灵?
新的能力,还是和白噪音一样的古怪病症?
暂时不管它是什么。
周玄不能确定这份特殊“能力”一旦展现,会不会暴露自己“假周玄”的身份。
身份露了陷,就姐姐那手段……
从情感上出发,他愿意帮助周家班——这可是自己的产业,以后能不能躺平,就看班子经营的运转是否良好。
但享受躺平的前提——自己得活着。
死人是不会享受的。
周玄不喜欢冒险,所以没再将话题继续深入。
“我先回去伺候戴先生了,小玄,别往心里去……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何况,你还有怪病呢。”
说到怪病,
周玄忽然想起来,白噪音从起床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这并不合理。
昨天白噪音发作的频率很高,今天却悄无声息。
想到了白噪音的不正常,他又坐回长凳上,翻出了口袋里的名片。
名片鎏金,做工很细腻,反面画了一座宝相庄严的寺庙,供奉着一尊弥勒佛。
但佛像给人感觉怪怪的,
明明大肚子、眯眼笑,但周玄总觉得这佛像很阴柔。
气质不正。
到底哪里不正,他也说不出名堂。
名片翻到正面——平水府善德医院,药局医师杜凯丽。
听名字,这是善德会旗下的医院。
戴绅士就是善德会的人。
这会儿的医院,分工没有那么细致,通常只有寥寥四、五个区域。
门诊、养病室、普通病室、药局。
服务态度好、资金雄厚的医院,还会加设烹药房。
药局,便是专门抓药的部门。
一个管抓药的,能治得好白噪音这种大脑内部的病症?
周玄有些怀疑,同时更怀疑戴绅士的动机,别是一个大套,等着他钻。
“改天约上姐姐,一起去。”
有周伶衣道行高明的神人作陪,什么套也不怕。
一力降十会!
周玄把名片收起,去找报幕员拿了戏码单后,先听了两耳朵台上的戏,再对着单子找到现在演的选段,一对比,便明白,这台冥戏,还差两个段落就结束了。
目前的状况,那些踮着脚没影子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一个个搁原地低着头。
或许是群爱听戏的“脏”呢。
周玄当鬼那会儿,虽然被意志召唤前往牧魂城,但路边瞧见什么热闹,也会强忍意志,驻足观看一阵。
鬼生前也是人,是人就有点喜好。
管它们作甚,戏唱完了也就散了。
周玄琢磨的时候,戏场里忽然传出欢呼声。
“来了,来了,没白等啊!”
“没错,是柳叫天,啧啧,这场戏不愧是戴绅士请的台。”
“那是,戴绅士面子大哟,听说上次刘见生的娘死了,花了三万都没请出来柳叫天。”
踮着脚后跟的“人”,没闹出动静,但听戏的活人们,嗓门一个赛一个洪亮,声浪一阵强过一阵,把戏场都喊热起来。
第20章 柳叫天
“柳叫天登场了!”
冥戏唱到尾声,整体氛围有点偏凉,主要是回廊河的真戏迷少,戏不热闹,他们听不痛快。
但一个柳叫天,光是迈着步子,水袖遮云眉,亮了下身段,就拿大火烧进了冰窟窿,将数百位情绪低落的观众点燃。
“不愧是周家班的头牌名旦。”
周玄近距离的感受到了戏剧名伶出场时的震撼,也才知晓电台老先生们讲过的“赏角儿”的佚闻,并非臆造。
传闻以前赏角儿,出手都阔绰,有些名门大户听得高兴了,直接往戏台上扔钞票,但这类举动过于文盲,有斗富之嫌,被懂门子的瞧不上眼。
有底蕴的门楣豪客,会偷偷拿丝巾手绢包了镯子、小黄鱼,遣小厮猫着腰,去到戏台底下,轻轻扔到台角处。
既不打扰角儿的演出,也不让观众瞧出自己出手有几等阔绰,以免被有心人盯上,给角儿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有这等赏角的风气,与老百姓对角儿打心底生出来的喜爱离不开。
喜爱是对等的,
没那叫着天的本事,哪承得起捧星捧月的厚爱。
柳叫天,就有叫着天的本事。
她本人有三绝。
色绝、步绝、声绝。
色绝嘛,柳叫天是个姑娘家,这在传统戏园子里,是件稀罕事。
因为传统戏班,姑娘极少极少,唱旦角的,几乎都是男旦。
之所以绝大部分是男旦,主要是戏角儿的培养周期太长,都是童子功。
三四岁入了班子学艺,唱念做打天天苦练不说,老师傅还得隔三岔五的开小灶,从唱腔到身段教得极其细致。
一个字一个字的纠错,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细抠。
培养名角儿所花的时间、资源、心力,不可计量。
戏班不是善堂,花这么大功夫,自然是为了赚钱,但耗费了大量资源培养出来的女旦往往不够赚钱。
因为女旦一成名,就容易被看戏的有身份有地位的富贾贵人相中,一张局票,便被喊去喝酒聊情。
用不了几场酒局,女旦多半上位当姨太太了。
女旦当了姨太太,得向戏班出笔赎身费,这费用瞧上去还不少,但若比起名角儿连红十年给戏班带来的利益来比,差得远。
而且戏角儿若真成名了,勤勉些、用心些,红的年头远不止十年。
类似的事情多了,戏班便不再招女旦,遇上天分顶天的女苗子,也最多咽咽口水,然后转头离去。
不过,
冥戏班,倒不太怕惹这麻烦。
无他,不吉利耳。
专门给死人唱戏的戏班名旦,谁能娶回家当姨太太?不嫌晦气?
而且,就真有那不讲究,贪图冥戏班名旦姿色,也没有娶去当姨太太的,最多约场露水姻缘,逢场作个戏便罢。
始终不能上位,冥戏班女旦的心思就离不开戏场,就那几年好光阴,身后罩着的男人又不长久,还是自己多赚些,免得晚年落魄凄凉。
有了这般原因,周家班才敢培养出柳叫天这样的绝色。
她的模样那叫一勾人夺魄,这在平水府哪家戏院也找不到能媲美的。
这会儿,戏台前有个汉子,瞧见柳叫天,眼神直勾得都能拉丝。
他家媳妇都瞧不下眼了,大耳光子照他脸上劈,他捂着肿脸,眼神愣是没法从柳叫天脸上挪开。
除了色绝,
步子也绝。
戏台上,有种步子,叫“鬼步”。
演员扮成“鬼相”,穿着长裙,身子不摇不晃,两脚迈着极碎极快的步子往前走。
观众瞧进眼里,就觉得演员不像在走,而像鬼魂在往前头飘。
这种步子,极需脚力。
整个平水府,鬼步走得最为出彩的,便是柳叫天。
戏班的三师兄李霜衣,武生出身,全身都是力气,可只要聊起柳叫天的脚力,他便馋得话都讲不顺畅,含含糊糊,磕磕巴巴,仔细听了一夜,才能从他模糊不清的声音缝里,听出两个字——牛逼!
但话说回来,色绝、步绝,仅仅是名角儿的戏佐料罢了,
戏得用嘴唱,真让柳叫天在平水府名声响彻半边天的,是她的唱腔,也是她艺名的出处。
叫天,叫天,
柳叫天的高腔一甩,一抹亮音,从她眉心顶着天灵盖就往天上冲。
这还是在外头演,要在带盖的剧院里头演,那高音,能震得顶棚青瓦弹响。
三绝傍身,
柳叫天便成了如今的柳叫天。
唱前观众起哄吹口哨,这是激动。
可等柳叫天一唱戏,
观众们都不叫喊了,竖着耳朵听。
实在是好听。
周玄也听得起劲,柳叫天唱的选段,叫《游园惊梦》,出自京城名戏《牡丹亭》。
这戏,周玄以前就爱听,别说选段里“柳梦梅与杜丽娘在梦中相会”的故事,有些名段落,他连唱词,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戏,高腔不多,莺莺低语占了许多段落,又因为有“还魂”“惊梦”等等元素,需唱出低落中杂着阴沉的感觉,对女旦的考验反而大些。
偏偏柳叫天完成得极出彩,她低语时,那声音仿佛都不是从她嘴里唱出来的,而就在每个观众的背后生出,贴着后背往后脑勺上爬,最后才黏着头皮往耳朵里钻。
就一个字,
刺激!
她的唱段,让观众都忘记了这里是回廊河,还真以为自己真坐在杜丽娘惊梦的后花园里呢。
曲唱得动情,观众听得忘情,
但周玄越听越奇怪,不是柳叫天唱得不好,而是词似乎唱错了。
他最开始只是听得有些古怪,但他一业余票友都算不上的,自然不会第一时间怀疑行业大拿。
但随着唱段越来越熟悉,他听到错词的地方,越来越多,就开始想“她不会真的唱错了吧?”。
一直唱到“缘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缘之至也。”
句头和句尾的两个“缘”字,在原段里,都是“情”字。
游园惊梦,原本讲的就是柳梦梅和杜丽娘的爱情,情字当然没错,“缘”字,就来得莫名其妙了。
除去错处,柳叫天每唱到“缘”字时,就已经不是低语了,而是“鬼”语,声音如山中夜间有女人啼哭,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是把唱腔也改了。
唱错词的同时还唱错腔……那就不是唱错。
“柳叫天主动改的?!”
唱名段,改词改腔调是大忌,虽然冥戏班不如传统梨园行讲究,但总不该乱改的。
“唉,难道,观众没听出来吗?”
平水府里,听戏属于主流娱乐,你可以不是戏迷,但你不可能不知道大戏名段的唱词唱腔是怎样的。
周玄目光看向场里听戏的观众,不望还好,一望,才发现……一大半的观众,眼睛睁得极大,目光麻木,仿佛中邪一般。
而一小半观众,也就是那些原本低着头、踮着脚没影子的“人”,此时已经将头昂得很高……
周玄这才看清楚,这些人,全部只有一只眼睛。
左眼珠子通红,凶厉可怖,右眼眶里,空空如也。
他们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灼灼的盯着柳叫天。
周玄顿时生出个念头,
柳叫天改戏,难道就是唱给这些独眼“人”听的……
第21章 碎傩
柳叫天改词,就是为了这些独眼“人”改的?
周玄一会儿看向柳叫天,一会儿瞄着那些眼睛通红的独眼“人”,最后又看向戏台候场通道里探出来半张脸的戴绅士。
戴绅士脸皱得紧,显得沧桑,但落在周玄眼里,沧桑间似乎还杂着某种兴奋感。
就这刹那,
一连串的事,戴府清莲之死、回廊河、踮脚无影子的村人、柳叫天改词、戴绅士的异样神态……
种种怪现状,像一粒粒浑身拧巴、满是疮孔的鬼脸菩提子,被一根若隐若现的线,穿成了串,在周玄脑海里飘荡着。
周玄总感觉只要稍稍使劲,就能把那串菩提子,摘到手里,看个真切。
可越是想抓,就越是抓不到,没办法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
但他有一种预感……
“今天戏场子九成要出事!”
周玄自言自语,但话音一拐,又说:“不过这桩事,不是冲着周家班来的,它应该是冲着……”
既然苦主不是周家班,那管他作甚,好好看戏得了。
把精神再次拉回到戏场,周玄只觉得柳叫天过于有天份,天生带着魅惑的属性。
让他想起了擅长迷惑人心的海妖塞壬,
眼目前得亏是没有坏人,不然就那些被柳叫天唱腔迷得中邪了的观众,对着他们后腰捅一刀,保管不吱声。
……
好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柳叫天便是这般,选段唱完了,观众们还没走出惊梦的游园会,一个个瞪直了眼睛,嘴咂巴咂巴的,真像在品着一道可口菜肴。
“多谢老少爷们捧场。”
柳叫天微欠了欠身,谢过观众,步履蹒跚的下了场。
唱戏是体力活,又耍身段又叫嗓子,疲累在所难免。
周玄此时已在后台,帮着老师傅们收椅子,搬箱子搬柜子。
就差最后一个节目,这场冥戏就演完了,该收拾家伙事了。
徐骊和宋洁,一件一件接过演员们换下来的戏服,叠整齐了,往皮箱子里装。
“嫂子,怎么没见大师兄啊。”周玄没见着余正渊,问徐骊。
“老余你还不知道吗?一心扑工作,他在候场通道,照应着戴绅士呢。”
“戴绅士上台了?”
“上了啊。”
“最后一个节目,不是《猴王出世》吗?”周玄看过节目单。
“原本定的是猴王,但戴先生想发表演讲,提前写了稿子,就把最后一个节目砍了。”
徐骊指着不远处一群围拢了低头抹眼泪的小孩说:“瞧瞧那些扮猴的小娃娃,为这场戏准备了好几天,哪怕演砸了,至少能上去演,现在连台都上不去,一个个都不甘心,委屈得很。”
进戏班做艺,最需经验,经验都是一台接一台演出来的,今天这台戏没上去演,便缺了份重要的演出经验,难过伤心是难免的。
周玄也觉得小演员可怜,但哪有没时间去可怜他们,他更担心大师兄。
“小玄,你去哪儿啊,那边缺个搬水锅的,你帮帮忙。”
“等我回来搬。”
周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候场通道,瞧见余正渊倚在通道口,一只手抓着幕布角,一只手不停给演讲的戴绅士打各种鼓励的手势。
“大师兄,你往后站着点。”
“我往后站了,戴先生就看不清我的鼓励了。”余正渊说着,又给戴绅士翘起了大拇指。
呵呵,别待会戴绅士出事的时候,溅你一身血!
周玄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估摸着今天戏班要出事,而这桩事,应该是就是冲着戴绅士去的。
他怕余正渊与戴绅士走得太近,也跟着吃挂落。
周玄紧张的看着戏场里那些眼睛通红的独眼“人”,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把大师兄弄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都别动,千万别动。”
周玄预感会出事,但同时也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没人喜欢惹上麻烦。
不同于紧张的周玄,台上演讲的戴绅士,似乎很享受舞台,表现得极轻松。
他捏着大铁喇叭,悠扬的喊着,沉浸在他用话语织就的蓝图里。
“乡亲们,我戴思明是回廊河人,也是拜过佛爷的,和大家一样,苦过,穷过。
现在,我有钱了,政策也来了,
平水府要大兴工业,今年,我个人出资,要在回廊河里,建三家工厂,
我在此保证,
我们工厂招收工人的月薪,不会低于四百块!”
提到钱了,台下的村人们,齐刷刷的鼓掌。
四百块,码头工人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工厂上班,活儿又没有那么累,还稳定,一年到头,月月都有得赚,这可谓是大好事。
但周玄只觉得戴绅士絮叨,嘀咕着:“丫别叨叨了,赶紧下台,趁着没出事儿之前……”
“当然了,这三家工厂只是我戴思明个人的目标,善德会也会拿出大笔的资金,到时候,工厂、学校、医院,都会在回廊河这个小镇子里,拔地而起。”
哗啦哗啦,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谢谢乡亲们捧场,我老戴年事高了,身子骨也不硬朗,多余的话讲不动了……”
哎哟!
周玄心里的石头可算落下了。
演讲都到这份上了,剩下的就是公式演讲了,讲两三句吉祥话,然后鞠躬、招手、退场。
到这儿,冥戏也就结束了。
戏班该收拾收拾,戴绅士该结尾款结尾款。
再把台子一拆,那些踮脚无影的独眼村人,爱站哪站哪儿去,至于他们会不会私下再去找戴绅士的麻烦,那周玄管不着,
别往周家班的招牌上溅血就成!
算盘是打得啪啪响,
偏偏世上的事,总不按着你拨的算盘子去展现,
明明就剩两句“吉祥话”,台上的戴绅士,却怎么都讲不出来。
光张嘴,不出声,像有个看不见的小人,往他嘴里竖着支了根小棍,导致他上颚下颚合不上。
“说词啊,戴先生……”余正渊以为戴绅士紧张了,急得直拍腿。
还说个毛的词。
周玄就想让余正渊赶紧把戴绅士背下台去,别惦记演讲了,不出事最要紧。
他出声呵斥:“去把戴绅士背……背……。”
喊了一大半,他也喊不出声了。
久违了大半天的白噪音,又来了。
这次可不是“沙、沙、沙”那般温柔了,更像是麦克风炸麦时候产生的电流音被放大了数十倍。
刺耳,尖锐,
一瞬间周玄感觉自己耳膜都被击穿,剧烈的痛苦,立马让他沁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这声音也就坚持了两三秒钟,来得快去得快,时间再长点,他小命都交代了。
电流音在消失的一瞬间,他又听见了如同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
忍着疼,周玄循着声音望去,望向了戏台的横梁上,挂着的一张木制金乌傩戏面具。
金乌又称“太阳神鸟”,民间广为流传的形象是三足乌鸦,居于红日中央。
但随着信仰的分化,各地的金乌形象不一而足,周家班的金乌傩面,大体上遵守着传统形象,面具造型为鸟头形,涂得漆黑,只是额头处,雕了三根竖直向上的骨刺,使得神鸟相貌凶了很多。
有这番改动,为的是“凶神镇恶鬼”。
冥戏班给死人唱戏,难保没有恶鬼厉魂来戏场搅风搅雨。
镇鬼的物件,便成了演出刚需,从开戏一直悬挂在戏台横梁上,直到曲终人散,才恭敬取下。
金乌傩面,便是周家班悬挂的镇鬼物件之一。
但此时,金乌傩面,破碎了……
第22章 血梦
金乌傩面的眉心处,有一个指头大的孔洞,像被某种外力击穿。
穿孔后的力道并未完全卸去,辐射到孔洞四周,撕裂出数十道错杂繁乱的蛛丝纹路。
周玄在电流音消失后,听见的破碎响动,便是傩面碎开的声音。
镇鬼傩面破碎,便预示着戏台里失去了对阴鬼邪魂的防御。
鬼祟,要作乱了。
“呵呵。”
一阵诡异的笑声,清晰的落入周玄的耳朵。
笑声,从观众席主位上的六个死刑犯尸体嘴里发出。
他们在笑!
原本一直安心听戏,没有丝毫动静的六尸体,
在傩面破碎之后,他们开始笑了,
笑得很僵硬,有种“笑容不是自发而笑,而是有人用铁钩勾开他们的嘴角,强行让他们发笑”的感觉。
观众也在周玄的眼里消失了。
不是那些踮脚无影的独眼村人消失,而是正常的观众消失了。
周玄瞳孔映照出的人影,只剩下独眼村人、发笑的死刑犯,以及发不出声、迈不动腿的戴绅士……
而戴绅士的模样,也发生了异变。
“我只是打个比喻,没想到……”周玄有点意外戴绅士此时的形象。
不久前,周玄暗自吐槽戴绅士发不出声——像有人拿了个小棍竖着卡他嘴里了。
现在看,确实有东西卡住了戴绅士的嘴,但不是小木棍,而是一双手。
两条苍白颀长的手臂,从地里长了出来,穿过了戏台,左右各一只,手指勾钳住戴绅士的嘴角,往两边撕扯。
力度太大,周玄注意到戴绅士的嘴皮,出现了许多被外力拉扯开的小口子。
戴绅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呵呵呵。”
六个死刑犯的笑声大了很多,
是戴绅士痛苦的样子,勾引得他们发笑。
他们的笑声,仿佛是指引独眼村人的号角。
台下那些独眼村人,听了笑声后,瞧向戴绅士的目光中,越发仇恨,脚步也蠢蠢欲动了起来,朝着戴绅士缓缓挪着,但碍于某种威慑,动作又不敢太大。
不过,这上百个人里,总有胆子够大的,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身形大动,脚下生风,兀自飘荡到了戴绅士的身边,张开嘴,一口生生咬在了戴绅士的鼻子上。
一个人有胆子了,其余人胆子也跟着大。
一个人行动了,其余人自然会跟上。
有了第一口,第二口还远吗?
一位年迈的妇人,一口咬在戴绅士的耳朵上。
戴绅士皱巴巴的脸颊,则被一个带着草帽的男人撕咬。
人越来越多,
将戴绅士紧紧围住,落在周玄眼里,只觉得他们像一堆正在吸血的蚂蟥。
周玄他先前只是预感那些独眼村人会害戴绅士,但全没想到场面如此血腥。
“哈哈哈,哈哈哈!”
六个死刑犯笑得更加猖狂,前俯后仰。
笑声成了村人的鼓点,鼓舞着他们更加疯狂的噬咬戴绅士。
六人彻底满足了,捧腹大笑,笑得身体摇晃个不停,然后从座位上滚了下来,摔在了地上,摔裂了身体。
第一个死刑犯,将眼睛摔掉,两个骨碌碌的眼珠子,在地上到处乱滚。
第二个死刑犯,摔掉了左手。
第三个则摔掉了左腿……
六个人,每个人都摔开了身体的某处零件,不多不少,刚好一处。
此刻,终于安静了,
独眼村人,全都从周玄眼里消失了。
周玄又能看到正常的事物,他看到戏台上,周家班的人,围着戴绅士的白骨,各有姿态。
有的人被吓哭了。
有的人则不知如何是好,
余正渊捧着破碎的金乌傩面,不停跺脚,脸色很焦急,但又时不时的抹去嘴角流下的口水。
“咦,大师兄为什么抹口水?他看到的景象,应该和我看到,很不一样吧。”周玄只觉自己刚刚看见的,既像现实,又像一场迷离的血色梦境。
双方看到的确实不一样,
在周家班的人眼里,他们只是看着台上的戴绅士,身上接二连三的出现血洞,然后在太阳底下,身体血肉一块块的变少。
“戴先生,像一根被太阳晒化的西瓜味冰糕。”
这是许多戏班师傅,不约而同的默契联想。
周玄不愿去想太多,只觉得精神过于疲累,他卯足了气力,迈着灌铅的腿,挪到戏台柱子边,靠紧后,缓缓坐下,他迷离的眼神,看向了戴绅士的头骨。
“好奇怪……我怎么感觉,戴绅士,在笑?”
周玄歪着头,又看了几眼后,也笑了。
一连串怪现状穿成的手串,周玄终于将它把玩得通透,瞧了个真切。
瞧真了,想透了,周玄也就不再想了,沉沉睡去。
……
平水府不太平,或者说整个井国都不太平,各地时常出现灵异事件。
所以,捕房除了设立便民局、防疫站、消防队、缉捕队之外,还加设了调查局。
调查局的办案对象,便是那些诡异离奇的案件。
刘天恩,是调查局副局长。
他接到报案后,一个头两个大。
“戴绅士出事了?他怎么能出事呢?而且还在周家班出的事!”
戴绅士在平水府,那可是个响亮人物,他出事了,有些马虎眼可打不了。
但是……处理诡异离奇的案件,就需要打马虎眼。
灵异案件中,并不光是恶鬼害人,挺多桩案子里,人的意志在里面起主导作用。
平水府堂口众多,神人阴人不少,借鬼神之力害人的,自然也多。
有些神人阴人,道行不高明,师承不深远,这类人要犯事,该怎么办怎么办呗,秉公执法。
但有些神人阴人,背后站着的堂口师门极不简单,他们就难缠了……马虎眼,就是这儿开始马虎的。
刘天恩办案多年,就弄懂了一个经验——鬼比人好对付多了,鬼没背景,人有!
“希望别牵扯进来太多。”
……
刘天恩和助理乔雨到了戏台。
两人亮明身份后,刘天恩见到了戴绅士的尸骨。
他有些不敢信,指着地上的骨架问:“这真是戴绅士?”
“是。”余正渊还没从惊恐中调整过来,脑子有些麻,只顾着回答问题,没想着介绍现场情况。
徐骊反而胆子大些,跟刘天恩讲道:“冥戏快结束的时候,戴绅士忽然就遭邪祟了,没人碰他的情况下,身上的血肉,一块块的没了。”
“凭空没的?”
“嗯,不光是我们看见了,听戏的观众也看见了,刘局你要是不信,可以找他们问问。”
问也问不出个名堂。
刘天恩绕着戴绅士的身体,转了三圈后,说:“肯定是鬼祟作案,这鬼祟得摸清楚是哪一路的!”
他抬起头,又问徐骊:“对了,周家班是唱冥戏的,冥戏开场前,要悬挂镇鬼之物,你们镇鬼物在哪儿?”
“哦,在……”徐骊正要指向摆在案桌上的破碎傩面。
话才出口,就被一阵沉厚的男人声音打断。
“刘局,周家班白天唱戏,从来不请镇鬼物!”
第23章 替罪羊
“刘局,周家班白天唱戏,从来不请镇鬼物!”
刘天恩的问徇被打断,隐隐有些不耐,瞥头望向发声的男人。
这男人他认识,叫余嘉,是周家班的四师兄。
余嘉接到了周家班出事的消息,就往回廊河赶路,西服上沾了不少灰尘泥土,都没有时间清理。
一路风尘仆仆,他好不容易赶到戏台,见徐骊差点犯大错,连忙出声打断。
“余老四,你动作倒挺快。”刘天恩白了余嘉一眼,算打过招呼。
余嘉脸上堆着笑。
笑容中或有少许谄媚,但更多是让人觉得舒服的笑容,将他本身的攻击性降到最低,人畜无害的样子。
“刘局,吸颗烟。”
余嘉右手捏着烟递去,左手护着右手,配上他轻微的驼背,姿态可谓谦恭。
“嗯。”刘天恩没有落余嘉的面子,接了烟,由对方点上后,说:“余老四,我们算老相识了,平日里也打照面,戴绅士死了,上头还不知情,但他们很快就知道,必然雷霆大怒,督促我办案,我压力很大,你别耍花招。”
“真人面前,谁敢露假相,我……”
“都说了别把江湖上那套插科打诨的活儿使这儿,真当我不了解你们周家班?”
刘局朝着余嘉脸上喷了口烟,带着几分敲打的意味,说:“周家班是出了名的谨慎,甭管白天黑夜,只要唱戏必请镇鬼之物!别藏着揶着了,赶紧拿出来……”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刘局雪亮的招子。”余嘉装作泄气,对徐骊说:“大嫂,去把镇鬼之物请出来吧。”
一边说,他右手一边在腰间轻轻摆了摆,打着暗语。
意思让徐骊别把真正的镇鬼物拿出来。
徐骊木讷的点点头后,没去拿破碎的金乌傩面,转身去了戏场后台,找个其余的傩面交差。
拿傩面的途中,徐骊渐渐想明白了余嘉阻拦她的用意,有些后怕。
她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少,但余嘉这人常年与各大堂口、捕房、戏局来往密切,是戏班与实权势力间的润滑剂。
余嘉太明白刘天恩这类人的行事作风了——追凶其次,交代第一。
戴绅士的案子,事关重大,也许刘天恩内心已经做好案子搞不定,给不出交代的准备。
给不出交代,肯定不是一个好交代,要想把事情了结,找只替罪羊是最稳妥的。
没准,他心里已经把周家班定成了替罪羊。
在这种前提下,周家班要想明哲保身,首先就不能太配合,比如金乌傩面,它已被厉鬼击碎,面具上必然存留厉鬼气息,一旦交出去,刘天恩很容易在上面做手脚,然后把脏水泼到周家班身上。
“幸好老四回来得及时,他要不在,我们毛手毛脚的,可招呼不了刘天恩那老坏种。”
徐骊从后台一个已经封好的箱子里,拿出一张火龙傩面,交给了刘天恩。
“就是这张?”刘天恩抓着面具,也没多看,反手递给了身边的助理乔雨。
乔雨当着众人的面,咬破了中指,将指头伤口抵在鼻尖处,鼻子像活过来了似的,毛孔打开,鼻翼生出两团像蠕虫的软肉,将指头裹住。
然后软肉像婴儿吮吸奶嘴似的,吸着指头上的血……
一旁的徐骊和余嘉对视后,苦笑不已。
看来,这次刘天恩是真上心啊,案子刚上手,就带了个阴人过来。
“啥堂口的?”徐骊偷偷指指乔雨,小声问余嘉。
余嘉摇摇头。
阴人的手段学自异鬼,绝大部分都以血、肉、皮、骨为媒介,落在常人眼里,觉得他们七分残忍,两分恶心,一分晦气。
有了这个特征,通过施展出来的手段,来分辨对方是神人还是阴人,难度不大,但要准确的说出阴人的堂口,却很难。
阴人的堂口极多,传承藏得也深,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都很难将阴人的堂口认全。
等鼻翼软肉吸饱了指血后,乔雨将面具捧到面前,狠狠嗅了几下,血红的软肉空扭了几下,毫无收获。
他朝着刘天恩摇头。
“没灵性,没香火气,没死人味,这傩面不是冥戏班用来镇鬼的……”
虽然每个堂口的镇鬼之物都不一样,但请“镇鬼之物”的流程大同小异。
其中“养、供”,是家家都有的步骤。
养,即是将镇鬼之物提前养上。
用什么方式养,每个堂口都有各自的办法,有的堂口用血来养,有的堂口将镇鬼物缝入牲畜的胃来养……
养是为了让镇鬼之物生出灵性。
养出了灵性的镇鬼物,会被供起来,上香。
供过的镇鬼物,表面便裹了一层香火气。
周家班是冥戏班,给死人唱戏的,把镇鬼物悬在戏台上,唱一出戏,镇鬼物上也多少会沾上死人的味道。
灵性、香火气、死人味,这三种味道,不好作假,徐骊找来应付交差的傩面,自然不存在这三味。
“哼!”
刘天恩听了乔雨的话后,右手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甩下,将傩面摔成六瓣,戳着徐骊的鼻尖:“胆子大着嘞,都警告你们不要耍花招,你们还骗!骗!骗!”
“刘局……”
乔雨忽然闻到熟悉的气味,身子不由打了个摆子,鼻头软肉蠕动个不停,甚至分泌出黏稠液体,像闻到了腥味流口水的猫。
他拉了拉刘天恩的衣角,朝着案桌上破碎的金乌傩面一指,说:“那一张……味道很浓,它才是镇鬼之物,上面不但有死去不久的灵性气息、香火气、死人味,还有厉鬼残存的气息。”
“是……嘛?”
两个字的间隔,被刘天恩的强调硬生生拉长了许多,语气中透着隐藏不住的欣喜。
周家班的镇鬼之物里,竟然有厉鬼气息,这张面具弄到手,案子就很好办——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备选交代。
周家班与恶鬼勾结,合力害死金主戴绅士——商海谋杀,或者谋财害命?嗯,听上去就很可信。
他朝着金乌面具走去,每迈出一步,徐骊与余嘉的心都沉落一点,可他们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天恩的胖手,伸向了面具。
呼!
刘天恩眼看着就拿到面具了,但却抓了个空,面具,被一位年轻人截胡拿走。
“你是谁啊?”
刘天恩打量着面前抢面具的年轻人,问。
“查案子为了查个真相,面具上线索再多,也不过是探寻真相的工具,我把真相说给你听就行,要面具何用?”
“嚯,口气挺大,大得真相像一场电影,一幕幕摆在你面前,等着你泡杯好茶再搂个歌伶慢慢观赏呗。”
“你形容得挺像那么回事……在我这儿,真相确实和电影差不多,戴绅士的死,和周家班无关,杀他的人,是他自己。”
“自杀?”
“不是!”
“杀他的人,是他自己。不是自杀,又能是什么?”刘天恩有点搞不懂年轻人想表达些什么。
周玄将破碎的傩面罩在脸上,目光通过面具的眼孔凝视着刘天恩,说道:“血祭仪式!”
“戴绅士,既是仪式的主持人,又是仪式的祭品!”
第24章 戴绅士的漏洞
“血祭?仪式?”
刘天恩不是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事实上,他还听闻不少。
阴人与神人,都有类似的仪式,尤其巫家流派的神人,莽山娘娘一支的阴人,很迷恋这类仪式。
但据他对戴绅士的了解,戴思明这人信的弥勒佛,没道理会热衷这类仪式。
刘天恩沉吟道:“像戴绅士这样的弥勒信徒,应该不会主持血祭仪式吧?”
“你说的是那种弥勒吗?”
周玄手指着回廊河沿岸那些憋屈的弥勒佛像,说。
“不然呢?”
“你有没有想过,它们不是真弥勒……”
“嘶!”
刘天恩不得不承认,他被年轻人的话语给拐带住了,竟然开始顺着周玄的话题,往下思考。
这些弥勒佛像,在回廊里摆了多年,从来没人质疑过他们是假的。
每年明江府、广原府的外地弥勒佛徒,来了平水府,都愿意去回廊河的庙里拜一拜,都说这里的佛灵验,他们难道都没有看出来这佛是假的?
“这年月,骗人的事多了,又有几个能分出真假……”
周玄猛的将话语收住,凑近刘天恩的耳边,小声说道:“比如说戴绅士做善事,要为那六个死刑犯唱冥戏,这事在报纸上宣传的满城皆知,可有几个人知道……那六个死刑犯,根本不是死刑犯呢?”
嗡,
周玄的话,像一根抡圆了往头上招呼的粗棒子,砸得刘天恩脑瓜子嗡嗡的。
别人不知道,他刘天恩可是知道。
那六个死刑犯确实不是真死刑犯,只是戴绅士向外宣传那六个人是死刑犯而已。
别看是宣传,但也需要跟平江府的典狱长打招呼,后者接受了戴绅士的“体面”的打点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过问。
典狱长郭长夜和刘天恩是多年朋友。
戴绅士出事后,郭长夜一通电话打进刘天恩办公室,将事情全盘讲出,求刘天恩千万帮忙,把那六个死刑犯的身份压住。
“老刘,戴绅士的案子是人命官司,查案自然要往人命的方向查,怎么着都别把我牵扯进去啊。”
有些事,不上秤就三两重,上了秤千斤打不住。
郭长夜懂,刘天恩也懂。
“借一步说话。”
刘天恩从周玄身上,读出“危险”的感觉,要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聊天,指不定要抖落点什么隐秘事出去。
“好。”
周玄指指戏台前方的空地,不久前,这里可是坐满了听戏的观众。
那伙分食了戴绅士的独眼村人,也从这里出现。
空地里的草植厚得像被窝,踩上去极松软,空地周围长了一圈柳树,树长得茁壮,枝条茂盛,枝桠树干表面像抹了一层哑光,看着就有活力。
刘天恩将聊天选在一棵柳树边。
他对周玄的态度不再凌人,客气了很多:“小兄弟,你叫什么?”
“周玄!”
“哦,周家班的少班主。”刘天恩抬起头,望着略有些远的戏台,问:“那六个死刑犯,确实不是真死刑犯,但他们原本的身份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郭长夜也不知道,他只管给戴绅士提供方便,哪有空询问几个死人是哪路来头?
“嗯。”
“别光嗯啊……你讲讲血祭仪式,戴先生既是仪式的主持,又把自己当了祭品,到底怎么回事?”
刘天恩等着正题呢。
虽然他已经将周家班当成了备选交代,但之所以是备选,因为他并不是毫无原则的人。
案子能顺利查出真相,当然会正常查,查不出来再想歪门邪道。
先礼后兵,他是个讲究人。
周玄没有直接切进话题,而是问:“刘局,你和戴绅士的关系怎么样?”
“认识吧,见了面能打个招呼,他是平水府的大人物,白云绅士之一,善德会的成员,而我……呵呵……”
刘天恩苦笑:“一个天天和稀奇古怪的’病人’打交道的酷吏罢了。”
恩,
刘局心里有点逼数。
周玄接着问:“那你觉得,戴绅士的身体怎么样?”
“很好。”
“但是我今天和戴绅士接触下来,他像活不过明天了似的,动不动就是‘我这一辈子’‘这一生’,都是带总结性的字眼儿,而且从桥边到戏台,他一直在感叹,见到一座屋子要感叹,见到一座庙要感叹,有时见到一个栏杆墩子,也要感叹。
现在想,那不是感叹,那是他在向自己的回忆道别,向自己的一生道别。
他压根就知道自己今天死。”
刘天恩头摇了起来,说:“也许你误读了他的意思呢?来的时候,手下人跟我汇报过了,戴绅士有详细的商业计划,在冥戏结束的时候,也宣布了他的计划,要建工厂、联合善德会在回廊何建医院……”
“那是他编造的谎言。”
周玄说:“在车上的时候,他跟我大师兄说,他今年要投资一家炼油厂,但在宣布计划的时候,又说自己要投资三家工厂!
一会儿一家,一会儿三家,他是一个精明透顶的商人,商人对数字的敏感,远超常人,不会在这么简单的数字上记错的。
可他偏偏错了,只能解释为他的计划都是编的谎话,他自己知道是谎言,很多细节上也不较真记。”
刘天恩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但这都是推测……准确点……猜测!
“你的推测,只能证明戴绅士预知自己的死亡,在‘血祭仪式’的方向上,一点进度都没有。”
“走!”
周玄抬腿朝戏台走去。
“去哪儿?”
“找柳叫天,找你想要的证据。”周玄回应。
……
柳叫天是周家班的台柱子,平日里性格有些冷,有些傲,这也符合她的天才人设。
天才就是狂傲,就是那么不可一世。
不过,这会儿的柳叫天,浑身都在抖,脸色苍白,她戏唱得再好,归根结底,也就是一弱女子,面对刘天恩这种狠吏,紧张得很,尤其她原本就心虚。
“柳先生,别紧张。”
周玄懂戏班的行规。
唱戏的名角儿,都称呼先生,甭管男女。
“嗯……嗯……”柳叫天只是简单的回应,嗓子都忍不住打颤。
“今天的戏,你唱的段落是《游园惊梦》,对吧?”
“啊?”
“啊”字,代表了柳叫天对周玄的刻板印象。
她记得少班主是个不学无术的混球,天天花大钱去捧戏角儿,却连一句词都记不住,他怎么知道自己唱的是游园惊梦?
没等到柳叫天的回答,周玄又问:“这出戏,你改了很多词!”
“没……没有!”
“你不但改词了,还改唱腔了,如果不承认,我现在去找三师兄,让他来说说。”
三师兄李霜衣是戏班总教头,戏唱不唱得好另说,但绝对懂戏,有没有改词,他一清二楚。
“改了……”柳叫天也不敢嘴硬了,只好承认,同时为自己改词这么不规矩的事,找了套说辞:“但是,我们是唱冥戏的,不比正规梨园行,改词经常有,有些时候……”
“你改不改词,与我关系不大,不用解释,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收了戴绅士的钱,才改的词。”
周玄的话极干脆,
干脆到柳叫天都不敢相信,这还是少班主吗?讲话这么锋利?
她觉得自己在少班主前,好像都没穿衣服,被他那双眼睛瞧得透明。
咦,说到眼睛……少班主眼睛,似乎比以前好看了很多,眼角高挑,瞳仁真亮……
周玄是没法看透人心,要看得透,当口就得吐一口老血——哥们这神经紧绷得一比,你搁这儿跟我玩病骄言情戏?
“你就回答是不是?”周玄耐心槽疯狂衰减。
奶奶的,跟名角儿聊天这么难沟通吗?
“是!戴老爷给了我三千块井国钞……特意让我改了词和腔调。”
刘天恩听到这儿,“蹭”的站了起来,问:“改了什么词。”
“改的是这个。”周玄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刘天恩:“早给你写好了。”
纸条上写着柳叫天改完后的唱词——缘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缘之至也。
这首词,放在戏里,挺正常。
但单单拿出来,扎眼的“缘、生、死、复生”,再联想起周玄讲的“血祭仪式”,
刘天恩只觉得毛骨悚然!
第25章 信仰
“还真有血祭那个意思……”刘天恩的话,声音越讲越小,生怕惊到了什么东西似的。
周玄帮着分析。
“这首词,原本的意思是‘机缘,在不知不觉中激发出来,而且越来越深厚,活人可以为了机缘主动去死,死人又能因机缘而复活!如果活人不能主动去死,死人不能复活,是因为机缘没有达到极点。”
“当然,唱词本就固定,只改变几个字眼,还是很难表达出戴绅士的切身体会,但只依这首词看,戴绅士肯定是掌握了某种机缘,这种机缘带来的神秘力量,能超脱生死
这种强大的机缘,不会凭空而来,自然来自……”周玄讳莫如深的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地,剩下的话语,不再赘述。
天与地,
神与鬼。
“哦,机缘来自神明、佛陀、邪鬼……所以,戴绅士才会血祭,拿自己的命当祭品,接受机缘的点化。
我们确实在向真相靠近……靠得还很近!”
刘天恩享受投身于思考的洪流中,尽管他思考得不多,但也思考了。
双方谈话的节奏,大部分已被周玄掌控,但刘天恩也并非完全被带着走。
他不是个草包。
能在平水府,和那些稀奇古怪的阴人、神人、灵异事件打上许多年交道的人,自然有他的能耐。
他仔细咂摸周玄的推测,隐隐瞧见某个关键节点,说:“周兄弟,你这番推测,可谓入木三分,但其中有所纰漏……”
什么?还有纰漏?
听听你刘局的建议,完事了我接着编!
讲述的节奏被打断,周玄丝毫不慌。
他表情淡定依旧,作了个“请”的手势,大大方方说:“刘局,你指点。”
“指点谈不上……我曾有幸听云何寺的见痴禅师讲法,他说,佛祖点化世人讲究机缘,禅机一过,缘即灭矣,而禅机未到,虽点亦不中。
戴绅士的机缘,未必来自佛陀,但是……道理是一样的,对时机有极苛刻的要求,可今天,戴绅士的血祭仪式,并未出现时机这个因素。”
“出现了!”
周玄默默嘀咕——原来刘局怀疑的是时机,这其实不用编,实话实说就好了。
呼!他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最核心的节点,刘局并未怀疑,不然还真不好编。
不过,这个核心节点,
整个周家班与数百名充当目击证人的听戏村民,除了周玄,应该再无人看见。
只要他闭口缄默,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什么时候出现的?关于戴先生血祭仪式的时机。”
刘天恩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扭开了铭勒钢笔甩了甩,随时准备记录。
周玄则暂时离开,去找了一份戏码表,铺在桌上,指着左上角的一排代表日期时间的数字说:“通常,客户在挑完戏后,我们双方就会沟通好冥戏开场的具体时间,我已经找大嫂问过了,今天这场戏的时间,并不是双方沟通的结果,而是戴绅士自己挑的,他没有听从戏班提出的意见。
冥戏的开场时间是固定的,演出时长也是固定的……”
“你们演出时长能固定吗?”刘天恩有些怀疑。
“当然能了,正统梨园戏班,只要心情好想唱多久唱多久,我们是冥戏班,那么多参加葬礼的宾客等着呢,葬礼还有种种环节要走,演出时间一定要固定,不能耽误主家的白事。”
“老总,的确是这样的……”
柳叫天一旁帮着腔:“冥戏班的演员,心里时刻装着一块表,要求只演五分钟,就只演五分钟,这是我们吃饭的基本功,外面人怀疑不了的。”
“嗯。”
刘天恩听完,在本子上记下了,又眼巴巴的看着周玄:“周兄弟,你接着说。”
“演出时间固定,戴绅士的血祭仪式是在演出后立马开始的,等于说,他只要挑选好冥戏的开场时间,就完全能让血祭仪式的时间,按着他的计划实现,
这就是时机!
他选的!”
“原来是这样……”刘天恩兴奋得写字的笔尖都有点抖。
案子的进展,比他想象的顺利多了。
他现在头也不大了,精神也有劲了,写笔录,嘿,一口气写五页不费劲。
但兴奋劲才上来,柳叫天兜头给刘天恩浇了一盆冷水:“少班主好像忘记一件事情了……今天,你们接戴绅士来戏台,时间晚了,错过了开场时间……额……好像晚了半个钟头。”
刘天恩听完,又将目光投向周玄,迟疑着说:“难道,这晚点的半个钟头,也在戴先生的计划之内?故意晚的?老家伙这么贼?”
“不是故意!戴先生确实晚点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所以,他为了不耽误机缘时机,做出了补救。”
“怎么补的。”
“他利用金主的身份,砍掉了冥戏最后一个节目《猴王出世》,这是段热闹戏,时长刚好半个钟。
晚半个点开场,早半个点结束,里外里,时间依然在戴绅士的计划之内。”
“有这事儿?”刘天恩问柳叫天。
但柳叫天直摆手,说:“我不知道,我每次唱完戏就会乏,然后回更衣间里小憩一会儿,所……所……以……”
她又紧张了。
刘天恩看着嘟哝半天讲不出话来的人就烦,挥手让柳叫天离开,然后把徐骊喊了过来,问戴绅士是否砍掉了最后一个节目。
徐骊听到这个就来气,说:“是啊,那些扮猴的小娃子,准备了好多天,又机灵又勤奋,个个都是好样儿的,结果连戏都没演上,还不如去街上圈个摊耍活,白白耽误时间……”
不得不说,徐骊讲话别看絮叨,但真挺感染人。
周玄听她一吐苦水,不由的想到了后台演不上猴戏的小演员抱团哭的画面。
可怜啊,
眼看着小猴子们马上登场,文体即将两开花,这花没开上,根儿还让人拔了!
“对了,刘局,还有一细节,戴绅士死的时候,脸上是挂着笑的,笑容里带着极大的满足……”周玄提了个醒。
其实,
他原本也以为,村人分食戴绅士,只是一场恶鬼食人的灵异事件。
但当他感受到死去的戴绅士在笑后,他才把一串事彻底联系起来,琢磨出戴绅士是自己来送死的。
“因为完成了血祭,所以才满足的笑?”
刘天恩把所有的讯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思考成熟了,火速在纸上画出这场案子的线条脉络。
先是戴绅士寻找到某种“信仰”,“信仰”答应赐予他关于超脱生死的力量,这种赐予不是无条件的,“信仰”挑选了戴绅士的血肉生命做为祭品。
然后,戴绅士策划了一场血祭。
以冥戏作为血祭的地点,
以冥戏结束的时间作为接受“信仰”点化机缘的时间。
再然后,
血祭在戴绅士的主持下开始,以他的血肉凭空消失,活人化作一架森森白骨而结束。
作案的动机、时间、过程、现场全都有了,查案已经基本完成,只差最后一个疑问。
如果这个疑问依然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刘天恩就可以把调查结果,移交给捕房的缉查队,让他们寻找有力的证据……一旦重要证据找到,立马结案,奖金到手。
其实奖不奖金的无所谓,主要是有一颗想追求真相正义的心啊!
嗯,
刘天恩自己差点把自己都给骗了。
他忍住喜悦,把心绪又投入到案子里。
“最后一个疑问,周兄弟,既然血祭之事,戴绅士早有谋划,为什么他不偷摸进行,反而请到你们周家班这样的知名冥戏班,还登报宣传,搞得满城皆知?”
刘天恩不是第一次接触血祭事件,他也很了解平水府最近几年在祭祀方面管控严格。
管控有很大成效,虽说祭祀依旧屡禁不止,可规模小了很多,几乎都往田野乡间转移,每次祭祀参与的人数也少,几个到十几个人不等,哪有像戴绅士这般嚣张的。
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搞!
周玄托着腮帮,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周兄弟这样的能人,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不是,我是害怕……”
“我老刘给你撑腰!怕什么?!”
周玄:“我怕你案子完结得太顺利,会骄傲!”
“……”刘天恩。
第26章 地下有诡
“周兄弟,你是我亲兄弟,可别卖关子了,我可盼着把案子赶紧调查完,移交给缉查队。”
刘天恩等着周玄的答案。
他已经唯周玄马首是瞻了,这人吧,就是现实,谁有本事,他对谁热情,绝不含糊。
周玄手扬了起来,食指中指做剪刀状。
刘天恩心领神会,掏出根烟,搁周玄手上卡妥贴后,“噌”的划了根火柴,点烟。
周玄吸了口烟,说:“刘局搞错了,如果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并不是调查结束了,是案子结案了……”
“啊?”
“我说,结案!”
“……”刘天恩真想骂周玄一句——你小子挺能吹牛逼,知不知道你刘哥局里结案有多难?
调查灵异事件,狐魂鬼怪大多看不见,摸不着,还异常凶悍,破案难度本身就比正常案件要大,再加上缺乏有力证据就没法结案,多数卷宗,都被束之高阁,当成了悬案处理。
现在你说结案就结案?
局长是你二舅姥爷?
肚子里吐槽一大堆,但刘天恩依然恭恭敬敬,就刚才周玄的表现,确实让他找不到怀疑的理由。
“那您指点,我仔细学习学习。”刘天恩这会儿比余正渊还能捧。
“老刘,你的疑问,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戴绅士要假借做善事的由头,来置办这场血祭!”
“为什么?”
“他是白云绅士,也是善德会的成员,大搞血祭,他自己机缘倒是点上了,但他搞祭祀的血腥坏名声,会传扬出去,这等于在白云绅士的脸上抹黑,事后,白云绅士饶得了戴绅士的家人吗?”
“可戴绅士的家人,早几年就搬去了明江府,硕大的戴府,就留了一个老管家。”
“只是搬去了明江府而已,又不是死了,白云绅士势力大,把手伸到明江府又不是很难。
为了不让家人遭罪,戴绅士就只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
“那这样的话,戴绅士更应该偷偷摸摸的做血祭啊。”
“做不了。”
周玄说:“一来,这场血祭,他一个人完成不了,至少需要另外一个人。”
“谁?”
“柳叫天!”
“他也是戴绅士的同党?”
“想哪里去了,戴绅士需要她的声音。”周玄清楚记得,就是在柳叫天鬼魅如海妖塞壬的唱腔出现之后,那些分食戴绅士的独眼村人,才第一次有了反应。
他认为,
可以将柳叫天的声音,视为这场血祭的真正开始。
柳叫天是平水府的声绝,
嗓音之奇特,平水府中再寻不出第二人。
戴绅士需要柳叫天的嗓音,就需要找周家班做冥戏,若是单独把柳叫天约出来做活,偷偷做血祭,他敢请,柳叫天可不敢接活。
周家班的大院里,可坐着周伶衣呢。
姐姐平日不太管戏班,是因为戏班人都不太出格,但私下接活是行业大忌,这事儿要被她知晓了,那就……
“除了柳叫天之外,戴绅士还有一个不能偷偷做祭祀的理由,
他的血祭,需要在回廊河这里做,而且血祭仪式里,牵扯到的亡魂数量,远超过你的想象。
祭祀的规则刘局你应该知道,牵扯亡魂数量越多,祭祀仪式难度越大,做祭祀的时候场面就要越热闹,场面不热闹,招不出那么多的亡魂。”
这个规则,是周玄通过自己的经历领悟的。
他是被周家班的招魂仪式找到井国来的,那场仪式,发挥作用的只有周伶衣、爷爷、祖树,但仪式本身却用了周家班几十号人敲边鼓,就是为了把场子吵得热闹些。
“牵扯到的亡魂数量,远超过我的想象?大概有多少呢?”
“有多少……你自己挖挖看喽。”
周玄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戏台的边缘,他手指向戏台前方的空地。
这片空地,便是周玄最先发现独眼村人的地方,也是观众听戏的地方。
周玄认为那些独眼村人,不是从别的村镇山头过来的。
鬼魂走路的姿势,他了解得过于透彻——毕竟他当过鬼。
那伙独眼村人的人数众多,如果从别处乌泱泱的过来,那得多扎眼,周玄不老早就发现他们了?
因此,
周玄认为,是听戏的村民都汇聚到了戏台后,那些独眼村人,从地下冒出来的。
村民多,有遮挡,才让周玄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从地下钻出来的独眼村人。
再加上,戴绅士被分食前,是被两只从地下钻出来的长手,扯住了他的嘴角,固定在戏台上。
“我怀疑……这戏台空地的地下,有大诡异,得挖一挖,真要挖出来了东西,便能……”
“当成我们结案的证据。”
“你学得挺快……都会抢答了。”
“……”刘天恩。
刘天恩干劲十足,招呼周玄:“那还等什么,周兄弟,把你戏班的人都喊上,一起开挖……”
“打算付我们多少钱?”
“都是为了心中正义,要什么钱?”
“正义咱们都得维护,但是吧,这地下的大诡异,只怕牵涉很深,我们周家班人多嘴杂,要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再往外一说……”
“别,别,我自己找人。”刘天恩和乔雨摇人去了。
嗬~tui!
周玄冲刘天恩的背影啐了口唾沫,想白嫖我们周家班劳动力,门儿都没有!
……
力工们的身体粗壮结实,扛着锄头高高举起,逆着光,周玄只觉得他们如同一尊尊铜雕。
他们挥洒着汗液,锄头舞得上下翻飞,
不多会儿的功夫,空地的绿草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半米深的大坑洞。
“挖没挖到啥?”
冰镇汽水能镇住暑气,却镇不住刘天恩心里的燥热。
“挖快点,挖快点。”刘天恩仰头咕嘟了一整瓶汽水,气也没顺点,周扒皮似的催促铜雕般的力工们。
周玄心情就放松多了,同样注视着空地,但他除了欣赏力工们健硕硬朗的身体线条外,剩下的就是观察乔雨的鼻子。
“这鼻子,真他娘的丑!”
看丑陋的东西,有时候能消乏祛燥,前世他心情烦躁的时候,浏览一阵挤黑头、掏耳朵、洗牙、刷地毯的短视频,能好上很多。
“乔雨那鼻子虽然丑点,但用处大着呢。”
刘天恩蹲了下来,又拿了一瓶汽水,“嘭”的起了盖,咕咚了两口后,说:“他是西北一带的阴人,堂口叫「沙客」,做的是地下的买卖。”
地下买卖?
“就是盗墓。”
刘天恩见周玄有兴趣,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讲讲古。
“盗墓的堂口很多,分门别类,江南江北还各有名堂,「沙客」久居西北,人数很少,每代也就几个人,他们盗墓,靠的就是鼻前那两砣软肉,
软肉只要轻轻碰触地下封土,就能分辨出土里的气味、年代、外封还是内封。
他们的鼻头肉,就是墓里行走时的眼睛,跟蚯蚓似的,瞎子一个,就靠着触觉认路。
所以,懂行的,也管他们叫沙蚯蚓。”
“这么灵吗?哎,刘局,我给你找点变态辣的辣椒,你让乔雨那软肉碰一碰,看看会不会肿。”
刘天恩想想那画面,眼睛眯成一条线:“我有点想把捕房上刑的给开了,让你去替他……”
“有门路了,有门路了。”
一直趴在土坑里闻的乔雨,猛的抬头叫喊。
刘天恩汽水瓶都扔了,朝着土坑跑去,周玄慢悠悠的跟上。
“你小子闻到什么味了?”
“尸气……佛气……阴煞之气!”乔雨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讲得含糊。
刘天恩听完火大,一耳光扇过去,把乔雨抽得原地转了两圈:“脑子放清醒点,到底是尸气还是佛气?”
乔雨很委屈,打着哭腔说:“刘局,我意思是,尸气、佛气、阴煞之气都有!”
第27章 地庙
阴煞之气先不谈,
尸气、佛气……
这两样属性相冲的东西,怎么能凑得到一起?
“气味从哪儿传出来的?”刘天恩眉头紧皱。
“这儿!”
乔雨小跑到气味最浓郁的方位,照着地上的泥土用力踩了一脚。
清晰的脚印,成了标记。
刘天恩指着脚印,发号施令。
“就从那儿挖,把力工们全喊过来,边挖边告诉他们,甭管见了什么,都别瘠薄往外瞎传……谁传谁吃牢饭!”
“唉。”
乔雨冲力工们挥舞着手,把人聚拢。
众民工聚集在目标点,以脚印为中心,将挖土的范围扩成五米方圆,抡圆了锄头就开挖。
“嘿,哈!
嘿,哈!”
在整齐划一的劳动号子鼓舞下,土层下得极快,半个钟头不到,已经下去了一米。
“噗”,
一声空响,
队伍里一个力工的锄头,竟然在土里抡出一个脸盆大小的洞来,趴地上往洞里瞅了瞅,黑黢黢,看不真切,应该挺深。
“乔老总,您看看这……”
他想喊乔雨来看看这个坑,可劳动号子的声音太洪亮了,将他声音尽数遮掩下去。
旁边几个力工倒是听见了,但机械的抡锄头是有惯性的,他们几个虽然眼睛看向了洞的方向,手里的动作却依然持续,锄头照抡不误。
就这几锄头,挖出事了。
脸盆大小的坑洞,周围再次受力,不厚的土层,碎成块,唰唰掉进了洞内。
坑洞的面积,从脸盆大小,直接扩成了洗澡盆般大,而后,被力工队掏出来的五米方圆的大坑中,坑土迅速龟裂。
像极了破碎的那张金乌傩面——先是眉心被击穿,然后力道散开,整个面具遍布蛛网纹路。
面具裂开,只要不去掰扯让它重新受力,倒也不会崩得四分五裂。
可坑土就……每条龟裂的纹路上,都站着铜雕似的力工呢,本就支离破碎的土地,哪受得了这么大力。
嗡!嗡!嗡!
龟裂纹路的数量呈几何倍数的增长,大坑土面已经有明显的震感了。
乔雨老盗墓贼了,对于土层、地势的变化,极敏感,用力招着手,冲力工们喊:“爬上去,爬上去,土下头有穴。”
点穴必寻龙,“穴”在盗墓行里,指的是墓穴、地宫。
乔雨也是急了,老本行的术语都搬了出来。
但为时已晚。
几乎就是两三个瞬息,大坑的土面尽数坍塌到了地下,空地里凭空凹出了一个地坑。
地坑上方尘土飞扬,卷成了风,风往天上涌,凝成了一朵黄色的蘑菇云。
等尘云落定。
周玄和刘天恩站在塌洞的边缘处,低头望去,好家伙,地坑里竟然有一座佛庙。
庙顶青瓦被掉下去的力工砸得七零八碎。
庙中间,坐着一尊约莫六七米高的弥勒佛像,身材比例,比寻常庙宇里的弥勒,矮胖了一大截,但气势挺肃穆。
一番挖掘,让这座埋在地下的庙与大佛重见天日。
“哎哟,哎哟……”
力工们吃苦叫痛的声音,一时间,在庙宇中响彻。
“乔雨……活着在没。”刘天恩趴在坑口,朝地坑里喊去。
周玄则转头跑向了戏台。
“活得好着咧。”
乔雨摔在地坑角落边,他擦了擦脸上的血,靠着土墙,吃力的撑起身体,站在泥水淹到膝盖的地庙土面上。
等他身体缓过劲后,双手拢成喇叭状,箍在嘴边,冲刘天恩喊。
刘天恩绷紧的心松了一点,又说:“活着就接着干活儿!检查检查工人们有出事的没。”
力工是他雇来查案的,这案子还没查好,要摔出几条甚至十几条人命出来,回了局里,那可遭老罪了……处罚会不会顶格不知道,但往后再想晋升,难如登天,他也会成为局里的笑柄。
好在乔雨细致检查后,汇报了好消息:“都能喘气,有庙顶的青瓦卸力,坑是个半水坑,没人摔出大事……”
半水坑,也是盗墓黑话,地宫内进了水,但水不深的,叫半水坑。
如果地宫密封不严,地下水灌得它跟汤包似的,皮外头没水,扎进去全是汤汁,这便叫水坑。
刘天恩脚底的地庙离河不远,河水长年累月往地庙里头渗,不但积了膝盖深的水,还把土面泡成了厚厚一层稀软的烂泥。
人摔上面,跟摔救生垫上差不多。
青瓦、水面、烂泥,三重卸力,才保佑着众人没摔出个好歹来。
“没大事,那小事呢?”
“两个摔折了腿的,一个手腕折了,其余人都没毛病。”
刘天恩真想跪地上大喊三声“老天保佑!”,人没摔出大事就好……
“刘局,下面情况咋样了?”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夹着周玄急促的询问声,灌进了刘天恩的耳朵里。
刘天恩回头一看,瞧见周玄手里提着一卷麻绳,后头站着乌泱乌泱的周家班人。
周玄刚才跑路,并不是被吓的,而是估摸会出大事,去戏台组织人来营救坠入地庙的力工们。
他是不想刘天恩白嫖周家班劳动力。
但人命关天的大事,
那能丢分嘛!
必须精神点。
“周……周兄弟……”
刘天恩以为周玄是个爱占便宜油盐不进的商人,结果人家心肠挺热的。
他一时间,心头竟有了暖意。
“出大事了?摔死多少?”周玄瞧刘天恩打着哭腔的样子,他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没出什么事,两个人摔折了腿,一个摔断了手。”
“那你哭丧个脸?给我吓得!”
周玄都想一脚给刘天恩蹬到地庙里去。
“没啥事就好,整得我热血沸腾的,叫来这么多人……”周玄站在地坑边缘往下望望,感叹道:“这么高,工人都没摔出什么毛病来,还得是身体好。”
他瞧见地坑里渐渐龙筋虎猛的力工们,脑里闪过一个词——体育生。
既然事情不大,营救的人手就不需要那么多了,
周玄点兵点将,留下八个戏班里搬道具的徒弟,各个胸肌比脑袋还大,一膀子力气。
“你们几个,把受伤的拉出来,到桥上找黄包车送他们去医院。”
周玄把麻绳扔给一个徒弟后,又从口袋里掏钱,掏半天连个铜板都没掏出来。
“淦,我都忘了我用的是亲情卡……”
周玄一拍额头,又想起一件事,送医院、治伤,这钱轮不动他出。
“刘局,这钱得你们出吧?他们属于工伤……”
“额……”
刘天恩调查局干了半辈子,只要出外勤,哪个商人、老板见了他不上赶着请客出钱,他从来也没有自掏腰包的习惯。
这冷不丁被周玄要钱,他有点懵。
“算……算是工伤吧……但……我也没带钱包。”刘天恩经常不带钱包。
局里吃喝有食堂,路上买点零嘴香烟都是乔雨付账,出外勤又有老板请客,钱包带着也没太大用。
“你承认是工伤就好。”周玄嘱咐徒弟说:“把人救上来之后,去找大嫂要车费和汤药费,就说是我让给的……”
话说一半,周玄又表情很严肃的对刘天恩说:“车费汤药费算借你的,记得还,要是不还,我会去调查局找你要……”
“我一定还!!!”
刘天恩快被“不知敬畏为何物”的周玄逼疯了,而且他真的相信,自己如果不还钱,这年轻人是真敢去调查局讨债……他丢不起那个人!
……
随着徒弟们将最后一个受伤的工人救出,营救的事情便告一段落。
刘天恩又将注意力投入到寻找证据的工作中。
“乔雨,你说的佛气找到了,那尸气和阴煞之气呢?”
“找不到了,我今天指定是不成了。”乔雨沮丧着说
“因为啥……”
“鼻子摔坏了……您瞅瞅。”
乔雨仰着了面孔。
第28章 立地佛诵经
乔雨仰起了面孔,就见他鼻子本体肿得巨大,还充血,通红通红的。
至于他鼻翼两边的软肉,更肿,像两条红色海参挂脸上飘荡。
在周玄看来,乔雨眼目前的形象挺像一游戏角色——虚空假面!
它有一个外号,响亮但不甚文雅,
J8脸……
周玄原本很同情乔雨的,但看了他这个凄惨又搞笑的形象,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是脸着的地啊?能不能长点心,不知道掉下去的时候,拿手护着点鼻子?耽误我大事!”
刘天恩的建议,很反人类。
高处掉下来,拿手护鼻子?鼻子是保住了,人估计就没了。
“刘局,要不我们先撤?”乔雨跟刘天恩商量。
“不行,今天必须得把尸气、阴煞之气找出来,鼻子摔坏了,你想想办法治。”刘天恩没法忍受今天能办好的案子拖到明天。
“没办法治,我鼻子要养一养,改天吧。”乔雨叫苦道。
“放屁,我给你想辙。”
刘天恩边走边想,发动了为数不多的智慧,终于……有辙了。
“想起来了,有一个偏方。”
刘天恩一本正经的说:“童子尿!童子尿能快速消炎治伤……”
周玄真的不想笑,除非忍不住,
“库库库!”
还得是刘局,能想出这么骚气的点子。
但其余人没一个笑的,竟然都觉得刘天恩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嘶!”
周玄不禁反思自己的笑点是不是太低,但很快他想明白了。
他和其余人之所以有这种反差,源自两种文化教育的熏陶差异。
周玄成绩再渣,好歹上过全日制本科,在生物课里学过尿液的组成。
尿里头除了水就是盐,再掺点尿酸、尿素。
没一种成分能杀菌消炎,
但平水府的人,对童子尿有种天然的信任,总觉得它能治病。
绝大多数人不用,单纯是它太骚气了,用不习惯。
成长在这种文化氛围里,不会觉得童子尿有什么不妥。
他们唯一觉得难受的是——这地方,上哪能找到童子尿……
乔雨渴望的目光,望向离自己最近的力工。
在井国人的理解里,只要没尝过女人滋味没破过身的都算童子。
那工人忙不迭后退,摆着手说:“乔老总,我娃都仨了,真不是童子!”
“那你……”乔雨跟抓壮丁似的,又点了另外一个工人的名。
“额……我上个月还是童子的……但中途逛过一趟窑子,现在已经不是了。”
问了一大圈,没一个童子。
抽着烟的刘天恩,眼瞧着找不着童子,那叫一个气啊。
“俗人!一群贪图女色的俗人!”
只见他把烟头往土里狠狠一插,作“大义凛然”状,哐当哐当的开始解皮带,边解边骂:“临门一脚,都得指望着我……”
淦!
周玄连忙把刘天恩按住:“刘局,别盲目,破案迟两天早两天的不是事,但你不能自己骗自己。”
“周兄弟,你信我,我真是童……”
童你大爷,
你都能尿出结石来!
“不就找童子尿吗,我戏班有的是啊。”
“对哦……”刘天恩这才想起来,戏班里有伙扮猴的小孩。
那是如假包换、成色十足的童子尿。
“等着,我去找人过来给你们撒……”
周玄真不信童子尿能治乔雨的鼻子,他就是想涨涨见识,开开眼界。
……
“对准点撒。”
周玄指导着十来个小孩排着队往汽水瓶里撒尿。
只是单纯的指导,
扶瓶子的是刘天恩。
“差不多得了吧?只是给鼻子消炎,又不是拿来泡澡……”
周玄望了望刘天恩身旁两瓶满满当当的杏黄液体,劝道。
“小孩子尿一次不容易,多尿点,万一中途出点差错呢……来,下一个。”
他想着待会要用长绳,把尿瓶捆好吊到地庙去,下面人说了,地庙坑里,阴风很大,万一把瓶子吹到洞壁上,瓶碎了,那不就白尿了?
所以,要有备案,多尿几瓶,先吊一半下去,不成再吊另外一半。
刘天恩拨开了提裤子的小孩,招呼下一个开撒。
队伍挺长,
排在队伍最末尾的小孩,叫铜豆子。
铜豆子是艺名。
他这会儿,两条腿夹紧,同时大腿用力磨挲,实在是尿急,很急,特别急……
之所以这么急,主要因为他嘴馋。
周玄去戏班招呼尿娃子们,怕他们没尿,一人发了两瓶汽水。
铜豆子逢年过节才能喝上汽水,还得跟几个师兄弟共着一瓶喝,这次好不容易能喝得这么撒欢,全然控制不住,咕嘟咕嘟的喝,喝完了,还眼馋师弟手里的。
周玄瞧见了,就问:“是不是还想喝?”
“嗯”
周玄又给补了两瓶。
汽水利尿,谁喝谁知道。
铜豆子那连炫四瓶,初时只觉得肚子有点鼓胀,等排队的时候,就晓得厉害了。
他就觉得肚子里像灌满了山洪,时刻都得崩闸。
此时他探头往队列前方看,前面还有好几个人,这啥时候能排得上啊,别待会儿尿一裤子。
尿裤子他是绝不情愿的,师父心疼他,瞧他今天第一次登台演出,专门去裁缝铺给他选了块好布,缝了身新衣裳,要尿湿了,他得难受好多天。
“只能这样了……”
铜豆子下定了决心,趁着周玄和刘天恩不注意,偷跑去尿尿,这儿是空地,没树没草,站着尿肯定被发现。
他胆子大,摸到地坑边缘的低矮处,缩着身子尿。
这地方是地庙大弥勒佛的背面,没人注意。
他尿得畅快,淡得像水的液体,像一条透明的线,往地坑里洒落,才洒了一米多,被地坑里的阴风一撞,竟然吹偏了方向,朝着佛头上洒去。
尿在佛头上流淌,再从头流到了脖颈处。
在大佛脖颈与后背的连接处,有一枚石刻的符。
符不大,巴掌大小,符文并非佛家的梵文咒,也不是道家的符箓,更非巫家的犁头符。
非佛非道非巫,这张符,极难说清楚出处,但它在佛身上,却有极高的分量。
符是阴刻,字迹凹陷在佛身里,佛头佛颈上被刻刀塑造出巧妙的线条,一场雨从天上而下,便会延着线条,汇聚着流入符内。
以雨露之精,滋养石符——这是雕刻人最初的巧思,只是他聪明的大脑,穷极一生也想不出,会有人在佛头上嘘嘘。
铜豆子肚子里存货过多,足足撒了一分钟,都被阴风吹到佛头上,再被巧雕引入石符之中,将其中符文,一点点的浸湿……
童子尿不能治病消炎,但作为出了名的污秽之物,能破除某些符的禁制与功能。
……
“这小破孩,憋不住就随便找个地方尿,跑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撒。”
铜豆子刚刚脱裤子的时候,就被周玄留意到了。
但周玄没有大声去喊。
这时候也不能喊。
毕竟铜豆子就蹲在极危险的地坑边缘,若是冷不丁一嗓子喊出来,小孩吓一蹦跶,失足掉下坑……
当!当!当!
周玄目光关注着铜豆子呢,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厚重的钟声,以及诵经的声音。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诵经之声,极阳刚,洪亮庄严。
“谁在诵经?哪儿来的钟声?”
周玄仔细听着钟声来源。
咚!咚!咚!
钟声没有再次响起,却传来一阵凶猛的鼓声。
鼓声中,也参杂了诵经声。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段诵经之声,很阴柔,像是妩媚女子在诵读。
“钟、鼓?念经声?”
“晨钟暮鼓?”
周玄反应过来,他前世去过几次寺庙,庙里头早上诵经时会敲钟,晚上做晚课时会敲鼓。
可哪有钟鼓轮流敲的。
“不对,这不是正常的诵经声,这是我耳朵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声音……”
周围是空地,耳朵没来由的听见诵经声,唯一的可能,就是地庙中的大佛。
他刚琢磨明白,诵经的声音忽然癫狂起来了,不像和尚在念经,像疯子在念经。
“南无阿弥陀佛……哈哈……哈哈……南无阿弥陀佛。”
“嘻嘻嘻嘻……南无阿弥陀佛……嘻嘻……嘻嘻……南无阿弥陀佛。”
无论是阳刚的诵经声,还是阴柔的诵经声,越来越癫狂,越来越邪门,震得周玄心头激荡。
“不能听,不能听。”
周玄连忙捂住了耳朵,不去听经,却没有任何作用。
而且越抵抗,诵经声越阴邪,两段诵经声也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南无阿弥陀佛中的“佛”字,因为这种重叠,已经听不清楚发音到底是“佛”还是“魔”。
“南无阿弥陀魔。”
“南无阿弥陀佛。”
魔、佛,佛、魔……
两个字眼,来回的折磨周玄的耳朵。
“到底是佛还是魔啊。”他神智开始错乱,眼睛通红的望向弥勒佛像。
佛像此时已经不再庄严,嘴唇红得像血,眼睛妩媚得像狐,宽大的佛肚,一张一翕。
“我好像,饿了……”
一股不知因何缘由而起的强烈饥饿感觉,在周玄与佛像对视后,在身体里疯长,
“南无阿弥陀魔,南无阿弥陀佛”。
诡异的诵经对饥饿感有加持的作用。
它每萦绕周玄耳边一次,周玄的饥饿感觉便会强烈数倍。
“好饿,我要找吃的……哪有吃的……”
周玄望向了大佛张翕富有节奏的肚子……或许,那里有。
一产生这种想法,周玄坚决地抬起腿,往前走去,也不去管前方不远处,就是深深的地庙……
“哪怕跌进地庙,把我活活摔死,我也要变作厉鬼僵尸……爬……往佛的肚子里爬……那里有吃的……吃了就不再饿了。”
“不能往前走,佛在蛊惑我,他不是佛,他不是佛,他是魔……他到底是佛还是魔?!”
周玄的精神被佛像勾入了癫狂的涡流中……
第29章 大肚僧
周玄精神癫狂,自我的念头,分成了两股。
一股是欲念,一股是本能。
人的欲念本来就多,色相、馋酒、贪食、享乐……。
他的贪食之欲被妖异的佛像勾出,饥饿感充盈,只想着去佛肚子里找寻饱腹的食物。
哪怕浑身骨碎。
哪怕佛肚食物只是源于他的想象,如海市蜃楼、泡影空虚。
本能则是他求生的念想,让他在极危险时清晰的知晓所面临的危险。
这股念想让他短暂的获得清醒,但随着诵经魔音绕耳蛊惑,念想越发孱弱。
本能与欲念,成了两条扭缠在一起,都想将对方吃掉的蛇。
欲念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本能的生命几近枯竭。
“你到底是佛?还是魔……”
周玄精神中还在重复着癫狂挣扎。
挣扎的动静已经很微弱了,一旦本能彻底死去,挣扎将会立刻消失,而他会成为佛像忠诚的信徒,或者叫——
——傀儡。
千钧一发之际,
周玄忽然回想起了自己做鬼时候的经历。
他前世死后去往牧魂城的路上,有两次夺舍的经历,第一次因为夺舍的不熟练,差点被阳光晒得魂飞魄散。
第二次,他趁一女人熟睡,妄图去夺舍,却被女人梦境中数不清的呢喃私语缠住。
他后来怎么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梦境里脱身的。
现在他依然无法回想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什么都没做,才脱身的?”
周玄蹦出这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都没做,才导致他什么都没回想起来。
此时佛像使的手段,与那梦境低语,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脱身的办法,应该能够借鉴。
“活马当成死马医!”
周玄已经别无选择,他离欲念堕落仅有一步之遥。
“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去想。”
周玄努力让自己平静,给自己下达了指令。
偏偏这个平平无奇的指令,却像妙用无穷的巫咒一般。
先引导着卸去了他全身的力量,然后周玄身体如棉花一般,轻飘飘,精神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境界。
他好似躺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草原中,天上是漫天的繁星。
周玄有一种感觉:那些横亘于夜空的繁星,仿佛在注视着他。
除去繁星,周玄的面前,盘旋着许多萤火虫,它们缓慢的飞来飞去,尾部的光点忽明忽暗。
周玄对萤火虫很感兴趣,几乎是本能的伸出手指,对着离自己最近的虫戳了过去。
啪嗒。
萤火虫并无实体,被手指一点,虫身涣散成了光屑,在空气里荡开了几圈波纹。
波纹中,映照出了周玄被诵经干扰时扭曲表情。
“哦,这些莹火虫,应该就是佛像蛊惑我时候的记忆画面。”
是,
但不全是,
周玄将众多的萤火虫一一戳破,有许多与自己无关的记忆画面,也从波纹里展现出来。
这些记忆画面的主人,竟是佛像与回廊河村人。
画面是静态的,初看时杂乱无章,但出现的画面多了,周玄捕捉到了画面间的逻辑。
其中有五幅画面,在周玄重新排序后,将当年佛像与村人间的往事,讲述得较为清楚。
第一画,
【回廊河遭遇旱灾,河水干涸。
饿得面黄肌瘦的村人聚集在回廊桥上,打着黄纸做的万民伞祈雨,不远处的山林里,有一双通红的眼睛,注视着村人。】
第二画,
【回廊河依旧干涸,一位大肚僧人,坐在廊桥上,手里捧着食物,赏赐给前来跪拜信奉他的村人。
这个大肚僧人,有一双通红的眼睛。】
第三画,
【地下的庙宇中,有一尊巨型的弥勒佛石雕,肚子大开,肚内空空。
上百位健壮的村人,有的手里捧着新鲜的人头,有的提着冒热气的血水桶,朝着石雕的肚内走去。
他们在血祭,用人头与石雕,感谢大肚僧人为回廊河村人所做的一切。
而在石雕的背后,大肚僧人却面露凶相,满嘴獠牙,黏稠涎水横流,饥饿感十足的盯住一个满脸惊恐的小女孩。】
第四画
【深夜,回廊桥上,大肚僧人躺坐着,他的大肚皮已经剖开,肚内物什并不是心肝脾胃肾,而是一道道可口的食物,烧鸡、烧鹅、猪头、蒸鱼,以及一些暂时没转化完全的残肢断臂。
僧人咧着嘴在笑,仿佛是在嘲讽回廊河里信奉他的村人——竟然会相信所谓的恩赐?呵呵,不过都是等价代换罢了!】
第五画
【清晨,大肚僧人又在桥上给跪拜信奉他的村人赏赐食物,这次的信徒数量明显增多了,跪得廊桥内黑压压一片。
大肚僧人贪婪的目光,锁定在桥头一个眼睛灵光的小男孩身上,他嘴角不自禁的流出了晶莹的口水。】
“回廊河的弥勒佛果然是假的,它不过是顶着弥勒佛号,遮掩自己凶相的魔!”
“惑乱人心的魔。”
周玄又望向了远方,远方有山,山上,有一尊参天的石像。
石像被氤氲的雾气环绕,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看见它高高竖起的尖耳朵,以及穿透了雾层,闪着碧蓝光泽的眼睛……
……
地庙的阴风呼呼的刮动,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将弥勒佛背后石符的尿液吹干。
周玄醒了过来。
“周兄弟,你醒了?你刚才吓死我了,以为你出啥事了呢。”
刘天恩蹲在周玄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帮着顺气。
周玄则兀自站起,指着佛像,冲乔雨和力工喊道:“砸,把它砸了!真相,就在他的肚子里。”
刘天恩一听,有些慌,说:“周兄弟,这不好吧?这么大的佛,砸了得染多大因果?”
比刘天恩更慌的,是那些力工们,听说要砸佛,腿肚子都没劲了。
“乔雨,你砸!”
周玄又冲乔雨喊。
“我……我……我也不敢砸啊。”乔雨面色土灰,可不敢动手。
鬼、怪、神、佛,只要建了庙,有了雕像金身,便能掏去许多人的胆子,丝毫不敢冒犯。
雕像越大,带来的压迫感也越大,人们就更不敢造次了。
“好,都不敢砸,我来砸!”
周玄满腔愤慨,既有佛像差点害死自己的愤怒,也有对惑乱人心天生的憎恨。
他找了三个戏班徒弟牵引住粗麻绳,顺着麻绳,滑到了地庙里。
周玄马不停蹄,从泥水里捡起一把锄头,疾冲到了佛像面前,高高将锄头举过头顶!
“佛?”
砰!
一锄头,砸在了佛像的肚角上,几道裂纹浮现,深褐色的液体,从裂缝里渗出来。
恶臭、血腥的气味,若有若无的钻进了周围力工的鼻子里。
“哎哟,周老板,别砸了,这佛显灵了。”
“佛像在流血,周老板,您手下留情啊。”
“再砸下去,指不定犯多大的罪业呢?”
第30章 故事
“显灵?”
“罪业?”
“它就是一尊毫无灵性恶贯满盈的石雕偶像罢了,老子让你们好好瞧瞧它的真面目!”
周玄狠话扔出,掷地有声。
他甩动着膀子,拿出全身的劲,一锄头紧跟着一锄头的砸,小缝隙扩成了大缝隙,血液顺着缝,哗哗流淌,周围的力工,连连后退,有些胆子小的,甚至跪地双手合十,求佛陀不要怪罪。
刘天恩也愣了。
他先前对周玄是很佩服的,佩服对方有个好脑子、眼力过人,但现在,他对周玄……更加佩服了!
佩服那一股子草莽劲。
“办大事的人,就得有这股子劲头。”
他都恨不得滑下去,指着周玄吼一句:“周兄弟,我来助你!”
话到了嘴边,他愣是喊不出声来,只化作一声叹气:“唉,我终究不是个办大事的人。”
热血拯救不了怂人……
咚,咚,咚,
连续的砸击,一把好端端的锄头,被砸卷了刃。
周玄又换了一把,接着砸。
终于,佛肚被砸开了个巴掌大小的口子,血液流淌得更加肆意,像被切开的管道。
“口子还不够大!你们都看不清楚里头的东西……”
周玄表情冷峻,再砸了几锄头。
佛像内部中空,一旦被凿穿个小洞,再往大了扩洞,比刚才要容易得多。
直到周玄把佛肚的孔洞,砸到两个人头的大小,终于,第一波物事,被血液带着冲了出来。
那物事灰白带着褐,竟是一个染血的人头骨!
周围力工们看傻眼了,
佛的肚子里,怎么会有头骨?
“给我看好了,这到底是佛像,还是个藏污纳垢的肮脏魔窟。”
周玄又连连几锄子捣去,
肚洞扩开得极快,十几个人头骨,一并被冲出,流泻在地上,互相撞击,发出“砰砰”的沉闷响声。
每一记响声,都在唤起力工们心中的胆色。
“周老板说得对,这就不是佛……砸他。”
“砸。”
力工们一个个捡起了锄头,凿向了石雕的偶像。
……
满地的头骨,衬得地庙气氛极阴森,但浑身热汗的众人不再有一个怕的。
流血的佛象,都敢拿锄头敲,还怕什么死人的头骨?
哪怕这些头骨,被血染得久了,养出了极重的阴煞之气,也不过是草丛间乱窜的蚱蜢罢了,一脚就给踩得稀巴烂。
周玄此时已经收工了,他重新回到了地坑的边缘,和刘天恩并排站着,低头凝望着热火朝天的地庙。
“我以为你要从头砸到尾呢?”刘天恩说。
周玄摇摇头。
他有胆气,但身体不如力工们那么结实,只要力工们被他带动了,敢把锄头挥向佛象,他就能功成身退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刘局,下面这些白骨人头,够你结案了吧?”
“够了,够了。”刘天恩心里还嘀咕,这哪儿是够啊,简直是搞出了个大新闻。
一肚子的人头,这多少条人命?
这么大案子,都顺利告破,这业绩不得蹭蹭往上涨。
以后的调查局,我老刘那是啥牌面?横着走!
局长上班前都先进屋给我泡杯茶!
“我觉着还不够。”
周玄拍拍刘天恩的肩膀,说:“如果还想要业绩,继续往下挖,下头还有收获,只要你不嫌事大。”
佛肚里的人头,来自血祭的村人。
但还有些被大肚僧人吃掉的“食物”,总有些许残缺的肢体,被埋在地庙之下吧。
死不可复生,但尸骨重见天日后,找块地方好好埋葬,也算不错了。
“事大我不怕,就怕奖金不够多……谢谢你啊,周兄弟。”
刘天恩窃喜中夹杂着的这句“谢谢”,挺发自内心的,也带着十二分对能耐人的尊重。
“呵,戴绅士的案子落定了,我们周家班可以走了吧?”
“那是自然。”
“刘局既然发了话,我就不便叨扰了,告辞!”周玄往戏台的方向走去。
刘天恩紧跟其后:“送送你。”
……
戏台上,徐骊手里捏着个绸布小袋子,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曲。
她高兴了一整个下午,戏班都传疯了,先议论少班主如何把刘天恩整得服服贴贴的,然后又传,说少班主一己之力,把戴绅士的诡异之死的真相,查个明明白白的。
戏班都以为事情差不多的时候,刚才还有人来报信,讲少班主把回廊河里数十年前的大命案给挖出来了。
每一次听到周玄办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徐骊打心眼里的高兴。
“早就跟你们讲了,小玄不是平常人,脑子聪明着呢,你们这堆人,听风就是雨,还说小玄是顶包游魂,咋样了?昨天他拜了祖宗傩面,祖宗都认他了!今天要不是小玄,我看周家班这趟浑水,不折根筋骨也得脱层皮。”
徐骊教训戏班人时,嘴角都洋溢着姨母笑。
“哟,小玄回来了,你们瞅瞅,你们瞅瞅,刘局那么大个官,跟小玄勾肩搭背,跟铁哥们似的……”
戏班众人瞧着也羡慕,但心里依旧纳闷——这少班子以前混球蠢人一个,现在咋这么拿人?
倒是四师兄余嘉,他望着周玄和刘天恩谈笑风生,心情过于复杂,很不是滋味。
余嘉打小学戏,学了四、五年,确实不是学戏的材料,但老班主觉得他脑子灵光,能说会道,就给他介绍了个牙人师傅学做买卖。
这条路倒是走对了,他有急智,也会与人相处,左右逢迎,再难伺候的主顾都能被他周旋得妥帖。
到如今,他羽翼已丰,在硕大的平水府里,闯出了名声,白云绅士中,有四五位与他相熟,隔三岔五邀他聚会。
一路平步青云,可他这般顺遂骄傲有人脉的能耐人,今天替戏班平事,却被周玄那浪荡公子哥彻底比下去了,他心里实在难受。
“他凭什么呢?”
余嘉叹着气,低头缓缓揉了把脸,祛祛心里的焦躁,等他抬头,周玄已经站他跟前了。
“少班主。”余嘉起身,跟周玄哈腰。
五位师兄里,余嘉是唯一一个称呼周玄“少班主”的。
这不代表他敬重周玄,师兄们和周家几乎等同于亲人,亲人间称呼职位,只说明感情没处到位,或者瞧不起对方,故意保持着隔阂。
“四师兄……”周玄刚开口,徐骊已经凑过来了,堆着笑将手里的布袋子塞给他。
“大嫂,这是?”
“钱啊,徒弟找我要车费汤药费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你手里头没钱,给你准备了点,过两天我去跟班主提提,把你钱柜重新立起来。”
“那嫂子你可千万别忘了。”
“忘不了,小玄,真厉害,嫂子瞧你的出息样就高兴,行了,你们聊吧,我替师傅们收拾东西去了。”
徐骊知道周玄有正经事找余嘉,识趣的开溜。
收起钱袋,周玄对余嘉说:“四师兄,有事托你办。”
“关于哪方面的?”
“戴绅士。”
“他的案子不是查清楚了吗?”
“额,怎么说呢……”
周玄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便指着已经远去的刘天恩背影,说道:“刘局破案子,讲究‘追凶其次,交代第一’,对吧?”
“对。”余嘉表示同意。
“我欣赏他的思路,我也一样,追凶其次,交代第一。”
“不太明白。”余嘉有点听不太懂了。
“戴绅士的案子,瞧上去被我查得明明白白,但实际上,那是我编的故事。”
“故事?”余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故事是个好东西,当你相信它的时候,它就成了事实,我编的这个故事,是我给刘局的交代。”
“你就靠编的故事,把刘局给拿住了?”
余嘉没想到周玄胆子这么大,敢当着刘天恩的面编故事,而且编得像模像样,把刘天恩耍得团团转。
“最好的故事,便是真中藏假。有真有假,假假真真,故事才能唬得住人,所以,我编的破案过程中,大部分是真的,唯独有一桩事是假的。”
第31章 头条
周玄掰着手指一桩桩的数,说:“戴绅士是自己送的死,并且提前布下周密的送死计划,这是真的;回廊河的弥勒佛是假佛,这也是真的;戏台地下有大诡异,这真得不能再真,尸骨都挖出来了。”
“哪一桩事是假的?”余嘉问。
“戴绅士自杀的仪式……它可以是任何仪式,但一定不是接受‘信仰’点化的血祭,他的死,和冥戏的六具尸体有关系。”
周玄的眼睛见了脏,知道戴绅士的分食死亡,是六具尸体大笑发起的。
六尸的笑声,仿佛一阵号角,笑过后,上百个回廊河的独眼村人,才得了号令,冲上去分食戴绅士。
这一幕,他相信当时只有自己亲眼瞧见了。
周玄仰头望天,说:“我向刘天恩讲了那么多桩真事,才铺垫出了‘戴绅士死于血祭仪式’的故事,累够呛,哎……啥年月当个骗子都不简单,好在是蒙混过关了。”
这桩案子,最重要的就是戴先生的死因,碍于他大人物的身份,找不到他的死因,捕房就不能潦草结案。
任何年代,大人物的案子,总是办得极认真的。
结不了案,调查局估计三天两头来周家班里搅风雨,周家班打开门做生意,哪经得起这般叨扰?
余嘉此时看周玄的眼神都变了,他是个生意场上周旋的行家,一眼就挑出周玄编故事的难度在哪——
——周玄和刘天恩才打一个照面,就点出了戴绅士是死于血祭仪式,偏偏就这个点是假话。
也意味着,周玄只用了一个照面的时间,便将往后庞大的局面想得一清二楚,然后牵着刘天恩的鼻子,一步步踏进了他提前做好的笼子里。
光是思维缜密,已经难以形容面前这位少班主。
少班主,
你什么时候涨的能耐?
怎么不带上我?
余嘉心里已经很嫉妒了,讲话有些泄气:“少班主,既然戴绅士的事情办妥了,那你还找我办什么事?”
“故事毕竟是假的,它和真相再像,也并非真相本身!急之易不暇,缓之或自明,别看现在刘天恩蒙在鼓里,但过两天,他缓过劲,或许会觉查出我故事里的破绽……”
“那怎么办?”
“我们抢先出手,不让他缓过这口气!”
“意思是……做掉他……”
余嘉声音都有些颤抖,周家班以前用过类似的手段,但那些人都是走江湖的,做了就做了,这可是副局长,真动了他……
“想啥呢?我又不是天生杀人狂……你用用脑……”
周玄被余嘉气得手抖,劈头就是一顿骂。
“你说不让缓气的……”
余嘉有些委屈了。
“我只是不让他缓气,不是不让他喘气!”
周玄拿过桌上的报纸,摁在余嘉胸口,说道:“花钱找记者,让他们偷偷把地庙里的血腥场景偷拍下来,写成新闻,连夜登报,无论花多少钱,买到头版头条的刊位!
新闻的内容就写——戴绅士恐惧衰老,恐惧死亡,重启多年前回廊河血祭仪式,妄图寻求异鬼点化机缘,获得长生。”
“这条内容……不就是你给刘天恩编的故事吗?”
“是!但是刊登上报了,就不再是故事了,会成为铁一样的事实。”
周玄跟余嘉解释:“戴绅士名声响亮,他的死,在平水府是一件大事,也是捕房的烫手山芋,现在或许没有那么烫,捕房估计还有闲心闲时间继续磨蹭调查,
但只要登报了,在民众里引起轩然大波,舆情热度一上来,山芋烫得谁都拿不住,白云绅士会想着降热度出来道歉,并且指责戴绅士是害群之马,主动切割,捕房会一心快速结案,对媒体发出案件公告,彰显自己办案高效。
我的故事,绝大部分都站得住脚,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真的,至于戴先生死因是假的……
舆情到了那份上,谁还去关心他真正的死因?
调查局和白云绅士必然急赤白脸拿我编的故事,给媒体、公众火速交差。”
一篇头条,把编的故事给按瓷实喽。
余嘉开始听得有些迷糊,但越听越觉得心惊,利用舆情,倒逼调查局和白云绅士像公众交代,这种狠辣的想法,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现在听周玄一说,还有些激动呢。
激动过后,他又畏惧起来。
“少班主,这条新闻会招惹白云绅士和调查局,我怕那些记者不敢接。”
“格局,把格局打开,平水府报业繁荣,但报社也多,都想着抢热度抢头条,咱们这条新闻里既有戴绅士这样的名人,又沾染鬼神血祭,长生机缘,爆点十足,只要登出去,热度一定高,或许有一两家报社不敢登,但总有搏出位,不怕死的报社敢登……
超过百分之百的利益,会有人铤而走险,
超过百分之三百的利益,会有人践踏世间的一切,
咱们这条新闻,利益远不止三百,有的是报社抢着干!”
余嘉彻底震精了!
他是个传统的买卖人,做生意时,逢人便笑,开门见喜,周旋时,主打八面玲珑,互不得罪。
说白了,还是伺候人的老一套。
再琢磨琢磨周玄今日的手段,从见刘天恩,到计划买头条登报,可谓反客为主,一扫生意人低三下四的卑微姿态,进攻锋利如刀,初见时不像做生意的路子,可往深处一想,种种手段都能实现,处处藏着门道。
“还能这么做生意做事的?”
一瞬间,他多年攒起的生意心经,有那么一点点崩。
“利益超过百分之三百,会有人践踏世间的一切……少班主这句话,精彩。”
余嘉喃喃着。
“对了,四师兄,别只顾着买一天的头条,多买几天,这事不能怕花钱,既然出了手,咱就要做得彻底,使劲使一半,不如不使!”
“唉……”
“行了,有什么新情况,向我汇报。”周玄转身去找余正渊了。
“汇报啊……我多少年没听过这个词了。”余嘉叹着气。
汇报,自然是下级对上级才使用,多少年了,周家班里谁敢对余嘉讲这个词?
哪怕是周伶衣和老班主,也会顾着他的功劳情分,不使这个情感上冷冰冰的词。
余嘉也觉得这个词很刺耳,可打心里又觉着,周玄让他汇报,又谈不上不妥,好像按照两人的本事差距,他本就应该汇报。
“我算知道少班主凭什么能拿住刘天恩了……”
余嘉不甘中也夹着佩服,佩服这个他一直瞧不起看不上的周玄。
他望向远处,只觉得一切都变了,连光与影都变得有些恍神。
……
周玄走进戏班后台。
此时余正渊正听徐骊眉飞色舞的讲述周玄今日的光辉战绩。
余正渊一边听,一边点头,也附和着说:“我早就发现小玄不是一般人,你说他年纪轻轻的……竟然会开车!”
周玄听到前面一半,心里挺舒服,但听后面那一半——开车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我去考驾照,多少年都没考上啊。”余正渊羡慕得直跺脚。
哦,
那确实值得骄傲。
“咳,咳,大师兄。”
“哎,才聊你呢,你就来了,今天大家都挺累,现在也快到饭点了,我想着干脆把戏班人都召集起来,下馆子。”
余正渊还生动的跟周玄介绍,说回廊桥边有一家驴肉馆,驴杂汤、驴肉饺子一绝,香得食客直打牙。
“能这么好吃,主要是他们家养的驴子好,水灵得很。”
周玄本来还有点兴趣的,但余正渊竟然拿“水灵”形容驴子,这让他回想起大师兄是一个对女人有自己理解的人。
他顿时倒了胃口,摆摆手:“饭不吃了,也累,想着回去睡觉。”
“那也成,你早些休息。”
“对了,大师兄,那六具尸体,你打算咋处理?”周玄询问道。
第32章 眉间血线
周玄对六具尸体挺上心。
戴绅士的死,没有查明真正的原因,但一定与六具尸体有关系,也与那地庙多年前的血祭,有很大关系。
只是,他仔细回忆过地庙血祭大肚僧的记忆画面,当时参与血祭的村人里,确实没有戴绅士及那六具尸体。
可六具尸体,能控制住地庙里血祭大肚僧后的游魂;戴绅士做仪式,别的地方不去,就选了地庙上头的空地,
这应该都不是巧合。
六尸、戴绅士、地庙血祭。
这三者之间,有一种讲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很复杂。
好在,周玄不打算在这团乱麻里纠缠,一封报纸头条,直接快刀斩净乱麻。
戴绅士的死因,他不打算继续追究了,但是六具尸体的后事得处理。
他们六个都不一般,别到时候诈尸。
“六具尸体?他们不是被调查局带走了吗?”余正渊都没搞清楚状况。
“带他们走做啥,案子都结得差不多了。”
周玄提醒着余正渊:“大师兄,我可跟你说,这六尸都是扎手的点子,得好好入棺,你要是怠慢了,我怕……”
“怕啥?”
“怕他们从地里钻出来,挑着灯笼把你带走。”
余正渊:“……”
徐骊一旁咯咯笑,轻拍着周玄的肩膀,说:“别吓唬你大师兄,他胆子小,而且那六尸的治丧费,戴绅士出过钱了,我们肯定要好好埋……”
“戴绅士都死了,尾款没人结,哪有多余的钱治丧。”余正渊听说要出钱,他这戏班大管家有些肉疼。
徐骊白了他一眼,数落着:“你这叫什么话,咱们做了头就得做尾,尾款没付那是戴先生出差池了,但管唱不管埋,传出去了,人家得戳我们周家班的脊梁骨。”
余正渊权衡了一阵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那就埋,我去招呼。”
……
要没有周玄的提醒,六具尸体还在戏台空地上放着呢。
余正渊问了治丧的师傅:“这六个,今晚能入棺吗?”
“能,冥戏戴先生就定了一台,唱完就发送的,棺材板都准备好了。”
“那就安排他们六个进棺。”
师傅们忙活起来。
这六人,在戴先生被分食之时,都哈哈大笑过,笑得从椅子上跌落了下去,摔掉了身上一个部件。
有的摔断了手,有的摔断了脚……
余正渊瞅着零散件,皱着眉头:“怎么一个个尸体都摔裂了?椅子上摔下去,劲那么大?”
“他们六个送到周家班的时候,就是缺手缺脚的,净仪的时候,水房师傅们拿了戴绅士给的钱,去找人买了尸体手脚给他们接上去的,毕竟是后接上去的嘛,自然没有那么牢固,可不就摔裂了。”
“重新接回去,这人不完不整的,咋能进棺。”
在余正渊与治丧师傅聊得认真之时,
六具尸体眉间都有一根血线。
此时血线像蚯蚓一样,胡乱的扭动了几下,然后安静下来。
血线,
来自班主的手笔。
周伶衣亲手留的。
……
沿河往桥上走,
周玄路过一溜的弥勒佛庙,每家门口他都吐口痰。
当年大肚僧人,趁着大旱灾回廊河人吃不饱饭,顶着弥勒佛的名号,通过赐予食物的方式吸纳信徒。
但那些食物,不是凭空来的,无非是吃了人,在他肚子里变成了食物的模样。
就靠这一手邪门术法,蛊惑人心,他反而享受上了香火供奉,被人当成佛来礼拜。
欺世盗名!
“怎么没人治他呢?”
周玄想起姐姐说过,井国有神人、阴人,都是有特殊本事的人。
这些神人阴人,就没本事管一管大肚僧?或者说不想管?
脑子里瞎琢磨,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回廊桥,车还在桥头停着。
周玄开了车门,忽然闻到一股煎饼香,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声。
“老板,来套煎饼。”
煎饼摊小老板有点受宠若惊,平常人都喊他“贩子”、“摊煎饼的”,甚至称呼都没有,想买饼就睃他一眼,然后甩句“摊个煎饼”,从没有人喊过他老板。
听了客气话,摊主心里高兴,拿蘸水布搓了搓手,问:“客人,吃个啥样的?”
周玄走到煎饼摊前,往摊上瞧了眼,配料是萝卜丝、咸菜头、大葱、还有一小盆酱猪头肉。
“一个煎饼,萝卜丝两份、咸菜头两份、大葱两根、猪头肉两份。”
摊主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说:“客人,要不然你买两个煎饼吧?我还能多饶你一勺面糊呢。”
“我至尊霸王无敌猪头肉大煎饼,能贪你那勺面糊?开摊!”
“好嘞,一共八毛。”
一勺面糊,浇在烧热的鏊子上,小老板拿根竹片,快速将面糊匀开。
“对了,有鸡蛋吗?”
“有!”
“加两个。”
“那就九毛。”
周玄拿出徐骊给的钱袋,掏了一块,递给摊主。
摊主打开摊柜找零,扫了眼柜子里的鸡蛋后,找回来两毛:“实在不好意思……鸡蛋就剩一个了,算饶你的,不收钱。”
“讲究。”
煎饼摊得快,卷好了小菜、猪头肉金黄喷香。
周玄双手捧着煎饼,正想啃,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
“小师弟,小师弟。”
周玄扭头望去,瞧见三师兄李霜衣牵着一个小孩,恶虎扑食似的,朝他一路疾奔。
“好家伙这是要做啥?”
周玄侧了侧身。
李霜衣到了跟前,等喘匀了气,说:“师弟,我这徒弟肚子不太舒服,怕是走不了远路,我俩想坐车跟你一起回周家班。”
“就这?”周玄一挑眉毛。
“就这啊……”
周玄这才松了口气:“多大个事儿!还以为你俩抢我煎饼呢。”
他摆正了身体,把煎饼掏出来,啃了一大口,嚼着饼,说:“你们先车上坐着,吃完就开车。”
“谢谢师弟。”
李霜衣给徒弟开了门,徒弟却并没有坐进去,望着周玄手里煎饼流口水。
小孩嘛,贪吃也正常。
但是,
我手上这饼不能给你吃,这饼里有最后一个鸡蛋!
想吃自己去买。
周玄钱袋里掏了两块,递给李霜衣:“三师兄,请你俩吃饼,不过事先声明啊,摊主没蛋了。”
摊主听见了,提醒道:“客人,我有蛋,只是没鸡蛋了!”
周玄,李霜衣:“……”
……
煎饼摊好,
三人凑一圈,蹲在车边啃煎饼。
周玄认出小徒弟是谁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下午炫了四瓶汽水,朝佛头上尿尿那娃……叫铜豆子,这脑瓜子,唉,三师兄,你这徒弟长得真灵,这机灵劲,三师兄?”
见李霜衣半天没有讲话,周玄转头望了过去,这一望,不得了。
他瞅见,李霜衣正盯着他看,目光里似乎还有点深情。
周玄早就听说戏班里的师傅生活作风有点乱,女人很少,男人很多,容易滋生龙阳之癖。
难道三师兄?
“小师弟,你真好看……”李霜衣半天不开口,开口就是雷击。
周玄鸡皮疙瘩爬了一身,直打冷颤,被基佬盯上那可惹上大麻烦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要是哪天睡着觉呢,门吱呀开了,那画面……
他连忙要解释自己的性取向,把三师兄不正经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李霜衣又开口道:“你眼睛真好看,比以前亮多了。”
周玄听完,眉头猛然皱紧。
今天,不止一个人夸他眼睛好看了,
上一个是周家班的台柱子柳叫天说的。
“我眼睛变了嘛?”
周玄连忙起身,凑到车后视镜前,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眼睛……
第33章 雪庙
周玄对着后视镜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眼睛,倒没觉得有太多的变化。
眼眶硬朗,眼珠子该白的地方白,该黑的地方黑,细细看,略带点清澈感。
眼角的弧度也没变化。
“漂亮是有点漂亮,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周玄在想,会不会自己在镜子里瞧自己太多次,已经被帅习惯了,但李霜衣、柳叫天平常不怎么关注自己,偶尔认真一看,被惊艳到了。
“估计是我最近照太多镜子,自己把自己照得审美疲劳啦~~”
原本臭个美,这事就算过去了,但周玄有个优点,没事好瞎琢磨。
他往深处琢磨了一层,觉着“审美疲劳”的想法站不住脚。
柳叫天是什么长相?
平水府的色绝,唱个戏能把男观众勾得五迷三道。
李霜衣武生出身,自然是大帅哥,武生不像老生、武丑,对形象的要求极高,尤其是眼神得有气势,有大将的风度气魄,
五官稍微有点不正,立马被挑苗子的戏班师傅择出去。
再说回审美,正常人评判美的标准,都是从自身出发,遇见比自己俊一点美一点的,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样貌不错,长得还行”,只有遇见比自己俊得多,美得多的,才会衷心夸赞一句“真俊真美真好看”。
周玄再臭美,也绝不会自恋到长相已经超出柳叫天、李霜衣一大截。
可偏偏这两人就跟陶醉沉迷了似的,盯着周玄眼睛,大夸好看。
事出无常必有妖。
周玄三口两口吃完煎饼,扎个马步,食指大拇指配合着撑开上下眼睑,眼珠子都快凑到后视镜里头了,使劲的瞅。
在瞅到眼睛酸痛像瞧了十分钟探照灯,眼白处都爆血丝的时候,他瞧出些名堂了。
眼里竟然在下雪,
他明明在瞧后视镜,眼中却看到了一座古庙。
庙门紧闭,门口处接了条回廊,自然是雕梁画柱、玉阶明柱,布局在周玄眼中,只觉森严。
如絮的雪飘飘扬扬,似将庙中的森严遮掩,又像不情愿周玄瞧见庙宇的真相。
渐渐雪厚了,再厚一些,庙门便隐约在雪中,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朦胧。
“美,太美了。”周玄神情痴迷,只顾赏着雪景,已忘记周遭现实。
雪越发厚了,将庙彻底盖住,天与地,人与庙,回廊画柱,上下一白。
至此,周玄眼中事物,才恢复如常。
周玄如梦方醒。
他这时才知晓,原来柳叫天、李霜衣夸美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眼睛里的雪与庙!
“不好,七月飞雪,我成窦娥了?”周玄自嘲道。
……
车发动了,驶向周家班的方向。
周玄刚开动车子那会儿,有些魂不守舍,看后视镜明晰路况时,总想多望一望,看自己眼睛会不会再次看到那场雪。
但开到半路,雪没再次出现。
“眼睛里能看到的雪,应该跟我今天眼睛能见脏有点关系。”
周玄只是猜测,但既然雪没再次出现,就没去理会,专心开着车。
就刚才他跑神的时候,还差点撞到一位穿马路的老太太。
……
周玄怎么也想不到,在汽车保有量这么小的平水府,也会堵车。
而且堵得水泄不通。
太平路上,周玄四周都是汽车,偶尔穿插些黄包车,行人也多,跟走不完似的,过个马路,走了一岔又来一岔,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三师兄,这地方人怎么这么多?”
“哦,太平府里玩的花样多,戏院、影院、夜总会、歌舞厅,这会儿都开业,有头脸的人物都出来耍了,自然会堵,
前面不远还有个夜市,很出名,这些过马路的,大半是去那夜市的。”
额,
晚高峰!
等着吧。
周玄见车流实在没动,干脆闭上眼睛休息休息,虽然睡不成,养养神也好,他今天实在太累了。
结果这还没闭上呢,李霜衣又教上铜豆子戏了。
其实一路上,李霜衣都有在教,有时候教唱戏怎么用嗓子,有时候教铜豆子如何摆手摆身段。
他教得挺细致,而且很有耐心,言语也温柔,这在平水府的教戏师傅里很罕见。
其余师傅教课只信奉一条真理——棍棒之下出高徒!
徒弟撕腿怕疼?板子打一顿就好了。
唱戏唱跑偏?板子打一顿就好了。
没有一顿板子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有,
那就两顿!
师傅们相信,打得不狠不长记性,唱戏就得要记性。
所以,许多戏班的教戏师傅,收徒弟的时候,会跟徒弟父母立下一份文书契约。
契约上,往往有这么一段——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
李霜衣的教学作风,温柔得像慈母,像极了个另类。
周玄喜欢这样的另类,如果不是在开车的话!
实在是李霜衣太絮叨了,跟唐僧似的,一路上叨叨咕咕,嘴就没停下来过。
刚开始,周玄还觉得有趣,听久了,只觉得很吵闹。
如今,吵闹依旧。
周玄闭眼没一会儿,李霜衣把车窗摇下来了,指着路边的一个打扮时尚穿着短裙,衣服亮片闪着光的舞女说。
“豆子,你看那舞女姐姐的腿,大腿粗壮,必然蕴着气力,这与她的职业有关,常年用腿,但用法又不对,蹬踏时太过用力,导致肌肉孔武而弹性不足,你以后可不能那样,唱戏的人用腿,要轻重有致,才能让身形灵动……”
周玄:“……”
三师兄,你教学花样是真不少,但是,得有点功德心啊,没瞧见这儿有人休息?
铜豆子听得津津有味,李霜衣讲得入神,师徒俩甚至都忘了车上还有一个周玄。
“豆子,你看见那走街卖烟的大娘没?你听听她的吆喝,用的是真声,费力气不说,嗓子也容易哑,要记住,学会用小嗓,嗓子……”
铜豆子正想听师父下文呢,结果李霜衣说到“嗓子”处竟然不说了,像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脸色先是变得难看,然后忽然就直勾勾的往前方瞪着。
“咋不接着讲了,三师兄良心发现了?”周玄虽然觉得后座师徒吵,但他素质高,并不想出声呵斥二人,毕竟人家也是努力好学,努力还有错吗?得支持!
现在李霜衣突然停下讲话了,周玄竟还有些好奇,想看看后头发生了什么,回头望去,别的没瞧见,就瞧见李霜衣愤怒的瞪着他!
那眼神里的怒意,非是一般浓烈,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了。
“三师兄,你瞪我做什么?”周玄挑眉问道。
“哦,没,没,没什么。”
李霜衣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将瞪周玄的愤恨眼神收了回来。
在接下来回周家班的路途里,李霜衣的情绪低落似冰,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三师兄,不会和原主有梁子吧?”周玄握着方向盘,偷偷嘀咕着:“好像,还不是小梁子,应该有大仇。”
他打算回了家,接着翻看原主的日记,这两天忙,还来不及看呢……
第34章 拐子
美特汽车开至周家班的外院停住。
周玄和李霜衣下车。
李霜衣冷冰冰的跟周玄道了声谢,从车里轻轻抱起熟睡了的铜豆子,向徒弟宿舍里走去。
“弟,你回来了?”
倚靠在内院铁门处的周伶衣,微笑着冲周玄招手。
“姐。”
周玄走了过去。
“喏,拿好。”周伶衣递给周玄一把铁制钥匙。
“这是……”
“大嫂跟我提意见了,说你该有钱柜了,也是,你大了嘛,手里没钱不像样子,柜里每个月三千块,不够用再跟我讲!”
周伶衣说完,往内院走。
周玄原地愣住了,他很意外……意外吃完驴肉馆的徐骊竟然提前回来了!
果然,
交通高峰期,跑得最慢的,永远是私家车。
“对了,弟!”
周伶衣想起了什么,停在原地,她淡淡笑着,说:“今天回廊河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嘿,我也是周家的一份子,举手之劳。”周玄深藏身与名。
……
周玄回屋后端着刷牙杯、脸盆、换洗的衣服,去了外院。
外院有澡堂,大锅炉烧的水,水温很劲,等洗完,浑身骨头都热络开了,躺床上就彻底懒了。
“我要干嘛来着?”
“看原主日记。”
“要钻到床底下,把砖翻开,再把日记拿出来,这步骤过于繁琐,算了……明天找时间看……”
周玄的拖延症犯了,翻了个身,关灯睡觉。
……
茶室内有电灯,但云阿四不爱用,四面墙上,分别挂了盏有年头的煤油灯,将橘红的光洒满室内。
他喜欢这颜色,美好得像夕阳时的老街巷。
垂眉坐在光晕里,云阿四手搓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
「戏子」堂口的白纸扇李利生,显然没有他这么好的耐性,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期间因为烦躁,将紧箍在脖子上的领带扯松后,终于顺过一口气来,质问云阿四:“阿四,我怀疑你从头到尾就没有杀过周玄!”
“杀过,现在的周玄是假的,我以我的信仰担保。”云阿四重重搓了搓木鱼。
“呵呵,你嘴里那个假周玄,已经拜过祖宗祠堂了,如果他是假的……周家先祖会没发现?”
“他怎么通过祠堂祖先考验的,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假周玄,我以我的信仰发誓!”
云阿四表情严肃了很多。
“是真是假,我先不跟你计较!你上次说,周伶衣会亲手杀了周玄,现在呢……”
“现在?周伶衣应该不会向周玄动手了。”云阿四神色沮丧,老实承认。
“那周玄的人头怎么办?你什么时候取?”李利生只关心周玄什么时候死。
“我取不了,早就告诉过你了,周家有神人盯着周玄。”
“据我的消息,那个神人和周家有过约定,只有在周家班院子里,他才会确保周玄的安全,可一旦周玄出了院子,他就撒手不管了,你不如……”
云阿四知道李利生是想让他去外头动手,再一次杀掉周玄。
但他很坚决的否决了这个看似靠谱的建议。
“我很谨慎,谨慎的人最怕变数,外头动手,变数太多,我不会做的。”
“呵呵……那你就是抗命不尊?如果香主知道了,你……”
“香主如果知道了,只会嫌你傻,好机会不知道等着,非要自己舞刀弄枪,把自己置身于火坑。”云阿四讥讽道。
李利生很愤怒,他最讨厌有人说他傻,虽然这是事实,但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到处乱讲,尤其当着他的面讲。
他揪住云阿四的衣领,正要发作。
云阿四口若悬河般说道:“周玄这次惹上事了,会有人对付他……”
“你是说戴绅士?”
“戴思明?”云阿四摇摇头,说道:“一条狗罢了,当狗也没有当狗的觉悟,竟然妄图剪断自己的狗链子!”
他顿了顿后,似在讥讽戴思明,也像在自嘲,冷哼道:“呵呵,剪得断吗?狗没了链子用不了多久又会被戴上一根新的链子!不过是重新换了个主人罢了……”
云阿四彻底泄气,垂着头说:“周玄不该挖出那个地庙,那是「拐子」的总庙,拐子高手多,狗王春梦艳中刀,他们仨都是爆脾气,会找周玄清算的,我们俩,看戏就好。”
拐子,
平水府中,
最臭名昭著的阴人堂口。
……
周玄睡到太阳晒屁股,伸了个懒腰,浑身舒坦,唯独觉得眼睛有点肿胀。
对着镜子瞧,没瞧什么变化来,也没再见到那场古庙与雪。
“自愈了?”
周玄觉得既然身体没事,就别多想,别没毛病想出点毛病来。
他端了刷牙缸子,蹲门口水沟刷牙。
“小师弟。”
吕明坤捏了个纸袋子,走了过来。
周玄刷完牙,收了杯子,问:“五师兄,咋了?”
“给你带了俩花卷。”
周玄接过袋子,掏了花卷就吃:“五师兄,你太够意思了,还专门给我带早餐。”
“顺路带的,找你有别的事。”
“啥事啊。”
“昨天班子不是遇着事了吗?班主说晚上摆个席,给大伙压压惊。”
摆席你摆呗,摆好了哥们去干饭,不用提前通知,我闻着味儿就去了。
“做席的是袁老爷子,他可说了,别的席面菜随便烧烧就得,但是班主师兄那桌主席,他得搞几道新菜,找你去跟他探讨探讨菜式呢。”吕明坤说。
探讨个球!
袁不语那老头,还借了我书梁子没还呢。
“我又不懂,我去做啥?”
“去吧,去吧。”
吕明坤推着周玄的腰,好说歹说给劝到厨房去了。
现在离午饭的点还早,灶没开,就几个切墩徒弟在“噼里啪啦”的剁肉切菜。
袁不语坐在窗前,和澡堂烧锅炉的老马一起看报纸。
老马是个纯盲流,不认字,他看报纸主要靠袁不语大声朗读,他旁边听个乐,时不时还催袁不语读快点。
俩人凑一块,就差没唱: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
总之,一对有趣的老年CP。
“戴思明为了追求长生机缘,接受异鬼的点化,重启了多年前回廊河的长生血祭仪式……”
“你读快点,这新闻真好听。”
“你要再催我,你自己看啊……”袁不语有点不耐。
老马委屈巴巴在小马扎上坐正。
他从1认到10都费劲,看报纸跟看天书差不多。
袁不语继续念新闻,念了两段,把报纸往老马怀里一拍,骂道:“不念了,什么破新闻,当年回廊河大肚僧那点破事,快三十年了,还被人捕风捉影当个大事来编!”
刚进屋的周玄,听到袁不语的抱怨,对他顿时刮目相看。
“咦,老袁这喷子,还见多识广呢,竟然知道大肚僧?”
周玄走到袁不语跟前,问:“袁老头,你听过大肚僧的故事?”
“切,我老袁走南闯北,大肚僧那点事能瞒得了我?他呀,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手吃人变食物的戏法。”
哟,
这老袁,挺有东西啊。
袁不语拿过报纸,指着地庙血祭的图片,说:“瞅见这佛没?这佛的背后,有一道石符,一般人不知道来历……我知道。”
“那你给讲讲?”周玄对袁不语起了很深的兴趣。
他一直认为袁不语就是个老年愤青加火爆厨子,没想到这老哥们肚子里是个杂货铺。
“讲……不能干讲吧?”袁不语作了个“喝酒”的手势。
“等着,我去给你打两桶啤酒去,刚好我也渴。”周玄转身出了厨房。
袁不语朝着周玄的背影偷偷瞄了眼,暗自窃喜:“这小子上套了。”
他现在有心想收周玄当徒弟,刚才念报纸发的牢骚,就是故意讲的,他打算今天先甩点干货,争取在周玄心里留下个高人的初步印象,为两人往后的师徒缘分打下坚实的基础。
“收徒弟得小火慢炖,不能急。”
“尤其是像玄子这种后生仔,全身总共两百零六根骨头,有两百零五根反骨,不好对付呢。”
第37章 井国之梦
“竟然真的是血井?”
袁不语再三确认后,表情变得极复杂——惊讶,欢喜,疑惑,恐惧,在他皱巴如狗尾巴草似的脸上,一层层的变幻着。
“咋了,袁老头?”
“嘶~你怎么会是这样的点香前兆?”
袁不语不放心,怕自己老眼昏花,又细细看了一阵后,盘坐在竹床上,如“思想者”石雕一般,右手托着腮帮子,左手垂下搭在膝盖上。
周玄也不好意思催,就紧临他身旁坐着,闭眼继续养眼睛。
结果眼睛刚闭上,耳朵又不好了。
沙~沙~沙,
白噪音来了,
从昨天开始,周玄不光是能瞧见一些不应该瞧见的东西,耳朵也能听见一些本应听不到的话。
比如在铜豆子朝佛背上尿尿后,他便听见了妖邪的诵经声、晨钟暮鼓之声。
现在,在白噪音拉开了声场序幕后,他又听见不该听到的声音。
“话说,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本事虽大,周遭弟子可曾有三两真心?手段再高,肉做的人儿又能挡暗箭几许?”
这段声音,云遮月的嗓子,顿错有致的腔调,地道的评书范儿。
书的内容,周玄没听过,不知是何本何段,但这声音,他熟——
——落英厅里,通过唱机讲《活娃娃》那位说书人。
当时在厅里,周玄便感觉唱机中的说书人必是个高人。
往后的日子,他遇上了袁不语,哪怕在上午听袁不语讲了神叨叨的古事,知晓了对方是个说书人,肚子里装着能耐,也依然没有将袁不语与那位说书高人的形象重叠起来。
这是周玄的思维定势造成的。
说书高人的《活娃娃》,是从唱机里传出的,他便误以为这高人不应是活人,当时也才会找周伶衣帮忙,利用巫家牛铃,要将那高人寻出。
如今周玄对诡异力量有了新的理解,知道平水府中的神人阴人,有比鬼祟更胜一筹的能耐,唱机发声,轻而易举,但思维已成定势,便不那么容易撬动。
如今双耳通灵,再次听到说书高人的声音,而他又坐在袁不语的身边。
两者之间的联系,便不再难猜。
这下,老袁与那说书高人的形象,彻底在他心里重叠上了。
“老袁,原来你就是那说书人!”
周玄睁开眼睛,瞪向了袁不语。
袁不语此时已经从“思想者”状态钻出来了,老脸堆着坏笑,一看就像个不正经的老登。
“这通灵见了血井的人,感知真是拔尖的强,光往我身边一坐,便能查觉出我的身份。”
“你承认了?”
“我的身份,你姐姐知道,没什么好遮遮藏藏的……”袁不语挥了挥手,风清云淡。
“砰!”
“哎哟我草……”
袁不语的风清云淡荡然无存,抱着脑门痛号,他被周玄当头凿了一爆栗。
“老袁,落英厅里你吓我一跳,正经高人不当,跟个游魂野鬼似的,跑唱机里讲评书?亏你想得出来,当时也就是我心态硬,换一般人,没被鬼婴害死,先被你吓死!”
“我当时就想跟你耍耍,等死到临头再救救你,让你感受感受人生的大起大落,没想到你小子机智,躺地上就睡着了,鬼婴拿你没办法。”
“少废话!你先告诉告诉我,我眼睛里的血井,到底怎么回事。”
周玄混不吝,知道了袁不语是个说书高人,也没畏畏缩缩,更没有纳头便拜,低声下气求高人传授要诀心法。
这点倒对袁不语的脾气。
“血井这事,说来话长,井国为什么叫井国,便跟一口血井有关。”
周玄一听,来神了。
他一直都觉得井国的名字怪怪的,
霸气谈不上,小家子味倒挺浓——现在才知道,这名字竟是有说法的。
“血井在井国哪儿?”
“在井国神人阴人的梦中。”
袁不语仰头望望天花板,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数了数,井国改名的那年,是六十四年前,那会儿,我还没出生,犹记得我师父讲,那年冬天特别冷,屋檐下立着冰棱柱子快抵到地……”
“老袁……不是在说书,改改职业病吧,讲重点。”
“你这小子真没耐心,我才酝酿的情绪就被打断了,难受得很。”
袁不语像小孩似的生着委屈气,可嘴里没执着,长话短说,
“六十四年前的腊八夜,井国所有的神人,都做了个梦,梦见了一口冒着血的井。
虽说都梦见了井,但是梦境却各有不同,有的人,梦见井里出现自己挚爱但早已故去的亲朋,纵身跳井;有的梦见井水泛滥,将他淹没;有的则听见井里有喃喃之声,似乎在述说着某种人间秘闻。
这一场举国的大梦中,有不少阴人神人,中途梦醒后,急急忙忙的找了亲人,交待了后事,然后继续做梦,这一梦,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有多少人没醒呢?
具体数字不清楚,但我师父大概估算了一下,大概百中有一。”
一百个人就有一个人没醒过来,比例看上去不大,但毕竟基数大,死于梦中的神人阴人数极多。
袁不语打开抽屉,摸出了白铜水烟壶,装好了烟,接好了水,点着后,递给周玄:“正宗的青城水烟,来一口?”
“我抽根卷烟得了。”
周玄前世跟二舅爷逛公园,靠角落里抽水烟,他好奇也吸了一口,差点没呛晕过去,劲实在太大了。
“我平常也不抽……心烦了抽两口。”
袁不语紧含住铜烟嘴,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瓶里的水咕噜咕噜作响。
周玄瞧得出,袁不语的手在抖。
百中选一死,这跟阎王爷点卯似的,其中之恐怖凶险,只有上了年纪,离井国改名年份近的老人,才能切身感知到。
“那口梦中的井出现后,各大堂口的香主,汇聚京城,合力推演,妄图寻出井的来龙去脉。
可那口井,如天边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之后,便再无影踪,无迹可寻,后来全国各地发动人去找,翻遍了大山高岭,也没找到一模一样的井,却找到了七个点香前兆里见过血井的少年少女。”
“往后的事情,细节我不再得知,只知晓,国家以井为名,而那七个少年少女,被送往京城,由大神人、大阴人悉心调教。
调教的目的有两个,一来,那些少年少女个个天纵之资,感知力超群,拜堂口点了香之后,香火极旺,一个个道行突飞猛进,成长速度,连见多识广的大神人大阴人都不曾见过。
第二个目的,源自井国高层的私心,他们试图等血井少年少女成长之后,感知力非凡之时,破解血井中蕴含的玄机。”
“目的达成了?”周玄问。
“没有,七个少年少女,在点香之后,不超过五年,全都疯癫了。
在京城里,有个玄门堂口的大神人,他是个疯子、偏执狂,他觉得少年少女疯了没有关系,也许从他们的身体里,能找到破解血井玄机的线索,
于是,他将其中一名少女用铁链锁住,关在他设下的牢阁中,剖腹、取五脏、挖肠、取脑……”
淦!
人体实验?
周玄只觉自己的腰子都隐隐作痛……
第38章 画
“人体实验后来有什么进展……”周玄摸了摸自己的尚在身体里的腰子,竟生出奇怪的安全感,接着询问道。
“疯了呗,那大神人从假疯子变成了真疯子,见了人就喊井!井!井!有时候身边的丫鬟伙计一个不留神,他趁机就逃,逃到茅房门口,一边喊‘井!井!井!’,一边往屎坑里跳。”
“丫是真该!”周玄很解恨的吐槽。
“后来,没人再执着于去破解血井玄机,但对血井的探索倒是没有停过,一些饱含兴趣且极聪慧之人,通过对血井的深入钻研,倒是慢慢知晓了那七个少年少女全部疯掉的原因。”
“啥原因?”
关乎自己未来的精神状态,周玄那是竖起耳朵听。
“疯的原因,与点香人的通灵有关,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通灵,需要天分。
天分有高低,有人天生反应迟钝,有人天心思细腻,感知敏锐,越是心思细腻、感知敏锐的人,越容易遭遇灵异事件,道理和那石符一样。
大多的游魂鬼祟,灵力道行皆不足够,迟钝之人感知不到他们存在,他们便无可奈何。
感知敏锐之人,能察觉到那不太足够的灵力道行,游魂鬼祟便能在他们面前作祟。”
不克菜鸡,专克高手,
这游魂野鬼也太缺德了。
怪不哥们才来井国几天,便遇到两桩灵异诡事。
“感知敏锐之人,在遭遇灵异事件之后,感知得到锻炼,会越发的敏锐,当敏锐超过某个限度,便是通灵,和切墩的厨子一样,菜刀使久了,刀法自然炉火纯青。”
“那我要是不让自己再遭遇灵异事件,感知力会不会变弱,然后通灵有没有可能消失……”
周玄听袁不语一番讲解,忽然觉得通灵和强感知力,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又容易遇鬼撞邪,还踏娘的有副作用,哪里通灵哪里疼。
要这能力有何用?
倒不如消除这破能力算了,
哥们反正富二代,戏班子经营好了,吃喝不愁,舒舒服服的躺平不好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戏班子真黄了,他还有一大堆找饭辙的手段,实在不行,当个文抄公,报纸上写小说连载,衣食无忧不成问题,没必要非钻到与鬼神打交道的路上。
“唉,只要是手艺,便遵循用进废退的道理,可偏偏通灵不行,你不切墩,菜刀不会找你,可你想避着鬼祟灵异?它们有手有脚,会主动来寻你……”
奶奶的,狗皮膏药了是吧?躲都躲不了!
周玄气得抽了两口卷烟。
“抽抽我这个吧……我得说说你的事了,这烟劲大,不抽,我怕你捱不住。”
袁不语再一次将铜烟壶递了过来。
周玄摇头,说:“尽管说,我扛得住。”
“通灵这份本事,也不能一概而论,高低区分明显,通灵越强之人,能感知到的诡异更多,诸如闹市中的鬼影、鬼魂趴你耳边的私语……
这些鬼影私语,会很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但若是看久了,听久了也就习惯了,便觉得不过如此,再加上各大堂口,有镇静精神的秘法,几乎可以保证堂口弟子不会堕入疯癫的深渊。
但你这种通灵后能见血井的人,是通灵人之中感知力最高的,高到突破了阴人神人的想象力,你能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不讲出来,我们根本无法想象。
感知力过于强大,堂口镇静精神的秘法,只有在你刚刚通灵时还有些许的效用,可随着通灵时间越来越长,秘法的效果便会减弱甚至毫无作用。
像你这样的人,如果点香,道行再日益精进,感知力爬升到巅峰,你能听见的声音、看见的画面会愈发神秘诡异,每一阵声音每一幅画面,都会摧残你的精神,让你变得易怒、疯狂、漠视生命、试图毁灭一切,直到彻底癫狂。”
周玄听得都冒冷汗,说:“既然这么危险,那我不点香不入堂口呗,我就做个正常人。”
“也不行,我说过的,通灵是老天爷给你的东西,给不能白给,会额外加持你一些副作用。
给得越多,副作用越大……你通灵感知力这么高,你琢磨琢磨副作用有多大?”
“这老天爷你咋这么客气呢?我都不要,你非往我手里塞……”
周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才生出郁闷,忽然想起袁不语上午讲过的知识点,说,
“对了,老袁,你说一个人,这辈子只能通灵一次,时间是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是不是我把这三个月的副作用熬过去了,就没啥事了?”
周玄讲完还有点紧张,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额……那是对于正常同灵人而言……”
“对于我这种不正常的呢?”
“据血井探索的新发现来看,见过血井的通灵人,如果不拜入香堂的话,那通灵带来的副作用会一直持续。”
“完全不会停?”
“除非你死。”
“额……”周玄陷入沉默许久后,方才开口:“对了,老袁,你说我这样的人拜入香堂会疯对吧?多少年之后会疯?”
“没有超过五年的先例。”
五年啊?
五年倒是能干不少事了,要是平均两天逛一次窑子,还能逛九百多次……
够本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周玄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些事情想得开。
“老袁,你是个高人,我周家祖宗不稀罕我,不让我入「大傩」的堂口,咱爷俩投缘,要不然,以后你教我得了,对了,你啥堂口?”
“就叫说书人。”
“还有这堂口?怪不得你借我的书梁子!”
“我们堂口出名着呢,想入门点香,哪有那么容易,法不可轻传,我先考考你的天赋。”
袁不语出了门,说去借考试用具。
“我的天赋你还要考?你话里行间不都讲了吗?我这样的通灵人,虽说不是成了疯子就是活活疼死,但天赋异禀。”
周玄提出抗议。
“再天赋异禀也得走过场,这是我们堂口的规矩。”
老袁一走,
周玄有点想入非非,测天赋能怎么测?
找块大石头,手往上一搁,然后——斗之气,三段!
……
没几分钟的功夫,袁不语回来了,抱进来一卷白纸。
白纸在桌上摊开。
袁不语递给周玄一只铅笔,说:“闭眼!”
周玄接过铅笔,闭上眼睛,问:“然后呢?”
“画!”
“闭着眼睛画?”
“嗯。”
“画什么?”
“画你姐姐周伶衣,脑海里回忆她的模样,然后随便画。”
“说书人的堂口测天赋考画画?你哪怕让我背个绕口令,我都觉得不是那么离谱。”
周玄百思不得其解。
“少废话,让你画你就画。”
“好,好,画!”
周玄回忆起了姐姐的样貌,手上的笔动了起来。
沙,沙,沙。
笔尖在白纸上初时移动得僵硬,等姐姐斜躺在太师椅上慵懒晒太阳的样子,在周玄脑海里由轮廓丰满成形像后,笔尖瞬间灵动起来。
半个钟头后,周玄觉得作画完成,想要睁开眼睛瞧瞧自己的杰作时,
一阵醒木的响声传来。
啪!
听到声音,周玄眼睛怎么都睁不开,他立马喊袁不语。
“袁……袁……”
袁老头三个字,在周玄的嘴里拐着弯,愣是找不到气口,发不出声响。
“玄小子,考你通灵呢,别说话,听我的就行。”
袁不语对着周玄耳语后,又说:“给你换了一张纸,你再画!画我!”
周玄又努力在脑海里回忆起袁不语做菜时候的形象,笔成了手的延伸,在纸上游走得十分自然。
这次绘画的速度,比画姐姐还快,不消十来分钟的功夫,便已画完。
啪!
又是一阵醒木拍桌的脆响,周玄身体的禁制被解除,他猛的睁眼,瞧见桌上摊着两张白纸,纸上的笔迹凌乱,东一团,西一团,比小孩的信手涂鸦都不如,全然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这是我画的?不像样子啊。”
“闭着眼睛画,像样子就怪了,不过通灵的感觉确实不错,你看这画的线条,不错不错。”
“你评价的不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别贫嘴,收你入我堂口的事情,我再琢磨几天,回去等消息。”袁不语挥了挥手,开始赶客。
“那不耽误你琢磨,我回屋养眼睛去了。”
等周玄离开了屋子,袁不语望着两张画,叹了口气。
“我画画这么没天份吗?画成这样?”
这两张画并不是周玄画的,而是周玄作画时,袁不语偷偷在旁边画的。
他将两张烂画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纸篓里,从抽屉里拿出两幅画。
这两幅画,出自周玄的手笔。
第一张画——周玄坐在太师椅上晒着太阳,他身后的屋子横梁上,垂着一根绳索,勒住了周伶衣的脖子,将她吊起悬空,她的胸口,抵进一柄锋利尖刀,刀鞘则横在周玄的膝盖上。
第二张画——周玄在厨房里烧菜,大锅里炖了一锅鱼汤,金黄的小鱼似泛着喷香的气味,汤的中央,浮着一颗煮得浮囊的人头,这颗人头瞧五官面相,不是别人,正是袁不语。
望着周玄画的两幅画,袁不语又拿过铜烟壶,在浓雾似的烟气中,他的脸色阴晴变幻。
第39章 鱼生
壶瓶里的水咕嘟咕嘟如同沸腾,直到水烟丝全部烧成了灰烬,袁不语才将铜烟壶重重放下,起身去了床铺前。
床是四脚铁艺床,床底有空间,塞着两个涂红漆的梨木箱子。
一箱换季衣物,一箱古籍书稿,是袁不语的全身家当。
古籍箱子上灰落得不厚,袁不语将浮尘吹去,打开扣锁。
箱子里的古籍尽是关于书梁子的,书稿则全是手抄本,封面有袁不语的手写书名,字迹和他的画一样,歪七扭八,难以辨认。
抄本的名字,几乎全与血井有关,比如《民间血井通灵人追踪调查》、《血井梦中死亡者家属口述》等等。
这些抄本里的内容,有价值的极少,尽管如此,袁不语还是将每一篇抄写稿牢记在心,一字不漏。
他将抄本一一挪开,拿起了最下面的一个抄本。
这本的封面没有名字,整本用的是道林纸——被诸多印刷行公认的高档货,纸面光洁,哪怕保存多年,也极少有纸张老化脆裂的情况。
袁不语表情凝重,将抄本翻开,每一页都是画。
第一页的画,是用铅笔胡乱绘出的线条,像个打散后再随意捏成团的毛线球,远了看瞧不出来不对,但要仔细感受,便能从这团线条里体会到一种很浓烈的情绪——愤怒。
第二页的画用钢笔画的,画得极用力,每一笔都在厚沉的道林纸上留下深痕,足见画者作画时的暴躁程度。
画的内容是一只没有眼睛没有鼻孔的兔子……三个明晃晃的窟窿眼,让人瞧了便觉毛骨悚然。
袁不语缓缓翻看,直翻到最后一张画。
这幅画,与其说画,倒不如说用许多根凌乱的线条勾出了一句话——师父,我想吃了你!
“嘿嘿,小果儿,你生命最后的疯癫,还不如玄小子才通灵来得凶哦。”
袁不语坐在原地苦笑着,笑着笑着,小果儿的音容笑貌,渐渐在眼前清晰,他猛然低头,用衣袖遮住脸,数秒后泪才滴下,仿佛时光已过数年。
……
黄昏的橘光柔和,周家班的野猫也贪这份闲适,纷纷躺在屋顶青瓦上发呆。
院里的压惊宴席摆得齐整,四冷碟没上全,戏班里的男人们已经喝酒划上拳了。
内院里也摆了三桌席,但只坐了两桌人,五位师兄及家属、周伶衣周玄分坐两桌主陪位。
除了余嘉还在报社里忙活,其余人都到了。
“四师兄有事在忙,托徒弟带话,让我们不必等他,我们先吃吧。”
周伶衣发了话,众人才动了筷子先吃冷碟。
随着时间推移,热炒也一道道上来。
席间菜式是周玄出的淮扬菜谱,每道菜烧制的重点都提前跟袁不语讲过,不过,一来袁不语吃过做过的类似菜品少,二来只靠讲菜就把菜品的卖相滋味精准复刻,不太现实。
老袁出品的淮扬菜,便没有好饭庄那般精美,好在清鲜略带甜、口味平和的特点烧出来了,众人吃得停不下筷子。
除了周玄教的菜式,额外还有一道鱼生。
这鱼生做法很怪,一条鲤鱼剖开了洗去内脏,用黄酒浸泡,酒里加入葱段、蒜碎、姜片,鱼嘴还能轻微翕动。
“这是鱼生还是生鱼?”
周玄盯着鱼生,不禁陷入沉思,葱蒜姜用来去腥,但用在这条生鱼上,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哦,上菜伙计上错桌了。”
徐骊起身跟众人道歉,撸起袖子,将鱼生端到了第三张桌子上。
这张桌上摆的席菜,与其余两桌无异,周玄问回座的徐骊:“大嫂,那张桌子的菜留给谁吃的。”
“嘘,别惊到它们。”徐骊先是打个眼色,指了指地面,然后小声说:“咱们是冥戏班,有讲究的,每次做席,都给它们留一桌。”
“它们?”周玄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就说那生鱼都不像人吃的。
“小师弟,昨天你为咱们戏班躲过一劫,大师兄敬你。”
余正渊端起了酒杯,朝已经站起的周玄举了举,一饮而尽,周玄也喝光了杯中黄酒。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也都热络起来,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
李霜衣是个戏痴,见人就聊戏该怎么唱,众人便笑:“三师兄,你能不能有那么一刻不聊戏?!”
“就是,跟徒弟们还没聊够?再说了,咱得有追求,聊点民生,你们都不知道,最近潜龙山遭灾了,那地方下雨,山洪爆发,给那山里的村庄冲得……”
余正渊讲得起劲,众人却听麻了,这还不如聊唱戏呢。
徐骊出言劝道:“老余,喝得高兴你别搅了气氛,自己爱捐钱捐钱,爱出力出力……”
“大师兄咋这么爱聊灾情呢?”周玄问。
“你大师兄主要是杂七杂八的书看太多了,一个管戏班的比府衙里那些当官的还忧国忧民,他平常还写诗呢,那诗写的,我听了都摇头。”徐骊嫌弃得要命。
余正渊听到徐骊周玄在聊诗,以为在夸他呢,诗性大发,凑到跟前非得念一首。
“小玄,大师兄给你念一首诗,让你开开眼。”
周玄实在躲不过,只好让他念。
余正渊一抱拳,先谦虚道:“献丑了!”
“周家班早上白茫茫,大树小树像姑娘,伸手轻轻摸一摸,摸来摸去也白忙。”
“啊?”
周玄觉得很开眼——诗原来是这么写的?!
“小玄,大师兄这诗怎么样?”
“诗如其人,主打实诚……说献丑就献丑,一点不扒瞎!”
余正渊:“……”
余正渊、李霜衣破坏气氛是把好手,真正将席面气氛带起来的人,是二师嫂宋洁。
她扭着肥臀,挨个敬酒,讲话的声音酥软,表情也妩媚,一圈酒敬下来,二师兄郑九江脸绿油油的,尤其发现周玄还瞧了眼宋洁的臀桃,脸更绿了。
周玄通灵后感知力强了不少,他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扭头一看,瞧见翡翠绿的郑九江,尴尬的笑笑。
郑九江和原主以前就有梁子,加上做的是采买的工作,极少在周家院子里露脸,周玄与他不熟。
“二师兄,多余的话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哼。”郑九江喝完了酒,依然生着闷气。
宋洁没去照顾郑九江的情绪,反而在周玄这桌坐下,跟众人聊起了自己公司的事情。
“哎哟,最近公司来了个新导演,说要拍艺术片,每个女演员都想着上手去摸……”
“你也被摸了?”徐骊关心询问。
“咦,他倒是想摸,我哪有那么容易得手?不过,这导演虽然是个色鬼呀,但人蛮有水平的唉,他带过来的那个编剧,写的剧本我看了,是文化人出的本子,看完我哭了一晚上,现在还没从剧情里走出来。”
宋洁没有参与周家班的日常管理,她是一个电影演员,虽说咖位不够大,但电影对于平水府都是新鲜事,周家班每日与戏、白事为伴,对电影就更感兴趣了。
大家都听宋洁讲,周玄却不爱听,影视圈那些撕逼潜规则,他听得太多了,便离席去院门口的石墩上坐着抽烟。
烟才点上,周伶衣的声音便飘了过来。
“弟,有心事啊?”
“一点点。”
周玄低头吐了口烟雾后,对周伶衣说:“姐姐,我想点香,成为神人……”
第40章 竹林猫影
“拜哪个堂口呢?”
周伶衣讲话总是很利索,并不问周玄为什么想点香。
“说书人,想跟老袁学手艺,但我估摸他不一定答应,我想着跟他把师徒这事儿说开了。”
“嗯,我知道了。”周伶衣轻轻点头后,说:“刚多喝了几杯酒,有些撞头,我先回屋休息,袁老那边我回头帮你说说情。”
“不用……”
周玄还想说不用呢,结果姐姐转身就走了,
真酷,真飒!
话讲出了口,周玄心绪缓解了些,抽完烟就回席上继续喝酒。
这场酒,喝到深夜。
周玄是最后一个离席的人,他在等!
等袁不语,
但等到席间空无一人也没等上。
“老袁既然不来,那我就去找他。”
周玄起身,在穿过第三张宴席桌的时候,发现一桩怪事——这张席上的菜是给“它们”吃的,现在,其余菜都在,唯独少了那条“鱼生”。
“喵!”
一声猫叫,从不远处的屋顶上传来。
“或许给猫子叼走了吧?”
周玄没多想,走向了袁不语的宿舍。
他的宿舍在周家班内院的最北面,内院不像一整片土场的外院,假山幽亭修了不少。
袁不语的宿舍外边有个亭子,亭边有片小竹林,平日里没人来这个地方。
周玄路过小竹林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不像风打竹叶的响动,像野猫在啃咬着什么……
“这群猫大半夜挺忙。”
他刚想继续走,眼睛余光瞧见竹林里,好像有一道人影。
谁?
周玄歪着头,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竹林边缘,扒开挡眼的竹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黄酒味。
然后,他瞧见一个人蹲在竹林深处,手里抱着一条生鲤鱼,大口大口似野兽般的啃食。
鱼尾鱼腹的肉已被啃得干净,就兀自有半条森白的鱼骨,像条绳子晃来晃去。
“原来席上的那条生鱼,不是被野猫叼走了,是被人给拿走了?”
周玄只觉场面有些惊悚、恶心。
他奶奶的,周家班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
他想往前走,好看看那人到底是谁,大半夜不睡觉,趴这里啃生鱼。
刚刚抬脚,一只手按在周玄的肩膀上。
“不好……”
不详的念头,从周玄心底涌了出来,席间时,徐骊说生鱼是给“它们”吃的,
也就是说,
这个啃生鱼的人,或许是……
周玄紧张得呼吸都在变重,但也仅仅持续了一两秒,他胆子又大了起来。
这是哪儿?
周家班!
两大神人坐镇,能怕“它们”,他大大方方的扭头,去看手的主人,“它们”……没瞧见,却瞧见了袁不语。
“袁……”
“嘘!”
袁不语中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周玄不要发声,然后他指了指宿舍的方向后,右手食指、中指在左手掌上作缓慢行走状,意思是“轻轻的离开,不要打扰吃鱼的人”。
周玄信得过袁不语,按他说的做了,在出竹林的那一刻,他仿佛听见啃食生鱼那人,发出一声惬意的猫叫……
两人到宿舍后,周玄问:“老袁,吃鱼那个人是谁啊?”
“哎,名字就不讲了,但我保证他是一个好人,顶好的人,哪里遭了灾他就去捐钱,吃生鱼也是迫于无奈,和他小时候遭过的天灾有关,别去打扰他。”
“老袁,你这话跟直接点名有什么区别?”
整个周家班,除了余正渊,谁还能到处捐钱?
周玄靠紧椅背,没有当面讲出余正渊的名字,他觉得袁老头把他带出竹林做得对……若真把大师兄狼吞虎咽生鱼时的血腥模样,瞧个清清楚楚,往后生活里再相处,便会回想起这一幕,日子久了一定会有隔阂。
就像不小心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但心里总知道地下埋的是什么,哪怕地上开出了花,长出了树,想的却依然是地下的骸骨。
周玄不再继续聊余正渊,也不问到底是什么天灾导致大师兄啃食生鱼,更不去想大师兄为什么会发出那声猫叫,他并不想挖出那具骸骨,
因为,大师兄是个顶好的人。
袁不语也很默契,像忽然忘记了竹林之事,只告诉周玄:“你现在来找我干嘛?拜师是件大事,我得好好想想,退一万步,总得准备准备吧,你回去等几天。”
“我没说是来聊拜师的。”
“那你干嘛来了?”
周玄从口袋里摸出包烟,给袁不语点上:“我就是想劝劝你,别有压力,我拜你堂口自然挺好,但你要真不收,我去找找别的堂口点香也不是不行,拜师收徒,得双方自愿……”
“你从哪儿瞧出老夫有压力的?”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个急脾气,上次借我书梁没借上,站在门口等,你要是没压力,下午就收我点香了,还需要等几天?”
袁不语“嘶”的吸了口气,这小子比猴都精,以后要入了门,管理起来很伤脑筋。
“反正咱爷俩说开了,我先回去了。”
周玄揣了烟,才打开门,便听见袁不语问他话。
“玄子,如果我真没收你当徒弟,你怎么想?”
周玄站在原地,很认真的想了想,回头微笑:“就说明咱爷俩,缘分到了,福分没到!”
“福分?咋解释?”
“你没收到个好徒弟,我……没找到个好师父。”
说完,周玄轻关上房门,回屋去了。
袁不语像座石雕,呆呆的立在门口,许久,他想起了什么,衣袖将眼角擦干,从抽屉里拿出一摞药膏,冲出门去。
“玄小子,下午熬了几副膏药,忘记给你了……”
……
周家班今天没做生意,处理尸体葬仪的静语堂里自然没有劳作的师傅。
周伶衣负手立在原地,凝望着墙上二十七张祖宗傩面。
“老祖宗们,让我弟拜进大傩吧,他哪怕不是周家的血脉,可他认可周家,也认可我这个姐姐,
昨天周家班遭了大事,是他出面化解的,他是个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
祖宗傩面岿然不动,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周伶衣藏在背后的双手,用力攥紧,指甲都差点刺进肉里。
良久,她才叹息了一声,松了手,转身出了静语堂,回了房间。
房间的灯刚刚点亮,屋里墙壁上出现一道婀娜的影子。
“哎呀呀,周伶衣,你明知祖宗不会答应周玄入大傩的,何必再去求情!?”
周伶衣懒得搭理影子,自顾自的在箱子里翻找,她在找一封信。
“还想帮着周玄?你被人迷了心智了,周玄有手段,我承认,可偏偏是这种有手段的人,最懂得拉拢人心了,拉拢了你的,拉拢了周家班的……
……到时候你等着看吧,你忘记了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周玄会让你全部想起来,嘻嘻嘻嘻!”
找到了!
一封牛皮纸封住的信件,出现在周伶衣手里。
她将信塞进了袖子里,勾起一盏煤油风灯,剜了影子一眼:“今日没空搭理你,明天你若再说出格的话,小心一些。”
“哼。”
影子冷哼,却不敢继续顶嘴,她感觉已经快到周伶衣忍耐的极限了。
耍耍嘴皮过过瘾还行,真要挨周伶衣的训,疼得死去活来的可是她自己。
“七日回魂,三日醒尸,今晚是那六尸死掉的第三天,他们会来找周玄的,我不在的时候,你盯紧了,周玄若是出一点事情,你就不用再给周家班当狗了,去葬牛岗,陪你那死鬼老哥去……”
周伶衣点亮风灯,走进了夜幕中,
她要用牛皮信去换一件东西,
一件能让袁不语答应收周玄进「说书人」堂口的东西。
第41章 六尸执念
人死之后,魂魄随尘,尸体归土,就如瓜和蒂,原本一体,熟透后便分开,再不相遇。
但凡事有例外,
有些高明的手段,能将魂魄钉于尸体之中,魂尸便不再分离,反倒成了一尊活死人。
周伶衣在六尸眉心处留下的血线,便是这般手段。
……
云山乱葬岗好几处,往山里走得深一些,随眼可见坟包,有些新坟做得太过随意,封土没有夯实,被野狗扒开了坟,将裹在草席里的尸体拖出,啃噬成散乱的骨头。
山里唯一有规格的墓地,是半山腰的云山陵园。
说是陵园,不过是砌了圈红砖围墙,有个胆子大的老猎户看坟罢了。
条件简陋,但胜在价格便宜,一些手头紧但又不想糟蹋了先人骸骨的人家,往往会把坟墓定在这儿。
钟表指针刚过十一点,三更天,也是野狗最爱出现的点,老猎户背着柴刀,挑着灯笼去巡园,园子逛了半圈,忽然听到一阵泥土翻动的声音。
“还真有野狗敢来?”
老猎户将灯笼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瞧见——六个“人”,站成一条队列,队列中,每个人都双手搭着前面人的肩膀,领头的那个“人”,眼珠子已经被腐烂成黏液,蛆虫在眼眶里肆意爬动……
……
周玄躺在床上,两张膏药贴住眼睛,膏药裱褙呈黑色,他此时像带了一副墨色蛤蟆镜,有些滑稽。
膏药是袁不语给的。
老袁讲,这药膏能镇痛,抵消一些通灵带来的副作用,虽然效果不算很灵验,但聊胜于无。
除去镇痛,膏药最大的作用,便是能消去周玄眼中的血井。
刚得到膏药时,听袁不语讲完了功效,周玄显然有些误会,喜出望外:“消去血井,意思是我就不再通灵,是个正常人了?”
“你想多了,仅仅是消除你眼睛里的血井影像而已。”
“有什么用?”
“消掉之后,不管是神人还是阴人,都不能再通过你的眼睛,轻而易举的发现你是血井通灵人。”
“就这?”周玄彻底搞懂了药膏的作用,显得很失望。
“还就这!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波血井通灵的少年少女下场如何?”
“被做人体实验了。”周玄下意识的摸了摸腰子。
“我可告诉你,试图拿血井通灵者做实验的阴人神人现在还不少呢,你要是不想惹麻烦,就老老实实贴上!”
周玄知道了真相,恨不得在路上就把膏药焊在脸上。
“这药,怎么一会针扎似的,一会又像拿锤子砸眉骨,好痛。”
周玄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最痛苦处,他甚至想将膏药揭了,但想想人体实验,还是忍住了冲动。
疼痛持续了半刻钟,痛苦巅峰熬过了,然后再迅速沉落,等完全没有痛感后,周玄才将药膏撕下,迫不及待的对着镜子照了照,
眼睛的肿胀消退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而且,眼睛瞳孔里那种诡异的美感也不见了,这估计就是袁不语讲的——血井影像消除了。
“老袁真是个好师父。”
周玄更加坚信自己内心的选择——他对袁不语的道行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过,如果仅仅是道行高,他不会那么干脆的将袁不语当成拜堂口的第一选择。
对血井的深刻理解,才是真正原因。
从与袁不语的谈话来分析,周玄觉得老袁这些年一定对血井进行过深入的研究,所以才能在言谈中,做到应答如流。
周玄对道行兴趣不深,最想做的便是解除血井非疯即死的“诅咒”,尽管希望渺茫。
“再渺茫也得找答案,万一找到了呢?”
他总是很乐观。
当然,他也没有将解决血井的所有希望,都放在袁不语身上。
自己的命自己最珍惜。
“她……会不会懂血井呢?”
周玄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平水府善德医院,药局医师杜凯丽。
戴绅士给周玄推荐的能“治病”的医生。
“戴绅士在车上时明显也遭了白噪音的困扰,他和我是病友,会不会戴绅士也是血井通灵人?”
车上时,周玄瞧出戴绅士显然也是懂道行的,也就是说,他拜过堂口通过灵。
如果他真的是血井通灵人,还活了将近五十岁……如果不是他自己做仪式送死的话,或许还能活得更久。
难道他摆脱了血井的“诅咒”,是那位叫杜凯丽的医生的功劳吗?
“过两天去找找她。”
周玄收起名片,躺平睡觉,对于瞌睡好的人来说,天大的事儿,睡醒了再说。
刚刚关灯躺好,
周玄没来由觉得有些冷。
七月的平水府,暑气极重,扇子扇出来的风都是热风,这股冷来得莫名其妙。
不,
不光是冷,
是冻得慌,
周玄感觉手都冻僵了,拿到嘴里哈气,才暖和点。
“天气这么怪?”
周玄下床想去柜子里拿床棉被,刚穿好拖鞋,听到门锁扭动的声音,以及脚步声……
他当即就觉得情况不妙。
“难道……难道是三师兄来了?”
他对三师兄夸他“小师弟,你真好看”的那一幕,还记忆犹新。
玛德,大半夜溜门撬锁来搞我?
基佬果然残暴!
他想着找点什么趁手的家伙事儿,比如木棍铁棒之类的,给三师兄一点教训。
才翻到条木棍,门忽然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不是三师兄,而是一盏灯笼和一张陌生的脸。
“你谁!?”
周玄横着棍,指着提灯那人。
“噗通!”
提灯人朝着周玄猛的双膝跪地,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六“人”也都下跪了。
那六“人”的膝盖僵硬,下跪过程极缓慢。
因为下跪速度不一致,便有了先后顺序。
刚才七人列成一队,因为角度关系,周玄以为对方是一个人,现在一个接着一个的下跪,他才瞧清楚,对方有七个人。
“你们七个都是谁啊,太客气了,大半夜跑我屋里磕头?”
灯笼光太暗,没有照清楚后面六个人的脸,周玄把电灯按亮,顿时吃惊。
“怎么是你们六个?”
提灯的是老猎户,
他身后六人,是已经入土的六尸。
六尸的眉心处,闪着一道血线。
“眼睛……”、“鼻子……”、“手……手”……
六尸朝周玄含糊不清的嘟哝着。
周玄听了半天加揣摩,才搞清楚了状况——这六尸专门找他下跪,是求他帮忙的,帮他们寻找身体残缺的部分。
这两天他听戏班师傅讲了,六尸被送进周家班净仪之前,就缺胳膊断腿的,而且每个人不多不少,刚好缺一个部件。
“你们身上零件掉哪儿了?”
周玄没说要帮忙,就是单纯好奇,随口问问。
“鼻子……”“脚……”“眼睛……”
六尸似乎讲不出复杂的话,就惦记自己身上缺的部件,根本无法交流。
“你们胳膊腿掉哪儿都讲不出来,那我上哪儿找去?帮不了你们,快点走快点走……尤其那缺眼珠子的,丫眼窝里长多少蛆啊,看给我屋这地面糟蹋得!没法住人了!”
周玄越说越气,就在这时,提灯人的眼里闪过一阵幽绿的光,他放下了灯笼,伸手将周玄的右手腕抓住,然后手指用堪比蜗牛爬的速度,在周玄手掌上,写了五个字!
“戴思明没死。”
戴思明便是戴绅士!
第42章 通灵、寻人
活死人智商明显不足,除了他们那点执念,几乎不具备任何思想,沟通也很费劲。
他们眼睛甚至都瞧不清楚路,
只能依靠邪祟的本能,
迷惑了老猎户来给他们带路当向导。
现在,他们跟周玄做如此简单的交流,依然要靠着老猎户。
“戴绅士怎么能没死呢?”周玄不禁沉思。
他亲眼看着戴绅士被一百多个独眼村人分食,骨头架子被啃得老干净了,骨头表面甚至能反光,苍蝇站上头都打滑!
这样都没死?
这老登命得多硬啊!
“你们不会拿话骗我吧?”
跪下的七人用力摇头,脖子骨头摇得咔咔响,又甩下身体烂肉里的一堆蛆。
周玄都心疼,
心疼屋里的地啊。
“别踏娘的动了,瞅你们这智商也知道你们骗不了人。”
周玄制止七人的动作,问:“是不是找到了戴绅士,就能找到你们身体缺的零件?”
七人又都点头。
“别都点头,派个代表点头摇头就可以了。”
老猎户点了点头。
“怎么找戴绅士?”
周玄问。
既然找身体零件是六尸的执念,那找戴绅士的办法一定是他们执念的一部分。
他们应该知道。
果然,
老猎户有新动作了,他又在周玄手掌上写了七个字——“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这个恨啊:“能写点我看得懂的不?这没头没尾,我都不知道你们想干啥!”
七人没一个动的。
显然是不能。
“就这七个字,我咋找戴绅士?”
提到戴绅士,六尸就有动静了。
老猎户再次当了六尸的“替身”,右手举到与脸平齐的高度,眼睛盯着手看。
做个动作就完事了?这是让哥们猜啊?
“让我看手?”周玄真猜上了。
老猎户摇头。
“照镜子?”
摇头,
“看手相?”
再摇头,
周玄感觉自己很滑稽,他大好青年,竟然和六具尸体在玩综艺节目里最常出现的憨憨游戏——你演我猜!
猜错急眼的时候,周玄甚至忍不住想喊个“过!”。
“看书?”周玄再猜。
老猎人点头再摇头,意思是接近答案了。
“哦,知道了,念书!念!”
老猎人终于点头。
周玄也松了口气,
总算猜到了,
要不是戴绅士有可能藏着关于“血井”的秘密,他真没耐心陪这帮尸体猜来猜去。
周玄猜到了找戴绅士的方法,立马行动,他先轻轻的念叨了一句“诸佛之母大金刚。”
没反应,
气温还是那么凉,七人还是跪在地上仰头凝望着他,甚至屋里连阵阴风都没起。
周遭没有任何变化。
会不会是声音小了?
“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强忍羞耻感,然后用很中二、极洪亮的声音,大声念读一遍。
话语的前半截与正常发声没有区别,但后半截“大金刚”三个字一出口,声音像有了形状似的,撞着墙再回到耳朵时,打得周玄的耳窝疼。
似乎在这一刻,
声音有了硬度。
“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已经快把找戴绅士的目的给忘了,而是专注于自己的声音。
他用尽了全身最大的气力,去喊这句话。
这次,不光是声音变了,周围的事物也变了。
墙不再笔直,门边缘变得歪歪扭扭,质地坚硬的物事,比如说电灯、桌椅、墙壁、门板,都缥缈了起来,如纱亦如雾,周玄好奇的伸手去触碰不远处的台灯。
灯罩是铁皮质地,他的手指,竟然轻轻穿了过去,这种感觉,他有些熟悉。
他当鬼的时候,摸任何实质之物,便是这般。
除去这些变化,还有一阵声音,飘进了周玄的耳朵。
“诸佛之母大金刚……”
同样的内容,不一样的音色,与周玄区分明显的讲话力度。
仿佛在远方的某处,有个人用与周玄一模一样的话作为回应。
周玄更好奇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得到了更清晰的回应,同时,讲话那人的身形,在周玄眼前,模糊显现。
那人体格魁梧,穿着黄包车行的马甲,面容看不清,只是隐约感觉他留了个络腮胡子。
此时周玄的行为已经完全脱离“找人”,一种面对新奇玩具的快乐感和好奇感,在催着他继续念那七个字。
“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忘记了身体与精神的疲惫而喊出的话,这次起到了更加出色的效果——他看清了车夫的脸。
只是那车夫的脸,时而扭曲时而清晰。
周玄通过仔细辨认,瞧出那车夫是个圆脸,目光狂热又虔诚,嘴里念动着与周玄一样的话语。
“这人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和我念一样的词……难道,他就是死而复生的戴绅士?”
正想着呢,忽然车夫的脸再次扭曲,一阵密集的雪花音,没等周玄做出准备,就强行往他的耳朵里灌。
再然后,是数不清的喃喃私语声,像无孔不入的虫,顺着周玄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往身体里爬。
“老公,娃子学费要交了,学堂老师来催过好几次……”
“你也配当我爸?瞧瞧你那醉熏熏的样子!”
“老板,要车吗?我腿脚利索着呢。”
“这电影好看不喽,我看挺一般啊。”
私语阵阵,将周玄引得接近疯狂……
“完喽,周玄完喽。”
窗台外面,有一道窥视屋内情况的影子。
影子隔窗看见周玄表情怪异,他讲话的声音情绪不停在变,一会儿模仿催老公交学费的老婆,一会儿声线变粗,模仿拉活的车夫……
她知道,周玄是被通灵时候的私语缠住了。
被私语缠住的人,有一种特征——会本能的将听见的私语声用自己的声音演绎出来。
影子很是幸灾乐祸:“周伶衣,你那么聪明怎么想不到呢?周玄通灵后的感知力再强,也不过是个没点香的普通人,呵呵,让他用感知力去找戴绅士?他没那个能耐,现在他通灵已到极限,却没有及时从状态里退出,被那些私语缠住喽……
……呵呵,周玄要是死于通灵,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没有人敢从他的通灵意识里,将他救出来,我不敢,那个神人也不敢!”
但影子没有高兴得太久。
一直跪地的六尸,这会儿不跪了,而是趴着。
六尸匍匐在地面上,嘴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嘟哝声,像是在念经,又像是在述说什么。
随着他们的嘟哝,屋里的温度再次骤降,窗玻璃上竟起了一层霜。
周玄私语的演绎,戛然而止,他精神恢复正常了,眼中那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形象,再次清晰。
与之一起清晰的,还有络腮胡子周围的环境——他坐在蒲团上,左手边有个书架,右手是一面墙,墙上挂了个硕大的牛头。
瞧清楚了这一切,周玄满足了,猛的闭上眼睛,一切都消失了,墙壁复归平正,周遭的电灯、桌椅又有了坚硬质地。
“讨厌,竟然让他从通灵状态里逃出来了!这六个活死人,竟然可以加持周玄的通灵感知!”影子气得够呛。
周玄睁开眼,精神已经极其疲惫,指着七人说:“有一个络腮胡子,跟我念一样的词,他在蒲团上打坐,屋里墙上挂着个牛头,左手边是个书架……”
他话还没讲完,七人朝着周玄磕了三个响头后,提灯出门。
显然,他们从周玄描述的场景里,已经找到了戴绅士的下落……
“说走就走?等等我!”
……
七人重新上路,与来时一样,排成一列,老猎户提灯带路,其余人双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往前走着。
周玄也跟他们一起上路了。
但他没有靠走,
而是开车。
“你们走快点,我车发动机现在都不怎么转。”周玄坐在车上不腰疼。
随着七人走过的路程越来越长,周玄这么个“外地人”,竟然对周遭的路况越来越熟悉……
“他们这是往哪儿走啊,我怎么感觉来过?”
第43章 照片三十年
路况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哪儿。
此时周玄握着方向盘,听到车外有更夫巡夜的锣音。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打的是四更。
锣音听得周玄心里有点慌,随着车子往前开,每开个数百米,他总能听见更夫锣音。
“锣音这么密集?”
周玄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遭了鬼打墙——自以为车子在往前开,其实一直原地打转转。
直到他看到旁边一家估衣铺的招牌——西市估衣。
“西市”的名字他听过,太平西路最大的集市,说它大,其实也冷清。
毕竟太平西路是出了名的棚户区。
棚户区与闹市区、富人区最大的区别,便是更夫的数量。
如今钟表日益廉价,平水府经济在井国又是准一流,闹市区、富人区基本普及钟表,对更夫的需求量不大,也就一些力巴扎堆的穷苦巷子,会有更夫打更。
而太平西路的住户,光是一日两餐的嚼谷就够让大部分家庭捉襟见肘了,钟表更是奢侈品,只能高度依靠更夫。
太平西路地势狭长,一两个更夫都忙不过来,路公所自然会多雇些人。
“怪不得熟悉,前天和大师兄在这儿喝过豆腐脑。”
周玄开着车继续跟着七人,好不容易穿过了太平西路,结果又进了太平路。
路况越来越顺眼了,
再走一大段路后,
周玄就瞧见七人已经离一条胡同越来越近了——这胡同他更眼熟。
王府胡同,
戴绅士家就住这条胡同的最深处!
“搞了半天,我是把接戴绅士的路,又开了一遍,这七人提灯来王府胡同……难道,戴绅士那老登还窝在戴府?”
对于戴府,周玄稍微有点心理阴影。
上次接戴绅士,他突发奇想和自己的白噪音聊天,结果被一个叫“清莲”的游魂窜了频道。
通过“清莲”留下的字迹,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叫清莲的人,被戴绅士杀掉了,身死魂灭的那种杀……
经历过这桩事,周玄想到要进戴府,心里多少有点抵触。
在车子跟随七人拐进王府胡同时,周玄回过头,瞧了眼后车窗玻璃,不多的抵触感也在心里消失了。
一整块车窗玻璃,左半边的颜色明显比右半边的深上一些。
周玄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个影子趴在车后面嘛。
这影子在周家院子里刚趴上车的时候,就被他感知到了。
周家班出来的诡异影子,必然不是找他麻烦的。
“他应该是姐姐派来暗中保护我的。”周玄想。
……
深夜的戴府大门紧闭,门楣上高悬的白灯笼离周玄越来越近,在抵达门口后,他停了车,跟着七人走到门口。
老猎户伸手急促的敲门,连敲好几声后,门打开了,一个皱纹颇深的老人,探出半个身子。
老人穿着素白西装,是戴府的老管家。
周玄听刘天恩讲过,戴绅士早几年便将家人转移到了明江府,佣人只请临时工,不住戴府,家里就他和老管家俩人。
老管家提着风灯,风灯位置太低,光亮照不到七人的脸,看不清,他将风灯举高,打算仔细瞧瞧,
结果他才和老猎户打了一个照面,目光便涣散了,头一低,麻木的走到了队列的最后,双手举起,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
他被六尸给硬控住了。
门开了,周玄跟着引路的老猎户,大步的往戴府里走。
车上的影子化作一条长蛇,游了下来,前后脚进了戴府大门。
胡同里恢复了安静。
但这份安静没有保持太久,伴着窣窣蝉鸣,胡同口出现了一道纤细人影。
她挑着煤油风灯,往胡同深处的“戴府”走去……
……
戴府的气派,称得上富贵逼人,回廊画柱,工艺考究,每条柱子上雕纹线条极细。
雕得细便费神费力……也费钱,但匠人打磨出来的漂亮手艺,远非寻常富裕家庭可比。
在回廊的众多柱子上,还悬挂着大幅的照片。
周玄见到的第一张照片,是戴绅士在去年底,接受了府衙的嘉奖。
照片中,他身形清瘦,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捧着一张嘉奖令,最下方还打上了府衙、府政的双重钢戳,风头很劲。
往后再看到的照片,内容在本质上与第一张大差不差,基本都是戴绅士生平的风光,得意的经历。
看了十几张后,周玄倒瞧出个规律。
这些照片不是乱挂的,他合乎一条时间线,越往回廊尽头的方向走,照片里的戴绅士就越年轻。
若是从回廊入口一直走到回廊尽头,便仿佛经历了戴绅士人生的倒叙。
“戴绅士中年那会儿人还挺胖。”
周玄站定在一张廊柱前,他眼前的照片,已经是戴绅士的中年时代,从面相和精气神判断,当时的他大概三十五到四十岁,肥头大耳,挺着个将军肚……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玄看戴绅士这张中年发福的照片,不由生出奇怪的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我总不能十几年前就来井国了吧?”
周玄一边琢磨,一边又往回廊尽头的方向走了十几米,在连续目睹了戴绅士三幅更年轻的照片后,熟悉感越发强烈。
“一定在哪里见过,我确定。”
周玄喃喃自语后,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模样,像一束电流,激得周玄皮肤酥麻,他甩开腿,整个人朝回廊尽头飞奔,边奔跑,他边扭头看廊柱上的照片,
直跑到尽头处,
周玄心里的猜想印证了!
“果然是他!”
一连串的照片,里面的戴绅士一张比一张年轻,也一张比一张胖!
或许相邻的两张照片里,戴绅士的相貌差距并不算太大。
但第一张照片与最后一张照片之间的跨度,足足有三十年,相貌简直天差地别,也导致周玄一直没将戴绅士与大头僧人的形象联系起来。
回廊尽头照片里的戴绅士,二十岁左右,体型与回廊河里的假弥勒一般无二,肥得冒油光的肚子,宽厚的耳垂……
……戴思明,就是回廊河旱灾时,被异鬼挑中的“行走”,异鬼的脚!
原来戴绅士这么大的来头?
“或许戴绅士作为血井通灵人,能活五十岁的功劳,并不在那个叫杜凯丽的医生身上,而是体内异鬼帮的忙……?”
周玄一时有些踟蹰,他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去找戴绅士,毕竟他昨天才听袁不语科普过异鬼。
异鬼不同于游魂厉鬼,用老袁的话说——与神明平齐。
和神明一个档次,那得是什么道行?
“而我……周玄……只是一个还没有拜过堂口手无缚鸡之力的俊书生啊!
现在竟然想着去从戴绅士的嘴里挖情报?还解决血井的诅咒?
那可是异鬼!
我何德何……不对,好像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周玄得知戴绅士真实身份的一瞬间,心里还在嘲讽自己个儿做白日梦,但很快,他敏锐的觉查到了戴绅士与异鬼之间的链接状态,顿时冷静了下来。
“戴绅士有破绽的!”周玄暗自说道。
第44章 行刑
周玄觉得戴绅士的破绽,就在他的体型上。
三十多年以来,戴绅士每年都在变瘦——他体内的异鬼,种种迹象表明它极贪吃,最爱的食物是人类的灵性。
小孩的灵性最足。
灵性不能简单的从人类身体里剥离出来。
作为异鬼的脚,戴绅士消化掉小孩的身体后,剩下精纯的灵性,才像一个去了皮的水果,被异鬼享用。
异鬼贪吃,戴绅士的胃口也需要同步,他不吃,异鬼就得饿着。
所以他进食量一定很大。
长期可着劲儿的吃,体型怎么反而变瘦了?
在周玄看来,大肚僧时代的戴绅士,是最符合他“当脚”人设的时期。
“所以,戴绅士准确来说,并不是异鬼的脚,而是被异鬼废弃的脚。”
袁不语曾经说过,异鬼随着成长,可能会不满意旧脚,去寻找新的脚。
这个特性的形成,是因为异鬼刚刚诞生时过于弱小。
力量太弱小,它首先想的是如何生存下来,没有“脚”的保护,每一刻都会遭遇意想不到的风险,它哪有足够的时间去挑选最合心意的“脚”,自然是逮到谁用谁。
等异鬼的神通道术渐渐有了气候,便打心眼里嫌弃本事不济的戴绅士,小甜甜变成牛夫人,时间一久,异鬼便抛弃了戴绅士,另寻新欢去了。
所以,此时的戴绅士身体里,压根就没有异鬼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可担心的?
异鬼不在,就算戴绅士有道行傍身,哥们还有影子护着呢。
“找,接着找!”
周玄迈步跟上了八人的队列,继续走上“寻戴之路”。
……
走过了整条回廊,入眼的便是一方活水人工湖泊,也就是余承渊上次说的“水中央”。
人工湖地下有暗渠,湖周围竖着路灯,湖水中则立着庭院霓虹汽灯,高出水面半米,散出五光十色的灯彩。
岸边靠着艘中型乌篷船,装饰简约却不显得笨,夜里若是在船里打牌吃酒,自然惬意。
华灯映水,画舫凌波,也不过这般气象。
周玄却不觉得美,只觉得快累吐了。
那八个“玩意”都什么成分?六具尸体的运动能力,等于白给,另外两个被尸所迷,手脚也慢,划船的重任自然落到周玄身上。
这船的个头大,吃水深,就靠他一人一浆的划……
“戴绅士你个老登,非整这么大的船,小点的怎么了?小就不能满足你了吗?”
周玄费了牛劲,终于将船划到湖中央的屋堂里,屋堂极雄壮,屋棚修成莲花状,它有个名字,叫“莲花池”。
“可算到了!”
周玄热汗淋漓,脱下上衣,错手一拧,“哗啦啦”,跟水龙头似的。
行吧,
真要找不到戴绅士,也算没白来。
锻炼身体也是正经事。
莲花池是佛庙常用的木殿门,厚且重,老猎户吱吱呀呀推开了门,一行人涌入。
水,还是水!
莲花池的屋子里,除了三间厢房外,和水中央相似,屋内也有个人工小湖,应该与外面的大湖通过暗渠相连。
小湖中央,竖着一尊巨高大的弥勒佛像,头快顶住屋棚。
湖边与大佛靠一条石板小径连接。
八人看都没看厢房,提灯踩在石径上,往大佛走去。
周玄也跟着走,每走出一步,他总能听见大佛的方向传出阴魂惨叫之声,凄厉程度,听得人心窝里闹得慌,挠挠的。
直到走近大佛四五米处,周玄才听真切了,
惨叫之声,并非佛像传出,而是从大佛的底下唤起。
此时老猎户已经走至大佛脚下,在佛像衣角不起眼之处,伸手捏住了个小铜环,轻轻一拉,只听一阵清脆的机簧转动声响起,
不多时,一条长长的甬道,显现在周玄的眼前。
甬道的入口,便在大佛圆鼓鼓的肚子上……
竟是一条秘道。
周玄有点懂了,他前几天总想不通六尸和戴绅士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看来,戴绅士凡是做过的肮脏事情,必然有这六尸帮手。
不然怎么会如此知根知底,连暗道机关都一清二楚。
周玄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倒不是惧怕,实在是不耻与他们为伍,能给戴绅士做帮手能是什么好玩意?
八人进了甬道,周玄稍等了片刻才进去,沿着甬道还没走太深呢,一股扑鼻的恶臭味、血腥味凶猛袭来,熏了他一个踉跄。
“好踏娘的臭!”
臭也就算了,这甬道石壁上凿出了许多孔洞,里头置放了香料。
香料味与臭味搅和在一起,味道更奇怪了。
“回去这衣服也不能要了,太埋汰了。”
周玄加快了步子,想让事情速战速决,不是心里着急,实在是担心再多耽搁会儿,自己被腌入味了,气味怕是洗都洗不掉。
可越往里头走,他越瘆得慌,第一个拐弯处,甬道的上方,垂下一条铁链,悬挂着一具穿着袈裟的女尸。
女尸暴露的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孔洞,孔洞和针眼差不多,但细细分辨,大小不一致,每个孔都有自己的想法似的。
这种规则凌乱、长在皮肤上的密麻孔洞,看得周玄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
沿着甬道再走一段,他又遇见一个被吊起来的男尸,有了目睹女尸的心理建设,周玄这回反应小多了,而且这人死得至少还算正常,“仅仅”是被剖腹,取掉了五脏六腑而已……
周玄接着往前走,直到甬道走完,一路上,他还遇见了四具尸体,
死法也皆不一样。
一个被火烧成炭,
一个手脚躯干分家,被数条铁链分开吊起,
还有一对老头老太太,被硕大的铁钩穿过,将两人紧紧勾连在一起。
“这戴绅士也太变态了,天天搁外面做慈善,偷偷搁暗道里做人体实验是吧?”
周玄以为这些尸体与“血井人体实验”有关,顿时又觉得腰子疼,赶紧摸摸肾,左边右边都在,还好还好……
甬道尽头是一道木门。
木门推开,是一间过渡用的屋子,摆设和正常的客厅差不多,墙上挂着一幅幅的字画,墙角放着沙发,屋的西墙上,还有一道门,通向下一个房间。
此时那道门开着,六尸又不在,显然是到下一间屋子去了。
周玄没有着急前往下一间屋子,而是点了根烟,他心理冲击有点大,需要看看墙上字画放松放松……
他吐着烟,观摩着墙上的字画,其中有一幅书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幅书法是一篇祭文。
对于祭文,爱好书法的周玄,较为了解,毕竟绝大部分书法爱好者临古帖时,都绕不过那篇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
祭文书写有它的规格,尤其是前面数句,无非是那几种范式。
看得多了,这几句制式话语被周玄忽略。
他将目光直接投到祭文的正文上。
这篇祭文的内容,严重冲击了他的三观。
内容如下:「我妻香桂,你受吸血之刑,痛苦难当,我感同身受,受思明一拜。
我儿明华,你受苍鹰啄腹之刑,我观刑时潸然泪下,受为父一拜。
我女戴娟,你受烈火焚躯之刑,为父牢记在心。
高堂二老在上,受穿钩合身之刑,儿子感激涕零。
逆子明寒,你数次忤逆于我,让你受斩身之刑,是为父宽容,让你戴罪立功!」
祭文的倒数第二行,有朱砂赤色的抬头,写着三个字“行刑人”,后面有手印及钢笔签名。
签名一共六个——朱田、赵东升……李水渠等等。
这六个名字,周玄不熟,但他用屁股猜都猜得出来——他们是六尸的名字!
六尸在戴绅士的指示下,将戴家人全部行刑了。
至于戴绅士对外宣传家人被他转移到了明江府,现在看来,只是对外遮掩家人“蒸发”的障眼法而已。
“这是为啥啊,因为啥啊!”
以周玄的道德观念,若不是亲眼目睹,真的很难理解人竟然可以残忍无耻到这种程度……残害自己的家人,甚至还用一种君王封赏、高高在上的姿态,写出一篇令人作呕的祭文。
周玄又将目光扫到祭文的最下一行……
第45章 清莲尸身
祭文最下一行,写着:诸佛之母大金刚。
“又是这句话?到底代表着什么?”
六尸教他念动这句话,找到了戴绅士的藏身之所。
戴绅士也念这句话,然后被揪出藏身之所。
现在祭文底下又出现了这句话!
“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嘴里重复着这七个字,仔细分析着墙上祭文。
这篇祭文里,写了戴绅士家人死去的受刑种类,也写了执刑六人的名字,但还差了点东西……戴绅士的名字呢。
按照祭文里的内容——戴绅士把残忍的斩身之刑当成赏赐,好像死在他手上,是一种了不起的荣耀似的,足见他有多自恋。
这种老变态,写下洋洋得意的祭文时,怎么会不留下自己的“尊姓大名”?
可祭文里偏没有“戴思明”这仨字,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诸佛之母大金刚”就是戴思明的自称。
想通了这点,周玄下面的推测便清晰许多。
诸佛之母,带个“母”字,想来也不是男人的自称,戴绅士只是个极端残忍的老变态,又不是性别认知障碍,自个儿是男是女拿捏得清楚。
而大金刚!
佛陀座下有金刚护法,还不止一个,民间有说四大金刚的,有说八大金刚。
甭管几个,大金刚自然指的是排行第一的金刚护法,算是一种职位。
按照这个称号来理解,戴思明,便是“诸佛之母”座下的第一金刚护法。
那问题来了,诸佛之母又是谁,真正的佛陀?异鬼?抑或是某个顶着佛陀旗号的江湖骗子?
周玄倾向于“异鬼”。
首先,井国人是拜佛的,刘天恩以前就讲过,每年都有大量的明江府香客,来回廊河拜弥勒佛,周玄也见过戏班有些上了年纪腿脚不太好的师傅,在宿舍里搭了佛龛,拜药王菩萨。
井国佛陀的香客数量众多,可挑选的余地极大,怎么也轮不上戴绅士这种人渣来当大金刚。
佛陀图什么?
图戴绅士杀人不眨眼嘛!?
可以直接排除这个选项。
至于顶着佛陀旗号的江湖骗子,这个选项也不靠谱。
江湖骗子最难骗的人是谁?
另外一个江湖骗子,
曾经的戴绅士顶着弥勒佛的旗号,在回廊河一带兴风作浪,他太懂假扮佛陀里头的道道了。
在江湖骗子的领域里,他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只剩最后的选项——所谓的“诸佛之母”,就是异鬼。
异鬼所谓的“金刚护法”,不就是“脚”吗?
“明白了!”
戴绅士是被回廊河异鬼抛弃的脚,如今,他又伺候起了另一个异鬼——诸佛之母。
“原来戴绅士的体内,还是有异鬼的存在……”
诸佛之母,听名字似乎挺唬人,但周玄觉得她的道行术法不算厉害。
异鬼的成长需要时间,想来戴绅士给自己家人行刑,与这异鬼的现世有很大关系。
两年前戴绅士才对外宣称将家人转移到了明江府,按照这个时间线来推断的话……诸佛之母现世,最多不超过两年。
两岁大的异鬼,缺乏了成长所需的时间,能耐应该不会很高,但这种天生异种,不能以常理论之。
“是走为上……还是接着去找戴绅士?”
周玄有点犯难,拿不准主意。
他是一个不愿意冒险的人。
不过,“不愿意冒险”并不代表“绝对不冒险”,一切还是跟利益挂钩。
当利益足够大,风险相对较小时,冒险也不是不可以。
戴绅士的身上,可能藏有解决血井诅咒的方案,对于周玄来说,利益方面是足够了。
只是风险的大小,却很难判定。
他记得袁不语普及过异鬼的另外一种特性——
——每种异鬼都有自己的文字,文字里有它独特的感悟,在这些文字没有被破译之前,异鬼哪怕很弱小,一旦它布下符文陷阱,而不幸又中了它的套,哪怕一些道行高深的阴人神人,也几乎没有掣肘的手段。
加上他还是个门外汉,对神秘学说了解不深,又不像眼力高明、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很难准确判断异鬼的实力……
他判断不了,就得找人判断。
周玄忽然放声,仰头向盘伏在天花板上的影子说:“两岁大的异鬼,你应该有一战之力吧?”
影子跟了周玄一路,周玄时刻都能感知到她的位置,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到了抉择的十字路口,周玄不想白白失去解决血井诅咒的机会,只好发声询问。
影子骨子里憎恶周玄,因此她没有出声回答,但她往前方游了一段距离。
往前,便是影子的态度,代表她有足够的自信,对付那只两岁大的“诸佛之母”。
有了影子的表态,周玄信心十足,起身去扭开了通往下一个房间的屋门。
门前是一条长走廊,走廊的尽头处,是一间房,被迷了的老猎户与戴府管家,低着头站在门口等候着。
六尸眼睛没一个好使的,没有老猎户与管家带路,找路费劲得很,现在既然没带着他俩,前方房间肯定是戴绅士的藏身之所,六尸“到站”了。
周玄脚步加快,抵达了门前,手刚搭到门把手上,他便闻见一股血的味道。
血液很新鲜,周玄甚至能通过浓郁的气味,想象出血液表面冒着氤氲热气的画面。
“淦……不会六尸顺带手给戴绅士弄死了吧?”
六尸在生前是戴绅士的帮手,但死之后,明显双方有梁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咯哒,
门锁被大力扭开,周玄猛的推开门,屋内的画面过于有冲击力,他不禁愣住了。
满地的血肉碎块,
四处飞溅的鲜血痕迹,
只剩上半身的戴绅士,满眼惊恐,双手撑着地面,努力往前爬,身体断口处汩汩淌血,因为拖行,身体像只蘸饱了墨的毛笔,在地上划出一道宽阔的血痕。
但是,
将戴绅士折腾成这幅凄惨模样的,并不是六尸。
六尸正朝周玄跪拜着!
“怎么又给我跪……”周玄话才讲了一半,发现六尸并没有正对着他,而是朝他的左手边偏了一些。
周玄受了影响,也往自己左后方看了一眼,当时只觉头皮很麻……
“姓戴的,你踏娘的,这么吓人的玩意,摆在门旁边?小爷进来都没瞧见……真他娘缺大德!”
不爱说脏话的周玄,被刺激得出口成脏,门旁边的玩意是什么?
一具尸体。
尸体主体部分是个女人,瞧她脸部大致的轮廓,五官原本应该很精致……嗯……原本很精致,但是现在……
周玄就见那女尸的眼眶太小,眼球却过大,被眶骨挤压得严重变形,像只金鱼眼睛。这大眼珠显然是被人强行塞进她的眼眶里的。
鼻子也大得不像话,甚至连她的上嘴唇都遮住了。
女尸的左手很粗壮,右手细了一圈,两条腿也是如此,一条过粗,一条偏细,落在周玄眼里极其不和谐!
周玄知道不和谐的原因——
——这女人的眼、鼻、双手、双脚全都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六尸的。
至于这女人,周玄觉得她应该就是上次找自己求救的清莲。
男人的身体零件被白色的线缝在清莲身上,不男不女,给人一种极度扭曲的诡异感觉。
六尸下跪的对象,也正是清莲!
“都跪着做啥?不是要拿回自己的身体部件吗?赶紧拿啊……”周玄冲清莲的手脚努了努嘴,催促着六尸。
六尸已经没有“取回身体部件”的炽热执念,一个二个动都不敢动,瑟瑟发抖……
第46章 十指
“你们不一直惦记着自己的部件吗?怎么找到了不敢拿?”
周玄对六尸已经没什么好印象了,话语里阴阳怪气:“那就别怪我不帮忙喽,要怪就怪你们太怂!拿自己的东西怕什么?拿啊!”
周玄一声暴喝,六尸胆子反而对清莲更恭敬了,梆梆磕响头。
他们怂包的样子落入戴绅士的眼里,惹得“半截”戴绅士愤怒大骂:“都给老子起来,不准磕头!她就是个骗子!骗子!
诸佛之母她狗娘养的,骗了我们……我们两年来把她当成我们最崇高的信仰,她呢?一现世就离开了,扭头就离开了,把我们当成了一团惹人嫌弃的垃圾!”
“啧,啧,啧,啧!戴绅士,你诸佛之母大金刚,怎么成了个半截子了?”
周玄蹲在戴绅士身边:“你这比腰斩还惨呢?被异鬼连续抛弃两次啊,啧啧,你咋这么遭鬼嫌弃呢!?”
“诸佛之母那个狗娘养的,她是个表子!
两年前,他出现在我的梦里,她显出了自己的佛陀法相,告诉我她虽是异鬼,却是诸佛的母亲,她要现世,现世需要五劫之刑的接引仪式!
我开始并不相信。
在往后的半个月里,她在我梦中与我讲法,我陶醉了,陶醉在她深奥富有哲思的佛法中,每天我都渴望睡觉,只要睡着了,就能梦见她,沐浴在她洒下的佛光里,谧静祥和,我终于成了她的信徒!
她说她挑中了我当他的行走,我激动、高兴,时隔了将近三十年,我又能成为异鬼的行走,而且这一次,我是诸佛之母的行走,唯一要做的,不过是五劫之刑而已。”
“所以,你把你家人全献祭了呗,包括你爹娘!?”
哄堂大孝了,戴先生!
“呵呵,他们不是献祭?”
“那是……”
“他们是将自己的生命化作莲花,接引诸佛之母的降临!”
“……”周玄。
周玄冷笑:“既然这么光荣,那死于五劫之刑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我是被佛母挑选的大金刚,我有自己的使命。”
周玄:“……”
“所以,冥戏班你主导的那场分食仪式也是为了接引诸佛之母?”
“那是为了斩去我与食为天的连接!”
“食为天?就是上一个把你当脚的异鬼?”
“不是脚,是行走!”
丫都半截了,还有劲跟我较真拽词?
周玄问:“你都和食为天掰了那么久,他还能连接你?”
“呵呵,他抛弃了我,但又欣赏我的能力,想让我继续为他的堂口做事,我当过他的行走,体内有他留下的痕迹,他能通过痕迹控制我,如果我不听从他,他便会通过痕迹,在我的耳边喃喃私语,折磨我……”
什么?
周玄很意外。
原来戴绅士听到的不是白噪音,而是异鬼的喃喃私语,还以为是病友呢!
“呵呵,食为天在抛弃我的那一天,不再把我当成行走,他把我当成了狗!‘痕迹’就是圈在我脖子上的狗链子,诸佛之母要现世了,我要剪断那条狗链子,所以,我杀了他们六个……”
周玄指着六尸,问:“他们跟你啥关系?”
“他们都是食为天的狗,直到两年前,受了我的感化一起信奉诸佛之母!为了自由,我杀了他们,利用他们对我的仇恨,召唤回廊河地庙里的亡魂分食了我的身体,也剪断了食为天的狗链子!
他们六人身体缺损的部分,如今都成了佛母神像的一部分,这是他们的幸运。
而我,魂魄受了佛母的帮助,转移到如今的躯壳里,可是……她走了,佛母嫌弃了我,抛弃了我……她是个贱人!”
戴绅士越说越伤悲,甚至在抹眼泪。
玛德,跟这帮傻X信徒沟通不了。
周玄现在只想搞清楚,戴绅士到底是不是血井通灵人。
“你的眼睛能通灵吗?”
“不能!”
“那你上次,怎么看出我有病的?”
“我没看出来。”
“你给我发了一张医生名片了,还劝我去看病,那个医生叫杜凯丽。”
戴绅士慢慢摇头,说:“当时是食为天通过痕迹控制我,让我那么讲的。”
又是那个食为天!
“它给我发名片的目的是啥?”
“你让狗在地下打滚,会跟狗解释为什么打滚吗?”
“不会!”
“食为天也不会。”
“淦,白忙一场……”周玄现在很气愤,忙活了大半夜,觉没睡成还划船划一身汗,他是越想越气。
“食为天罄竹难书,他的黑料我知道得最清楚,我活不过今日了,便全都告诉你,你出去之后一定要宣扬到……”
“砰!”
“……啊……”戴绅士的半截身子被周玄凌空一脚,抽出老远。
“扯你娘的淡,哪有功夫陪你聊闲篇!”
周玄以为戴绅士是血井通灵人才来的戴府,得知了真相,才知道全是误会。
周玄现在一刻都不想呆在这儿,至于食为天的罪恶,先不说他正义感没那么爆棚,就算真要打抱不平,不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吗?
他可是三十岁的异鬼啊……动动嘴私下谴责一下是可以的,吃饱了撑着去主动招惹就大可不必了!
周玄大步往屋外走,六尸还在给清莲磕头,戴绅士喊痛,却不是为了周玄那一脚。
“痛啊,佛母,我骂你是气话,求求你回来吧,我依然是你忠实的信徒,我对你的爱此生……”
“her~~tui,一屋子舔狗!”周玄恨得牙痒。
……
周玄出秘道的路上一脸愤懑,直到出了莲花池,重新上了篷船拿起船浆,他才放松微笑,自言自语道,
“我最近演技进步了,戴绅士也没瞧出什么我异样来……他的演技倒挺拙劣,装伤感装得一点都不像!”
在周玄看来,诸佛之母并没有抛弃戴绅士,她就在戴绅士的体内,毕竟……六尸的感知力不俗,一直磕头还不敢拿自己的身体零件,一定是感知到了佛母的气息。
周玄不是害怕跟佛母异鬼拼一下,而是既已确认戴绅士对于血井一无所知,根本就没拼的必要。
没有利益,全是风险的买卖,他是绝对不做的。
……
莲花池中央的大佛甬道口,一盏风灯亮起。
一道身材纤细的黑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进了甬道。
……
戴绅士躺在血泊里,依然只有半截身子,周围的碎肉、碎骨,都像长了眼睛似的,往他的身边爬动。
等肉和骨聚成了堆,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捏着碎肉骨头,一片片一团团的往他身上贴。
贴的位置找得极准,一点差错都不带有。
戴绅士惬意的接受着身躯的重塑,六尸此时也掉转了方向,朝着他磕头。
“你们六个引狼入室,要不是佛母感知到有人通灵来找我,定下这条苦肉记,佛母的踪迹就被外人知晓了……等着吧,等我身体恢复了,看我怎么责罚你们……”
六尸身子抖得如同糠筛,他们来之前哪里知道佛母真的现世了,只想来拿回自己身体部件而已。
“哼!”
戴绅士仰脸望天,说:“请冥戏班真不该找周家班的,这个少班主周玄鬼精的很!”
“食为天说得很对,周玄是上好的祭品!”戴绅士的头颅里,发出一阵不男不女的声音。
这阵声音来自于诸佛之母。
她真正现世的时间并不长,不是周玄猜想的两年,甚至晚于戴绅士被分食转生的时间,仅仅两天。
在戴绅士将家人献祭之后的两年中,诸佛之母只是以意志的形式,出现在他的梦中、意识里。
两天前,佛母先是降临到清莲尸体中,然后才以实体现世,藏在了戴绅士的身体里。
现世时间过短,她的身体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苏醒过来。
而周玄的话题,却意外的吸引了她的兴趣。
“恭迎佛母法驾。”戴绅士双手合十,抵在额头。
佛母的声音极冷漠,说道:“我的身体很孱弱,需要最好的祭品,大金刚,用最短的时间,把周玄抓到我的面前……”
“他刚才明明……”戴绅士很委屈,周玄在这儿你不吞了他,等他走了,你让我去抓?
“刚刚有道影子跟着他!那道影子……很厉害。”佛母不避讳说自己目前的实力弱。
每一头异鬼刚刚现世的实力都很弱,不需要遮掩。
“大金刚,我希望我下次醒来的时候,能看到周玄作为祭品出现在我面前……”
“我弟不是祭品,你才是!”
周伶衣提着风灯,表情不冷不淡的走进了屋内。
“找你很久了,十指,你很有耐心,在信徒的梦中躲藏了两年,直到最近两天才现世。”
诸佛之母,
是异鬼用来哄骗信徒的假名声。
这头异鬼真正的名字,叫「十指」……
第47章 老殿、游神
“周伶衣,你弟弟才走,你又来了,还满嘴胡言乱语,什么十指,叫佛母。”
戴绅士指着周伶衣,语气严厉,像呵斥下人似的。
他认识周伶衣,也知道这年轻女子并非寻常人,是个拜过堂口的,香火层次他倒不清楚,反正比他高就对了。
但香火高,并不代表可怕!
他丝毫不畏惧周伶衣,在他看来,眼前这位端庄女子带来的压迫感,甚至不如那个鬼精鬼精的周玄。
只因周伶衣是周家班的掌舵人,周玄是个只需吃喝玩乐的少班主。
平水府三教九流的大班子,戴绅士见得多了,越是大班子,班主越辛苦。
上百人得跟着班主吃饭穿衣,大生意得班主拿主意,还得时刻防备手底下的人搞小动作,每日心力交瘁……
越是这般辛劳,生意越做得大,肩上责任也越大。
沉重的担子,总能让班主生出诸多焦虑,比如生意止步不前、财房银钱不够周转、班子人才大量流失……
说白了,都是钱闹的,
戴绅士自衬不够聪慧、香火方面也无过人天份,但他钱多!
平水府的豪门大户,有几个敢拍着胸脯夸句口——“我家的院子里能划船?”
钱,是戴绅士面对周伶衣时的最大倚仗。
他平日总愿意跟人讲一个道理——
——江湖与商海是两样人情,以“江湖拼杀”去理解“商海浮沉”,香火层次便成了唯一注解,实则远离了真相,却不知,有时,半根金条能让英雄汉下跪。
戴绅士用钱拿捏过很多成名神人、阴人,
今日,他依然觉得可以靠钱拿捏周伶衣,
钱啊,
就是那些做大了班子的神人、阴人的短处!
“周伶衣,我和你们周家班打的交道不多,但我瞧得出来,周家班师傅们的薪水比外头同行高出两成,做事还没那么辛苦。
师傅们倒是满意了,但周家班的银钱,怕是捉襟见肘吧?估计撑不过三年五载,周家班这块传承千年的招牌便摇摇欲坠了。
三倍!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让你们周家班到手的利润翻三倍!
而且这只是前期的合作,
佛母目前很虚弱,你拜过堂口的人,自然知晓。若你愿意替佛母保驾,我戴思明往后的生意,周家班入三成干股,若是不满意,价格还可以商……”
戴绅士右手比了个“三”,口中滔滔不绝的讲计划。
忽然,周伶衣如葱似玉的无名指在袖口内轻轻勾动,戴绅士的脖子处,绽开了朵彤红明艳的花,
花开后,戴绅士目光中已没有活人眼睛里的灵动之感,身体僵直如雕塑,右手中指食指还保持着“比三”的动作。
戴思明怎么都没想到,周伶衣很恐怖,恐怖到觉得拿捏住她八成的时候,她却利落出手,一指封喉……
主事的死了,六尸极怕,一个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六尸生前的香火层次不错,
六人是师兄弟,各个都点了三炷香头,其中两人甚至能隐隐望见第四炷香的淡淡青烟。
他们堂口走的是通灵一脉,感知力虽不如血井通灵人那般强大,但也有其独道之处,
只是通灵一脉的堂口,大多传承无序,香火不太正宗,寻不到老神,哪怕点出了第四炷香,对于手段道法的精进,也无甚益处。
可即便是三炷香火,六人合力,也非寻常高手能轻松打发的。
戴绅士能杀了他们六人,靠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又利用他在「拐子」堂口的职务之便,请来了艳中刀……
死于艳中刀之手的六尸,清晰的感知到了对方的香火层次,但他们却无法感知到周伶衣的香火层次。
无法感知,便意味着对方的层次远高于自己,周伶衣到底有多高呢?
六尸想不明白!
更让六尸想不明白的是——静语厅时,他们见过周伶衣以红线控制祖宗傩面的出手。
那次出手在他们六尸看来,明明很平平无奇的。
出手那么弱的周伶衣,怎么会有那么高的香火层次!
“放……放过……”
此时六尸既不敢直面周伶衣,又不愿自己的信仰死去,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哝之声,表示求饶。
又是小指轻勾,六尸眉间血线兀自脱离皮肤。
然后红线飞至六尸面门前一寸处,线头对准他们鼻头,悬空停住,只等周伶衣的指示。
六尸感知到危险降临,纷纷面向周伶衣。
周伶衣目光极冷,并不怜悯六人,右掌轻挥,掌心朝天托起。
血线得了令,如针般刺进了六尸眉心,
六朵的血花整齐绽放,
血线从六尸脑后飞出后,温柔落向了周伶衣托起的手掌上。
“呼。”
周伶衣将血线吹至空中飘舞,仰头微笑望着,
今日的她,格外好看,穿宝石蓝长衫,衫角垂至膝盖。
长衫镶绲边,绲是顶级的十八道,使了牡丹带的花饰,领口处的烫条精巧,头发涂了冰麝油,平水府柳家粉行出品,
这一身华美装扮,倒不像在杀人,像大家闺秀于春日踏青赏花。
飘飞的血线,或许在她看来,不过是红柳絮、血色蒲公英罢了。
周伶衣越是随性轻松,潜伏在戴绅士体内的异鬼压力便越大。
异鬼,也无法感知到周伶衣的层次。
甚至它觉得面前这位吹着血线的女子,不过是个普通人,与东街买布、西市买胭脂水粉的女子无异。
可她又过于可怕,快到连眼睛都眨不过来,便杀了一屋子的人。
更可怕的是,
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十指!
十指终归按捺不住,开口询问:“你到底是谁?阴人?神人?香火什么层次?”
“层次?香火?”
周伶衣吹走了最后一根血线后,走到戴绅士的尸身前,蹲下身,中指蘸了蘸他脖子上的血。
她很嫌弃手指沾上别人的血,但老殿有老殿的行事风格,尽量予以尊重。
只见,周伶衣复站起身,蘸血的指头凌空画着,仿佛前方有一块看不见的画布。
血在透明画布上留下痕迹,先是一顶竹屋屋檐,然后是一根根竹子搭成的屋身,最后是屋子主体下的四根柱子,一座吊脚楼简笔画,便画成了。
如此简单的画,却将十指紧张的神经拨动。
它一改慵懒的声线,不自禁的用出了本音——音色中既有男人的雄浑,也有女人的绵柔。
好像强制让一男一女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每个字都精准重合。
“老殿?老殿来的夜游神?你是镇山、平香、还是巡夜?”
不同于十指的惊慌失措,
周伶衣轻轻的笑,手轻轻抚过简笔画,画中线条宛若红色细砂,撒落在地上,泛起一阵沙沙声。
“平水府,巡夜游神,周伶衣,以巫神殿之名,狩猎十指。”
第48章 彼岸咒
周伶衣发声的响度并不大,但落进十指的耳朵里,不亚于洪钟大吕,
夜游神的名号,对他来说,便是一张催命符。
在井国,有日夜游神之说,随着时代的变迁,其中的含义也有了变化。
最早的“日夜游神”,指代的是阴人与神人。
阴人是夜游神,神人是日游神。
但随着阴人与神人的数量众多,“日夜游神”渐渐演变成了超然的职位,只有香火层次极高的神人、阴人才能担任。
阴人可以出任日游神,神人也能成为夜游神,日夜游神早已不是专门代指“神人、阴人”的含义了。
在井国,每个州府都有各自的日夜游神,不同的职责,对应不同的游神。
光夜游神,便分出了巡夜、镇山、平香、斩魈等等。
巡夜游神的职责,便是狩猎辖地内出现的新异鬼。
无论是夜游神还是日游神,皆由堂口的点香弟子担当,但是只有九个最古老最正宗堂口的弟子,才有被选中的资格。
周伶衣便来自九大堂口之一的「巫女」,巫女总堂唤作“巫神殿”,走江湖的都喊它“老殿”。
“该上路了。”
周伶衣朝着戴绅士的尸体走去。
十指语气明显急促,喊道:“日夜游神每年只能出手三次,我不信你……”
“所以我几乎不出手。”周伶衣从容回应。
日夜游神于人间行走,常年与井国深层的隐秘、大诡异打交道,这些隐秘、诡异会极大程度的污染精神与心性,导致他们作风霸道、行为诡谲,甚至会主动堕落……
若是不加以限制,原本是井国平衡秩序的超凡利剑,反而成了祸乱之变的源头。
因此九大古老堂口联手定下规则,限制了日夜游神的出手次数。
周伶衣对于规则予以尊重,在周家班里极少真正出手,大多时候只依靠法器牛铃、巫符等等。
在落英厅里除掉鬼娃娃,替周玄出头时,便依靠手臂上画出的那道符咒。
她控制傩面,使出自己的情丝红线时,也只是漏了一丝本念。
正因为她有出手次数的限制,所以她才一定要将袁不语这位神人留在周家班。
“起!”
周伶衣已经离戴绅士的尸体很近了,她轻轻唤了一声“起”。
戴绅士的尸身随风落叶一般,轻盈飘起,悬浮于空中,面孔正对着周伶衣。
“剥离你,是件很费时间的事情。”
周伶衣似是自言自语,她右手作刀,在左掌上划了一条极细的口子。
伤口从左到右,贯穿手掌。
鲜血顺着伤口快速流淌,周伶衣手掌朝地,淌出的鲜血径直落于地面后,快速游走,仿若一只无形之笔,于地面上作画。
画是一朵花。
若是周玄在这儿,必然认得出,这是一朵彼岸花。
彼岸花,开在冥界,接引死者亡魂。
周伶衣的右手作剑指状,蘸了左手鲜血后,在自己脸上也画了幅与地上一模一样的彼岸花。
血红的花,如一道刺青,为端庄秀丽的她平添了几分巫的神秘。
周伶衣闭上双目,嘴里喃喃念叨了起来:“生死成篇,缘生缘灭,千年回眸,彼岸花开……接引!”
她脸庞上画的彼岸花,随着“彼岸咒”的念动,越发的滚烫,然后在一声“接引”的指示后,
地上的反卷的彼岸花瓣,迅速疯涨,半寸的瓣,长成了一尺,然后两尺……三尺……
花瓣长到了六尺后,又分裂成了两片花瓣。
一生二,二成四……便是这般周而复始,不多时的功夫,成千上万,如红线一般的彼岸花瓣,齐齐伸向了戴绅士的额头。
花瓣极有力量,却又被控制得不失秩序,它们钻进了戴绅士的皮肤里,往后一拔,皮被撕去,露出了他森白的头骨。
第二波花瓣再次袭去,细腻触手一般,顺着极窄的骨缝,探进戴绅士脑内,再往上用力,将头骨掀掉……紫色尚且还在蠕动的脑仁,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第三波花瓣几乎没有等待,它们一根根的钻进了脑仁中,其中有的花瓣,负责打扫十指在戴绅士脑内留下的痕迹。
更多的花瓣,则寻找十指,找到之后,将它迅速勾稳,缠住……往外拉扯。
“巡夜游神,我愿意出价格,出一个戴思明出不起的价格,只求换我一条命……”
周伶衣没搭理它。
与异鬼打交道多了,她便知晓异鬼的禀性,所谓给出的价码,无非是替他做事的酬劳罢了。
一旦替异鬼做上了事,便是跳进了满是岩浆的火山口里。
也只有那些傻子信徒才会相信异鬼的谎话!
在一阵阵疾呼间,异鬼被花瓣拉扯出了脑仁,先是五根带血的手指在激烈的扭动,然后是另外五根安静的手指,这五根手指,是认命了,放弃了挣扎。
随着“噗”的一声,十根手指下头的物事,也被花瓣从脑仁里“挖”了出来。
这便是异鬼「十指」的全貌:两个人类的巴掌反长在一起,手背贴着手背,一个手掌厚手指粗,是男人的巴掌,另外一个手掌薄手指纤长,是女人的巴掌。
十指,便是这般不男不女的诡异产物。
正因为它有这个特性,所以戴绅士接引他们现世用的清莲,便是将男人的“手足鼻眼”与女人的“身脖头脸”拼接在一起。
特性相近,才能成功接引。
十指被顺利揪出,数不清的花瓣朝着它缠去,然后紧紧的裹住,缚牢……
周伶衣这时才从宽大的袖子里,掏了个匣子。
匣子木制,外层裹了一层人皮。
皮上有“锁链”刺青,周伶衣将匣子打开,彼岸花瓣将裹牢的十指,扔入了匣内。
匣盖自动关上。
刺青上的锁链,游蛇般缠绕,伴随一阵阵铁环叮叮撞击的声音后,人皮匣子将「十指」封印。
这个匣子,便是老殿分配给周伶衣的禁器。
周伶衣低头望着手里的匣子,淡笑着说:“早就说过了,我弟不是祭品,你才是!”
她收好匣子,手指朝着地上的彼岸花一勾,比树林还茂密,肆意疯长的彼岸花瓣,即刻消失。
周伶衣将风灯扔出后离开。
风灯玻璃罩破碎,火将书架点燃,随后火势迅速蔓延,将甬道之内烧得彤红……
……
周玄从戴府回到周家班,天都微微亮了,他困得不行,但自己屋里又被六尸那一身蛆糟蹋了,回屋睡是不行了,他找了间空宿舍,躺床上就呼呼大睡。
睡得还没过瘾呢,忽然,门开了。
“啊?这屋原来有主。”
周玄挣扎着坐起来,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解释:“我屋太脏睡不了,不知道这屋有人,我现在就……”
“找你半天了!弟!”
“姐姐,这是你屋吗?”周玄立马醒了一半神,不揉眼睛了,要跟姐姐道歉。
道歉的话还没讲出口,周玄却瞧见,姐姐不对劲……她左右手臂血红一片,两只手还捧着“反长着的双手”。
让周玄觉得惊悚的是——反长的双手,手指竟然还在扭动。
“两个巴掌咔咔在动?我这是做梦吧?我再睡会儿。”
双手过于诡异,导致周玄有些分不清周遭是梦境还是现实……
第49章 祭品
诡异的双手,让周玄恍惚了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别睡太死,但也别醒得太清明……半梦半醒最好。”
周伶衣的声音仿若一首催人安睡的眠歌,周玄不自禁的打了个呵欠,眼皮子止不住的往下掉。
但他又睡不了太死,眼睛刚刚闭上几秒钟,清醒的意识袭来,他不得不睁开双眼,只是眼前的画面不像正常视物时清澈,隔了一层淡黄的薄纱似的。
一帧帧的画面于眼前流动,像部惊悚老电影——
——周伶衣捧着“那双手”,用极古怪的调,唱着听不清楚词的老歌,歌声嘛,老实讲,不好听,音符和音符之间,似乎缺少最基本的和谐,周玄觉得很刺耳。
但随着难听老歌的唱动,周伶衣手里的“那双手”,更加不安分了,手指由扭动变成了抓挠手掌,好像手掌奇痒难耐一般。
因为抓挠得过于用力,抓一次,便在手掌上挠出五条血痕,连续数十次的“抓痒”后,皮肉外翻,成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血,顺着伤口流出,再快速滴落到周玄的脖子上、脸上、眼睛上……
“凉……爽……真舒服。”
血一经滴落,便被周玄的皮肤迅速吸收,然后有一种类似嚼薄荷后的凉气,在他身体里极快的蔓延,所过之处,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爽快放松。
只是,半梦半醒的他,再次视物,只觉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像被涂了一层红雾。
雾初时半透明,渐渐颜色越来越浓,直至变得黏稠腻人,周玄甚至觉得这浓稠的颜色有些糊眼睛。
“睡吧,弟,做个好梦……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你瞧见的一切都会忘掉,忘得一干二净。”
“会忘吗?”
周玄听到周伶衣轻柔的声音后,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会忘……”
“会……”
“……”
周玄的言语信息越来越少,明明才看到的画面,像越飞越高的风筝,然后无端吹来一阵风,将线刮断,风筝便再无踪影。
“该睡了。”
周玄眼睛重重的闭上了,沉沉睡去。
……
周伶衣捧着“那双手”,走在回屋的路上。
十指很愤怒,他没想到,周伶衣真的把他当成仪式的祭品。
“你这种做法不符合巡夜游神的规则,异鬼被抓捕后,就应该被送到九大堂口发落,你送我过去……”
九大堂口有规则,凡是巡夜游神抓捕到的异鬼,都要送往游神所在的总堂。
所以,
按照规则,十指应该被送往老殿。
周伶衣表情严肃的说道:“我对规则予以尊重……”
“那你还敢用我当祭品?”
“但不代表绝不打破规则。”
“……”
“我弟弟的病很重,不用你来做祭品,我怕他熬不到点香的时候。”
周伶衣冷漠说道:“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送我去九大堂口!”
十指歇斯底里的呐喊。
戴绅士先当过食为天的脚,知道一些关于异鬼的隐秘。
作为十指的信徒,他自然将这些信息无私的分享了出来。
所以十指知道异鬼去了九大堂口后的处境——大部分的异鬼,难逃一死,但小部分的异鬼,会被囚禁起来。
井国囚禁异鬼的意图是什么?
戴绅士也不知道,
十指不认为自己一定是那小部分被囚禁的异鬼,但去了九大堂口,至少意味着有活下来的机率。
机率再小,总好过死在这疯女人的手上!祭品的终点,便是死亡,毫无尊严的死去。
“送我去九大堂口,这是规则,违反规则的代价,你一定清楚……”
“安心做好你的祭品吧,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周伶衣的冷漠与坚决,让十指彻底绝望。
但他觉得,此刻,亦是最后一搏的好时机。
它要趁着周伶衣轻视它,对它放松警惕之时,发动自己的术法,污染掉周伶衣的精神与心性,就像污染戴绅士一样。
只见,十指浑身不停的颤抖,皮肤每一个毛孔里都长出白色的长毛,缠向了周伶衣的双臂。
只要缠住了、勾实了,他的意志就会灌入周伶衣的身体里。
污染、侵入、控制……
只可惜,
周伶衣不是戴绅士,
她很谨慎,提前在两条手臂上画下了血符,防止双手触碰十指时被污染。
十指的白毛才缠住周伶衣的手臂,血符光芒闪动,将白毛迅速点燃……
……
清晨时分,周玄醒了。
他明明没有睡多久,却觉得自己精神饱满,眼睛也消肿了。
“难道是因为我昨晚划船划的?锻炼身体真有用,精气神就是好。”
下床后,他忍着自己屋的邋遢,拿了换洗的衣服后,给了外院晨练吊嗓的小福子四十块。
“福子,把我房间扫干净,要一尘不染的那种。”
“唉。”
小福子捏紧了四十块,眉开眼笑的去打扫了,并不是爱钱,主要是热爱劳动。
周玄则继续往澡堂子里走。
去澡堂子要经过锅炉房。
烧锅炉的老马躺着休息,手里盘俩核桃,但也奇怪,俩核桃在把玩时,能碰撞发出两种声音。
“老马,你玩的啥核桃啊,咋发两种声?”周玄端着盆,凑老马面前。
“有吗?这可是正宗的闷尖狮子头……”老马把手掌展开,露出两个盘得油汪汪的核桃。
只是这核桃上,每个都打了十几根洋钉。
周玄打眼一瞧,差点乐出了声,
这核桃有bug吗?打这么多补钉?
“你核桃咋这么多洋钉?”
“小侄儿不懂事,给我祖传的核桃摔得四分五裂,我打了洋钉救回来的。”
怪不得盘起来有两种声呢,核桃发一种声,铁钉子再发一种声,不过都打这么多洋钉了,都不如盘俩不锈钢,至少声音均匀,还摔不碎。
“老马,我也想盘俩核桃,你玩核桃久,下次帮我挑一对?”
周玄不是临时起意,主要是钱多了烧得慌,姐姐一个月给三千块呢,也该过点富家公子哥的生活。
公子哥什么样?出门左手提溜个鸟笼子,右手盘两核桃,找个饭庄子一坐,把伙计招过来,大喇喇喊一声“给我家雀儿喂点水”,然后一边等上菜,一边靠着椅背“嘎啦嘎啦”盘核桃……
聊到核桃,老马话可就多了,又是什么核桃得选桩型、选品种,还得两核桃长得一般模样,种种讲究,听得周玄都好奇……
……好奇老马这满头冷汗,嘴唇带紫,一脸虚亏模样,哪来这么大的劲头讲核桃。
“下次找你请教,我洗澡吃早饭去。”周玄拍拍老马的肩膀,又劝道:“对了,老马,你昨晚是不是没好好上工,又钻哪老太太被窝里去了?”
“没……没有!”
“瞅你那一脑门子虚汗,嘴唇都发紫,肯定去了,喝点枸杞茶,你这身子骨得好好补补。”
周玄调侃了两句,迈步去了澡堂。
老马却原地发愣,喃喃道:“少班主咋知道我昨晚钻被窝了呢?难道我真虚了?”
他回屋拿过一面旧镜子,认真的观瞧,这脸色红润、嘴唇带血色,怎么也瞧不出虚的状态啊!
“肯定是少班主诈我……不过枸杞茶是要喝点,那老姑娘都说我身体不如以前了。”
老马喃喃道。
第50章 望相
周玄洗完澡,回屋放盆时,发现屋内已经整洁如新了,连窗户玻璃都锃亮。
“小福子办事效率真高。”
周玄放好盆,便去了食堂。
戏班的食堂比较简陋,青瓦屋顶,垒了两个红砖烟囱,屋内摆了十几张四方桌,椅子是长条凳。
打菜的地方,放了一溜木盆,菜装在盆里。
袁不语一脸闷闷不乐,拄着勺,来一个人就舀一勺炒饼丝,跟机器似的。
周玄去柜子里拿了饭盆,朝袁不语走去,没走两步,余正渊刚好进食堂。
“玄子,你气色挺好啊。”余正渊这不是客气,是真觉得周玄气色好。
红光满面,眼睛炯炯有神,身板感觉都直了些。
“大师兄,你气色也挺好,就是你最近腰是不是不太好?怎么老弓着?”
“没弓着吧?”余正渊忍不住望向碗柜。
碗柜的门是两块玻璃,一前一后,分别竖在相应的木槽里,想拿碗就把玻璃往旁边一滑。
柜内涂了黑漆,有它作底,玻璃成了一块不太清晰的镜子。
余正渊对着玻璃照了照自己身形,这也没弓着腰啊,挺直的。
不过,确实如周玄说的,他腰最近是不太好,前两天锻炼时候闪了一下,矬到了骨头,现在还贴着膏药在呢。
虽说腰闪了,但余正渊作为戏班经理,每天都要出门跟人谈商单,弓腰驼背不利于形象,所以,即使腰疼,他也时刻提醒自己把腰板挺直。
“难道我刚才跟玄子打招呼,下意识弓腰了?”
余正渊边走边琢磨,不自觉脚步就快了,明明他在周玄后面来的,可打饭的时候,他已经站到周玄前面去了。
“袁师傅,咋不高兴呢?”余正渊把饭盆伸到袁不语的跟前。
袁不语不爽的说:“徒弟请假了,我一烧菜大师傅,还得负责打菜,心情能好吗?”
啪!一大团炒饼丝,甩到余正渊碗里。
“你忘了?我不爱吃炒饼,来点别的。”
“那就馒头吧。”袁不语塞两个馒头。
“没点荤的吗?”余正渊探头探脑的往菜盆里看。
袁不语不耐烦的挥手赶人:“有白面馒头就不错了,多少人窝窝头都啃不上……再给你一碟酱菜,吃去吧。”
余正渊叹了口气,端着窝窝头、酱菜,等周玄。
周玄也将盆伸过去:“老袁,两馒头。”
“你不配吃馒头。”
周玄都愣住了,我一少班主,馒头都不配吃?
“你只配吃这个……”
袁不语一低头,从桌下摸出来一个小篮子,装着一大张油香四溢的肉饼,四个肉包子,一碗汽水肉汤,一碗豆浆。
“先吃着,生烫牛肉面一会儿就上!”袁不语把篮子往周玄面前一推。
余正渊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馒头,又抬头瞧了一眼周玄琳琅满目的筐,目光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玄子好吃的那么多,我就啃馒头?”
“你能跟玄子比吗?他要多吃点。”
“为啥啊?”
“他长身体呢!”
余正渊、周玄:“……”
……
余正渊和周玄并排坐着,周玄瞧大师兄咽口水的样子不落忍,撕了半张肉饼递给他。
“大师兄,你也多吃点,外面跑差事,营养要跟得上。”
余正渊接过肉饼,心态总算平衡了一些,他朝周玄说:“我往后得带着你了。”
“啊?带我干嘛?”
“上工啊!班主说了,以后多让你参与班子里的生意……”
“不好吧?”
周玄只想躺平,不努力张嘴等人送吃送喝那种,要是雇个人给他抬下巴,他饭都不想亲自嚼。
余正渊明显是领悟错了意思,以为周玄是觉得他自己做生意不在行,有些怯场。
他当即热心的劝慰:“别怯场,你甭管做啥,跟好你大师兄,师兄必然给你抬上路,保管你把生意做得四平八稳。”
一番话下来,周玄有点感动,大师兄这人吧,没得说,心眼是真好,就是不太善解人意。
“我先干几天看看。”周玄想着先参与几天生意,等过几天再跟姐姐说说——往后能不能只吃喝玩乐。
余正渊拍着周玄的肩膀,说:“好好干吧,有时候大师兄都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个能力强、懂分寸、热心肠的大师兄!”
“……”周玄。
周玄觉得大师兄是真适合干经理,能拐着弯给自己脸上贴金,贴到你猝不及防。
“又掰扯些啥。”袁不语端来了牛肉面,劝余正渊:“老余,你说你腰闪了,还强撑着直腰,小心以后落个隐疾。”
“我就说你腰不好吧,你还不认。”周玄也数落着余正渊。
余正渊嘿嘿赔笑。
“你又从哪儿知道老余腰闪了的?老余这么要强,小病小伤的,不能跟你说吧?”袁不语问周玄。
周玄扒拉面条,说:“我看出来的啊,和大师兄打照面的时候,他弓着腰在……现在还弓着在呢。”
袁不语歪头看了一眼腰挺得笔直的余正渊后,有点不明白周玄的话。
没弓腰,你非说弓腰,你瞧见的和我们瞧见的不一样?
忽然,袁不语想到了什么,猛的一拍桌子:“对,我们不一样!”
这一惊一乍之下,周玄拿手帕擦着脸上的牛肉汤汁:“老袁,你下次再激动,别在别人吃面的时候拍桌子,汤好悬没溅到眼睛里。”
“玄子,你晓不晓得,你的通灵又进步了?”
“我啥时候通灵了?
“现在!”
周玄托着腮帮子,往屋里头望了一圈后,说:“也没瞧见什么鬼影子啊,哪通灵了。”
“你就一生瓜蛋子,当然不懂,‘见脏’那是通灵的一种特性,通灵感知要是更进一步,就能望相。”
“望相?看面相看手相那种?”周玄问。
袁不语摇头,说:“面相手相那是另外一种瞧法,我说的望相,是望出身藏之相。
人有诸多相,家世显赫之人,身藏华贵之相;大生意人,身藏巨富之相;患疾症之人,身藏苦痛之相,你大师兄闪了腰,他的苦痛因腰伤而起,此相呈弓腰痛苦,被你小子望出来了。”
周玄恍然大悟,他去澡堂那会儿,瞧老马一脸虚,也是不小心望出他的相来了!
“我有这本事,去当个郎中,给人瞧病那不是手到擒来?”
“暴殄天物!糟践天分!这么大的能耐想着去当郎中?”
袁不语气得把碗收了,接着去忙活了。
周玄和余正渊倒是吃饱喝足,上工去了。
余光瞄着周玄出了门,袁不语叹着气,说:“玄子这望相的能耐,跟我们说书人,真是绝配啊,难道真是天赐的缘分?
不对啊,他通灵感知力进步为什么会这么快?从见脏到望相,哪怕是血井通灵人,也需吃许多苦头才能做到……”
第51章 绣花鞋
袁不语打扫着灶台,思索周玄的通灵为什么进步如此之快?
“进步越快,代表通灵越强,疼痛的副作用也会来得越凶猛,但看他刚才的精气神那么好……或许……”
袁不语忽然想到了什么,扫帚停住了,愣了好大一阵儿,才自言自语:“当姐姐的……真疼弟弟!”
……
红灯笼胡同。
胡同名字给人一种暧昧的遐想——晚上小红灯笼挂着,一个个面相姣好,穿着旗袍的女人,往胡同里一站,朝着过路的客人妩媚勾勾手指头:“大爷,玩会儿……”
有遐想就对了,这胡同改过名字,以前叫皮条胡同。
只是如今艳景不在,尽是些吃吃喝喝的饭庄子。
周玄开车载着余正渊到了胡同中段,停下车,催道:“大师兄,别睡了!到胡同里了该怎么走?”
“嗯?要吃饭了?”余正渊睡得太香,忽然被喊醒,脑子还没及时开机。
“这不是睡就是吃?比我还纨绔?”周玄拍拍车窗玻璃,说:“醒醒神吧,你说那个大牙人,住胡同哪一家?”
牙人,说难听点就是中介,往好听了讲叫经济人。
余正渊终于正常开机了,望了一圈周围的屋子店面,确认了定位,指着前面说:“再往前头开,有个老头搁门口晒太阳,到他那儿停下来就行了。”
周玄发动车子,调侃着余正渊:“大师兄,你带我来上工,到底是为了教我做生意,还是图我会开车?”
“坐车那也是享上你的福了,我这腰要是坐黄包车,非得颠散架不可……”
停了车,余正渊去后备箱里拿了登门的礼品,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一扫病娇中年人的凄苦样子,昂首阔步,气质蹭一下就上来了。
余正渊没急着登门,而是站门口叮嘱周玄:“这屋的牙人叫冯希贵,是我们平水府的‘牙绝’,但凡是达官贵人,他手里都牵着线,见了他要讲礼数……”
一番生意场的热心讲解后,余正渊才捏着铜门环轻轻叩门。
啪~啪~啪~
响过三声,门开了,一个梳着大背头,穿着黑马褂,长相气质绝佳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冯老板,两个多月没见,气色倒比上次见你时还好了。”
“余经理客气,你早上给我家来了一通电话,我都不敢出门,家里泡了好茶候着你呢……进屋聊进屋聊,对了,这位小哥挺气派,他是?”冯希贵指着周玄,问。
做牙人的,招子都亮堂,眼力个顶个的犀利。
余正渊找到节骨眼了,连忙给冯希贵介绍:“周玄,我们周家班少班主……”
“那是贵客,请!”冯希贵弯着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玄站原地没动。
冯希贵脸上笑容依旧,心里却起了计较——请了都不动,别是这公子哥想来我家耍派头吧?
“冯老板,你最近过于忧愁了,要去药房抓点除心郁的药……”
“嗯?”冯希贵瞧周玄的眼神都变了,他最近半年确实有烦心忧愁事,和他大女儿小儿子有关系。
但冯希贵可从来没跟外人聊过这档子事,也没跟余正渊讲,周玄从哪儿知道的?
余正渊没想起来周玄能望相,以为他讲错了话,忙跟冯希贵赔礼,却被对方伸身拦住。
冯希贵郑重对周玄说:“少班主好眼力,不过我那点忧愁,都是点家事,不劳神絮叨它……屋里请。”
三人进了里屋。
屋里头摆设精致,红木的八仙桌上摆着白梅瓶,瓶子器型典雅,线条流畅,都让人看着就舒服,屋内其余摆件皆是如此,足见冯希贵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冯希贵爱抽烟,大师兄登门与这位“牙绝”联络感情,虽然不会抽,也赔着吸。
两人聊起了天,主要聊的无非是最近经济形势不好,需要互相帮衬的场面话。
周玄听得很无聊,眼睛不自主的往门外撇,瞧瞧院子里的树,多看看绿色,放松放松眼睛也挺好。
才瞧了几眼,忽然,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急匆匆的去牵冯希贵的手。
“爹,姐姐回来了……你快去接她……她回来了。”
“罗儿乖,爹跟客人聊事情在呢,你去院子里玩,有新买的蝈蝈,叫起来可好听了……”
“不嘛,姐姐回来了,你去接她……你去接她?”
“一边玩去!”
冯希贵似乎有股憋不住的火,有客人在场,也压不住自己的风度,起身就冲院子里咆哮:“芸妈、芸妈……把罗儿抱走,我这儿聊事情呢。”
一个穿着短衫的老妇人,着急忙慌的往屋里小跑,边跑边数落:“哎哟,我的罗少爷哦,我就洗个菜的功夫,你就跑进来打扰老爷……”
芸妈不由分说,把小男孩强行抱进怀里,往屋外走,小孩奋力挣扎后,对着芸妈的小臂啃哧就是一口。
“哎哟。”
芸妈本来岁数就大,气力不够,抱着个乱动的娃已经极吃力了,又被狠狠咬上一口,手哪里还抱得住。
小男孩挣脱了出来,跑到冯希贵跟前,拽紧了父亲的裤子,嚎啕大哭:“哇……哇……接姐姐……去接姐姐……哇……”
娃娃使了吃奶的劲发出来的哭声,没脾气的人听了就得有脾气。
何况冯希贵正在火头上,他恶狠狠的揪住小男孩的耳朵,骂道:“你每天都念叨姐姐!都跟你讲过很多次了,你姐姐回不来了,听清楚了没,回不来了!”
小男孩痛得龇牙咧嘴,但双手却没有去护耳朵,他凭着一股执拗的劲,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双绣花鞋,递给冯希贵看:“你看……这是姐姐的鞋,她就在外院里,不敢进来,让你去接!”
“接你娘个捶子!”
冯希贵望了望小男孩空空如也的双手,终于忍不住了,劈脸一耳光,将小儿子扇倒在地。
小儿子能看见父亲却看不见的绣花鞋,也被摔得滚落到了地上。
凝望着小儿子脸上清晰通红的指印,冯希贵反手给了自己重重一耳光,表情沮丧,蹲地上,极其自责。
他足足叹了一分钟的长气后,才将小儿子搂进了怀里,语气中悲意浓得能流出泪来,说,
“罗娃娃,当爹的也心疼姐姐,你娘更心疼,这半年来,疯了一样去找她,先把平水府找了个遍,再去了广原府,现在又去了明江府,只要哪哪儿听到关于你姐姐的消息,坐上火车就去了……
……可你姐姐回不来了,姐姐或许是……死了。”
讲到“死”字的时候,冯希贵的牙齿都在打着颤,这半年,他托人找了算卦先生算了好几次,每次推演的卦象都是大凶,十死无生的大凶之卦!
“他姐姐确实回来了……”周玄蹲在绣花鞋边上。
那双绣花鞋,黑色的底,黑色的边,粉粉的颜色,绣了朵牡丹花,
啪嗒,
一滴血,
没来由的滴落在牡丹花上……
第52章 佛手印
周玄向绣花鞋抓去,手指毫无阻碍的穿过了鞋面,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再次说道:“她真的回来了……”
“额……”冯希贵茫然望着蹲在地上的年轻人。
周玄起身冲着男孩招手:“带我去看看你姐姐。”
小男孩第一次见周玄,却不怕生,在他眼中,这个说“姐姐回来了”的大人,比爹爹还值得相信。
他从冯希贵的怀里钻出来,挽住了周玄的手,往外院带。
穿过了两道门,小男孩站在石阶上,指着外院中央的石榴树,兴奋的说:“姐姐就在那里。”
七月份的石榴树,结了一串串果子,院内无风,还算密的叶片却被吹得窣窣作响。
周玄向树下望去,一个小女孩,穿着棉夹袄、黑裤子,弟弟拿到里屋的绣花鞋无端回到了她的脚上。
她在树下转着圈,好像在琢磨些什么,越琢磨越想不出来,越想不出来越急,急得流泪……
……她的泪,是血色的,一滴滴掉下,将脚上绣花鞋淡红的牡丹花染成大红。
周玄叹了口气,问小男孩:“你姐姐几岁了?”
“八岁。”
“嗯!”
八岁的小姑娘,长这么高了,模样也出挑,可惜她那张好看的樱桃小嘴,却被人用棉线给缝住了……
“这他娘的畜生!”
周玄没忍住,骂道。
他走到小女孩的身边,喊住她:“小妹妹,你在想什么?”
小女孩依然急得流血泪,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又指了指自己被缝住的嘴,意思是她想不起来,也说不了话。
周玄现在对诡异事件已经积攒出了不少的经验。
他知道面前这个小女孩,是个厉鬼——有执念的游魂。
但不同于其他厉鬼,她一点也不凶,举手投足间还有点憨憨的可爱劲儿。
厉鬼要想正常往生,需要解开执念,但这小女孩,似乎不知道自己的执念心结是什么。
周玄很想帮忙解开小女孩的心结,便伸出指尖去挑女孩嘴唇上的缝线,但挑了个空,人鬼毕竟殊途。
好在他有自己的办法,他闭着眼睛,让自己进入通灵状态,血井通灵人强大的感知力,凝成一条看不见的线,探进了小女孩的眉心处,将两人链接了起来。
女孩所思所想的念头,一股脑的向周玄涌去。
许多声音在周玄的脑中作响。
好在一个小女孩的念头信息量并不算巨大,思绪比较清楚,不是那种颠三倒四的语言。
对于经历过梦境、通灵私语的周玄而言,倾听这些念头,只是有些辛苦,压力倒没有太大。
“弟弟会不会想我?”
“娘,我想你了,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想你做的菜,想你熬的汤。”
“好冷,有人往我身上泼了一大盆水。”
“爹,快来救我。”
“他们怕我喊,拿针缝我的嘴,好疼啊……”
纷乱的念头,全是小女孩生前回忆,这些回忆的声音,一句一句,成了一片洪涛,而小女孩化作厉鬼的执念,却像洪涛深处的一粒沙。
只靠一句句的寻找,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就算周玄时间上耗得住,他的精神也消耗不住,但他却依然坚持着,闭目搜寻小女孩的执念。
搜寻是一个无声的过程,周玄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落在冯希贵的眼里,周玄就直愣愣的望着石榴树,什么也没做。
“余经理,少班主在做什么?他不是说我女儿回来了吗?”
余正渊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心里叫苦,不知道该不该将他知道的,讲给冯希贵听。
一番天人纠结后,余正渊终于还是讲了,讲得很委婉,说:“冯老板,我们少班主不是常人,他能通灵……”
听到“通灵”二字,冯希贵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通灵人见得到他女儿,他自己却见不到,这就意味着……回家的女儿,已经是道鬼魂。
他只觉浑身力气猛的被抽空,脚下站不稳,连连踉跄,而后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虽说冯希贵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他内心总还是有些侥幸的——万一那算命先生的卦算错了呢?命中无常,难道卦象全能推演?
“啊……唉!”
冯希贵想叫苦,却叫不出,终究只能叹着沧桑的气。
“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此时的周玄,满头大汗,他的精神已经熬不住了,但始终无法将小女孩回忆的声音掀开,找寻到那抹执念。
“你女儿的魂,在那树下,她有执念,还有许多回忆,执念回忆纠缠到了一起,导致她思绪繁杂,想不出她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执念不解,她便不能往生……我能力有限,冯老板去寻个高人吧!”
周玄沮丧的说道。
“少班主,多谢你了,这份恩情,我冯希贵绝不忘记……”
周玄没太听清楚冯希贵的感谢话,他的心神其实还在小女孩身上。
那凄楚的模样,很难让他不悲悯。
“小姑娘心绪太乱了,要是能让她心静下来就好了。”
周玄想到此处,忽然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双金色断手。
断手一只是男人的手,一只是女人的手。
两只手捏了个手印,手背朝下,十指相接后扣出个桥洞状的拱形。
周玄并不知这双断手从何而来,只是本能的模仿手印。
手印结出后,他的手指手掌微微颤动,女孩的魂也在颤,频率幅度完全一样,像共鸣一般。
随着时间推移,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但频率却低了许多,周玄仿佛听见一阵诵经之声,经声听起来使人心绪平和。
有了经声与共鸣,女孩迷茫涣散的眼神,重新有了光,而后越来越清明,焦虑急躁一并消去,然后她轻轻的拍了拍脑壳,嘴角上咧,表示高兴,朝着里屋跑去……
“早上才会望相,我咋又会结手印了?”周玄不觉得这手印是通灵进步带来的,可这新本事哪儿来的,他真想不出来。
不过,他也没时间想了。
他跟着女孩小跑。
冯希贵问:“少班主,你要去哪儿!”
“你女儿的执念想起来了,我跟着去看看。”
听到这儿,冯希贵也抱着小儿子,跟上了周玄。
女孩跑去的地方是间空屋子,什么都没有。
她站在靠墙前半米远的距离,弯腰抓起什么,然后往一尺外的地方,轻轻放了下去……
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做完,她魂魄的色彩便单薄起来,直至透明、消失。
在女孩随风往生的前一刻,她朝周玄与弟弟分别挥了挥手道别。
弟弟哭起了鼻子,说:“姐姐走了,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冯希贵抱紧弟弟,问周玄:“少班主,我女儿的执念是什么?”
周玄摇摇头,说:“我看不出来,她就这样……然后这样……”
他边说,边走到刚才女孩所在的位置,弯腰凭空一抓,然后往一尺外的地方放了下去……
冯希贵已是热泪纵横,终于将那声苦叫了出来:“闺女啊,你命苦……”
“老冯,节哀节哀!”余正渊劝慰着。
“老余啊,你不晓得,这屋子如今收拾空了,可它以前是女儿和小儿子玩玩具的房间,小儿子玩性大,玩累了,躺在沙发上就睡,我女儿总会给他盖被子,怕他凉着……”
周玄和余正渊皆默然,
生前遭遇非人待遇的小姑娘,唯一的执念,便是担心弟弟着凉……
……
周玄和余正渊不愿再打扰冯希贵的悲伤,在宽慰一阵后,便要离开。
冯希贵则求周玄:“少班主,我想问问,我女儿死状是什么样子的?”
“这……”周玄不太想说,怕冯希贵接受不了。
“但说无妨,我女儿的死,不能这么算了……”
“她……这儿……”周玄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说:“被缝起来了。”
冯希贵僵在原地。
等周玄和余正渊一走,他愤怒的冲向电话,打到了明江府:“船夫,去春风巷104号通知霞儿,女儿死了,是狗娘养的「拐子」干的,这个仇,老子要报!”
「拐子」,平水府最臭名昭著的堂口,他们是阴沟里的老鼠!
冯希贵却不怕「拐子」,平水府里混出头的人物,谁还没点堂口的背景。
他的老婆霞儿,便是阴人——獠鬼!
……
美特汽车在周家班院子里还没停稳,早已等候多时的余嘉,急促的拍打着车窗。
“咋了,四师兄,狗子咬屁股了?”周玄开着玩笑。
余嘉却把一份报纸塞到了周玄的胸口:“小师弟,你这次摊上大事了!你惹到拐子了……拐子的人要清算你!”
“拐子?这名听起来熟悉啊。”周玄一回忆,想起来了。
异鬼食为天的堂口,就是拐子。
“我瞅瞅。”
周玄展开了怀里的报纸……
第53章 入门
周玄展开报纸,粗黑标题映入眼帘——《连续捣毁数个人贩窝点,还平水府朗朗青天》。
新闻配图是回廊河一众弥勒庙被砸。
余嘉瞧周玄表情没什么震动,便解释道:“前两天,你让我买了新闻头条,宣传回廊河地庙血祭砸大佛的事,舆论爆了,报纸卖疯了。
有些报社没有抢到头条,有些不甘心,派记者去地庙现场蹲,看能不能搜刮点边角料,再把新闻炒一炒,好卖报纸,结果有个记者拍到了有个拐子,把拐带来的小孩,塞到回廊河弥勒庙里去了。
然后他把这事发报了,舆论又爆了一波,引起了民愤,连夜去了许多老百姓,砸了一排的弥勒庙,然后发现那庙里头有玄机,大佛挡着庙门,其实庙的后半截有秘道,下头藏着地窖,拐来的人都关在里面。”
“拐的小孩救出来了吗?”周玄问。
“拐子耳朵灵,绝大部分都转移走了,就剩几个女人和小孩没来得及转移,已经被送到捕房录口供了。
拐子的生意很野的,不光是做活人的,他们很多桩生意还会杀人取骨取魂,骨头放铁罐子里存着,魂用符笼养起来……阴人里有些歹毒流派,法器由魂、骨炼制,他们材料都找拐子买。”
周玄听了余嘉讲述的拐子生意后,才知道为什么冯希贵女儿的魂今天回家了,应该是拐子忙中出错,把关她的符笼弄破了,她才趁机逃回家的……
“所以,拐子就是因为我带头砸了地庙,引爆了第一波舆论,然后就把那排贩子庙被砸的责任全栽我头上了?”
“反正说你搅了他们的生意,白云绅士里消息已经传开了,拐子要拿你开刀,他们都是群疯子,什么都敢干……”余嘉气喘吁吁的说。
周玄下了车,锁了车门:“他们要真什么都敢干,我今天能活着回来?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怕他干球……”
他今天去了冯希贵家,一路上也没见拐子找他麻烦。
他猜测,拐子的报复若不是“雷声大雨点小”,那就是不敢明着来,总想躲你背后扎刀子……
多留点心、谨慎点不会出太多错。
……
夜幕来临,周家班的场院活动如常,该聊天聊天,该下棋下棋,丝毫不受拐子风波的影响,照他们的话说——巴不得拐子找上门,来一个揍一个!
周伶衣则在屋里修花草。
影子不声不响的游进了屋内墙上。
“五师兄今天去了哪些地方?”周伶衣拿出了本子、钢笔,开始记录。
影子讲道:“小狗说他没出门,和昨天一样。”
“四师兄呢?”
“上午去了报社,中午没出门,晚上去了梅园路,和白云绅士的理事荆玉堂喝酒。三师兄在宿舍唱了一天戏,二师兄和二师嫂……额……”
影子顿了顿,不好意思讲,周伶衣在本子上画了条杠,又问:“大师兄呢?”
“上午带周玄去见冯希贵了,周玄结了道禅定手印,帮冯希贵女儿找到了执念。”
“嗯。”
周伶衣一一记下,合上本子,说:“明天继续让小狗把几位师兄盯牢。”
“周伶衣,你还是怀疑家里头有内鬼?”
“希望没有……”周伶衣挥了挥手,说:“办事去吧,我去见见袁老。”
周伶衣出门后,影子游向了祖树上,宽大如巨伞的树冠里,还隐着许多道黑影。
他们是周家班的小狗,也是周伶衣安插在周家班里的眼睛。
……
“古佛被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了头颅,异鬼在佛殿里埋下一只眼睛,从此世间的火熄灭了,黑暗将大陆笼罩。
沉睡的说书人,于梦中倾听了神谕,醒来后将神谕写入书中,传唱至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周伶衣小时候便听过的故事。
故事只是故事,不能全部保真,但也不是尽数作假。
至少异鬼与佛之间,确实有某种关联。
周伶衣自从进了老殿后,从殿阁中查阅过关于异鬼的古籍,她观察发现,绝大部分的异鬼,天生具备佛性。
有的异鬼佛性深厚,有的佛性较浅但不至于完全没有。
异鬼顶着佛号吸引信众,除了佛陀的名号好用以外,他们体内的佛性也提供了扮佛的底气。
十指天生佛性还不错,但毕竟才刚刚现世,年岁过小,综合来说,血液中蕴含的佛力相当有限,但对周玄已经很有好处了。
首先,佛性能暂时镇压住他通灵时的副作用。
第二,具备佛性有助于拜堂口点香。
最后一点,佛是魑魅魍魉天生的克星,不管是驱鬼还是渡化,都能事半功倍。
“佛性有了,也通灵了,弟也见了血井,这一切都是为大傩而生。”
“大傩这种颠倒疯狂的神明,才是血井通灵人最适合的堂口,可惜那帮老家伙……”
周伶衣正感叹着,落英厅的门被推开了。
夹着两张画的袁不语走进了屋。
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模样,袁不语穿着素色长衫,崭新布鞋,坐在周伶衣对面的位置上。
“周班主。”
“袁老,我想与你聊聊周玄拜堂口的事情。”周伶衣右手向左袖口里摸去。
“你先看看这个……”
袁不语将两张画递了过去。
画都是出自周玄的手笔,一张画是周玄用锋利的尖刀洞穿了周伶衣的心脏。
另一张画是周玄将袁不语的人头煮了。
周伶衣暂缓了掏袖口的动作,端着画看了一阵后,微笑着说:“我弟画的?画得挺好。”
“玄子是血井通灵人,这种人天分高,身世却凄惨,拜进了堂口不超过五年就疯,疯癫之后,会先将亲近之人杀掉,疯癫程度越高,手段越是残忍。
这两幅画,是我指引周玄进入通灵状态画的,看看他能有多疯,测过之后,我才知道,在所有我见过的血井通灵人的记载里,他是最疯的那个……”
“所以?”
“所以,谁当了他的师父,下场会很惨烈。”
“额……”周伶衣听到此处,便知道没有理由去说服袁不语,她叹着气,想再聊几句场面话便走,拜堂口的事情,再去想想其他的办法。
袁不语却话锋一转,说:“但我愿意收下他,
我这大半辈子收了四个徒弟,
老大偷了我的女人,老二偷了我的名声,老三偷了我的钱,只有小徒弟是我最好的徒弟,他也是血井通灵人。
他什么都不贪,帮我报了仇,杀了三个师兄,最后他疯癫了,在他彻底癫狂之前,他逼着我杀他,我没下得了手,他将自己封进了血井之梦里,与死无异。
从此我一蹶不振,香火灭了,
这些年,我闲时总爱钻研血井,盼着能破解血井的奥秘,打开血井后再见见我那小徒弟,可我终究是办不到……
玄子和我那小徒弟很像,不贪、不躁、啥时候瞧见他都乐乐呵呵的。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们爷俩,缘分到了,福分也到了。”
第54章 神启
望着袁不语坚定的眼神,周伶衣的心放下了。
她将从袖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轻放在桌子上,推给了袁不语。
东西是一块醒木,四四方方,表面涂一层亮面水漆,木质是黄花梨,四面都是麦穗纹。
“听说这块醒木,是袁老的师承一代代传下来的,伶衣花了些代价换来,现在物归原主。”周伶衣介绍。
“周班主用心了,只是这块醒木我二徒弟用过,便不想再用它了,非要强留此木在身边,反而闹心。”
袁不语将醒木推回给了周伶衣后,说:“明天就拜堂口……”
“不挑个吉祥日子吗?”周伶衣问。
袁不语不在乎什么黄道吉日,说:“我哪天收徒弟,哪天就是吉祥日子!”
……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徒弟,接班!”袁不语将一柄折扇郑重的交到了周玄手上。
周玄握着扇,总觉得气氛不对啊。
这里是厨房,周围油烟燎绕的,还站着几个噼噼啪啪切墩的伙房徒弟。
“我感觉不像在拜师,像在参加厨师学校的开学典礼。”
周玄觉得需要点仪式感,要不然还是老一套吧,摆茶摆酒开拜师宴,
袁不语摇着头,说,
“不想那么折腾。不就仪式感吗?我琢磨琢磨,对,人靠衣装马靠鞍,咱们行头不对,换一身去。”
他去宿舍拿了两套讲评书的红大褂,自己穿一身,周玄穿一身,然后拜师地点选在了祖树下。
“这会儿味道对了吧?”袁不语问。
周玄上下一打量,回问道:“师父,你觉得呢?”
“你别叫我师父,厨房每个人都叫我师傅师傅,你一叫师父,我感觉又回厨房了,还是叫我老袁,师父这名号,心里记挂着就行。”
袁不语纠正称谓后,又聊回了拜师仪式,说:“感觉还是没你说的仪式感,我们俩穿大褂站树下像撂地讲书的,寒碜!”
“那我想想招,有招了,照相留影,我们爷俩照几张……”
周玄开车拉着袁不语去平水府的照相馆,约了照相师傅,装好了照相设备,一起回了周家班。
回了场院里,周玄给袁不语设计了不少动作,比如袁不语高高把扇子举起来,做武松打虎状,他在一旁做鬼脸;师徒俩一起把扇子指着前方;师父开扇,徒弟醒木拍桌……
“你小子真能整景。”袁不语都玩开心了。
玩了十来个动作后,师徒俩最后正正经经的合拍了一张照片,拜师礼就算又土气又洋气的结束了。
反正照相师傅都请了,周玄干脆把周伶衣、五个师兄都喊来拍了个全家福。
周家班难得如此喜气洋洋。
……
拜完师,就得入堂口点香了。
“这点香啊,最少三天,辛苦吃力在所难免的。”
袁不语搬了张桌子搁到祖树下,再搬了一个香炉。
香炉放到桌上,旁边放着一把折扇,一块醒木。
“来,点香,点一根香。”袁不语指示着周玄。
“才一根?是不是太少了?”
周玄入门后第一问。
他以前拜庙,都是三根起步,这一根香太少,实在拿不出手。
“上香不是越多越好,都有讲究的,点一根香叫万法归一,还不是每个堂口都可以点的,只有九大古堂口的神人才可以点。”
讲究挺多,周玄拿了火柴点着了一根香,插进了香炉里。
“老袁,然后呢?”
“然后就复杂了。”
袁不语绕着香桌边走边解释,说:“这个炉子了的香,叫外香,点了外香是为了引动心香。
来,跟着我做,
闭眼,
想象,在你的脑海里幻想出和外香一模一样的香炉出来。”
周玄努力在脑海里凝聚出香炉的画面。
铜制炉身,鳞片纹路,灰色香土,淡黄长香。
画面一点接一点的想象,从开始的容易涣散,到画面越来越结实,在脑海里凝聚的时间越来越久,最后,那画面就像打印在脑海里。
只是画面香炉中的香是灭的,没有火光。
“画面稳住了没?”袁不语见周玄眉头越发舒展,
“稳了!”
“记住,你脑海中的香炉便代表你自己,香炉旁边的折扇,醒木,我会请神明落降,它们便代表神明,你要在脑海里把它们想象出来,与神明建立连接,
你心与神明一旦相连,便能使用通灵感知去慢慢点燃香火。
香火点上后,会出现神启。”
“老袁,神启是什么样子?”
“折扇无人碰而自开,醒木无人砸而自响。”袁不语讲到此处,询问:“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了。”
“好,说书人弟子袁不语,开扇风动,醒木惊堂,请祖神落降。”
袁不语凝视折扇与醒木,右手食指点中眉心。
眉心处皮肤泛起金色光光点点,一一附着到他的手指上。
等凝出一层金色后,袁不语往折扇、醒木分别一指,折扇与醒木上便裹了层金。
与此同时,天上原本阴云,此时云层拨开,一缕阳光,射于扇、木之上,将表层的金色烧刻出了云霞纹路。
有了纹路,代表祖神落降成功了。
“祖神已到,玄子,点香。”
袁不语示意周玄可以开动了,然后坐旁边椅子上,点了一锅水烟,咕嘟咕嘟的抽着。
点香最少要三天,时间长着呢,不好好歇着一直站,非把腿站肿不可。
周玄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折扇与醒木,这一步倒不难,毕竟刚才那么大的香炉都想象出了,扇、木才多大一点。
不费什么功夫,扇、木也刻在周玄脑海中的香炉旁。
在扇木完全稳定画面的那一刻,周玄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了一种自由的感觉,刚才使不出来的通灵感知,汹涌的喷薄出来,将脑海中的心香裹住。
这一裹,他听到了,看到了,感受到了。
他听到风声吹响的声音,看到了一缕几乎透明的烟,感受到香体特有的类似草药的香气,还混杂了点锯末燃烧的味道。
香其实已经在燃烧了,只是燃烧的程度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烧得再剧烈点就好了。”
周玄暗自说道,所思即所得,心香之火真的大了,他听到“刺啦刺啦”的燃烧声,火光已然肉眼可见,锯末燃烧的气味更浓了。
“再剧烈点……”周玄再次下了指示,这次燃烧确实剧烈了,只是有些过于剧烈,香的火势蹭蹭猛长,像一条数米高的火龙。
火势凶猛,像把周玄全身都引着了,精神都在混乱,他连忙捏了禅定手印,看看能不能先把精神稳住,在慢慢将火势引导得小一些。
不过,手印没有丝毫用处,周玄心中引导让火势小些,也不起作用。
在被烤得快虚脱之际,周玄忽然回想起地庙被大佛诵经缠住时,自己什么都没做,直接躺平,反而收获奇效,他觉得要不然可以试试……
一旁围观的袁不语,望着满头大汗的周玄,不动声色,惬意抽烟。
“呵呵,你小子操之过急了,点香要的是循序渐进,你要火气大,它火气更大,还别较劲,这是神明压压你的心性呢,你能掰得过神明?”
袁不语笑了笑,一锅烟刚刚抽完,低着头,冲着竹椅子腿敲烟灰,敲得砰砰响。
“噗,啪!”
一声是开扇,一声是醒木砸桌。
袁不语听见声,猛然抬头,待看清楚折扇醒木后,默坐良久后,表情不可思议,歪着头看向周玄,发出一句:“啊!?”
第55章 熬鹰
袁不语惊讶的“啊”了声,脸上的皱纹似乎拧成了两个字——“费解”。
周玄瞧了眼香炉旁打开的折扇、与挪了位置的醒木,问袁不语:“老袁,我已经神启了?”
“先等我一会儿。”
袁不语走到站在打着遮阳伞,在一旁观礼的周伶衣,说:“班主,怕是隔墙有耳哦。”
周伶衣微笑,说:“外院的沙场没有人。”
为了不耽误周玄点香,周伶衣提前就让五位师兄帮忙清场,再遣散了五位师兄,
外院内院已经没有闲杂之人。
“还是小心些,我老袁,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袁不语提醒道。
周伶衣也认同,从腰后解下牛铃,朝着祖树摇了摇。
伞盖般的树冠大幅度抖了一下,抖出了许多道黑色影子,向着周家班内院的各个角落、通道游了过去。
“这些小狗,即受了祖树的滋养,自然也受祖树的禁制,它们但敢透露出不利于周家班的任何秘密,保管它们泄密的念头才动,便魂飞魄散。”
院子每条通道角落都有小狗盯着,小狗又能守秘,袁不语这才不怕周围有耳朵。
他先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发声喊道:“玄子,你像话吗?!我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哪有这么快的神启?像话嘛,像话嘛……”
袁不语还是没忍住,一连串大声嚷嚷的“像话嘛”出口,才让他泄了一口浊气,心里舒服了些。
“老袁,我真是神启了?”
周玄也觉得意外,袁老头刚才说过,点香神启是体力活,辛苦不说还需要时间,三天便算快的。
袁不语倒没有否认:“折扇无人碰而自开,醒木无人砸而自响,这分明就是说书人的神启征兆,绝不会错……对了,你给我讲讲,当时你点香时候,瞧见了什么?”
周玄先讲了自己如何感受到了香火,如何催动香火变旺,再变得像条火龙,将自己烤得难受。
“听到目前为止,都算正常。”
袁不语点着头,
周伶衣却持反对意见,说:“袁老,我弟已经不正常了,堂口弟子初感香火之时,心绪杂乱,光是要将那香头望实,便要费上一天功夫,更别提催动香火……”
对于点香,周伶衣自然极有发言权。
袁不语苦笑,说:“班主,你提说的重点,我怎能不知,催动香火,靠感知力将香火与内心连得紧密,
宛如婴儿手脚,虽然不会使劲,动起来不太灵活,但手脚已经是它自己的了,常人感知力不够,手脚生出得慢些,自然需费一天功夫才能催动香火,
但玄小子不是常人,他是血井通灵人,见过血井后,感知力极其强大,他没入堂口之前,感知便能与小有气候的通灵一脉的阴人媲美,催动香火,于他而言,并不算太难!”
“听袁老先生这么一说,确实是这般道理。”
周伶衣对于血井的了解不如袁不语深,又加上袁不语带过血井通灵的徒弟,教学经验丰富,琢磨周玄的异状更加清晰明朗。
“玄子,你能如此快的催动香火,属于感知过人,天分超群,但这属于正常范畴,最多就是天分比正常弟子高个两三层楼,尚在能理解的范围之内……”
袁不语是个吃过见过的高人,十年前他便是说书人中最富盛名的几根老香之一,天分高的年轻人,他见过不少。
“我不能理解的是,神明要压你的心性,却能被你轻松挣脱。”
“他啥时候压我心性了?”周玄问。
“就在你催动香火,火势成龙之时。火势由神明促成,祂见你天分太高,便烧了把旺火,好叫你吃些苦头。
等你半只脚进了棺材,他才会主动降了火势,再等你精神恢复个七七八八,又促成火势,如此反反复复,痛苦难熬,若你还能坚持到最后,便说明点香心性虔诚。”
“怎么听起来像熬鹰?”周玄挑着眉头。
“就是熬鹰,把你精神熬得强大些,性子熬得沉稳些……”
袁不语解释完后,还讲了些堂口弟子点香时遭遇的厄难。
因为点香短则三天,长则四五天,冥想不能停,吃饭喝水得闭着眼睛,一直关注脑海里的香影,不能涣散,散了又要重来,得亏点香时神明在心,不会产生睡意,不然更加辛苦。
有些弟子熬不住,师父就拿了藤条,对着他们屁股、大腿抽,以痛苦来支撑精神。
打得狠了,腚能打开花,裤子都沁出血来。
“弟子们点的香,那都不是香,那是一顿又一顿的藤条板子。来吧,仔细说说你怎么挣脱那条火龙的?”
“瞅呗。”
“怎么瞅?”
周玄说道:“我就什么都没想,把所有的念头都清空了,和那根香火大眼对小眼,然后一直瞅。”
“就干瞅?”
“嗯!”
“光干瞅就能行?!”袁不语感觉脑子有点挤得慌,都转不动。
这人比人,气死人,神明点的火,啥都不用干,直接能瞅灭?
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了袁不语的理解范畴。
“但凡香堂弟子,只靠瞅便能点上香火,那得少挨多少打!”
袁不语心疼那些弟子,也心疼自己,他点香时足足挨了四天的藤条。
“对了,点香的时候,倒是遇见了桩奇怪事……”周玄回忆。
“是吗?”袁不语来精神了,略带激动的说:“我就知道事没那么简单,讲出来听听,让我心理平衡平衡!”
周玄说:“我啥都不想的时候,感觉自己不是站着,而是坐着,坐在一艘白篷船上,船上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个香炉,点了一根香。”
袁不语听完倒平静,说:“这是正常的,那是你的神启秘境。”
他解释说不管阴人还是神人,在点香之后,都会在内心出现一方秘境。
阴人的秘境,称作“走阴秘境”。
神人的秘境,称为“神启秘境”。
“神启秘境便是你的心路,神明通过香火,照亮你的前路,这条路的风景嘛,大体上,神人是春光明媚,阴人则是恐怖阴森,不过落实到每一个人身上,又有些许的差别。”
袁不语说:“第一柱香,靠外香引动,第二柱香,便要在你的秘境中寻觅了,你坐在船里,船划动了,便在寻找第二香。”
说完,他便喃喃起来:“有神启征兆,又有神启秘境,这是正儿八经的神启啊,但你点香怎么这么快呢?”
“我也觉得太快了。”周伶衣仔细打量着周玄,说:“不像单纯的天分高……”
在这点上,周伶衣与袁不语达成了共识,天分高可以,但是得有个限度。
拿最原始的蹦跳来讲,
脚力一般之人,蹦个一尺到一尺半,
脚力强健者,两尺到两尺半,
极有天赋者,三尺半也就到顶了,
但忽然有个人,随便能蹦三丈高……这还是天赋?插两翅膀都能飞!
“袁老……你知道原因吗?”周伶衣问袁不语。
第56章 纸人艄公
“我……你问我?不知道!”
袁不语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回答得极干脆。
他叹着气:“玄小子太怪,想不透,想不透!我估摸着,这小子点香修行之后,怪事会一桩接一桩的,往后且伤脑筋呢。”
带个超出高人认知的徒弟,是真难啊。
袁不语仰头望了望天,黄昏将至,便觉今日时光已晚,他对周玄说:“玄子,拿了那折扇醒木回屋,今晚好好养养香火,别干不正经的事,明早吃完饭,我就教你说书人的本事。”
“老袁,说书人的本事是啥样的?能将评书讲得更精彩?”
“呵,讲评书是为了攒香火攒道行,真要说本事,你瞧好了。”
袁不语不紧不慢的从衣服兜里掏出折扇醒木,扇木互敲,发出“哒”的一声。
周玄听见了声,周遭环境跟着变了,此时他站在一块奇高的孤单崖石上,前后左右尽是万丈深渊,没有一处可以伸脚,只能兀自站着。
站了半分钟,忽然天上劈出一记响雷,电光惊鸿般闪过,电尾擦着周玄的鼻尖过去。
“哒”,醒木再响。
崖石上忽然生出数条怪手,将周玄身子缠紧,珊瑚丛一般的手指,抓向他的眼睛、耳孔。
“哒”,醒木三响。
怪手,惊雷皆不见,周玄只觉胸口疼痛,低头一看,一柄折扇不知何时出现,悬在他胸前,折扇的竹柄抵住了他的胸口。
此时,醒木第四响,周玄胸口的折扇消失,脚下崖石不见,他重新站在周家班祖树前,刚才发生的一切,恍若黄粱一梦。
而袁不语,仿佛没有动过,只右手捏着一柄折扇,左手托着一方醒木,笑得灿烂。
“咋样?玄子?”袁不语略有得意,说。
“老袁,好道行啊。”周玄衷心夸奖,甚至有些神往。
惊雷,怪手,折扇,若是袁不语没有留手,他便死了三次……
“算不得什么大道行,不过是说书人第一炷香的小本事罢了——平地生梦,响木捉贼!明天就教你……”
袁不语迈着得意洋洋的步子,向厨房走去,心里暗自庆幸:一下午了,可算在玄子面前装上了!当师父难,当天才的师父更难,不露真手段,很难压得住场子。
袁不语一走,周伶衣也叮嘱周玄:“弟弟,听袁老的,晚上好好养香火,哪儿都别去。”
“嗯,知道,现在拐子还盯着我呢,黑灯瞎火摸出去玩,危险不小。”
“拐子?我正想提醒你呢。”
周伶衣郑重说道:“往后的一些天里,只要有时间,你想去哪里逛就去哪里逛,别怕拐子找你,我就怕他们不找你……”
周玄给周伶衣竖了大拇指,姐姐真霸气!
……
夜晚的周家班院子,比白天还热闹。
周玄没去院场里聊天,就在屋里呆着,横竖睡不着,他只觉得眼睛又开始疼,只是程度没前两天剧烈。
他问了袁不语,老袁说这是血井通灵的副作用在爬升。
“还会痛一段时间的,不过随着你道行的精进,会慢慢消失,每个人进度不一样,有的在一炷香烧到一半就会消失,有的人得等一炷香烧完,在神启秘境中点燃第二炷香,才能消失……”
为了止痛,周玄找戏班徒弟搬来半桶冰,用棉被裹着,怕冰化得快。
痛得忍不了,他就拿纱布包些冰,做个冰袋,在眼睛上揉着。
疼痛倒能缓解不少,但行动不方便,他无事可做,拿出了原主的日记本翻看。
原主是个纨绔公子哥,生活就是吃喝玩乐、打人、逛戏院、赏角儿、玩胯,还和电影女星谈恋爱。
日记基本写的都是欢场风月,跟看小黄书似的,唯独记述原主与女星谈恋爱那段,清新了许多。
女星爱读书,原主为了追求她,便给她写情书,碍于文采不佳,原主便从些报刊杂志上抄些文章。
他泡明星特别用心,将要抄的文章,从报纸上剪下来,剪成了豆腐块,用浆糊粘在一个手抄本上。
周玄按照日记讲述,在屋内书架上,找到了手抄本,阅读豆腐块。
原主虽然人品不行,但审美确实在线,摘出来的文章,品质都很高,拿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挺好。
这些豆腐块的题材,五花八门,有八卦,有散文,有诗歌,甚至还有几个惊悚小故事。
“情书写这种玩意,不吓着姑娘吗?”
其中有个惊悚故事,让周玄印象深刻,很短,但细思极恐。
「下午,家里养了十五年的老狗,疯狂的嘶咬我……我很害怕,顺手捡起了劈柴的斧头,对着老狗挥砍了十几下,然后我晕了过去,
第二天,我参加了母亲的葬礼,母亲的身体不知道被谁砍成了许多块。」
“有点渗人……”周玄翻了页,再瞧了几篇豆腐块散文,调整好心情后,关灯睡觉。
他眼睛才闭上,便听见了风在吹拂的动静,以及船头激水时的咚咚之声。
周玄又坐在了白篷船里——他的神启秘境。
船舱里的摆设,依然如旧。
矮桌子,香炉,线香,桌角多了一柄木刀。
这次,周玄没有再盯着香火,他转而观察向舱门。
舱门悬着一排红珠垂帘,目光透出垂帘,能望见船头有一艄公。
他手里握着一根惨白的船篙在撑船。
细细一看,那船篙,非竹非木,是一截截人的腿骨接起来的。
那艄公长得也诡异,面色病态的白,两侧腮帮子处,分别涂了一团腮红。
他皮肤则抹了层油似的,被舱里的烛火一照,反射出白蜡似的光泽。
仔细分辩了一阵,周玄才发现,
这艄公,
是个白蜡纸扎成的纸人,
纸人似乎发现有人在背后注视着他,猛的回头,朝周玄瞧去,咧嘴“嘿嘿”一笑。
笑容很渗人,看得周玄心里有点毛,他就跟做了噩梦似的,猛的醒来,坐直了身体。
“老袁不是说,神启秘境内春光明媚吗?撑腿骨的纸人稍公,这也太明媚了吧?”
周玄做了做心理建设,再次闭上眼睛,又进了秘境,艄公还在,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回头了,自顾自的撑船。
船在黑漆漆的无垠水面上航行,周玄想走过去再瞧瞧稍公,反正是自己的神启秘境,不怕对方有诡异。
但或许秘境今日才开启,掌握度还不够,无法行动,索性作罢,只好原地瞧着撑船稍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周玄再醒,此时已天光大亮。
……
周玄穿衣洗漱后,去了食堂,袁不语正坐在角落小声念报纸,烧锅炉的老马在一旁听着。
“老袁。”周玄趴袁不语耳边,说:“我那秘境不对啊。”
“咋了?”袁不语将周玄带到无人角落去。
到了地方,周玄才将撑船纸人稍公的事情,讲了一遍,袁不语听得直皱眉头。
“你小子确保没看错?”
“看仔细了。”
“你小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太怪了?神启梦境里怎么会有这等鬼祟之物?”
袁不语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道道来。
“老袁,那纸人艄公,是好是坏?”
袁不语盯住了周玄几秒后,才苦着脸开口:“你又一次触碰到了我的知识盲区。”
“……”周玄。
师父,说好的答疑解惑呢?
“反正也说不上坏事,自己的秘境怕什么,而且你秘境中的船既然已经划动,便说明你的心香开始在秘境中寻找第二炷香的机缘。
我们今天把说书人如何攒道行、修本事的方法讲讲,帮你尽快去点燃第二炷香,
点着之后,或许你秘境怪异的原因,会自己浮出水面。”
周玄伸手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说:“若是浮不出来呢?”
“那就去点第三炷香。”
“……”周玄。
第57章 梦中有神
“额……如果第三炷香还不行呢?”周玄刨根问底。
“那就点第四炷!”袁不语咬着牙,硬生生挤出一句话。
嚯,这不傻媳妇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水水面面无穷尽也……
“你小子实在是太怪,身上好多事儿我真整不明白。”
袁不语老实承认了,想了想又说:“我还是做点我能整明白的事。”
等一顿两笼包子、两碗面茶、一碗牛肉面、一杯豆浆的早餐结束后,袁不语将周玄带到了外院,教说书人的真本事。
几个吊嗓子的戏班徒弟见状,都自觉的回了屋练,把院子腾了出来。
袁不语先教周玄拿折扇、托醒木。
“这也要学?”
“我们既是神人,也是艺人,做艺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咱登台亮相,精神头得立住喽。
像这开扇,开得要清脆,扇面不能磕着衣服,显得拖泥带水……”
表情动作一番纠正,周玄开折扇砸醒木都带着范儿了。
“这样才俊。”
袁不语“啪”打开了折扇,绕着周玄开始第二课:“说书人,是井国最先听见神谕的人,神明在侧,慎言慎行,凡事皆需克己守心。”
“神谕的内容是什么?”
周玄的关注的重点很奇怪。
“太久远了,没传下来。”
袁不语收了折扇,拍打着周玄的肩头,说:“再说本事,我们说书人讲书,让观众听得如痴如醉,凭的是什么?
凭的就是我们以声音做砖,肢体当梁,表情为瓦,用故事搭建了个瞧不见摸不着的白日梦房,观众皆醉于梦房之中,直到醒木惊堂,讲书结束那一刻,他们才梦碎人醒。
说书人的本事,便是这白日之梦。”
“昨天那崖石、惊雷、怪手、折扇,都是白日梦?”周玄问。
“当然。”
“可我却觉得不像梦,我能感受到它们的力量,就说那惊雷,若是它再劈低一寸,能把我鼻子劈掉。还有那折扇,若是再使一份力,便能捅我个透心凉……梦中应该不能杀人吧!”周玄回想起那幕,还觉得心跳攀升。
“我若在你的梦中,自然很难杀你!但这白日梦,是我凭术法生出的……这是我的梦。”
袁不语凝望着周玄:“何谓平地生梦?我以感知之力,生出我的梦境,这梦中,我便是主人,我要起风便起风,我要降雷便降雷,我要谁死,谁便不得生!
生梦的术法,贯穿说书人九炷香,第一炷香时,所生之梦不过是一场幻景而已,第二炷香时,梦便有了形质,他人在你梦中,所触所听所见所闻,都与现实中无异……
……若烧到第九炷香,白日梦便不再是生出的梦,你自己便是梦境!
到了这份境界,你是梦里唯一的神明,你的每一个念头,都能入侵、污染困于你梦境中的人!”
周玄听得入迷了,尤其对第九烛香中的梦神之说,格外的神往。
“老袁,你已经烧了九炷香吗?”
“差着呢。”
“那说书人堂口,有谁烧过九炷香?”
“额……三百年了……三百年来说书人都没有出过八炷老香。”
“……”周玄。
八都没出过,那就别提九了。
“合着你也没当过梦神,还给我说入迷了。”
“不要调皮,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你先把生梦的手段掌握熟了,再聊梦神的事。”
袁不语跟周玄讲了说书人的本事,便开始讲如何攒香火攒道行。
“心香于你秘境之中的香炉里插着,那香上的火,便是香火。
香火越旺,心香燃烧的速度越快,你秘境之船的航行速度也越快。
把第一炷香烧完,你的船便到了第二香的香头之地,找到新香头后,依然要看你香火够不够旺。
够旺的,可以立刻点燃第二炷香,不够旺的,需要将香火养旺,才能去点。
点上了新香头,你便从一炷香成为二炷香,层次攀升一层,道行自然就深了。
香火层次越高,堂口术法自然能掌握得越多,基础的术法也能使得更加精妙。
所以,堂口弟子捉刀放对,香火层次极为重要。
你昨日才点的香,目前的香火还有些力气,尚能支持你于秘境中航行七、八日,但往后,得自己主动去攒香火。”
周玄心里仔细将知识点都记牢。
袁不语又说,
“香火几乎等同于术法神通,那怎么攒香火?登台讲书!
你登的台子越大,底下的观众越多,他们听得神往之后,对你有赞赏之意愿,这便是愿力中的一种。
每人一份愿力,人数多了,积攒起来,数量可观,愿力作为燃料,能将香火烧得兴旺。”
哦,
周玄恍然大悟,原来香火是这么攒的,怪不得异鬼要顶着佛号,广收信徒,还爱开堂口,就是想着吸收信众弟子的愿力攒香火。
“异鬼是两头通吃,愿力能涨香火,带灵性的血肉魂骨,吃了也能旺香火。”
袁不语又说:“你小子通灵之后,便能望相,这可是说书人最梦寐以求的通灵特性了,它能让攒香火变得更简单。”
怕周玄听不懂,袁不语解释:“说书不同于唱戏说相声,唱戏的唱出了华彩,底下的观众能大声叫好,说相声的说到有趣之处,观众会乐出声。
但讲书,观众醉于故事中,整场几乎沉默,他们是否喜欢,是否发自真心的赞赏,都藏在肚皮里,谁能知晓得了?
要想让书讲得出彩,经验便少不了,登台的次数多了,经验积累得够了,才知道观众是否爱听,是否对自己赞赏,自己香火是否多攒了些,
所以正常说书人,需要揣摩个十年、十五年,熬到讲书表演老道精彩,方能将攒香火的速度提升到较为可观的程度,
可往往此时,已是人书俱老,空耗了许多年月。
你小子能望相,讲书之时,便能望观众之相,是无聊烦躁、还是喜不自胜,抑或思绪跟随书中人物游走,
望相之时,只要觉查出观众认为你讲的书不精彩,便能及时调整书中内容、表演技巧,依然能够博得满堂彩,一场书讲下来,香火攒得奇快。
香火旺了,层次自然拔高得很快,你呀,简直是咱们说书人堂口的天选之人。”
周玄听得激动,马上便要实操。
“那我现在就学生梦之法?”
“要学生梦之法,你得找个陪练……你用感知力,于陪练身边生出梦境,瞧瞧对方是否能察觉你梦境的破绽。”
袁不语说到此处,又声明:“但我当不了你的陪练,我层次过高,你不管生出什么样的梦境,于我而言,全是破绽,一戳即破,最好找个戏班徒弟当。”
“可以找外人?不怕泄秘?”周玄有些担心。
“他们又没拜过说书人堂口,知道了生梦之法,也无用处,找吧。”
……
“小福子,今天你有运气了,少班主亲自帮你做梦。”
周玄找了帮自己打扫过卫生的小福子。
“少班主,师父让我练功,做不了梦。”小福子拒绝了周玄的邀请。
“四十块!”
“不是我贪财,就是喜欢做梦。”小福子对于钞票,没有丝毫抵抗力……
第58章 艄公来历
“生梦之法!在于感知,你先在心中勾写描画梦境的细节,然后拍响醒木,将感知力释放。
旁人听到醒木的那一刻,若是不防备,便会被你扯入你织成的白日梦中。”
袁不语教导着周玄。
周玄先瞧了小福子一眼,然后闭目于心中构思。
“一轮红月高悬于天空之上,我行走于天空之上,俯视着地面的过往之人……”
“啪!”
周玄觉得梦境构想得差不多了,扇木互击,以响木为号。
小福子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便恢复正常。
周玄则看到一轮红月于天空中一闪而过,便再没有下文。
等待了半分钟,周玄才回头望袁不语,说:“没成功啊。”
“你在心里构思了个什么梦?”
“就那样的……”周玄将自己构想的梦境跟袁不语说了一遍。
给袁不语气得,想打人。
“喊你做梦,没喊你许愿……都把自己想象于天上行走的神明了!”
袁不语吸了口水烟,把情绪放平稳后,才说:“也怪我没说清楚,白日梦不是你编成什么样,就能什么样,讲究香火次序的。
梦的质感,随着香火层次的提高而提高,第一炷香只是一场幻景,到了第三炷香,才有了现实触感,
同样,梦的形式,也受香火层次制约。
第一炷香时,梦境是市井瓦肆,大街小巷。
第二炷香时,梦境里能出现极端气象,雷电风霜等等。
到了第三炷香,梦境才能出现诡怪之影,神明痕迹……”
“总是,梦境越玄越幻,生梦时要求的香火层次越高,梦境越接近现实,需要的香火层次越低。”
“而且,香火层次不高的时候,你的梦不够真实,进入你梦中的人,遭受一点点痛苦伤害,便会醒来,一旦梦醒,再想让他入梦就难了……说到底,还是香火层次。”
袁不语说:“第一炷香的说书人,充其量不过是个幻术师罢了,耍耍障眼把戏,只有到了九炷香的说书人,才是真正的梦中之神,入我梦者,管你是半神还是大鬼,一个弹指,皆化作尘灰。”
这香火层次间的区别,竟是一天一地,凡人与神明……
周玄自言自语,鼓励自己:“我还是先把基础打好,不能像师父一样,老是爱幻想,明明八字没一撇,老想着第九炷香的事。”
袁不语:“……”
“咳咳,玄小子,接着练接着练,待会我还得去厨房烧菜……”袁不语催促道。
周玄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在心里编织着梦境。
虽说上一次失败了,但流程熟悉很多,生梦变得更加顺手。
“王家市口办集,人山人海,沿街摆了十几家点心摊……”
周玄这次编了个美食梦,梦中全是王家市口的小吃糕点摊,他觉得应该不会再失败。
“啪!”
响木为号,牵人入梦,但这次击响醒木的那一刻,周玄眼前闪过了纸人艄公的面貌。
也仅仅是一闪而过,快得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听到响木动静,
小福子身子又抖了抖,眼睛像进了灰,连忙闭着揉,等他重新睁眼,周围环境大变,已入周玄生出的梦中。
他瞧见不远处有块牌匾——王家市口,周围是点心摊子。
什么好吃的都有。
豆腐脑、千层糕、面茶,还有刚出锅油汪汪的炸大麻花,表面洒了芝麻、糖霜,勾出了小福子肚子里的馋虫。
他往摊位前挤了挤,瞧着小吃流口水,但也仅仅是流口水,当徒弟的,没有薪水,全靠干杂活领点油水。
平日里去买块布裁身衣裳就花得七七八八了,万万没有闲钱买些零嘴。
“等混上师傅了再吃。”
小福子袖子擦了擦嘴,刚想走,忽然想起前两天帮少班主打扫了屋子,挣了四十块,怕钱被偷了,缝在衣服内衬里。
他赶忙翻开衣领,将内衬上缝死一块布扯开,拿出了票子,买了一根炸大麻花。
摊主将麻花递给他,他伸手要接,却见那麻花上,长着一只又一只的人眼睛,正盯着他看……
……
小福子从入梦开始,袁不语就抽着烟瞧着,他先见福子四处张望,便暗自夸奖:“玄小子掌握挺快,梦织得真,小福子没瞧出破绽来。”
又过一会儿,小福子扯开衣服,拿出四十块钞票来。
袁不语再次赞赏:“一道梦能把小福子搞得五迷三道的,连贴身的钱骗出来……有悟性啊。”
话还没夸完,就听小福子原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咋啦?”袁不语朝着小福子走去。
周玄知道自己编的是个美食梦,见小福子哭了,还误会了,问:“福子,是不是被梦里的吃食馋哭了?”
“哇,眼睛,眼睛,一条麻花上,长了好多双眼睛,吓死我了……”
袁不语听完,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数落道:“玄子,让你做梦,没让你吓人玩,看给小福子吓得,估计往后半年都不想吃麻花。”
“我梦里头就没编麻花……”周玄也纳闷呢。
但他一琢磨,对袁不语说:“想起来了,我响木牵小福子入梦那一刻,眼前瞧见那纸人艄公了……那长眼睛的麻花,不会是他捣的鬼吧?”
“纸人艄公?行了,我知道那纸人艄公的来历了。”
“那艄公是谁啊?”
“呵……”袁不语没回答,他先冲尚在嚎啕的小福子肩膀一拍,说:“行了行了,小福子,大老爷们,怕几双眼睛?实在不行,找玄子要点精神损失费。”
周玄也觉得过意不去,掏了八十块,说:“你陪练四十,损失费四十,给了能不哭嘛?”
小福子哭得直哆嗦,一边抹泪一边伸手接钱:“哇……钱我拿了可以……不哭。”
周玄把钱塞小福子手里:“行了,你先回屋吧……”
“少班主,我还想接着做梦,那么怪的梦,我……我觉得刺激,想做,爱做。”
还做?搁这儿赚我精神损失费呢?
周玄好说歹说,先把小福子劝回了宿舍,他对袁不语说:“老爷子,人走了,我那艄公咋说?”
“那艄公啊,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我?!”
“这人啊,不止一个意识,而是有两个,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你平日里活动,吃喝拉撒的时候,明意识在主导你的精神,可等你睡着了,明意识沉睡,那暗意识就接管你的精神了,人梦中数以万计的喃喃私语念头,都是暗意识编织出来的。”
袁不语的话,别看绕,但周玄真听明白了,暗意识其实就是潜意识呗。
没想到师父还是个心理学大师,
“咱们生出的梦,暗意识也会促成一部分梦境,但正常说书人的暗意识,极少出现在神启秘境中,即使出现,也没有以鬼祟的形象出现的。”
袁不语抽了两袋烟后,放下一句话:“我去烧菜了,我这当师父的有种感觉,你小子,有可能把说书人这条路,走出不一样的风采来。”
随着袁不语渐行渐远,
周玄吐了一口浊气,他在听完袁不语的话后,便懂自己的潜意识,为什么是阴森诡异的纸人艄公。
因为他是死过一次,从阴曹地府里逃出来的人……
第59章 第二炷香
吃过中饭,周玄回了屋内,闭目冥想,将心神投入神启秘境。
船头激水声,没有昨天那般大了,听声便知晓白篷船航行的速度在变慢。
周玄依然坐在船舱里,纸人艄公握着腿骨船篙,全力撑着船。
他从上到下打量着艄公,光看身形,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你是我?”
周玄问出了声,问得有些别扭。
“不是。”
艄公是个纸人,语气几乎毫无感情,冰冷麻木,语速也慢。
“那你是谁?”周玄问。
“主人,我是您的暗意识,也是您神启之后的第二炷香!”
艄公撑着船,声音并不大。
周玄听到此处,几乎是下意识的去观瞧面前矮木桌上的第一炷香。
心香原本高一尺,如今借着点香后的余火,已经燃烧掉半寸。
但香的长度,在视觉效果上又比刚点香时还长了一点点。
周玄想到了什么,扭头往后一瞧,才发现——不是香长了,而是自己坐的位置,离心香近了一些。
视觉效果遵循“近大远小,近长远短”的原则,离得近了,就显得香长。
自己离香近了,等于离艄公的距离也近了,所以,周玄有些明白了……
他连续几次估算了一下自己与艄公的距离,得到了一个结论——心香燃烧了多少比例,自己与艄公的距离便缩短了多少。
按照这个规律,等第一炷香烧完,那自己与纸人艄公就会完全重叠。
在重叠之时,周玄的第二炷香便点燃了。
周玄的思绪才清晰,艄公似有感知,他的情绪忽然激动,将腿骨船篙握住,张开双臂,如一个人形“大”字,站在船头,虔诚的信徒一般,向着自己的信仰呼唤,
“主人,让你的香火烧旺些吧,让我与你离得近一些,再近一些,等你与我重叠时,请吞噬我,我将为你献上沉沦地底的黑暗,与死亡后的新生!”
秘境的二炷香头,机缘竟提前到了。
周玄下定决心,要把攒香火的事情,尽快排上日程。
香火攒够,立刻晋升第二炷香!
……
说书人攒香火,靠的是登台讲书,来听书的观众越多,喜欢的程度越高,攒的香火就越多。
周家班就有现成的观众,不用刻意召集,拿个大喇叭在场院里喊一喊,人就能来——少班主讲第一场评书,这面子还能不给?
周玄计划在周家班里搭个台子,讲书。‘
只是,讲什么好呢?
首先,老评书就不行,
评书的老书梁想讲好,讲书功底要厚,这份功力,几乎没有捷径,都是千锤百炼,人书俱老的真功夫。
就算有袁不语亲自指点,在短时间内也很难有突破。
老评书不行,就自己写个书梁子,功底不够梁子凑。
自己写的书梁也有讲究,
比如前些天写的《庐山恋》书梁子,是绝对不能拿来演的,这是个爱情电影,有点小资。
戏班里的大师兄和师傅们经济条件还算宽裕,或许能听得进去,但周家班人数占比最大是徒弟。
他们天天练功做杂活,劳作强度很大,到了晚上,身体已经很疲劳了,要再整点小资的玩意给他们听,能听到打鼾。
他们得听点热闹的。
“白眉大侠。”
周玄有书梁子了,
《白眉大侠》是评书名家单田芳写的小说,也录成了评书,改了电视剧,周玄小时候就爱瞧,长大后,翻出来重温很多遍,很熟悉。
这部书打斗精彩,人设让人印象深刻,光是“天聋地哑”“酒色财气四天王”,听外号就觉得带劲。
“就这个。”
周玄拿出了纸笔,写起了书梁子……
……
不知不觉,已至黄昏,周玄写了两集半书梁子,离他目标的四集有点距离,但已是头昏脑涨。
得换换脑子。
天气热,屋里的周玄光着膀子,他穿好上衣,醒木揣兜,折扇收进袖管里,出了屋。
霞云似火烧,周玄心情不错,在场院里随意走着,顺带晃晃手,俨然公园练拳老大爷,松弛感满满。
“玄子。”
听到有人叫,周玄转头瞧去,是余正渊和三个戏班徒弟。
“大师兄,去哪儿啊?”
“吃饭去啊。”
“你不在食堂吃,老袁骂死你们!”周玄笑着说。
“老袁骂不了我们,两点钟就停水了,停到现在呢,食堂做不了饭。”
余正渊说。
平水府自来水普及率还凑合,但水管道容易掉链子,最频繁的是冬天,水管经常被冻裂,自来水公司隔三差五就家家户户贴“停水通知”。
周家班一百多口子人,就两口井,遇上停水,洗衣房的大娘们就把井口占了,食堂的伙计去打桶水能被骂街。
没办法,这么多人大汗淋漓的练功唱戏,换出来的脏衣都是大娘们洗,要是被耽搁两三个小时,她们就得加班,披星戴月洗衣服,谁受得了。
周伶衣掌班后出了条例,但凡停水,就去外头吃饭,徒弟领八毛餐费,师傅、师兄一块六。
“大师兄,领了一块六要吃啥去?”周玄问。
“火烧或者杂酱面,到了地方看心情。”
余正渊给周玄散了根烟,说:“一起吃去?”
“吃!”
周玄点了烟,跟着余正渊、仨徒弟,出了周家班的门。
出门穿过一条小路,右拐再直走个五六百米,就是棉花街,这一带有名的美食街,大饭庄没有,小馆子、点心零嘴摊,在街上挤得满满当当。
余正渊带着仨徒弟买了火烧吃杂酱面了,周玄则去了冰饮摊。
天气热,他想喝点冰酸梅汤。
摊主拿了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子,舀了满满一杯,递给周玄:“一毛五。”
递了毛票,周玄接过杯子,站在摊边喝——玻璃杯是摊主的,可不能带走。
周玄先饱饱的喝了一大口,酸甜带点冰,顺着喉咙往下淌,浑身的疲乏都散了大半。
他歇了会,缓一缓冰劲,再开始喝第二口,才抬杯子,白噪音来了。
“沙~沙~沙”
现在周玄知道,白噪音也是自己通灵特性的一部分,随着这两天通灵副作用变小,白噪音也没那么烦人了。
“咄、咄、咄。”
白噪音刺啦一阵后,周玄听到了脚步声,声音来自他身后。
他缓缓低头,顺着后方撇去,瞧见一张摆在路边的桌子,三个男人围着桌子吃牛肉面。
其中有个男人,吃得最专注,左手食指大拇指捏着蒜,左右手掌肚捧着海碗,吃口蒜接着喝口汤,看上去就吃得香。
但周玄知道,“吃得香”不过是他的伪装,这男人别看长得慈眉善目的,但他的内心面孔,逃不过望相。
周玄瞧见男人的相——凶神恶煞,左半边脸上,尽是喷洒状的血迹。
凶神恶煞,还跟踪他,白噪音也有反应,这男人,必然是拐子里的阴人。
“拐子的人,在盯我的梢?!”
周玄将酸梅汤一饮而尽,买了张烙饼,没等余正渊他们,独自走上了回周家班的路。
他耳朵里的“咄咄咄”的脚步声,就没有停过,而且距离感极强,始终保持与周玄十来米的样子,不会近也不会远……
第60章 梦里沉刀
周玄听着脚步声,该吃烙饼吃烙饼,该左右扭头欣赏景色欣赏景色,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直到左拐弯处,离周家班还有一条小路的距离时,周玄瞧见了一个肉摊。
这肉摊老板是个棋迷,这个点不知道去哪儿磨棋子去了,肉摊没人管,也没必要管,就搁着一柄剔肉尖刀,和一块肉被剔得极干净的大棒骨,狗都懒得叼。
周玄觉得机会来了。
他摸出了随身带着的醒木、折扇,仔细听着耳朵里的脚步声。
等那声音已经接近拐弯处的时候,扇木互击!
“啪!”
平地生梦,以响木为号。
……
鬼头刘三,才转出弯来,便没来由听到“啪”的一声,而后身子抖了抖。
刘三上个月才升的二炷香,是拐子的踩盘,平日里堂口有什么动作,他要负责踩点、跟梢。
这次他负责的点子,是周家班的少班主周玄。
别瞧周玄命贵,刘三觉得,命贵的人通常无用,标准的傻盘子,以他二炷香的能耐,不得跟得死死的?
周家班的院子,他没胆子进,他就一直在周家班大门前的小路里猫着,等着周玄。
这一等,还真等到了。
“呵,傻盘子一个,被我跟着呢,还傻乎乎的吃烙饼!”
刘三尾随周玄一路,心里谩骂个不停。
但他却不知道,拐弯处听见“啪”的那声醒木,攻守易形了。
“唉?那傻盘子怎么不走了?”
刘三从拐弯处出来,瞧见七八米开外的周玄,站在肉摊前和肉老板聊些什么,看表情,两人还挺激动。
“吵上了?”
刘三不好过去,蹲地上,掏了根烟抽着。
烟还没点着,刘三却瞧见那肉老板忽然掏出剔骨尖刀,一刀捅进了周玄的心窝里。
“噗。”
刀捅出一声哑响,吓得刘三的烟差点抖到地上。
“捅死了?”
刘三吃了一惊,就见捅人的肉老板,扔了刀,一溜烟的跑路了,被捅的周玄躺地上一动不动。
“这……这……不白捡的便宜吗?”
刘三来跟稍之前,狗王跟他透过风的:“你只管摸清楚周玄的生活规律,别跟他动手,也别进周家班。”
有了狗王的口风,刘三跟梢周玄一路也没敢动手,可现在周玄死了啊。
“我把尸首扛回去,或者斩下他的头带回堂口,应该能领大赏,堂口里的灵童骨,我估计也能分上一些,灵童骨啊,那可是香火。”
刘三升二炷香不久,香火对他的诱惑比钱还大。
他纠结了半分钟,决定还是先瞧瞧周玄到底有没有死透……真死透了,立马把他的尸体扛走。
“干!”
刘三下定了决心,把烟头摔出火星子来,起了身朝着周玄走去。
他走路极有特点,脚下没有声音,是拐子二炷香的手段——踏草无痕。
不管是跑还是走,速度是常人的两三倍,而且不发出响动,是伏击、踩盘的好本事。
很多三炷香、四炷香的高手,若是不仔细倾听感知,也很难发现暗中靠近的刘三。
可惜他遇上了感知力极强大的血井通灵人。
刘三离被扎了一刀的“周玄”越来越近,他伸长了脖子,注意力都放在“周玄”身上。
可他却不知道,地上的“周玄”,只是平地生出的梦境,而真正的周玄,手里握住一把剔骨尖刀,跟在他身后!
周玄的香火层次太低,生出的梦很不真实,对手在梦中一旦受到一点点伤害,便会从梦里醒来。
“梦醒之后,你再想让你的对手入梦,就很难了。”
这是袁不语讲课的内容,周玄谨记在心。
“既然受到一点伤害就会从梦里醒来,那我要是一击毙命,是不是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周玄一直在寻找机会,就在刘三蹲下身子,低着头伸手去探地上“周玄”鼻息的那一刻,机会来了——
——后脖完全暴露、注意力全在“周玄”身上、而且周玄居高临下,进刀极容易。
“拐子,我日你大爷!”
周玄想起被缝嘴的小女孩,想起拐子拽得二五八万,放出风来要清算他,心中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致。
他双手握刀,冲着刘三的后脖颈狠狠刺了下去……可又刺不下去。
像有一团沼泽,裹住了他的手脚。
是梦!
是他生出的梦,在阻挡他的出刀!
“给老子让开!”
周玄心里朝梦怒吼,也就在此时,他眼前闪过了神启秘境。
秘境里,电闪雷鸣,艄公朝着他的方向,单膝跪地,右手扶住白骨船篙,他忽然仰头,像挣脱了什么。
周玄也觉得忽然轻松,杀意更甚,他与艄公几乎同时喊出一句“杀”,尖刀沉落!
梦境泥沼顿时退去,让开了一条路。
“噗嗤!”
剔骨刀将刘三的脖子捅了一个对穿,周玄还不敢松劲,对方虽然是个盯梢的,但也是拐子的人,谁知道他几炷香?有没有什么神异本事?
周玄干脆整个人压在了刘三的身上,手里紧紧的握持住刀柄,
直到对方许久后都不再动弹,他又忙将刀抽出来,对着刘三的脖子、后背、后腰,连捅几刀,方才放心。
周玄起身想要回周家班,可没走两步,腿软得没了力气,便蹲在墙角,手持着刀,保持进攻态势……
刘三躺在血泊里,不能瞑目,他曾经想过,自己如果死,会死在哪些堂口的诡异手段上,可他万万没想到,死亡,竟是一柄杀猪刀!
杀他的,
是一个傻盘子!
……
余正渊和三个徒弟吃饱喝足,等了会儿没等上周玄,便踩上了回戏班的路。
刚拐弯,余正渊就瞧见周玄蹲在墙角,手里握着刀,旁边不远,则躺着一个血人。
“哎哟,这是咋了?”
老余迈腿往周玄身边跑,关心道:“玄子,玄子,你咋了?杀人了?”
“送我……回周家班。”周玄见到大师兄,心里紧绷的弦松开了,再也没撑住,累晕在余正渊的怀里。
余正渊连忙把周玄背到背上,往周家班里小跑。
“余经理,咱要不要报捕房?”
“报你大爷,没眼力劲啊?把地上那血葫芦也扛上,回班里!”
余正渊对着徒弟屁股踹了一脚。
“那刀呢?”
“带回去!”
回了周家班,余正渊还特意叮嘱那三徒弟:“把尸体先弄到老戏台,今天的事,别给我出去乱讲,谁乱讲就甭在周家班里干了!”
一向待人宽和的大师兄,这次也急了。
“咋回事啊?”
袁不语原本坐在祖树下喝茶,他难得享受不用烧菜的闲暇,忽然瞧见周玄被背着送进了周家班,心头一紧,三步变作两步跑了过来。
他先检查了周玄,发现只是脱力疲惫,没什么大碍。
大师兄却面如土灰,小声对袁不语说:“玄子,玄子……杀人了……”
“杀人?”
袁不语扒开抬尸体的徒弟,瞧了脖子上中刀的刘三,扯开他的衣领,胸口处露出了一条铁锁纹身。
拐子堂口的标志性刺青。
“是拐子的人!”
紧接着,袁不语又朝着刘三的脚腕处一捏,坚硬如铁,再往脚掌上一捏,顿时呆愣住了,
“脚腕子硬,脚掌软得没骨头……是拐子的踏草无痕,二炷香的阴人!”
第61章 克己法则
袁不语是老江湖,两捏之下,便将尸体的来路与香火层次摸了个清楚。
越摸得清楚,他越是震撼,竟不禁低语道:“没道理啊!咱们说书人三炷香之前啥时候这么争气过?”
……
周伶衣闺房的门,被徐骊一把推开。
“班主,小玄晕过去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具血呼拉岔的尸体。”
周伶衣正研究着这两天五位师兄的生活轨迹,听说周玄出了事情,立刻合上了本子,出了屋。
等她到场院的时候,袁不语正一脸茫然的对着尸体喃喃自语,周玄已被余正渊扛到祖树前。
俩徒弟,搬了四把长条凳拼了张床,供周玄休息。
周伶衣心里头极生气,但她脾气控制得巧妙,表情语气里没有丝毫发怒的痕迹。
走到周玄身前时,余正渊对周伶衣将事情讲了一遍,临了,还说:“已经派徒弟去请郎中了……”
“不必了,就是脱力而已。”
周伶衣摇了摇牛铃。
叮!叮!叮!
连续三声,周玄猛的坐了起来,揉着脑袋,四处张望,等瞧清楚是周家班之后,才放下心来,闭眼休息。
“弟,怎么弄的?”
周伶衣关心道。
“哦,有个拐子盯我的梢,我心里冒火,就捅了他几刀。”
周伶衣眉头微皱,这哪是捅了几刀的事?拐子脖子都被捅了个对穿。
“弟,你没被人看见吧?”
“小路上没人,我当时仔细观察了。”周玄此时体力恢复不少,讲话也有力气了。
“嗯,那就好,也不用费工夫打点了。”
周伶衣并不怕惹到官司。
拐子那臭名声,哪怕是故意杀的,到时候一口咬死周玄就是被拐子偷袭,为了自保,才奋力将对方反杀,捕房多半不会怀疑。
她吩咐着余正渊,
“大师兄,拐子作恶多端,手上不知沾了几条人命,杀了也是替天行道,你差遣两个徒弟,送前山随便埋了,其余人都散了吧。”
“唉。”
余正渊立马打起了手势,点了三个体格精壮的徒弟扛着尸体出大门,上山埋人。
其余徒弟也都散去了,祖树下,只剩周伶衣、袁不语、周玄三人。
袁不语原打算回屋熬点补气血的药,给周玄喝了恢复恢复,但他走了两步,又回来了,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言语中带着歉意,说,
“玄小子,当师父本来该心疼你,得让你好好养养精神,但为师心里有疑问,不问出来,实在是难受。”
“问吧,有姐姐刚才那阵牛铃声,我精神多了。”周玄依然闭着眼,但声音洪亮不少。
“那拐子我刚瞧了,二炷香的层次,照理说,我们一炷香的说书人,和他捉刀放对,毫无胜算……”
“不至于吧?老袁,我们说书人这么弱吗?”
周玄眼睛立马睁开了,等着袁不语下文。
“袁老,这又是什么说法?”
周伶衣也不解,询问道。
袁不语讪笑一声,说:“我挑明了说吧,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堂口,没有一百家也有好几十家了,在一炷香、二炷香这个层次里,我们说书人战斗法门属于最……额……中等偏下。”
他原本想说“最弱那一档”的,但实在觉得不好听,便改了口。
“袁老是在谦虚吧?”周伶衣说:“说书人是天地间的第一尊神人,九大古老堂口的弟子,也最怕对上说书人,哪像你说的这么弱?”
“那都是三炷香之后的威名了……”
袁不语脸皮有些燥热,说:“从第三炷香开始,说书人之梦,便如电如幻,别说同层次的阴人神人,哪怕再高一个层次,甚至一个半层次,在梦中也几乎寻不到破绽。找不到破绽,便是说书人的瓮中之鳖,拿捏他的方法很多……
但一炷香的层次时,说书人生出的梦境极易破碎,二炷香时,虽说梦境已与现实无异,但在梦中没有诡异之影、神明痕迹,自然也没有克敌制胜的手段。
所以在一二炷香时,说书人不过是个高明的幻术师而已,一旦遇敌,最好的办法,便是生出梦境,迷惑对手,然后……”
“然后就逃?”
袁不语被周玄点出真相,顿时红脸,支支吾吾的说:“说书人……的事,怎么叫……逃?那是优雅的离开。”
“……”周玄。
“但拐子这堂口就邪门了,攒香火用的是童子的血骨魂肉,第一炷香的手段叫脚下生风,脚腕坚如钢铁,奔跑速度比正常人快上许多,第二炷香叫踏草无痕,疾奔时不发出任何响动,
两层香火的本事叠起来,跑得又快,还没响动,偷袭伏击时腾跳后以腿重劈,脚腕能将人的颅骨活活砍碎,在二炷香的层次里,战力排名极其靠前。”
周玄听到这儿,算明白了。
每个堂口虽然都有香火层次,但同层次中,却有强有弱,而且每个堂口的强势时期也不一样。
说书人前两个香火层次,靠的是“走为上策”,拐子前两个香火层次,如狼似豹。
一个过弱,一个过强,这里外里的差距就大了,何况周玄在层次上还落后拐子刘三一炷香火。
所以在袁不语的眼里,周玄别说反杀了,哪怕是逃命都得看运气,
周玄说:“我感觉拐子也不怎么厉害,他踏草无痕对我来说没用,我通灵能听见他的脚步声,然后我织了个梦,梦中的我死于肉老板的刀下,骗拐子前来查探,然后我摸他背后,对他脖子捅了一刀。”
“啪!”
袁不语双掌互击,用力点头,说道:“这就是关键!说书人在梦中,是使不了刀兵,你是如何用得了刀?”
“有这个规矩吗?”
“不是规矩,是禁制!说书人讲究的是克己守心,于梦中无法使用刀兵,强行使出……梦境便会阻拦。”
周玄回忆自己挥刀时的场景,确实如袁不语说的,他动刀的时候,梦境像泥沼般束缚了他。
“我恨拐子,见到他半边脸是血的模样就愤怒,想杀他的欲望太强烈了,然后……我秘境中出现了雷鸣暴雨,纸人艄公与我同时喊了个杀,梦就让路了……”
周玄将捅拐子时的状况说了一遍。
“梦境会为你让路?”
袁不语若有所思,仰头望天,说:“我感觉我的东西在你身上变了味……变得霸道了。”
凭什么说书人就一定要克己守心,不能像玄小子那般霸道呢?袁不语回屋熬药前,不停的反问着自己。
……
夜里寂静,
周玄坐得端正,拿这纸笔继续写着《白眉大侠》的书梁子,写一段念一段,算是找找讲书的感觉。
他秘境中的心香,烧得越来越慢,白篷船头击水声已弱得几乎听不见。
攒香火,变得迫在眉睫。
他计划着今晚将四集梁子写完,明天拿给袁老头指点指点,顺利的话,明晚就搭台子讲书攒香火。
写到凌晨,还差几行字写完,忽然,周玄只觉眼睛刺痛,脑袋像要裂开,血井通灵的副作用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程度极其激烈。
门吱呀开了,
周伶衣双手画满了血色符咒,捧着十指,进来了……
第62章 血井的幻觉
还是与上次一般,
半梦半醒的周玄,十指的血被他吸收后,有种薄荷般的清凉,在身体里游走。
只是如今的十指比上次虚弱多了,有了被血色符咒点燃的教训,它也明白,污染谨慎的周伶衣绝无可能。
它能做的,只有等死,等着自己的血肉,随着一次次的祭祀,被周玄彻底吸收殆尽。
周玄的痛苦,
被压制了下去。
“睡吧,睡吧,弟弟,做个好梦,把刚才的一切都忘掉。”
……
天光大亮后,周玄悠悠醒来,身体感觉充满了力量,眼睛脑袋都不疼了。
周玄将心神投入神启秘境中,惊讶的发现,香火燃烧的速度变快了很多,船头击水的声音像在敲大鼓,澎湃有力,震得耳朵嗡嗡的。
心香也燃烧了许多,昨天还是九寸半的香,足足烧去了一截手指的长度,而他所坐的位置,离艄公近了些,已经与香案平齐了。
“香烧了两寸……血……异鬼的血。”艄公含糊的说着,依旧撑着船,一篙下去,船便划出了四、五米远。
“烧了两寸,香还剩七寸半,可我还没攒香火啊?”
周玄品着艄公的话中“异鬼的血”,
袁不语讲过,除了愿力,攒香火还可以通过吸收血肉中的灵性来攒。
加上他清晰记得昨晚通灵副作用出现了,但睡一觉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香火的出现,与副作用的消失,都应该与“异鬼的血”有关,
说到异鬼,
周玄想起了戴绅士体内的「诸佛之母」,再往深里一琢磨,谁能在周家班里,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吸收异鬼之血?
他很容易猜出是姐姐的手笔……
“姐姐对我,真的很好。”
……
周玄出了屋门,一阵阴风迎面吹过,吹得他打了个冷颤。
“忽然有点冷。”
周玄紧了紧衣领,往周家班大门的方向走去,他没去找袁不语指点书梁子,而是打算去太平路,给姐姐挑件礼物。
“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周玄边走边沉思,才走到老戏台附近,猛的瞧见个陌生的、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正抱着一个小孩往外院大门的方向跑。
那小孩眼睛灵动,不是别人,正是三师兄李霜衣的得意弟子——铜豆子。
铜豆子被中年男人把嘴巴捂得牢牢的,眼里噙着泪花……
“淦,又是人拐子?”
周玄见状,拔腿就追,没几步的功夫,将那拐子追到只剩半米时,猛得腾跳后,舍身一脚,将拐子踹倒。
“奶奶的,拐子胆子挺大,还搞到周家班里来了。”
周玄先把铜豆子从拐子怀里拉出来,然后捡起地上一块石头。
一手按住拐子的头,一手将石头举起,要往对方的头上狠砸,
就在石头距离拐子的脑袋只有半尺之遥时,周玄却停了手。
“不对,这不是拐子!拐子不敢进周家班的。”
周玄察觉出异样。
拐子刘三已经是二炷香的层次了,都不敢进周家班跟梢,如今面前这拐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来周家班里掳娃子?
除非他的本事,比刘三还要高明。
但如果真有那么高明,凭借拐子脚下生风的速度,自己追得上他吗?
“你不是拐子,你不是拐子!”
周玄朝着凶神恶煞的中年陌生人不自禁的摇头。
“周叔叔,他是个拐子,他差点把我带走了,你快拿石头砸他,快砸他。”
铜豆子在一旁催促道。
周玄扭头看向了铜豆子,同时还望见坐在落英厅门口台阶上磕瓜子的李霜衣。
他一把将铜豆子推倒在地上,李霜衣依然磕瓜子在。
“不对,你也不是铜豆子!你到底是谁?”
如果真是铜豆子,把他推倒了,李霜衣怎么可能安坐不动?
“我是铜豆子!周叔叔,快砸那拐子。”
“小兄弟,你放我一马,我实在没活处了,才来拐小孩的……”
“都特么别吵了,你不是铜豆子,你也不是人拐子,都给老子闭嘴!”
周玄的精神陷入错乱,整个人已经癫狂起来。
“玄小子,玄小子你醒醒。”
周玄听到了袁不语的声音,循声望去,就瞧见袁不语腰间捆着围裙,不停拍着他的背。
“老袁?”
“你中邪了?拿石头要砸谁?”袁不语问。
“砸……?”
周玄往面前一瞧,哪儿还有铜豆子、人拐子的影子,甚至连李霜衣也瞧不见了。
就好像他们三个人,压根就没出现过似的。
“你绝对中邪了,跟我走。”
袁不语不由分说的拉着周玄往厨房的方向走,但走着走着,周玄却忽然挣脱老袁的拉扯。
“你不是,你不是老袁!老袁做饭从来不带围裙!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连师父都不认了?”袁不语一脸关切。
“滚,你不是我师父!”
周玄精神变得癫狂且扭曲,他想什么都不做,像地庙被石佛蛊惑时那样,让身体自己去解决癫狂。
但不管用。
他没办法什么都不想,袁不语的声音,像催命符似的干扰他,他心思根本静不下来。
“你愣着干什么,师父喊你呢?”
“喂,回话啊!”
周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折磨,痛苦使他走向了极端,他一不做二不休,蹲下身子,将左手放在地上,右手捏着石头,重重砸了下去。
砰!
周玄左手钻心的痛。
痛反而让他的精神清明了。
他右手捂着左手,瞧见自己就站在一口水井边,只要往前走一步,就跌到井中……
然后,他又回头一瞧,在刚才人拐子被踹倒的地方,有一个躺在地上痛苦叫喊的老太太——周家班里烧茶水的胡太太。
周玄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刚才他没意识到自己所看见的都是假的——那他会先用石头砸死胡太太,然后被“袁不语”骗到投井。
“我,我刚才是咋了?”周玄颓丧的走向了满脸惊恐痛苦的胡太太,扶起了她,赔礼赔钱……
安抚好胡太太后,
周玄又往厨房走去……
……
“你刚才是疯了!血井导致的疯癫。”袁不语听完周玄的讲述后,给徒弟递了碗茶。
“压压惊吧。”
“这就是血井的疯吗?有点……”周玄以为血井导致的疯癫,就像疯子那样嗷嗷叫唤,或者精神错乱之类的。
没想到血井的疯癫,竟如此恐怖……自己产生了幻觉来害自己。
“这是刚开始……最开始的幻觉很是很好分辨的,你自己留神就行,但越到后面,幻觉越难分辨,你根本分不清楚现实与幻觉。”袁不语说。
“程度会加剧?”周玄内心很少见的产生了惊慌感。
“嗯。”
“不是说五年之后才疯吗?”
“是五年之后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疯子,但这五年内,你会出现时而疯癫时而正常的精神状态,开始发作间隔长,越往后发作的间隔越短。”
袁不语叹着气,说:“果然血井通灵越强,疯癫的症状来得越快……”
他曾经的徒弟果儿,第一次出现疯癫之状的时间,在拜堂口后的第十六天。
周玄这才几天。
“到了后面,幻觉发作,我会不会把你和姐姐错认成仇人,然后像刚才要砸胡太太似的,也对你们……”
“可能会吧……”
袁不语喝茶的手在颤抖。
“唉……要是能对血井的了解更深一些,就好了。”
周玄委顿的靠在墙上,念叨着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对……那篇故事!
他想到了什么,精神重新振作,往屋里跑。
“玄小子,去哪儿?”
“瞧故事。”
周玄回到了屋里,将上次看过的原主剪报本拿了出来,迅速的翻找了一阵,找到了那则令他印象深刻的惊悚故事,
「下午,家里养了十五年的老狗,疯狂的嘶咬我……我很害怕,顺手捡起了劈柴的斧头,对着老狗挥砍了十几下,然后我晕了过去,
第二天,我参加了母亲的葬礼,母亲的身体不知道被谁砍成了许多块。」
“这个故事,写的就是血井疯狂时候的幻觉!”周玄再读这个故事,感同身受,捧报的手指,略微有点发抖。
“这个故事的作者,应该和我一样,也是血井通灵人,他把血井幻觉以故事的形式,发表在报纸上,是为什么?赚稿费?出名?或者出于其他的原因?”
周玄冷静的思考着。
第63章 三枚铜钱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这个惊悚故事的作者,很可能比老袁更懂血井。”
周玄经历了血井幻觉的恐怖,不想放过任何深入了解血井的机会。
“先把这作者的署名找到。”
平江府的报纸,每一篇文章的右下方,会打个括号,其中写上了作者的署名。
剪报本上的豆腐块,因为裁剪的关系,有的文章有署名,有的文章署名被剪掉了。
刚好,这篇惊悚故事的署名就没有。
但问题不大,按照原主日记记载的具体泡妞情节,再找到日记日期……
“这篇文章,刊登于去年的11月7号,刊在哪篇报纸上倒没有写……得找!”
周玄合上了剪报本,出了屋,他对平水府的地界不熟,得找个人帮忙指路。
余正渊出门办事去了,徐骊则去了成衣店,要给大师兄置办一身新西服。
李霜衣带小娃娃们练功在,就算不练,周玄也不想找他,总感觉三师兄不太好相处。
好在吕明坤在屋里翻杂志,他是个热心肠。
“五师兄,帮我个忙。”
“什么事情啊,小师弟。”吕明坤见推门的是周玄,起身含着腰,陪着笑脸。
“你知道平水府哪里卖旧报纸吗?”
“旧报纸要去太平路买,有家书店兼职收藏旧报纸,但价格上……”
“钱不是问题。”
周玄拉着吕明坤上了车。
……
云华书店的牌匾下,有两道小木门。
进门后,有一张长桌和四张短桌,供客人看书,贴墙立着书架。
书店上午没什么客人,老板坐在短桌前瞧着一本散文集,看得认真,周玄和吕明坤进来了,他还沉浸在文章里。
“老板,老板在吗?”
周玄以为看书那位是客人。
“在,在。”
老板被喊醒了神,放下文集,招呼道:“两位先生,想买什么书?”
“哦,不买书,买点旧报纸。”
“要什么日期的?”老板眉开眼笑。
旧报纸卖得比新报纸贵多了。
“去年11月7号的。”周玄说:“就把那天所有的报纸都找给我,我看要买哪份。”
“好嘞。”
老板拿了厚厚一摞,递给周玄。
“这么多?”
“平水府报纸款式多,几十家报社呢。”老板说:“一般翻旧报纸的客人,大多是被某些剪下来的文章给迷住了,想重温刊过那篇文章的报纸。
我看的报纸多,对一些文章印象很深,客人要不把文章内容讲给我听,或许我很快能帮你找到?”
“又不是我买,是我老板买,鬼知道他要买去做啥。”
周玄随便扯了个谎,把报纸的钱付了,然后掏腰包请吕明坤去喝茶,自己独自捧着报纸去了车上翻。
翻了十几份,总算在一份《平水夜话》的报纸上,找到那则小故事。
作者的署名叫:井灯。
瞧见这名,周玄有印象了,刚才翻的报纸里,他扫见了不少井灯发的文章,涵盖很多类型。
有时候,一份报纸就刊登了三篇他写的文章。
“这家伙挺高产啊。”
周玄又把刚才翻过的报纸重新摞上,只要是井灯写的文章,他就仔细去看。
连着翻看了二十来篇。
周玄找到两条规律,第一,井灯写过的文章中,有许多桥段都在影射血井的幻觉,更说明他就是个血井通灵人。
第二,井灯的文章,总会出现一些类似暗语的话,比如在不同报刊不同类型的几篇文章里,会写上同样一句话——六点十四,白云夜寺。
“明白了,这是召集血井通灵人的暗语。”
周玄有过经验的,
上次六尸让他通过血井强大的感知力寻找戴绅士,便让他念动「诸佛之母大金刚」。
这句词,显然是戴绅士在向异鬼祷告时一直默念的。
当释放感知力的周玄与戴绅士同时念动这一句话时,双方便对上频道了,跟开了视频通话一般,只是通话质量极其差。
井灯的暗语,就可以这么理解——六点十四分,血井通灵人释放感知力,念动“白云夜寺”的暗语,对上频道,来一次线上的“视频集会”。
“这种集会的危险性很大,我释放感知,固然可以找到暗语约定的频道,但是我也会暴露自己的长相甚至位置……”
周玄把报纸叠好后,下了车,去了报摊。
是否参加血井通灵人集会,他需要慎重考虑,但不耽误先掌握集会的最新暗语。
在报摊上,翻了两三份报纸,他找到五篇井灯最新刊登的文章。
五篇文章里,有四篇都提到同样一句话——7月19日,平湖雨过天晴。
“集会时间,晚上7点19分,对频暗语,平湖雨过天晴。”
周玄默默记下暗语后,放下报纸,买了份新潮的杂志,夹在腋下,去找吕明坤。
“五师兄,买了份杂志,你再坐会儿,我去给姐姐买份礼物。”
“好,好。”吕明坤接过杂志,微笑着答应了。
……
太平百货公司,集商品区、歌舞厅、游乐场一体。
周玄在商品区逛了许久,最终买了一套洋娃娃玩具,和两个同款的玻璃水杯,三块百年灵怀表,和一个钢制水烟壶。
售货员帮忙包装好,周玄提着大包小包的走到百货公司门口。
“借过,借过。”
周玄侧身挤过人流,才走上马路牙子,白噪音响起,紧接一阵“咄咄咄”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又是拐子的盯梢?”
他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就见街角处站着个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笔挺的长袍,戴着灰色平顶礼帽,站得直直的,右手托着三枚铜钱。
他轻轻往上一拨手指,三枚铜钱便被轻轻抛起,在空中划了个不高的弧度后,又稳稳落回手掌上,挑衅意味极浓。
“这拐子有点像狗!”
周玄在望相之下,并没有瞧见男人的相有什么变化,但却让他听见三声凶猛低沉的狗吠声。
年轻男人不像鬼头刘三遮遮藏藏,被周玄瞧了一眼,不闪不躲,反而朝着他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但没等周玄回应,年轻男人便右手托着三枚铜钱,板板正正的走了过来。
先走得慢,几步后,越走越快。
周玄身体涌出了强烈的危机感,忙将手上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折扇从袖口滑出,掏出醒木,双手反背在背后,紧紧盯着年轻男人,同时心里默默构想着梦境,
眼瞧着男人速度越来越快,离自己几乎只有一两米远的时候,周玄扇木互击,平地生梦。
在周玄醒木声响起的前一刻,年轻男人右手的三枚铜钱,未卜先知一般,位置忽然变化。
原本是竖直一条,呈长蛇状,现在,第二枚铜钱感知到了什么,迅速右移,三铜钱便呈“品”字状。
年轻男人见铜钱位置改变,只在电光石火间,抓起铜钱,在手掌上划了一道,他的铜钱边缘极锋利,一划之下,将掌心割出一道血痕。
几乎是掌心割开的同时,周玄的醒木响了。
年轻男人手掌被割开时带来的瞬间疼痛,轻易抵消了响木将他拉扯入梦境时的失神。
就像一个人睡得昏沉,刚有做梦的状态时,猛的挨了一巴掌,什么瞌睡、梦境都没了。
因此,他并不受周玄梦境的影响,又或者,周玄的梦境生成失败了。
年轻男人身子晃都不带晃,脚下速度不减,划破掌心的铜钱归位,他左手并指如刀,向着周玄的咽喉捅去……
第64章 血井会
年轻男人的手刀,在离周玄咽喉仅半尺时,百货公司展开的遮阳门篷上,浮现了一道影子。
影子一瞬间便游到了周玄的身上,裹住了他的身体,像给他穿了件黑色紧身衣,然后影子借着周玄身体的角度,化成一柄黑色尖刀,要朝着年轻男人的心口扎去。
尖刀还未动,三枚铜钱的位置再变,由“品”字形,变作了叠罗汉。
年轻男人立刻收了手刀,往马路中央走了两步,堪堪与随后而至的,黑色尖刀擦肩而过。
看似惊险万分,实则全在年轻男子的算计之中。
影子一击不中,攻势却不减,要再往年轻男人身上扑去。
岂料,年轻男人先是指了指天,然后抱拳,语气温和,微笑说道:“点到为止吧,巡日游神盯着在,坏了规矩,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影子顺着男人的手指望向天空,瞧见在十几米高的空中,有一盏漂浮着的白灯笼。
灯笼肚上,长着一只金色的眼睛,
太平府繁华路段,禁止阴人神人生死博杀,犯了规矩的,巡日游神有权拘入游神司,试图反抗者,当街格杀。
游神司是个很难熬的地方,再厉害再高明的人都得脱层皮,没谁想进去待着……
“周玄,回家,那条狗不是真想当街杀你,就是来试试咱们的道行深浅。”
影子朝周玄讲完,游上了门棚。
周玄则提着大包小包,去茶楼找吕坤明回周家班。
一路上,他嘴里念念叨叨:“那个托铜钱的男人,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够精准预测我在什么时候击响醒木,然后对梦境提前做出防范……下次再遇上他,该怎么应对呢?”
……
回到戏班,周玄没将遇袭的事情讲给姐姐听,尽管他知道这事瞒不过周伶衣,但让姐姐晚担心一会儿,也是好的。
“这次送姐姐的不是故事梁子了?”
“谈不上送,我心情不太好,去了趟百货公司,看着娃娃可爱,给姐姐买了。”
周玄没有提异鬼的事情,既然姐姐无声无息给他喂异鬼的血,还不告诉他,那自然有姐姐的道理,不戳破这层窗户纸比较好。
周伶衣把玩着洋娃娃,眼睛里都带着笑。
“这水杯、怀表,我们同款,你喝水就想起我,我喝水就想起你,我们姐弟俩,心连心。”
周玄将水杯摆好,又寒暄一阵后,才告辞离开。
周伶衣将娃娃摆在床头,她打小就被家族培养,先去拜了「巫女」堂口,然后受了非人的训练,成了平水府的夜游神,再然后没多久又执掌了周家班,将硕大的戏班生意,扛在了肩头。
她到如今,只感叹,二十来年了,有人将她看作接班人、戏老板、游神大人、家族天才,却几乎没人琢磨过她的心思,她挺想当个天真的小孩、对爱情有憧憬的小女生……
“只有弟弟把我当小孩,当成小姑娘……他比所有人都贴心。”
……
“切,买什么怀表?又贵又不方便,尽糟蹋钱,就这烟壶还行。”
“不要你还给我。”
周玄去袁不语手里抢怀表。
袁不语哪管他,直接将表揣到内兜了,说:“下次记得买条皮链子,这银链子太精致,我不喜欢……”
“你还挑上了?”
周玄见灶桌上有新打来的啤酒,便拿新杯子接了一杯,边喝边说:“老袁,今天你徒弟差点给人当街弄死了……”
“拐子哪对付得了你,你猴精猴精的,肯定是想骗我心疼你。”
“真的……那人右手托着三枚铜钱,能未卜先知,我一击响醒木,他就割手,用痛感破了我的梦境。”
周玄将遇袭时的状况一一讲出,还感叹道:“我就怕别人知道我什么时候击醒木,防着我,故意把手背在身后,不让人瞧见,谁想到那人能算命!?”
“哦,他应该是狗王养的狗。”
袁不语说:“拐子有个高手,叫狗王,去年底升的四炷香,这人既有拐子的道行,又祖传了养狗的邪门法子,较为难缠。
至于你对上的那条狗,他不是拐子的道行,而是「算命」堂口的三炷香手段,叫金钱卦,算卦速度极快,对我们说书人,有一定的克制。”
“老袁,听你这么一说,咋啥堂口都克制我们说书人?”
“香火之间的克制,并不是恒定的,那算命的克制说书人,但他克制不了我,这两天我陪你到处逛逛,欺负到我徒弟头上来了?吃他娘的熊心豹子胆!”
袁不语话讲得霸道,周玄给翘大拇哥:“这才是我好师父……今天我还听那人提了个什么巡日游神?这我咋没听说过啊。”
“没啥好听说的,日夜游神,就是顶厉害的阴人神人呗,他们有行法权,有的负责调停江湖争斗,有的维护阴阳秩序。”
袁不语解释道。
周玄又问:“那你见过日夜游神没?”
“这伙人的身份都秘密着呢,不到出大事的时候不出来,见过他们的人大半都死了,那小半人也不敢将他们的身份到处乱散去。”
“所以,走江湖的,只听日夜游神的名号,但几乎未见过他们的真身。”
袁不语讲完,准备烧菜,要赶周玄走:“回屋待着去,待会来食堂吃饭。”
“先别急着烧菜,我查到一点关于血井的线索了。”周玄小声说。
“走,聊聊去。”
袁老头把沾了油污的外套脱去,跟周玄一起回了屋。
屋内,
周玄将查到的血井集会暗语的事情,大体讲了一遍。
“啊?竟然有这种集会?”
“老袁,你不是血井通灵人,虽说知道血井有幻觉,但对幻觉本身是什么感觉、有多恐怖,不能感同身受,看井灯在报纸上刊登的文章时,没我敏感,自然忽略了他们的踪迹。”
“嗯。”
袁不语很认可周玄的说法,他点了锅水烟,抽了两口,说:“我觉得这集会可以加入,听听那井灯讲些什么,万一他真的对血井有很深的理解呢?”
“我也想去,但是,怕不安全。”
周玄说:“释放了感知力,我和那些血井通灵人对上频道后,我的模样和周边的环境会暴露,他们若是真的血井人也就罢了,万一里头有居心叵测之人呢?我不成被钓的鱼了?”
“怕什么?有我呢。”
袁不语说:“我帮你生一场梦,梦中你的形象、周围环境,可以随你的心意发挥,暴露不了的。”
“没破绽?”
“一炷香的梦,破绽较多,二炷香的梦境,已经与现实无异,想要找到破绽,不光是要触碰,还需要细细揣磨呢,你这种感知力的集会,没有触碰的机会,有个二炷香,就可以保证绝不暴露。”
袁不语说完,周玄又指着喉咙:“那声音呢?”
“你小子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你讲讲话看看。”
袁不语手指点了周玄的胸口一下,再往上一直划到周玄喉结处。
周玄只觉得有一股气流,从胸口顶到喉结。
“这是做啥……咦,我声音变了?”
他听见自己讲话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像个没到变声期的小男孩。
“晚上一起参加集会,会会那个叫井灯的血井通灵人。”
……
晚上7点14分,是井灯在报纸上“公告”的最新集会时间。
袁不语早早就将周玄变了声,然后在屋里布置了一个梦境——飘荡在海上的渔船里,一个满脸胡子的渔夫,坐在舱里。
周玄集会时,其余人看见他的形象,也就是一个坐在渔船里的渔夫,反正是个假身份,根本不怕暴露。
“发暗语。”袁不语提醒着周玄。
周玄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将通灵的感觉释放出来,周围坚硬的物体,都变得扭曲起来,铁制的台灯罩像一块薄纱。
“平湖雨过天晴,平湖雨过天晴……”
周玄低头默念,念着念着,他耳边也听到了呼应,有十几道不同质感的声音,在念叨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暗语。
也就在此时,
一道带着佛性的女人声音清晰的传到周玄的耳朵里。
“你好,我是井灯,一个活了十五年还没有疯狂的血井通灵人,血井会,欢迎你的到来……”
第65章 发疯真相
周玄听了井灯的介绍,先是吃惊,吃惊竟然有能活十五年不疯的血井通灵人,足足是袁不语口中“五年”的三倍。
但很快,周玄便冷静下来,哪个世界骗子都多,这井灯的自我介绍,很大可能不是真的。
尽管骨子里就怀疑,但周玄依然选择留在集会里,认真的做着自我介绍。
血井过于神秘,能探听其隐秘的渠道实在太少,他没有选择。
“我是一个受到血井诅咒的渔民,我每天每夜都在遭受血井通灵副作用的折磨。”
“渔民吗?”井灯问。
“嗯。”
“你从哪里收集到血井会的暗语?”井灯的语气,听起来依然舒服,但字里行间已经在核对周玄的信息了。
如果露出破绽,
估计周玄要被踢出“群聊”。
“我父亲经营一家鱼档,经济条件凑合,送我念过几年私塾,认得不少字,闲暇时我愿意看看书报,在报纸上,无意看到了你写的文章……然后就……”
“嗯,方便透露你父亲鱼档的位置吗?”井灯这是刨根问底了。
“不方便,不然我不会坐着船漂到海上,来参加这场集会。
瞧出我血井诅咒的算命先生跟我讲过,很多疯子都在找血井通灵人,他们想要破解血井的奥秘,甚至不惜做人体实验,掏出心肺、肝肾,
我不愿意那样,哪怕遭血井诅咒活活疼死,至少也有一具全尸!”
周玄说得斩钉截铁,这也是他真实的态度,如果井灯继续逼问,那他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钓鱼集会,
不是不让你们钓鱼,至少你先打个窝,哥们尝两口饵吧,别硬钓!
非要来硬的,他就退出集会。
“你果然是血井通灵人,恭喜你,你已经是血井会的会员了。”
“恭喜,恭喜。”
集会其余的十几人,也都发起了祝贺。
原来是考验。
周玄放松了许多,开始顺着声音张望,这十几人的身形,都很模糊,而且各个都穿着宽大的袍子,看不出身形。
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一定管用,他们应该也用了手段,给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
“大家少安毋躁,我跟新人说几句。”
井灯示意其余人安静,而后温柔说道:“血井通灵人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是为了方便沟通,你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额……李发财。”周玄觉得名字就应该体现朴素的愿望。
“好……好名字。”井灯又说:“李发财,镇压血井副作用没有太多好办法,佛性是唯一的路径。”
周玄听完,便想到异鬼的血,难道说异鬼也是具有佛性的?
“好了,我们开始今日的授课。”
井灯俨然是集会的导师,她缓慢的讲道:“按照血井会的惯例,新会员加入,可以提出他的疑惑,由我来负责讲解,
发财,有什么困扰你的问题吗?”
周玄想了想,说:“我每天痛不欲生的时候,总会反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血井会找上我?”
“不是血井找上了你,你是感应到了血井。”井灯说道。
“井老师,我不理解。”
“正常人有两种意识,一种是明意识,一种是暗意识,大部分时候,明暗意识分工明确,人醒着的时候,暗意识沉睡,人沉睡的时候,暗意识苏醒……
而我们不一样,我们醒着的时候,明暗意识都在苏醒,我们便同时有了两道意识,我们感应力的强大,源头便在此处。
正因为有着强大的感知力,让我们通灵之后,能够感应到血井,同样,血井也发现了我们,井水涌动之下,我们的感知进一步增强。”
井灯的答复,条理清楚,讲得也很细腻,周玄觉得,甭管她是不是骗子,至少,她确实更了解血井。
“我血井诅咒带来的身体疼痛,是血井导致的吗?”
“不是。”
井灯的声音里,开始带着信徒般的虔诚,说:“我们绝对不要将血井放在自己的对立面!
它不是我们的敌人,它在帮我们,加持我们的力量,是我们生命中的第一尊神明,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将血井视作异鬼。”
血井竟是异鬼?
周玄观念受到了冲击。
“说回疼痛,疼痛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强度,承载不住两个意识同时苏醒,
但当我们拜入堂口之后,不管你是阴人还是神人,生命中会出现第二尊神明或异鬼,
它在开启你心香秘境之后,实际也在潜移默化的重塑你的身体,时间长了,你的身体强度提高,提高到可以同时承载两道意识的同时苏醒,那时候,通灵疼痛的副作用就会消失。”
井灯再次劝周玄:“发财,你还没拜堂口吧?我劝你去拜一个,不拜的话,你身体强度不会提高,
要么被活活疼死,要么一直借着佛性压制疼痛,但佛性压制疼痛的原理,只不过是让你身体在短时间内对疼痛不敏感,它需要长期使用,不如拜堂口,一劳永逸。”
“我听算命先生说,只要拜入堂口,就会发疯,最多不超过五年。”周玄问。
“发疯不是拜堂口的原因,依然和你的明暗意识有关,我们看见事物时产生的影象,是事物在我们意识里的投影,
但明意识与暗意识中的投影是不同的,前期,我们的精神能够控制自己只接受明意识的投影,但这种控制力会随着时间变弱,而且有时会失控——去接受暗意识的错误投影。
我们在这个时候便出现了幻觉,也就是发疯,等到控制力恢复,我们才能恢复正常。
到了后期,当精神控制力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们接受的,全是错误投影,那时候,便彻底疯掉了。”
讲到此处,井灯讲话声大了些,似乎在提醒所有参加集会的会员。
“我再次重申,血井是我们生命中的第一尊神明,从来就不是我们的敌人。
双意识的同时苏醒,也并非我们的敌人,他带给了我们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比如被蛊惑时、进入别人梦境被喃喃私语缠住时,我们都能够顺利脱身。”
周玄听得心中吃惊,他当鬼第二次夺舍时,便被梦境的喃喃私语缠住过,但最终成功脱身,根子原来在这里。
“我们想要不变疯,唯一的思路,便是加强我们对精神的控制……控制自己不去接受错误的投影。”
井灯说:“办法有很多,比如用更多的佛性去燃烧自己的心香,佛有禅意,能强壮精神。”
假如井灯真的活了十五年不疯,佛性便是她的倚仗吗?
周玄刚一琢磨,有个会员提问了:“井会长,我近日听说,刺青,似乎也可以帮助我们摆脱疯狂。”
“确实可以,但一般的刺青不行,需要「刺青」堂口做的刺青,这个堂口的弟子极难找,等找到之时,怕你已经疯掉了。”
周玄旁听到此,记下了「刺青」的名字。
“今天时间差不多了,下一次集会,我会为大家讲解如何使用血井的力量,下次集会时间与暗语,请大家多留意报纸。”
井灯宣布这次集会,到此结束。
第66章 禁堂
井灯话音才落,周玄只觉感知力被硬生生切断,周围缥缈扭曲的墙壁,迅速回归正常。
他睁开双目,一旁的袁不语立马凑了过来:“都聊了些啥?”
周玄将井灯的上课内容,讲给了袁不语听。
老袁听完,久久沉默。
好几分钟后,袁不语才幽幽开口,说:“怪不得我对血井的了解,丝毫没有寸进,原来思路就错了……让血井通灵人发疯的,不是血井,而是双意识!
这个叫井灯的,有些水准。”
周玄去食品柜里拿了两瓶汽水,起开后递了一瓶给袁不语。
“我不喝,太甜。”袁不语拒绝了汽水。
周玄仰脖咕嘟了一口,说:“是有水平,但是我总觉得这人居心不良。”
“哪看出来的?”
“说不上来,感觉吧……”
周玄问袁不语:“既然是双意识,那我把暗意识杀掉,以后是不是就不疯了?”
“是不疯了,但会变傻!”袁不语给这大胆的想法气得直吹胡须,说:“两道意识组合了你的精神,少一道都不行,不过她讲的,以佛性为主要香火燃料,倒是条路子,但是……佛性太难获得了。”
“佛性怎么得?”
“每只异鬼都是带有佛性的,吃他的血肉,便能获得佛性。”
“除此之外呢?”
“高僧的血肉,也带有佛性。”
“那直接把他们绑……”周玄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井国佛性稀薄,对得道高僧的保护力度很大,如果胡乱动手,小心进游神司。”
“那就算了。”周玄一听,知道没戏,又问:“「刺青」也能摆脱我的疯症,这法子……”
袁不语打断了周玄的话,说:“刺青这个堂口,是巫家的分支,我不太懂,去问问班主吧。”
他起身拍拍屁股,要回屋睡觉,他叮嘱着周玄:“玄子,我先回屋了,下次集会一定要参加,记得喊我,我想看看,血井到底有什么力量。”
“知道了。”
周玄应了一句。
……
“大师兄每天都忙着班子里的生意,没问题,二师兄……也没什么问题,三师兄,每天都在戏班唱戏带徒弟……”
周伶衣对着记事本分析五位师兄每天的路线,没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周伶衣询问:“谁啊?”
“姐姐,我。”
“进来吧。”
周伶衣起身,问进屋的周玄:“你那集会开完了?”
“嗯。”
周玄说:“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我血井通灵的疯症啊,有一个办法能治。”
“是吗?什么办法?”
“有个叫刺青的堂口,他们做的刺青,能治我的疯。”
周伶衣听到这儿,眉毛挑了挑,说:“那你指望不了。”
“为啥?”周玄问。
“刺青这个堂口,是巫家的三大禁堂之一,别看名字温柔,实际手段极残忍,他们喜欢在活人的身体里养鬼。
因为手段太残暴,被各大堂口不容,所以刺青的弟子几乎不出世,都躲在巫家禁地里,极难寻找,没几年工夫就别想了,除非……”
“除非什么?”周玄问。
“周家出现新的大傩!”周伶衣语气里带着三分惋惜。
以周玄的天分,只要周家的祖宗傩面同意他入大傩的堂口,必然可以成为大傩的……
“我们周家出大傩,和刺青弟子出世有什么关系?这不都俩个堂口吗?”
“具体原因不清楚。”周伶衣说:“充其量算是个规律吧,刺青弟子每次入江湖,都是周家出现新大傩的时候,等大傩死去,刺青弟子便销声匿迹了。”
“周家新大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现世呢,那也没戏了……”
周玄叹了口气,合着白听一节课,方法找到了,只是实现几乎没可能。
佛性和刺青,一个比一个难获得。
周玄略带忧愁的走出房间,快到门口时,他忽然觉得后脑勺痒,右手越过头去抓,才挠了一下,忽听“弟弟,你在做什么?”
“哦,挠痒呢?咋了?”
“没什么。”周伶衣笑笑,等周玄离开了房间,她表情变得诧异起来:“真是挠痒吗?”
她觉得周玄刚才的动作,很像傩戏演员戴面具。
傩面种类多,有些像头盔,有些和普通面具一般轻便,但再轻便也是木制的,所以佩戴时,需要用一根粗红绳绑于脑后。
绑绳要绑紧,便需要手臂越过头,好用力。
“挠痒痒像绑傩面?嗯,肯定是我想多了,都已经拜了说书人堂口,弟弟已经与大傩无缘了。”
周伶衣叹着气。
……
太平府北郊,百花岭胡同,
杨墨香左手提着两颗带血的人头,右手托着三枚铜钱,亦步亦趋的往胡同里走。
他穿着满是血渍的长袍,戴着已经瞧不出颜色的平顶礼帽,脸上的皮肉像腐烂了般,一团接着一团的往下掉。
其实他身上的皮肉也掉了不少,只是被衣服裤子兜着,瞧不见而已。
“快了,快到家了,只要那张狗皮把我一包,我就好了……坚持住……”
三米、两米、一米。
到了,
杨墨香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屋门,门一开,他朝前踉跄着摔倒,手里两颗人头,滚落到了不远的桌脚旁。
那张桌子,放着个铜火锅,坐着三个男人,大口大口吃着锅子里的狗肉。
桌角还挂着一张带血的、完整的狗皮。
“小杨,今天活儿做得怎么样?三件事办妥当了没有?”
坐于桌边主位的男人,留了个八字胡,浑身精瘦,他便是拐子堂口里大名鼎鼎的狗王——廖钟声。
“两个记者,发我们拐子的黑新闻,被我杀了,那是他们的人头。”
杨墨香躺在地上,无力起身,手指颤抖着指向人头。
廖钟声低头瞧了人头一眼,一脚给蹬飞了:“狗一样的东西,什么都敢登报!找死!”
骂完,他又问:“周玄那边呢?”
“试探了,周玄如今是说书人了,香火层次很低,守着他的是个影子,跟她交了手,她应该比我高明些,四炷香的层次。”
“四炷香?好!就这几天找个时间,只要周玄敢出周家班,我们取他的脑袋。”
廖钟声定下了计划。
“狗王,怕是要从长计议,周家班有个神人,传闻层次很高。”杨墨香提醒道。
“再高有个屁用,他和周家人有约定,宅子里能保周玄安全,出了宅子,便不归他管了。”
“可周玄突然成了说书人,他会不会是那个神人的徒弟?”
廖钟声蹬了杨墨香一眼:“周玄少班主嘛,估计是班主出了钱给神人求着收个徒弟,这种便宜徒弟,也叫徒弟?神人能帮这种徒弟撑场面?”
“狗王说得是。”
“呵呵,把你的狗皮穿上,别弄脏我的地。”廖钟声抓住桌角挂着的带血狗皮,朝着杨墨香一扔。
狗皮从天而降,将杨墨香罩住,然后快速缩紧,狗皮和人融合在了一起,成了一条毛发油亮的大黑狗。
“舒服多了。”
变成了狗的杨墨香,只觉全身舒坦,力气也回来了,这张狗皮,现在吊着他半条命呢。
“呵呵,你是条好狗,别饿着了。”
廖钟声说完,夹了一块狗肉,扔到了地上。
杨墨香小跑过去,两只前爪按住了狗肉,大口大口撕扯起来。
“吃饱点,再吃饱点,到时候杀周玄,你多出点力气,事成之后,分你一个周玄的脚巴掌,他可不是一般人,是个好祭品……”
廖钟声说完又扔了一块狗肉。
第67章 登台
周家班有长期订报纸的习惯,款式有七、八份,天没亮,邮局投递员就骑着自行车,将报纸送到门房。
周玄起个大早,去了门房,将报纸翻了翻,没找到血井会的暗语,便去了院子,拿出写好的书梁子,边念边找感觉。
吃过早饭,
袁不语手里活也做得差不多了,过来指点,不针对书梁,主要针对周玄的“声台形表”。
“声音要洪量,别怯场,大胆说。”
“你小子身条是真不错,形象气质都好,但在台上迈步和生活里迈步,不能是一个劲,走的时候别含腰,步子慢才有范儿。”
“至于表演、台风,不是一时半会儿打磨得出来的,你先演几场再说……”
“嗯,我打算晚上就开演。”周玄将登台的计划讲给袁不语听。
“演呗,经验都是演出来的,只要上去能讲得出词,不是张嘴懵就行。”
袁不语很支持周玄“赶鸭子上架”。
……
夜幕降临,
周家班的外院里,已搭上了地台,台上立着一张木桌,折扇、醒木于桌上放置得整齐。
班子里的师傅、徒弟、师兄,基本全来了。
本来晚上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聊天、喝酒、下棋,有点追求的,搁屋里看看报纸书籍。
这会儿听说少班主要讲书,都给面子,要来听听,各个自带小板凳。
除去班子里的人,附近的街坊也来了些,都图个热闹。
余正渊高兴,提着暖水壶,帮着续茶水,时不时还鼓动着大家伙:“待会小玄一讲书,你们别让巴掌歇着,听两段就鼓一次掌。”
周玄:“……”
这还没开演呢,大师兄先帮忙找好了“领掌员”?
“这友情掌声,能攒香火吗?”周玄问袁不语。
“这要能攒香火?那说书人里厉害的就不是手艺人了,全是大官员大领导。”
……
讲书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整,还差五分钟开场,周玄已经开始热场了,上了台,清清喉咙,闭着眼睛,回忆回忆书梁子里的重点,
就在这时,来了一个奇怪的观众。
观众是个中年男人,手、脚、脸,怎么看都像个瘦子,偏偏肚子大得不成样子,比十月怀胎孕妇还要大。
周玄通灵望相之下,竟然望不出这中年男人的相。
再仔细一瞅,便瞧见那男人的脸、脖子、手,都打了一层厚厚的粉,耳后根忘记扑粉了,露出紫色的瘢痕——尸斑。
这男人,竟是个死人?
“这位朋友,走错地方了吧?”
周玄下了台,拦在男人身前。
“你是讲书先生?我们晚上没乐子,听说有讲书的,就过来瞧一瞧。”
男人挺客气,但他讲话,不是喉咙发声,而是肚子在发声。
而且分明是一个人,却要说“我们”。
这会儿袁不语过来了,打着圆场,说:“来的都是客,找个位置坐吧。”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大肚男人找了把凳子,在角落里坐下。
一直闭目养神的周伶衣,也起了身,拉了把椅子,坐到了男人旁边两米处。
大肚男人朝周伶衣抱拳行礼,周伶衣没搭理他,他只好作罢,尴尬的坐回了凳子上。
“啪”
醒木惊堂,
场子里原本还聒噪着,听到醒木响,便都知道是说书开始了,纷纷停了嘴,听周玄讲。
“多谢大家捧场,我刚学书不久,仰仗诸位人情,斗胆为大家讲部书,书名叫《白眉大侠》。”
“三月的天气,万物复苏。秦川八百里,绿柳成行,那是风景如画,顺着大道,来了一个人,名叫徐良……”
“……最显眼最特殊的,他长着两条唰白唰白的白眼眉……左肋下佩戴一口金丝大环宝刀,手里头还拿着一把折纸扇,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秦川的风景……”
周玄头一回讲书,但真不紧张,甚至说到“折纸扇”时,“啪”的一声,开了自己的折扇,往台子右边摆着身子走着,真像在欣赏秦川的风景似的。
书里开篇便是关于徐良的描写,挺长一段,除了刚才周玄讲的,还有一段下文,将徐良从头到尾,从真名到外号,甚至连会什么手段,都讲得清楚。
周玄有条不紊的讲完关于徐良的描述后,台下的观众便起了兴趣,甚至有人好奇:“少班主真只讲了几天书吗?这书好听啊!”
“比茶馆的还好听呢,就说他讲的那大侠徐良,真厉害,能耍刀,精拳法掌法,还能双手发镖,双手接镖,白天打箭靶,晚间射香头……”
“这才叫大侠,一听就有大侠味。”
戏班的人爱瞧热闹,但袁不语则看门道。
他暗自品读着:“这书写得真热闹,玄子讲书功底就实在太次,不过他这第一次登台,身子不僵,还能配合着书表演,典型的台上疯,有状态……演个十几场,能有大进步。”
坐在角落里的大肚男人,也听得乐呵,摇头晃脑的,很是享受。
这场书,周玄写了四集书梁子,每一集差不要讲半个钟头,不能一气讲完。
连着听两个小时,几个人受得了?
讲的人也受不了啊。
所以周玄只讲完了第一集,便没有接着往下讲,拍了醒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就完事了?才听出点名堂呢。”
“少班主,再来一段,你才说到长安侯要抓白眉大侠,下头到底抓没抓到?”
“再讲一段再讲一段。”
戏班的人热情很高。
周玄当然乐意了,这都是香火啊,他歇了五分钟,开始讲第二集。
但随着演出的进行,周玄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讲完第一集时,戏班人要求再讲一段。
周玄兴高采烈:“好,这都是香火!”
第二集结束,戏班人还要求再讲,没听够。
周玄:“行吧,反正也是香火。”
等第三集结束,戏班人情绪再次点燃,高声要求再讲。
周玄:“差不多了吧,我这嗓子感觉冒烟了……好吧好吧,为了香火。”
等第四集结束,戏班人表示依然没有听够。
周玄一脸疲惫,生无可恋:“不讲了,香火?我不要了!”
说书是个辛苦活,嗓子不能停也就罢了,身段也不能停,得随着书中人物的行动演起来。
徐良使轻功,周玄也得大蹦一下,徐良使飞镖,周玄双手得舞起来。
一顿连蹦带跳加说词,周玄体力已经透支。
疲惫感让他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大家伙,实在不好意思,后面的梁子还没写呢,要再想听,只能等明天了。”
周玄抱拳行礼,可戏班人心里头都热着呢,围着不让走。
实在没招,周玄干脆粗声粗气的念了一段歌词。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
“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花剑。”
“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
这段词,现在看,多少有点土味,但在当年《白眉大侠》热播的时候,大街小巷全是念这词的。
周玄教了大家几遍后,再次抱拳,人群这才依依不舍的让开了一条通路,放他回去休息了。
“明儿我接着演,诸位多捧场。”
第68章 黄大仙
周玄回去了,但众人却没有立刻散场,他们磕着没磕完的瓜子,就着茶水,聊着书里的剧情。
有些小男孩,急不可耐的拿着树枝,模仿起徐良的金丝大环刀来……
……
洗了个澡,周玄回了屋,盘腿打坐,进了心香秘境。
秘境里,难得风和日丽,纸人艄公,撑船的速度快了起来。
心香,又烧了半寸。
“异鬼的血,才烧了两寸,这说了四集书,就烧了半寸,还是说书攒香火快啊。”
毕竟书可以天天说,异鬼碰上一次多难啊。
一尺的香,目前还剩七寸便能烧完。
……
见到效果了,周玄讲书的疲劳,消散了大半,拿出纸笔,又写了一集梁子才安稳睡去。
“主人,你离我……又近了很多。”
秘境中的艄公,喃喃说道。
……
清晨,周玄先去看今日份的报纸有没有血井会的暗语……并没有。
他趁着食堂没有开饭,回了屋写书梁子,这一写,早饭都忘记了吃,到中午饿得前胸贴后背,方才想起来,该吃饭了。
周玄合上本子,总觉得不对,他时不时的还能听见秘境内船头击水的声音,声音还不小。
他心神投入到秘境中,发现心香还在烧,又烧了大概三分之一寸的样子。
“怎么还在烧?”
周玄去食堂打了饭,问袁不语。
袁不语笑咪咪的说:“讲书攒香火,就是这点好,你讲的时候,香火在燃烧,等你不讲了,香火还能烧一段时间……余音绕梁嘛。”
周玄听懂了,这听评书的人,不是听完就完的,往后几天里,还在念叨那书里的人和事,这一念叨,愿力还是在产生,说书人的香火依旧在燃烧。
“小玄,你那书太害人了。”
徐骊端着碗来打饭,见周玄在,便打趣说道:“今天整整一上午,做活的师傅、徒弟们,没一个在状态的,嘴里老在叨叨徐良。话说真那么大魔力吗?老余睡觉还蹬被子,说他在飞檐走壁。”
“大嫂不爱听武侠,下次我写部苦情书,饱管你爱听。”周玄笑了笑。
“那我可等着,打打杀杀的,嫂子不喜欢,嫂子喜欢谈情说爱的。”
……
往后两天,周玄开启全力模式,白天写书梁子,晚上去演评书,再加上戏班上百口子人,天天白天都聊《白眉大侠》,书的热度从白天到夜里就没降过,香火攒得嗖嗖快。
此时的心香,还剩下五寸!
“第二炷香,指日可待。”
……
这是周玄讲评书的第四天,评书八点开演,六点半,就开始有人搬小板凳占位置了。
现在这部书热度太高,不光是戏班人、街坊邻居看,甚至还有听到风声的,从七八条街外赶过来听的,
周家班来者不拒。
毕竟周伶衣放话了,只要外院里还能坐得下人,就不拦听书的观众,人越多周玄攒香火越快嘛!
七点左右,人头攒动起来,到了七点五十,不少新来的观众,都只能站在场院边的花坛上听。
“可惜没吊扇,不然还能卖两张呆票呢。”周玄见这人山人海的场面,心里头高兴。
都是我的香火!
要说,《白眉大侠》这部书也讲了三天,故事走向越发火热,观众们热情不减。
七点五十五,周玄才上台热场,观众们已经整齐划一的在喊,
“刀是什么样的刀?”
“金丝大环刀。”
“剑……”
观众们自己在起哄,一波人念前半句,另外一波人念后半句,相互呼应,场面极热闹。
周玄都感觉这不是说书,像演唱会,来的不是听众,是粉丝!
“我多少也是个偶像了?”
周玄心说。
回忆回忆书梁子,脑子里走了遍待会要表演的动作,周玄准备砸醒木的时候,大肚男人又来了。
他是每天都来,而且来得很准时,不来早不来晚,就守着开场的时候过来。
不过他已经没位置坐了,站都费劲,干脆,他就往地台边的黄土上一墩,托着腮帮子开始听书。
周伶衣与寻常一样,把凳子搬到离大肚男不远的地方坐着。
“啪!”
“上回说到——铤而走险飞剑仙劫牢,降妖伏魔白眉毛舍命。”
“书接上回,北侠欧阳春、云中鹤魏真、黑妖狐智化这老三位……”
有了三场演出的经验积累,周玄台风都有长进,举手投足间,还真有点茶馆说书人的范儿了。
几句开场的功夫,观众就听得入了神,如痴如醉。
但也有没听进书,私底下聊闲篇的。
比如说三师兄李霜衣。
李霜衣只爱戏,不爱听书,他是陪着徒弟铜豆子来听的。
他坐在花坛边上,一听周玄讲书,立马就跟铜豆子讲:“豆子,听见没,你周玄叔叔不会用小嗓,连着讲了好几天书,嗓子明显哑了,你可千万别学他。”
铜豆子哪有时间答应,他沉迷在讲书里呢,李霜衣挺耐心,又强调了两遍,铜豆子没听进去,花坛靠里的窗户,却传出来一句话。
“李霜衣,你别讲个不停,耽误我们听书。”
“就是,你那破锣嗓子,还教别人用嗓子?”
窗户里是柳叫天的宿舍。
柳叫天是周家班的台柱子,色、步、声三绝,她赚的钱多,平日里不住周家班,自己在外头住洋房,今天来宿舍,是为了听周玄讲书。
宿舍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几个戏班的小角儿,这帮小角儿,平常瞧不起李霜衣,这会听到对方在教戏,更是出言讥讽。
“哼。”
李霜衣听到讽刺声,低着头闷着生气,没理那几个角儿。
倒是扶着烟枪的柳叫天,听不下去,让旁边的小角儿把窗户关了。
才关上窗,柳叫天抡起烟枪,对着嘲讽李霜衣的两人脸上各自狠狠抽出一条红印来。
完事,柳叫天又侧着身抽烟,边抽边说:“就你们几个小角色,也配瞧不起李师兄?我们当年两人在一个师父手底下学艺,他的嗓子,比我的好……”
“那如今他咋?”
“这事得问少班主,不是他夹的两砣红炭,废了李师兄的嗓子,只怕平水府梨园行最有名的角儿,得数李师兄……”
……
“豆子,你一个人听书,待会散场别着急走,小心被人踩着。”
李霜衣交代完后,叹着气挤出了人群,朝着宿舍走去。
“好!好!”
铜豆子又被评书说嗨了,高举着双手连叫几声好。
周玄则一拍醒木。
“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说。”
周玄讲完了一集书。
观众们开始起哄架秧子,要听下一集,周玄喝了茶,歇够了,继续讲。
按照平日的量,讲完四集,这次周玄说什么也不讲了,大伙也习惯了每天听四集,起哄一阵也就歇了火。
“明儿再接着演,各位捧场。”
周玄打算明天再演一天,后天说什么也得休息,嗓子、精神头都有些扛不住了。
他正要走,忽然,有人喊住他。
“说书的先生,请留步。”
周玄回头,见出声挽留他的人,竟是那个大肚男人。
男人先是抱拳,然后喊道:“小崽子们,这位说书的先生,讲的书,咋样?”
“好听,好听!”
“喜欢听。”
“祖奶奶寿辰,得听他讲书。”
“听四天了,除了这位先生,其余说书先生,我们不认。”
“不认~”
“那就别猫着了,先付赏钱,再付祖奶奶寿辰的定钱。”
男人的肚子里,发出七八道音色不一的声音。
紧接着,男人的双手,将褂子的扣解了,露出了肚皮。
他肚皮上,有个坑,往坑里瞧,能看见一堆毛茸茸的东西在摇摆着,
细细一看,竟然是一肚子的黄鼠狼,民间管它们叫黄皮子、黄大仙!
第69章 莲花娘娘
“崽子们,别怯着了,大方着点!”
老黄皮子一声喊,那肚子的黄皮子,纷纷爬了出来,周玄目测,还不止七八只,至少十几只。
黄皮子一只只毛发油光,肚子大,爬起来,肚子里还咣当咣当,发出金属碰撞之响。
“说书的先生,好门道。”
最瘦最小的一只黄皮子爬到了地台前,两只后腿站住,直立了起来,前爪伸进了嘴里,一直伸,直到前臂全部伸了进去,再往外一掏,竟掏出个玉扳指。
“我是黄家的幺儿,手头紧,余财不多,光是小小扳指,也要掏出我不少家底,说书的先生莫嫌。”
??!
那枚玉扳指,扔到了周玄桌前。
井国人不爱翡翠,爱白玉,
这枚白玉扳指,大体上脂白,个别地方,沁出些血丝,徐骊瞧着眼睛都直了,问余正渊:“老余,你说我现在去改行去说书还来得及吗?”
余正渊:“……”
“黄家六郎,见过说书先生,一副镯子,不成敬意。”
黄六郎比黄幺儿重礼数,伸手一掏,竟是一对雕龙刻凤的纯金镯子,瞅这细腻雕法,工比料贵。
“南川砚台一副,请先生笑纳。”
黄皮子里头也有文人,不全是披金戴银那一套。
“金珠子十枚……”
“珍珠钗头一副……”
一溜的黄皮子,赏钱可谓丰富,围观的听书观众,在最开始遇上口吐人言的黄皮子们,心里有些犯怵,但越到后面,越眼馋周玄桌上那琳琅的赏钱,一个个嘴巴张得大,眼红着呢……
甚至有些从外头来的街坊,眼光忽然就凶狠了,但凶狠过后,理智让他们眼神清澈——这可是周家班,跑这里打家劫舍,怕是嫌命长。
但是有一个人,眼睛里的凶光持续得挺长,他一时失神,竟然露相了,没躲过周玄的耳朵,周玄听到了三声低沉的狗叫。
“汪,汪,汪。”
只是,周玄现在还得接待豪客呢,不急着收拾他,只拿余光瞧他有没有溜掉。
“多谢黄家儿郎捧场。”
周玄抱着折扇示意。
黄皮子里年纪最大的那只,笑着朝周玄说:“这都是我们黄家的小崽子,莲花娘娘的玄孙们,小的黄天风,是黄门管家,拜过说书先生。”
他双手合十,朝周玄行礼。
周玄开了折扇,点头回礼。
黄天风大喇喇的转过身子,既像对评书观众说,也像是对周玄讲话:“三日之后,是莲花娘娘寿辰,莲花娘娘爱听书,我一个月前,便带着小崽子,在平水府的各大茶馆里寻觅,
可惜啊,那些个先生,功底一个赛一个好,偏偏那书说得,都是老黄历了,小崽子们听不了一场便呼呼大睡,直到遇见了这位先生……我们听一天想一天,回了庙,小崽子们睡不着,非央求着我隔天再来……这是个好说书先生。”
谁说不是呢?
观众们都有同感,纷纷点头,觉得黄天风说得对。
黄天风再次转头,朝着周玄单膝跪地,朗声说道:“三日后,黄家八抬的轿子,接先生去莲花庙说一场书,想问问先生,愿不愿意去。”
黄门重礼节,加上说书人是九大古堂口之一,他们不敢强行逼迫,只敢请。
“去陌生地方呀?”
周玄有点谨慎,该不该去呢?他来井国后,头一次见到精怪,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路数。
他偏头去看袁不语,只见袁不语在疯狂点头,跟鸡啄米似的,生怕好徒弟一时糊涂,把这场机缘给拒绝了。
有了来自师父的肯定,周玄合上了扇子:“三日之后,只管派轿子来接。”
“谢谢先生,先生爽快。”
黄天风伸手往肚子里一掏,掏出一尊巴掌大的金佛来,恭恭敬敬的摆在评书木桌上,回头喊了一声:“这尊小佛,是讲书的定钱,等您来了莲花庙,娘娘还备着大手笔!崽子们……扯呼。”
十来只黄皮子,复又钻入尸体肚子里,给周玄作了一揖后,朝着周家班大门走去。
只是依稀还能听见尸肚内有争吵的声音。
“金丝大环刀厉害,还是闭月羞花剑厉害?”
“我看剑厉害。”
“刀厉害!刀厉害!刀厉害!”
“老妹儿,我是你哥,得听我的,剑厉害……”
周玄听得差点乐出了声。
等黄皮子驭尸而走,其余的观众也都开始离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与周玄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他喊住。
“这位朋友,你就别走了。”
周玄将男人拦住,这男人便是瞧见黄皮子出钱时面孔一直保持凶相,发出狗叫的那人。
“说书先生,你拦我做什么?”祝庭生含着腰,堆着笑说。
“你装得挺好,我没望出你的破绽来,不过,刚才你见财失神了,破了伪装,让我听到了三声狗叫。”
周玄凑到祝庭生面前,仔细闻了闻,说:“你身上的味道,和前几天手托三枚铜钱的那条狗,一模一样!”
祝庭生心里吃惊,他是拐子狗王养的两条狗之一,是个「戏子」。
戏子这种阴人,除去勾魂,还擅长掩盖自己的气息,只要不当着高手的面使出手段,在高手眼里,便与常人无异。
正因为有这份手段,祝庭生被狗王养成了盯梢的恶犬。
他负责盯人,托铜钱的杨墨香负责咬人。
自打狗王定下了除掉周玄的计划,祝庭生就开始跟梢周玄。
只是,连着好几天,周玄都没出门,就在周家班说书。
祝庭生想打听清楚周玄到底什么时候会出门,一时间没忍住,加上对自己伪装气息的能耐有些自信,便借着今天外来的观众多,他也混进了周家的场院里听评书,却被周玄的血井通灵,瞧出了破绽。
但他万万没想到,露破绽并非是戏子的本事不精,是因为狗王用来圈养他的狗皮,让周玄听见了三声狗叫。
“认错了……”
祝庭生只是三炷香,知道周家班里有神人,他肯定敌不过,哪有还手的心思,扭头就往门外跑。
才跑了没两步,他就听见“啪”的一声醒木,再见一抹刀光从自己身下划过,
他就瞧见自己的身子还在往前跑,跑出了四五米远,但两条小腿,依然立在原地。
“我的脚!”
祝庭生扑倒在地,捂着断脚痛号,可场院里的人瞧见的,和他自己瞧见的,却不是一种场景。
场院人就瞧见祝庭生拔腿想跑,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拔出一柄短刀,将自己双脚齐齐砍断。
“老袁,你这手,有点厉害!”
周玄知道,祝庭生是被袁不语拉进了白日梦中。
白日梦中的祝庭生,以为是一柄刀光斩了他的脚,实际上,是他受了梦境的迷惑,自己斩了自己的脚。
袁不语说道:“前几天我说了,欺负我徒弟?吃他娘的熊心豹子胆!现在还敢找上门!”
周玄捡起地上的短刀,要斩了祝庭生,拐子养的狗,不杀了留着干嘛?
“唉,别着急啊,这人还有用!”袁不语喊住周玄。
“有啥用?”
“用他找狗王,给他们一锅端了,让拐子知道知道你师父的手段,别隔三差五的就来恶心咱们爷俩!”
袁不语示意周玄把祝庭生的尸体背起来……
第70章 杀狗
周玄背着断了脚的祝庭生,和袁不语走进了夜幕中。
他不担心桌上黄皮子留下的财宝被人偷去,有姐姐帮忙收拾,谁敢拿?
“玄子,把你的感知放出来,这断腿的小子,每天都得被狗皮包着,他不管走哪,都有狗皮的臊味和血味,别人难以感知到,你能感知得到。”
周玄闭上眼睛,将感知释放,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被他鼻子精准的捕获到了。
“往前一直走。”周玄指着路。
路很长,周玄问袁不语:“那拐子狗王养狗的本事,和我们周家班养的狗不一样吗?”
“很不一样!”
袁不语说:“平水府养狗的人不少,但养的都是游魂厉鬼,周家班有祖树,别看树一直沉睡着,但却是小鬼们最好的栖息地,滋养他们的魂魄,使其不至于散去。
但狗王廖钟声,这小子使的是邪法,太平府郊外的山头上,乱葬岗多,人随便一埋,尸体用不了几天,就被野狗叼去啃食了。
狗吃多了死人肉,便养出了气候,煞气足,能成精怪,廖钟声便成天捕抓这种狗,碾碎后,掺入童子血,再辅之骨粉、草药,每日念动邪咒,
养个十来年,那血里便长出一张黑狗皮。”
“这狗皮有什么用?”
周玄听得都觉得残忍,花那么大代价,就为了养一张狗皮出来。
“别瞧不起这狗皮,这皮有种阴邪作用,人若得了重病,药石无医,把狗皮披上,人便成了个有灵智的活死人,只是……需要一直披着皮,若是把皮脱了,不出一日,身上血肉全掉,迅速死去。”
袁不语说:“而且披着皮的时候,人会真的变成一条狗,廖钟声如何拿捏他手底下的两条狗?白天剥了狗皮,让狗出去做事,做完一天,回家时,那狗因为没有狗皮续命,身上血肉便会掉上大半,濒临死亡。
到这时,廖钟声再重新将狗皮给狗穿上,狗一瞬间便活络了过来,
死死生生,周而复始,那被养狗的人,纵有千般心气,也被磨得平了。
三炷香的算命先生,战力已然不错,占着堂口手段的光,放起对来,未必会输给廖钟声,但谁叫他被狗王拿住了短处呢?
玄门的风骨,终究敌不过一张狗皮。”
“老袁,该左拐了。”
“好!”
……
师徒俩人拐进了百花岭胡同。
周玄聊起了黄皮子的事情:“那黄皮子出手挺大方。”
“有两种精怪,最爱入俗世红尘,一种是黄大仙,另一种是狐仙,
狐仙贪情爱,总与书生留下风月美谈,黄大仙则爱人间排场,喜欢当官,当商贾,他们捞钱有一套,不过,今儿听书的那群黄大仙,即不当官,也不当商人,他们当和尚。”
“额……”
“你收的说书钱,都是平水府的贵人们,上香贡给莲花娘娘的,其实这伙黄皮子,是真给老百姓办了不少事呢……百年内的灾荒粮荒,饿死的人很多,但要不是有它们,饿死的人更多。”
“还真是好和尚?不符合我对精怪的刻板印象啊。”周玄说。
“莲花庙里原本有群坏和尚,被这伙黄皮子给宰了!那莲花娘娘的佛性很深,你给她讲书,能收获到一些佛性的。”
聊到此处,袁不语叹着气,说:“这种机缘,有些说书人怕是小半辈子碰不上一次,我瞧着都羡慕。”
周玄下定决心,这趟给莲花娘娘讲书,得花时间好好准备准备,机缘听起来就不小。
又有钱又攒香火还能收获佛性,都没接过这么阔绰的买卖。
……
百花岭胡同走得越深,臊腥味越浓。
当浓度达到某个点的时候,周玄甚至能凭借味道直接定位气味的来源。
“那幢两层的屋子,就是狗皮的位置。”
“嗯。”袁不语回头瞧了眼失血到快昏迷的祝庭生,说:“这人没用了。”
“好嘞。”
周玄将祝庭生放下,对着脖子就是一刀,然后将尸身拉进路边的草丛。
“你小子手真黑。”
袁不语感叹完后,对周玄说:“玄小子,你在门外放出感知,当师父的给你打个样,让你知晓遇到克制我们的堂口,该如何应对。”
“先交待你几句,那算命先生的「金钱卦」,算卦速度极快,但是,他算卦有指向性的,他见了你,会先卜一卦,算出你是说书人,
然后他只需不停的用金钱卦,推演周围何时有响木之声,提前做好防范,你便奈何不了他
切记,他推演的是响木之声,而不是推演你何时击响醒木,这两者是有区别的,算卦不是万能的,什么都能算到的那是神仙。”
周玄一听,恍然大悟:“哦,如果我利用与响木声极像的声音,便能干扰他的算卦,比如这样……”
他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到不远处的树干上,发出了“啪”的声音。
若是他对上算命先生,先制造出这类假声,让对方以为生梦了,便会割破手掌,利用痛苦去抵挡梦境,然后趁此时机,真正的击响醒木,对方防范不及,便会被拉入梦境。
“你天生就该干我们这行,一点就通,说书人对敌的真正法门,是时机!而布局,能让对敌之战中,全是我们的时机,看好喽。”
袁不语从兜里掏出一架墨镜戴上,撇了根手指粗的树枝充当拐杖,像个瞎子一样,拐仗倾斜出一个角度,往前方扫着扇形,慢悠悠的走进了拐子的屋里。
……
“放出去的狗该回来了呀?”
廖钟声和两个拐子弟子吃着狗肉火锅,地上的杨墨香正用前爪摁着肉骨头啃。
吱呀!
门开了,
廖钟声猛的回头,却发现进来的不是狗,而是一个瞎子。
袁不语一只手放在兜里,一只手拿着手杖,轻声说道:“有麻将声,好像没找错地方!”
“啪”
他的中指轻轻叩响醒木,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响木之音。
“哪儿来的老瞎子,这儿哪有人打麻将?”廖钟声骂了一句后,却真的听见有人在打麻将。
“八万!”
“幺鸡!”
廖钟声都感觉撞鬼了,他这二层楼,独门独户的,牌桌都没一张,但有人在打麻将!?
“木匠在打柜子,??????的敲,是这地界,我这瞎子没找错。”
袁不语又笑着说,中指又轻轻叩了下醒木。
“啪”,又是细微的响木声。
廖钟声被搞毛了,一拍桌子,抓住碗,冲袁不语砸了过去,指挥着小弟:“奶奶的,哪来的死瞎子在这叨逼叨,给老子砍死他!”
袁不语却轻描淡写的抓住了飞来的碗,扔在了地上,优雅的取下墨镜,笑着说:“鄙人不是瞎子,是个厨子,听说这里有狗,过来杀几条!”
“杀狗?怕你有本事来,没本事走。”
廖钟声冲着杨墨香的方向喊道:“放狗!”
杨墨香身上的狗皮飞出,他缓缓站起,手里托着三枚铜钱。
他将铜钱抛起,等落回手中时,看了看卦相,笑着说:“原来是个说书人,敢问老人家与周玄,什么关系?”
说书人是个大堂口,在太平府里的说书人不少,但忽然来找拐子麻烦,加上周玄也是个说书人。
不得不让杨墨香怀疑,眼前这位说书人与周玄有些关系。
“哦,他是我徒弟,我来给他出出气。”袁不语倒是回答得干脆。
“你是周家班的神人?”杨墨香声音有些颤抖,他早听闻,周家班的神人,香火层次很高。
但是,他不是没有机会!
杨墨香收拾过不少的说书人,以堂口的手段来说,算命先生极端克制说书人,哪怕对方香火层次高,只要生不出梦来,后续的变招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他心机重,脑子转得快,偷偷朝廖钟声指了指耳朵。
廖钟声明白他的意思,他先将耳朵堵上,不去听那响木之声,等杨墨香破了平地生梦,他们要么直接夺门跑路……
思路已经沟通明确,廖钟声两根手指抵入耳中,另外两个拐子也有样学样。
袁不语却大大方方的拉了把板凳坐下,没拿正眼瞧杨墨香,说:“你但凡能推演到我何时响木,算我输!”
“呵呵。”
杨墨香,绕着袁不语在游身步,右手托着三枚铜钱。
呼!
铜钱变化了,
长蛇形变成了“品”字形。
杨墨香想都没想,抓住铜钱,对着自己的手掌就是划出一道血痕。
血痕出现的同时,杨墨香的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响,而后又传入一阵声音——“六筒!”
“谁在打麻将?”
杨墨香的铜钱,算到了响木之声,但算到是麻将砸牌作响的声音。
他倒不气馁,托着铜钱继续算,
铜钱又变了,“品”字形变成了一字形,他抓过铜钱,又划了手掌一下。
“啪”,
这声又不是醒木声,而是打家具的声音,两种声音极像。
“该死的木匠!”
杨墨香的心态已经隐隐有些崩,明明这栋二层小楼,没有人住,麻将、木匠都是哪来的?
他死死的观望住铜钱,
铜钱变了,划手……“红中!”
铜钱又变了,划手……“杠了!”
铜钱连连在变,连续划手七次……“啪啦啪啦”,洗牌声不绝于耳!
杨墨香精神被折磨得混乱起来,抱头痛哭,
“分不清,完全分不清啊!”
他的手已经被自己划了几十条血印子。
他的铜钱,算来算去,算的都是木匠打家具声、麻将砸牌洗牌声,
而袁不语,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两只手就放在膝盖上,压根没有动过……
第71章 身外法身
杨墨香的惨状,落在狗王廖钟声眼里,简直魔幻。
明明那装瞎的说书人什么都没做,杨墨香竟然开始自残。
廖钟声也不想坐以待毙,在杨墨香拿着铜钱往手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的时候,他试图去帮衬,可偏偏自己两只脚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仿若脚下的青石地面,是流动的沙坑,不断下滑的流沙,将他的两只脚牢牢吸在地上,挪动不了分毫。
“差不多了,该胡牌了。”
袁不语那眼角挑了杨墨香一下,顿时“胡牌”之声大作!
“胡了!清一色一条龙!”
“胡了!大四喜!”
“天胡,七对!”
“胡!”
二层的小楼里,凭空生出十几个人似的,有男有女,有老头有小年轻,声音里带着赌徒赢钱后的疯狂,把牌砸得像夯土。
胡牌声、砸牌声,声声入耳,像魔音般,穿透了杨墨香的耳膜,再闯进了他的脑室里,横冲直撞。
“别叫了,别叫了!”
杨墨香只觉脑袋里涌进去无数条虫子,而且虫子还有继续涌入的趋势,他只能双手紧紧将耳朵捂住,阻挡胡牌的声音。
而血却从他的耳朵里向指缝渗出,染得他的袖子通红。
再过了半分钟不到,他眼神由痛苦变得混沌,似傻子般,“开心”得拍手大叫,
“呵呵,我胡牌了,我也胡牌了!哦,还没胡,叫胡!哈哈,叫胡!”
三炷香的算命高手,说书人的天敌堂口,如今已成疯子。
袁不语收拾完了杨墨香,换了个方向坐着,双手下垂,折扇与醒木从袖口滑落至手上。
廖钟声一瞧,便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说书人亮了醒木,这是要平地生梦?
但他却不知,此时的他,已在梦中。
而且还不是一层梦境!
在袁不语装瞎子进屋后,他通过两段自言自语,以及两次极细微的叩响醒木,便生出了两层梦境!
“有麻将声,好像没找错地方!”
这是袁不语布下的第一层梦境,于是屋内众人,便听见了麻将声。
“木匠在打柜子,咚咚咚的敲,是这地界,我这瞎子没找错。”
这便是第二层梦境,众人也开始听见了打柜子的声音。
两层梦境,都是为了形成类似“响木”的声音,来干扰杨墨香的金钱卦推演。
金钱卦只能算出周围何时有响木之声,算到了便提前割手,利用痛苦防止被牵扯到梦中。
结果,麻将声、打柜子声,不绝于耳,都被金钱卦推演到了。
推演到卦象会变,卦象一变,杨墨香就划一次手,被连连折磨数十次,岂有不疯的道理。
“狗王,算命那条狗疯了,现在该你了。”
袁不语笑了笑,轻轻摇了摇折扇。
廖钟声便察觉自己脚下的流沙似乎消失了,腿脚又能动了,逃跑的心思又生了出来。
但他没有愣跑的信心,想着借人打掩护再趁乱逃掉,便一手摸过桌上的筷子,另一只手推了推同伙的拐子:“你们两个,去收拾那说书人,不要怕,我保管你们听不到响木之声,只要听不到,他就没办法把你们拉进梦中!”
话音才落,
廖钟声拿着筷子,狠狠捅进一个拐子的耳洞里。
噗嗤!
血水汩汩从耳洞里流出,
他又连捅三次,将两拐子四只耳朵尽数戳聋,聋子,听不见声音,自然听不到响木之声——至少,廖钟声和杨墨香都是这么粗犷的理解。
结果那俩拐子,聋是聋了,可身体遭不住,痛得满地打滚,哪还有功夫对付袁不语。
“狗王,你炼得一手好狗皮,就是脑子不大好,若是聋子便听不见说书人的响木之音,那我们早被江湖赶尽杀绝了。”
袁不语摇着头说:“响木之音,说是声音,却是借感知发动,你只要是个活物,就有感知,便逃不过这音,除非你有相应的堂口手段!”
廖钟声被袁不语讽刺,心里冒火,可冒也没用,形势比人强,他现在就想着怎么保命。
只见他缓缓提起了右脚,要做最后一博,这只脚,是他拐子四炷香的手段——身外法身。
拐子这门堂口,前几烛香的手段全在脚上。
一炷香「脚下生风」,炼得脚力强劲,速度奇快。
二炷香「踏草无痕」,脚骨硬,脚底软,走路不发出声响。
三炷香「壁虎游墙」,脚掌骨中,生出密麻骨刺,靠着这些刺,便如同壁虎,能在墙上、树上如履平地。
至于第四炷香「身外法身」,在点燃第四炷香的同时,用斩骨刀,一刀将自己的右脚掌剁下,然后在右脚掌、右腿迎面骨上,画上相同的邪门道符,每日用童子血浇灌。
祭炼的时间长了,切下的右脚掌便与右脚有了感应。
脚掌会被炼成一道法器,不但如钢似铁,无坚不摧,还能任由主人驾驭,平日用不到时,便长在脚上,需用到的时候,脚掌便能脱体而飞,成为一道法身,杀敌于数米之外。
廖钟声嘴里念念有词,迎面骨与脚掌上,都浮现出血色符箓。
袁不语依旧身形未动,进入两层梦境的廖钟声,在他眼里,已是网中之鱼,瓮中之鳖,别说大风浪了,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也是扑腾不起来的。
“断!”
“去!”
廖钟声左手指向了袁不语,右脚掌如一柄利刃,脱体而出,朝着袁不语的心口射去。
袁不语缓缓往左边走了半尺,脚掌扑了个空。
“横扫!压顶!”
受了指挥的脚掌变招,先是横着像袁不语踢去,快要踢中他手臂时,忽然空中变换线路,飞高后,顺着袁不语的头,一脚踩了下去。
依旧踩了个空,连袁不语的一根毛发都没踩中,只将他身边的青石地面,踩出个两尺方圆的大坑。
砖石碎片飞溅,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全无。
“好久没有招猫逗狗了,耍耍那杨墨香,还有点乐子,和你耍起来是真无趣。”
袁不语扇木互击,身形便在廖钟声的眼里消失了。
这是说书人的手段「闲庭信步」,能在自己生出梦中,出入自在。
梦中已无袁不语的身影,廖钟声的断脚,便没了目标。
他一时间有些发懵,那瞎老头怎么说不见就不见,既然不见,那就跑!
召回了断脚,廖钟声疯狂往门外跑去,可明明就十来米的距离,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愣是才跑到门口。
他拉住了门把,用力一拽,将门拉开,门外却扑进来两条大黑狗,额前有一撮白毛!
他认得这两条狗,就是自己养的杨墨香、祝庭生。
两条狗飞扑到他身上,朝他疯狂撕咬,一坨坨的肉,被一口口的扯下来。
“两条狗,给老子滚。”
廖钟声驱动断脚,要去打狗,结果两条狗,无形无质,断脚径直穿过它们的身体,却没造成任何伤害。
“汪!汪!”
两声凶猛的吠叫,廖钟声的肚皮已经被撕扯出了个大洞,
“杨墨香,你别忘了老子对你的恩情,当时你得了急症,浑身都是烂肉,眼瞅着就活不了了,是你求老子给你披上狗皮,帮你续命的!”
“祝庭生,你也是,你遭了报应,浑身长满了瘤子,不是老子给你披狗皮,你早死了。”
“老子赐给你们命,你们竟然咬老子!”
廖钟声一边大骂,一边胡乱蹬踏,大腿已经被撕咬得只剩白骨……
第72章 闲庭信步
“啪!”
响木声再起,
梦境尽数退去,
廖钟声哪里是被狗咬,他是拿着切肉的刀,一刀刀的剜着自己的血肉。
梦一醒,他便将刀丢在地上,怜惜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
袁不语背着手站着,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老瞎……不……老高人,前些天我欺负你徒弟,是我的错,我愿意给你徒弟认错,摆十八桌和头酒,当众给他磕头,磕三个……九个也行!”
廖钟声惜命怕死,一个劲儿的认错,既然高人没在梦中杀掉他,就说明对方没有杀人的意愿,自己求饶诚恳点,或许能躲过一死。
其实按照袁不语的习惯,这事儿到这儿就算了结了。
他是个说书人,一辈子都秉承祖训——克己守心,得饶人处且饶人。
并不会穷追猛打,
他香火层次虽高,但这些年下来,真死在他梦境中的人,几乎没有,折磨个疯癫,打个大半残废,也就罢了。
袁不语心中纠结,一番话似讲给廖钟声听,也似讲给他自己听,
“我师父授艺的时候,知我性格刚猛,出手不知轻重,便送了我四大天王像,四天王琴无弦、伞无骨、剑无鞘、龙无鳞,表现的是克制。”
“我这些年来,也一直都很克制……”
廖钟声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那您今天再克制一回,我一定给你徒弟磕头赔罪!”
“纠正一下,周玄不是我徒弟……”袁不语低着头,目光如刀,剜向廖钟声,一字一顿的说:“他是我的衣钵传人!”
廖钟声的心从希望快速往绝望的谷底沉落,都是走江湖的,自然知道“衣钵传人”的份量。
徒弟大半个儿,老幺徒弟似儿亲。
衣钵传人?
那比儿子亲多了。
砰!
一方醒木,像是一把榔头,砸在了廖钟声的眉心处,因为力度过重,半方醒木竟透入了廖钟声的颅骨,脑浆迸射。
“不杀了你,拐子只会对我徒弟阴魂不散!”
袁不语招了招手,将醒木收回,又对着杨墨香、另外两个拐子,如法炮制。
三声闷响,便是三条狗命被收割。
袁不语掏出手绢,擦掉醒木上的血,将手绢扔在了屋内,悄身离去。
这次,他为了周玄,不再选择克制!
留下说书人的手绢,就是为了告诉拐子们——周家班的神人出手了,不想落个狗王的下场,就离周玄远一点,再远点……
……
袁不语与周玄回去的路上,问:“玄小子,今晚的出手看懂了。”
“懂了,原来这说书人的梦,能做到千变万化。”
“想要变化多,得把香火层次提起来,每一层香火,都会带来一种手段。”
“嗯。”周玄点头。
回到周家班后,师徒俩分别前,周玄忽然喊袁不语:“师父,今天多谢你了。”
周玄心里不得劲,知道今天袁不语为他杀了一屋子的人,犯了他“克制”的人生信条。
“我谢谢你才是嘞。”
袁不语招了招手,说:“回屋睡吧,明天记得写书梁,莲花庙的莲花娘娘还等着听你讲书呢。”
“嗯。”
周玄点头回屋去了。
袁不语没挪动步子,仰头望着皓洁月光,自言自语道:“说书人三百年没出八炷香,或许就毁在‘克制’这两个字上!
玄小子啊,我和你真不知谁师父谁徒弟!我教你的东西不多,学你的还不少呢。”
……
昨晚后半夜下过小雨,清晨起了毛毛雾,周玄提着风灯,照例去了门房,翻检过报纸后,没找到血井会的暗语。
“下次集会啥时候开啊?”
周玄嘟囔一句,把报纸扔下,吃了早饭便窝回房间写书梁子。
关于莲花庙的讲书,周玄有自己的规划。
这种定制书,目的自然是让主家听得满意。
周玄觉得主家得分成“莲花娘娘和她的玄孙们”,玄孙们,可以讲一场《白眉大侠》,他们原本也爱听,但莲花娘娘未必就爱听了。
她岁数大了,又是个佛徒,估计不爱打打杀杀的热闹书,要想让她也听得高兴,怕是除了白眉之外,还得另外准备一套书。
准备什么书?
他还没想好,需要再斟酌。
“先不想下一场书,把白眉的梁子,再写几集。”周玄奋笔疾书。
写得太认真,早饭、中午饭都是吕明坤送来的。
“谢谢五师兄。”
“小师弟,净仪房的师傅们现在对你很有意见。”吕明坤说。
“为什么?”周玄表示不理解,他平日也不跟净仪房的打交道啊,怎么招惹他们了?
吕明坤苦着脸,说:“我们净仪房的师傅,都是晚上上班,结果你每天晚上讲书,我们都听不上。”
“……”周玄。
“找一天下午讲讲嘛,让我们净仪房的师傅也听点热乎的。”
“尽量,五师兄。”周玄含糊着答应下来。
……
吃过午饭,周玄又写了一集书梁子,加上上午写的两集,一共三集,进度还不错。
他写得头昏脑胀,放下了纸笔,去了外院散心。
外院土场的阳光有些烈,几乎没有人,只有小福子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压腿。
“福子,练功这么勤快?”
“师父嫌我笨,罚我来着。”
“那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练练。”周玄最近香火涨得快,想瞧瞧自己再用平地生梦,生出的梦境破绽能少点。
小福子摇头,说师父罚他不敢不听。
“五十。”
“不是钱的事……”
“七十!”
“那也……反正师父说我生性顽劣……不听师父的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少班主,咱们练。”
福子行,加钱是真办事啊!
周玄让福子站住,先在心里构想了个关于茶馆喝茶的梦。
扇木互击,平地生梦。
生梦的那一刻,周玄的眼前,又闪过纸人艄公的身影。
小福子身子抖了抖,入梦了。
他身处于一间茶室之中,说是茶室,更像一间禅室,采光有点暗,室内壁墙镂空,放了六尊铜佛像。
屋内中央,四张蒲团垫子,围着一张地台,一条从房梁上垂下来的钩子,挂着个茶壶,壶下方,有几个放了茶叶的空茶杯。
小福子走到地台前,抓过空茶杯,要去提茶壶倒热水泡茶。
茶杯还没拿,他就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顺着声音一瞧,发现空茶杯里竟然有血滴。
他想到什么,猛的一抬头,发现屋梁上,竟然有一张破碎的女人的脸。
血,就是从脸的破碎缝隙里,滴下来的。
“哇……哇……”
福子吓得嗷嗷哭了起来。
“难到我生的梦里,又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周玄有点想进自己的梦里瞧瞧真相,这一想,他便往前迈了一步……
……
厨房里,袁不语的灶头对着外院的土场角落,采买的几个师傅有事,回来得晚,要他加烧几个菜,于是便一边烧着菜,一边看着周玄和小福子在外头拉练。
“玄子现在生梦快了一些,香火涨得快还是有些作用的。”
“小福子咋又哭了?玄子这一生梦,梦里总有点恐怖玩意……”
袁不语拿起醋瓶,开始给菜里放醋,忽然,他看到小福子的梦没醒,但是周玄已经走到了小福子的身边,还跟福子讲些什么在。
周玄似乎在生梦的中途,进入到自己生出的梦中了。
“啊?梦中自由出入,这是「闲庭信步」?”袁不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闲庭信步,是说书人三炷香才使得出来的手段,竟然被周玄轻而易举的用出来了?
“袁头,醋……醋……醋!你一瓶醋都浇菜里了……”
配菜的伙计提醒着袁不语。
第73章 五层手段
袁不语哪里还管得了醋,瓶子往灶台上一搁,拔腿往厨房门外跑。
“袁头,这锅菜咋弄?”
“铲出去喂猪呗,对付着弄。”
不多时的功夫,袁不语到了外院的角落,周玄正给小福子算工钱。
由于他的梦境太恐怖,小福子觉得这七十块太难赚了,打起了退堂鼓,不愿再入梦。
周玄只能给他一点小小的激励——七十的工钱照付,但每进一次梦境,就给小福子额外三块的小费,并且每次生梦后,他都会陪小福子一起入梦。
“我不是贪财,少班主,我就是想陪着你一起,怕你被你自己的梦吓到。”
小福子接过周玄给的三块零票,装裤兜里。
“玄小子,你刚才真的进了小福子做的梦里了?”
袁不语一声暴喝。
周玄听到声,回过头,开着玩笑,说:“老袁,也就是我提前感知到你来了,要是换别人,被你背后冷不丁一吼,不得吓走半条魂?”
“你刚才进了小福子的梦里?”袁不语只想搞清楚这个问题。
“是啊。”周玄大剌剌的应了下来,没觉得什么不对。
“入梦叫闲庭信步,是我们说书人三炷香才使得出来的手段!”
“师父,你跑这么老远就是为了逗我玩?”
周玄压跟不信袁不语的话,毕竟讲话的内容过于玄乎。
他也点香好几天了,不是纯粹的菜鸟,至少他搞得清楚,但凡堂口点香弟子,一炷香才能领悟一种手段,自己一炷香还没烧完呢,去哪领悟三炷香的手段?
“你看我这表情,像逗你玩吗?”
“不像,你逗别人玩,没这么严肃。”
“一炷香时,你若提前将你自己构想入梦境里,你便在梦中,若是没有提前将你自己构想入梦境中,你便不在梦中。
但到了三烛香时,你就算没有提前将自己构想入梦,你也可以在生梦后,随意在梦中进出,这便叫闲庭信步!
你进小福子的梦,怎么做到的?”
周玄听完,挠挠头,说:“我就听就小福子哭,然后我就想看看我梦里有什么恐怖的,好奇去看看,然后就走进去了。”
“这么轻松?”
袁不语想了想,击响醒木,梦境将周玄笼罩。
周玄只觉自己赤脚行走在碧蓝的海边,带着咸味的海风,抚过他的脸庞,脚底能感受到沙滩的绵软。
“啪。”
袁不语第二层梦境再起,
周玄周围的海滩变成了密林,鸟语花香,泥土湿润,叶畔垂落水滴打在青苔上。
“啪。”
袁不语起了第三层梦境。
密林变成了小吃街,卖炒米的、卖酸梅汤的、吆喝炸糕的……种种食物的气味,交织成勾人馋虫的复合香气,在街上四处飘扬。
“啪。”
醒木再响,袁不语将梦境驱散。
周玄又回到了熟悉的周家班外院土场。
“感受到刚才的三层梦境吗?”
袁不语问。
“感受到了。”
“你也编三层同样的梦境,拿我生梦。”
袁不语闭上了眼睛,
周玄是一炷香的层次,这点是不会错的,一炷香的梦境,破绽太多,对于袁不语这般大拿来讲,太容易寻出。
破绽一寻出,梦境便破碎了。
他闭上眼睛,也就是为了让自己寻破绽的速度慢一些。
周玄先将海边、海风、沙滩、小浪潮等等细节,于脑海里过了一遍后,再构想出梦境,击木生出。
袁不语听到响木声,就闻到了海风的咸味、听见了海潮的浪声。
“哗啦啦。”
浪声起了几阵后,鸟语声、蝉鸣窣窣,伴随泥土的味道,被袁不语感受到。
他眉头皱紧,
“炸米饼喽,香喷喷的米饼。”
“炒米炒米,粒粒都是脆的,小孩闻着流口水……”
沿街的叫卖声,让袁不语将眉心间出现一个大大的“川”字。
“啪!”
随着醒木闷响,周玄生的梦境散去。
袁不语眼睛猛的睁开,目光如炬,死死的盯住周玄,只觉喉咙干燥,发不出声,良久后,才硬生生的挤出一句话,
“你刚才使的是说书人四炷香的手段——如梦似幻,能将梦境快速切换……”
“……”周玄。
“再来。”
袁不语又将眼睛闭上,指引着周玄:“这次随意生出一个梦境,但梦境中,要构想出一个狐精野鬼!”
“好!”
周玄应下,只是狐精野鬼,他见得不多,便去回忆昨天来听书的黄皮子,
那黄皮子脑袋窄尖,身形修长,肚子却圆鼓鼓,背毛油亮……种种细节入心,
梦境生出,袁不语便闻到了一股独属于黄皮子熏人的臭气,那是黄鼠狼的屁味,像发酵了几天的烂鸡蛋。
他循着味,摸了摸黄大仙的肚皮,毛茸茸,只是这毛发之中,没有精怪的妖魅气息。
这便是破绽,
梦自发破碎。
袁不语瞧周玄的眼神,全变了,除了茫然便是疑惑,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世界已经变了。
“你刚才使的,是说书人的五炷香的手段,叫梦魇缠身!”
“啊?!”
周玄自己都震惊了,如果不是袁不语讲的,他真觉得对面是不是拿话拐带自己,
一炷香的层次,竟能用出五炷香的手段!
“这是为什么呢?”
袁不语抬起脸望天,想从缥缈浩瀚的天空中,寻求回应,
“额,再来……”他回应没等到,内心极复杂,又激动又费解,他现在已经开始尝试接受周玄刚才的“所作所为”,但还是想继续探寻探寻周玄的极限。
袁不语又将眼睛闭上,说道:“玄子,这次你在梦中,编织出一尊神明……”
“神明?我没见过啊。”
周玄来井国真没见过什么所谓的神明,他倒是见过异鬼,但异鬼都没露真身,不管是「诸佛之母」还是「食为天」,它们都藏在“脚”的身体里。
没见过胡乱编肯定不行。
“额,等我会儿。”
袁不语回了屋,拿了一幅画像出来。
画像里,是个说书人,手持一柄竹扇子,托着一方响木。
胡子花白,身形清瘦如鹤,白衫衣袂飘飘,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额头中央,有一团火的印迹。
“这不咱祖师爷吗?”周玄去袁不语房间的时候,瞧过这张画像。
“他也是天地间的第一个日游神,以神鸟“毕方”作为自己的姓名,你把他的模样记住,构想入梦中。”
袁不语细细叮嘱后,周玄也仔细将毕方的模样牢牢记住,连胡须于脸上的位置,都精细的揣摩明白。
这可是祖师爷,得细致点。
将画像构想清楚后,周玄击木生梦。
一道梦境将袁不语裹住,但这次梦境失败,
毕方的画面,在梦中出现的那一刻,梦就碎了。
周玄又连着试了两次,接连失败。
“六炷香的手段,还是没到火候……可惜了……”袁不语叹息了一声。
但很快,他才反应过来:“我可惜个头啊!”
徒弟仅仅才一炷香,却已经掌握了五炷香的手段,这已经是他走南闯北数十年未曾听闻过的奇事。
只是,
这五炷香的手段,是从何而来呢?
他想不明白,
或许,这个徒弟身上,想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对了,玄子,你现在心香烧了多少?”
“加上昨天演的那一场评书,已经快烧了六寸了。”
“快烧了六寸,而你又掌握了五炷香的手段……”
袁不语想到此处,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或许你是一寸香便领悟一层手段,因为香没烧够六寸,所以你没有掌握六炷香的手段?!”
第74章 往事
“我一寸便是一层手段,那我要烧到八寸香,岂不是会你都不会的手段?”
周玄听袁不语说过,说书人三百年没有出过八炷老香,那老袁自然也不可能是八炷香。
“咳咳……”
哪壶不开提哪壶,袁不语轻拍着周玄的后脑勺:“逆徒,敢嘲笑师父……你今晚还是再演一回评书,快速将心香烧完六寸,若是你一烧完便领悟六炷香的手段,那便说明我的猜测没错。”
周玄点头,说:“今天就写完了三集书梁子,但将香烧到六寸,绝对够用。”
“你先练着。”
袁不语背着手,不急不徐的离开,直到走到祖树下,确认周玄看不见他的时候,
他才撒丫子狂奔,往内院周伶衣的房间里跑。
在徒弟面前要沉稳,哪怕是装也得装得沉稳,师容还重要。
但见了周伶衣,他就没必要装了。
“周班主,你弟弟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周伶衣被言语吓了一跳,合上手里的本子,问袁不语:“我弟出什么事了?”
“你见过心香烧一寸,便能领悟一层手段的人吗?”
袁不语这个问题,差点将周伶衣问到大脑宕机。
一个堂口的手段,最多九个,一炷香领悟一个,这是铁律啊。
没有足够的香火层次,有些手段便施展不出来,袁不语不应该不懂。
周伶衣摇头,说:“没见过,难道您见过?”
“我刚刚见过……”
“你是说我弟?”周伶衣也不敢相信,这完全突破她的认知。
“你就说他是不是有问题?多少年了,哪个堂口的弟子,是他这种练法的?跟上次点香的时候似的,神明考验他心性点的火龙,被他愣是瞅灭了,这不是血井天分能解释得清楚的。”
袁不语越说越急。
周伶衣则问:“袁老,先别急,这一寸香领悟一层手段,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吗?”
“额……”
这还真把袁不语问到了,在周玄之前他见都没见过这种逆天的人,怎么能知道后果?
想了许久,
袁不语才幽幽开口:“唉,我如今能预测到的后果,恐怕只有一个……”
“袁老请讲,我撑得住。”周伶衣语气变得低落,心里给自己先打好了预防针。
“周玄往后……只怕是……在同等香火层次中,无敌!”
“……”周伶衣,
她还以为是个噩耗。
周伶衣展露笑颜,给袁不语倒了一杯茶,说:“袁老,既是如此,那你何必着急呢?再观察观察我弟!”
“说得也是啊。”
袁不语遇上了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心里没来由有些慌乱,但被周伶衣一点拨——既然徒弟除了手段更高明,又没别的副作用,那凭什么着急?
高兴才对啊!
“就应该高兴,小玄子这徒弟,绝对是我们说书人里最争气的,以往我们说书人,三炷香之前,遇上同层次找岔的,生个梦就逃,怂得跟踏娘的孙子一样!可他就不一样了……”
袁不语和周伶衣聊起自己的徒弟来,那是得意至极,讲得眉飞色舞……
……
好容易送走了袁不语,
周伶衣走到衣柜前,拿出封禁「十指」的人皮匣子。
匣子上,有一道铁锁刺青,是禁忌堂口「刺青」的手笔,那个与大傩同时出现又同时消失的神秘堂口。
一道刺青,便能锁住异鬼,便知其堂口手段神妙。
周伶衣轻轻的拍着匣子,铁锁刺青发出金属碰撞之声。
“十指,你也听到了,一寸香便是一层手段,我弟很厉害啊,但他需要香火,今日,我便将你尽数献祭给我弟。”
“嘭、嘭、嘭!”
匣子内传出撞击声,是十指不甘心死期将至,奋力冲撞,可他破不了这个刺青匣子。
“最后一次献祭,怕是要出乱子,得找个帮手。”周伶衣将匣子放回衣柜。
时间还早,
她又走到了书桌前,打开了本子,研究起五个师兄的日常路线。
路线依旧看不出异常
“弟弟到底是被谁勾走的魂呢?”周伶衣又冥思苦想起来。
影子游进了屋内墙上,问周伶衣:“就你弟弟以前那德性,魂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周家班被他害得还不够惨?还是现在这个弟弟好!”
“你前些日子不总觉得我弟是装出来的伪善,要骗我、骗周家班吗?怎么改性子了?”周伶衣瞥了眼影子。
“你现在弟弟很好,第一次他去戴府,他觉得斗十指没什么收获,便不让我去冒险一博,带我离开。
第二次他遭遇拐子,他跟拐子拼命,最后晕死过去,他知道我在旁边,但没喊我帮手;
第三次遭遇那托铜钱的算命先生,他差点死掉,也没怪我,他走的时候,就不停念叨自己以后该怎么对付金钱卦,
换成你以前的弟弟,早把我爹娘家人全部侮辱一遍了。
而且我每日跟着周玄,别的不提,就知道他有两桩优点,首先他自己办不好的事,绝不怨别人,只会反省自己,然后……他不把戏班的徒弟、师傅、我当奴隶、下贱的人,他把我们当人,真正的人!”
影子说得很诚恳。
周伶衣也点头:“我弟现在很懂事,钱柜里的钱,他花的最多的地方,是给我和袁老买礼物,不过,他懂事归懂事,既然师兄里有内鬼,还是要揪出来的。”
“你为什么老怀疑师兄里有内鬼?要我说,师兄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影子很偏袒师兄。
周伶衣叹着气,说:“弟弟被勾魂那天,刚好是我们周家一年一度的傩祭,那天,来了很多贵客。
我当天一直都放出感知,怕班子里出乱子,唯独在真正进静语厅里祭傩面,祭傩神戏牌的时候,作为班主,我需要主持上香上贡拜神,要与祖宗沟通,不得已才将感知收回,整个过程,只有十五分钟,
我弟弟的魂,就是在那十五分钟里被勾走的,这个时间点,想要掐捏准确,只有深喑周家班仪制的五个师兄最懂。”
“不对吧?周伶衣,我记得你弟弟是下午五点才丢的魂,你祭傩神是中午两点多吧?”
“他只是在五点被人发现丢了魂,不代表他是那个点被人把魂勾走的。”
周伶衣回起那个并不遥远的下午,因为是傩祭的大日子,师傅、徒弟、师兄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她主持完拜神后出来,远远看了眼酒席,瞧见弟弟趴在桌上。
当时她并没有觉得不对,以为弟弟只是单纯喝醉了,在她执掌周家班之后,弟弟作不了太多恶,每天不是喝大酒就是泡窑子,睡着的时间比醒着多。
而且当时她和弟弟之间的关系比仇人还要离谱,再加上同桌的二师兄五师兄也都喝多了,一起趴着在,制造出了群醉的假象。
周伶衣便没有多留心,回屋休息去了,直到下午二师嫂宋洁喊他,说她弟弟魂丢了。
“现在想来,勾魂的人,就在师兄里,老四和老五可以率先排除,
老四和我们周家班感情越处越淡漠,祭傩的时候,他回班子喝了两杯酒就走了,至于老五,他绝无可能,
只有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是谁呢?”
周伶衣起身往院子里走。
“干嘛去?”影子问。
“你那些小狗很忠心,但是没什么脑子,还得我自己去查。”
影子冷笑道:“查查查!就算真查出来哪个师兄是内鬼,你也下不去手,要我说,不如装个糊涂,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言语间,周伶衣已经走远了。
第75章 白纸戏
周伶衣坐在二师兄郑九江屋前的凉亭里,将隐形的红线放出。
“我的感知要能像我弟那般敏锐就好了。”
周玄的感知力强,虽然两炷香的层次还没到,却已经做到耳听八方,目视阴阳,在打探周遭情况之时,能做到无形无影。
不像她,打探情况需要以红线为媒介,虽然常人瞧不见那根线,但若是遇上极懂门道的,尤其香火层次与她差不太多的高手,
不但能察觉出她的红线,甚至能以线为藤,用道行手段缠住,一路攀援蔓延过来,先机上反被他人抢了一步……
好在,师兄们的道行,威胁不到周伶衣。
红线缓缓攀爬到了郑九江家的窗口。
周伶衣早听余正渊讲过二师兄的暗病痛处,所以打探虚实的同时,亦把握住了分寸,红线的线头只是贴在窗玻璃上,并没有顺着窗子木架缝隙往里钻。
二师兄屋里的景象,没被红线探视到,只有郑九江与宋洁间的谈话,顺着红线,清晰的落到了周伶衣的耳朵里。
“老郑,别折腾了,不行就是不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宋洁劝着郑九江。
郑九江的语气明显有些沮丧,还带着点侥幸挣扎的味道,说:“以前我的家伙事儿,一个星期能灵个两三天的,现在一星期连一天都灵不了,我都抬不起头来,我谁都不好意思见,我现在哪还有个男人的样子……胡子都在掉……。”
“那是你命不好,赶上周玄那个畜生少班主,要不是三年前他那一膝盖,就你现在这个年纪,怎么不是龙精虎猛的……”宋洁气愤的言语中还杂着些哭腔。
“别试了,别试了,为了陪你试家伙,我这个星期的班都没好好上了,咱小华也五岁多了,至少有后,你家伙事真要坏了,也没太大关系,别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周伶衣收了红线,原来二师兄最近几乎不出门,是因为暗病越来越严重了。
“都是弟弟留下的祸根!”
周伶衣想到以前的弟弟,心里暗骂了一声,而后起身,朝着余正渊的房间里走去。
这次周伶衣倒没有留手,红线顺着窗木的缝里游了进去。
红线的线头成了她的耳朵、眼睛,屋内的声音画面都一览无余的被周伶衣感知到。
屋内的陈设极简单,一台收音机搁在木桌上,剩下便是衣柜、床等常见摆设。
没有唱机、没有时兴的裱花窗帘,更没有织着漂亮图案的棉桌布,论屋内装潢精细程度,都不如戏班里的响器师傅。
作为薪水足够高的大师兄,如此空荡萧条的房间,与他身份不太匹配。
此时,余正渊不在家中,徐骊穿着过时的老旗袍站在木桌前,她的身后站着一群陌生面孔的半大孩子。
孩子们排着队,
徐骊轻轻抓住队伍里最靠前的一个孩子,用水果刀将他的中指割破,再将血挤入到一个空瓷碗里,不多会儿,血便将瓷碗底盖住……
“差不多了,小生,该你了。”徐骊又牵出第二个孩子,割破中指,挤血。
等房屋里众多的孩子们,一一将血滴进了碗内,瓷碗里便有了大半碗血。
徐骊拿起一个暖瓶,壶口置了个漏斗,将碗中血顺着漏斗,小心翼翼的倒入瓶里,倒完后,还拿着水杯,将粘在漏斗上的血迹冲进瓶内,
生怕浪费了一滴孩子的血,这些血对于她来讲,不是血,是老余的药……
周伶衣将红线收回,心情倒轻快了些。
大师兄有暗病,这她打小就知道,前几年周玄和父母执掌周家班时,班子的运转,全指着余正渊,导致大师兄操劳过度,暗病变得愈发严重。
自从周伶衣掌管周家班后,大师兄才没那么劳苦,暗病也有了回转,
看如今徐骊收集的童子血量,已经远远少于以前,足以见得,大师兄暗病回转的趋势明朗了起来。
“算是一桩好事。”
周伶衣挪步去了李霜衣的屋外。
甚至不用放出红线,周伶衣便能听见唱戏声,曲调幽怨,若有路人驻足,听上几句,便心生悲怆,倘若路人是个心情不佳的,估计听着听着便能与曲调共鸣,眼角能淌出泪花来。
“三师兄心里那道梁子,一生都趟不过去。”
周伶衣放出红线,钻进了窗缝中……
李霜衣的屋子,布置得极有特点,四面墙,两面墙都挂着戏服,另一面墙上,挂满了海报——平水府各大戏角儿唱大戏时,张贴在大红戏讯板上的海报。
最后一面墙上,零星散挂着些黑白照片,有李霜衣学艺时的照片,有初次登台的照片。
李霜衣小时候便是周家班钦定的未来名角,他师父也极疼他,有人生大事时,便掏腰包找照相馆的师傅来帮他拍照。
不过,墙上挂的照片框里,出镜最多的还是柳叫天。
柳叫天与李霜衣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同门师兄妹,可如今,物是人非,李霜衣成了教戏师傅,柳叫天已是周家班的台柱子,平日里呼朋引伴,风光无限。
李霜衣此时,穿着大袖宽领的白色水衣子,踩在屋内地毯转圈,双手舞动,唱戏唱得入迷。
“三师兄也没什么异常,师兄们都没有异常,难道真像影子说的,是我想多了?”
周伶衣有些怀疑自己,但再瞧了李霜衣三两眼之后,她隐隐发现不对。
唱戏的李霜衣,步法似乎有些僵硬,每次抬足弯膝时,会很轻微的顿上一顿。
周伶衣打小在周家班长大,虽然不是资深戏迷,但也懂戏,她清楚李霜衣只是嗓子坏了,但身段步法都是一流的,唱戏时的枝条末节都打磨得圆润,断然不会出现轻微顿挫的情况。
“这人,不是三师兄。”
周伶衣想到此处,快步走到窗前,朝着窗缝里,挥了挥手,扇出了一阵风。
风力吹透窗子木架,先将窗帘掀开,虽然风力已有所衰减,但落在李霜衣身上时,却将他足足吹起了半米高。
“李霜衣”的身子轻如落叶般的飞起,而后又缓缓落下,一落地,又转着圈唱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白纸戏?!原来拜进了戏子堂口!藏了这么久都没露破绽,三师兄真谨慎。”
戏子擅长隐匿气息,狗王养的盯梢恶犬祝庭生也是个戏子,他混进了周家班里,以周玄的感知加望相,都没瞧出他的破绽来,最后还是祝庭生的三声狗叫才露了马脚。
“怎么会是三师兄?”
周伶衣已接近弟弟丢魂的真相,可心情却极沉重……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周伶衣觉得,自己最对不住的便是李霜衣。
她心里有些慌乱,振作精神后才重新推演弟弟丢魂事件。
“戏子擅长隐匿,擅长变脸,还擅长勾魂……只是,当日勾走弟弟魂魄,只凭三师兄是做不到的。”
戏子一炷香是白纸戏,二炷香是变脸戏,三炷香是鬼戏。
手段的层次越高,需要香火层次越高,使手段时的动静便越大,越容易被感知到。
使白纸戏时,动静很小,谨慎一些,躲过影子的巡视并不难。
但使出鬼戏勾魂,尤其就在院子酒席,大庭广众下使出,场院内又毫无遮拦,爆发出的动静,一定会被巡逻的影子感知到。
所以,周家班里的内鬼不止一个,除了李霜衣外,至少还有另外一个人!
周伶衣猜测,这人也是个擅长掩盖动静、气息的高手,甚至比李霜衣的手段还要高明。
这人将李霜衣勾魂时的动静掩住,一个动手,一个掩护,才让影子没感知到任何异常来,
“谋划得如此周全,还在周家班里安插了隐匿气息的高手,三师兄勾走弟弟的魂魄,真的只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嘛……”
“我执掌周家班以来,与弟弟关系如同仇人,他又喜欢出去逛窑子酒局,我只保他在周家班无事,他出去我从来不派人护着。
三师兄如果只为了报废嗓之仇,他有大把的机会,为什么非要冒风险,在周家班的场院内动手?”
周伶衣抬头望着天空,只觉碧空如洗的天空中,似撒出了一张细密渔网。
撒网的人,想捕的鱼是什么?
以前的弟弟?或者是其他的……
周伶衣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76章 指骨
周伶衣回了屋,她没有急着去寻找李霜衣,找也不好找。
戏子这个堂口,战力来讲,并不出色,但他们的白纸戏,即可以用白纸捏造个假人出来,也能往自己身上使手段,隐匿阴人气息。
再加上变脸,可以将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凭这两点,就很难被搜寻到。
若是动静弄大了,还容易打草惊蛇。
“勾走你弟弟魂魄的竟然真是三师兄?”
影子不敢相信,但既然周伶衣已经铁板钉钉的说了,她倒也不去怀疑。
毕竟,周伶衣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诬陷李霜衣的。
“就算是他勾走的魂又怎么了,我也支持三师兄!呵呵,顶好的名角儿,被你弟弟毁了,这仇,三师兄就应该报!”
影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没说三师兄不该报仇……但三师兄不像专门报仇的,我总觉得有那么些居心叵测的人,在利用三师兄,他们真实的目的,是想对付我们周家班。”
“谁?”
“不知道?”
影子主动请缨,说:“这两天,我去跟着三师兄,把他后面的人揪出来,为他戴罪立功……”
周伶衣歪着头看向影子,瞧得影子心里发毛。
“瞧我干嘛?老实讲,你欠三师兄的,老班主也欠三师兄的,我帮他戴罪立功,是还你们爷孙欠的人情。”
“我意思是你做事情太冲动,玩脑子玩不过三师兄,这事你别管了,我另有安排。”
周伶衣挥手示意影子离开,撑着头,思考着周家班帮李霜衣勾魂的内鬼是谁?
其余师兄?她觉得可能性不大了,老五老四不可能,大师兄二师兄经过她的排查,也没什么异常。
内鬼或许是哪个师傅,又或者哪个徒弟?
偏偏这人又擅长隐匿气息,想强行把他找出来,难度过大。
“不如守株待兔!”
周伶衣想着,只要跟住了李霜衣,这个内鬼,用不了几天便会浮出水面。
……
“谢谢少班主,少班主吉祥。”
小福子手里捏了一把零票整票,加起来,有一百二三十块。
周玄自打被袁不语点出会五烛香的手段,对生梦更有热情了,拉着小福子一直练到下午四点半。
小福子最开始害怕那梦境中的诡异,但一旦当他接受诡异,发现诡梦极有乐趣,很刺激。
而且每入一场梦,就能拿到三块钱的小激励,更有乐趣了!
“行了,就练到这儿吧,福子,你去帮我把说书的地台搭了,桌子搬好,我去洗个澡,今天早点讲书。”
“唉。”小福子一口应下,转头就走。
“辛苦费不要了?”周玄掏出二十,要递给小福子。
“少班主你给我够多了,不能再要了。”
小福子憨厚一笑,提了提松垮的裤子,向祖树的方向跑去。
“呀,福子还挺容易满足。”
周玄回了屋,拿了换洗的衣服,端着盆,朝着澡堂去了。
路过锅炉房的时候,
他瞧见烧锅炉的老马,正窝在炉子旁,穿着厚褂子,弓着个背。
“老马,这天这么热,我呆外头都一身汗,你还窝炉子旁边?”
“少班主,我发汗呢。”老马笑了笑,把左边袖子撸得高高的。
只见他手臂上,戴着一串又一串的菩提子、小核桃,甚至还有狗牙,全是文玩串子。
“盘串嘛,主要是靠皮肤上的油沁到珠子里,让串显得油汪汪的,人一出汗,油就多,珠子就亮。”
老马解释道。
“你还是条文玩虫子。”周玄拿手在鼻前扇了扇。
这老马应该才喝过酒,张嘴就是酒味,熏人得很。
“我啥都玩,给你瞧个新鲜的。”
老马酒劲上来了,要显摆,从衣领里面掏出个串了红绳子的骨头扳指,亮了亮,问周玄:“瞧出什么了没?”
“这扳指,不像动物的骨头。”
扳指骨质雪白致密,不像动物的那么糙。
“有点眼力,这是人脚的螺丝骨做的,西边雪原府一带的人,爱玩骨头,喜欢把骨头做成手串、把件,而且骨头还得选呢,一般人的骨头不要,都是僧人的骨头,看看这个,这是大腿上截下来的……这个天灵盖最中间的那一片……”
老马一件件的拿,还递给周玄去“品一品”。
周玄只觉得晦气,起身就走:“好家伙,你这头骨腿骨大脚趾戴一身,都能凑个人出来,别盘这玩意儿,邪门!洗澡去了,回见。”
他端着盆继续往澡堂走,边走边琢磨:“这锅炉房感觉不对劲啊!”
哪里不对劲?
周玄总觉得这地方太安静了。
周家班是个冥戏班,给死人唱戏的地方,游魂野鬼到处飘荡,以他的感知力,走哪都能偶尔听到点“鬼哭魂泣”的声,但偏偏锅炉房没有。
他想到这儿,回头又望了一眼,没瞧出名堂,只觉得烧炉子的火,特别旺,便想着——或许是火炉太旺了,游魂小鬼不太敢靠近。
……
目送着周玄离开后,老马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凳子往前挪了挪,离烤火炉又近了些。
他下午才喝的酒,此时酒劲大得顶脑门,加上火力过猛,胃极不舒服,竟然呕出了一大滩食物渣子。
一地的污秽腥臊。
老马突然变得紧张,拿起铲煤的铲子,将污秽之物,铲到装煤灰的小推车上。
只见那躺在煤灰上的污秽物中,竟然还有几截惨白的物事,若是瞧仔细了,便能发现,它们是……人的指骨。
老马又拿着铲子,将推车里的煤灰和弄了几番,用煤灰将指骨掩盖后,推着车出门倒煤灰。
“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差点误事。”
老马喃喃说道。
……
下午五点半,周玄评书开演了,
原本这个点,食堂最热闹,毕竟是周家班的开饭时间,但今天反而最冷清。
师傅徒弟们,打了饭捧着饭碗就跑院子里瞧热闹去了。
热情最高的,还得属吕明坤和净仪房的师兄们,他们总是晚上工作,听评书今天第一回听到热乎的。
他们在听到有人拿大喇叭喊“少班主要说书”后,一个个先奔澡堂,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再齐刷刷的往院子里坐成两排,周围都没人,凭空就把场院隔出个无形的包间。
没办法,净仪房的人,天天跟尸体打交道,那尸味都沁到他们骨子里了,洗澡都不管事,离他们近了,总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膈应味道。
不过吕明坤他们被嫌弃惯了,径直屏蔽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乐呵呵的听讲书。
“上回书说到,赤须子酒醉失宝钺,众豪杰追踪九和宫……”
周玄一声醒木拍下,观众便停了交头接耳声,安静听书。
周伶衣同往常一样,也搬着凳子听书,时不时的瞄周围一眼,虽说已经定下了“守株待兔”的策略,但若是能早点找出内鬼,自然是好的。
“哎!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半点异动都抓不到。”周伶衣收获无果,只能闭目养神起来。
……
“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周玄今天只准备了三集书梁子,一讲完,收了醒木折扇就往屋里跑,实在是怕戏班的人太热情,稍微走得慢点,一大院子人簇拥上来,非得吵着再让他讲一集,他是真掏不出来货了。
才回屋,袁不语匆忙走了进来,问:“玄小子,烧完六寸香了没?”
周玄进入秘境,瞧了一眼后,说:“烧完六寸还有富余。”
“来,好好回忆回忆咱们祖师爷的模样,生个有神明的梦出来。”
袁不语闭上眼睛,等待周玄生梦。
第77章 娘娘的信徒
袁不语闭上眼睛,等候生梦。
周玄将祖师爷毕方的画像重新回忆了一遍,确保相貌每一处都不会出错后,开始于心中构想梦境,扇木互击。
一声响木声入耳,
袁不语便觉有股压力从天空落下,笼罩在身上时,引得他汗毛竖立,似神雷落降时的预兆。
“是神明的气息!”袁不语睁眼后往前观瞧,便见祖师爷毕方背负双手,站在他前方数米处。
只是毕方眉心处的火苗印迹处于静止,并无动荡的活力,而且虽然身怀仙风道骨之相,也只是皮相而已,不得其神,哪有半分神仙骨。
这尊神明,一望之下,尽是破绽。
“哒!哒!哒!”
破绽已寻,梦便出现了裂痕,而后化作碎片,缓缓消融在空气中。
“果真是一寸香一层手段。”
袁不语经过一下午的时间,已经逐步接受周玄是个“怪物”,所以现在虽然印证了猜测,却因为有足够的心理缓冲,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欣喜之色。
“玄小子,你是个怪才,但当师父的得给你提个醒,手段是手段,香火是香火!
就说你刚才第六炷香的手段,神明入梦,神明有其形却无其骨、其髓,我一望便能破之,皆因你香火层次不够。”
“手段是变化,香火为底蕴?”
“倒是有点悟性。”
袁不语赞道:“但是,手段变化若是掌握得通透,倒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香火层次,如今一炷香感悟不深,等你点上了第二炷香,便能有所领悟,还是老话常谈,说书人捉刀放对的关键,在于时机!”
周玄听得仔细,都牢记在心。
“行了,师父先去耍耍,你忙自己的吧。”袁不语神情严肃。
“老袁,说走就走?不杀两盘棋?”
周玄招呼袁不语。
“不杀了,我去找老哥们喝两杯。”
……
袁不语出屋便着锅炉房走去,边走边羡慕:“徒弟太牛了,真让人嫉妒,一寸香一层手段,这本事要是给我,什么日游神、夜游神,不揍得他满脸桃花开,他都不知道什么叫说书人!”
“刚才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不会伤到玄子吧?哎,走阴拜神便是这样,太依赖手段,便总惫于攒香火,火是内在,手段是外功,要内外兼修才行。”
“忽然有点期待玄子烧完八寸香了。说书人的八层手段,哪怕是徒有其形,我要能亲眼瞧见,也能有所收获吧……八寸香!八寸!玄子你要努力起来,师父容易嘛?等不劳而获等得心焦。”
想到此处,袁不语一时没憋住,乐出了声,表情很灿烂。
“袁师傅,啥事这么高兴?”
余正渊来找周玄,迎面与袁不语撞见了,便打着招呼。
袁不语立马收起笑意,改作严肃状,先咳嗽一声,比划了个手势,说:“没什么没什么,想到一点点开心的事情……”
“你这可不像一点点开心!像很开心呢。”余正渊和袁不语感情极近,搭着肩又说:“最近你老不上我屋,要不今晚整两盅?咱爷俩高兴高兴?”
“约了老马喝酒,赌烟的……改天去你家。”袁不语哼着欢快的调子走了,想到不久就能亲眼目睹三百年未现世的八炷香手段,步子都有点飘。
“那您千万记得,我让小骊熬猪脚给你补身子。”余正渊打完了招呼,目送走袁不语后,才往周玄屋里走去。
……
周玄摊开了本子,手里握着笔,冥思苦想新书梁子。
“莲花娘娘喜欢什么听啥样的书呢?”周玄脑子飞速运转,感觉头发根儿都在燃烧,却依旧不得思路。
若是按照前世的老人喜好,最爱看最爱瞧的,怕是电视里各种神剧了。
先不说这玩意挠不挠得中莲花娘娘的痒处,就色挠得中,他也没积累啊,那些部神剧加起来,他压根没看过几集。
“玄子,忙着呢?”
余正渊堆着笑,敲了敲开着的门。
“大师兄啊,找我有事?”周玄起身去给余正渊倒水。
“别倒别倒,我自己来……哎呀,你现在可是戏班的大宝贝啊,大师兄都想跟班主提意见,给你做张海报,贴到大门口,让走过路过的都瞧瞧——这就是我们少班主!英俊、有才华、年少有为……”
余正渊夸人的词是一套一套的,手还不慢,夸人放茶叶倒水,一气呵成。
“大师兄,都是自己人,有事直接说,别尽给我带高帽。”
周玄太懂大师兄了,他只要捡好听的说,必然是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你看啊,莲花娘娘约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天了,你傍晚还演了评书,这精力怕是跟不上啊,
大师兄觉得,你要以身体为重,别累着,这两天,好好想书梁子,争取在莲花娘娘的寿辰上,说个满堂彩。”
看人看脸,听话听音,周玄听出了余正渊讲话的弦外之音了。
“大师兄,你话里话外离不开莲花娘娘,是不是她对咱周家班的生意很重要?”
余正渊是个工作狂,每天每夜想的只有周家班的生意,忽然提莲花娘娘,必然与生意有关。
“还是玄子聪明,莲花娘娘在周围四个府的信众极多,许多富贵人家的族长、掌舵人,都是她的信众,若是你把娘娘说满意了,说开心了,那他的信众要请冥戏班,不得先挑咱们吗?
富贵人家,你知道的,选戏码从不看价格,哪出戏码贵就点哪出,每个月要能吃上他们几桩生意,够发周家班小几个月薪水的。”
周玄不太关心周家班的生意,有些门道不太懂,问道:“不对啊,大师兄,咱们周家班的冥戏,那是平水府的招牌,还需要再额外打广告吗?”
“环境变了,平水府的有钱人,换岔太快了,现在很多老板都不是本地人,什么明江府的,广原府、荆川府的,他们葬礼唱冥戏的风俗不浓,但这三个府信莲花娘娘的多,而且很虔诚……”
“明白了。”
周玄懂了,余正渊是打算将客户群拓展进这些外地来的富豪里,但一直也没什么手段,刚好借着自己这场书,攀上莲花娘娘这层关系。
我就讲个书,这还扛上周家生意的大旗了。
“大师兄,我尽量给莲花娘娘说开心了。”周玄才答应下来,门外传来一阵铃声。
周伶衣提着牛铃,迈进了屋。
“班主。”余正渊起身打招呼。
“大师兄,让我弟好好休息吧。”
“唉。”余正渊应了声,先撤了。
“姐姐。”周玄跟周伶衣打着招呼,说:“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周家班里出了鬼,我出来找找,刚好碰上大师兄找你聊天,便进来了。”
周伶衣将牛铃放在桌上,拍拍周玄肩膀上的灰,说:“你这些天够辛苦了,周家班这两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瞧瞧你,明明就呆自己家里,却像个风尘仆仆的旅人。”
“大伙都高兴,我多说几场书是应该的……额,其实也是为了攒香火,我心香已经烧过六寸了。”
周玄实话实说。
“攒香火重要,大伙开心也重要,但你自己身体最重要,莲花娘娘的事,能成就成,成不了也没什么,别有压力。”
周玄心头暖意陡生,果然只有姐姐才关心自己累不累。
“早点休息吧,人哪能这么熬……”周伶衣嘱咐完后,提着牛铃出门。
“姐姐,你说周家班里出了鬼,指的是?”
“有个害人精,擅长掩盖自己气息,我内院外院找了好几圈了,狗也全放出去了,愣是没把他找出来。”周伶衣说道。
“姐姐,我倒是想起来了,下午洗澡时候吧,我觉得锅炉房那里不对劲。”
第78章 实心肉
“锅炉房?”周伶衣询问道。
“嗯。”周玄回忆起当时的感觉,
“周家班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游魂,我经常能听到鬼哭魂泣的,偏偏锅炉房里特别安静,什么奇怪的声音都听不见,我下午路过的时候,就觉得是不是那里炉火太旺,导致游魂什么的不敢过去。”
“刚才用牛铃去那里摇过,没瞧出什么名堂来……至于炉火太旺鬼祟不敢去,是有这可能性的,我还是再去查查。”
周玄的感知力很强,他提出不对劲的地方,周伶衣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然我们一起去看看?”周玄建议道
周伶衣稍作思索,便应了下来。
……
明月吐光,阴风乍起,夜里的周家班很冷。
周玄将衣领竖起,离火炉近了些。
周伶衣站在锅炉房里,提着牛铃,铃舌微微颤动个不停,但始终没有碰到铃壁,发不出清脆的铃声。
“锅炉房有鬼祟啊。”
周伶衣指着牛铃解释,说这铃是门法器,提铃静止而铃舌自动,便说明周遭有鬼祟出现。
鬼祟凶煞之气越足,铃舌摇晃的幅度越大。
此时的锅炉房里,铃舌摇动的幅度轻微,便说明周围有鬼祟,但较为温顺,与内外院其他地方表现差不多。
“有吗?”
周玄将感知放出,闭目感受。
“呜呜。”
他真的听到了鬼哭之声,疑惑说道:“明明下午那会儿没有的,难道我听错了?”
“你也不应该听错。”周伶衣对弟弟的血井通灵极有信心。
周玄四处望了望,倒是没看见老马,便往锅炉房后面走,在老马的宿舍里,瞧见了喝黄酒的袁不语。
袁不语坐在靠椅上,左手边的桌子上,摊着两块碎花蓝布,金黄的烟丝在俩蓝布上分别堆成了小山。
“老袁,你在这儿干嘛呢?”
周玄问袁不语。
“喝酒划拳赌烟呢。”
袁不语面前的烟丝小山明显高些,他窃笑着说:“老马这犊子,今天运气可真不行,老是输……”
他换了副得瑟的面孔,摸着烟丝说:“哎呀,赢了这么多烟丝,哪年哪月才能抽得完啊。”
“别得瑟了,老马去哪儿了?”
“隔壁屋呢,他祖宗牌位被老鼠撞了,这会儿在修呢。”袁不语又喝了杯酒。
周家班里,许多师傅都爱在宿舍的角落搭木龛,拜神拜祖宗拜佛的都有。
老马把宿舍旁边的杂物间清了一下,改成了自己的木龛房,供了一块祖宗牌位。
“当!当!”
周玄听到砸木头的闷响,循着声过去,瞧见老马正拿着木锤给牌位打钉子。
这牌位和他那盘的核桃一般,打了许多补钉。
听见有人过来,老马抬脸瞥了眼,发现是周玄,继续低头敲钉。
“奶奶的,周家班伙食好,老鼠都养得肥,跟猫子一般大,磕碰我祖宗牌位好几次了,瞧给我祖宗摔的。”
周玄没理会老马的抱怨,他的感知并没有收回,仔细感受了会儿,他退到门外,朝着姐姐招手。
周伶衣迈步走来,周玄趴她耳边说道,
“姐姐,我瞧出名堂了,老马在哪儿,哪儿就没鬼祟。”
下午锅炉房的时候,老马就在锅炉旁边,周玄自然觉得锅炉房里“静悄悄”的。
“嗯。”
周伶衣勾动手指,将红线放出,攀爬到老马的身上,顿时,一股浓重的尸体味道,顺红线传来。
“尸臭味?”
周伶衣皱着眉头。
周玄掏出醒木,要对老马动手,却被周伶衣挡住。
“像个吃实心肉的。”
话还没说一半,周伶衣便已飘到了老马的身边,食指、拇指张开,一把卡住了老马的腮帮子。
老马被迫张大了嘴,煤油灯光打进他嘴里,将他后槽的两颗尖牙照得雪亮。
“后槽牙长尖了,果然是个吃实心肉的。”
周伶衣发动红线,线头直往老马的肉里钻。
老马是普通人还是鬼祟,亦或是精怪,是否有道行,在红线的查探下,无所遁形。
但很快,周伶衣摇了摇头,在她看来,老马这货,就是个吃“实心肉”的普通人,半点道行都没有。
老马被红线钻了,极痛苦,鬼哭狼嚎都不足以形容,若不是嘴还被周伶衣卡着在,只怕痛号声,能把外院宿舍里的徒弟全都叫醒。
袁不语听见了动静,出了屋,见到饱受折磨的老马,问:“这是啥情况啊?”
“没什么,怕老马有点不对劲,我查查他。”周伶衣将老马放下。
“疼,疼,疼。”老马额头冷汗直冒,嘴角都直抽抽。
袁不语和老马关系好,扶住老马,问:“你们是不是有啥误会?”
“没……没误会。”老马有气无力的对周伶衣说:“我以前给人看坟,一个人晚上害怕,吃过实心肉的……现在,差不多,差不多戒了。”
“啥?你踏娘的竟然吃过实心肉?”
袁不语听完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反刚才的关心态度,把老马往地上一扔,拿布卷了烟草就回屋,边走边跳脚骂:“真踏娘的晦气,回屋非洗澡不可!晦气!”
“得罪了,马师傅……”
周伶衣提起牛铃,往内院走。
“姐,啥是实心肉?”周玄问。
“盗墓行里流出的黑话,说白了就是死人肉。”
周伶衣说:“看坟守墓之人,难免与鬼祟打交道,但他们绝大多数是寻常人,没有克制鬼祟的本领,有些实在怕鬼缠的人,便去吃实心肉,吃几次后,身上死人味便重些,活人味反而不浓,鬼祟便以为他们是同类,不去加害,
若是吃过的实心肉太多,身上能养出很重的死人煞气,寻常小鬼游魂便不敢近他们的身。”
周玄点头,这原来就是锅炉房里静悄悄的原因。
再联想起老马盘的那些骨头把件、扳指,别都是……
“晦气,真踏娘的晦气。”周玄也像老袁一般,跺着脚吐槽!
等姐弟二人走远,老马勉强站了起来,痛苦感还未消退,他将祖宗牌位置放好后,挣扎着坐到锅炉前的摇椅上,盖了层破烂的毛毯,沉沉睡去。
而锅炉房的红砖墙上,游上去一道影子,她得了周伶衣的指示,要暗中盯住老马。
……
“姐姐,你的手段既然能查出老马是个晦气的普通人,那你全戏班每个人查一遍不就把鬼找出来了?”
周玄回屋前,跟周伶衣提着建议。
“我那红线对人造成的痛苦极大,每人来一遍,周家班怕是要成人间地狱了!
而且但凡多查几人,便掩盖不住动静,若真有鬼,那鬼也必然趁乱离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伶衣轻推周玄,说:“回去睡吧,折腾一晚上了。”
“嗯。”
周玄进门。
周伶衣则回了屋内,拿出了铁锁刺青匣子,这才是今晚的正事。
“弟弟心香已经烧过六寸,十指今晚最后一次献祭,或许还能帮他再烧一两寸香吧?弟弟离点燃第二炷香,越来越近了,到了第二柱香,他血井疼痛的副作用,应该就好了……”
第350章 周家纸人
叶云沉吟不语,心中却开始暗暗盘算。功法他不缺。能入魔神蚩尤的眼中的功法,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否则不会存入这天魔武道图中。但愿这两门功法,能交换下武道令。
翡冷翠一个转身,曼妙的身姿轻飘飘地落在龙溪面前,一只纤纤玉手将他按住。
“老大!”八指跟独眼龙一看到杨冬,那连忙点头哈腰的打招呼。
可是杨冬呢,明显没有他们那么的在乎这一层的合作关系,杨冬更加的贪心。
“我后悔了,今天就要你们的命!”杨冬如同炮弹一般的朝着蛮午撞了过去,单手一抓,直取柳叶青木的咽喉。
金刀门钟大奎一呆。似乎从没有见过这么张狂的修士。周围诸多宗门修士亦路出看好戏的眼神。金刀门虽然落魄了,但数万年前金刀圣祖可是一代刀中王者,所创黄沙刀法名震天下。
就在众人的目光,被蛇头妖蝶的变化吸引时,那个凯萨的莱茵狮族年轻人,身躯却莫名在颤栗。握剑的手,发出一声细微的骨节爆裂的声音。
这个时机也不能算不好,正是传的沸沸扬扬的何楼联姻的正式订婚晚宴的前一天。
来不及多想,王大东抱住了一根触手的尖端,然后向着大乌贼身上爬去。
众多埋伏于城池各地的修仙者,大多抱着青鸟玉璧,研究这一修仙界的新生法器,玩得不亦乐乎,从红日出生到太阳高挂,愣是没觉得无聊。
发现是自己了也无所谓,刚好交情还没建立起来,也不至于有人打扰。
此时玥菀回来接手淡心的差事,真真是合适不过。放在知言轩调教一两年,也不愁找不到好婆家,总比日日跟着屈方四处行医、漂泊不定要安稳得多。
金铺里的顾客和铺子外面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宛缨心跳漏了一拍,后怕的捂着脖子。
“老爷!是有这么一回事!”师爷舔舔手指,翻了翻簿子补充道。
看着对自己毫无戒备之心的荣非,顾风宵更加的迟疑了,心想要不干脆直接跟荣非把事情说清楚,自己加入缉仙司的目的固然不正,却是一直未曾做过对不起缉仙司和荣非的事情。
“砰,砰”回答他的是两声枪声。那名保安一下子就瘫了下去,在看他,额头上多出两个血洞。
想到这里,天生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既然大师兄有可能是被气魔附身,那么万魔门的事情会不会也和气魔有关呢?
一叶障目,周允目光在全公司的发展上,不会那么细致的去分析某个网红。
岂料等了半晌,云慕歌才姗姗来迟,双手裹着厚厚的纱布,一脸难过的模样。
“月租五千五,押三付一。这个价钱很公道了,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好的家私电器,别的地方起码要六千起,我算是给你们优惠了。”中介说道。
“你放心,我们自有分寸。”江海容很是霸道地说道,就拖着李真的手,朝外面走去。
“淫僧死变态,信不信我报警抓你!”一个大胸妹子白了一眼,骂骂咧咧走了。
随便一道闪电之中,都有万千逆天尊者级别的强者在绝望哭喊,甚至有一尊神灵在咆哮。
不过幸好船夫们厉害,知道直线行走,必然会被击中,于是剩下的战舰,便开始进行曲线游走。
少年点了点头,只是终究是少年,神色中有些失望,对方敖的回答明显是有些不太满意。
“这个始乱终弃的家伙,走!……咱们一起上楼找这个负心人!”张雪闻言一脸同情的看了看漂亮的唐傲凝,招呼着她,转身向楼上走去。
“什么人类高手,哼,在我无数凶兽大军的揉捏下,必死无疑!”那些初入中级战场的凶兽不屑的看着浑身发抖的一些同族,心中讥笑。
闻言,陆羽开口应了一声,同时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摇了摇头,刚准备继续思考这件事情。
“不好了,定是险地要关闭了。现在已经是第六天,再不走就没有机会走了!”有的道门弟子,惊呼。
猪八戒腾云驾雾的飞回了白虎岭,拎着九齿钉耙,直接刨在了白骨精洞府的大门上。
邱明他们也背靠背围成一圈,不过上下前后左右,全部都是龙王,邱明觉得不好办了。芭蕉扇对着一个方向扇三下,能保证那边的龙王都被扇飞。
隔天一早,我看见桌上放着一大堆胃药,每一种药的吃法和适应症都被漂亮的字迹描述的很清楚。
其实他并不知道,我对他的反感并非因为他的家世,而是他后来或多或少利用了他对我的专一来为自己营造形象,这是政治家才有的作风,太过虚伪,我无法苟同。
就在这时,吴然走了来到了餐厅,许晨看着他的脸色非常的难看。许晨知道吴然一定是证实了他手里的那部逆天诀已经不在了,同时也认可了这里的一切。
屋外的公鸡咕咕叫了几声,让我意识到黎明已经到来,大姐说药效能够维持的时间不长,我估计是靳言身上的毒瘾又发作了。
“靳言,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想到他为我安排的一切,心里又有些感动。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只记得那闪烁如星空的眸子,是世间最为干净透明的一块水晶。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跟颜如玉道个歉好好解释一下?”宫千竹拿着那支精美华贵的九凤流光钗一脸苦闷,问道。
她弯下腰捡起先前落在这里的烟盒,拿烟的手都在抖,眼泪也掉了一遍又一遍,她抽烟时,嘴唇抽了好几下。
第351章 百畜之相
纸人在敲门,袁不语的房门,便打开了,纸人表情麻木的走了进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站在竹林出口处的周伶衣,便听见了一阵阵窸窣的吸吮之声,声音急促,像饿了好几天的饿汉,见到了一桌子荤食,便大口吞咬,甚至连咀嚼都变得毛毛糙糙、马虎得很。
吞咽,是饿汉大快朵颐时的主旋律,至于品尝食
系安全带这个动作,他势必要朝她靠过来,而且很近,她会很不舒服,而且看起来,因为不是他的车,所以他并不是特别熟练。
远处大军中的先头部队渐渐抵近,不过是距离洛克他们一行人千米开外的地方极速掠过——他们并没有对这支都是平民的车队有什么想法。
说完,洛克静静地看着周围,他心里极力期望着这帮神棍的智商能高点,起码得听得懂他话里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才行。
看着夜莫星一来就到厨房为萧影帝做早餐,弹幕又是各种夸她贤惠,体贴,会宠人,各种表白。
冯起波等人嘴角直抽,选最大的?你以为是超市选西瓜呢?块头大的,不一定里面就有货吧?
双峰山的强匪就不一样了,他们根本不用顾忌颜面,真的动起手来,定然是一场腥风血雨,对清河村来说甚至是灭顶之灾。
村里比较讲究,这种动土大事,选了个黄道吉日,杀鸡拜神仪式之后才动工。
下一秒,夜千宠连视线带人都被他掳了回去,也许是恼了,忽然将她抵在座位上,目光来来回回在她脸上寻着。
见腾启明如此,顾西西心里有些感动,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我说话不好事儿?”古飞烟身体一震,本来靠在墙上的他,如同弹簧一般弹了起来。
可走了几步顾西西才想起被她俩打岔忘了袖扣的事情,又赶紧反身走了回去。
这位球队的队长出生于伯恩利,伯恩利队成为了他足球生涯的起点。虽然他多次代表伯恩利的青年队和预备队参加比赛,但在2008年5月,伯恩利在完成和斯托特的学徒合同后不打算为他提供职业合同。
“对,你也不管她,我也不管她,这样下去咱们这个家就得散了你懂不懂?”我妈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哥,眼里满是失望。
包括化魔宗众人!所有金丹期境界的化魔宗的人皆满脸惊恐,像见鬼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李凡说完之后冲中年人一抱拳,之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金丹期灵兽的内丹抛给了这中年修士。
如她所料,顾西珏追出去好远都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安排保镖在别墅周围多加巡视。
“不了,阿姨,你们刚回来肯定也要早些休息。再说现在已经很晚了,我爸妈也等我回家。”缪琛默很识相的婉拒。
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掩住了啜泣,把大把大把的凉水泼到脸上,凉水的清凉缓和了辣椒的热辣,可顾西西却不明白,为什么眼睛已经不觉得辣了,还一直有眼泪流出来呢。
大考第一日悄然而过,杨缱最终还是没等到季景西开口。不仅如此,两人几乎一夜之间回到了两年前的相处状态,只是这次,主动避而远之的不再是杨缱,而是换成了另一人。
“我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我们。”楚楚回头望着一片漆黑的街口,神情严肃的说道。
第352章 地渊
周玄给出的办法,如同闷雷,周伶衣陷入沉思之中,袁不语也微张着嘴,许久没有回应。
在井国人的心里,天穹神明级,或凶恶或善意,都是高高在上,虽然在最近的明江府两波浩劫之中,已经有四尊天穹神明级陨落,
但他们的陨落,都是有其缘由的,
天官、鬼手依靠道者降临,无法发挥巅峰战力,彭侯被打落境
我点了点头,第二天晚上,我开车带着曹蛮去了老鼠说的地方,老鼠早就在那等着呢,看到我去了,皱了皱眉头。
我心里一万只妈卖批飞腾而过,还说多错多,你不都说了一大半了嘛,怎么?到关键的时刻了!还是咋滴啦!为什么不一口气吞掉他们,这是问题的关键。
方淳是什么实力他们都很清楚,就算是旁系外院的那些年轻子弟中的后天境二重,也不一定一拳把他打飞呢,因为他当过外院的护卫,有很多实战的经验,而年轻子弟虽境界上比他强,实战起来一时半会是奈何不得他的。
他连“未婚妻”三个字都有些说不出口,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词竟然如此的扎心。
1月15日,有派出侦查的哨兵回报,一支约3万人的军队已经进入血漫领地,估计最迟明天,这支军队就会到达。
就算我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在柳昕兴奋的声音中继续装睡。这孩子昨儿晚上大概一宿都没有睡。原因不言而喻,我倒是不觉得她这样子丢人,只能感叹我毕竟是老人家了,体力赶不上这些孩子了。
多肉对于华初的责备满不在意摇摆着树枝,你实力不行,怪我喽?
毕竟在这个生产力极其落后的时代,农事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根本。
几个月下来,中原解放区的粮食供给变得越来越困难,只有派出粮食采购人员到外地进行购粮。
“二十年前?看来我齐国输的不冤,究竟是你魏无忌棋高一着!”田恬大势已去,只能独自坐在那里垂泪。
而武虎他们也早已归来,一共钓捕到了一千二百多条银鱼,这似乎也是他们所能钓取的极限了,越往后面越难钓到,所以南宫云遥便让他们早些回来。
王府大厅,看着正在桌子上吃的正欢的某个无良老头季子璃真的想哭,这老头一来就说给我做好吃的,什么叫花鸡,红烧蹄子……只要是她拿手的全都要做给他吃,否则救人没得谈。
姜玉姝轻轻挣脱,重新拧了帕子,帮他擦汗,一夜没睡踏实,几次给嚷“口渴”的人倒水。
众弟子不想张入云竟能飞遁,且此刻身处极险之地,竟还能施展生平本领不打折扣,眼见他如此轻松便及得妖鬼灵角不远处,不由间又升起一线希望。
陶天成对秦一白的政治敏感性是十分欣赏的,要不当初也不会跟他有这么些交集了,是以有些不敢确信的提出了疑问。
“都处理干净了,贵主放心,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患的。”甲一请来装扮柔然骑兵的流寇早被甲一全杀光,尸体都烧成灰丢到草原里了,明年那片草肯定长得特别旺盛。
郭弘哲看不见妻子的脸,却已高兴得眉开眼笑,腼腆招呼亲友进府观礼。
,龙战天主修学的法则,可不是灵魂之道一系,若是换了空空灭或东方晓,帝灵就有点头疼了。
午后,一队戎装边军闻讯赶到刘村,被等候已久的官差引领至里正家。
第353章 地渊中的低语
突然岑繁星又苦笑着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对盛曜恒来说,自己应该算不上最重要的吧,她真是对他越来越不了解了呢。
一卷往生咒念罢,却看见火盆里有一缕青烟,袅袅绕绕的飞进画中。
原本在他社交平台应该是哀嚎遍野的,可是现在,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衷心的祝福。
在盛墨城的身边,一直都是她在默默的守护,如果没有她霍翎,还不知道,今天的盛墨城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早就已经被他的弟弟给欺负到赶出家门,沦落街头。
大概是因为之前搬到容霆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许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觉得,容霆给自己放水……太屈尊纡贵了一些。
这般距离观察,仍是看出她眉眼精致,眼下卧蚕显然,再加上那日无意间露出来的红唇,足够在脑海中勾勒具体模样了。
他们不是随着一个百人队进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们和我一样遇到了那种邪门的事情?
当所有人进来之后,通道会关闭,神国进入虚空,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了。只有完成考核后,剩下的人才能离开……应该还能回到东胜神州,具体位置就不能保证了。
自从来到了这个星球之中,这位科斯塔家族的体术系第一高手就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倒霉生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刚转过一个弯,前方就响起了流传千年的经典口号,抬眼一看一个驼背的汉子笑嘻嘻的拦在了路中间。
“你怎么一直在哭?”这话从赤井秀一的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惊悚。
他们心中将那个计划,将夺取永恒放在了第一位,而将林凡放在了第二位。
虽然他们的游戏的市场营销部打来了电话询问,虽然总裁都亲自打电话表示关心,但是这帮技术部的人现在是欲哭无泪。
“马上叫阿桂进宫!”,乾隆朝的宿将被红花会败的败,杀的杀,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目前还在京中的唯有福康安和阿桂了,福康安离不开京城,这接敌的任务只有交给阿桂了。
在这个模型下面。还有芯片的详细介绍,特别是后面的参考资料。列了长长的一栏下来。
司徒青怜和春雨来到御药房的时候,只见景枫负手立于一棵凤凰树前,他一身湖蓝色的锦衣。在他脚下是一层金色的凤凰树叶,偶有那么一两片金色的叶子落到景枫的锦衣上,远远地看去,这画面竟是那么和谐美妙。
脑子一热这家伙完全就已经是失控了,就连他那所谓的哥哥都没想到。
在茅山火术的攻击下,高坛直接被毁,钱道人此时已经是法力全无,没了高坛的支撑,直接摔落在地。
苏亦欣也只是担心这个孩子养成无法无天的性格,如果这样,便是孩子再喜欢呆在青羽宗,她也不会同意,会直接强制性的将他给带回去。
对于这种行为,杨驳是很瞧不上的,因为唐三居然在意切磋性质战斗的输赢,并且用了龙须针这种阴诡的暗器,可以说是下了杀手,也就是赵无极魂力等级高,不然救都救不回来。
他挤过层层警察, 等到了楼上,见到屋子里发型凌乱一脸茫然的人, 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她刚开始进国公府,本来只有一点点紧张,但现在是真有点害怕,感觉这个国公爷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妖孽的人有着妖孽的东西!”脑海中言成也是觉不到冢火的怪异,淡淡的说道。
现在来看,这暗道应该是一条回廊,怪不得公馆里的走廊那么狭窄。
毕竟,要是她在现代有一个烂赌鬼的弟弟,早就断绝关系,才不见面了。
龙凤追逐的中间,有着一颗金色的圆珠,朝着四周扩散着绚烂的金色光芒,似乎这面镜子都是被它染成金色。流光自凤羽、龙鳞间如潺潺的溪水般缓缓流过,更是为这一龙一凤凭添了几风神圣气息。
听到言亦这样说,连城翊遥的双手缓缓地松开了言亦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却由原来的呆愣,再慢慢的变成了,一点一点的堆满了笑容。
不过,围墙里的山庄的护卫力量,可不会那么容易让它们破烂围墙。
古神一族的战士们,因为以前被压迫,带着一种仇恨,因此一个个都无比的勇猛。
王卿的脸色变了几回,“既然你们完全可以逃开,为什么不着急逃开,何必要问我的意见?”他也不是傻,瞬间就抓住了重点。
完了爸爸晋升后,五感这么灵敏,那以后他和佳人还有没有秘密可言了?
毕竟是当做儿子去疼的亲外甥,中国乒乓球的现状如此艰难,如果没有一份真挚的热情在支撑着,陈清凡怕苏舟会在将来后悔。
温佳人有些担忧,毕竟玄学公会的两个会长,都来自玄学界两个最大门派,公会里更有不少太虚门和遁空门的弟子。
这晚夜祺祖独自喝了不少酒,虽然夜佳人的话难听了些,但却实实在在戳中了他的痛处。
叶子牌也不打了,赢下来的银子赏给了在场的几个丫鬟嬷嬷,曾氏就吩咐青丫去把白老头和祁师傅二人唤来。
我推开了浴室的门走了进去,由于屋子的建筑年代比较久远了,这里并没有浴缸,为了方便,就使用浴桶。
林荒神色平静,并不是太在意,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品尝端上来的各种佳肴。
脚步一顿,言之让仙鹤先离开,以及轻轻一跃,跳在了一边大树上,静静地看着前方。
第354章 第五炷香
“诸位,回见!”留下一阵阴森的笑声,黑白相间的道袍留下一抹阴影,叶羽的身形已在百丈开外,众人看着阴阳老祖向着远处飞去,心中恨意波澜,逆天的神器大棺材盖就这样与自己失之交臂,却又无可奈何。
自己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将军是怎么交待自己的,要注意北辰国的人偷袭粮草车,特别是一个脸上有红印的人,那是北辰国的怀化将军。
天帝是天下人品德上的典范,所以为了与夜神冲突是不会考虑实力的。
好一个蓝一,确实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居然硬是借着这魔法弹的一击之力,加速冲到了蓝雨殇的身上,而羽墨的全力第二击也就被他用身体硬抗了下来。
不过岳隆天一想,眼前这个男人这么高的功夫,自然是看不上自己的内功了,想到这里,岳隆天也没多想什么了。
匆匆忙忙的收拾停当,米多拉着虞寒的胳膊:“美人~起飞!”,虞寒笑着发动瞬移。
牧牧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难怪柚总说他可以轻易的陷害自己,原来这是真的?他只要简单不费个吹灰之力就可以陷害我于极刑之中,那不是真的有天高地厚的不杀之恩了?
良久,赫连诺终于是停止了斩月旋风,他喘着粗气从半空落下,直接单膝跪倒在了地上,经过涅槃戒指强化后的斩月旋风在威力倍增的同时对魂力的消耗也是极为恐怖,即便是以赫连诺逆天的魂力储备此时也有些虚弱了。
项来等待着皇上再次问她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她一定会说要凌明浩。其实她不说,光从她和凌明浩身上的衣服,明眼人也可以看的得出她俩的意思了。
“撒旦先生,你能胜利吗?”主持人,手持话筒,放在撒旦之前,恐惧的看了看擂台中心,压根就没有看这里的沙鲁。
千钧一发间,苏紫在半空一个诡异的折转,身姿如雁眨眼间便凌空扑至,将珑儿一把扯离原地。赤色刀锋舞过身前,一串血珠染红了她的衣袖,溅洒于空。
没想到一开始还行,随着自己把府里的管家权交给了她之后,她渐渐地做事越来越出格,实在是让她都看不下去了。
内力附在体表,不仅祛除了所有的阴冷气息,也阻隔了白色烟气。
聚缘商会的总部让黄语等人见识了何谓富丽堂皇,何谓大气,即便是黄强和黄语,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生在大富之家,还是被震惊得一愣一愣的。
梅宜轩在看见牙粉和牙刷时很是惊异了一把,没想到古代已经有这些东西了。也让她想起了在现代网上好像看到过,据说在两千多年前,不仅有了牙刷,还有固体牙膏呢,看来是真的。
昨天光明区域之外还有无数猛兽,如今持续前行了将近万里居然没有见到任何一头猛兽。
李雨晴等人连忙行礼一一拜见,随后就跟着众人一起进了饭堂,在护国将军的招呼下随着一起入座。
“那是多重的伤了?庞医师的层级可是很高了!我看看!”那个少年探头就向着顾星宝的这个方向看来。
司徒娇信任许掌柜的眼光,既然许掌柜说好,那必定是好的,于是笑道:“卖身不卖身倒无所谓,只要许掌柜看着好就成。到时您老与他们的长辈说清楚,咱们虽然无需他们卖身,却是要签十年的长约。
梅宜轩又嘱咐了一番赵二里,让他夜里警醒着点儿,和飞鸣沟通一下,轮换着值夜,记着用湿布巾勤擦着杨老爷子的脑门、脖子、腋窝、脚心手心,才带着飞凤回到了她们居住的院子里。
她拿起了手机,还是抵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说完,其大手一挥,当即将摊位上的所有糖人全部收了起来,跟着便是径直往前走了过去,似乎并不打算付钱的样子。
“我知道了妈妈”寒栀泄气,也知道妈妈这是为了自己好,也就没有闹。
“堂妹,我今日前来是奉了岳母的命令给你送来一些你娘的东西,岳母说了,这些东西她都是暂为保管,如今你已经长大,也是时候该还给你了。”李秉做出一副温润礼貌的模样道。
两日后,东方西北天楼抛绣球选夫君。两日后,东方家全族上下推选家主。
他的脸上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在歌舞的领域里,他就像是标杆,已经做到了极致,自然没有他需要谦虚的地方。
丽莎终于明白了艾莲娜还有威廉他们为什么一直想回家了,他们都掉队了,而这个全是人类的世界里不再适合他们。
“那真是可惜了,他居然不想要这江山。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到谁有能力。”柳河很是懊恼。
“这个还不知道,都是你妈去交涉的,她也没给我讲过。”父亲继续回答道。
果不其然,随着战斗持续进行下去,罗长老虽然仗着有天赋神通的诸多手段一直拖延,可最终还是被陆长老近身一锤击倒,丧失了战斗能力。
第355章 风马燕雀
墙小姐下达了撤退的指示,
画家则反手摸到了捆绑在自己身上的白骨勾链,然后紧紧握在了手中,看向了周玄。
只要周玄一声令下,他便会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将勾链晃动,给地渊井口守阵的赵无崖、云子良发去讯息,将天光大阵重新启动,以免渊中邪物逃脱。
等到封完阵,画家、周玄,再利用“移形换影”、
脸被掰正,两人的视线就直接碰撞到了一起,帝何看着她眼中都是审视之意,就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
“我刚刚说到过使用方法不对,我就。。。我就在想。。。”廖晓刚想答话,不过或许是因为劳累过度,亦或者是失血过多,他头一晕,便直接昏了过去。
“呵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其他地方只要是一个稍微厉害点的玩家,也能解开这个谜题。”男子倒是很谦虚地说道。
“你你你。。。唉,算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廖望月也是没想到卞思齐会那么狠辣,本想吐槽几句,不过还是屏住了,最后道了声谢便悻悻地离开了病房。
“咳咳……”烟尘弥漫之中,老九艰难的稳住了身形,这时才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东西,正是金字塔中跑出来的木乃伊。然而让老九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个三米来高的布偶,竟然拥有着不下于黄金圣龙的力量。
而对面的正是剑海无涯的一名弟子,而剑海无涯并非两大圣地争夺之名,所以也导致了赵寻往敢去上去,要不然通天剑域和御天剑门在上面,自己可不趟这趟浑水。
“方远,你现在真的没有皇族之力了吗,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珠珠对着方远说道。
米宝儿回家,之所以没有开她的汽车,主要是因为乡下的道路不适合跑车,因为跑车的底盘太低,在土路上直接就没办法前行,还是老九的越野型方便,可以随便跑。
她说这才从另外一边迅速的离开,若不是因为这个事情的话,就在之前他就应该全部都去把事情弄清楚了,只是如今的一个状况之下,估计都已经只会更加糟糕的,到时候就算是继续这样下去,他也知道。
紧张的一阵忙碌之后,亚岁伸了个懒腰,回头看看已经整理好的行李,走出了城主馆,迎面碰上了老熟人。
“萨韦建城位于河中之地的核心位置,距离木鹿城也不是太远,岂不是很理想的安西都护府的治所之地吗?”王三开口说道。
虽然红了名,但是这次不回城都不行,这一战装备都已经烂掉,再不修理估计要裸奔。幽冥隐匿状态下,雨叶居然可以混进城里。后来发现门口的守卫已经发现雨叶,但是只是对雨叶行注目礼后,然后就不闻不问。
西门可以说是现在最难攻破的地方。暗影军团龟缩在里面。利用地形跟箭塔,不知道干掉多少英雄好汉,而且他们实力却保存得很好。所以现在基本上没有人,会去攻打西门,但雨叶自有打算,他不相信夜随风没有其他想法。
“你说得对,我回去就为你炼制解毒药,你不会有事的。”方鸿道。
几日后,洛阳城的老百姓,全都知晓华安解除宵禁和城门常开的政策了,并开始适应这一政策。
汪海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秦铠微微一笑,他对情报司一项都寄予厚望,而情报司目前来说,无疑是做的极为出色,这是一个正在茁壮成长的组织,日后将会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这一点,他自然是确信无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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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天鬼域
闪电成龙,龙有五爪,身披五彩龙鳞,爪尖与爪尖之处,竟然牵挂出金色的电光。
荆川大龙,自荆山而起,凡其所过之处,大雨倾盆。
凡人若是抬头望去,却只能在云层之中,瞧见那一鳞半爪。
“大龙藏身。”
云子良全然没有往日的落魄样子了,脚尖点地,身子腾空十丈,几乎到了石室的“井口”之上,
在恐惧蔓延之下,邪祟魔帅都聚集在了能够防备星空战舰主炮轰击的重重防御阵法之内,甚至把邪祟源液都集中到了一个最大的深渊魔池之中。
三衙主要掌管的便是中央禁军,中央禁军虽然已经完全没有野战能力,可是在汴梁,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治河、维持京师治安,还有被寄予厚望拱卫京师安全。
陷仙镜和葬仙棺分别是天阵学府和鬼谷学府最强大的传承至宝,都无比的强大。
贾斯丁丁布莱克也一言不发,孙卓的表现让全场观众都沸腾了,贾斯丁在杰西卡面前说不出孙卓半句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杰西卡望着孙卓犯花痴的样子。
云浅凉细嚼慢咽的将平安果咽下,用手帕擦了擦手后,方才不急不缓的开口。
良久,他们不知走了多少路,穿过多少废弃的建筑,才看到有人烟的地方。
楚辞颦眉,看了眼姬芜,发现她只是给自己一个微笑,并没有阻止的意向。
顾亦丞听后,刚才还染在眉眼间的冷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手里原本拿着就被,听了那句后后,把酒杯放下了,拿起筷子吃菜去,做这些的时候,还特意朝云浅凉看去,像个讨赏的孩子。
明年8月,姚明和孙卓会同时以中国男篮成员的身份出战奥运会,姚明显然对国家荣誉极为看重。
作为武盟联合会的盟主,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万众一心的情况,刚才那一瞬间的杀戮太有震慑性了。
“杰克逊君说笑了,我们是永远的盟友,我怎么会和你作对呢?”藤原植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倭寇杀来了!”阎柔大叫:“兄弟们,我们一起与倭寇拼到底!”阎柔以及他的部下们互相依扶着站了起来,横眉怒对倭寇。
尾敦在等,他焦急极了,而对面依街道房屋而守的倭寇也知道汉军远比他们要焦急得多,所以他们反而是气定神闲,不急不躁。
“这家伙还真能吹!不是吗?”千叶联转头问乙千羽。当然,惜字如金的乙千羽鸟都没鸟他。
起先,纳兰雪还觉得奇怪,为何他要这般的做法,后来,才是明白,他这是在躲避,下朝后会跟着纳兰述一起回来的司马玉。
没有任何预兆,殿内突然闪烁一道白光。最终这道白光只是停留了一秒,他们刺痛着那些直视着他们的眼睛,然后竟涌进教皇体内。教皇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允叫吕布把董卓给杀了,可是吕布却不听王允的,大喊道:“我要向董卓说清楚!当我说完之后就是董卓的死期!”王允虽然再劝,可是见到吕布那如剑的目光再不敢出声了。
我哈哈一笑,连退几步,迅速激活了自己攻击力最为强大的技能,只见数到环形金sè光芒自脚下旋转而起,强大的气劲甚至吹得周围的玩家站立不稳。
等看到太后面前那张巨大无比的红木餐桌和各色琳琅满目从未见过菜肴,兰溪更是目瞪口呆了。
第357章 地渊真相
云子良声线已经极不稳定,但寻龙感应派,讲究的便是寻龙天师的霸道之气。
若是寻龙天师的言语上弱了一分,霸道便消失了一分,捉刀放对之时,手段便差出了极远。
因此,老云的话语内容,显得有些害怕,但表情却极凶狠,两只手自然垂下,没有因为紧张、恐慌而绷紧的意味。
哪怕是面对正在“孕育”的梦境
十几口油锅将洞穴里照的发亮,每一个角落仅有明亮,没有一丝昏暗。
此时左良玉已经无法率军后撤了,只能是硬着头皮迎战了,否则只会被龙骧铁骑尾随只杀,一点一点屠杀殆尽。
随着时间的推移,雷霆的威力果然越来越大,一道强过一道,杨言也变得渐渐吃力起来。
承天心中倒是有些不甘心,若是这里的剑气再强一些,倒是能够再次将罗汉金身的威力提升一些。
这里毕竟临近大海,自然的,环境就要好上许多,可以利用的地方也要大得多。
华清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白舒也乖乖的闭上了嘴巴,片刻之后,那纱帘后面又有人影闪动,旁人不敢抬头观瞧,白舒却是不怕的。
“送你的!”狄煜将之前大战所收来的储物法宝丢给喜宝,当然,里面的丹玉都被狄煜扣下了。
墨舞悄然退出房间,姜卓方将墨采儿扶起来,让她靠在怀里。他一直以为墨采儿很坚强,可没想到会病成这样。
承天再也不敢大意,浓郁的火元力,刹那间在承天的周身形成一道火焰的防护罩,于此同时,承周身也散发出淡淡的金芒,很久没有用过的罗汉金身也被承天激发到最大。
没有魂力,就发现不了空间里的阵法,没有魂力构建和牵引,根本就谈不上布阵,青鸾能够布阵,肯定是具有一定的魂力。
黄霸天羡慕的不得了,不过黄霸天也就是说话,谁又能轻易将功法传给其他人。
王辉立刻手中的真实之剑一个震荡,一刹那斩杀出来了数十万剑,真实之剑里面那空间神虫的幼虫,现在已经被真实之剑彻底的融合。
但是还是有着一种开睛的方法,那就是在地上挖一个坑,在坑里面倒上白酒,用柳叶在坑里面沾上那白酒,在眼睛上抹涂一下就可以了。
现在自己沒有任何的危险 那就只有一件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 自己现在已近安全了!
“灵?难道不是鬼吗?”我听到花田的话之后就有些疑问了,看那些鬼片里面灵不就是说的鬼吗?虽然说我发现现实和鬼片里面有着不少的出入,但是有些方面还是有些相似性的。
杜奕将玄青鳞去除,收入一个乾坤袋中,这个乾坤袋乃是在海滨城所购置,毕竟乾坤戒太过于惊世骇然,他可不想太过于招摇。
绮云看着他,正欲张口说话,忽然感到身子一旋,一阵头昏眼花,原来是拓跋焘抱住她一个旋身,把她带倒在地,耳畔传来“嗖嗖”的轻响。
想起来还要去毛头那里,找了个借口给老妈说下午不在家吃饭,要出去问一下麻辣烫怎么配料,换了件衣服就去毛头家里。
拐子恨不得赶紧把张欣盛送走,还哪敢有半点耽搁,当下连吼带骂指使一干兄弟婆娘拿来王蓉行李,又恭恭敬敬送上一叠钞票请张欣盛笑纳。
竟然有一种要深深烙印进入自己心灵之中的味道,立刻王辉就知道不好,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
第358章 寻龙精神,一脉相承
周玄听到了「山祖」的话,当即眉头微皱,问道:“山祖,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是被投放的地渊之灵?”
这番话里,似乎明示了周玄与地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正主,当然关心话中的弦外之音。
山祖刚想说话,那银杏树的根须,一根根的从地里拔起,朝着「山祖」,不断的挥鞭。
“啪、啪
无所谓的态度到是气的另一旁的高青南牙痒痒,没有想到林风居然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些年,他四处为非作歹,也有不少人曾经想要教训他,但是他凭着这个自创八臂拳,一路将这个所谓的英雄通通踩在脚下。
“还真看不出来,方杰这个狗贼竟然有这般武艺,只怕卢俊义却比不上那个狗贼!既然如此,那岳师弟你即刻出阵前往替回韩将军,拿下方杰那个狗贼!”岳鹏举听闻卢俊义这话,便要拍马上前替回韩世忠。
林冲说着,双腿一夹坐下战马,舞起手中丈八蛇矛,直往城门抢去。
本来王辰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可是星辰神域跟异魔殿仇恨太大,当初至尊星神就是被异魔殿所杀,星辰神域还有许多太古至尊都死在了异魔殿手中。
夏然挣扎了一下,他就是不肯放手,她也无奈了,虽然不是很喜欢和一般的男人如此亲近,不过说真的,她现在倒是一点都不讨厌商展成。
东方晓干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连续拒绝别人的邀请,他也感觉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孙安徒步以一敌四,毫无惧色,而且越战越勇,五人斗了五,七个回合,孙安大喝一声“下去!”手起一枪打翻宣赞。
庄忠仁的妻子接过了药水,看了谢过了钟如水,然后离开了钟家。
不过就在此时,在魔道后方突然传出一声惊天巨响,这声响非常巨大,让所有人都是为止一惊,下一瞬,后方天空中风云变幻,云气翻腾,一层层一幕幕如咆哮的海浪,当真是天地为之一变。
夏鸣风不远处看着王觉的样子,打了一下冷颤,有些汗颜的看着王觉数着令牌,自己手中加上自己的才5块而已。
赵铭索性闭起双眼,辩风声,识其位,圆木所有的轨迹都是出现在赵铭的脑海中,身体从容的在密集的圆木中躲过,没有一根圆木能伤到他,甚至连他的衣尖都是不曾碰到。
沧溟身上又是散发出红色的光芒将赵铭笼罩,剑身一闪便是消失不见,当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然是在仿仙大殿之内了,赵铭控制沧溟徐徐下降,降落在仿仙殿地面,没有任何危险之后,赵铭这才深深的松了口气。
于是,师祖就想出来一个主意,就说是这个孩子在被捡回来的时候,就身中剧毒,然后需要师父给他疗伤,这样一来,慕容映雪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雁儿体内的能量,源源不断地吸取过来。
其他的阴绒冥蜂见状,竟然后退纷纷聚拢一起,就此开始朝着来路方向飞遁而去。
此名年青修士之前定也是一名灵界存世许久的强者,否则无法解释其何与有多种修炼功法,并且还能融合于一体,形成一种攻击威能击出。
“混蛋……我知道了!”f掉转身形,双手向下猛地一挥,身后顿时冒出了数十根黑色的尖刺,尖刺随着他的意志高速射向天空中的怪物。
第359章 天鬼—混沌
石室、四面高墙,
明江府众多游神、祖树、金钟,以极有压迫力的方式,错落在悬于空中,凝望着才出地渊的「山祖」。
「山祖」先是一愣,等缓过神,笑着摆了摆手,说道:“那什么……走错道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挥动了衣袖,又卷起了一阵风。
“奶奶的,周玄听说是混得风生水起,但这也太风生
此时一伙人拿着铁棍砍刀跑了出来,李昊龙立即拨出了贝雷塔手枪,砰砰砰的对着他们开枪。每一枪都是打在他们的腿上,一伙人全都躺在地上呻吟着。李昊龙再次举枪对着天花板上面的,一盏水晶吊灯开了一枪。
而知道九帮十八会这个名字的人,也只有江湖上一些老前辈知道。相传九帮十八会,发源于元朝末年的明教。到了后来又经过了几次的改名,到了清朝又改成了天地会,再到清朝末年又改成了义和团。
这里是私人会所的外场地,有山有水!湖泊里面有鱼,各种各样的鱼儿在水里面嬉戏。旁边建有假山,种有花草,靠边一点,居然还有一个露天的ktv包厢。
望着天空,古昊说道,随后,单手一压,腹部顿时传出滚滚热量。
“嗨!你是一把手,让他滚蛋还不容易吗!一句话的事还至于把你气得这个样子?那啥!酒呢?拿出来我喝点!”李瓶不屑地说完还要喝酒。
冷天坐在一块青石上,看着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庄不缺,心中不禁好笑,觉得此人还真是有意思,想來追赶自己到此,也是为了地宝,不过地宝以被自己获得,用怎会被拱手让与他人。
万妖王出现在喃喃自语的两人身侧,话语很肯定的否定了他们的猜测。
王御医的话一说出口,司徒辰乙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身子不由的颤抖,什么叫做他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记者?擦你妈!更不能让你们把相片拿走了!保安……保安!过来!把他们几个手里的照相机给我抢下来!”洗浴中心的老板对着旁边的保安喊道。
司徒辰乙本來想开口否认,可是看着凝香一脸幸福,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吞了下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明明知道该拒绝,可是居然开不了口。
雪神宫招聘他们过来,可是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对于这个秘境显然不可能让他们染指。
创立者怎么可能第一去尝试这台机器人,谁知道他们作没作什么手脚。还是先找一位人类去为他试验这台机器。
根本算不神魂,甚至连意志威力都没有,而当初,杨逍自爆神格,神魂,甚至连天地本源之火,都爆发了大半,可最终,还是剩下了一缕神魂之力,要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支撑百万年之久。
原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内院考核需要进入的结界本应该三个月后才会消失,结果这次提前了。
帝俊闻言并不回答,而是神秘一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说话间便迈开步伐向远方走去,太一见此急忙跟了上去。
“真的诶,我的实力也有了一个品次的提升!在听完龚灵媛的话语后,凤舞香微微一愣,旋即自己感受丹田中的情况,马上发现了巨大的变化,于是很是不敢相信地惊叹道。
也正是因为这些底蕴,积累,杨逍才有办法,将这些最强也不到半神层次的火灵之心,提炼融合之后,提升一个品阶。
第360章 三重意识
既是天鬼、也是天尊,这便是周玄的身世之谜?
“你的话,太过玄乎,我很难相信。”周玄摇着头,表示不能认同李长逊的话。
李长逊却指了指蚕茧之中,唯一一个还算饱满的茧,说道:“大先生,你因血而成人,因血而胜人,你的血气之中,蕴藏着井国之中,最惊人的秘密,若是你不信我,便往那枚茧上洒血,你会得到
“你回去好了。”云潇冷然一个转身回到座位上,柔顺的长发在身后甩出一个弧度。
“你,你,你!你会飞!你是外星人?!别,别靠过来,再靠近我就要开枪了。”牧羊人惊恐的后退,取下后背背着的猎枪,指着飞上来的拉蒂兹喊道。
第一个星期将会淘汰掉十支战队,比赛都会是一场定输赢。虽然有点儿不科学,但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
众人闻言,扭头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远处空间扭曲,一座通道缓缓形成,一道略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人们的视线。
“她怎么这瘦?”话音刚落,铭龙下意识的看向玄冥,只见他含进一口锦瑟的汤药,挨近锦瑟的嘴唇,如亲吻一般把汤药送进锦瑟的口里。
不过,显然让李烨失望了,那些拿着奖赏的倭国武士,恨不得李烨再多打自己几下,满脸兴奋的接受了李烨奖罚,屁颠颠捂着自己的屁股数钱玩去了。
艾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李烨只是与艾米道:“把其他人安排一下,某与敬兄去秘密实验基地看看”。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眼睁睁地看着剧烈的白光吞噬了自己的法光,继而狠狠地击中他的胸口。
“你那边准备好了?”欣欣的声音传了出来,听她那语气,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也因为如此,巴达克在岩忍村的一行非常的顺利,五尾被彻底的解放,当然,他没有伤害到任何的性命,既然别人这么配合他,那他可不会破坏了这么好的事情。
他刚离开,那些正与变异丧尸激战的敢死队员便听到身后传来走廊中不断回荡,类似狗叫的声音。
毕竟一开始的错误,就是在自己的身上,而和这个病人是没有任何的关系的。
苏青柠没有给白芷清反悔的时间,好不容易把她拉到了活动教室,你还想跑?
“你别多想,我跟他没什么的,这些都是角度问题。”沈曼曼就怕万一惹了他不高兴。
之前秦国这边一直试着联系对方,想要说服他们加入,无数次被拒绝。也算是目前仅剩几个秦国尚未涉足的州府中,比较固执的势力。
江羡也就不去触霉头了,虽然童铂庸是老丈人,但是江羡和童铂庸不熟,此人城府很深,不善言辞。
曾经的天地吊车尾,白丁才气,九年义务教育,淬体境皮肉层次,自杀未遂。
不会是因为我要穿越过来的原因,所以自己这个身体的原父亲和后母,甚至自己亲生母亲和妹妹的亲生父亲,才会在两年前不是车祸就是生病全升天?
眼瞧见利姆露被这些魔法材料震惊,林恩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阵暗笑。
“齐妈,你说骑士一直保护着公主,公主该是多么的幸福…”舒楠语气中有的满满是羡慕,却在眼底掩着几分低落。
此时岛上游客甚多,大都是冲着岛上的民主宝塔而来。那民主宝塔高大雄伟,坐西朝东,饱经风霜雨雪,历尽雷电潮汐,俨然天使守望,度难去灾。
第361章 龟千岁
小菊赤红着眼,朝着王新义的脖子上凑了凑,王新义这才瞧见了女儿的异动,连忙问:“你做什么?”
“爹爹,你这儿怎么有条伤?”
小菊指了指王新义的后脖颈,他靠进肩膀的位置,有一条新添的擦伤。
“哦……跟着你刘叔叔他们去砍竹子,做些桌椅板凳之类时擦伤的,咱明江府像现在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
顾安暖有些恼,就想起身,然而霍司琛却伸出手臂将她压住,不让她起身。
在远处的宁梦舒见司默轩居然带着秦无双进来了,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立即跑去告诉总统夫人。
武神原本修炼的是家传武学,但是随着修为精进,一本心法已经满足不了他,他广搜天下武学,与各家高手切磋,最终将自己的毕生所学融会贯通,创立了一派新的武学,命名为八荒六合功。
孟浩清轻咳了一声,拿出了阴阳蘑菇在手里,这玩意的繁殖也太亏了,火娃碰草药什么的容易烧了。
火灵只是九幽地炎培育出来的奴仆,它们的使命就是守护,生死雷劫临近,九幽地炎为防止矮人族从中作梗,不顾一切派遣火灵,让它们损耗矮人族的战力。
朱东尴尬了一下,他可不是这个位面的人类,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所在位面的人类又是咋出现的,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克兰族的后裔,至于是不是外星人血统这个却不敢确定了。
躲是孟浩清的第一反应,方叔不见了,这一切像是有异动一样。原来密密麻麻的丛林之间,突然涌出了各家的弟子,怕是这天启城附近的家族弟子都在逃跑。
长话短说,转眼到了约定的日子,一早南宫瑜就在树荫城西门附近等候了。旁边还有一大队人马整装待发。
“爸爸不哭,乐乐是坚强的好孩子,以后就可以随便的玩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刘富贵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后喜滋滋的说道。
只见在山谷的前面一部分,万里晴空,高空之上一缕暖阳,散发着温和的暖阳,地面上,长满了柔嫩的青草嫩芽,散发着勃勃生机。
充当胯部的下圆盘和中心方杆固定在一起,其底下安装有倒品字形布置的三只轮子,其中前面一对轮子分别由一台电动机驱动,可以借助调整它们的转速差控制机器人的前进后退已经各种转向。
不过,这边比较偏僻,尤其是从外面那条主道通往伊贺家族这座古老山庄的道路上更是没有什么行人。
“他疯了么?”蜀山大阵内,众人看见李阡陌去追杀妖族大军,纷纷惊诧大叫。
“今后就在家里住着吧,反正在京城里也没有房子,你当年住的那间房子一直都没变过,干干净净的,多年来都给你收拾着给你留着呢。”酒过三巡,唐正武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向肖强说道。
家里有一点家产,还有几个老婆,突然有一天你消失了,然后一个老婆娘家人鼓动她挖你的墙脚,强行霸占了你的房子,或者产业。
想到这个可能性,苏心源顿时摇头苦笑,不过人都已经来了,就算真得被这三个丫头合在一起收拾一顿,那也只能认了。
宗望岳与柳瑶瑶交往之后,柳瑶瑶经常跟陈素素提及跟宗望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这让陈素素内心颇为羡慕,她也曾臆想自己何时能像柳瑶瑶一样在自己爱人的怀中徜徉。
第362章 眉间一片骨
龟千岁在周玄的“命途长河”之中,瞧见玄龟之祖的那一刻,忽然明白了自己有多么的肤浅。
将近九百年的时光,他无时无刻不在“龟身的自卑”中度过,而今日,他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时之间,他甚至觉得悬挂在天上的皓月,也成了“玄龟”形状,
那只威风到没边,那只举手投足间,尽显“神卦”仪态的霸气
作为杀手,野猫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杀人,只为了活着,而杀手做得久了,看尽了很多男人的惺惺作态,更让她厌倦了所有的男人,若让她选择,男人,估计还没有毛爷爷来的重要。
苏迈低喝一声,脸色阴沉的看着一家三口,哪怕是再有风度和涵养,也架不住这般指桑骂槐的贬损。
不过帝夙一出来,好像真的周围都不臭了,起码她闻到的都是属于男人身上的淡淡清香味。
再想起当年晓晓考试情况,心里默然了。按她的思路和学习方法,考试合格才怪。
叶无幽被吼的一愣一愣的,实在是没想到那块不起眼的破石头来历那么强。
孟玉菀有些尴尬,而大黄跟素心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冲了出来,大黄兴奋的围着她转圈,尾巴摇晃着。
俭月双眼迸发出蚀骨的寒光,和黑风双眼对视,半点不惧,那散发着自信的双眼,比之天上皎月还要灿烂,黑风只觉得这双眼睛煞是好看,就算是东海龙宫的宝珠都为之逊色。
她让芍药先把这些东西全部塞入壁橱之后,定了定神色才在她的搀扶下打开门。
然后所有人都饱含希冀的看着“陈母”一步步的接近天台边缘,而陈晓并没有抗拒。
唐薄荷慢慢冷静下来,对,反杀和虐渣都行不通,她只能继续攻略,林悦琪的事情,她一定会和江辞一起,圆满解决。
但是这些人中,能达到李信这个级别的高手却是不多,大多只是比李信稍微差一点点。
“难道是因为我最近玩游戏玩得太疯狂了,日思夜想,才会出现这种错觉?”楚天羽疑惑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就算是巅峰级别的强者也拿一名机甲战士没什么办法,之前机甲战士出动的很少但现在这种情况就必须要出动了。
“怎么会呢?共济会秉持的宗旨就是每个会员都是亲兄弟,既然你已经加入了我们,我们自然不会干扰到你的正常生活,”安迪微笑着摇摇头。
“承蒙大师开示,惭愧惭愧,不过,我与佛的缘站到门槛就已经算是缘尽了,不进不出,与基督,我进不得窄门,于佛教,我不可得道,”政纪面带着微笑说道。
崂山掌门所说的已经不是再是浮云子所能触摸到的,他只是一脸的神往,崂山掌门突然心有所感,立即在桌上摆了一个卦,随之脸色大变。
这一点,他还真的知道,既然知道这“森林之子”不是什么邪物,那就没他什么事情了吧?在外不是在人族,俗话说多言必失,多行,也必定有所过失吧?
眼看三道龙卷风就要袭击到自己,楚天羽忽然动了,他拼命刺出一剑,想要破开一个口子,摆脱这疯狂的剑阵。
“你们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就是璐的室友了吧,我叫政纪,很高兴能认识你们”,政纪的声音,在微风之中伴随着声声蝉鸣,震动着耳鼓膜舒服的传到了三人的耳中。
第363章 龟息千年
青风怕自己的说法,不太能强调明江府的危局,又讲出了更多的细节。
“太平秤的法相破碎之后,我又连续三次,重新聚起了太平秤,继续秤量明江安危,但无一例外,所有法相,全部破碎。”
“这是明江府大劫已至的信号,我便马不停蹄,匆忙来找大先生。”
青风如此说道。
周玄听到此处后,便想起了
“媚儿,为什么?”阿楠不明白,明明刚才,他已经感觉到,她对他是有感觉的,可为什么就在转眼的瞬间,她又变成了这个冷漠无情的样子,这让他很难接受。
索性转了一圈,又爬到了床上,扯开被子躺了一会,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阮萌在大帐中听着孙策嘀嘀咕咕,孙策竟然连娶了姐姐之后让她住哪儿,找什么样的下人,哪里安全哪里的伙食好,这些东西都顾忌到了。
解决了闯入者,它心情甚好地划动了一下尾巴,但是过了一会,它突然警觉地直起了身子,然后将神识外放出去,冷冷地笑了一下。
同样是黑色的军服,穿在阮萌身上就是霸气中带着中难言的慵懒妩媚。
而,他的大手,却依然没有放弃袭击她的软绵,带着惩罚的微微加重了点儿力道。
身后传来了冥肆的声音,这是我见到他以来,他第一次开口叫我,第一次这样子叫我,一如我和他初次相见。
若不是昨天晚上签属了协议,连秦逸三这个重要合作人都无法相信的。
现在手机没了,道路又被纪暖心挡着走不出去,所以纪心凉也只能大吼了。
一句话,不仅把人该死堵的死死的,让人还不了嘴不说,还差点能把人气死!
可正当他想要偷偷摸摸的溜出去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林婉儿和壮汉的声音。
人家美帝师,早就勾搭上了某天才,还出卖了美色,给睡了,此刻正在为她护道。
把正在外头等着的美帝师,都惊动了,他正蹙着眉,掐指算着什么。
两个高钟生都是在学习做作业,暗夜之狼在一家包间内喝起了酒来。
孙羽也没有阻拦,虽然他这边已经让王阳派人盯着,不过那都是放出去的烟雾、弹,宫里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盯着。
“哪个?”厉上南看向被压在一旁的四人,低冷的视线犹如在看一堆死尸。
再看眼前景象,蓝桐发现自己刚刚在幻境中踏出殿门的那一只脚其实已踏在了陵山号的甲板外面,如果不是胜雪刚刚在自己脑中的喊声阻止,自己早就和其他人一样,落入炎海,灰飞烟灭了。
蓝桐眉头紧锁,大战刚刚开始,自己这边就已经有三员大将诡异地消失,不明生死,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温宁的目光从院子里两人身上扫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屋内。
尚谦信挥动闪电锏,一记神之威光向石玉射去,石玉向左边一闪,躲过攻击,并未使用任何兵器法宝,挥舞双拳向尚谦信攻来。
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喊叫了,大家见他着急,估计事情就有点不妙了,再不多问,忙都跑进了陋室。
在长矛没入海中的刹那,一颗深紫色的球体毫无征兆地在史密斯的身后炸了开来,象征着战神阿瑞斯的虚影顿时扭曲破碎消失。
秋儿毕竟不是正常的六环魂帝,而是三极致属性的魂帝,只提升三级似乎也说得过去。
第364章 夜中嚼骨
龟甲在空明世界之中遨游,产生的轨迹,又接连画出了三道符文。
符文朝着周玄飘去,与他对撞。
龟千岁在水域中龟息,使用第六炷香、第七炷香、第八炷香的手段时的画面,便在周玄的体内,如雨后的春笋一般,挺拔苏醒。
“第六炷香,「万物生」。”
周玄学着画面中的龟千岁,先将自己的感知、香火气息,尽数收敛,然后将体内的感知力,凝聚到耳目之上。
他的目力、耳力,被释放得极远,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草木的生长,也是有声音,有变化的。
草木那微不可见的成长之时,树纹以极小的幅度拉扯时,会产生类似沙捶摇晃时的“沙沙”之声。
除却草木的生长,
周玄还能听到灵魂在滋生的声音,比如那面龟甲——魂体一点点的长开,会在龟甲之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填充响动。
“万物初生之后,才有了命途,不知其生,便不知其命途何在。”
“第七炷香,「众生知命」。”
龟千岁的画面,继续跟周玄演示第七炷香的手段。
同样,还是周玄进入了龟息状态,感知力,贯入到“耳目”之上,这一次,他不但能听见、看见灵魂之类的物事,甚至能看见力量、香火的“具象”。
他望向了空明世界之中的九株祖树,能看到它们的树身,会有一种实质性的光泽环绕。
光泽很是纯净,像一片又一片的有色玻璃,不带一点点杂质。
他又望向了自己,能瞧见自己周身,也被一层蓝色的光泽包裹,但是他的光泽,与镜中世界的周家柳树相比,色泽是一模一样的,毕竟他也是傩神传人。
只是——光泽的纯净度,却大有径庭。
包裹周玄的光泽之中,除去主体是幽蓝色的,光泽里却斑驳得很,像多年没有修葺的木门,木纹破败,油漆片片剥落。
光泽便是力量的属性,色泽的纯净度,便代表了对方的香火道行,高明到什么程度。
“井国修为不可见,有了这套法门,那些滥竽充数之人、虚张声势之人,在我眼中,便如同摆设一般!这一手,专门对付老六。”
周玄很是愤慨的说道,全然忘记了——曾经的他,才是明江府里最狡猾的老六。
“第八炷香,「命中之河」。”
依然是龟千岁在画面中,用出这一层手段,周玄依葫芦画瓢,在「龟息千年」之后,将体内的感知力,凝在口鼻之上。
做完了这些,
周玄便发出来低沉的啸叫,由于口中有感知力的存在,啸叫竟是不可被人听闻到的声音波动,至少以周玄的耳力,无法听清。
而那道声波,在空中振荡成了涟漪后,一圈圈的散开,撞到了龟甲的身上,激荡出了一条长河。
“这便是命运长河。”
周玄瞧见了这条只有遁甲“算师”弟子才能望见的河,便想起了龟千岁在给他推演之时,于他的命运长河之中巡游。
“以感知力,伴随的低吼,振荡出某一个人的命运长河。”
连续三重手段,都在龟息的基础上延伸得来。
“遁甲大算师,靠的原来是悄无声息的,进入其余人的命运长河。”
“入长河者,可知其过去,望其来生。”
周玄长吁了一口气,从龟息状态之中走了出来,空明世界之中,便有一柄横在天际的神弓,以及一只趴在树下憩息的白狐狸。
“该点敕封神了。”
周玄已在空明镜中,领悟来遁甲的八炷香火手段,算是了确了一桩事情,剩下的一桩大事,便是给喜山王、箭大人,点敕封神,让他们两人,成为人间神明级。
“周家祖树,将神格送过来。”
周玄呼喊了一声后,空明世界之中,便裂开一道缝隙,祖树通过与周玄绑定的链接,用「树门」,将那枚金色的树枝,送了过来。
这根金色的树枝,原本隶属于「神偷」堂口的异鬼——鬼手。
而如今,这枚神格,正式易主。
“胡门堂口,喜山王,我以无上意志之名,敕封你为天穹神明,往后,你守护明江府,不得有违。”
周玄的食指,指向了那枚漂浮大地裂缝之上金色树枝。
指尖便是号令,
金色树枝回应着周玄的号令,朝着那只已然在树边下跪的白狐狸,深入到狐狸的胸膛之中。
“胡门喜山王,谢我主敕封,日后我必全心全意守护明江,若有违犯,受五雷诛灭。”
喜山王当即朝着空明世界之中的周玄,跪地磕头,仿若君臣。
……
这一日,井国九府,数不清的狐狸,都攀上了所属州府中最高的山峰,齐齐的看着月光。
皓白的月光之中,有一只狐狸影子,手握一根树枝。
“我们狐族,有了自己的天穹神明啦。”
“东山有狐,喜山之王。”
“喜神永生。”
狐狸啸着月光,它们往后的生存之道,翻开了新的篇章。
……
“平水神箭,我以空明世界无上意志之名,点敕封神,往后,你便是新的弓正。”
“神箭公正不阿,箭去如流星,神道长存。”
周玄再次挥动了右手,一道天雨飘泼而下,顺着大地的缝隙,淌进了平水府之中。
……
平水府的游神司里,下起了大雨,游神司是酒大人经营的茶馆,此时,没有其余客人,来的人,全是游神司里的日夜游神。
酒大人见到了雨,便举起了杯,朝着正襟危坐的箭大人,敬了一杯:“老箭,恭喜你成为人间神明,平水府从今日起,也有自己的神明级了。”
天穹神明级,有监管天地的职责在身,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井国权力本身。
神明级配合「意志天书」,有改天换地之能。
“神明并非权力,是职责加身。”
箭大人猛然站起,朝着天雨降临的方向,射了一箭:“谢吾主敕封,往后悠悠岁月,我若与上一代弓正一般,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有违信义、使命,我腾箭,便如这支羽箭一般,箭折人亡。”
讲到此处,他右手紧紧一握,那已经射入空明世界的神箭,便突然断成了两截。
……
这一日,明江府、平水府,各添一尊神明级。
箭大人,继承了上一代「神箭」的神格,成为新一代的「弓正」。
喜山王,替换了「鬼手」的神格,成为井国两千多年以来,第一尊妖族神明级——「天狐」。
……
“呼,累得我够呛。”
空明镜关闭,周玄悠悠的醒了过来。
夜已深沉,但二楼的大通铺上,除了周玄,再无其他人。
“都这么晚了,老云、五师兄他们不睡觉?”
周玄当即起了床,下了竹楼。
竹楼的一层,云子良、吕明坤、小福子、赵无崖,都在聊天。
除了这些自家人,还有一位生客,便是「山祖」李长逊。
李长逊在和云子良聊寻龙道门的往事。
吕明坤、赵无崖、小福子则聊着家常。
“唉,小福子,你是不是好久没有找玄哥儿要工钱了?”赵无崖问道。
“少爷忙,可能没想起我来。”
小福子嘿嘿笑着,煮着茶水。
“忙也不行啊,你工资可不能拖欠,我明天就帮你要,你可不知道,玄哥儿表面上大方,实际上,老抠了,你不找他要,他不给你。”
赵无崖直接“抹黑”周玄。
“卧槽,崖子,丫特么背后蛐蛐我是吧?”
周玄当即说道。
但赵无崖没有反应,跟没有听见周玄讲话似的,继续数落周玄:“你们可不知道,玄哥儿赚那么老些钱,都没请我下过窑子,明明我身边没姑娘,他还不找一个服侍服侍我……哎……现在想找都找不到了,窑子,都被火烧了。”
周玄已经走到了屋子中央,赵无崖还在“蛐蛐”个不停。
“丫特么没完了,我不在跟前,你蛐蛐我也就算了,我一大活人站着呢,你还敢蛐蛐我?”
周玄一巴掌摁在了赵无崖的肩膀上。
“谁呀?”
赵无崖回头一看是周玄,当即“咦”了一句,问道:“玄哥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早来了啊,”
“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就从竹楼上头,大摇大摆的走下来啊。”
“胡扯。”
赵无崖说道:“你那么大开大合的走下来,我能没看到你?我要是看到你了,我还能讲你坏话吗?”
呀?背后蛐蛐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周玄作势要给崖子一个爆栗,忽然,一直在聊往事的李长逊站了起来,对周玄抱拳说道:“大先生,恭喜啊,悟了遁甲的龟息千年,行走无声,影过无踪,你从刚才下楼到出声,连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对了,龟息千年。”
周玄这才琢磨出来,怪不得赵无崖今天胆子这么大,当面讲坏话——他从空明镜中出来,不知怎的,便使出了“龟息千年”的手段来。
“这什么招啊?就在我们面前走,我们都发现不了?”赵无崖回问着李长逊。
李长逊捻着山羊胡,说道:“龟息千年之术,可以收敛感知力、香火气息、甚至走动之声、呼吸之声,全都可以隐匿。”
“没脚步声,我可以理解啊,但就这么大个人影,在我面前晃,我咋还看不到呢。”
赵无崖很是疑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扒瞎,他还询问吕明坤:“五师兄,你刚是不是也没看到玄哥儿呢?”
“确实没看到,而且我还就望着楼梯那儿呢。”
吕明坤讲到此处,手中闪出了一道寒芒,将楼梯处的一只蟑螂钉死。
他走了过去,将竹叶刀拔了,拽着蟑螂的须子,扔到了屋外,然后喊小福子舀了一瓢水,帮他洗手。
要说,五师兄以前当过周家班的暗门,又是刀手出身,耳力、目力,那自然是没得讲,连他都没瞧见周玄下楼,照常理来讲,实在是讲不通。
云子良细细观望了周玄一阵之后,说道:“这遁甲的龟息之法,并非只是隐匿那么简单,一旦龟息,便是将身体融进了天地之中,若空中之尘,夜中之暗,无影无形,若不是玄子主动接触崖子,怕还破不了隐。”
“有这么玄妙?”
周玄感觉有些意外之喜了,在空明世界之中时,周玄便觉得此法门,是遁甲算师一道里,最精于刺杀的手段了。
现在看——这手段,可不仅仅是用于刺杀。
一个连九炷香的「山祖」都望不破“隐形法门”,而周玄又有人间极速,哪里都去得……
“往后谁再敢背后蛐蛐我,我就站他背后,捅他的肾。”周玄开着玩笑的说道。
赵无崖听后,一阵肾疼,慌忙将肾处捂住,怕被某些隐形人,当场噶了腰子。
周玄如今,大喜过望,但他依然有些不解之处,询问着云子良:“这一层手段,名唤「龟息千年」,是遁甲算师一道的第五炷香手段,
光是这一层手段,便足以在九炷香的山祖跟前隐匿身形,是不是也太过于强大了?”
以五炷香的手段,晃点九炷香,太夸张了。
“一种手段,两个人用,便是两种不同的效果。”
李长逊说道:“你能晃点得过我,除了手段本身玄妙之外,还和你的感知力有关系。”
“这其中有什么说法?”
周玄问道。
“说法大了去了。”
李长逊一副瞧着“捧金饭碗要饭”的样子,说道:“感知力,就是井国香火神道之中,最硬的硬通货了。”
“龟息之法,便是收敛气息,藏于天地空间的缝隙之中,感知力越强,便越是能找到足够的缝隙藏身,感知力不够,也能找到缝隙,但只能藏一点点,不如不藏……”
“正因为你这位大先生,感知力,超过不少神明级,才能将身形隐匿得那么完美。”
云子良也说道:“感知力强大,那些堂口的神妙招式,才能完美使出。”
有了这番解释,周玄便觉心情大好,谢过了云子良、李长逊,要出门去推演慧丰医学院里“人口失踪”之谜。
“去吧,刚好我们也可以歇息了。”
赵无崖伸着懒腰,
他们都在一楼聊天,没去歇息,不是因为不困,而是怕打扰到“空明世界中领悟遁甲神通”的周玄。
……
周玄出了竹楼后,先在凉亭边上坐着,他进入秘境之中,要去查看百鬼之母。
香火道士曾告诫周玄,不要妄动香火,不然百鬼之母就会苏醒。
前两天,那百鬼之母,便有了复苏的迹象,
但好在青风归位,城隍道观凑齐了青风、道观、石碑,成为了城隍神庙,将百鬼之母镇住。
在地渊深处之时,周玄大动过香火,用出了许多香火手段,但百鬼之母,并无异动,如今再来查看一二,确保百鬼之母还在完完全全的沉睡。
他走了秘境黑水里,红参童子、血井人脑、佛国主脑、墙小姐,都在耍着游戏,好不快活。
见了周玄,墙小姐喊道:“阿玄,工程师还被镇压在东市街呢,现在也确认了她没有什么大罪过,能不能把她放出来?”
工程师在两千多年前,降临到了井国,她无意中教会了“彩戏”堂口的“意识聚合、精神控制”等手段,让彩戏堂这个原本下三滥的堂口,成了被神明、道者追杀的强大堂口。
也正因为如此,工程师被无上意志、天穹神明,视为“风马燕雀”的始作俑者,镇压在了东市街的风水阵中。
“是该把她放出来了,明天吧。”
周玄说道。
他觉得工程师被镇押了两千年,也该放出来了,而且,他的第五炷香,便是彩戏堂口,这个堂口,如今已经完全绝迹,周玄还指着工程师引他入道,修完这第五炷香火。
“明天帮忙放她出来,我很想她的。”墙小姐说道。
周玄点点头,应承下来后,便去了黑水的中央。
城隍神庙,还在镇压着百鬼之母。
但现在的百鬼之母,尚在挣扎,身上的百鬼,有几只恶鬼,已经睁开了眼睛,而城隍神庙的墙壁上,也隐隐有了几道破裂的痕迹。
每当裂纹要扩大之时,代表傩神意志的黑水,便会卷起数道水箭,将那几只恶鬼之眼射瞎。
同时,血井绯月,也滚滚转动了起来,降下了无数的血丝,将那城隍神庙的残缺之处,修补得齐全。
神力恢复,镇压又恢复强势,百鬼之母重新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
血井、黑水,双重意志,在无限制的补给着城隍神庙,周玄轻轻拍着百鬼之母的头颅:“百鬼之母,来了我的秘境,就好好待着,别再做什么苏醒的美梦了。”
……
确保百鬼之母安然沉睡后,周玄便神魂日游,去了钟楼。
“我得瞧瞧盘山鹰那老小子,有没有偷懒。”
他的神魂才到钟楼,通过移形换影,真身降临之后,启动了「龟息之法」,收敛一切气息。
他大摇大摆的走向了盘山鹰。
盘山鹰此时聚精汇神的观望着慧丰医学院里,将天上的神鹰使唤得跟一个个风火轮似的,玩命的巡查。
夜深,是歹人动手杀人的最好时机,越是夜深,他越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他的精神全在医学院里,自然注意不到身后有人……但即使注意,也会像吕明坤、李长逊一般,察觉不到融于天地之中的周玄。
“老盘。”
周玄已经潜行到了盘山鹰的身后,猛的一拍他的肩膀。
盘山鹰当即便蹦了三尺来高,吓了一激灵,等他蹦到了最高点,才想起来发声:“淦,谁啊?”
“我。”周玄回应道。
“哎哟,大先生。”盘山鹰惊魂未定,拍着胸口,说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我差点从钟楼上掉下去。”
周玄则问道:“医学院里咋样了?”
“到处都是黄皮子,一窝接着一窝,我那神鹰疯了似的盘旋,什么歹人敢动手啊。”
盘山鹰拍着胸口,说道:“自从你联系了黄门,来充当我的帮手,我的感觉就消失了,再也没感受到有灾民失踪。”
他话里话外,将“帮手”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无非是要争一争首功,向周玄强调——黄皮子不过是帮忙的,他才是主力。
周玄看破不说破,只聊着事情的进展,说道:“这倒是好事。”
“不过,有别的怪事出现了。”
盘山鹰又说道。
“什么怪事?”
“我觉得,慧丰医学院里的人,似乎过于亲热了。”
“讲讲看,怎么个亲热法?”
周玄问道。
“我巡逻明江府有两三天了,这些灾民,基本都是相熟和相熟的耍在一起,不论吃饭、睡觉,一伙一伙的,这些分出来小团体,在灾前原本就是街坊、邻居,亦或是亲戚,但今天却不一样,有些小团体,去寻找另外的小团体玩耍,这种有背常理的交流,额外的多。”
“还真是个问题。”
周玄感慨了一句后,猛的回过头,对盘山鹰说道:“老盘啊,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观察这么细致?”
“以前绑肉票,肉票弄回了山寨,我们就得熬鹰,把他们绑起来,大刑伺候,逼他们给家里人写信,讨要赎金……他们被熬的时候,只要一个眼神不对,我就能知道,他们已经熬好了,抓起来写信就行。”
“这犯罪团伙,挺给你长本事?”
“那都过去的事了。”
盘山鹰笑了笑,连忙不提自己本事的来历。
“那你跟我讲一讲,哪些区域,有那种额外的交流。”
周玄问道。
“那边……还有那边……”
盘山鹰指向了慧丰医学院里的篮球场、游泳池……
“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
周玄了解了大概的方位后,便日游离去。
……
慧丰医学院的游泳池,是个露天的,以周玄的眼光来看,设备简陋,但放在井国,已经是很上流的场馆了。
现在是灾情时期,这个游泳池的水已经被放干,宽阔的池子里,立了数十个帐篷。
周玄以「龟息之法」,将自己的气息隐匿了起来,要在游泳池边,使出遁甲的其余手段,好生推演一下。
但龟息之法,除了隐匿他的气息之外,也加持了他的耳力、目力,还没有等他利用低沉的啸音,振荡出附近之人的命运长河时,他便听见了一阵阵嚼骨、撕肉之声。
嚼骨其实也不算嚼骨,而是磨骨,那声音,类似将硬饼干放在嘴里泡软,然后再缓缓的磨咬。
撕肉之声,便是将肉轻轻从骨膜之上,给撕扯了下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如此响动,听在周玄耳里,便是大大的不对劲——夜里有那么一两个小馋虫偷吃零食也就算了,
但嚼骨、撕肉之声,起码有数十阵之多——哪有这么多爱偷吃的人?
周玄循着声音,往前走去。
他是龟息状态,压根不怕人看见,当他走到一顶灰绿色的帐篷边,他脚下像是踩住了什么软软的物事,便低下了头瞧去。
他的鞋底下,是半只人的手掌,手从帐篷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周玄轻轻的握住了手掌,手掌有些冰凉,他用力将那手掌一拉,竟然从帐篷里给扯了出来。
——是一只断掌,断口处虎牙交错,显然不是被什么利器切断的,而是被活活撕扯下来的。
除此之外,手掌断口的血迹还未干涸,才断裂不久……
第365章 恶鼠谣
断掌轻轻一挤,便能渗出还算新鲜的血来,周玄当即便知晓——帐篷之内,有祸事发生。
他将手掌放回了原本的位置,要望清楚帐篷里的“风景”。
虽说他一旦龟息,便如「山祖」李长逊说的一般,融入了天地之间,只要没有太明显的触碰举动,他便隐了身似的,几乎不会被人发现。
但他依然没有选择掀开帐篷的帘子,走进帐篷之中——掀帘子会不会触发龟息之术的破隐,周玄目前是不明确的。
所以,他便像是散步一般,绕着帐篷转了一圈,寻找到一处布篷的缝隙处后,才往里面张望。
篷里没有点灯,电灯嘛,明江府在山珍易物之后,虽然算得上“丰衣足食”,但通电还是过于奢侈,经济上承担不起。
所以,在帐篷一顶接着一顶,像野花一般盛开在医学院之后,明江人晚上照明,用的几乎都是煤油灯。
而此时,篷里连煤油灯也没有挑亮,一片漆黑。
好在,周玄进入龟息状态之后,不但能将全身的气息、感知,尽数收敛,还能提升耳力、目力。
哪怕是黑暗无光的环境下,他瞧起来,也像是白昼一般。
目光透入了帐篷后,饶是周玄已经是名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但也被篷内的物事给惊诧到了。
篷中有十来个老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些人,正在给一个孕妇接生,只是这接生吧,并非是“顺产”,而是剖腹产,一名男子,两只手在孕妇的肚皮上,疯狂的掏挖,挖出了个撕裂性的伤口,再拽着一截细细的黑色物事,往外拽着。
那黑色物事,周玄仔细辨认之后,便发觉是一截鼠尾,也就是说——孕妇的肚子里,并非是娃娃,而是怀了一只老鼠!
男人拽着鼠尾往外拉扯,却并没有将那只老鼠从肚子里扽出来,无奈,便向着周围的同伴示意。
那些同伴,便用尖牙,将孕妇的左手掌,也给咬了下来,然后将断掌,递给了那个男人。
男人将断掌拿在手里,不停的挤压,将那掌中的血,滴进了血窟窿里。
鲜血的气息,在勾引着那肚子里的黑鼠涌动着,不一会儿,便露出了个肥硕的老鼠屁股,摇晃个不停。
那男人见到黑鼠身体露出来一些,便将断掌扔在了地上,继续去扽那只黑鼠。
周玄此时也注意到,那孕妇的另外一只手掌,也早就断掉,想来——他在帐篷边捡到的巴掌,便是这么来的。
“孕妇的肚子里,有只老鼠,他们给老鼠做接生,老鼠不愿出来,便拿活人的血去做勾引?”
周玄心中犯着嘀咕,还没有太明白,这些人要做什么。
那男人这次更是使劲,终于,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才将那只老鼠给拽出来了。
黑鼠很肥,没有眼睛,是一只盲的。
“地渊恶鼠,秽土转生?”
周玄瞧见了这才生产出来的黑鼠,便想起了那最后一位地渊之子。
“可惜你这恶鼠转生被我遇见了。”
周玄已经打定主意,要动手杀鼠,顺带手将屋内所有的恶鼠同伙杀得干净,只留下一个活口,用来做审讯便是,
结果,帐篷里的人,竟然比周玄的动作还快,那黑肥鼠一降生,屋里的人便一窝蜂的涌了上去,一个个张开了口,伸出了手,将那黑肥鼠撕碎了,然后分食。
鼠身的软组织,如血、肉、筋、内脏等等,便直接咬碎吞咽了,若是坚硬的物事,比如说骨头,他们便放在嘴里,慢慢的磨咬着,
这便是周玄不久前听见的“磨骨”之声。
做完了这些,那接生的男人,才将地上的两只断掌,塞到孕妇的肚皮血窟窿里。
手掌一被塞进去,便奇迹般的融化,然后像一团黏稠的胶水一般,将孕妇肚上的血洞,黏合在了一起。
男人做完这些,才在屋内一挥手,极小声的说道:“都睡吧,鼠子被分食了,周玄发现不了我们的踪迹,都睡吧。”
帐篷内的众人,这才都脱了衣服,躺下了。
他们的身体,在周玄的眼睛里,展露无遗。
“他们,都在变鼠?”
周玄瞧见这些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老鼠特征,有些人的双臀之间,长出了鼠尾;有的人皮肤上,开始长出一片片的黑色短毛;有的人,面相已经极像一只大老鼠;还有的人,长出了老鼠一般的胡须。
程度最轻的,在打着哈欠的时候,露出了两颗老鼠一般的门牙。
……
一个帐篷内的人,都发生了莫名奇妙的鼠变,那其余的帐篷呢?
周玄暂时放下了杀念,没有想着先将这个帐篷里的“鼠化之人”,全部杀得干净,而是继续依靠着龟息之术,走遍了游泳池之中的每一个帐篷。
有些帐篷里,也在经历着“接生恶鼠”的事件,
有些帐篷里,则是有些人在偷偷的议论、造谣着。
“听说那个大先生,要在明江府里,建一个囚牢,把我们都关起来?”
“有这么回事。”
“咱们都是普通人,他关我们做什么?”
“你不知道,这世间的凡人啊,都有香火在身,虽说香火比较微弱,但要是聚在了一起,那可了不得了,吸食了,能有大造化。”
“修香火神道的人,都在眼馋咱们凡人的香火呢。”
“那个大先生,表面上瞧着,道貌岸然的,那也是一肚子的肮脏勾当,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咱们,实际上那就是囚徒上刑前的断头饭嘞。”
“可不咋滴,我找人打听过了,那大先生二十来岁,年纪轻轻的,却有神仙手段,他那道行,不知道吸食了多少人的香火,才得来的造化呢。”
“他以前得做过多少肮脏事啊。”
这些帐篷之中的议论,已经不是赵无崖背后“蛐蛐”的开玩笑性质了,完全就是抹黑、造谣、诽谤,动摇民心。
“有些人在煽风点火。”
而且煽风点火的人,都是那些具有一定“老鼠”特征的人。
“这就是地渊恶鼠送给我们明江府的大礼,有些歹毒啊。”
周玄尚且不知道,那些鼠化之人,是怎么混进明江府的,他们又和地渊恶鼠,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有一点可以知晓。
这些人的存在,主要目的,便是要搞垮周玄在明江府老百姓心中的威信。
“仅仅是这么简单么?”
周玄又觉得事情不像这般简单,如果只是造谣、抹黑他,那“鼠化之人”为什么要分食掉新降生的恶鼠呢?
这件事情,对于传谣、抹黑他周玄,又有什么帮助?
“先把这些鼠化之人,都给逮出来再说。”
周玄当即便在游泳池的区域,动用了遁甲的第六层手段——「万物生」。
他听到了那些“恶鼠”灵魂,在滋养成长、在身体里填充翻滚之声,他看到那一具又一具的黑色魂灵,在一间又一间的帐篷里晃动的样子。
“龟甲,出来。”
周玄待看见了那些恶鼠之灵后,便呼唤着龟甲。
龟甲从周玄的袖口之中飞出,落在了周玄的眉心处。
周玄只听到“铛”的一声脆响,他的龟息入定得更加沉稳不说,耳力和目力,像一阵无限扩大的涟漪一般,振荡的范围,波及了整个慧丰医学院。
这便是龟甲的作用,加持着遁甲大算师的“龟息法”,同时也能让大算师在命运长河之中,游动得更加自如。
龟甲的颤动频率,最开始与周玄并不合拍,一人一法器,像是才学会走路的娃娃,手脚并用,使了吃奶的劲,但走路的步子,却依然很不协调。
好在龟甲极灵动,在颤动了数次之后,便找到了和周玄共鸣的频率,往后的每一次颤动,遁甲的龟息之法,被催动到了极致,周玄不自禁的启动了「命中之河」的香火手段,
强大的低啸之声,随着他的咆哮,被激荡了出来,与此同时,秘境中的血井人脑们,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游戏,同时呼啸。
感知力、遁甲之术,一时间达到了空前的和谐。
慧丰医学院中,无数人的命运长河,被激荡了出来,在广阔的大地上,相互交织着。
命运之河,上百万条迭加在了一起,暗流涌动,风卷浪起,河水浑浊得如同泥潭在翻滚——这种磅礴的命运河道,只是看上一眼,便叫人心悸,哪怕是周玄这般感知力超强强的人物,又携带着老龟眉心骨,也不敢下河游逛上一遭。
上百万的命运交织,一旦下河,足可以让遁甲大算师永困命运河底。
当然,周玄原本也没有下河的想法,他只是要将那些“鼠化之人”魂灵找出来。
慧丰医学院中,除去命运长河之外,到处都蓬发着黑色的气焰,像一朵朵罪恶之花绽放。
这些黑色气焰,便是周玄遁甲香的手段「众生知命」。
通过“众生知命”的手段,周玄能看清楚对方的力量属性——而那些“鼠化之人”的力量,多是煞气,周玄目视之,便是一团团的黑气。
那些黑色的气,被周玄凝望,他要将这些人,全部记录下来,然后让骨老会、城隍的人,精准抓捕。
“抹黑我、造谣我?全给你们抓起来,一个都放不跑。”
那些鼠化之人,人数不少,初步估计,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周玄一个人去记录,怕是力有未逮。
好在,他有墙小姐。
“墙小姐,该你显神通了。”
“怎么了,阿玄?”
墙小姐正和红参童子玩大富翁玩得不亦乐乎,听到周玄在喊,便回问道。
“有一群人,造谣、抹黑我,他们都是鼠化之人,不是正常人,等把他们提前抓起来,以免动摇军心。”
周玄如此说道。
“他们在哪儿?”
“你看不见,我能看见,你能不能给我绘制一张医学院的地图,我把那些人精准的标出来。”
“不用,我把意识与你的意识交融,我就能看见了。”
墙小姐想了一阵后,又说:“而且,我得看见他们,这样绘出来的地图,精准无误,你就配合着地图抓人就完事了,保准一个都错不了。”
“那你将意识,钻入我的眉心之中。”
”好嘞。”
墙小姐的意识体,便像一条银色的虫,扭动着闪光的身躯,钻进了周玄的眉心里。
“哇,这么多人抹黑你?”
“他们抹黑我的词,很歹毒。”
周玄说道。
墙小姐当即便卷动了黑水,开始绘制着拘捕地图,那叫一个仔细——她发誓要给周玄出这口恶气。
“你为明江府做了这么多,他们还敢造谣,要不要我把那些听信谣言的人,也都给标出来?一起抓?”
墙小姐问。
“那大可不必。”
听了谣言就得抓,周玄倒是想啊,但真要这么干,抓三天三夜都抓不完。
……
这一夜,墙小姐与周玄一齐忙活着,
两三个时辰之后,秘境的黑水之中,便成了一幅地图,那些“鼠化之人”的长相,都被绘制得清清楚楚。
图是做出来了,可是怎么带到外面,给画家他们看呢?
总不能周玄再手动绘画,把这些长相,一张张的画出来,这么多口子人,等画完,笔都画秃了。
“我伟大的主,你怎么没有想起我呢?我可是你能干的小脑啊。”
佛国主脑,凭生之干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喊出“剿灭佛国”的口号,第二件事,便是向周玄表衷心,第三件事,就是当夸夸群的群主。
这不,周玄一个空挡没防住,主脑上来就表起了衷心。
“对啊,还有你小脑呢。”
周玄乐了,主要是佛国主脑平时存在感太低,导致他一时没想起这个核桃仁大的脑子。
佛国主脑将那些地图里的影像,都给录制了下来,甚至还飞出了周玄的秘境,飞到了被定位的“鼠化之人”处,将对方怎么抹黑、造谣周玄的话语,挑选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给录了下来,等到了时候,也呈现给画家、乐师听听。
……
一切准备就绪后,周玄收起了龟息之术,趁着夜色,去教学楼里,寻找画家。
画家、乐师、喜山王,这些人物,此时都居住在教学楼的最高层,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黎明都快要来临了,画师他们还没有入眠,倒不是画家、乐师不困,主要是喜山王夜里才被敕封,成为了新的神明级——「天狐」。
这人逢喜事,除了精神爽之外,还容易变成话痨。
喜山王那是辗转反侧,兴奋得怎么都睡不着,非要拉着画家、乐师聊天,老画、乐师又不好扫了喜山王的兴,反正也就这一晚,迁就迁就也就算了。
在三人聊得兴浓之时,周玄日游而入。
“哟,大先生。”
画家、乐师、喜山王连忙起身,和周玄打着招呼。
“老画,我要举报!”
“举报?”
“有人抹黑我、造谣我、丑化我,而且这些人,都不是正常人,都是半妖半人的杀才。”
周玄半笑不笑的说道。
画家当即肃色说道:“大先生,您现在可是明江府的天,老百姓心里的活菩萨,谁这么大胆子,敢来摸黑你?”
“就算有人抹黑,造谣,那其余的老百姓也不会信啊。”乐师说道。
“已经有很多人信了。”
周玄一挥手,说道:“小脑,亮证据。”
佛国主脑当即便从秘境之中,飞出,先将录制下来的“造谣语音”,播放了出来。
“那个大先生,呸!他不是为了救我们明江府,就是为了吸取我们所有人的香火。”
“你看那大先生,年纪轻轻,道行比天还高,怎么高起来的?就是祸害咱们这些凡人、普通人得来的造化呀。”
“送粮、送帐篷,供咱们吃喝?那才花多少钱?那些钱和凡人香火比起来,九牛一毛。”
一阵阵的造谣言语,听得乐师眉头紧皱。
画家更是脸色沉黑,
喜山王本就是精怪,性子方面,收敛的时候很是收敛,但爆发的时候,比谁都蛮横。
“大先生,您先去歇息,剩下的事情,我们明江雪山的狐族,帮你摆平……那些抹黑你、造谣你的人,我把他们抓起了,先把他们舌根拔了,替你出这口恶气。”
“这口恶气,非出不可。”
一旁的画家,也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窗棂上,凝望着楼下的医学院。
若说让他动怒的,还并非是那些“抹黑谣言”,毕竟周玄都说了,造谣的人,是一帮半人半妖的杀才。
这些杀才,没有正常人的道德、没有正常人的良心,他们只想毁了明江府,毁了周玄,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什么稀奇言论,都不足为奇。
真正让画家大动肝火的,却是那些平头老百姓,在听到谣言之后的附和之声,甚至抹黑起周玄来,比那些半人半妖的杀才,还要恶毒。
“信这些谣言的人,怎么不想一想,他们吃的,喝的,都是谁给安排的?往往大灾如恶虎,灾后到处都是事端,土匪如麻、恶人遍地,易子而食之事,常有发生,
若不是大先生出手,明江府哪有今日这般井然的秩序,哪有这般丰衣足食、小孩们在阳光下活泼玩闹!”
“一群不长良心的白眼狼。”
画家再次怒拍窗棂,转头问向周玄:“大先生,我现在就集结骨老会、城隍弟子,把那些杀才抓起来,再把那些煽风点火的白眼狼,一并抓起来——这样的人,不配享受现在的秩序、丰足的粮食衣药。”
周玄心里倒是暖和,但他也知道,谣言四起之事,事态不宜闹得太大,尤其是“重建明江府”,已经收集到了五尊神明级的回应,而最后一尊苦鬼,有红棺娘子出面联系,九成九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换句话说,明江府的重建,已经可以排上日程了,只需要去收集愿力了,这个时候,若是人心惶惶,那愿力怎么收?
“这一次,只抓首恶。”
周玄正色道:“把那些半人半妖的杀才,全部抓起来,但也不要立马开杀——其中怕是有别的渊源。”
数百个“鼠化之人”,他们如果全是从地渊里溜出来的,怕是可能性不大,毕竟有神鹰盘旋,数百号人,倾巢出动,不被神鹰发现端倪,难度过于高了。
“我总怀疑,那些鼠化之人,是中了什么花招。”
“至于那些听信谣言,并且煽风点火的人……也抓一些代表,囚禁起来,该揍揍,该打打,以示惩戒。”
周玄说到此处,打了个响指。
佛国主脑,当即便将那些“半人半妖的”鼠化之人的样貌,都投影到了墙上。
画家当即召集了游神司,
数盏游神灯笼,便飞进了教学楼顶层,城隍的值夜人,带来了法器,一幅长卷。
长卷展开,将这些人的样貌,尽数收集。
“造谣、抹黑大先生,这就是在毁我们明江府,这可是天大的事情,骨老会、城隍,以雷霆之速,将这些杀才,抓捕归案,定我军心,还大先生一个公道!”
画家发布抓捕行动之时,气得手指都在颤抖。
……
周玄前世,瞧过一个社会学家的理论——从理论上来说,一座几十万人的小城市里,你如果认识八个人,再以这八个人作为辐射点,人际关系层层扩散,你可以认识全城所有的人。
而谣言,也是如此,
如果有数十个人传谣,谣言会在极短的时间里,产生极大的动静。
慧丰医学院,人口稠密,又有数百号鼠化之人传播谣言,谣言的传播速度之快,便超过了周玄的想象。
在骨老会、城隍尚未行动之时,医学院的老百姓中,已经出现了暴乱。
但暴乱的产生点,却是力挺周玄的人,和那些相信“阴谋论”,煽风点火人的中间产生的。
……
李鞋匠,他祆火之灾时,他的老婆、女儿,都被大火烧死,
而他又有肺病缠身,在灾后的第一夜中,若不是彭升、乐师,动用神明之力,将夜晚的月亮,变成了一团小太阳,抵御了温度骤降的夜,他怕是熬不过那个晚上。
而现在的他,有帐篷睡、有被褥盖,晚上咳醒之时,还能起床去熬一碗热肉汤暖身,如此岁月,对他来讲,已经算是幸福了。
这一夜,他又咳醒了,去热一碗梨汤喝,在他于帐篷外架起小炉子,裹着棉衣生火之时,便听到隔壁帐篷里有嘈杂声。
他火生上了,梨汤也咕嘟咕嘟的煮着,闲着也是闲着,想去看看那帐篷里的人,都在聊些什么。
结果,他才走近帐篷,便听到里面有人在议论着周玄。
“那个大先生,是个攒香火的邪人,咱们这些老百姓的身上啊,有香火,他窥伺着自己们呢。”
“什么大先生,叫他周玄,周玄那人,心思不知道多坏呀……拿咱们这些小人物的命不当命……”
这几句话,听得李鞋匠血气上涌。
“他爷爷的!这群忘恩负义的杂种!”
李鞋匠快步走回了火炉边,提起了还冒着滚烫热气的梨汤,怒气冲冲的跑向了隔壁帐篷……
第366章 平息鼠患
李鞋匠掀开了帐篷的帘子,便瞧见了帐篷里的景象。
帐篷之中,铺了四床被褥,将篷内铺成了大通铺,四处皆可休息,只在正中央置放了一张大方桌,摆满了酒水、吃剩的食物。
一个长着国字脸的男人,戴个瓜皮帽,眉飞色舞的向其他人,讲着周玄的黑料:“那周玄,压根就不是好人……我一亲戚在周家班里做事,他老早就跟我过。”
“讲过些啥?”周围人好奇的说道。
“周玄是周家班的少班主啊,那是欺男霸女,班子里好看的姑娘,哪个没被他摸过、亲过、糟塌过?他这个纨绔少爷,小半年前,还是一个花花公子,这么快就学了一身的道行,哪学来的?”
国字脸整了整自己的瓜皮帽,又激动的说道:“答案就在周家班,那周家班啊,是个冥戏班,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邪门着呢,我那亲戚说了,周家班,每天晚上都要少几个工人,
那些工人哪里去了?还用问,肯定是被周玄给……”
他抓起了桌上一只烤兔腿,连着嚼了几口,指着兔腿说道:“就跟这几口肉似的,都进了周玄的肚子里嘞。”
“拿人炼香火,那周玄可是个老手,经验丰富着呢。”
众人有的当故事听,只觉得故事诡异离奇,颇有些精彩。
有的人,当真事听,听得脸色发青,担忧自己未来,会不会也成了周玄肚子里的兔腿。
只有李鞋匠,面色铁沉,那叫一个恼怒,左手也不嫌烫,将梨汤陶罐的盖子给揭了,右手提着罐,往国字脸的脸上泼去。
滚烫的梨汤,带着灼热的温度,将国字脸烫出了满脸的潦泡,一阵白气,便蒸腾了起来。
“唉哟。”
国字脸捂住了脸,当即便哭嚎了起来。
“你做什么?”
跟国字脸交好的同伴,上去要拦李鞋匠,鞋匠气得直咳嗽,但手上、脚上的动作都不慢,骑到了那国字脸的身上,双手举过了陶罐,砸了过去。
“狗娘养的东西,吃的、喝的,哪些不是大先生拿了自己的家产换回来,那些银财,跟水似的流了出去,换来了咱们的小命,你还在这里抹黑我大先生,老子弄死你的白眼狼。”
那国字脸也不甘示弱,等疼痛减轻了一些,便和李鞋匠厮打了起来。
“老子就是瞧不得你们这些人,太把自己当个人了,还吸食你们的香火?你们那烂命又值几个钱,值得人家大先生掂记?”
“没有大先生,老子灾后第一个晚上,就被冻死了。”
李鞋匠是心里憋着一股气,精神极亢奋,战斗力竟也强了不少,一个人打上好几个,完全不怯场。
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替周玄出这口恶气。
打斗之声,愈渐响烈,李鞋匠的帐篷里,也听到了动静,都冲了出来。
这些个帐篷,每一个蓬住几个人到十几个人不等,而且大都是灾前的街坊、邻居,亦或是亲戚,打起架来,那是帮亲不帮理。
更何况,现在的李鞋匠还占着理呢。
“老李,咋了,你还跟人干上仗了?”李鞋匠的伙伴问道。
李鞋匠大半辈子,对人和善得很,做生意时遇上了刁难的客户,那也是笑脸相迎,从来不动肝火,这回动这么大的火,一个人揍上好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国字脸,被老李打得像个花脸王八,很是奇怪。
老李帐篷里的人都想不明白,到底是遇了多大的事,把李鞋匠气成这个样子。
“这群乌龟王八,造大先生的谣,说大先生要把咱们圈养在这儿,等着吸咱们的香火。”
“好家伙,啥踏娘的恶毒话都敢乱讲,抄家伙,揍他们。”
老李帐篷里的人,登时都来气了,一场大架便这么打开了,两边是真动手真打,那国字脸,也极凶,被打急眼了,干脆去咬李鞋匠的脖颈,好在李鞋匠反应快,偏头闪过,只是被咬住了肩膀。
那国字脸的嘴里,有两颗鼠牙,哪怕只是咬住肩膀,也跟两条钢钉勾住了肩胛骨似的,疼得李鞋匠直流冷汗。
李鞋匠干脆是一不做,二不休,拿起了不远处方桌上的兔腿骨,直接戳进了国字脸的眼窝里。
噗!
鲜血横流,一根粗壮的棒骨,就那么楔进了眼眶之内,场景渗人。
周围的人都有被镇到,当即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瞧尼玛的瞧,自己心里都没有数?这些兔子、山鸡,那都是狐族送给大先生的,大先生仁义,把这些食物都拿出来给大伙分了,今晚上,我要再瞧见谁造大先生的谣,我就拿这些骨头,给他们开开眼。”
李鞋匠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去拿了炉边的火钳,带着自己帐篷里的伙计,去其余帐篷里巡访,要再听到谁在造谣,他就带着朋友跟他们干一仗……
……
有一个李鞋匠,便有十个、百个、千个李鞋匠,
鼠化之人分散在医学院里,煽风点火,祸乱人心,便有不甘于周玄被抹黑的人,站出来力挺。
只是这种“力挺”,有拿火钳的,有拿菜刀的、还有拿着猎枪火器。
原本该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却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除去来自信任周玄的老百姓的帮衬,盘山鹰、黄门的人也不敢示弱。
在冲突小规模爆发之后,
神鹰终于发现了端倪,盘山鹰以影子落降,拦住正和其他帐篷的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李鞋匠。
“为何打架斗殴?有没有秩序了?”
李鞋匠和他帐篷里的人,已经是替周玄打的第二场仗了,他指着一个花鼻子男人说道:“他,中伤大先生,说大先生是个妖人……所有老百姓,都是大先生圈养的猪狗,等着宰杀。”
“玛德,这么大个事,为什么不找我举报?”
盘山鹰听得大为光火,很生气,气就气在李鞋匠下手也太轻了,才拿火钳锤?像话吗?
“给我琢。”
盘山鹰一指那花鼻子,天上神鹰扑了过去,锋利如刀的鹰嘴,开始对着那个花鼻子掏心掏肺……
暴乱的动静越来越大,盘山鹰下手也越来越狠,除了神鹰,黄皮子们也得了信,潮水一般的涌动着,去啃咬着散播谣言之人,
场面一度很血腥,
终于,手持墨线的城隍弟子、前来拘捕的骨老们,也进场了。
他们是按着画卷的法器来抓人的,但这画卷中的缉犯,有好些个,都被盘山鹰的神鹰给啄成了空腔,五脏六腑都没了,只剩个空架子。
“盘大人,大先生没说当场格杀啊。”
“什么都要大先生亲自吩咐,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没点自己的脾气?”
盘山鹰可丝豪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骨老有些为难,而在此时,周玄也日游而至。
“大先生。”
众人齐齐躬身。
周玄将盘山鹰挡住,对骨老、城隍的弟子说道:“老盘是我店里的伙计,他维护我嘛,稍微撒撒气,也是人之常情。”
“是。”
骨老、城隍弟子见周玄讲话了,便不再多言,只按照画卷去抓其余的缉犯。
盘山鹰也要去继续找造谣的人。
“老盘,你先别走了。”
“大先生,我刚才有些动火,想要替你泄泄火,手上才失了分寸,但往后,我以拘捕为主,发泄为辅,放心,我做事,比那些城隍、骨老靠谱。”
盘山鹰主动请缨,要再去拘捕。
他对于周玄,除了主奴的关系之外,其实也有他自己的小私心。
以前在荆山鹰寨的时候,盘山鹰虽然是寨中的鹰老,手下管了不少人,但寨主性子乖戾,不管他做事做得多出色,总是被寨主痛骂。
自打来了明江府,便不一样了。
他在火车上,给周玄倒酒,周玄夸他会来事。
他以神鹰,充当恶人,管理明江府的秩序,周玄夸他有本事。
“有本事”这个词,一直都挂在周玄的嘴边,落在盘山鹰的耳朵里。
盘山鹰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般“承认、认同”过。
他想在周玄的口中,听到更多的“有本事”。
周玄轻轻拍着盘山鹰的肩膀,说道:“你确实比城隍、骨老更加靠谱,正因为如此,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吩咐你去办。”
听到“更加靠谱”,盘山鹰当即腰背都挺得直了些,肃然说道:“大先生,不知是何要事,需要我去督办?”
“你讲过的,劫大商队的时候,哪怕是跑掉一只狗,你都能发觉。”
“有我盘山鹰在,明江府里飞不出一只苍蝇。”
“那便好,你回到钟楼之上盯着,今天事情闹得大,我总感觉有些鼠化之人,要趁乱逃走,有你盯着,谁都逃不了。”
周玄说道:“该抓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明白。”
盘山鹰当即便觉得周玄想得细,城隍、骨老人多,搜捕内场,他的招子亮,适合守住外场。
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去吧。”
周玄挥了挥手。
盘山鹰正要掠走,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问周玄:“大先生,若是我抓捕到那些逃亡的人,该如何去做?是抓回来,还是……”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询问着。
毕竟从刚才的举动来看,他清楚周玄不是个嗜杀的人,前面他盘山鹰杀人,可以当作“泄泄火”,打个哈哈,也就算了,但往后再随意杀人,犯了大先生的忌讳,怕是不好办了。
周玄说道:“搜捕只抓不杀,等候发落,这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若还有人敢逃,那便……格杀勿论。”
“掏心掏肺也行?”盘山鹰问。
“随你的喜好。”
周玄当即便离去了。
“谨尊大先生法旨。”
盘山鹰当即便离去了,这一刻,他便觉得周玄一定是能成大事的人,有仁有杀,恩威并济。
“大先生这条腿,我可得抱得牢了。”
盘山鹰如影随形,朝着钟楼掠去。
……
周玄行走在医学院中,路上若是遇到了老百姓,还会点头示意,微笑招手。
鼠化之人,要用谣言,毁了明江府的民心。
他周玄,便要稳固民心,身处谣言的中心,他更是要以身代言——我周玄,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人议论。
一路上,他偶遇了某些相熟的百姓,还会站着闲聊。
“大先生,今晚有些乱,好多人中伤你。”
“都是谣言罢了,明江府中,出现了一些杀才,半鼠半人,这些人,不想我们明江府好,自然要来抹黑我,当然,也有一些不太聪明的人,人家说什么,他们信什么,愚蠢得很。”
“那些人真坏,吃着大先生、喝着大先生的,还造您的黑谣,我刚才还听见有人乱说,我上去就给了他一耳光。”
“就是,吃饭砸锅,伤害大先生,我坚决不能忍。”
围上来力挺周玄的百姓,越来越多。
周玄却压着手,示意大伙安静,很是诚恳的说道:“诸位,你们对我周玄的拳拳信任之心,周玄心领,但有一点,我要讲明,那些谣言,真的是在伤害我吗?”
“我原本是平水府人,家里的产业不算大,但日子过得也算富饶,若我有心与这谣言置气,我大不了以道行日游千里,回我的周家班,继续过我的少爷日子。”
“我可以走,但你们走得了吗?若是平水府知道我受的委屈,还会再给明江府提供粮草、药品?我看未必吧。而黄原府水匪极多,荆川府上次便想劫掠明江府人,三府皆成了大家的禁地,你们能走到哪里去?”
“无粮、无钱、无地可走,你们又能支撑多久……到最后,明江府便是匪患横行、饥荒遍地、易子而食之事,离你们还遥远吗?”
众人皆陷入了深思。
周玄又说道:“你们还记得祆火之灾后,排着队,在火车站的广场上,等着我放粮吗?那一天的饥饿,你们还想得起来吗?”
众人终于醒悟了过来。
登时便有人喊道:“没错,大先生说得没错,他是个有通天本事的人,去哪里不得,非得待在明江府这废墟之城吗?倒是我们,没了大先生,我们算个屁啊。”
“咱们这儿有不少身子骨弱的,没了大先生,谁能捱上两天活头?”
“那些人造谣,害的不是大先生,就是我们自己。”
“狗娘养,我现在就去通知我男人,再见到造谣的,往死里打……他们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周玄对自己的讲演,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又说道:“诸位,稍安勿燥,再听我一言,这人嘛,被人蒙蔽,也是再所难免,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遇上了那些造谣的、煽风点火,还是要以教育为主……
……若是实在不听,再往死里打,我们先礼后兵。”
“另外,那些鼠化之人,我猜其中也有缘由,诸位要散去了,便帮着我周玄多多宣传,告知那些鼠化之人的家眷,主动投案游神司,我会认真的查明缘由,并非一味杀掉,
但若是敢逃,那便是知错不改,一错再错,为了明江府如今的安定,和未来的繁荣昌盛,那我周玄只能不讲情面,一律格杀。”
“唉,大先生还是太仁慈了,要是我们,别查什么缘由,一棒子打死了便好。”
“就是,查什么查,直接棒杀,大先生若是下不去手,那我们来便好了。”
当众人清楚了“谣言”是在祸害他们自己的利益,其实和周玄反而没多大关系之后,他们在看待那些“鼠话之人”、“煽风点火”之人,便视为天大的仇人,恨不得当场便用乱棒打死。
正所谓“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若是挡人活路嘛,那仇恨比“杀人父母”还要来得强烈些。
“赏罚分明,便是秩序,我周玄,并非嗜杀之人,诸位乡亲,各自去帮忙宣传宣传……让那些身体出了鼠化特征的人,都早些归案。”
有了周玄的催促,义愤填膺的众人,才各自散去了。
……
骨老会、城隍的抓捕,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同时,周玄的演讲,也起到了极好的效果,
那些老百姓,各自离去之后,在鱼肚渐白的清晨里,已经将周玄的原话,带到了慧丰医学院的每一个角落。
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在四处找着鼠化之人,在他们眼中,这些该死的怪胎,正把他们往“饿死、冻死”的死路上逼。
而那些煽风点火的人,也都各自收敛,倒不是改了性子,而是害怕自己继续对周玄阴谋论,说不定脑门上要挨一暗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鼠化之人,已成公敌流寇,
流寇总是不想坐以待毙的。
有些鼠化之人,已经悄悄集结了起来,打算突围明江府。
而像王新义这般人家,却陷入了纠结之中。
……
王新义是个木匠,他在祆火之灾中,也少了一条腿,如今,他背着女儿小菊,躲在树林之中,不敢出去。
他的女儿小菊,口中长了两颗鼠牙,他数分钟前得到了消息,便知道女儿是“鼠化之人”,是游神司、骨老会、城隍要捉拿的人。
因为这些人造谣了大先生周玄,祸乱了民心。
他当即便背着女儿小菊躲了起来。
“小菊,你是怎么鼠化的?”
“爹爹,你放我走吧,我听到了同类的声音,他们要集结突围。”
小菊的眼睛已经通红,她很想啃咬父亲的脖子,但她只要一动心思,便想起了父亲是如何少了一条腿,带着她逃离了祆火的火场的。
父女深情,在抵抗她如今嗜血的本性。
“小菊,你不能走,你那些同类,是可诛之人,你跟着他们一起走了,那才是同流合污。”
“爹爹,我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条,外面到处都是抓我的人。”
“我……”父亲突然语塞,沉默了许久后,他又说道:“小菊,你娘死了,外公、爷奶都死了,咱们一家子,就剩你和我了,我不能看着你死……我们去找人……对了……去找人。”
“找谁能救我们?”
“找大先生。”
父亲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说道:“我在木匠队里,听人讲过大先生,说那位年轻的大人物,是个极其分辩黑白之人,你没有造谣过他,你只是鼠化,我要去见大先生,我要跟他说——你是无辜的。”
“爹爹……鼠化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你信爹爹的,爹爹不害你。”
王新义当即便将小菊的身体往上托了托,毅然决然的,背着女儿出了树林,他要面见周玄,他要找周玄当面求情,诉说原委。
“菊儿,一路上,你千万要闭嘴,别把嘴张开,别让人瞧见你的鼠牙。”
王新义一路告诫,一路跋涉。
“大先生就住在后山凉亭处。”
终于,他离后山只剩下一个上坡路时,却遇见不远处持着墨线的城隍。
他当即便掉头要走——他信得过大先生,却信不过城隍。
城隍以前在明江府里,污名甚多,毕竟是被“拐子”腐蚀了一大半的堂口。
结果他刚转身,便听见一阵悠悠的声音。
“大叔,背着娃娃,要去哪儿啊。”
说话之人,正是穿着道袍的周玄。
而周玄的遁甲手段「众生知命」,尚在启动,他已经瞧见了王新义背上的小女娃,散着一股黑气……
那道黑气,便是“鼠化之人”散发出来的力量属性。
周玄之所以没有直接动手,反而主动以“讲话”来破隐,使对方能看到自己,便因为对方是个女娃娃,而背着女娃娃的中年男人,却不是鼠化之人,他自然要当面问个清白。
岂料,他还没开始问,王新义却已经抹上了眼泪:“大先生明鉴,我女儿小菊,虽然是鼠化之人,但这两日,她并未出帐篷,更不会去造您的谣言,祸乱明江府的民心。”
“所以,你是来找我的?”
听话听音,周玄听出了王新义的弦外之音——这一上来就自报家门,显然是有过提前准备,专程来寻他的。
“鼠化之人,落入骨老会、城隍的手上,怕是要就地正法了,但我女儿是无辜的,所以,我这个木匠,要来面见您,当面陈说我女儿的冤屈。”
王新义说道。
周玄点着头,缓步走到了王新义的背后,伸手去抱小菊。
小菊很是害怕,趴在父亲身上不敢动。
王新义鼓励着他:“小菊,别怕,大先生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救下了整个明江府,他不会害你的。”
而此时,周玄已经抱下了蜷曲成一团的小菊,左看看,右看看,伸出了手指,轻轻拨开了小菊的嘴唇,瞧见了那两颗尖锐的鼠牙。
“的确是鼠化之人,不过,鼠化的程度不深。”
周玄自言自语道,王新义听到“程度不深”四个字的时候,精神松驰了不少,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看见周玄的面孔,变得铁黑,同时抡动了手臂,要将小菊往地上重重摔去……
“大先生……使不得啊……”王新义情急之下,带着哭腔喊道……
第367章 病名为“谣”
王新义是个木匠,老家在数百里之外的苦腾镇。
苦腾镇那地方穷,陋习也多,镇中有溺死女婴的习俗,王新义也亲眼见过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家,将才出生的女婴摁在洗脸盆中活活溺死,
当然,有些更加疯狂的人家,当看清了襁褓之中是个女娃娃之后,便用力往地上摔去——
——恰如此时周玄重重的摔他的女儿小菊。
那些女婴连带着襁褓被血染红的记忆画面,便不自觉的在王新义的面前闪过,如一道道流动的画。
汹涌的恐惧之感,充盈着他的内心,而恐惧的情绪河流里,还掺杂了些许要与周玄拼命的想法。
只是两人的地位,天壤之别,道行、力量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些拼命的想法,也就像一朵朵溅起的小浪花,被恐惧河流的浪头,狠狠的压下。
“大先生……求求你不要……”
“别他娘的嚎了,跟嚎丧似的。”
周玄将小菊重重的摔向了地面。
小菊带着惊恐,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这女娃子的额头,离地面仅有一寸之时,周玄已经从腰间掏出了“道祖面具”,扣在了脸上。
“龙形虎步。”
周玄的身躯扭成了一个麻花,以极其怪异的姿态,趟着地一般,手伸到了小菊的额头之下,轻轻往上一托,将小菊托向了王新义。
女儿重新入了怀,王新义便觉得自己像在悬崖边踩住了块救命的坎,他忙慌的将小菊搂得更紧了些。
“站着别动。”
周玄再次扭动了身形,如一堵高墙站在父女身前。
然后,他猛的一步踏出,周围的建筑物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泽一般,气势脱墙而出,尽数凝聚到了周玄的身前。
待到气势凝得成熟了,周玄变踏为点,足尖点住地面,腾跃而起,跃到了两丈来高后,便像一个千斤的坠子,猛然落下,一脚踩在地上。
这一脚,便将周遭数十枚灰白的物事,给震了下来,叮铃当啷的落了一地。
王新义父女俩连忙低头望去,只瞧见地上躺着十几枚森然的鼠牙。
原来刚才,周玄将小菊重重掼向了地面,并不是要做出“杀孩”的恶毒勾当来,而是他的感知力,探测到有暗牙射至,为了更快的采取攻势,同时也为了让小菊躲掉那些牙,他才将小菊扔向地面。
“竟然敢来阴的?好大的胆子。”
周玄挡了鼠牙,双手负胸,冷笑着说道:“那位藏在暗中的老鼠,你现在可以尽情的跑路,我只出一招,斩不了你,算我输。”
他这番话,听起来极狂妄,但细细究根溯源,周玄有他自信的底气,
寻龙感应派,擅用步法、气势,借山川之势,借风水之气,
明江祖龙、龙神,皆臣服于他,而慧丰医学院,原本就是明江府的龙兴之地,龙气极其旺盛,此地就是周玄的主场。
周玄五炷香,若是天神起乩之后,便是七炷香火,但借了这龙势,占据了地形之利,哪怕对方是个八炷香又如何?
“跑远了没有,跑得再快些,再快一些,免得我动手过于轻松,讨个没趣。”
周玄闭目凝神,连感知力也未曾放出,只是原地等着。
……
一道黑色影子,穿着黑色宽袍,在慧丰医学院的路上,夺路狂奔。
他鼠化的程度极深,一条粗黑的尾巴,遮掩不住了,从袍子下摆处钻了出来,于身后招摇着。
“我已经有五炷香火的战力了,原本我以为可以靠偷袭,击杀周玄……差得太远,差得还是太远。”
黑袍人一边跑,一边后悔懊恼。
同是五炷香,又借着偷袭的先手优势,他原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的,但是。
“唉。”
黑袍人嫌两条腿跑得太慢,干脆两条手也撑着地面,像一只逃窜的老鼠,以四足奔跑,两边的景物不断后退,他耳边也听到了掠过的风声。
“那周玄,怎么那般厉害。”
一个靠着鼠化,在两日之内便升起来的五炷香战力,曾经又不曾在江湖上走动,怎会知晓——
——周玄即使不靠“起乩”拔高香火,越境杀敌,依然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若是相同境界,便是来上数十人、上百人,也只会被周玄的“山河图”、“溪谷真经”轻松镇压。
……
“唳!”
在黑袍人夺命狂奔之时,一头神鹰已经在天空中呼啸着追逐。
鹰在天空之中,是速度的代名词,一旦被苍鹰盯上的猎物,若不是周玄、画家那般天地极速,哪怕四条腿跑出残影来,那也是挣脱不了的。
鹰的尖唳之声,在提醒着盘山鹰——猎物在掌控之中,需不需要收网琢食。
盘山鹰不急不忙,打了一阵悠长的唿哨之后,手随意的摇了摇,示意神鹰——带着猎物再溜溜,不急着收网。
“这畜生就是畜生,哪理解做人之中的道理,大先生显然要耍耍猫捉老鼠的嬉闹,咱要出了手,挡了大先生的威风,那还了得?”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呢。”盘山鹰自顾自的说道。
……
“跑得够远了吗?”
周玄的沉声话语,受了感知力的加持,凝成一道贴着地面疾速扩散的音波,传遍了医学院中的每一寸地皮,自然也传到了那黑袍人的耳中。
黑袍人听到声音,更是加紧了步子,
而周玄,终于将眼睛睁开,他脚下不久前才聚起来的龙势,并没有衰减,反而因为长时间的按兵不动,战意已然旺盛。
“乘龙入渊,龙行千里。”
周玄右腿足尖轻点地面,龙气便收缩成了点,在周玄的足尖处,快速收缩,深入地底。
当龙气全部沉退入地底之后,便在地下极速穿梭,只是,地下见不到“猎物”的行踪,它速度虽快,却有乱打乱撞之嫌。
周玄则打了个响指,说道:“长林高山,给地下的龙气照照路。”
长林山,在医学院西侧,是附近最高的山,有了周玄的号令,那漫山的青翠色泽消失,而山峰的最高处,竟然多出了一只青色的眼睛。
眼睛的瞳仁是灰色的,如满山的巨石颜色一般。
一道白光,从瞳仁之中照出,将黑袍人的行踪锁定,地下的龙便有了方向,不再是乱打乱撞,不出数个瞬息,便已经追上了黑袍人。
龙啸,
啸声如警钟长鸣,
一道地缝,在黑袍人身前数尺处裂开,一条大龙的身子,将地缝挤成了大坑,大龙呼啸着缠向了黑袍人的小腹之下。
在他的大腿、小腿、脚掌,都被大龙缠住后,大龙猛的收紧身躯,像一块方硬的碾盘,将黑袍人的下半身碾得粉碎。
他顿时便成了一个“半截人”,五脏流了一地,躺在地上痛嚎不已,再无逃离的能力。
……
学院后山的凉亭边,云子良与李长逊共同感应着大龙的行动。
虽说周玄只是杀了一个“五炷香”的小人物,但在这两位寻龙大天师的眼中,周玄亮出的手段,却极有可圈可点之处。
“老云,点山为眼,踩地成龙,这等本事,是你们感应派特有的路数?”
“你当我们感应派都是神仙?”
云子良说道:“玄子降伏了明江双龙,明江府大龙、小龙,皆为他所控,这种控制,极牢固,无需繁多的前戏,便成就了玄子无双的控龙之法。”
“小龙且不提,大龙,被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要它们成眼,它们便成眼,要它们入地,便只能入地,在明江府中,神龙、祖龙帮衬,哪怕是人间八炷香的半神,也休想伤得了玄子。”
狮子博兔,亦尽全力,学院这场“猫捉老鼠”的小玩乐,也足够见到周玄的控龙真章。
李长逊沉吟了许久后,忽然转头,对云子良说道:“师祖,你说周玄若是抵达九炷香,会不会上天斩了我啊?”
“诸多天穹级神明里,我的战力可是能排进倒数几名……当然,若是发挥稍微失常,我可能会排倒数第一,我这么弱,周玄若是柿子挑软的捏,不就捏上我了?”
李长逊不无担心的说道。
“你想什么呢?”
云子良差点笑出了声,说道:“人家是凤凰,不是猫头鹰,不吃你叼的那只烂老鼠……还飞升天穹,去当神明级——没瞧见玄子把神格当大白菜发呢?”
“当神明级很次吗?既然这么次,那为什么那么多人抢?”
“滚一边去吧,玄子是要成为第十天神的人物,不稀得瞧你的神明级位置,把心放肚子里。”
云子良哂道:“这等神话级的天资,修到了九炷香火,若是只能当个神明级,那便是根本没兑现他的天赋。”
“而且哪怕是天神级,我觉得也未必是玄子的最终上限。”
“难不成井国还能出现第五个天尊?”李长逊讲到“天尊”,声音都变小了许多。
“等着瞧吧,玄子的香火神道之路,或许才拉开了冰山一角。”
……
黑袍人已经被周玄斩去了半条身子,周玄神魂日游、移形换影发动,王新义便瞧见不远处的周玄,忽然就消失了,几个瞬间之后,周玄又莫名出现,手中提着半截黑袍人的尸身。
这位黑袍人,脸部已成鼠形,皮肤上长满了短刺似的黑毛。
周玄将黑袍人扔在地上,对王新义说道:“我早已向医学院中放出话去,鼠化之人,或许有其因由,不可妄杀,你女儿也是如此。”
“我只杀那些胡乱逃窜、又或者胡乱杀人的鼠化之人,就如我手中这人一般。”
周玄将半截人往上举了举,又说:“贵姓?”
“不敢谈贵,小人姓王。”
“王老哥,心放肚子里,我周玄的面前有一道镜子,照得很明亮,若你女儿无过错,岂会乱罚。”
“多谢大先生,大先生就是明江的青天。”
王新义激动了起来,他向来听别人讲,大先生一言九鼎,既然如此说了,那必然不会害他女儿性命,怎让他不高兴。
“把女儿交给他们吧,回家等消息,而且多半是个好消息。”
周玄指了指不远处的画家以及数位骨老。
“唉,唉。”
王新义这才抱着女儿,对来接人的骨老连声嘱咐:“大先生说了,不可妄杀,我女儿没罪的……”
“放心吧,大叔,大先生的眼睛照着明江府呢,我们这些当差的、做弟子的,谁敢胡来啊。”
骨老将小菊接了过去。
画家则和周玄远去,商讨着明江府内的局势。
“大先生,好俊的手段,一道龙气便成大龙,天涯海角,如影随行。”画家夸赞道。
他早就听人讲过,空间法则,人间极速,但却被寻龙天师克制。
就如他画家,若是在使用空间法则之时,被天师的龙气挂住了,不管逃到何处,那龙气便如附骨之疽一般,挥之不散。
往日他还有些不服气,但今日见了周玄的控龙手段,便是深信不疑了。
“小手段而已。”
周玄将那半截身子人,扔给了画家,说道:“你们骨老会个个都是神秘学家,找几个罪孽深重的鼠化之人,而且鼠化程度要深的,像你手中半截人一般——解剖一下,查查鼠化的源头在哪里。”
鼠化程度深了,连周玄都敢暗杀,显然已经失了心智,哪怕拘起来,要治好都难……不如杀掉,让骨老会做些实验,也算提供了些价值。
“好说,好说。”
“不行!”
在画家同意着周玄的想法时,一道清亮的喊声,便喝止这一场“解剖研究”。
周玄、画家各自转头望去,见来人是「山祖」李长逊和云子良。
”鼠化事件,我最开始没有看懂,但知来龙去脉,以及见了这些鼠化之人的模样之后,我便瞧懂了。”
李长逊继续说道。
周玄问道:“你懂什么了?”
“鼠化之人,并非直接来自地渊,他们是中了天鬼谣。”
李长逊斩钉截铁的说道。
周玄指了指不远处的“周记竹屋”,说道:“屋里讲,老画,你把那半截人找骨老接手,跟我一起去商讨。”
“好说。”
……
画家将黑袍鼠人,交接给了骨老,尾行跟上了周玄、李长逊。
等几人在竹屋落座后,
李长逊才说了起来:“大先生,那地渊之子——恶鼠,好生歹毒,在医学院内传播了「天鬼谣」,便是断了你重建明江府的念想。”
“李山祖何出此言。”
周玄皱着眉头,问道。
李长逊指尖蘸了些茶碗里的水,在桌上绘出一座古城,他指着古城的门楼说道;“此地,在上古年间,原本叫崇山关,处于井国的极南之地。”
“南方富饶,崇山关便是如此,此城中,瓜果富足、粮食充裕、民风也极淳朴,原本一切都很美好,但此地,便是天鬼「祖谣」的降临地。”
“「祖谣」这只天鬼,所过之处,便会撒下谣言之病,使得一城之地的百姓,都变成黑鼠形状,便如今日的那些鼠化之人一般,
鼠化之人,会传播谣言,若是意志不坚定之人,会被谣言迷失,渐渐的,那些没中谣病的百姓,也会慢慢失去自己的心智,成为鼠化之人的傀儡。”
李长逊说到此处,便讲道:“如今的医学院里,用不了多久,便如昔日的崇山关一般,谣毒遍地,谣言四起,罪恶抑制不住的滋生,大先生想将明江府的百姓民心,拧成一股绳,怕是天难地难了。”
「意志天书」原本就是依靠百姓心齐,愿望拧到了一个方向,待收集到了足够的愿力之后,才能实现天书中的心愿,以达到改天换地之功。
而天鬼「祖谣」降下的谣病,便是将百姓的民心搅乱——别说心齐,若是任由其发展,人心只会被“谣言”牵着鼻子走。
“那我就很奇怪了,「祖谣」是天鬼,「混沌」也是天鬼,为什么混沌意志,培养出来的地渊之子恶鼠,会有「祖谣」的特性,能在医学院里,悄无声息的散播谣病?”
“这便是混沌的传说了。”
李长逊幽幽说道:“那混沌的特性,是吞噬一切,传说,它无所不吃、无所不吞,甚至连同是天鬼的「谣鬼」,都被他吞噬了,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当然,传说之是传说,我向来没有当真,但那恶鼠在明江作乱,我便敢肯定,传说竟然是真的……”
“也怪不得那恶鼠,那般干脆利落的便死去了,他在用明江谣病,跟你做最后一场对抗。”
李长逊讲到此处,也是有些气恼,一拍桌子,说道:“我只知道那只恶鼠,经常出入地渊,却不知道他出地渊做些什么,竟没想到,是来明江府传播谣病……”
“那些鼠化之人,只是些起了谣病的人,但其余的人,并不代表他们是安全的。”
李长逊又补充道:“谣病无影无形,无法追查,那些看似正常的人,说不定身体里,已经埋下了谣病的种子,只是暂时没有发病而已。”
云子良和画家听到这里,都有些着急了起来。
画家问道:“李山祖,你的意思是——哪怕我们处理了鼠化之人,等到了明天,依然会出现新的鼠化之人?”
“就像田地里的麦子,割了一茬长一茬呗?”云子良也附和。
李长逊沉默了数秒后,叹着气的点了点头:“谣病如疫,时刻都在传播,而且如何传播的,怕是连天神都想不出原理来,当年天神大败,九大天神里,有八大天神受了蛊惑,最后只有傩神存活了下来,那些天鬼啊,下三滥的招术很多的,防不胜防。”
周玄听到此处,便明白了局势。
明江府,尤其是慧丰医学院出,正在扩散一场病名为“谣言”的疫病。
“李山祖,你对那谣病,知道多少?”周玄又问。
李长逊说道:“不太清楚,但有一点——人群越是稠密,那谣病的传播速度便越快,而且照你们刚才的说法,是要将那些已经起了谣病的鼠化之人,关在一起,这是万万不可的,
鼠化之人一旦集中,那一群人的鼠化程度,都会迅速加深,而且谣病会为他们赋予极高的战力。”
“刚才那个与大先生动手的人,他在谣病发作之前,估计就是个平头百姓,没有受过香火,但就因为鼠化的程度深,便拥有了五炷香火的战力,
若是你们抓回来的那些鼠化之人,群聚囚牢之后,鼠化程度都迅速加深的话,怕是光是看住他们,便要耗尽明江府所有的兵力。”
数百个人,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若是都因为鼠化程度的加深,成了五炷香、六炷香,那还了得?
而且,偷袭周玄的黑袍人,还没有完全的鼠变——若是真的“鼠变”得彻底了,会不会将战力拔高到七炷香、甚至……
“怪不得太平秤,称量明江府的时候,会当场破碎,显示明江府有了天大的灾祸,原来真正的痛处,在这儿呢。”
周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心里却已经极快速的思考了。
重建明江府的重大事宜,他原本以为进展还算顺利,但有了“谣病”横插一杠子后,似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杀掉今晚所有被抓捕而来的鼠化之人?先不说大肆杀伐,会不会真的引起民变,就算全杀了,本质上也没有效果,因为依然有“谣病”,在看似正常的灾民身体里埋伏;
把所有抓捕起来的人,关在一起,往后只要是出现了“谣病”的人,就送过去,集中看管?
也不行,这些人聚集后,鼠化速度会加快,最后看管看成了一大窝子的战力高手,明江府扛不住。
若是放任不管呢?
那明江府会变成曾经的“鼠城”崇山关,从此成为废墟之城,彻底失去了希望。
“还真是棘手啊。”周玄叹着气,凝望着手中的茶杯,很是犯难……
第368章 贴心工程师
周玄只觉得目前的情况,相当棘手。
看不见的“谣病”,正在肆虐着明江府,不过,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李长逊:“李山祖,我们重建明江府,已经要摆上日程了,这一次重建,本质上来讲,是将明江府的时光回溯……回溯到灾难发生前的三天。”
“那时候的明江府,繁华昌盛,酒醉霓虹,没有谣病,也没有杀戮,老百姓安居乐业……若是我加紧时间,快速完成重建,是否能靠着时光的回溯,将谣病驱散掉?”
灾前的三天,明江没有谣病的传播,时光一旦回溯,那“谣病”也理应不存在的。
李长逊说道:“从意志天书的运作上来讲,你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来得及吗?”
“什么叫来不及啊?”云子良扫了李长逊一眼,问道。
李长逊双手比划了一阵,说道:“我意思是,重建需要的时间,还是需要几天的,尽管是有意志天书的帮衬,而谣病的扩散,也只需要几天时间,
是重建明江府更快一些,还是谣病传播更快一些,这涉及到抢速度、抢进程,若是赢了,皆大欢喜,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若是输了呢?”
“重建明江府的计划毁于一旦,全城疫病爆发,无法控制啊。”
赢便是赢,输了可能要惨败——再无翻身可能的惨败。
周玄想到此处,做了些计较,说道:“先抢抢时间再说吧。”
他起了身,说道:“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却觉得,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越到关键时刻,越是不能怂,若是自己先忧心忡忡,怕这怕那,那铁定是个输!
至于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我们会不会输谣病一筹,也得看咱们能不能随机应变。”
画家见周玄有了态度,心里的焦虑当即清凉了半分。
大局势便是这般,只要主心骨还在思考,还在想着关键之处该如何操作,其余负责做事的人,也能安定些,不至于乱了阵脚。
他问周玄:“那大先生,接下来,我们如何去做?”
“目前来讲,依然按照原计划去做事。”
周玄说道:“继续关押那些鼠化之人,那些逃亡的鼠化之人,由盘山鹰击杀,棺娘那边,你用密信去催促,加紧「苦鬼」对意志天书的回应。”
“我去准备说书的梁子,苦鬼一旦回应,意志天书便会启动,我们立刻展开重建明江府的进程,一切都是抢时间,我们要尽量加快步伐,
另外,鼠化病的研究,也要排上进程,虽然通过神秘学去破解这种病的传播,极其的困难,井国历史之中,也没有人做到过,但还是要努力去做,
打草搂兔子,万一搂上了呢。”
“明白,大先生。”
……
一行人便分头做事去了。
慧丰医学院里,第一波鼠祸,由于有佛国主脑提供的画像,对于“鼠化之人”的抓捕,提供了极大的助力。
而盘山鹰也充分发挥了作为“山匪”的天赋,在学院的外缘处,将要逃离的鼠化之人,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里应外合,该抓抓,该杀杀,加上周玄在鼠患期间的演讲,将动荡的民心,尽数给镇压了下来,倒没有引起太多的涟漪、牵连。
画家那边,也找到了李乘风,让这位天神学者,立刻组织好了班子,对“鼠化”进行了神秘学的攻坚,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查清楚“谣病”是如何传播的,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没有?
李乘风欣然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他组织起了“神秘大学者”的班底,在关押“鼠化之人”的房间里,挑选了三个研究对象。
研究人员有了、研究对象也有了,剩下,便是研究仪器了。
慧丰医学院遭灾不算严重,仪器什么的,大多保存良好,但研究鼠化之人,而且还在时间上多作要求,那自然要上最好的仪器。
整个明江府,最好的神秘学研究仪器,就在周玄的秘境里——血井人脑。
“我去找大先生借人脑。”
……
李乘风自信满满的去找周玄了。
而周玄正窝在竹楼里写着书梁子,李乘风一进门,他的思绪被打断,便询问道:“老李,你过来做什么?你不是在研究鼠化病吗?”
“大先生,我吧,找你借仪器,血井人脑。”
李乘风搓着手,笑着说:“最好是两台都借给我……有血井人脑在,我必然事半功倍,这一点,请大先生放……”
“放心”两个字还没有说完,李乘风便被骂得极惨烈。
当然,骂人的并非是周玄,而是秘境之中的墙小姐。
墙小姐的意识体钻出了秘境,对着李乘风便是训斥:“李乘风,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就你们那几个人,能研究明白什么?还两台血井人脑,就是把井国所有的血井人脑,都给你,那也是暴殄天物,赶紧给我走。”
“墙小姐……其实……”
李乘风很是委屈。
墙小姐继续叉腰怒斥:“还委屈上了?你别忘了,你们骨老会那些神秘学的知识,都是从我这里倒腾出去的,有我帮阿玄,就没有你们大学者什么事了!要我说,你们现在就去厨房,帮着灾民多炒几个菜,也比死乞白赖的做实验要好得多。”
这一通训啊,跟严师训斥愚笨的同学似的。
周玄则站出来打圆场,轻轻的推了推李乘风,朝着屋外给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回去。
“大先生?”
“墙小姐难得气势这么足,铁定是有想法,你们先回去吧,研究鼠化病的事情,交给墙小姐做是一样的。”
周玄朝着李乘风耳语一阵后,才将他劝离了竹屋。
等李乘风悻悻离开后,周玄才柔和的询问着墙小姐:“阿墙,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呛火?”
“我看骨老会那些不成器的学者,就来气。”
墙小姐对周玄说:“阿玄,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她可是研究这些谣病的高手。”
“谁?”
“工程师啊。”
墙小姐说道:“我以前跟你讲过的,血肉神朝之中,工程师是最聪明的意识体了……若是找她帮忙,比起那些骨老会的学者,那才叫真正的事半功倍呢。”
“哎哟,我怎么没想起来。”
周玄一拍脑门。
东市街的地底下,还镇着来自血肉神朝的工程师,血肉神朝是“血肉科技”的王朝,最擅长钻研那些诡异离奇的怪问题。
“走,找工程师。”
周玄连忙将笔、纸收进了竹篓里,等回来再写。
“你不把这一段书梁子写完吗?我还等着看呢。”
墙小姐催道。
“不写了,梁子都心里。”
周玄说话间,已经召唤出来「意志天书」。
「意志天书」原本就是靠着「洗冤箓」凝结而成的。
周玄的洗冤回殿的次数,还有剩余,他将天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将回殿的次数划掉后,便进了“图腾殿”。
图腾殿,便是工程师所在的大母星坑。
曾经这座殿里,囚禁着的,不止是工程师,还有桃花祖树。
自从桃花祖树重新回到了地面,殿内便只剩下了工程师,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工程师,我是血女,我和阿玄来放你出去了。”
墙小姐从周玄的秘境里走出,双手拢在嘴上,呼喊着工程师的名字。
“不用喊。”
周玄走到曾经发现“工程师”的位置,这个位置就在以前桃花祖树旁边,他断然不会忘记这个位置的。
当即,周玄便借了风水之势,强大的“势”,如无形之手一般,深入到了地下,挖掘出了一座小山。
山边缘的泥土,在快速脱落,几个瞬息之后,便露出了一个类似果冻的巨大琥珀,而工程师那曼妙的身形,便在琥珀之中,朝着墙小姐挥手。
周玄一手用势,托住了琥珀,一边朝着大母星坑之上“东市龙神”喊道:“龙神,你发源于大母星坑,多年来,盘伏于此,镇住工程师,从今日开始,你自由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龙神在啸动。
神龙在渊,祖龙级的龙神,总是记挂着明江府那条日夜奔流的大江。
有了周玄的号令,它便蠢蠢欲动了起来,但又碍于自己天生的职责,想立刻飞入大江之中,又不太好意思离开。
周玄又继续说道:“龙神,我已查明,当年的工程师,无非是教会了「彩戏堂」关于精神控制、意识聚合的本领,就算有些罪过,已被关押两千年,也该刑满释放了。”
“工程师被释放,对你与它来说,都是一种自由。”
周玄讲到此处,那东市龙神,终于大吸了一口气,那封住“工程师”的琥珀,便融化了开来,成了一股股黏稠的蜡液,在地上不断的流淌着,同时,龙神的金光一落,那些蜡液,便开始挥发,气息被龙神吸食而去。
“这是龙涎之气,龙神便是靠这些龙涎,将工程师封印。”
墙小姐一旁兴高采烈的,龙涎被龙神吸走,便意味着工程师彻底自由了。
随着最后一滴龙涎吸食干净,龙神也恢复了自由之身,盘旋飞舞,穿过云层,入了明江,与明江祖龙,在江中嬉戏。
而大母星坑,失去了龙神的镇场,猛的失去了生气,那些紫色的天空、肉芽丛生的大地,一时之间,色泽变得灰白,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石头。
“工程师,恭喜你,你自由了。”
墙小姐与工程师搂抱在一起。
周玄一旁瞧着吧,既感动,又性感。
感动,是因为故人久别重逢,总能感染到周围人的情绪,让旁观之人,也忍不住为他们的喜悦而内心振奋。
性感嘛?
主要是工程师实在太性感了,身材凹凸有致不说,穿着打扮,那白大褂,穿出了“制服诱惑”的感觉,尤其还带着黑框眼镜,还撩骚……
“你们血肉神朝的打扮,挺潮啊。”
工程师的打扮,总让周玄想起了前世硬盘里面的那些“付不起外卖费、被同学欺负、找人修水管”的可怜女人。
工程师听了周玄的夸奖,又扶了扶眼镜框,举手投足间总带着风情万种。
“这是阿玄,井国里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了,而且他的秘境很大很舒适,非常适合我们居住。”
墙小姐热情的介绍着自己的“房东”。
周玄却很执着穿衣打扮这件事,又问墙小姐:“墙小姐,你们血肉神朝的打扮,这么新潮吗?”
“哦,玄大哥,我这个工程师,是已经成长起来了的血肉神朝子民,虽然意识的根源,不如血女那般高贵,但我的精神控制力更加强大。”
“在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的精神控制,便窃取了你大脑中的记忆画面,通过你瞧见那些画面的表现,我选取了你最喜欢的打扮。”
周玄:“……”
他的表情,又成了那副经典的表情包——老人、地铁、手机。
“你可能窃取得有问题,你窃的不是我的记忆画面,你窃的是我的硬盘画面。”周玄皱着眉头,说道。
“以我的精神感知来讲,玄大哥还有很多衷爱的打扮,比如血滴子、水手服……你如果喜欢的话,那下次我可以都一一穿给你看……”
“那大可不必。”
周玄还记得,他硬盘里面那些“可怜女人”,有才还“买不起”衣服呢,工程师要是来个cos,好家伙……
“你就该被镇压,太可怕了。”
周玄感慨道,他有种隐私不保的不安全感。
……
龙神、工程师,都被释放,工程师也和墙小姐一样,拎包入住,住进了周玄的秘境之中。
周玄重新回到了竹屋,将心神投入到了秘境之中,与工程师、墙小姐攀谈了起来。
“工程师,关于鼠化病的事情,墙小姐应该跟你讲过了吧?”
周玄说道。
“讲过了。”
工程师说道:“关于鼠化病,我觉得并非是井国人认为的病毒、疾病。”
“它虽然有病名,却不能算病。”
“那它是?”
周玄问道。
“据我的初步推测,天鬼的起源,也与我和血女一样,都是天外来客,天鬼更像是欲望的聚合与演化。”
工程师斜着身子坐着,那丰腴的大腿,晃得周玄眼睛疼。
周玄没有往下继续话题,而是提了个建议:“工程师小姐,我觉得我们正经聊天,打扮得正经一些还是好,不然我注意力没有办法集中。”
“什么算是正经打扮?你的记忆里,我看不到。”工程师如实说道。
“……”周玄。
周玄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在脑海之中,幻想出了古玲办正事时候的样子,给工程师打了个样。
虽说古玲原本就很性感,但正常场合穿着打扮,但到不了勾住周围人注意力的程度。
终于,工程师将“嗨丝、皮裤、白大褂”换成了井国正常的女性旗袍。
周玄感觉眼睛舒服了很多,将话题延伸了下去:“你说天鬼是欲望的化身?”
“嗯。”
工程师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说道:“「混沌」,代表着饥饿,所以他的本能,便是吞噬;「祖谣」代表着欺骗,所以他的本能,便是释放谣言。”
“欲望本来是无形无质的,所以谣病,也便无形无质起来,在明江府的百姓没有彻底发病之前,你便不知道谁的身体里被谣病埋下祸根。”
周玄说道:“所以,你觉得所谓的谣病,便是欲望?”
“欲望是需要主体的。”
工程师说道:“人有了意志,才会有欲望,那谣病也是这般,先有了‘为人的意志’,然后才能被欲望依附,所以,你觉得地渊之子恶鼠,已经死去,但它并没有真正的死去,他的意志,便分散在明江府老百姓的身体里。”
“这是恶鼠复活的方式。”
工程师指着不远处的百鬼之母,说道:“佛国人,主要依托形体,所以他们的身体,极其重要,但天鬼不是,他和我、血女一样,依托意识,所以只要意识不灭,天鬼便将永生。”
周玄光听这一番言论,便得知工程师是有干货的。
曾经苦厄天神说过,天神与天鬼一战,正面迎击,天神强过天鬼,但那些天鬼,不死不灭,周而复始的复活,愣是给九大天神熬了鹰。
“当整座明江府,都被地渊恶鼠控制了之后,恶鼠便会更加强大的归来……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你了。”
工程师指了指周玄:“你有混沌容纳万物的特性,恶鼠有混沌体内「祖谣」的特性,当它足够强大之后,依然会想尽办法吞噬掉你,等到了那一刻,两种特性聚合,混沌便会重生。”
“而混沌,也会成为第一头再次降临人间的天鬼。”
“搞了半天,那恶鼠阴魂不散!”
周玄重重的拍击水面,问工程师:“那你有没有办法,克制谣病,把那头阴沟里的老鼠,彻底碾死?”
“办法,倒是有,但是,我不敢讲……我怕又触碰到了井国的无上意志,被镇压两千年。”
工程师小姐,被关了两千多年,已经有被迫害恐惧症了……
第369章 彩戏一炷香
“工老师,你放心,我不是彩戏堂的那些彩戏师,我吧,说句不谦虚的话,正人君子。”周玄要打消工程师的疑虑,已经展开了他擅长的话术。
墙小姐一副嫌弃脸,叉着腰说道:“阿玄,你在说自己是正人君子的时候,眼神能不能从工程师的大腿上挪开啊。”
“……”周玄。
“玄大哥,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何德何能,可以担得起老师这个称呼。”
工程师对于周玄的一声“老师”,觉得担待不起。
“老师可不光传道授业呢。”
周玄继续大义凌然的说:“你现在和我们共同抵抗谣病,那是大功德,替天行道的大好事,无上意志别说再关你两千年,他要到这儿,得给你磕几个响头。”
这番大不敬的话,落到工程师耳朵里,吓得她面孔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但黑水意志,水波不兴,
血井的绯月,稍作摇晃,似乎在伸懒腰。
他们对于周玄的“逆天言论”,听了不少,这种拿“无上意志”打趣的话,他们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不敢这么说啊。”工程师连连摆手。
“你也才刚加入我们光荣的队伍,气质还没跟上,以后你胆子尽管大一些。”
周玄伸手按在工程师的肩头,说道:“所以,对付那地渊恶鼠、对付谣病,有什么详细的办法?满城的百姓,可都指望着你呢。”
“说出来,真的不会被抓吗?”
工程师目剪秋水,还是有些信不过眼前的年轻人。
她曾经也算在井国的社会上活动过,以她稀少的江湖经验,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在井国,年纪越大的人,权势越高——因为修行的时间长嘛,香火的层次高。
要是遇上一个年轻力壮的,无需害怕,但要遇到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要跟你过手,那得醒目一些,说不定这老头举手便能搬山,背后有大堂口撑腰。
而周玄,年纪这么轻,道行应该不深,讲话能有分量吗?
墙小姐瞧穿了工程师的心思,也劝说道:“工程师,你可不能小看阿玄,就是阿玄把我从骨老会里救出来的,而且阿玄很护犊子。”
“出了事我担着,要关也先关我,再说了,真要把我关起来,我保证你一个人不会寂寞,我的脑海里,有好几千种独特的玩法,适合我们两个人。”
周玄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四国军棋、斗兽棋、文明六……文明六那可太有趣了,你只要通过意识,去模拟这款妙不可言的游戏,你就玩吧,时间像加了速似的,再被关两千年,你一定不会嫌弃无聊,只会觉得——时光太短,不够用。”
“咯咯咯。”工程师被周玄的俏皮话给逗乐了,仰着头笑了一大阵后,说道:“好啦,我信你啦……玄大哥。”
“别叫大哥,你们可都是活了两千多年的人物了,叫我大哥,辈份理不清。”周玄连忙摆手。
“那就叫阿玄吧。”
工程师收敛了笑容,严肃起来,至于有什么后顾之忧,那都是往后的事情了,就目前而言,她只想帮一帮周玄,帮帮这个蛮有趣的年轻人。
她说道:“我开始讲过,谣病的本质,便是地渊恶鼠的意识,它将自己的意识无限的分化,分化得像微尘一般,浸透了整个慧丰医学院,
同时这些意识体的微尘,会无限制的扩张,像一颗种子一般,在每一个染了鼠化病的老百姓的身体里,繁殖、增长,直到长成了一只黑鼠的模样。”
“一旦黑鼠在他们的腹腔里彻底形成,便代表那位老百姓,完成了鼠变。”
工程师讲到了这里,周玄便有了疑问:“工老师,昨日深夜之时,我曾去探查过帐篷,在帐篷里,我见到一个孕妇,产下了一只黑鼠,这只黑鼠……”
“它便是鼠化病的终极形态。”
工程师指着黑水。
黑水鳞波轻轻晃荡,荡漾起的波纹,成了各种各样的演算过程。
“阿玄,你不用关心那些波纹,它们都是演算的经过而已。”
“这我也看不懂啊。”
周玄跟那波浪符文,大眼对小眼,他只觉得那波纹有一种高等数学的美,瞧久了困意都涌现了。
符文在演算,引得波纹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变到了最后,竟然出现了一只黑鼠的图案,黑鼠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两颗硕大的门牙,露在嘴外。
“这便是演算的结果。”
周玄对这黑鼠,很是熟悉,看个头,瞧气息,都与他在帐篷中见到的那只,一般无二。
“就是它。”
周玄又问:“这只黑鼠,从孕妇的母宫之中降生,但是他才降生,便被帐篷里的人,给分食掉了。”
那些帐篷里的人,应该都是鼠化之人。
工程师点了点头,又挥挥手,让符文继续演化,黑水之中的黑鼠图案,在不断的长大,身体长成了人形,脑袋却是个老鼠的。
当老鼠已经长到了成年人的大小后,它便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中指弯曲,挖入自己的额头。
额头上,便出现了两个血窟窿,那窟窿,便是它的眼睛。
“这是?”
“这些黑鼠,被谁生下来,就会吃掉谁……血、肉的滋养,会令他们继续长大,直到他们能自己开眼。”
工程师讲到此处,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后,又说:“这些完全体的黑鼠,拥有的战力,折算成井国的战力划分,可能有七炷香之高,
不过,阿玄你见过的怪事多,肯定知道生物的个体之间,具有差异性,那些成长之后的黑鼠,出现少数八炷香火的变异,也并不为过。”
周玄瞧得眉头紧皱,一旦完全鼠变,那些黑鼠的战斗力,竟然比李长逊说得还要高一些。
若是明江府出现数百只这样的玩意儿,那府里真遭不住。
而且,由于这些黑鼠,本质上便是地渊恶鼠意识的一部分,他们拥有的智力极高。
昨夜帐篷之中的黑鼠分食事件,周玄猜测,便是那些鼠化之人,怕黑鼠降生被他提前发现,所以才要靠分食,将鼠化病在明江府的传播踪迹,暂时给抹灭掉。
工程师也赞同周玄的想法,说道:“目前,大量的鼠化病人,离完全鼠变的阶段还早,所以,地渊黑鼠需要时间,若是明江府再后知后觉一两天,那些黑鼠,便会大规模的从百姓的肚子里降生出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明江府的各大堂口集结,也再拿不出任何的抵抗办法来。”
周玄心里也清楚情势的危急,便问道:“既然如此,工老师有什么办法,克制地渊恶鼠吗?”
“有,办法就在你身上。”
工程师指着周玄的小腹。
“我?我要有办法,早就弄死那黑老鼠了,一条阴沟里的玩意儿。”周玄愤慨的说道。
“确实在你身上。”
工程师说道:“我听血女说,你的第五炷香火,领悟的便是彩戏师。”
“你意思是——骗过地渊恶鼠?”
“没错。”
工程师很满意周玄的一点就透,她言明要害:“欲望不能凭空产生,需要依附到意识体之上。
但是,只要有意识,欺骗就会发生,彩戏师这个堂口,便是以骗术横行井国……”
讲到此处,工程师低下了头,两千年前,她无意中将“彩戏堂”扶植成了全井国最出风头的堂口,这一段记忆,对她来讲,并不算太美好。
“阿玄,你要答应我,不要拿这种骗术,去祸乱人间了,每一个人都会骗人,但有时候欺骗,却并非是罪恶的——总有些美好的谎言。”
工程师说道:“风马燕雀之流,曾经之所以能从我这里套取精神聚合、精神控制之法,是因为他们答应过我,要编写人世间最美好的谎言。”
“工老师放心,我周玄,骗只骗那些该骗之人。”周玄郑重承诺,甚至就差发誓了。
工程师得了诚恳的保证后,方才继续说下去:“意识会受骗,而彩戏师的骗术,配合上我的精神控制,能骗过神明级,
若是骗局构思得当,引得恶鼠上钩进套,它一样也会被骗。”
周玄听到这里,忍不住喝彩。
他和画家、李长逊到底还是思路没打开,竟然没有想到过用“行骗”的手段,去骗过地渊恶鼠。
现在思路通透了,周玄便有发力的方向。
只是,布下一场骗局,去骗过地渊,首当其冲的,便是周玄要学会「彩戏堂」的手段。
“手段,我可以教你,但是,阿玄,我必须要提前申明一点,彩戏师的手段,要眼尖、嘴灵、脑子快、悟性也要高,要在几天之内完全掌握,怕是不够……你只需要领悟到第五层手段「天下无贼」,便足够去布下暗手,骗过地渊恶鼠,我个人觉得,你是很有希望的。”
工程师讲话很是慢条斯理,颇有点娓娓道来的温润之感。
不过,周玄却不认同工程师的说法,说道:“工老师,你说的眼尖、嘴灵、脑子快、悟性高,我感觉我全占了,你就放心教,我能领悟的,肯定不止到「天下无贼」那一层手段。”
周玄的自信,引得工程师微笑不语,显然她没有将周玄的话当真,但学习嘛,有信心总比沮丧要好一些,她便没有反驳。
“对了,工老师,为什么骗术之中,有一层手段,叫「天下无贼」?”周玄对彩戏师的手法,已经很感兴趣了。
工程师解释道:“天下无贼,并非是天下真正的无贼,而是让被你骗的那个人,相信天下无贼……你想想,一个人的思想里,已经认定天底下没有贼人了,他还会有防范之心吗?”
防范,不就是为了防贼,都没有贼了,还防什么?
“人若是没有防范之心,那谁最开心?当然那些风马燕雀的骗子啦。”
工程师笑吟吟的说道,周玄听得有些神往。
“风马燕雀之法,光是这一手天下无贼,便可见一斑,手段很是有趣。”
周玄双掌一击,便邀请工老师教他手段。
“在我没有来井国之前,彩戏堂不过是个三流堂口,在我来了之后,他们学会了精神控制、聚合之法,才成了超一线的堂口,所以,要学彩戏,先要学会精神控制。”
工程师已经步入了“老师”的话语节奏之中,对周玄说道:“你的精神力如何?”
“非常强大。”墙小姐一旁帮腔道:“他能在一公里之外,被地渊之下的先民之脑骗到。”
先民之脑便是彩戏堂数千、数万弟子的聚合意识,精神控制能力极强。
而且这种精神控制,有一个特点——精神力越强的人,越容易中招,精神力越弱的人,越不容易受到控制。
周玄一公里之外,便能受到控制,足以见得他的精神力之强大。
“那天资是很好的,井国的人,精神力通常接近为零,那些彩戏师也是那般,一个个精神力极差,更别谈什么精神控制了。”
“他们精神力差,那他们怎么学会的精神控制?”周玄很是好奇。
“聚合啊。”
工程师说道:“假如说我的精神力为一千,而单个的彩戏师精神力为一,若是有一万个彩戏师,将他们的意识聚合到了一起,便能迭加出一万的精神力,
当然,意识聚合之法,并非简单的数字迭加,其中有许多损耗,一万个人迭加起来,算上七七八八的能量折损,到最后,能迭加出来的精神力,只能接近五千,
但即使是五千,也比我的一千强得太多。”
周玄听到直点头,这血肉神朝,别看是被佛国湮灭掉的失落之国,但他们的本事,还真有些名堂。
“你的精神力很强,那就不用掌握精神聚合之法,我直接教你精神控制即可。”
工程师闭上了眼睛,对周玄说道:“你像我这般。”
“工老师,我眼睛闭好了。”
“集中你的精神、注意力,去感受血女。”
周玄聆听着教导,缓缓的将感知力凝聚了起来,去感受着墙小姐的意识体。
他的感知力,比肩神明,这一释放出去,尤其还是这种高度集中注意力后的释放,掠过黑水之时,激荡得黑水泛起了一阵阵跳跃的水花。
工程师皱着眉头,很是惊讶的说道:“感知力强到这种程度?”
“比肩神明啦。”墙小姐很是自豪的拍拍胸脯。
工程师又笑了笑,说道:“感知力确实强大无匹,但是阿玄,你要注意,感知力是感知力,精神力是精神力,这是两种不一样的力量。”
“感知力和精神力的区别是什么?”
周玄没有单独使用过精神力,对于这两者的区别,有些摸棱两可。
知其然同时也要知其所以然,才能更深刻的理解,他虚心的询问工老师。
“井国的感知力,与血肉神朝的精神力,发起的本源是一致的,都来自意识,也就是灵魂。”
“但是,感知力,更像是一双无形的手,释放出去后,会利用手上的触觉,让你感知到外部的物事。”
“精神力,就更像是心灵被催发到了极致后,与外物共鸣,假如天上下着雨,你的心灵深处,便会溅起水雾。”
“有点类似……类似……冥想?”周玄说道。
“也可以这么理解。”工程师点头说道。
有了这番开导,周玄便继续双目紧闭,将自己的心神,死死的意守在脑海之中,并不想着释放这种力量,就是简单的冥想着墙小姐的样子——
——那可爱的叉腰,懵懵懂懂的表情,像个小孩似在黑水中跳跃。
当这种冥想,进入了更加细微的状态之时,一旁站着看周玄的墙小姐,身体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抖动很轻微,但被她察觉到了——血肉神朝的子民,对于自己是否被精神力控制,有极强的分辨力。
她当即光着脚板,在黑水里跳跃欢腾,喝彩道:“阿玄,你掌握得好快啊,你的精神力,和我共鸣啦。”
正当她为周玄的进步而欣喜之时,却不受控制的转动了身子,背对着周玄……
……
呼!噗!
风声掠过,黑水的浪涛轻轻的拍下,周玄的心灵深处,凝聚出来的墙小姐,竟然有了自我意识一般,轻轻腾跃。
瞧见了墙小姐那欢腾得像小孩似的,周玄也起了嬉闹之心,说道:“墙小姐,请你转身。”
他心灵深处的墙小姐,还真的转过了身子。
“咦,墙小姐成我手办了?”
周玄“咦”了一声后,便继续下达着指令:“墙小姐,大声喊十遍——阿玄,你是最棒的。”
“阿玄,你是最棒的!”
“阿玄,你是最……”
“阿玄……”
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在秘境和周玄的心灵深处,同时由墙小姐喊响,惊得工程师的嘴张成了“O”字形。
黑水之上,也下起了阵阵的细雨,只因周玄在心灵之中,对黑水下了指令:“天气太干燥了,下点小雨吧。”
这阵没来由的雨,更是触及到了工程师的意识。
“过于强大了吧?”
工程师的自言自语,也愣是没有将嘴合上,倒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周玄终于睁开了眼睛,走到工程师身边,伸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帮她合上了嘴。
“嘴别张那么大,小心喝着雨。”
工程师如梦初醒,猛得扭头,问周玄:“你的精神力,怎么强到这种程度?”
“很强吗?”
“阿玄,你是最棒的。”墙小姐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夸奖,小跑向了周玄,跳了起来,被周玄拦腰抱住。
“你还挺压秤。”
周玄抱着墙小姐,扔向了天空,等掉下来时,再一把接住,反反复复,逗得墙小姐咯咯直笑。
“阿玄,你知道血女为什么叫血女吗?”工程师肃色说道。
“为什么?”
“严格意义上来讲,她是血肉神朝主脑的女儿,血肉神朝,以意识呼唤血肉,主脑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的女儿,自然以国名为称呼。”
工程师说道:“血女,具有血肉神朝里最强的精神力,所以她哪怕没有长到成年,依然可以对血肉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你能用你的精神与她共鸣,这倒是没有什么,精神力便有这般特性——越是强大的精神力,越是容易被共鸣到,
但是,你在精神共鸣到血女之后,竟然能控制她。”
“这说明……”周玄蹙着眉。
工程师一板一眼的说道:“说明你的精神力,在血女之上。”
“……”周玄。
“你的精神力,是从哪里来的?”
工程师问。
“这……应该是那滴血的功劳吧。”周玄想到了那滴血,那滴将他带来井国的血。
“那滴血,有某个井国大人物的残梦,有天鬼「混沌」的特性,那个大人物,到底是谁?”工程师陷入了沉思。
“溯不了源的事,想它做甚。”
周玄又说:“你说要入彩戏堂口,需要先学会精神控制,现在我学会了,那彩戏师,如何点香?如何攒香火?”
“当你使用出彩戏师的第一炷香火手段之后,便能点上香火。”
工程师讲解了起来,说道:“彩戏的第一炷香,叫「投其所好」。”
“这炷香火的手段,是行骗基础中的基础,也是重中之重。”
工程师化身成了爱情专家,说道:“假如你要去骗一个富家女,那该怎么办?”
“若是富家女喜欢电影中才子佳人的故事,我便扮作一个风度翩翩的富公子,编两首浪漫的情诗,找机会送给她,至于情诗嘛——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中,蝉声沉落,蛙声升起……”
周玄说着说着就入戏了,举手投足之中,还真有点贵公子的范式,眼神迷离,吟诵着前世的爱情名诗。
“……”工程师。
“你……好……会啊!”工程师看得有些呆住,有那么一刻,她仿佛成了被周玄追求的富家女一般,差点就陷入了一见钟情的情网。
好在她醒悟得快,而周玄,已经开始另一套角色扮演了。
“假如富家女历经几番情网,饱受情感上的挫折,我就带她去游乐场,坐一坐孩童玩的木马,我们共述曾经孩提时的童真趣事,比如粘蝉,捕蛙……”
周玄再一次交出了答卷。
“你还会举一反三?”
工程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说骗子可不好当,需要随机应变,脑瓜子得灵,从这个方面来说,周玄简直就是个优秀得不能再优秀的学生。
“小把戏而已。”
周玄笑了笑,没当回事,他这可不是自谦,实在是前世的骗子骗到什么程度?骗得傻子都不够用了。
陌生电话,不能多接,不然聊着聊着就被套进去,进钓鱼网站填银行卡信息了,
陌生的网聊不能多聊,不然得花钱买上好些斤茶叶,各种骗子层出不穷,花样翻着新的出现……
对于骗术,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好像我还真吃过不少猪肉。”周玄回想了自己来井国做的那些事儿,行骗好像也算老手一个。
工程师点着头,说道:“你已经懂了投其所好的真义了,但凡行骗,骗子与受骗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拉近距离,最好的方式,便是掌握对方的爱好。”
“我没来井国之前,彩戏师便是靠着感知力,去搜集对方的喜好,有些人爱茶,有些人爱酒,有些人爱功名。”
“利用感知力去调查,耗费的时间颇久,但假如你会精神控制力……”
“那我只需要精神共鸣,便能感应到他的爱好。”周玄开始抢答了。
“没错。”
工程师说道:“井国人的精神力很弱,正因为太弱,所以很难被你控制,所以,你需要……”
“拉近距离,最好在他面前,施展精神控制。”
周玄的抢答,无比精准,工程师摊着手,仿佛在说——这还需要我教吗?你自己悟着悟着不就会了吗?
“所以我第一炷香,想攒香火,便是要不断的施展「投其所好」,然后满足受骗人的爱好,对吧。”
“……”工程师。
“没了,没感觉了……”
工程师觉得自己没有成就感了,当老师最大的成就感是什么——学生面对难题,抓耳挠腮之时,老师一顿颇有技术含量的点拨,学生终于茅塞顿开后,对老师讲“老师,我悟了”。
“我还没点拨呢,你就悟了?”
“工老师,我去攒第一炷香的香火,回见。”
周玄告别了工程师,才走了几步,回过头,对工程师说道,
“对了,工老师,你喜欢看一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对吧?尤其喜欢苦情戏,男主角把女主角给虐得死去活来,催你眼泪的故事,我去明江府访一访,要是找到类似的、杂志,我给你带几本过来……”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的?”
“你刚才说的,「投其所好」。”
“你刚才控制我了?”
“控制了一点点。”
周玄微笑着离开了,而工程师,有一种被看到了胴体似的羞耻感,将衣服紧了紧,对墙小姐说:“血女啊,我感觉我们住在这里太可怕了,要不然早点搬家吧?”
血肉神朝的子民,被一个井国人,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况下,实施了精神控制,这个现象,对于工程师而言,是一个极其恐怖的事情。
“阿玄挺好的,他还给你买杂志呢……”墙小姐没心没肺的说道。
……
周玄出了秘境,他现在就想着给自己攒攒香火——找到受骗人的喜好,然后满足他。
这件事,对周玄来说,倒并不复杂,你喜欢什么我就送什么给你呗——无非就是吃的、喝的、玩的,再不行就是大金链子大金表,花钱就能搞得定的事,
但当他找到第一个“行骗对象”之后,却发现这事,还真挺不好搞定的。
周玄此时瞧着吕明坤正在院子里磨竹叶刀,磨得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第一个行骗对象,五师兄。”
周玄走到吕明坤的面前,闭目凝神,开始了冥想。
精神力共鸣,五师兄身体没来由的轻颤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周玄的心灵深处便出现了一个五师兄。
“五师兄,你现在最喜欢啥?”
周玄在心中悄悄询问。
五师兄抬起了手中的竹叶刀,缓缓说道:“最希望能美美的……舒舒服服的……毫无精神负担的……解剖一具尸体……我的竹叶刀在他的肌肤上每滑过一寸啊,我激动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五师兄,你是真变态啊……每天都琢磨着解剖尸体的事……”
这下周玄可犯难了,去哪里找具尸体给五师兄解剖……
第370章 连续被骗
“铿锵~铿锵~”
吕明坤磨刀依然霍霍,等磨得差不多了,竟然还舞起刀来,边舞边唱着戏。
“苍啷啷拔出宝剑,哗啦啦马踏连营……宝剑露锋,敌已死绝,要这铁剑何用……”
得,一出戏还唱出心声来了。
“给你找,给你找具尸体让你舒舒服服的剖一剖。”
周玄顶着渐烈的日光,下了后山的坡。
慧丰医学院里,被鼠变之祸一闹腾,虽然整体的秩序已经镇压得差不多了,但骨老会、城隍的人,依然不敢太放松,四处都有骨老、城隍弟子巡逻。
周玄走了还没几百米,便遇见了一位穿着黑色长衫、戴着礼帽的骨老。
“那位仁兄,过来一下。”
周玄朝着骨老招手。
骨老的学者众多,周玄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认识,但是,骨老们可都认识周玄。
“大先生。”
骨老脱帽鞠躬,跟周玄打着招呼。
“我身上没有骨老会的骨牌了,只能让你帮忙联系,我要见李乘风。”
“哦,我现在就与书大人联系。”
骨老不敢怠慢,慌忙的凝出了一幅堂口密信,呼唤着李乘风。
密信才发出,游神司的灯笼便出现在了周玄的上空。
李乘风赶忙落降。
“见过大先生。”
“老李啊,组织人手,搞一个鼠化病严重得没治了的家伙,做活体解剖。”
“您……不是……不是将研究鼠化病的事情交给了母墙吗?”
“哦,是交给母墙了,但我得让五师兄解剖一下子。”
周玄又说:“我要学新手段,需要「投其所好」,而五师兄现在最大的心愿吧,就是解剖一具尸体,你也知道……我这位师兄,哪哪都好,就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道:“精神状态有一点点问题。”
“明白,让我们骨老做一出戏,谎称要做实验,其实目的就是满足五师兄的癖好。”
“可以这么理解。”
周玄挥了挥手,说道:“你赶紧安排去吧,越快越好。”
“那不用安排了,有现成的。”
李乘风便讲道:“我们原本就已经安排好了,实验对象挑好了、实验人员也组织好了,就差最后的实验仪器,但是被母墙截了胡,就……”
“你听上去有怨言啊?”
周玄横着眉毛,问道。
“不敢,不敢。”
“老实讲,这次确实轮不到你们来做实验,墙小姐帮我找了同伴,血肉神朝里最聪明的人……工程师……唉……”
周玄讲着讲着,也开始对李乘风施展了精神控制。
他的心灵深处,也出现了李乘风的冥想画面。
他在心里,偷偷问道:“老李,你最喜欢什么?”
李乘风的冥想画面,听到周玄的指令后,便呆呆的回答道:“我想研究清楚鼠化病,至少要弄懂他的发病原理。”
这便是学者,如果说吕师兄对于尸体有一种奇怪的偏爱癖好的话,那李乘风便对那些古怪到极致的神秘学知识,有独特偏爱。
“这不是打瞌睡遇上了枕头?”
周玄当即便搂住了李乘风的肩膀,小声说道:“老李,那工程师,很是聪明,她呀,还真琢磨出了鼠化病的传播原理。”
“那……那就请大先生讲述一二,我洗耳恭听。”
李乘风原本像抽了大烟似的,无精打采的,脸也耷拉,整个人像霜打过的茄子。
但现在听到周玄要揭秘鼠化病了,眼睛“蹭”一下,亮堂起来了——像抽大烟抽过劲了似的。
周玄要再接着卖关子,不把实情吐露出来,李乘风怕是要飞起来咬人。
“老李啊,那鼠化病的本源吧,实际上就是地渊恶鼠没死,他将意识分化成了细小的尘灰,散布在明江府里。”
“这些意识微尘,会在感染了鼠化病的人体内,无限增殖……至于传播呢,就类似意识将人给控制住了。”
“跟夺了舍差不多,懂吧。”
周玄还有事在身,便长话短说。
“原来是这么传播的……那大先生……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去克制鼠化病?”
李乘风的问题还真多,但是周玄不回答还不行——他的第五炷香,并没有点燃,
说明这一次的「投其所好」,没有彻底完成,多半就是李乘风心中的疑惑,还没有彻底解开。
“克制鼠化病的办法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把手伸过来。”
李乘风乖乖的伸出了手。
“眼睛闭上。”
“好嘞。”
李乘风又闭了眼睛。
周玄说道:“我把答案的纸条,放在了你的手心上,你攥紧了,等我走了打开看。”
“好。”李乘风答应着。
周玄则在李乘风的手心上,摸了一把,然后将老李的手给合上了。
“攥紧了啊,我走了你才能看。”
周玄又是吩咐了一句后,才神魂日游、移形换影,真身降临到了明江府最大的书店里去。
而李乘风在周玄离开后,睁开眼睛,确认大先生已经走远后,才将手打开。
手心之中,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我明明攥得紧紧的,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可能凭空丢失啊……”
攥在手里的纸条,若是能凭空消失,李乘风那是真愧对自己的“七炷骨老香”了。
原地琢磨了半天,李乘风便得了一个结论:“知道了,肯定是大先生不想说,故意骗我呢。”
这个“骗”字一出口,李乘风脑子里像点着了一盏灯泡似的,当即便恍然大悟。
“哦,骗!”
“既然鼠化病的本质是恶鼠的意识在作怪,那大先生便能用骗术,欺骗地渊恶鼠。”
“大先生,好狡猾啊。”
李乘风在心里激动着说道。
……
“也不知道老李有没有悟出来。”
周玄知道那地渊恶鼠的意识微尘,遍布在医学院的每一个角落里,等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所以关于对抗恶鼠的办法,还不能随意的语言交流,以免走漏了风声。
但他又想攒下李乘风「投其所好」之后的香火,便用了“骗”的法子,希望老李能懂。
“老李怎么说也是天神学者,博闻强记,应该懂吧。”
周玄说到这里,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我?”
紧接着,他便听到秘境之中,传出了“蹭”的点火声音,是第五炷香——彩戏师,点香了。
“老李上道了。”周玄满意的说道。
香被点燃,便缓缓的往下烧去,燃烧的幅度并不算很强劲,跟蚊香似的,只见火光,不见香体缩短。
“估计需要许多次投其所好。”
周玄当即便收起了注意力,在书店里寻访起了“苦情大作”。
井国的报纸业相当发达,各种类型的报纸极多,故事连载类型的报纸,自然是极常见的。
而这些连载的故事,以武侠、志怪、情爱类为多,一旦有哪个故事火了,出版社便会将那连载的故事装订成册,做成书籍出版。
而明江府最大的书店——明江之窗,遭了祆火,将店面烧得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框架,别说大热的苦情故事了,哪是一片好纸都找不到。
没办法,周玄只得继续日游,搜逛了全城数十家大大小小的书店之后,总算是找到了一家保存完好的旧书店。
“夫子旧书”,这便是书店的名号。
说是旧书店,其实也是藏书店,卖的书,都是井国古代的经典,四书五经的老八股了。
这些书,平常人是不会去买的,但保不住有些骨子里尊老守旧的人,会去买。
而且这些人,往往嗜古书如命,饭可以不吃,但书不能不买,因此这类书籍的价格,还挺昂贵,是街面书籍价格的数十倍,甚至一百倍。
如今,这个书店中,一个人也没有,书籍乱七八糟、凌乱不堪的摆着,这书店老板,没准是匆忙躲灾,已经无心再管理书店了。
“找了半天,只有这么个破书店。”
周玄觉得自己的计划有点泡汤。
来书店里买书,周玄其实是有两个愿望——第一,找几本苦情书,满足工程师的爱好。
第二,找一些精彩的小人书,
慧丰医学院里,别的不多,小孩子特别多,小孩嘛,不就是爱看小人书、连环画,找一些画本,四处分发,那「投其所好」的香火,那不是立刻就攒满了吗?
可这店里的书籍,一打开便是满纸页的“仁义道德、之乎者也”,别说小孩了,周玄看上几眼,都觉得眼皮有点耷拉,想困觉。
“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两个字来——无聊。”
周玄随意的翻了几页之后,很是无奈,转身便要走,但他发现好像有个地方没有搜——老板的柜台。
这书店的老板嘛,成天都在书店里猫着,也很无聊的,一无聊,便会看些书、听点收音机,打发打发时间,而那些打发时间的书,老板通常会藏在柜台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柜台前,手把在抽屉上。
“老板,你要是个看八股文的老学究,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然后让你罚抄古典经典一千遍,抄到你这辈子看到‘之乎者也’就想吐!”
周玄猛的一拉抽屉,当即眼睛便亮了,映入眼帘的第一本书,扉页便是《春宫图》,很黄很香艳的那种。
“这就对了嘛,身而为人,哪能天天之乎者也、仁义道德,书圣读了半辈子的书,不能享受享受嘛?”
周玄将“小皇叔”拿在了手里,翻了几页,觉得这种书,一定能给某些人提供良好的情绪价值,满足投其所好的要求。
除去皇叔,下头还有了一摞,有武侠,也有苦情。
苦情第一页,便有老板用钢笔写下的封面语——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在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嗯,有点文青……果然……再文青的人,也得看黄书。”
周玄像寻到宝了,将这一摞子书籍,全给装到了袋子里,然后就打算回到医学院。
他刚想走,却又猛的转头,瞧着满屋子的“之乎者也”,说道:“不对啊,这些书,我好像知道有谁爱看了。”
……
回到了慧丰医学院的周玄,在竹屋里,堆了满满当当的书籍。
赵无崖从竹楼上下来,见到了满屋子的旧书,随便拿了一本,翻看了起来。
才看了两页纸,当即便觉得眼目眩晕。
“哎呀,这也配叫书?看得小道爷一个头两个大!这样的书,就该被烧掉。”
“崖子,看看这本。”
周玄将小皇叔递了过去。
“呸,这种更下流了,腌臜书籍,脏了道爷的眼睛……”
赵无崖那是义愤填膺,一幅“卫道者”的姿态。
“蹭!”
周玄的秘境香火,却迅猛的燃烧了起来,比完成了李乘风的“爱好”,还要来得猛烈。
这是小黄书,投其所好了?
“……”周玄。
“崖子,你小子不说实话,爱看就爱看,别给我装犊子。”
“我真不爱看。”
“拿书,给我滚上楼,自己偷偷看,不然影响不好。”
周玄把皇叔扔到了赵无崖的怀里。
“哎呀,非要让我看……好……好……我勉为其难的看看吧。”
赵无崖端着皇叔,上了二楼去仔细的品阅,上楼的速度都以往快了很多。
崖子才上二楼,喜山王就过来了。
他探头探脑的,对周玄说道:“小先生,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
“让他们进来啊。”周玄对喜山王说道。
喜山王登时一挥手,说道:“流云寨的,大先生邀请你们进去呢。”
他这番隆重邀请之下,先进来的,便是一个青衫中年人。
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周玄唤醒的“文坛大圣”徐荆山,就是那个带着族人,分食混沌时,还满口夫子经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那位。
他一进屋,当即便拱起手来,同时也交代着在身后排队的族人礼仪:“士相见之礼。挚,冬用雉,夏用腒。左头奉之……”
“啧啧,这一股子酸味,跟那些旧书太匹配了。”
周玄也不管那狗屁的礼仪了,拉过了徐荆山的手,就说:“徐文圣,你可算来了,我吧,怕你们无聊,便给你们找了这些书籍,你们瞅瞅,喜欢哪本,就拿哪本。”
“唉,无功不受禄,何况是如此珍贵的书籍,有道是……”
“别他娘的有道啦,拿吧。”
周玄一把将徐荆山拽进了旧书堆,那徐荆山随便抽了本旧书,放鼻前一闻,当即便面露喜色,说道:“书中有墨气,有文气,墨蕴八方、文高九斗……好书啊好书。”
“好书你就拿,别怜惜我们。”
“不知周兄如何得知我徐某人癖好?我们读书人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世人皆不知我等,我等也不知世人……”
“丫他娘的再说废话,我拿砚台镶你丫门脸。”
周玄是一句都不想和徐荆山再聊下去了。
而徐荆山也受不了那些“经典旧书”的蛊惑,当即便一挥手,说道:“学生们,都进来,都进来,将这些书,一本不落的搬书之时,
搬书,是一门雅事,需要注意,不要碰坏书的边边角角,不要沾水,使得墨色晕染……”
又是一番周玄听起来极刮躁的话语后,那些流云寨的族人……额……现在得叫“学生”了,将那些旧书细细搬走。
这些曾经的山蛮,如今的“文圣学生”,也变得极爱看书了——主要爱看那些陈旧的经典,搬书之时,仿如书贼一般,抓紧了时间,要翻阅两页。
也足以见得,他们对这些旧书,也是极其欣赏、喜爱的。
“噌!”
“噌!”
“噌!”
周玄秘境中的第五炷香火,多次加速后,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
攒香火这件事,大体上来讲,还得是人多力量大,整个旧书店都被周玄搬了过来,而流云寨的“学生们”,只算过来搬书的人,也有数百来号人了,
每个人都喜不自禁,「投其所好」的香火,可不就是使劲的攒么。
等到徐荆山带着学生们,搬着旧书离开之后,周玄的香火已经很接近烧完一寸了。
他修的是傩,一寸香,便抵其余堂口的一炷香,将这一寸烧完,便能学上第二层的手段了。
“老喜,这还有几本书呢,要不然,你也拿一本过去看?”
“我粗人,可受不了那种熏陶,算了算了。”
喜山王连连告饶后,离开了竹屋。
而周玄,将提前收好的苦情,搬了出来,拿到了秘境里。
他进到秘境时,便瞧见工程师和墙小姐,正围着第五炷香观瞧着。
井国之中,修习香火神道之人,真正的心香,都如实物一般,长在秘境之中。
墙小姐见了周玄,便挥手:“阿玄,工程师正夸奖你呢,说你攒香火的速度太快了。”
“你那香火怎么会攒得这么快?这才多少会儿功夫,一寸香就快烧满了。”
工程师也不可置信。
“工老师,说实话,我就等着你,把这一寸香烧完。”
周玄将手中的苦情,递了过去。
工程师才接过书,便被封面语给吸引到了,默默的读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在提醒着我,我还活着……这句话足以见得笔者的思想,极其高远……我爱故我在,很有哲理。”
她是“爱话及书”,将对封面语的喜爱,转移到了书中,再加上这本书,原本就是工程师偏爱的类型,没翻几页,便彻底沉迷了。
“噌。”
投其所好,再一次得到了满足,香火再次加速燃烧,离烧完一寸,仅有一线之遥。
“还差一点点?”墙小姐说道。
“不差了,再等一等。”
周玄还惦记着“五师兄”的那一份香火呢。
在等待的过程之中,工程师将书合上,问周玄:“这位笔者,应该是个志存高远之人,对生活有自己的见解……若是还能见他一眼,那便太好了。”
啧啧,怪不得爱看苦情戏啊,这移情能力过于强大了,而且还将对方想像得那么完美?
“你眼中那么完美的人,也瞧皇叔呢。”
周玄打着哈哈,说道:“有缘会见的,但现在见不了。”
“为什么?”
哥们把人家的店都搬空了,连他看的皇叔都搬过来了,怎么见?
在工程师对书店老板已经起了浓浓兴趣之时,忽然,又是“蹭”的一声。
香火烧过了一寸,吕师兄的尸体应该是解剖上了。
“烧完一寸香了,彩戏师的第二层手段,是什么?”
周玄问道。
“虚张声势。”
工程师暂时将对“书友”的兴趣,放在一边,跟周玄讲起了彩戏师的第二炷香——「虚张声势」。
“这一层手段,如何解释?又如何攒香火。”
“行骗第一条,便是拉近距离,第二条,你要有自己的身份。”
工程师说道:“还是那个例子,你去追富家女,想通过扮成公子哥的身份去行骗,那你便要虚张声势,将自己打造成一位贵公子。”
“拉近了距离,挑选了身份,便是骗局编织的起始。”
说到这儿,周玄便理解了。
诸如前世的茶叶骗局,那些骗子便是通过语言、照片以及语音等等,让受骗人相信他真的是个可怜巴巴、爷爷重病的卖茶女。
“所以,我想攒这一层手段的香火,便是编造出一个身份,让别人相信我的新身份?”
“没错。”
工程师说道:“你一旦掌握了这一层手段,你往后再编造身份,便能让人以最快的速度相信,这便是虚张声势。”
“这一手,很不错。”
周玄听到这儿,便对工程师说道:“你手上看的那本书,便是我的……”
“你又想在我身上试手段呢?”
工程师轻轻一笑,便看穿了周玄的把戏。
第一炷香时,她便被周玄以出其不意的手法,控制了精神,流露出了自己的爱好。
这第二炷香,还来?
“你以为我会信?”
“真的。”
周玄很是认真的说道:“包括你手里的那本书,也是我写的……”
“你还在演?我有脑子的好吧。”工程师戳了戳自己的脑门,微笑着说。
“我给你讲讲那书的故事内容吧。”
周玄当即便讲了起来:“那书里面吧,男主其实不是富家公子,他就是一个穷人,无意中让女主相信了自己是富家公子……往后的过程中,男女主相爱了,渐渐的,女主一步步的知道了男主的身份,但因为两人已经坠入爱河,于是女主角便当自己没看见……”
周玄将这些故事流程,一段一段的讲了过来。
工程师也快速的翻阅着书里的内容,竟然都对得上,只有某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对不上,每每她提出质疑,周玄便会沉吟一声,说道:“这本书写得太久了,有些细节我也会弄混的。”
“工程师,你不知道,阿玄可是有名的才子,在平水府讲了一部书,名震平水府,在明江府又讲了一部书,府城百姓,万人空巷,都要去夜总会里听阿玄讲书呢。”
“竟然真的是你……原来你这么有才华?”
“凑合吧。”周玄谦虚道。
“那这……我爱故我在?”
“是从‘我思故我在’的思想里面,提炼出来的。”周玄笑着说道。
“阿玄,请你往后多写两部书,你写的书,我很爱看。”
工程师对周玄的崇拜简直无以复加。
“噌!”
“噌!”
周玄的彩戏师香火,第二寸香火也开始燃烧了起来,而且连续加速两次。
工程师:“……”
墙小姐:“……”
工程师和墙小姐大眼对小眼,同时醒悟过来:“我们俩……又被骗了?”
“阿玄,你是个大骗子。”墙小姐叉着腰,非要让周玄说说:“那本书不是你写,那你是怎么知道那本书的内容?莫非你是看完了再送过来的?”
第371章 云中的府城
“那书我真没看完,就随手翻了几页。”
有第五炷香竖在秘境之中,周玄想把墙小姐、工程师往深里头骗,显然是不可能的。
香火一旦加速燃烧,就能将周玄的骗局暴露。
所以,周玄只能将自己的骗局一一拆开,将实话都讲了出来。
“不可能,你才翻了几页,怎么知道那么详尽的故事脉络?”
工程师也表示不信。
周玄笑眯眯的说道:“你们都忘了我是干嘛的?我是个说书人,最擅长拆故事梁子了,而且在平水府的时候,我还有看报的习惯呢。”
在平水府之时,血井会召开秘密集会,便是通过在报纸上,写下暗文,来通知会员的入会时间,以及进入集会的密语。
为了能参加集会,当时的周玄,每天的报纸都要好好翻翻,虽说他目的是为了寻找血井会暗文,但“书翻百遍,其义自现”,报纸也是这番名堂。
他翻过了那么多的报纸,耳濡目染下,也将平水府大热的一些连载故事,瞧了个七七八八。
当时,他便总结出了规律,那些大火的报刊连载苦情故事,实际上脉络是差不多的,都是一个穷小子,扮上了高富帅,得到了白富美的垂青,往后,便是一系列的误会啊、怀孕啊、父母棒打鸳鸯啊……都是些狗屁倒灶的狗血桥段。
“工老师,那些苦情故事吧,都大差不差,尤其是同一时期连载的故事,不就是哪个故事火了,然后那些连载的作家们,便一窝蜂的把故事的细枝末节改改,再拿去投稿么?”
“窥一豹便可见全斑啦。”
周玄笑着说道。
关于跟风的事情吧,周玄前世可太懂了,做媒体行业的,洗稿的事情屡见不鲜了,谁家公众号上的文章一火,用不了一个下午,各大媒体频道上,便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洗稿这事,不光前世洗,井国也洗。
“可恶,又让你骗到了。”
工程师短短时间之内,在周玄的手上栽楞了两回,越发领教到了周玄的“狡猾”,搬家的想法,也更冲动了一些。
“能把你工老师骗到,还得靠墙小姐帮我敲边鼓呢。”
周玄说道:“刚才如果不是阿墙无意中给了你一个暗示,说我是大才子,两府讲书,讲得观众满坑满谷,只怕你还不是那么容易被骗。”
他顿了顿,又说道:“墙小姐的话嘛,就像一场心理暗示,你心中早已将写书与才华连接在了一起,墙小姐一说我有才华,你便不由自主的往我擅长写书的方向,联想上去了。”
“心理暗示,也是行骗时的奇妙高招呢,若是运用得当,一场骗局,便是千回百转,让人防不胜防。”
周玄的这一番总结,让工程师彻底吃惊了。
“阿玄,你到底受过什么样的教育,这行骗之法,一套一套的,比当年那风马燕雀的彩戏师们,悟性强得太多。”
工程师开始时,还不太将周玄所自夸的“悟性、天资”放在心上,但现在,她已经被刷新了观念。
那些彩戏师,别看混迹江湖多年,但要拼“骗子”一道的天资、悟性,和周玄真差得远。
“被骗得多了,自然就会骗人了,所谓久病成良医嘛。”
周玄前世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一个被骗好几次的清澈大学生。
他笑了笑,工程师已经服气了,唯独墙小姐,却依然呆愣,甚至还在一旁感叹道:“虽然被骗了,但被骗的感觉,真好。”
“你没事吧?阿墙?”周玄都怀疑墙小姐是不是发烧了,把脑子给烧糊涂了。
工程师也相当不理解墙小姐的想法。
墙小姐则说道:“工程师,正如你喜欢的那句话,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提醒我还活着,阿玄的骗局便是这般啊,我只有在被骗的时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在。”
我挨骗故我在?
周玄当即便忍俊不禁,感慨墙小姐还真如一个小孩般,想法挺天真烂漫。
“行了,时间宝贵,我接着行骗去了,虚张声势……”
周玄已经开始考虑下一个行骗对象是谁了,不过,当他抬头瞧见香火的燃烧速度的时候,便有些气馁。
第五炷香的第二寸,虽然在往下烧去,但幅度嘛,一言难尽。
“不是吧,我连着骗了你们两个人,可这香火,就跟没往下烧似的,进度这么慢吗?”
连骗两人,进度如此,那得骗多少个人,才能将这炷香火重燃啊。
“别等我都成为骗术头子了,我这一整炷香还没修完。”
周玄的吐槽,引得工程师痴痴的笑,她说道:“阿玄,关于这第二炷香的手段,我有一些地方,没有跟你讲清楚。”
“那你现在讲,我听着呢。”周玄又作听课状。
工程师说道:“虚张声势,便是你在塑造一个新的身份,等同你是一个井国的戏剧演员,在扮演某种角色,被你欺骗的人,便是你的观众。”
“你的观众,入戏越深,你的扮演,便越成功,你所攒得的香火,便会越浓郁。”
工程师又指了指黑水中的香火,说道:“你骗我和血女,因为有那炷香火的存在,它会提示你在欺骗,所以我们俩人入戏不深,你的香火自然不会攒得太多。”
“哦,观众的入戏程度越深,我香火越多……这还是个技术活儿啊?”周玄说。
“是技术活儿啊,骗子耍的是心眼,玩的是技术,只凭脑子加一条三寸不烂舌,能将死人骗活,能将富翁骗穷,能骗得烈女殉情,骗得才子投湖……没技术,办不到。”
工程师说到此处,又补充道:“刚才说的是第一点,现在讲讲第二点。”
“阿玄,你要记住,人间的那些身份,各个都是有气运的,你不可胡乱假扮,不然啊,那些气运会和你缠成因果,你会惹上滔天的麻烦。”
“比如说?”
“比如说,井国的光阴界之中,有道门四大神君,你要是假扮神君,那真神君会来找你麻烦的,到时候,你便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这么一说,我不能假扮无上意志啦?”
“哎哟,阿玄,你别老整这些邪门活儿,我在秘境里待得都提心吊胆的。”
工程师想想便是后怕,幸好是提前交待了,若是周玄没注意到假扮的禁忌,出了秘境,就大喇喇的扮起了无上意志——那可不是再关两千年那么简单了。
以前的风马燕雀,那个个都是法外狂徒,他们也没有这么胆大包天啊。
“莫急,莫急,开玩笑呢,我先走一步了。”
周玄告别了工程师后,便出了秘境。
……
“虚张声势,扮演一尊身份,还要让别人深信不疑,我扮演点什么好呢?”
周玄上了竹楼二层,赵无崖还在翻看着皇叔,瞧得脸色红润,一见周玄,连忙将书合上,骂道:“劳什子的脏书,污我的心性,玄子,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爱读《春秋》。”
周玄摊手:“爷们,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呢。”
“唉呀,把这脏书拿走,我不爱看。”赵无崖将皇叔扔给了周玄,侧过身去装睡。
周玄则摩娑着书上的温度,叹息着说:“崖子,彩戏这个骗人堂口的手段,应该你来修,你多狠啊……连自己都骗。”
“……”赵无崖。
赵无崖被抓了现行,羞愧难当,但因为侧身背对着周玄,所以还是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嘴硬,就是不承认自己看了皇叔。
周玄则在计较,自己该怎么欺骗赵无崖,给自己的道行再攒些香火出来。
虚张声势,第一要领,便是要给自己安排一个新身份。
但这身份,怎么安排?
周玄望着手里的旧书,不断的思考着。
“就说这本书是我写的?”
周玄才给自己提了个意见,当即便否决了,承认自己是一个苦情书作者,好歹也是火爆的商业作家啊,承认自己写皇叔?也太丢人了。
“说我是这书里的一个角色?也不行,别给崖子整嗨了。”周玄脑洞大开。
在转换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后,周玄终于给自己想好了一个身份,张嘴对赵无崖说道:“崖子,我是你爸爸。”
“……”赵无崖。
赵无崖扭过头,手戳着周玄的胸口,说道:“你是不是当我傻,我爸是谁我能不知道?”
周玄当即觉得赵无崖的脑回路也很清奇——正常人的反应,不是回过头,气势汹汹的说:“你再骂一句试试?”
崖子的超常发挥,让周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词了。
饶是周玄胡说八道的经验极丰富,当即便说道:“崖子,我不是真要当你爸爸……”
“你想当我也不让啊。”
“我意思是,我不但是一个说书先生,我还是一个相声演员,说玩意儿的。”
周玄当即一拍大腿,迈了个八方步后,朝赵无崖拱手,以前世听来的相声语气,来了段开场白:“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诸位,我是说相声的小学生……”
这回可给赵无崖听出兴趣了,他立马坐了起来,直拍大腿,说道:“有意思,有意思,玄哥儿,我还真没想到,你是个全才。”
“来一段,来一段,正无聊呢。”
赵无崖这一起哄,当即周玄的第二炷香火,便开始“哧哧”的烧了起来。
周玄挑的新身份,算是奏效了。
他知道赵无崖和自己的关系近,想骗他还真有点难——但是说书先生、相声演员,这俩身份,相隔不远,都是曲艺一类。
许多讲相声的演员,在学艺之前,也学过说书。
同样,不少说书人,在学书前,也学过相声。
正因为两个身份相近,周玄说自己也是个相声演员,赵无崖便不会过多怀疑,他这不怀疑,便是受骗的前提。
“是要来一段。”
周玄右手往前一指,他肩上的龟甲便兀自飞出,同时将甲壳背后的折扇,轻轻的吐了出来。
折扇迎风变大,周玄伸手握住了折扇,将扇子往手上一拍,说道:“崖子,这说相声吧,得两个人,我今天搭档不在,双口的玩意儿,说不了。”
在井国民间,老百姓还是习惯将“相声”称为“玩意儿”。
“那单口的呢?”
“单口的不太会说,给你唱段曲吧。”
周玄又拍了拍折扇,当即便唱起来曲:“桃叶嘛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这个明阿公……”
这段曲子,前世喜欢听相声的人,哪有没听过的?
周玄唱得信手拈来。
他说书已久,声台形表,和说书人大家是比不了,但也是受过袁不语的指点,比一般剧院的台柱子要强出一些的。
表演带范,加上周玄嗓音也不错,登时就给赵无崖唱得迷糊了,轻轻拍着巴掌,说道:“唉哟,玄哥儿啊,这曲子好听啊,你以前也不唱。”
“哧”,第二寸香燃烧的速度,有了可喜的进步。
一曲唱罢,香便明显烧下去了些,
赵无崖对周玄“相声演员”的新身份,已经有了不错的信任。
但信任,似乎还有潜力可挖。
而周玄也入戏了。
骗人如演戏,演得久了,戏中人便忘记了是戏。
只见周玄又将折扇往手心一拍:“刚才啊,是我学了个小曲,这唱小曲,对我们来说,不叫唱,叫学。
这曲是京城府一带的小曲,有专门唱这曲子的艺人,我们唱的跟人家比起来,差得远,我们属于学唱。
说、学、逗、唱,我们说玩意儿的四门功课,这里面的唱,指的是什么,太平歌词,那是我们本门的功夫……”
周玄一阵絮叨,他刚才说的这一大段,那是前世某个火爆相声剧社的说法,但相声里的唱,是不是指太平歌词,在前世也有一些争议,
不过,有没有争议不重要,而是周玄要借着这套词的范儿,让赵无崖真正的相信,自己真是个说玩意儿的小先生。
“玄哥儿专业啊。”
赵无崖是个南方人,南方人说玩意儿的少,他打小也没怎么听过,哪明白其中的道道儿。
但有一点,就冲周玄的气场,他也越来越信任周玄是个相声演员了。
“哧。”
香火再次加速。
“还是外行好糊弄啊。”周玄心中暗道。
“玄哥儿,啥是太平歌词啊,来一段,我品品滋味。”
周玄当即便甩了唱腔,用折扇敲手打着节奏,甩开了腔:“那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那奇花异草,四了季的清香……”
这一段曲,连唱着五、六句,香火再没有加速燃烧的迹象了,崖子的潜力挖光了。
周玄也懒得继续唱下去了,收了折扇,一拱手:“那什么……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下次再唱。”
“……”赵无崖。
赵无崖不让,这刚品点儿滋味,你就走,还讲不讲王法了?
“崖子,你闲得无聊的时候,得加紧学习,我出去逛逛。”
周玄把皇叔扔还给了赵无崖后,便要往外走。
“不行,你唱完,我心里没着没落的,你天大的事,那也得唱完。”
赵无崖拉扯着周玄,
很不巧,天大的事儿,还真就来了。
周玄的意志天书,忽然抖动了起来。
他连忙召唤出了天书。
「意志天书」上,多了一个签名——「苦鬼」。
第六尊神明级,作出了回应。
随着签名印下,周玄写在「意志天书」上的“重建明江府”的心愿,字迹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重建明江府的心愿,正式启动。
“轰隆!”
“轰隆!”
一阵地动山摇之感,周玄走到窗边,便瞧见了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个方向上,各起了一座白玉桥。
那玉桥,起于明江府的边缘,终于明江府中心的正上空。
四座玉桥相连,天上便凝出了横亘千里的白云。
白云如同一块幕布,流动着明江府城里繁华的画面。
云中的府城里,行人如织,来往的车辆繁忙,街道明亮,那便是灾前的明江府。
“云中的府城,便是重建明江府的蓝图,意志天书启动了……崖子……启动了。”
“天上除了云不就是云吗?你看到啥了?”赵无崖仰头望去,他只见到了如练的白云,其余就没啥了。
他看不见,是因为他香火层次有限,周玄看得见,是因为他是天书持有人。
能看见明江府蓝图的,不光是周玄,画家、乐师、彭升、喜山王等等八炷香之上的人物,都瞧见了。
倏、倏、倏,
一阵灯笼穿梭的声音,在竹楼上空啸响,
喜山王、乐师、画家带着游神司的人,都齐聚到了竹楼之下。
“老画。”
周玄隔着窗户,跟画家打着招呼。
明江游神司,同时朝着周玄单膝跪地,拱手相拜:“大先生一部天书,再造了明江府,这等家园再造之恩,明江游神无从感激,只得以此跪立誓,他日若大先生有难,明江日夜游神……”
“绝不袖手旁观。”
“堪为大先生下油锅、上刀山。”
“再所不辞。”
家园,永远是井国人心中最珍贵之处,有一个词叫“背井离乡”,其中蕴含着多少悲苦与泪水。
家中若有半亩良田,谁又会忍受着白眼,进入陌生的城市去打拼。
周玄一部天书,便将明江府的废墟重造,虽然重建尚未竣工,仅仅只是一幅白云蓝图,但也足够众游神感激涕零,深感他的恩德。
“老画,你们的心意,我不推迟,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往后,怕真有那惹不起的大人物,要取我的性命,若真有那一天,请你们莫要忘记那云中的府城。”
周玄入过地渊之后,便得知了自己的命途。
他被一滴血牵引到了井国,那一滴血,也注定了他的身体,便是“天尊”、“天鬼”、“天神”复活的摇篮。
“重建明江府之恩,没齿不忘。”
画家宣告了自己的誓言……
……
“重建要开始啦,那周玄是真厉害啊,六尊神明级,连我都凑不齐,他竟然给凑齐了。”
医学院的饭棚里,李长逊手里择着青菜,仰头望着天穹的云中府城,感慨道。
云子良着掐着豆角,问李长逊:“徒弟,你在天上的人缘那么差,六尊神明级你都喊不到?”
李长逊怎么说也是天穹级的神明「山祖」,这混天上的,六个同僚约不上,怎么混的?云子良想不明白。
“你以为那天上的神明级同僚那么好交流呢?请吃饭请喝酒就帮你的忙?”
“那得熬资历、凭实力。”
“资历嘛,我上天才多少年,资历最浅了,实力,不是谦虚……我要稍微发挥超常点,那就天上倒数第一。”
“你还是吹会儿牛吧,我听得头疼。”
云子良将掐完的豆角扔进了盆里,点上了香烟。
“唉,寻龙是一代不如一代,山祖天上倒数第一的倒车尾,你这般实力,也不知怎么斩杀的旧神。”
“师祖,有没有可能……上一代的山祖,实力也是天上倒数第一。”
“……”云子良仰头,一幅家门不幸的模样。
一阵阵烟雾缭绕,云子良的心神,被一群孩子吸引到了。
“叔叔,我领两天的口粮。”
“叔叔,我也领两天的口粮。”
云子良透过烟雾望去,便瞧见大概十多个孩子,都领了两天的口粮。
按照灾后骨老会定下的规矩,每个人每一顿饭的口粮,是有定额的。
而每一个人最多能领取两天的口粮——也是因为有些家庭的大人,在火灾之中,被砸断了腿、丧失了行动力,走动极不方便,便一次能领两天,两天不用再行动。
这个规矩,也是骨老会响应了周玄的号召——大灾之中,也要有人性化的管理,才制订下来的。
“徒弟,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啊。”云子良拉扯了李长逊一把,说道。
“哪里不对劲?”李长逊问。
“十几个小孩,同时领走了两天的口粮。”
“这是对的啊,管理条例不就是每个人能领走两天口粮吗?”李长逊依旧没发现哪儿有问题。
“算了,跟丫扯不明白,我去找玄子。”
云子良原本还想跟李长逊剖析一下其中的问题,但想了想——这位天上的神明级,不食人间烟火惯了,讲了他也听不明白,索性去找个明白人讲。
……
周玄将画家扶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赵无崖则面带笑意的说道:“老画,往后我们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周玄,画家。
周玄白了赵无崖一眼,说道:“还得是你啊,甭管多好的事,到了你嘴里,指定要变味。”
“你有文化,你讲。”赵无崖还有些不服气。
周玄则按住画家的臂膀,说道:“往后,我们就是同志了。”
“志同道合之人,大先生讲的这个称呼,很是爽利。”画家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声“同志”,便将众人拉到同一战线之上。
但赵无崖砸摸了一下,还是觉得“一条绳上的蚂蚱”比较合适,一个是恶鼠之祸,明江府能不能重建完成,还是两回事呢,
一个是要被“天尊”、“天鬼”、“天神”当食物的人,都是秋后的蚂蚱呀,蹦跶不了几天啦。
当然,赵无崖煞风景也是有个度的,太残忍的真相,他是不会去讲的。
周玄开始安排着任务,对画家说道:“老画,你现在组织人手,在老百姓里宣传,今天晚上,有评书听。”
“乐师,你找人去搭台,搭一个大台,能聚起来的观众越多越好,人越多,愿力越足,修复明江府的进程,便能加快。”
“彭兄,你让彭家镇的族人,八成的人手,去看管那些鼠变之人,不要让他们逃掉,另外两成的人手,用刺青巡逻,一旦发现有新的鼠变之人,立马揪出,带走……”
“老李……”
一件件的事项吩咐了下去,安排得事无巨细,临到众人散开之前,周玄还叮嘱道,
“天书启动不易,诸位一定要珍惜,往后几天,哪怕是累出了病来,也得挺住……明江府的机会,并不是无限的,这一次错过了,往后还能不能再次启动心愿,那便是说不准的事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画家也回过头,跟众人下令:“怎么撑也要撑过这几天——明江府的灾难,归根结底,是我们游神司实力不足,也等于是我们犯下的错,
这一次,是大先生给我们争取而来的救赎良机,诸位千万不要再错过。”
知其荣而守其辱,
灾难的出现,是游神司的耻辱;让家园再建,亦是无上的荣光,荣辱兼备,明江的日夜游神们,心里可憋着一口气,要好好表现呢。
“行了,时光无多,诸位先去办事吧。”
周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了。
其实,他是舍不得众人散去的,第二寸香,靠着赵无崖,已经烧下去了三分之一。
周玄想着寻一个新的“行骗人选”,眼前的日夜游神们,便很不错,但这些人都有要事在身,“行骗”又挺耗功夫,得又唱曲又唱太平歌词的,耽误人家正事。
“我再去逛逛,物色个新人选。”
周玄拔腿刚要走,便瞧见了以精妙步法踏来的云子良。
“玄子,你先等等……”
“这不就来了嘛。”周玄刚想物色行骗人选呢,云子良就送货上门了。
“玄子,饭棚那边……”
“我是你爸爸。”周玄故计重施。
“……”云子良。
赵无崖则凑到云子良面前,幽幽说道:“玄哥儿其实是个相声演员,跟你玩伦理梗呢。”
“丫是不是傻?”
云子良给了赵无崖一爆栗,说道:“讲评书的先生,一旦上过台说书,后半辈子就不能再讲相声,反之也一样,这是曲艺行的规矩,说书先生一定不可能是相声演员!”
“唉呀,老云,你懂行啊。”周玄发现自己“相声演员”的梗,不能在云子良身上用了,老云显然是一个经常听曲艺的爱好者。
“我被关画里,听了三百年的收音机,曲艺那点小规小矩的,我还不知道?”
云子良又拉扯着周玄,说道:“赶紧走吧,饭棚那边有大事发生。”
第372章 以鬼扮鬼
“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周玄也察觉出云子良不对劲来,便先询问道。
云子良比划着说道:“饭棚那边,不是能预支口粮吗?”
“是啊。”
“有十几个小孩,同时预支了两天的口粮,什么汽水啊、巧克力啊,能领的都领了,我觉得这事不对。”云子良将情况讲明白了。
周玄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李长逊,当即便听出了事情里的猫腻。
虽说骨老会颁布的灾后管理条例里,确实有过规定,腿脚不利落的人家,可以一口气领到两天的口粮,避免这类人每顿饭都要长途跋涉。
但十几个小孩一起去领口粮,这事就透着不寻常……那些腿脚不利落的人家,如果家里有小孩,通常不会将口粮全部取出,会让小孩承担带饭的任务。
饭棚里做好的热饭,只管吃就行了,自己腿脚不怎么利索的,领了口粮,还要埋锅造饭,平添了许多麻烦。
“那些小孩往哪边走了?”
周玄问云子良。
云子良指了一个方向,是小龟山的方向。
……
小龟山,远远望去,像一头趴着的乌龟,不过山体较小,与周围的大山相比,更像个不成气候的小土包,因此才得名“小龟”。
这座山上,以前修了道观,但前两年,观里的庙祝,辞老还乡了,骨老会也没有寻找到新的庙祝,道观便荒废掉,平日里也没有学生去。
周玄神魂日游,顺着云子良指的方向,火速上了小龟山,他巨大的神魂,俯瞰着山中植被,寻找着那十几个小孩子,
一直寻到了“龟山观”,他才听到了道观里的鼎沸之声。
他没有将神魂显相,就这么隐藏着,去窥视着观内的情景。
“吃饱喝足了,我们就该上路了。”
“棉花他们没有来,但我看他们也快支持不住了。”
“都是没了爹娘的孩子,谁又支持得住?”
“小二哥,你说我们若是死了,便能见到我们爹娘吗?”
“我听那些老人说了,人死了,就会去牧魂城,咱们爹娘还没走几天,我们死掉之后,腿脚快一些,应该能追上他们哩。”
“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天,大家都吃饱一些,吃完了,咱们跳房子,玩得快乐了,再奔赴牧魂城。”
果然。
周玄在听见里面小孩子七嘴八舌的聊天后,便觉得自己的担忧成真了。
这些将口粮一并领出的小孩,就是想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一顿后,然后一齐寻死轻生。
轻生的理由,对他们来说,很是残忍——他们是一群没有了爹娘的孩子。
他们的爹娘,都死在了祆火之中。
最纯真烂漫的年纪里,爹娘双双死去,让他们生无可恋。
“这样的娃娃,医学院里还有很多——说白了,心理有了阴影,也有对父母极深的思念。”
周玄觉得,若是坐视不理,这一批孩子,绝对不是轻生之人的最后一批。
久郁而成疾——还会有不少思念父母,生无可恋的娃娃,组成新的队伍,搞这种轻生聚会。
“得想个办法劝劝他们。”
周玄并不觉得这些孩子不懂事,实际上,灾后创伤综合征,一直都是社会无法回避的心理难题,在前世,他曾经看过报道——
——有不少的成年人,在灾后的好几年里,依然在梦中看到了灾情时,亲人、朋友死去的样子,这种折磨如附骨的毒药一般,无法刮剥而去,
这些受到梦魇缠身的人,有大概十分之一的人,始终无法从阴影里走出,最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直接劝说、训斥,肯定是不管用的。”
劝说、训斥要是能好使,那精神病院、心理门诊就不会有那么多病人了。
这群娃娃又极可怜、极敏感,不用技巧,光是粗暴的沟通,只会越发的刺激到他们脆弱的神经。
“心病还得心药治。”
周玄思考了片刻后,决定——装神弄鬼。
他移形换影,真身降临到了道观之外。
寻龙感应派,能借山川之势,周玄感应着山风的走向后,冲着道观一指,那还算强劲的山风,直接吹进了观内。
观中狂风大作,将那些小孩准备好的丰盛食物,被吹得满地都是。
娃娃们心疼食物,也不顾自己被吹得东倒西歪,去将地上的食物卷起。
周玄估摸着火候到了,便停了山风,神魂日游进了道观内,依旧没有显相,他扮出极其苍老的声音说道,
“我的道观,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诸位娃娃,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到了,当即便簇拥到了一起,缩着脖子。
娃娃中有个胆子极大的,叫李博,因为在娃娃群体里有威信,别人都喊他“小二哥”。
小二哥问周玄:“请问……请问您是活人还是像大先生那般,有通天造化之人?”
大先生周玄的名号,响彻了医学院。
周玄心里头敞亮,但口中却说:“非死非活,本道爷,便是这座道观里的祖师,叫龟山道人。”
“道爷我,知天文、晓地理,通阴阳之法,避生死之祸,诸位娃娃何故到此,我也知晓一二,你们打算轻生,成为亡魂,去追赶自己的爹娘。”
“龟山道人?”
小二哥低头沉吟道。
其余的娃娃,则求着饶:“龟爷爷,我们不知道您在这里,不是有意来打扰你的。”
“龟爷爷,我们现在就换个地方。”
娃娃们对那看不见的“道爷”,怀着虔诚之心,不断道歉。
周玄也是后怕,多好的一群孩子,要是没有云子良通风报信,这群娃娃怕是已经轻生丢命了。
小二哥此时则抬起头,抱拳说道:“龟爷爷,打扰到您,我们实在抱歉,但您懂得多,我也想问问,人死了,真的会去牧魂城吗?我们若是早些走,能追得上我们爹娘吗?”
“追不上啦。”
周玄叹息着说道。
“啊?我们哪怕轻生也追不上?死了之后,我们的魂跑得快一些,不行吗?”
“跑得再快也不行。”
周玄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你们爹娘并未真正的死去,你们化魂去追,那不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吗?”
“没有死,可是我们爹娘都不在了。”
“龟爷爷,我们爹娘若是没死,那他们在哪里?”
“我不光爹娘死了,我妹妹也死了,按照龟爷爷的意思,我们还能见到我妹妹?”
“当然可以。”
周玄笑了起来,努力让语气变得开朗些,说道:“你们这些娃娃,不懂阴阳之道,明江府死去的人极多,凝聚成了死气,滞而不散,若是半月之内,明江府能够重建完成,你们的爹娘,便能回来了。”
“不是亡魂归来,而是重活一世。”
周玄的话,当即便让道观内的娃娃们欢喜雀跃,原地蹦跳。
“龟爷爷此话当真?”
“道爷我从不信口雌黄,你们若是不信啊,便回家等着,我从那死气之中,择出你们父母魂魄,让他们与你们相见即可。”
周玄觉得,在重建明江府之前,便要给那些灾情中逝去了双亲的娃娃一些信心。
这些娃娃,比其余人更痛苦,更敏感,若是没有足够的信心,他们怕是撑不到明江府重建完成的那一天。
而现在,刚好就是一个机会。
父母之魂返家,亲自告诉这些娃娃——只要明江府重建完成,他们就能回家。
这些娃娃有了底气和信心,便会去通知他们的伙伴,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久了,那些失去双亲的娃娃们,便会真的有信心,撑到重建结束的那一刻。
“我们回了家,爹娘的魂魄,便会过来看我们?”
“龟爷爷,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当然为真了,你们回家等着便好。”
周玄又劝慰道:“不过,你们得把住哪一号帐篷讲于我听,我也好发送你们父母的亡魂,回去瞧瞧你们。”
他一番话才落地,那群小娃娃,便各自欢欣沸腾,抢着报出自己帐篷的编号。
“甲区14号帐篷。”
“丙区22号帐篷。”
“丁区……”
帐篷所在的编号,一个接着一个的报着,周玄听完后,便一一记了下来,然后便是“驱逐”。
“好的、好的,道爷我都记在心里,你们先回去吧。”
周玄连催了好几声后,娃娃们便抱着没有吃完的食物,都先返回了帐篷。
至于轻生的念头,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好险,总算给这群娃娃先安定下来了。”
周玄觉得,自己刚才这番欺骗,便是工程师口中的“善意的谎言”吧。
“啪嗒、啪嗒!”
当周玄准备回竹楼,找赵无崖商谈“父母魂归”之事时,忽然,道观里的一块蒙尘的牌位跌落了下来,
然后便是一阵“唉哟”的声音,传了出来。
周玄的神魂立马转头,扫视了一眼道观,没有瞧见人影子,当即便冷声呵斥道:“谁在这儿跟道爷装神弄鬼,滚出来?”
此时,一个穿着旧道袍的道士虚影,从墙里钻了出来,朝着周玄拱手,说道:“大先生,你可错怪我了,装神弄鬼之人,分明是你啊。”
“……”周玄。
周玄低头一沉吟,好像这道士说得没错,刚才装神弄鬼的人,可不就是他自己么。
“咳……咳……你是何人?”
“大先生假扮我的名号,难道不知我是何人?我就是龟山道人。”
龟山道人很是苦闷,你都假我的名号了,还得我自报家门。
周玄一听,当即便想起了工程师的交待——彩戏师,假扮了谁,便会引动谁的气运,被因果缠绕。
“所以,我演了龟山道人,结果把真道人给引出来了?”
周玄又是咳嗽一声,说道:“原来你就是龟山道人?你个无信、无义、无道、无天地之人,我呸,修行一生,一群娃娃要轻生,也不知道出来劝阻,修道修出了个屁来。”
李鬼见了李逵,结果李鬼比李逵还凶……
龟山道人也是无奈,指了指自己的身躯,说道:“大先生高估我了,我就是这道庙中的一缕残魂,见生人都怕着呢……已经断了两年的香火,哪里还有道行,去帮那些阳间娃娃。”
“而且那些娃娃在这儿,我可是胆战心惊的。”
“都是群娃娃,你怕个什么?”周玄不解。
“我怕他们汽水喝多了,搁我藏身的墙角撒尿,那童子尿,太阳刚了,我要是一个不慎,说不定要被浇死呢。”
“原来这龟山道人,是个道行极浅的小鬼?”
周玄松了一口气,虽说这次假扮他人,莫名惹了气运,但就这道人的道行,也奈何他不得。
鬼,还得是捡小的捏。
“原来你道行这般弱小?那算了,我不找你麻烦,看好自己的小庙,我先走了。”
周玄边走还边颐指气使的,像个老干部似的,指着青砖地面、黑漆大墙,说道:“往后注意个人卫生,瞧瞧这地,脏得跟什么似的?还想不想评模范了?”
“墙也擦擦,窗户也是,都脏成这个样子,谁来给你上香火?”
“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我随时过来检查。”
周玄说完,便背着手离开,龟山道人,却苦哈哈的跟着,谄媚的说道:“大先生,大先生……我平常没事,也在医学院里到处晃荡,早听说过你这个人啊,特别讲道理。”
“然后呢?”
“哎呀,你也算是假冒了我的名声,当然啊……以您的威名,假冒我的名声,我是极乐意的……就是……”
龟山道人,很是羞骚的搓了搓手。
“要钱?”
“我要钱没用。”
“那是……”
“要一些香火阳气。”龟山道人说道:“你那些山珍,比如说鹿茸,分我一两根就好。”
龟山道人忍气吞声的,就想赚点窝囊费。
“哦,你个老道士,给我架起来,图我的好宝贝呢?”
“唉呀,大先生人好得很,必然不吝啬。”
“行了,瞧你态度不错,别废话了,跟我走吧。”
周玄强势归强势,但向来“以德服人”,只有德服不了的时候,才会“以香火服人”。
这龟山道人态度好,他倒愿意出一笔“名誉费”,反正鹿茸嘛,也不值钱。
……
周玄、龟山道人,一人一魂,便回了竹楼。
“崖子?”
“干嘛?”竹楼二层,伴着一阵收书的声音,赵无崖应道。
“找你商量个事。”
周玄喊完,便去了角落的陶缸,那些不值钱的山珍,他没让游神司封存,就储藏在这缸中。
他将缸盖给掀开,便翻着鹿茸。
此时,赵无崖走下了楼,一眼便瞧见了门口呆愣着的龟山道人。
道人朝赵无崖点头哈腰,说道:“见过赵道爷,见过无崖禅大佛。”
赵无崖一瞅龟山道人,就瞧出了对面是只小鬼,当即便板着脸孔,问:“你一道人残魂,跑我们这里做什么?莫非不怕你赵道爷的童子尿?”
说罢,赵无崖便有脱裤子的动作。
“可不敢,可不敢,我就是来找大先生讨讨打赏呢。”龟山道人那叫一个卑微。
周玄一把将赵无崖推开,说道:“丫说不定都有尿结石,装什么童子尿?”
他又对龟山道人说:“刚找了,家里没鹿茸了,你等一会儿,我先跟崖子聊点事,聊完了,我叫人去给你领一条来。”
“好说,好说。”
龟山道人当即便退到了墙角里,不耽误赵无崖和周玄商量要事,主打一个老实巴交。
“崖子,把你体内无崖禅师叫出来。”
“你叫他出来做什么?我好久没让他出来了。”
“让你叫出来,就叫出来。”周玄没功夫跟赵无崖废话。
赵无崖只得先仰头闭目,然后猛的低头:“阿弥陀佛,大先生,不知寻小僧何事?”
“无崖禅师,这医学院里,有一些失去双亲的娃娃,他们命苦,又极思念父母,想轻生之后,去牧魂城,找寻他们的父母。”
“我想着吧,你能不能通知你的师弟,让那欢喜禅师的菩提树,把那些娃娃的父母亡魂给放出来,让父母与孩子见上一面,并亲口告诉他们,重建明江府一旦结束,父母便能回家。”
周玄要演一场戏,让那些孩子找到活下去的信心,
无崖禅当然明白周玄的想法,但他摇了摇头,说道:“做不到。”
“这怎么做不到?既然每晚欢喜禅师,能放那些死气入梦,那择出一些亡魂来,让父母和孩子见面,应该没什么难的?”
“死气凝聚,方能保存于师弟的菩提树中,但若是将亡魂分检了出来,那亡魂便会接受到牧魂城意志的召唤,前往幽冥。”
无崖禅师说道:“若是那些父母亡魂,与那孩子见了面,信心是有了,魂却没了……”
他指了指天穹上的“云中府城”,说道:“蓝图之中,也会将那些亡魂抹去,等到重建结束,这些见过面的亡魂,便再也回不来了。”
“这么麻烦,可是我已经答应那些娃娃了。”
周玄说道。
要是他在这个当口食言,那些娃娃的神经岂不是更加脆弱,更加敏感了。
“天地之理,有其规程,不可违逆啊,大先生,这桩事情,小僧帮不了你。”
无崖禅师叹了口气。
即然连无崖禅师都帮不上忙,周玄猛的转过头,坏笑着看向了“龟山道士”。
“龟道爷……”
“叫我小龟就好了。”
“一根鹿茸,才能加多少香火?我觉得价格可以再提一提。”周玄摆出了财大气粗的样子。
龟山道士却并不贪心,忙说:“就一根鹿茸,小道只要这个价格……”
“那不行,龟山庙,得重新请庙祝,香火他也不能断啊,虽说是个小庙,小庙怎么了,小也五脏俱全,我要帮你的道庙,修个金身出来。”
周玄大喇喇的说道,这可把龟山道士给吓坏了,忙说:“费不了大先生那么多心啊,让庙继续小下去吧。”
“少废话,说给你塑金身、续香火,就一定要塑要续。”
周玄一把拽过了龟山道士,问道:“老龟,学个女人声音给我看看?”
“我……”
“快学!”周玄呵斥道。
“夫君呀,你可想煞我啦……那便是寒霜雪……”龟山道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学哪个女人的声音,便唱起了戏来。
他的女人戏腔,很是有味道,周玄听后,很是满意,说道:“不错啊,这声音可塑性很强。”
“我在庙里无聊,就会唱几句,谁知有一天,唱戏的时候被庙祝听见了,他第二天就辞老还乡了,还到处大肆宣扬,说龟山庙里见脏,都没人敢来当庙祝。”
龟山道士吐着苦水。
合着庙祝辞职、香火断了两年,都是龟山道士这把好嗓子惹出来的祸。
“太好了,你今天啥事别干,就给我去冒充那些娃娃的父母魂魄。”
周玄说道此处,龟山道士当即便挠头,无崖禅师都乐出了声,戳着周玄说道:“让鬼去演鬼,只有大先生,才能想得出这么无赖的招术。”
人吓人,吓死人,鬼演鬼……那演得一定像。
“大先生三思啊,我怎么说也是个道人,让我欺骗……”
“塑金身,续香火,别给我废话。”周玄一把揪住了龟山道士的手,说道。
“唉!”龟山道士怎么也想不到,只想要一根鹿茸,竟然要到了一桩大活儿。
周玄又回过头,对无崖禅师,说道:“禅师,那些娃娃父母生前的回忆,你总有办法搞到吧?”
要让龟山道士直接去演“娃娃父母”,那肯定是漏洞百出。
那些娃娃只是年纪小,但不是傻,是不是自己爹娘,问两句便能问得出来。
所以,需要做点准备。
“死气之中,便有生前回忆画面。”
无崖禅师点着头。
“那就烦请禅师将那回忆取来,我好导这场戏。”
周玄说道。
“区区小事而已。”
无崖禅师问道:“要取哪些娃娃父母生前的记忆?”
“小脑。”
周玄喊了一声,秘境之中,便飞出佛国主脑,将那些娃娃的样貌,都投影在竹屋墙壁上。
无崖禅师一一记下后,便闭上了双目,屋外的一簇竹叶,从枝条上落了下来,朝着明江之畔的菩提树飞去。
等到那些竹叶再飞回之时,叶片中,便有影像流动。
一枚叶片,便是一个娃娃的父亲、母亲的生前记忆。
叶片一大摞,周玄捏在手里,递给了龟山道士:“来,好好看、好好学、好好悟,想着怎么把父母的张力演出来。”
“这……这……怕是有点难。”
“塑金身、续香火……富贵难中求,给我悟。”
周玄这一刻,仿佛成了片场的导演,而龟山道士便成了他手底下的演员,一个人得演十几号角色。
“大先生,我不想要那么金碧辉煌的庙。”
“你得有点危机感,卷起来。”
龟山道士只想躺平,当一个道观宅鬼,而周玄偏偏要让龟山道人成为“鬼中卷王”。
无崖禅师则在一旁念动着佛咒,手在掌心处点划个不停,划着划着,他突然瞧向了周玄,说道:“大先生,只怕你今日欲做之事,极其重要,这桩事,似乎决定了重建明江府的成败。”
第373章 祖师画像
周玄回望无崖禅师,问道:“禅师何出此言?”
“我仿佛看到了机缘,你与那群娃娃,影响着明江府的机缘。”
无崖禅师说道。
“禅师可否说得深一些?”
“要下雨啦,雨水在青瓦上弹动,在石板上轻跳,总能让人睡个好觉,我也该睡去了。”
无崖禅师并没有去讲机缘到底是什么,便将眼睛一闭,等眼再睁开时,表情,便成了赵无崖那贱嗖嗖的样子。
“玄哥儿,那秃驴说了些啥?”
“你自个儿骂自个儿啊?”
周玄笑了笑,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督促着龟山道士,好好把那些叶片的记忆,给分析明白。
“哧!”
周玄的第二寸香,又开始迅猛的烧了起来,而且烧香的势头,大大超过了他骗赵无崖时的烧香速度。
“玄哥儿,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给我说说玩意儿,你唱的那太平歌词,挺有韵味。”
“一边玩去。”
周玄得了香火就不认人,挥赶着赵无崖。
“龟山道士,你别老是瞧我们聊天,那些记忆你背明白了吗?你要是演砸了,我让崖子一泡尿给你魂浇灭。”
周玄威胁道。
他刚才之所以香火燃烧,便是他假扮龟山道士,被那些娃娃们相信了。
娃娃们对他这么信任,周玄不忍心让他们失望。
而不让他们失望的办法,便是逼龟山道士卷起来。
“我说不演,你非要让我演……我实在演不了啊……”
龟山道士,仿佛成了被老学究逼着背课文的私塾学童。
……
慧丰医学院,灾民们分散在那一顶又一顶的帐篷里。
为了方便管理,骨老会对这些帐篷进行了分区、编号。
甲区14号帐篷,那群娃娃的孩子王——“小二哥”,便住在这顶帐篷里。
周玄带着龟山道士,在帐篷外数十米处,开始谋划着待会的场面。
“老龟,小二哥的家庭情况记下了吗?”
“记住了。”
龟山道人回道。
“重复一遍。”
“……”
“重复一遍,咱们得有个预演啊。”周玄说道。
龟山道人无奈,便说道:“小二姓李,父亲是电影院的放片工,母亲在电影院门口卖烟,祆火之灾的时候,影院被烧,父亲没跑出来,母亲担心父亲,毅然决然的跑进了火场,也被烧死。”
“嗯。”
“父母的习惯?”周玄又问。
“父母每个月,都会找一天时间,带小二哥去影院看电影,不过,父亲买不起票,都是趁职务之便,把小二哥偷偷塞到最后一排,让他躲着看。”
“大体细节对上了,待会你演戏的时候,要注意情绪,只要你见到小二哥,你就不是龟山道人,你是小二哥的娘。”周玄说道。
“那谁是龟山道人?”
“我呀。”周玄大喇喇的说。
“……”龟山道人。
……
小二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帐篷里。
明江府人,大部分人的作息还是很“复古”的,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则。
现在哪怕是灾后,明江人也闲不住,白天不在帐篷里待着,会去外头游逛、找些事做。
小二哥其实也有人约,不时有小孩来约他去踢球、去跳房子,但都被他拒绝了。
“龟爷爷说过的,让我在家里等着,爹娘会回来看我。”
“我得在家里等着,不然爹娘来了,怕是找不到我。”
小二哥端坐在帐篷里,
一道人影,出现在帐篷的帘布上,一道熟悉的女人声音,传进了小二哥的耳朵里。
“小二,最近还好吗?”
“娘?”
小二哥欣喜万分,一把将帘布掀开,便瞧见了自己的娘亲,穿着碎布裙子,她的头,如以前一般,不自主的往前倾,是个弯颈子。
他连忙搂住了娘亲毛琴的脖子,轻轻的摩挲着母亲的后脖颈,说道:“娘,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毛琴也说道,同时要伸手,去将小二哥的手给拿掉。
她刚要动手,一粒石子如箭一般,打在了她的肘上,她偷偷回头,瞧见不远处的周玄正凶巴巴的看着他。
这毛琴,便是龟山道士的残魂幻化,而之所以周玄利用石子,击打龟道士,便是怕他露陷。
毛琴的头为什么往前倾的,为什么是个弯颈子,这是职业病造成的,她是卖烟人,每天要在胸口悬挂一块厚重的烟箱,烟箱抵在胸口,用绳子挂脖子上。
烟箱很重,牵扯脖子前倾,这种买卖做久了,都会得颈椎病。
而小二哥之所以抚摸毛琴的脖子,便是因为他体谅母亲,每次见了母亲,都要帮母亲揉揉脖子。
此时,若是毛琴一把将小二哥的手,无情拨开,这事在小二哥的视角里,便显得蹊跷——龟山道士就有穿帮的风险。
周玄正是察觉到了这个小细节,才用石子提醒着龟山道士。
“大先生想得还挺周道。”龟山道士也是后知后觉,体察了周玄的苦心之后,便开始入戏,捏着女人的嗓子,对小二哥说道:“小二,龟山道爷放我回来看看你……你毋庸担心,在明江府重建结束之后,我和你爹,便会回来。”
“娘,爹今天没来吗?”
“娘和爹只能出来一个人。”
毛琴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对小二哥说道。
“啊?那……那……”小二哥没有见到父亲,有些失望。
“不过你爹啊,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小二哥听说父亲有礼物送来,当即便高兴起来。
“给你放一部电影,你瞧好了啊。”
毛琴左手往帐篷的篷布指去,而右手则背在背后,给周玄打着手势。
周玄当即对着秘境说道:“小脑,给我上。”
“好嘞。”
佛国主脑从周玄的秘境之中,飞了出来,无声无息的降落到了篷顶上,借着缝隙,往篷内的墙布上,投影了一部黑白电影。
这是周玄提前准备好的,他负责讲述,佛国主脑负责制作的电影《火烧红莲寺》。
这电影极热闹,当即便吸引了小二哥的注意力,不自禁靠在毛琴的怀里,看着电影。
母子重聚,享受精彩的影片,这种时光,总是美好的,尽管这只是周玄一手制作出来的虚假时光。
但有时候,虚假却能给人带来真实的希望和感动。
在电影快要临近尾声时,毛琴轻飘飘的起了身,要离开帐篷,而小二哥却猛的回过头,拽住了她的手:“娘,你还会回来吗?”
“龟山道爷跟你讲过,只要明江府重建完成,我和你爹,就能回来,和你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明江府重建要多久?”
“你越是相信明江府可以重建,它便能越快的重建完成,时间长短,取决于你的信念是否坚定。”
“我信,我信明江府一定可以重建,我信他明天就可以重建完成。”
小二哥,像是赌誓一般,发狠的说道。
“不能嘴上信,要这里信。”
毛琴指了指小二哥的胸口后,身形便黯淡、消失。
“娘,我信,我一定信。”
小二哥说到此处,还在篷内的角落处,取出了纸笔,在纸上,很是用力的写下了一行字——明江府,一定能完成重建。
……
“吓死我了,我演一出戏,演得浑身都是汗。”
龟山道士跟周玄吐槽道。
“除了一些细节,别的地方没毛病。”
周玄给龟山道士鼓着劲,说道:“你是个好演员,有潜力。”
“我现在就想回我的小庙,那小庙虽然破,但住着安心。”
“贵在险中求,下一家。”
周玄拉着龟山道士,去了下一个帐篷。
这一下午的时间,周玄把那些要轻生的小孩子们,都一一“慰问”到了,几乎每一家,周玄都让小脑给放了一段小电影,“送戏下乡”也不过如此。
就是累着龟山道士了,他一会儿要假扮小孩的父亲,一会儿要假扮那些小孩的母亲,最离谱的是,他还要假扮其中一个孩子的妹妹。
“老龟,还得是你啊。”
周玄一拍龟山道士的肩膀,说道:“老龟,我安排喜山王,每天放几十头狐狸去你那里上香,保证你的小庙,香火大大的旺。”
“我庙小,容不下那么大的妖风,大先生你可收了神通吧。”
龟山道士的性格,就像那座小龟山一般,只求一方偏隅之地,吃饱喝足就行,大富大贵?名利双收?他压根不去做那个梦。
“一定要大香火,往后说不定还有活,用得上你呢。”
“……”龟山道士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搬家了。
“别到时候,我没因为香火枯竭而死,反而先做活累死了。”
……
那些娃娃们一个个都安抚完毕,由于龟山道人精湛的演出效果,使得他们相信——只要明江府完成了重建,他们的父母便一定回得来。
他们成了明江府城里,第一批发自骨子里,相信重建,相信父母能够重活过来的人。
“哧!哧!哧!”
那些娃娃,都深信不疑,周玄便是那无所不能的“龟山道人”。
周玄的「虚张身势」,获得了大成功,香火嗖嗖的涨,第二寸香,当即便烧完了。
“虚张声势,工老师说我若是掌握了这一层手段,便能让人很快的相信我编的假身份。”
周玄回到了竹楼前,先给自己构建了一个假身份——一个问路的大爷。
他即将进入竹楼之前,在众人的眼帘之外,便先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问一下,医学院的教学楼怎么走?”
虚张声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在被听见的那一刻,周玄的彩戏骗局,便已经开始了。
竹楼里,小福子在烧饭,赵无崖在二楼看书。
小福子听见了周玄的声音,当即便抬头去看,瞧见面前的人是一位“大爷”之后,便笑着指了指东南方向,说道:“大爷,往那边走,直着走,瞧见一栋高楼,那就是教学楼。”
“小娃娃真是好心啊。”
周玄故意绕着小福子走了两圈,小福子楞是没发现,眼前这位大爷,便是他家少爷。
“大爷,我瞧你有些饥色,我这炒了兔肉,给你盛一碗?”
“不用,不用。”
周玄又走到了门口的大黑驴面前,轻轻摸了摸驴子。
这大黑驴,和周玄有战斗友谊,平日里对周玄极亲,但这会儿,它也被周玄骗了,分不出来者是谁,当即便“阿额阿额”的叫唤了起来。
叫得很凶,仿佛在威胁周玄——再摸你驴王,我可就咬你手了。
而就在这时,听见驴叫唤的赵无崖,将窗户给掀起来,探出头来,朝着下头喊:“你谁啊,动爷的驴?”
“走路累了,借你驴骑一骑。”
“趁你道爷没生气之前,赶紧走,不然道爷下来就打你个满脸桃花开……”
“不让骑是不是,那我就揭你老底了。”周玄戏谑着说道。
“我有什么老底?”
“你在二楼看黄书,带春宫图的……我亲眼瞧见的。”周玄嚷嚷道。
赵无崖当即便红了脸,吞吞吐吐的说道:“胡说……胡说些什么?凭空诬人清白……道爷看的是《春秋》,呀,你特娘的原来是玄哥儿。”
赵无崖怕自己看花了眼,刚才还瞧见楼下之人,是一个穿着破旧、风尘朴朴的老人,结果,眼睛都没从对方面前挪开,那老人竟然变成了风度翩翩的周玄。
“我这眼睛是不行了,看人老眼花。”赵无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瞧见楼下的人确实是周玄。
而小福子也愣住了,怎么老人变周玄了,至于驴王,已经亲热的拿脑袋蹭周玄了。
“虚张声势,果然厉害啊。”
周玄当即便感慨道。
只是构想了一个假身份,竟然连小福子、赵无崖、黑驴全数骗到。
只是,这一层手段,似乎有个缺点,好像有持续时间,过了那个时间,手段便不能生效了。
……
“确实有时间限制,半炷香的功夫之后,被你骗的人就反应过来了。”
工程师在秘境之中,给周玄解释道。
“那好像没有多大的用处?”周玄说。
只能半炷香时间,这么点时间,够干啥?
“别看时间短,彩戏堂的手段,有一个极恐怖的地方。”
“什么地方?”
“他虽然是二炷香的手段,却能骗过九炷香的高手。”
“两炷香的手段,能骗得过九炷香的人?这有点浮夸了……”
“你的第一炷香的手法,以精神控制入的门,井国之人,无法应对精神控制,香火再高,在精神派的彩戏师眼里,也不过玩偶罢了。”
工程师说道:“当年无上意志指引,十几尊神明级出动,携诸多道者,要将彩戏堂赶尽杀绝,可结果如何?不还是让彩戏师们逃出生天,在地渊之下完成了意识聚合。”
“得亏彩戏师的诸多手段,都有时间限制,要不然,这个堂口,只怕不光是在人间嚣张,对付天上的人物,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工程师这一番言辞下来,周玄算是深深的领悟到了彩戏师的恐怖之处。
“怪不得这个堂口被无上意志都盯上了,离谱。”
周玄想到这里,脑子里面忽然延伸出了一个计划,他似乎可以从这一层手段开始,就编织一场骗过地渊恶鼠的骗局。
“离谱的事多着呢,比如你,这大半天的功夫,就将彩戏堂的两层香火攒满,很离谱。”
工程师觉得周玄的修行天赋过于夸张了些,但她却不知道——周玄的修行天赋自然是上乘,但之所以修行彩戏堂香火这么快,除去天赋之外,多少是有一些精神属性契合的。
“彩戏手段,我一修起来,跟回了家一样。”
周玄问工程师:“第二寸香的香火烧完了,第寸炷香手段是什么?”
“这第三寸香,就有难度了。”
工程师说道:“第三寸香的本事,叫「镜花水月」,通过你的骗术,构织出虚假的场景,那些场景,可以是水榭亭台,可以是廊桥花园,
这些场景,原本是你虚构出来的,但那些受骗之人进了这些地方,便如摘下了镜中之花,捞起了水中之月一般,分不出来虚幻与真假。”
“彩戏师的手段,每一层都好玄妙。”
“何谓彩戏?五彩斑澜之大戏,没有那根金钢钻,怎么揽瓷器活儿?”
工程师说道:“这一寸香,要修起来,倒不算容易了,要你构想出一栋虚假的庭院,骗人进去游逛,若是受骗之人,深深相信它的存在,你的香火,便会蹭蹭的往上涨。”
“工老师,你看这秘境……像不像海市蜃楼?”
“不像、不像、不像。”
工程师已经应激了,她受够了老是被周玄欺骗,你骗骗别人就行了,老拿自己人试手,成何提统?
她强力拒绝的时候,周玄的右手在背后偷偷做了个手势。
秘境黑水,原本便受他的控制,他让起风便起风,他让起蜃楼,那自然要起蜃楼的。
“咦,真有点像海市蜃楼呢?”
工程师望着秘境远方,黑水之浪涌得极高,在天边挂了一到彩虹。
虹光之下,折射出了另一片黑水。
两片黑水连接,便显出了天地无垠,极是壮观。
工程师爱美文,更爱美景,不自觉便神往起来。
周玄又暗暗的作着手势,提醒着黑水——慢慢取消蜃楼,速度一定要慢,要缓和。
黑水制造出来蜃楼,在一步步的取消,但工程师瞧见的蜃楼,却如初见时那般壮观。
“阿玄,你这次长良心了,没有欺骗……”
“哧!”
第三炷香火,开始燃烧。
“……”工程师。
工程师只觉得麻了、乏了、累了、毁灭吧!
“周玄,你嘴里到底有没有真话啊!”工程师当即要暴走。
墙小姐则歪着脑袋,钦佩的说道:“阿玄,你哪里这么多的鬼主意?让黑水之神缓缓取消蜃楼,然后对工程师温水煮青蛙……”
“这个灵感,其实来源于我伟大的父亲。”
“此话怎讲?”墙小姐、工程师都问道。
“我父亲不会游泳,但又喜欢玩水,租了一个轮胎,在水中畅游之时,我偷偷拔了轮胎的气门芯,想让他摆脱轮胎,真正的学会游泳……”
“然后呢……你父亲学会游泳了?”墙小姐问。
周玄仰着头,说道:“皮带都打断了……”
“……”墙小姐、工程师。
“往事不堪回首,出去行骗了,回见。”
周玄摆了摆手,便离开了秘境,只留下了浅笑的墙小姐、工老师。
……
“大先生,台已经搭好了,灾民也给组织好了,晚上八点整,正式开始讲书。”
画家在竹楼里,向周玄禀告着进度。
周玄点着头,手里拿着毛笔在画画。
乐师也说道:“金钟已经放开了禁制,慧丰医学院里全天候监测,彭兄也带着族人,在台下巡逻,若是有鼠变之人发病,当即便能将他带走,不会影响听书的秩序。”
“嗯。”
周玄毛笔未停,抬起头,看向乐师:“今天一天,有没有新增的鼠化病人?”
“有!”
“多少个?”
“已经抓捕归司的,七十四个。”
“鼠变的速度有些快,我们重建明江府的计划,确实也得抓紧。”
周玄又说道:“局势我清楚了,你们先回去吧,到点了,我会去讲书的。”
“好嘞。”
画家、乐师,这两位明江府最高的权势之人,朝周玄点头后,便恭敬的离开了竹楼。
等二人离开,周玄的画,也画完了。
他将画卷提起,吹干了墨痕后,便凝视着画。
这是一幅人物画,画中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说书人堂口的神明「毕方」。
“毕方,这次你不降临凡间,也得降临了。”
这幅画像,在周家班里有一幅,悬挂在袁不语的房间里,用八根香烛供奉,香火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断过。
而周玄在点香入堂口的时候,也是这位神明级降临,给周玄开出了神启秘境。
而如今,时过境迁。
说书人内战,一触即发。
“虚张声势,有半炷香的时间……半炷香,够用了。”
周玄仔仔细细的看过画像,连一颗痣都不会记错——也不能记错。
他要在半炷香之内,假扮这位说书人神明级……
第374章 守观人
「毕方」的神像在画中,周玄将画中的细节,都记得极其清楚之后,便点燃了八根烛火。
烛火,有香火供奉之意,
按照井国江湖的规矩,供奉堂口先辈画像,用两根,供奉堂口威望极盛之人,需用四根,只有供奉堂口背后链接的神明级,才会动用八根。
烛火呈八方之位,周玄将画像置于其中,然后手轻轻挥动,烛火便倒了下去,将画像点燃。
青色火苗跳动,不出几个瞬间,便将画像烧成了灰。
“毕方,我要假扮成你,以因果缠绕,请你落降人间。”
周玄出了门,先神魂日游到了说书场地,检视了场地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找画家要了一面骨牌,去了小龟山。
……
慧丰医学院、小龟山。
龟山道观之中,空无一人,只是地上,总会凭空多出一些被吸食了元气的鹿茸。
这些鹿茸已经失去了粉嫩的色泽,干巴巴的,像一块烤透了的泥巴。
“老龟,出来。”
“大先生。”
龟山道人钻出了藏身的墙壁,跟周玄打着招呼。
连续吸食了多根鹿茸,现在的龟山道士,气息上已经强壮了不少,整个精神头,和初见周玄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气色不错。”
“主要是大先生的山珍,是真的养人。”
“托你办件事。”周玄伸出了手,袖袍里滑出了一颗西域掌参。
参像极了一个手掌,似有生命一般,微微颤抖着,弥漫出来的饱满佛气,让龟山道士眼热得很。
“这……无功……不受禄啊!”龟山道士嘴上在推辞,身体却极老实,目光始终无法从掌参上挪开。
“事办成了,这参归你。”
周玄说道。
“这多大的事啊,酬金这么高?”龟山道士又贪这颗参,但又不想承担辛苦且危险的劳作。
周玄说道:“你香火几炷?”
“四炷……”龟山道士瞧周玄一脸不信的样子,终是低下了头,说道:“算了,算了,三炷。”
“……”周玄。
三炷、四炷有什么区别?这牛逼都要吹?
周玄说道:“你的修行层次低,一枚掌参,便足够你拔升一炷香火了,我问你,你耳根子灵不灵?”
“灵,大先生,这就不是吹牛了,别看我香火低,那是修行天赋不够,加上这庙的香火供奉,出了一些问题,用你们阳间商人的话说——资金链条断裂。”
龟山道士拍着胸,大喇喇的说道:“但是,我久在这座道观中修行,这道观本事大啊,与这小龟山,一脉相连,只要有人进了这小龟山,我便能通过道观,感知得到他。”
“这么灵通?”
“大先生面前,怎敢说狂话,你第一次入道观的时候,我便已经察觉到您的气息了。”
龟山道士说道。
周玄点点头,说道:“那就极好。”
他来找龟山道士之前,本就认为他是这一方土地中的残魂,算是个土地公公了,这类人物,别的不行,耳根子灵,现在,龟山道士的耳根灵验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期待,算是意外之喜。
“敢问大先生,要我做些什么?”龟山道士搓着手,满怀期待的看着掌参。
他只是懒,想躺平,但不意味他真的无欲无求。
周玄说道:“简单,你假扮一个人。”
“谁啊?”
“道者。”
“……”龟山道士当即便要往藏身的墙壁里面跳:“回见,大先生。”
周玄一把将他揪住,问道:“掌参不要了?”
“那得有命要啊,道者?那是天上的人物,是我这种小赤佬能假扮的吗?”
“你怕什么?”周玄觉得这龟山道士的胆子太小——你又不是彩戏师,假扮其余人的身份,会缠上因果,怕个毛线。
“当然怕了,万一我假扮道者的事,被天上的人物知晓了,他们捏死我……”
“我就是引他们下凡,他们若是来了,那还正合我意。”
“你大先生神通在身,那神魂日游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龟山道士戳着自己的鼻尖,说道:“我就一个三炷香,人家捏死我,跟捏死蚂蚁没区别……不对,有区别,捏死蚂蚁比捏死我难多了。”
“明江府金钟解禁,全天侯监测,天上有我的神鹰巡逻,医学院内又有彭家镇刺青师检视,天上、地下,都是我的眼睛。”
周玄坐在香桌上,严肃的说道:“道者若是下凡,跑不离我的眼睛,你毋须害怕报复。”
“真的……”
“真的!哪怕明江府里飞进一只苍蝇,也得经过我的允许。”
周玄捕捉不到无影无形的地渊恶鼠,但防个道者,那是手拿把掐,胜券在握。
“要是没什么危险的话……这活儿听上去不错……但我扮不像啊。”
龟山道士说道:“那天上的道者,我可是清楚的,那都八炷香以上的人物,我外形可以幻化,但香火怎么幻化吗?释放不出八炷香的气势来啊。”
“谁告诉你,道者一定是八炷香?”
周玄反问道。
“不是吗?”龟山道士觉得自己在慧丰医学院里,晃荡多年,也算耳濡目染,对于某些隐秘,那知之甚多。
“道者,无香无火之人。”
周玄跟他解释道:“道者依靠十六根神丝垂降,落于人间,但他们落降的一刻,是没有香火的,
他们降临之后,会随机选取一炷香火,然后以活人为食,迅速拔高香火,在短时间之内,将香火层次,爬升到七炷香、八炷香、九炷香。
“上士七日登仙,中士三十日登仙,下士三月登仙,这便说的是不同天赋的道者之间,香火爬升的速度。”
周玄的这些隐密,都是洗冤箓感应《书经》,得来的,别说龟山道士了,连画家、乐师、李乘风那般人物,也不知晓这些门道。
“明白了,我香火低没关系,只要我能证明我爬升的香火极快,便能扮演出「道者」的气势来。”
“你个老小子,还是有些悟性的。”
周玄说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你感应到有鬼祟之人上山之时,你偷偷将那掌参服食,香火攀升,让那鬼祟之人,以为你是道者,这便算是大功一件。”
“那鬼祟之人,若是害我怎么办?”
“骨牌拿上,遇到危险,捏碎骨牌。”
周玄将找画家要的骨牌,扔给了龟山道士。
龟山道士一瞧那骨牌后的印花——竟是一幅画卷,便清楚这骨牌的来路。
他是个惜命的人,将这骨牌藏在贴身兜里,笑呵呵的说:“这骨牌好,保命符呢。”
“你呀,记住我跟你说的,事办得好,往后你出力的机会有的是。”
周玄说完,便走到龟山道观之前,轻挥右臂,卷起了山风。
数股山风裹上了新鲜树木的汁液,朝着道观扑打而去。
由于周玄的感应借势,山风被他操控得如同书家手中的狼毫笔,在道观的牌匾上,先用风劲,将那牌匾上老旧的“龟山观”字样抹去了,然后再用树汁,在上面写下了三个榜文大字——毕书堂。
毕书堂,便是「毕方」神国的名号。
做完了这些后,周玄才再次神魂日游、移形换影,出现在了慧丰医学院内。
“构想出毕方的样貌。”
周玄脑海中将「毕方」的样貌,仔细回忆了一个明明白白之后,当即便使用“精神控制”,在自己的心中,将自己幻想成了「毕方」。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说新语、诡文志异,皆流于我三寸舌尖。”
周玄轻开了折扇,缓缓摇晃着,迈着轻盈且飘逸的步子,在人群中穿梭。
“说书的门人,你又何必说书?”
“手艺若是不精,被那些瞧过真章的人看了去,便是辱没了门楣。”
周玄招摇过世,念着各种黑话、词句,一来彰显了自己是一个说书人前辈,二来,明江人都知道今晚周玄要登堂讲书,他这一番言论,颇有和周玄对着干的势头。
一时间,他的行径,便遭来了明江人的议论。
“那位是谁啊?听上去很嚣张。”
“讲话文绉绉的,对了,他说了些啥?”
“听他的话语,他也是个说书人,还瞧不上咱们大先生讲的书呢。”
在众人的眼中,他们遭了彩戏骗术后,周玄便不再是周玄,而是身形如鹤的一个耄耋老者,眉心之间,有火光流动。
“竟然这么说咱们大先生,忍不了,揍他丫的。”
“别乱动手,这人这么嚣张,怕是大先生的前辈,大先生什么人物,他的前辈,哪是咱们这些小凡人对付得了的?”
“管他什么人物,老子上去就撸袖子弄他。”
真有些“来者不善”的明江府人,捋起了袖子,要对周玄大打出手。
周玄却不惧怕,动作幅度极小的戴上了「毕方」的面具,施展“说书人梦境”,平地生梦。
梦中的明江府人,只觉脚陷入了泥潭之中,拔不出腿来,一步也走不了。
周玄环顾四周的众人,只说道:“毕书堂落于小龟山,若是遇到几位故人,便请到毕书堂叙叙旧,说书一门不堪折辱,不愿因为某个不肖弟子,就此污了堂口的名声。”
他这一番话,其实是说给人群之中“鼠变之人”听的。
鼠变之人,只有在发病的时候,才会被周玄、游神司布下的天罗地网察觉、揪出。
但有些不发病的人,体内已经有“地渊恶鼠”的意识,这些人没有病兆,却已经被恶鼠控制了思想。
周玄又是几番游逛,将刚才的词说了几遍后,人也游到了一座帐篷外面。
他掀了帘子进了帐篷,里头无人,他当即便神魂日游后,消失在了帐篷之中。
他的「虚张声势」的彩戏手段,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地渊恶鼠,像你这般阴沟人物,躲躲藏藏,怕是急需一个帮手吧?”
“毕方,应该够资格当你的帮手。”
这便是周玄布局的开始——自己假扮「毕方」,勾引恶鼠与毕方联手,算是引蛇出洞。
这般做法,除去能布置一个骗局,欺骗地渊恶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彩戏堂口的假扮之法,会引动因果,他假扮了“龟山道士”,龟山道士便现身了。
那他大肆假扮「毕方」,「毕方」怕是也阻挡不了因果,也被牵连着落降人间。
此局布下,一石二鸟。
“这次,我不怕惹上大因果,我就怕因果招惹得不够快。”
……
医学院、丙区46号帐篷。
漆匠李大柱,在帐篷里,愁眉不展,默不作声。
但他并非不作声,实际上,他的意识,正在和地渊恶鼠的沟通。
地渊恶鼠,将自己的意识分化成了微尘,散步在医学院里,但这些分散开来的意识,也有主次之分。
最强大的那股意识,便是恶鼠的主意识,其余的意识——那些鼠化病人,都是他的傀儡。
李大柱,便是这么一个傀儡。
而在地渊恶鼠的众多意识之中,也有了他们自己的称谓,主意识,便叫鼠王,那些傀儡,便叫小鼠。
“小鼠李大柱,天穹级神明毕方,似乎已经临凡。”
“鼠王,我有听闻到,甚至还亲眼见过那个老人。”
“那老人道行如何?”鼠王问道。
“尚不清楚,只知那说书老人,生梦的本事,极是高明,平地生梦之法,臻入化境。”李大柱回答道。
鼠王一阵沉默后,有些狐疑的说道:“世间出现了两部天书,只有一个天书持有人,能继续活下去,这是说书人的宿命,
毕方,一直想着杀掉同样持有天书的周玄,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临凡,也是有些合理的……”
李大柱也说道:“毕方,似乎在拉拢我们?若不然,我们强强联手,赢过那周玄,机率便颇大了。”
“和天穹级的神明联手?未尝不可,但是……还是得验明身份。”
鼠王说道:“那毕方可放话了,毕书堂便落在小龟山,你李大柱,生前是个漆匠,那小龟山里的龟山观前些年修过一回,便是你做的漆工,对于那里,你熟一些……你便去一趟小龟山,查查那毕方的下落。”
“遵命。”
李大柱当即便抬起了头,切断了与鼠王的联络,他的眼睛有些通红,他的鼠化之病,已经在发病的边缘了。
为了不被人发现,李大柱,便低头快步的离开了医学院的生活区,去向了龟山观。
……
龟山观内,龟山道士捧着掌参,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以前没香火,三天饿九顿,现在跟了大先生,这香火食不完,根本食不完。”
“要是拿香火这么喂我,不出一个月,我怕是要升到六炷香啊……”
“有道观作为我的本命观,我升层次只差香火……难道……我这辈子,就躺不平了?”
在龟山道士陷入到了幸福的烦恼中,忽然,他耳朵一动,道观的墙壁有些共鸣之感。
“有鬼祟之人上山了。”
龟山道士又听了一阵,只觉来人的脚步,不像其余游人般果断、轻松,而是犹犹豫豫的,他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不会错,当即便大口大口的将雪山掌参给吞食了。
雪山掌参,内蕴佛气。
井国里的神人,可以将佛气,直接转化成自己的香火。
龟山道士别看现在只是魂魄,但生前修行的堂口手段,却是玄门正宗,是根正苗红的神人。
佛气入体,龟山道士的香火层次,便在迅速攀升。
要说龟山道士,不是阳间人,他是依附道观,而魂魄不散之人,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才是真正的庙祝。
这类人物,在井国许多道观之中都有——称为守观人。
守观人与道观合为一体,他们没有香火,而实体存在的道观,便充当了他们的香火。
所以,守观人的香火,与狐族的香火,同样是外显可见的。
只是守观人,大多隐于深山小观之中,以观为身,行动的范围有限,不在江湖之中出没。
若不是极有经验之人,见闻不深,很难依靠道观的显象,来区别出守观人的香火层次。
“三炷香,道观之内,便有山风回荡,四炷香,道观乍现金光。”
龟山道士凝望着自己的小道观,只觉那道观的墙壁,虽然依旧是漆面斑驳,但那些老旧的缝隙之中,竟然有金色光点在流动。
最为显著的地方,便是道观的牌匾,周玄留下的“毕书堂”三个字,字迹边缘有金光流动,如同鎏金一般,竟显出了气相来。
“竟然真的升层次啦,那雪山掌参,果然有妙用……”
龟山道士躺归躺,但香火得来却不费功夫,依旧让他喜悦万分,心中暗暗窃喜着。
而此时,李大柱,已经藏身在观外的树林之中,偷偷的瞄着小庙。
“小鼠李大柱,情况如何?”
“我初临道观时,那道观只有山风回荡,撞得那道木门猎猎作响,但我观望片刻后,观外便下起了小雨,同时,观中,还见到了鎏金之色,牌匾的名字也换了,换成了毕书堂。”
“观内有守观人,从三炷香升入了四炷香。”
“仅仅四炷香,那观中之人,必然不是毕方。”李大柱如此说道。
天穹神明级,谁不是九炷香之上,四炷香与九炷香,天与地的差别,能是毕方?
“不,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升入四炷香,便说明……观中之人,极有可能是道者——毕方的道者。”
鼠王冷笑道:“道者有个秘密,他落凡时,无香无火,但他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爬升层次,
上士七日登仙,中士三十日登仙,下士三月登仙,毕方降凡,势必与周玄博命,携带最顶尖的道者临凡,极是合理。”
鼠王又说道:“观中之人,是道者,毕方便是那道者的幕后之人。”
“既然鼠王已经确认毕方的身份,那我便入观中,与毕方商量合纵连横之计,联起手来,共除周玄。”
“慢着。”
鼠王一声呵斥,喊停了李大柱……
第375章 讲书无回响
李大柱,被鼠王喊住,当即便问道:“鼠王,还有什么吩咐?”
“联合事宜嘛,事体过于重大,不可草率。”
鼠王语速有些缓慢,似乎也在很认真的思考,说道:“赢周玄,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实需要一个帮手,天穹神明级的帮手,自然是极强大,
但是,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您都说了观中之人,便是道者。”李大柱说道。
“还得继续观察。”鼠王说道:“你先回生活区,不要引起别人的怀疑,明日,咱们再来瞧瞧,这道者的香火层次,有没有继续爬升,若是还能爬升,便说明他真是道者无疑,我们便要尝试着看看——如何联系到这下凡的毕方。”
“是。”
既然鼠王已经有了对策,那李大柱也便不再坚持,转身下了山。
……
龟山观内,龟山道士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说话声。
不过,他只听得见离去的脚步,却听不到任何的讲话声音。
李大柱作为小鼠,与鼠王之间的沟通,是意识与意识交流,压根用不上所谓的发声,龟道人自然听不见。
“走了?已经走了?别是我穿帮了吧?”
龟山道士不停的反问着自己,手里将骨牌攥得紧紧的,他在做了大概半炷香的心理准备之后,总算是鼓足了勇气,去了道观之外察看。
观外的确已经无人了,刚才李大柱藏身的树下,只留下一串轻浮的脚印。
“得去找找大先生。”
龟山道士刚要走,便感觉鼻前涌出了一道热流,味道甜腥,他伸手一摸,是血。
“哎呀,那掌参的佛气太猛,补到流鼻血啊。”
“等等……我一残魂,哪来的鼻血?”
龟山道士当即便反应了过来。
……
天穹之上,原本有二十四尊神明级。
每一尊神明级,都有自己的神国。
每尊神明级的品性、习惯,都有不同,所建立的神国,便各有千秋。
比如说「巫女」的神明级——妇后,神国便是一座直达星空的通天巨塔。
她最爱做的事情,除了观望人间之外,便是坐在塔顶上,领悟星空之外的奥秘。
说书人「毕方」,他的神国,便没有那么高大上了,而像一个隐居之人的小园子一般。
茅屋、院子、菜圃、亭台也简单,一个草棚子搭建而成,下方摆了一张木桌子,桌上物件不多,一扇一绢一醒木。
毕方此时正在菜圃中种着蔬菜,日头尚好,倒有些田园之趣。
一道白色长衫的“道者”,迈着机械的步子,走到了毕方身前,鞠躬说道:“先生,今日的金签子,九枚已经摇响了七枚。”
毕方曾经还是一个说书人弟子之时,师父曾经送给了他九枚金签子。
“说书人一门,从上古时代开始,便是备受百姓尊重的职业,以前的说书人,讲书是为了承载无上意志的天道,
我们是无上意志的布道人,所以,哪有去剧场表演这种下贱的做法,都是每个县、州、府的主事之人,打造九枚金签子,充当书费,隆重邀请我们去讲书。”
“别的说书人我管不着,但我的门下,不许有剧场说书人,你拿了这九根金签,往后便只有一个职责——为无上意志布道,金口大开,让万民众生继绝学。”
九枚金签,既代表了毕方的传承,同时也成了他「意志天书」的占卜手段。
他的意志天书,在运行心愿的时候,是否运转得顺畅,或者是否哪里的运转出了毛病,那被他悬在神国茅屋之中的九枚金签,便会作出相应的预判。
九枚金签,平日里都不会摇响,但若是心愿进行得极顺利,并且完成之时,便会九枚签子一起摇响。
“响了七枚吗?我去看看。”
毕方从菜圃中起身,加快了脚步,走进了茅屋之内。
九枚签子,都熠熠生着金辉,被一根根红绳悬起。
屋内无风,但金签剧动。
签子一动起来,便发出了嗡嗡的震颤之音。
“九响七,便说明,周玄的死期快要到了。”
毕方的天书心愿,便是将周玄化为“百畜之相”。
一旦周玄被“百畜之相”的诅咒缠身了,不会立即死去,但一定会兽化,成为一只食人不眨眼的野兽,为天地所不容。
九根签子响了七根,便说明这个心愿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最后的临门一脚。
毕方的右手,抚摸过一根尚且没有动的金签子,仔细凝望着,面带着笑意,说道:“这是好事啊,周玄现在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只要活着,我便睡不成觉、讲书不安心,简直无一息安寝之时啊。”
“先生,金签的卦象,与现实似乎有出入。”
白衣道者,提醒着毕方,说:“目前的局势来看,天书颁布的百兽之相诅咒,被袁不语扛下,而且还一时半会儿,诅咒无法再次缠他的身。”
“嗯,我知道。”毕方点着头,放下了金签,说道:“那周玄也是运气好,竟然拿到了红参童子,而且童子有三枚——目前已经用去了两枚,还有一枚,可以再给袁不语续上一条命。”
“先生,只怕那袁不语,还有大半个月的活头,等他百畜之相缠身,被天地克死之后,诅咒才会转移,落降到周玄的身上。”
“等到诅咒从小溪长成大河,又是七八天的时间过去了,若是迭加计算,周玄百畜之相发作的时间,怎么也得小一个月了。”
这便是白衣道者不理解的地方。
明明周玄诅咒发作的时期,还有一个月,时日尚多,但九根金签,却摇响了七根,提醒毕方,心愿的运转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
“或许……是金签在提醒我……不用等到百畜诅咒缠身,我们击杀周玄的时机,也到了。”
毕方如此推算道。
天书的心愿,归根结底,便是要让周玄死去。
两个天书持有人,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百畜之相的诅咒”,只是杀死周玄的手段,并非目的,只要完成了目的,那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区别?
毕方便猜测,这是金签在暗示着他——杀周玄的时机快要到了,让他做好准备。
“先生,你要降临人间吗?”
“有这个打算。”
毕方说道:“金签向来算得极准,它预言杀周玄的时机到了,那便一定是到了,我们降临人间,无往不利。
若是这个时机错过,往后还会不会有更好的时机出现,便是两说了。”
杀周玄是一件大事。
他在利用意志天书,发布“杀死周玄”心愿,竟然需要十七尊神明级应答。
越是这般大事,那机会越是稍纵即逝,若是不抓稳……那错过了,便真的是错过了。
“甲道,你继续留守在茅屋之内,观测九枚金签的动静,看看剩下的两根签子,何时会动。”
“是。”白衣道者当即便点头回应。
毕方刚要出屋,这时,屋内又有一声新的嗡鸣之声,第八枚金签子,也摇出了轻微的响动。
九根金签,八根有了动静,搁在以往,便意味着——天书心愿,离顺利完成,只差一步之遥。
“先古,第八……”
“我听见了。”
毕方站于金签之下,喃喃问道:“金签子啊,你们是说书人的象征,为无上意志布道时的见证,你们回答我……是不是杀周玄的机会已经出现了。”
金签子并不能口吐人言,只是一味的摇晃。
而毕方却陷入了纠结。
因为在他看来,此时入局明江府,怎么也不能算一个极好的机会,但金签预示杀周玄,时机已到。
“降临、还是不降临呢?”
毕方彷佛站在十字路口前,要面对这一辈子之中,最为重要的抉择。
“甲道,我先送你降临,你去明江府,探探虚实。”
毕方沉吟了许久之后,终于给出了应答。
九响八的金签卦象,逼促他做出了选择……
“是,先生。”白衣道者鞠躬说道。
“跟我来吧,我也去讲一场书。”毕方走向了亭台前的说书桌。
……
竹屋内,周玄翻看着自己撰写的书梁子,在作着最后登台准备。
幻化成了一个老头模样的龟山道人,探头探脑的钻进了竹屋,打着招呼。
“大先生,忙着呢?”
“怎么样了,是不是有鬼祟之人上山?”
周玄将书梁子,置于桌上,问道。
“的确有人上山,大先生神机妙算,不过——也不知那人是不是看穿了我假扮的把戏,竟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龟山道人,讲出了自己的担忧。
“那他至始至终,有没有进过道观之内?”
“倒不曾进去。”龟山道人一五一十的说道。
“不用担心,他们没有看穿咱们的伎俩。”
按照周玄的想法,要以“毕方、恶鼠”的联合为饵,钓出恶鼠这头大鱼,
这一钩子饵,是很有分量的。
在经历了那么多桩大事历练的周玄,深知一点——自己的名声太旺、风头太劲。
名声旺、风头劲,有一桩坏处,便是“树大招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亘古不变。
但同时,又有一桩好处——便是所有人都怕他、恐惧他。
恶鼠越是怕周玄、恐惧周玄,便越是没有信心。
一个没有信心的人,又要跟周玄拼死相博,只为了占取周玄身体之中的那滴血,会怎么办?
当然是找帮手,能找多狠的帮手,便找多狠的帮手。
毕方的出现,便让恶鼠看到了这抹曙光。
“恶鼠没有理由会放弃这一钩子鱼饵。”
“哪怕他看穿了我下的饵,也会去饵边查看一阵,不进道观,怎么查看你是不是道者?”
周玄猜测道:“所以,他的离去,绝不是看穿了你……而是还不够相信你是道者,要进行第二轮的试探呢。”
“还得试,那不还得给我吃掌参……可吃不了……那玩意太补了,都给我补出人气了。”
龟山道者一脸哀愁,仰着面孔,说道:“你瞧瞧我鼻尖,那是没擦干净的血迹,我一残魂,都补出鼻血了。”
“我都说不上这件事,是好是坏呢。”他忧心忡忡的说道。
“我帮你问问不就行了。”
周玄又朝二楼喊了一句:“崖子,下来。”
“又喊我,还让不让我学习了,我也想进步啊。”
赵无崖又是一阵收书的声音后,不耐烦的下了楼。
“找我啥事?”赵无崖问道。
“低头,把无崖禅叫出来。”
“我以为是啥事啊,我真恨不得把我自己劈成两半,一半无崖禅归你,别老耽误我看书学习。”
赵无崖嘴上不饶人,但还是乖乖的低下了头,等再抬头时,便宝相庄严了。
“大先生,又召唤小僧么?”
“龟山道人食了掌参,佛气太强,不但让他攀升了境界,还给他补出了阳气,这没事吧?”
周玄找了个懂行的询问着。
无崖禅师绕着龟山道人,走了一大圈后,忽然右手做拈花指状,顶向了道人的胸口。
只听得“叮咚”一声,如金石撞击。
“佛气壮金身,这是龟山道人修出金身来了,问题倒是有一点……”
“什么问题?”龟山道人惜命惜得像个孙子,一听到有问题,心都挤到了喉咙眼,慌忙问道。
“会变得很强。”
无崖禅师笃定的说道。
“……”龟山道人、周玄。
“有多强?”周玄帮着问。
无崖禅师说道:“龟山道人,在井国,是一类特殊的人,叫守观人。”
“这守观人,以道观为香火,日夜与道观为伴,哪怕香火极低,却占了一个道家清静气。”
“守观人,对于道意的领悟,比一般的道士要强出许多,可谓道气如水。”
“如今,再为他们添上了佛气,佛壮金身,时间长了,便会在身体里凝聚出新的佛家特性。”
“金身、道气融合,便是佛道兼修,若将守观人当做一个堂口来看待,佛道兼修的他们,便是一个极强的堂口。”
“也只有守观人,他们因为体内没有香火,才能佛道兼修。”
周玄听到此处,还是觉得无崖禅师的话有些抽象,听上去是很强,但到底有多强,还是不清不楚。
“很简单——佛国人的特性、与井国人的通灵结合在一起,一个人有两桩特性,便成了眼前的他。”
无崖禅师指了指龟山道人,说道。
这一下子,周玄便领悟了。
佛国人金身极强、特性也极强,能出现太平僧那种“称量一府之地”的怪物。
不过,佛国人没有感知力,战斗之时,便有些笨重。
而井国人,战斗走得便是灵动、飘逸,以术法为尊的路子。
两相一结合……
“淦,难道龟山道人,要被我培养成一个战争机器?”
周玄当即一拍大腿。
这事情便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只是想让龟山道人做一个好演员。
“我?战争机器?大先生,可万万受不起啊。”
龟山道人是个怂货,周玄自打来了井国,就没见过这么怂的,
一个怂得怕童子尿的战争机器……
“有些违和呢。”
周玄暂时先将龟山道人给劝住,又问无崖禅师:“禅师,既然兼修的守观人,这般强大,那以前井国为何没见到过?”
“井国佛气稀有,那些守观人,又在偏僻山林,哪能吸收得到佛气。”
“而且,大先生,你别忘了……雪山掌参,被雪山狐族、轮转佛宗垄断,可到不了其余州府,这世间其余八府,除了你,谁还有那一箩筐一箩筐的掌参?”
“有些道理。”
“若是大先生已经明悉,小僧便先去歇息了。”
“去吧,去吧。”周玄见无崖禅师一脸倦意,也不再叨扰。
等无崖禅师重新睡去,龟山道士则连连摆手,说道:“大先生,我小道士没有大野心啊,我就想待在小破观里,唱唱戏便好了,
什么战争机器、什么上阵杀敌,与我的爱好犯冲。”
“先别废话,好好回观里待着,明天,我再给你送两株掌参过去,助你入五炷香火。”
“可是……”
“别给我可是,没让你出战,但你总要站好自己的岗位,扮演好道者吧。”
周玄说道:“你不快速升香,若是那恶鼠去道观内察看,你不就露陷了么?”
“可我实在吃不下那些掌参了,我现在还头昏目炫呢。”
“少废话,吃不下也给我吃,好多人想吃,还没那门路呢。”
周玄朝着龟山道人挥了挥手,将他强行赶出了竹屋,防止他撂挑子“弃坑”。
等龟山道人一走,赵无崖却嚷嚷了起来,说道:“佛道兼修原来这么强,我也要吃掌参。”
“你吃个球,你体内有寻龙香,吃了也长不出佛家特性。”
佛家特性与井国的通灵特性,原本就是类似的东西。
井国人因为有通灵特性,想要更换佛家特性,便要先将自己的香火拔去,废了自己的通灵,就如城隍的青风一般。
但守观人,很是特殊,他们的香火便是那座道观,只要他们修出了金身,体内还能凝出一枚额外的佛家特性。
这也是他们的特殊之处。
其余道门的人,如无崖禅师所说,是做不到兼修的。
“唉,悠悠苍天,何薄……算了,懒得感叹了,我上去学习。”
赵无崖又往楼上跑。
“我要去讲书了,你不去听听?”
“等会儿去……我再看会儿书。”赵无崖敷衍道。
……
到了讲书的时间,周玄便穿着长衫,登了台。
底下的观众,早已经围得满坑满谷,见到了周玄,便同时鼓起了掌来。
不过,这些洪亮的掌声,周玄却听出了韵味。
掌声之中,有感谢他周玄救下整个明江府的谢意,也有对周玄为灾后的明江府,带来文明秩序的感恩,但唯独少了一种感觉——
——那便是,期待他这一场说书的兴奋。
周玄当即便察觉形势不对,但已经登台,也只好按着提前准备的书梁,讲起了书来。
他挑选的书,依然是他在明江府之中,名声大噪的那场书——凡人修仙。
“啪!”
周玄拍响了醒木,将场面震得鸦雀无声之后,便拉开了讲书的序幕。
“话说,那青云门韩立……”
周玄曾经讲过的书,在明江府传播甚广,有一大部分人听过,那些没听过,也在街边摆龙门阵,或者与亲朋好友闲聊之时,得知了大致的故事走向,
因此,周玄便是续着曾经在“大都会”里讲演回目,往下讲去。
他这一次,是卯足了劲的讲,从来没有一场书,他讲得如此卖力过。
但是,
收效甚微,
周玄是天书持有人,讲书,便是为了收集人间愿力——可这一部书讲出来,反响却极平淡,
硕大的观众群体,却只有渺渺几缕愿力,在天上漂荡。
而且,这些愿力,还飘不了很高,往上升了三四尺,便被一阵风吹过,直接涣散了。
愿力不够强劲,别说将愿力顶进“云中的府城”里了,离那横亘在天上的府城,过于遥远。
愿力又少,还不够强劲,周玄也觉得犯难了。
“这部书,有问题,讲出来拿不到愿力。”
周玄当即便停息了讲演,他取下了说书人的面具,戴上了道祖的面具,呼唤出了龟甲,启动了遁甲的手段——命中之河。
他要潜入到明江灾民的命中长河去瞧上一瞧,看看这一次的讲书,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为何同样一部书,在之前能讲得满堂彩,在如今讲出来,却反响如此平淡。
“龟息千年。”
周玄当即便进入了龟息状态,将感知凝于嘴上,与秘境之中血井人脑,发出了寻常人听不到的音波。
音波掠过了大地,撞到了所有观众的身上,激荡起了一条条的命运长河。
数不清的观众,便有数不清的命运长河,
那些长河,如同错纵复杂的线头,缠绕在了一起,形成了任何一名遁甲大法师都不敢瞧一眼的“宿命海洋”。
而周玄却站在宿命海洋的岸边,细细观望,这一望,他便瞧见了无数的小孩、妇女、老人、男人,都在宿命海洋之中,呼唤……呼唤着他们家人的名字……
“怪不得这场书,我讲出来,观众几乎没有回想,原来是我挑错书了。”
周玄在望见了宿命之湖的惨状之后,当即便明白了这场书反响为何平平的原因……
第376章 明江祆火录
宿命之海中,那些充满了痛苦的灵魂,引起了周玄的情感共鸣。
在那一声又一声的哀痛怒号之中,周玄明白了——时机不对。
他上次讲书之时,是什么时机?
虽然当时的明江府,也才遭遇了洪水劫波,受了大灾。
但那场大灾嘛,殃及的主要区域,是明西区,人口稠密、经济更加繁华的明东区,并没有遭遇到过多的波及。
明江府的经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因此,社会上动乱并不算很大,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是安稳、有序的生活着。
秩序、繁荣,在那时并没有远离明江府人,他们在业余生活里,依然可以很投入的享受娱乐生活。
但现在却不一样。
一场祆火,无差别的燃烧,将明江府烧成了灰炭,那些平日里繁荣的街道,如今都成了焦土。
老百姓的钱、烧没了;家,烧没了;家人,也烧死了。
如今还幸存的人,别看脸上还挂着笑,瞧起来乐呵呵的,但心中的创伤、对未来的迷茫,都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
焦虑满心头,悲苦填满了精神,以这种状态,面对带有娱乐性的讲书,哪怕再好听,他们也不愿意再听了。
实在是没心情听啊,不是好时节。
什么叫人间好时节啊——若无闲事挂心头。
明江府人的心里头,装着的闲事、烦闷实在太多太多了。
这种情况,好比刚刚经历了战乱的城市,你给幸存者播流行歌曲,那谁还听得下去关于情爱的歌?
“得换一本书来讲了。”
周玄暗暗的想到。
换一本书,要换一本什么样的书?
周玄凝心静气的想着——换成曾经平水府大火的《白眉大侠》?
怕是也不行,明江府的人哀愁太盛,分明就已经对打打杀杀的江湖故事,没了兴趣。
“若是有一部书,与明江府的老百姓,毫无距离,或者讲述的故事,便是明江府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他们应该就有心思听了。”
只是,周玄的肚子里,存货故事很多,但却没有一个故事,是关于明江府人的。
一时间,周玄便有些犯难了。
“故事,去哪里找一个关于明江府的故事?”
周玄凝望着天空,仰观着那“云中的府城”,试图在那府城之中,找到答案。
“云中府城”,便是意志天书布下的重建明江府的蓝图。
在蓝图之中,周玄瞧见了东市街。
东市街里,行人如织,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
周家净仪铺的牌匾,又挂了起来。
净仪铺的对面,便是翠姐的食摊,翠姐正在食摊前,忙忙碌碌的应对着食客,
只是,那个食摊里,却缺了一个极重要的身影——木华。
华子与周玄合镜后,守住了明江府,但哪怕明江府重建之后,全城的百姓,都能复活,而木华,却极有可能活不过来。
至少,府城的蓝图上,并没有木华。
“华子,似乎不在天书复活的计划之内,唉,华子……”
周玄一想到了华子,就想起了那个爱上了说书,天天给小福子讲书的年轻青年身影。
也偏偏是这么一想,周玄忽然激动了起来。
一个感动明江府人的说书故事——它不就在明江府之内吗?
“既然那些仙侠、武侠的故事,无法再吸引到灾民们的兴趣,那我便讲一个发生在明江府——日夜游神抗击佛国、黄原大妖、遮星的故事。
我讲一个明江府祆火之时,那些可悲可泣的明江府人,在祆火之中,与家人不离不弃的洪流故事。”
“成仙、成侠离我们太远,明江府人的精神却是当下最鲜活的事儿。”
周玄的脑海里,便出现了许多人的模样,既有苦厄天神,悍不畏死,入局明江府,以落后的道行,跟遮星博命;
喜山王计杀知命僧,又有溪谷两函经,迎战遁甲九炷香赵青宵的一腔热血。
十六阴堂山蛮,齐入明江府,追杀堵截祆火教徒。
又有那些火中的鞋匠们、铜匠们、码头工们,拼命救火,只为救出自己的家人、工友、朋友,
当然,最后的最后,这些画面全部打散之后,再揉合到了一起,凝成了木华,那个端菜、传菜的年轻人……
“就讲这个……”
周玄当即便下定了决心,从兜里扭开了钢笔,在讲书台上,写起了新的书梁子。
整个祆火之灾,无论是灾前还是灾后,周玄都全程参与,那些感人的事、热血的事、凄然惨烈之事,其中暗流涌动的情感,都在感染着他,
这种感染,同样也是鼓舞,周玄的钢笔,在纸页上尽情的流淌着……
……
讲书先生忽然不讲书了,反而在台上写写画画,这是井国几乎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也就是台上的人是大先生周玄,要是换个其余的说书先生,观众早就忍不了,又是口哨,又是谩骂,必然要将台上先生给哄下来。
“大先生怎么不讲了?我觉得讲得蛮好。”
“大先生讲了些什么?”
“……”
“你不是来听书的吗?你啥都没听到?”
“又不是我要来的,再说了,我惦记我家那死去的娃娃,哪有心思听这个。”
“这书是不是讲完了?讲完了,我们就可以走了吧,这里挺挤的。”
“好好等着吧,急啥呀。”
观众里,已经出现了“不耐烦”的情绪,而且这情绪,还愈演愈烈。
游神司那边,也感受到了压力,他们作为巡场之人,当然要管理灾民秩序。
但周玄忽然趴着写东西,反而不讲书了,便有些灾民按捺不住了,要偷偷的溜回帐篷里去。
这里又挤又闷还无聊,不如回帐篷去,喝点小酒,休息休息。
这些偷偷溜走的人,基本都被游神司的巡场人员给送回来了。
“老画,大先生到底在做什么?老百姓快压不住了。”
乐师问画家。
这老百姓开始就是几十号人想着溜走,现在已经有数百号人要溜走了,再要是没节目,怕是有几千个人想溜了。
等民意越来越大,游神司还要硬管,怕是会闹出冲突。
画家也苦着脸,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但今晚的书,反响是真不够热烈。”
“岂止是不够热烈,简直就是毫无回响。”
乐师便是个直脾气,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两人聊到此处,忽然对视。
“难道说?”
“大先生要临场换书?”乐师、画家都不可置信的说道。
……
“临场换书,那可是说书人大忌啊。”
周家班、祖树下,袁不语头一次为周玄讲书捏了把汗。
他这个徒弟,别的方面怎么样,那便不说了,但就说书这档子事,周玄是耍得明明白白的。
无论是平水府,还是明江府,他讲的书,就没有不火的,可今日突逢冷场,却是让袁不语始料未及的事儿。
同在祖树之下,被周家祖树挂了链接、瞧着周玄一言一行的人,不光是袁不语,还有周伶衣、翠姐。
当周玄初登台时,三人都一派笑容堆面,毕竟他们对周玄的讲书,颇有信心。
“哪有我弟弟压不住的场。”周伶衣便是这般信任周玄。
但随着讲书开场后,三人便各有心思了。
周伶衣不太懂说书,也不太迷说书,对于周玄在台上的“使活”,使得到不到位,她自然是不在行的。
可她再怎么外行,从观众那快跌到冰点的情绪,是瞧得出来讲书的反响的。
当即,她便为周玄捏了一把汗。
而翠姐,则因为周玄讲书时的身形,与华子一般无二,便想起了华子来,听着听着,便听不下去,满脑子都是华子的身影。
翠姐待客,华子洗碗;翠姐炒菜,华子传菜;翠姐闲下来了,坐店里与邻居聊天,华子和小福子两人便在一旁玩闹,种种画面,都在她脑海从萦绕,
“好希望生活是个梦,华子死了、明江毁了,都是梦,等梦一醒,我呀,还在店里煮着面条,华子就在我旁边帮厨。”
翠姐一声叹息。
至于袁不语,三人之中,他最懂说书人门道,在讲书一开场,观众鼓掌之时,他便看出端倪,觉得这场要糟。
但没想到,糟到这么彻底,一场书,竟然凝聚不到多少众生愿力。
他更想不到,周玄竟然就这么坏了说书人的规矩,不向观众言明,径直停了讲书。
停就停了,无非是甩手离场,偏偏周玄还趴在桌上写着书梁子,要临场换书。
“哪有这么耍的。”
“说书人一场书,无论效果好坏,还是要讲演完的,中途换书,甭管你换的书讲得多好,效果一定是极差的。”
袁不语目前只有一个想法,让祖树将自己送到明江府去,当徒弟的,书讲不完,他这个当师父的接着讲,好说歹说,也要把场面给撑到结束才行。
想到这儿,袁不语当即便对周伶衣说道:“周班主,你将我送到明江府去,场面不能冷下来,我去插科打个浑,怎么也得把场子,帮徒弟给压住。”
“袁老,你大病初愈,若是……”
“没有若是,送我过去吧,当师父的,要和徒弟共患难。”
袁不语已经拿起了折扇,托着醒木,站于祖树跟前。
“唉。”
周伶衣一阵叹息后,便于空中画了一道血符,祖树甩下了一根枝条,将袁不语缠住,送去了明江府。
……
书梁子,是一场书的大概脉络,从字数上来说,不会太多,但也耗精神写。
如今的周玄,灵感大开,思如泉涌,但要洋洋洒洒的写就一篇书梁子,也需花些时间。
可这空当的时间里,那黑压压一片的观众,可就不乐意了。
台上人是受明江敬仰的大先生,他们有耐心等,但这耐心也不是无限的。
渐渐的,很多人都想着退场,
也就在此时,周玄的身后,站住了一位老先生。
袁不语华华丽丽的出场了,双手抱着折扇,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周玄是我徒弟,他呀,有一个说不上坏的毛病,便是讲书之时,若是来了灵感,便会当场写下一篇书梁子,讲上一篇新书。”
“中途换书,需要些闲时光,这时光嘛,台下的观众们,怕是等得不耐烦,我吧,便来撑个场面,给大家讲一段书。”
“书名便是《白眉大侠》。”
他话音落到此处,刚好与周玄对视。
师徒而人,相视一笑,便各忙各的。
周玄火速续着书梁子,袁不语则讲着《白眉大侠》。
他这一开讲,观众不爱听是一码事,但注意力起码是拉了回来,也不闹着离场了。
台下有些懂书的观众,当即还议论了起来。
“台上那人,说他是大先生的师父,讲的白眉大侠,据我所知,这白眉大侠,是大先生写的书梁子啊。”
“当师父的,讲徒弟的书梁子,是不是不合适啊?”
“太不合适了,丢人呐。”
懂书的观众,双手一拍,说道:“师父讲徒弟的东西,这在说书的门庭里,叫大人耍小孩的枪棒,传出去,给人耻笑。”
“当然啊,师父讲徒弟的书梁子,也不是没有,有些师徒,原本就是父子,父亲讲儿子的东西,那是给亲儿子捧场面,但凡不是亲的,师父都不能拉下这个脸。”
“照你这么一说,那台上老头,和咱大先生的关系,便是亲得不能再亲了?”
“那比亲儿子还亲哦。”
袁不语听到台下的议论,心里暗暗笑道。
他始终没忘了,这个场子是周玄的——既然是周玄的场子,那就只讲周玄曾经讲过的书。
书,他来讲;洋相,他来出;名声,留给徒弟。
白眉大侠,这部书是在周家班说火的,在周玄离家前往明江府的这段时间里,只要袁不语想周玄了,便会在屋里,偷偷的讲着这部书。
如今拿到台面上来讲,他倒是娴熟得很,无论是动作、身形、还是表演着书中的武功招式,那都有板有眼。
虽说台下观众,依然有许多人跑神,但总有些人爱听。
场面,便这般被震住了,甚至许多观众,都忘记了讲书台上,大先生在奋笔疾书。
……
「毕书堂」,三个古朴的草书,绘在一面不大的木牌上,牌子悬于草庐的立柱上。
毕方在讲书台后木椅上,冷峻的笑着:“讲书,是一件布道的大事,如今却有人,想将讲书,变作娱乐,飞入寻常百姓之家,痴人说梦罢了。”
“那些听书之人,懂个什么书,岂知书中真义,怎明人间大道,周玄这一场,也是给他长个教训。”
毕方冷冷的话语之中,白衣道者一旁垂首聆听。
白衣道者要借毕方待会讲的一场书,降临人间,而不是依靠神丝垂吊。
此时毕方还未开讲,这位道者自然也是无法降临。
“先生,周玄这一场,为何不灵了?”
白衣道者也有些疑惑,怎么讲一场火一场的周玄,偏偏这最重要的一场书,场面极冷清。
“周玄,不过是招猫逗狗之辈,于说书技艺之上,毫无钻研,又无领悟天地大道的明慧之心,不灵?不灵是常态,他前些日子,在平水府、明江府,两部书讲出了名声,那才是撞了大运。”
“说书人祖师爷的在天之灵,若是得知这等小丑,可以凝聚民心,只怕要气得当场显灵,灭了那个小丑。”
毕方依然闭着眼睛,手中的折扇,以某种奇妙的节奏在轻轻摇晃。
神明级之折扇,在折扇摇动之时,便能感应到人间说书人折扇的应答。
从那份应答之中,毕方便能瞧见人间各大说书人讲书时的景象。
“哈哈哈。”
毕方忽然笑出了声,手指轻摇,带着蔑视的意味,说道:“小丑便是小丑,台下观众不知其数,他却一个人伏案写书梁子,要中途换书。”
“真是个外行,中途换书,井国两千年来,也没人敢这么干。”
毕方似乎都笑出了眼泪,伸手将眼角的晶莹轻轻拭去。
白衣道者也附和道:“先生,周家大傩,借了我们说书人堂口,培养出来周玄,借鸡生蛋的货色,他可不就外行的说书人吗?”
“哼哼,傩神曾经守护人间、迎战天鬼立下首功,无上意志便许下了他九炷香,
往后的周家后人,只要入了傩道,便能一炷香掌握一个堂口的九层手段,
只可惜,周家的大傩从来不争气,别说没有出过高香火之人,但就算出了又能如何?”
毕方的话语中,机锋毕露,说道:“杂而不精,便是大祸之始。”
他讲到此处之时,忽然更是大笑,笑得几乎弯下了腰。
“哈哈,哈哈,袁不语救场,袁不语这个老说书人,竟然一点面子都不要,讲周玄讲过的书——耍起了小孩子的枪棒呀。”
毕方笑着笑着,忽然勃然大怒,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当即恼火道:“袁不语、周玄……像你们这样的说书人,早就该死了,能让你们活到现在,这方天地,还是太仁慈了。”
以说书之法,传承无上意志的天地大道,便是毕方认为的使命。
什么“说书娱人”、什么“讲书传递奇闻异事,博君子一笑”,在他看来,都是狗屁!
“我们说书人,就应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一部意志天书,镇压那些明里暗里,要反对无上意志荣光的贼子。”
讲到此处,白衣道者,头垂得更低了。
“甲道,我讲一场书,送你降临,你先去人间探探虚实吧,周玄这场书,注定是要塌腰——还想积攒足够的愿力,去重建明江府……痴心妄想……痴心妄想得很啊。”
毕方已经将周玄瞧得极扁,他料定这场书不会翻起风浪的,正打算不听,忽然,他便听到一句。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周玄口齿清晰的词句,传到了毕方的耳边。
毕方当即便挥了挥手,示意白衣道者,降临之事,稍后再议。
“诸位,说书一道,本就是讲尽天下愁肠事,有奇闻杂记,也有才子佳人,更有宦海浮沉、狐魂野鬼,却从来没有人,讲一讲我们身边的事儿。”
“我周玄,今日破开此例,以明江府祆火之灾为背景,为大家捋一捋,灾劫之时,我们明江府人那些可歌可泣的事儿。”
毕方一听,更气了。
“说书人的讲书,记的都是天地大道、记得都是无上意志的箴言良句,用讲书将那些刁民、贱民记录下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毕方骂完之后,只觉浑身神清气爽,又想着嘲笑周玄,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他感受到了慧丰医学院内,竟然开始凝聚众生愿力,不是几缕,而是数百缕,而且愿力还在增多。
“小丑一样的人物,又再搞什么名堂!”
毕方咆哮道。
……
“我师父曾经告诉我,书若无题,行之不远,我这部新书,是以明江府的见闻、悲歌为主体,才写下的书梁子,我文采不深,学识不够,斗胆为这部书,定下一个名字,便叫它《明江祆火录》。”
周玄终于重新登台,朝着袁不语抱扇鞠躬,轻声说道:“师父,多谢救场。”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袁不语与周玄擦肩而过之时,又说道:“徒弟,注意着点,我的香火感知告诉我——毕方,也在关注这台讲书。”
“关注了才好,就怕他充耳不闻呢。”
周玄自信满满的微笑,
袁不语也点着头,走到了周玄的身后,身影变淡,被祖树拉回了平水府。
周玄再次鞠躬,送走了师父,然后才面对着台下观众,继续说道:“明江府多灾多难,一场祆火,烧掉满城八成的财富、建筑,但我们还活着。”
“我们是明江府的火种,要继续为明江府而燃烧,将这座家园,重建成曾经那般美妙的样子。”
“不过,我们嘛,要往前看,但明江府那些逝去的人,那些在抵抗大灾大难之时,爆发出来的精神之火,也值得被铭记。”
“他们铭记在何处?”
周玄撑开了折扇,望扇像是望着一本书,说道:“便在我要说的这部《明江祆火录》之中。”
一番开场白,便将台下数不清的观众情绪,顺间点燃。
每一个观众,都是单独的、渺小的个体,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是人,便希望自己被这世间铭记,更希望那些葬身火海中的家人,被世间铭记。
而说书人传诵的书梁子,便是井国铭记种种事迹中,最重要的手段。
当他们听到自己的事迹、自己的见闻,将有可能出现在说书人的一部书中,怎叫他们不激动。
一部《明江祆火录》,才是真正的明江府之书。
“诸位,闲话少叙,我们开讲。”
周玄当即便合上了折扇,说道:“珍珠项链,珍珠为贵,但若是没了那根将数十颗珠子串起来的红线,那珍珠只是珍珠,而非项链,
《明江祆火录》也是这般,需要一根链条,需要一双眼睛,去讲清楚明江府之中的所见所闻,
我要说的这双眼睛,便是一个人,
此人,祖籍东关府的东山狐族,姓胡,名木华……”
第377章 道者临凡
周玄一开书,便将木华定成了这场书的主角,倒是引发了不少人的热议。
而热议最普遍的来源,便是那些东市街的幸存者。
东市街所有的人,都认识木华。
周玄没有去东市街之前,这条街上,所有的人都会欺负那个傻子一般的华子。
而祆火之劫,却是木华的姐姐翠姐,以身化狐,带领着东市街的人逃命。
劫后余生之后,东市街的幸存者们,再想起自己曾经欺负过木华,便只觉得臊得慌。
如今,木华成了周玄书里的主角,以响亮的名号,被如今每一个明江府的幸存者听到,这些老东市街人,打心眼都觉得木华配得上这份荣耀。
“跟你们说,木华,我们街上的,那是个好小伙子。”
“好小伙子?你以前可没少欺负木华呢?”
“哎呀,以前不懂事,现在我要见到了木华,我能给他磕三个响头,我说话算数。”
“尽说些片汤话,要是磕头就能让木华活过来,别说三个了,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立马就磕。”
“木华是你们东市街的人啊?大先生真是说话算话,说用一场书,讲尽咱们明江府的风流人物,那便真的在讲。”
东市街的人们,现身说法,更加印证了周玄的《明江祆火录》,确实是以明江府的人为蓝本,改编创作的。
大家伙儿再听书,便觉得这一部书与他们的心灵,拉近了距离。
这好比在前世——本地的电视台,没钱没明星,但总有不少的观众,会收看本地的电视台,无他,乡音回荡,亲切感拉满。
除去东市街的人,现场听书的人里,最受震动的,便是狐族了,尤其是喜山王。
不同于画家的“面带焦色”,也不同于乐师在调动游神司,时刻关注这些听书的观众里,是否有鼠变之人出现。
喜山王是满脸的得意之色,他香火神道的修行之中,阴阳不谐,阴气重、阳气弱,所以经常要坐在火堆旁边,借火之阳刚,方能补足阳气。
气为血之帅,阳为血之母,阳气不足,导致喜山王在大多数的时候,脸孔煞白,毫无血色。
但今晚的他,过于激动,心情也上佳,脸上竟挂上了些许血色。
之所以如此,原因无他。
而是周玄在讲书之前,笼统的讲述书梁时,连续两次提到了他。
第一次,便是夸奖喜山王在祆火之战中的英勇表现。
第二次,便是周玄说起木华姓名时,还专门的讲说——这位年轻人,来自东山狐族,姓胡,名木华。
前者,单夸他喜山王,后者,则专门提点狐族,两次提点,喜山王岂有不高兴之理。
不过,喜山王的激动之情,虽说溢于言表,但一旁的侍奉狐奴儿,却有些看不懂了。
狐奴儿,问道:“大王,大先生虽说书提了咱们胡门几句,但毕竟只是戏文,您何故如此激动?”
“戏文?你低瞧了说书人这个堂口。”
喜山王怕狐奴儿乱讲乱说,周围又人多嘴杂,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落到了大先生的耳朵里,那不是坏他的名声吗?
他当即便严肃起来,冷峻且小声的对狐奴儿讲道:“说书人这个堂口,在井国地位极高,为什么?他们是无上意志的布道人,说一句上达天听,也毫不过分。”
“这个堂口之中,说书人也有档次之分,越是有层次的说书人,他公开讲的书,便越是重要,
若是能飞升天穹的说书人,他们生平讲过的书,便会被堂口收录,代代流传。”
“大先生是何等人物?比起那些飞升天穹的说书人,那是只高不低,他生平讲过的书,迟早是要收录于堂口,流传百世。”
喜山王说到此处,言语便又有了些小小的激动,说道:“百世之名,那是何等的气派,
井国两千年,青史长卷何其之多,但就那么长的卷宗,其中哪怕被着墨数笔,便是了不起的荣耀了……有了大先生,狐族、我喜山王,都能在史书上添上一笔,过上百年千年,终归有人记得我,记得狐族。”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
身前之名倒是好争,但身后之名……却难上加难,偏偏这身后名,又是每一个野心勃勃之人,最为看重的。
当听到周玄讲过的书,能流传百世,狐奴儿当即就出了个主意,说道:“大王,不如我们再向大先生纳贡,捐些宝贝出来,让大先生在书中,为我们多美言几句?”
“闭嘴,上了层次的说书人,便是意志化身,你纳贡捐宝,这成何体统……讲书对于他来说,那是天大的事,台上的一言一行,皆出于他生平动情之处,若是做下暗中的勾当,那我们才是害了大先生。”
喜山王训斥完了一顿狐奴儿后,便又端着茶,细细品着周玄这一场的书。
这书是周玄所写,与那些说书大家相比,技巧不足,但因为亲身经历过祆火之灾,演说中的一板一眼,情感极其饱满。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这说书,技巧多了倒有些腻,感情质朴深沉,或许才是关键。”
喜山王轻轻的抖着腿,手放在膝盖上,随着周玄抑扬顿挫的台词,轻轻拍打着。
好书如歌,韵律天成……
……
周家班、祖树下,
翠姐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可从来不敢奢求,华子的名字,能被周玄当成一部书的主角。
此时听了书,除了思弟如狂之外,更多的是对周玄的感激。
“周兄弟人好,人太好了,华子没白死,华子在出事的前几天,我问过他——你为何喜欢讲书。”
“华子对我说了,他想成为像周兄弟一样的说书人,一部书讲得掌声雷动,今日,虽说不是华子讲书,但华子成为了主角,便与华子亲自讲书无异了。”
周伶衣宽慰着翠姐,说:“那你就更得好好听听了,我以巫女的感知,我仿佛在听到的书里,感受到了华子的一抹气息,一缕残魂。”
“周姐姐,可是真的。”
“不但是真的,而且,那缕灵魂,有壮大的势头呢。”周伶衣说道。
“那我得好好听听。”
翠姐强抹掉泪水,全身心的投入到听书之中,随着周玄的一言一句,她仿佛看到了华子就朝着她轻轻的招手。
在翠姐听得入迷之后,袁不语悄悄给周伶衣竖起了大拇指,小声说道:“周班主,安慰人这方面,还是你会安慰一些。”
“安慰?”
“你刚才不是讲好话,安慰翠姐吗?”袁不语说道。
“袁老误会了,我是真在书里,感受到了木华的残魂。”
“……”袁不语。
……
周玄的讲书,尚在继续。
若是这部《明江祆火录》,以周玄自己作为视角,那书中出现更多的,便是日夜游神对抗佛国、遮星、黄原大妖。
而现在以木华为视角,却更多集中在了灾难之中,那些普通老百姓的遭遇,在大火爆发之时的人性弧光。
周玄以祆火之灾降临的那一天讲起。
大概内容,便是那把烧天的祆火,是如何毁灭了东市街,而东市街的人,又是如何共同拧成了一股绳,逃出生天。
其中有翠姐带着木华逃跑的姐弟情深。
也有云子良,在大火之中,如何奋尽全力,去救自己往日的那些牌友,
更有被倒塌的木梁,压住了双腿,却不求救,只求其余人,去他家屋中,救他的老母亲……
诸多事宜,周玄几乎是用最平静的语气讲出,听起来还有些软绵绵的,却讲得底下的观众,潸然泪下。
东市街只是祆火之灾中的一个缩影,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他们又何尝不是像东市街人一般,在灾难之中,为亲人、挚友,爆发了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
“东市街的人都是好样的。”
“我们也是好样的,大火来临,老子冲进火海,把我姑娘给救出来了,还瘸了一条腿。”
“咱们都是好样的。”
老百姓们,交头接耳,便都觉得周玄这部书,讲得实在是好。
井国两千年的历史,流传甚广的书,恒河沙数,什么才子佳人、明君良臣、采药仙人,这些人物,都像一颗颗遥挂天边的星辰,让听过书的人,想入非非,想着自己能不能像那些人一般,璀璨生辉。
但想入非非之后,便是空虚之感,
所有爱听书的人,都在想着——这井国的大书之中,能不能有一本书,就讲讲咱们老百姓自己个儿的事?
老百姓虽说渺小,但平日也有壮阔之举,难道就不配出现在一本书中么?
这部《明江祆火录》一出,老百姓们的念想、愿望,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他们,或者说类似他们一般的老百姓,还真就以浓重的笔墨,出现在了这部大书之中。
他们恨不得有个什么设备,将周玄的书给记录下来,往后有空,便多翻出来听听。
这一听啊,便能想起祆火之时的那些伤感、英勇、还有对家人的思念。
书以承情,此刻便将众人的心,都揪得牢牢的,
数不清的愿力,在观众们的头顶上,凝结,凝成了一座巍峨的山。
这座山的势头,还在涨,越涨越雄伟,越涨越是浑厚,拔地而起,朝着云中的府城长去。
“愿力,总算是涨起来,得加把劲儿啊。”
周玄手中的折扇,握得牢牢的,仰头看着愿力之山,离那云中府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砰!
毕方充满愤怒的一巴掌,将“毕书堂”草庐的竖柱,轻而易举的拍断。
草庐便坍塌了下来,好在这里是毕方的神国,神力盎然,用不了几个瞬息,便自动修复,草庐又成了那朴素、静谧的样子。
白衣道者询问毕方:“先生,那周玄,又耍花招了?”
“哼!他也算是走过了九层手段的说书人,层次与那些街头卖艺的说书人,那是天壤之别。
这等层次的说书人,讲过的书,几乎都会被堂口收录,不是万般宏伟的人物,便不必放到书中去讲,他倒好,讲了一群贱民。”
毕方起了身,朝着白衣道者摊手,说道:“再过数十年,亦或者百年,后世的说书人,取出了周玄讲的这部书,一翻开,皆是那些不知名讳的小人物,有些人物,甚至连香火都没修,
后辈们见了这样的书,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偏偏这样的书,还被那些贱民惦记,竟然还凝出了滔天的愿力,如山一般,要向着那云中府城,挺拔而去。”
毕方说道:“若是真有足够的愿力,进了云中府城,只怕……明江府真要重建完成。”
“硕大的府城,完成了重建,那周玄在人间的名声,便兴旺发达了,别说天书持有人只能活下来一个,就算他与我都活下来,也是个天大的麻烦。”
“天下百姓,只知其周玄,却不知我毕方,我还怎么布道?”
毕方现在是极度的恨、外加比炉火还要旺盛的嫉妒,
恨与嫉妒交织在了一起,凝成了一个想法——立刻除掉周玄。
不过,想法归想法,今天晚上就要干掉周玄,他毕方也知道不太可能。
整个明江府的游神,都集中在一处,他毕方,虽说是九炷香之上的人物,可恶虎也怕群狼,
遮星、赵青霄、弓正,是怎么死的,他还历历在目呢。
“甲道,我送你去明江。”
毕方决定,要加速将甲道送进人间。
他转过身,走到了讲书台后,醒木重重往桌上一叩,便朗声说道:“一书布道,使得众生开悟,无上意志在侧,慎言慎行。
我为布道者,你们皆为听道人,我讲书时,台下不可交头接耳,不可笑容盈面,不可作任何轻谩之相。”
他指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讲述着自己的规矩。
毕方说书,每每都是如此,
在他眼里,讲书便是布道,台下观众,便是听道之人。
既然是听道,那便是极严肃的事情,听道的人们,也只能有严肃之态。
若是谁不严肃,轻则他要将其赶出会场,重则,他要以无上意志之名,将其处死。
“我的书,从不是玩笑的书,是天地凝成的书,是领悟天地奥秘的书……闲杂人等,不可进场听闻。”
毕方的醒木,再次拍桌,他要讲的书,便拉开了序幕,同时,与明江府周玄讲的书,发生了奇怪的共鸣。
这便是说书人神明级的特权——人间的书,与他讲的书,可以受到他的控制,发生共鸣。
一旦开始共鸣,那他和他的道者,便能在人间的书中降临。
不依靠神丝垂吊,只靠两场书的共鸣临凡。
随着毕方的书,还在讲演,那白衣道者的身形,便开始黯淡——直至消失。
……
明江府、慧丰医学院内,周玄还在奋力的讲着书,忽然,他瞧见不远处的观众席上,出现了一抹熟得不能再熟的身影。
正是他的姐姐周伶衣。
“诸位,这书啊,得一句一句的讲,我讲得口干舌燥,先去润润嗓子。”
刚好,现在原本就是周玄提前定下的“气口”,他停下讲书,换换气,润润嗓。
众人也不气恼,这一堂书,讲得他们极为受用,被深深感动者,大有人在,书一停,有的人便与旁人聊起了家中的惨事,有的人则暗自回味……
周玄下了台,走到周伶衣身边,问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袁老感应到了,毕方,似乎在你讲的书中,降临了。”
“哦,原来是这个事。”
周玄笑吟吟的说。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过,降临的人,不是毕方。”
周玄说道。
说书人讲的书,便是一个由语言编织的白日梦。
梦境天神的气息,被三个堂口链接,分别是说书人、刺青,夜先生。
在说书人的书中降临,便是一场荒唐的梦中降临——周玄是造梦者,梦中有了动静,他岂能不知。
“不是毕方?”周伶衣问。
“是个道者,在我的书梦之中,我感受不到他的香火气息。”
周玄说道。
道者,无香无火之人。
“将其找出,杀掉?”
周伶衣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道者临凡时无香无火,但若是放任不管,他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火速的拔高自己的香火层次。
上士七日登仙。
“不急,陪他耍耍。”
“你是……有用意?”周伶衣听出了弦外之音。
“本山人自有妙计。”
周玄找不远处的乐师,要了一杯新茶,递给了周伶衣,小声说道:“姐姐,不瞒你说,我找了个演员,扮演毕方的道者,勾引地渊恶鼠,主动出来联手。”
“现在那真正的道者降临了,更是好事,我可以让我的演员,再去扮演恶鼠,去骗那道者,勾引毕方主动联手。”
周玄的计策一出,周伶衣眼睛都亮了,惊道:“两头骗?”
“那可不……恶鼠藏着、毕方也藏着,我做一场骗局,让他们俩都给我主动出来。”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对这俩个阴沟里的货,也只能玩阴的,若是我杀了道者,就打草惊蛇了,那毕方就不会下凡,我们得循循善诱。”
这一番连环计,周伶衣听得是极为精彩,团扇遮住了口鼻,轻笑着说:“毕方以为自己与恶鼠联手了,恶鼠也以为与毕方联手了,但等到破局之日,这两人估计怎么都想不到,他们的人,压根就没有真正的碰过面。”
“等着瞧吧,好戏。”
周玄说完,又对周伶衣说道:“姐姐,我继续讲书了,我没事的,你可以回明江了。”
“那我可不能回去。”
“还有大事?”周玄问。
“天大的事。”周伶衣斜坐在一张凳子上,端着茶,笑靥如花的说道:“我这好不容易来了明江府,当然要亲眼瞧瞧你讲书了……你讲书,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好好好,可以听,可以听。”
周玄兴高采烈的上了台,这登台表演,观众席上坐了亲友团,信心都更足了。
……
周玄的讲演还在继续,而在观众席的深处,却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衣之人。
他便是毕方座下的第一道者“甲道”。
上士七日登仙中的“上士”,指的便是甲道这等天资无双的道者。
他潜伏在观众席之中,只等说书散场,他也跟着一同离去,在人间打探打探,周玄的防御之局——是否出了漏洞。
不然的话,为什么神国之中的九根金签,响了八根,预示杀掉周玄的时机已到。
而台上的周玄,讲书之时,他的秘境里,却钻出了一股寻常人瞧不见意识——工程师。
工程师是血肉神朝中的“成年意识体”,精神控制极其强大。
她除了有墙小姐操控血肉的能力,还有着无与伦比的“盯梢”本事。
“阿玄,那个道者,由我跟着,跑不了的。
工程师信誓旦旦的跟周玄下了军令状。
白衣道者“甲道”,有人跟梢,周玄自然不去管他。
而且,他也没时间去管。
周玄发现今晚讲书,又出现差错了。
第一次讲书,选的书不对,几乎没有观众的回响,愿力便凝聚不起来。
第二次讲书,选的书肯定是对的,凝聚出来的愿力,也如山如海,直逼云中府城。
但这一次,却出现了一个怪状——明明那浓郁的愿力,离云中府城,只差短短的三丈之遥。
可接下来,在周玄的努力讲书之下,愿力也的确凝聚得更加浓郁了,但就是不再长高,不往那府城里长。
愿力与云中府城的距离,依然还是三丈,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动。
“最后的三丈,怎么就是上不去呢?”周玄很是起疑。
云中府城是蓝图,众生愿力是砖瓦,只有愿力进了府城,明江府的重建工作才能有序的进行。
而横隔在双方之间的三丈距离,一时间,竟然成了阻挡明江府重建的叹息之墙,不可逾越……
第378章 骗过明江府
众生愿力与云中府城的距离,总还是差上三丈,周玄又集中了精力,将台上的讲书情绪继续推动,但仍然于事无补。
观众的愿力始终在源源不断的产生,且愿力的质密感,也在持续的增加,甚至周玄都觉得,这些愿力凝聚得过于饱满,再浓一些,都能挤出些水来。
“可距离怎么就是缩短呢?”
周玄一边说书,一边忧心忡忡的望着云中府城。
而就在此时,台下听书的赵无崖,也变了一副样子,他先是将头低下,然后再抬起时,变成了“无崖禅师”的宝光佛相。
赵无崖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佛号的响动不大,却没有逃过周玄的耳朵。
周玄又看向了无崖禅师,恰好与他的目光对视。
无崖禅师微笑颌首,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周玄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初瞧还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但仔细凝望的同时,他将自己的目力,释放到了极致后,还真就瞧出来了——有十几缕愿力,竟然超脱了愿力高山,朝着云中府城缥渺而去。
这十几缕愿力,每一缕只有头发丝的粗细,距离周玄又过于遥远,不是五感被催到极致的“千里眼”,还真是瞧不清楚。
“为什么又有这么十几缕愿力,可以灌入云中府城之中?”
周玄心中生疑,他再次召唤着秘境之中的血井人脑,将自身的感知力,催发到极限。
然后他再将感知力,凝聚于眼睛之上后,用目光跟踪着那些头发丝粗细的愿力。
顺藤摸瓜,
这一摸,还真让周玄瞧出了真相。
原来,这十几缕细丝,都来自于那些要在龟山道观里轻生的娃娃。
周玄和龟山道人,下午“送戏下乡”,扮演着这些娃娃的父母,目的只有一个,为他们增持信心,不要随便想着轻生,至少要熬到明江府重建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一下午的“父母探亲戏”,使得这些娃娃,发自骨子里的坚信——只要明江府重建完成,父母便能回来。
也正是这份坚信,他们的愿力,便如银针一般,刺破了所有的阻碍,飞入了云中府城之中。
周玄见到此景,便想到了下午时分——无崖禅师的一句话。
他评价周玄去给娃娃演戏时,便说过:“大先生,你今日欲做之事,极其重要,决定了重建明江府的成败。”
如今看来,无崖禅师慧心明性,怕是要一语成谶了。
“信心强烈者,才能将愿力送入云中府城。”
周玄总结出了问题的关键。
但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那些娃娃的信心足够,而其余的明江府人,对于重建明江府的信心,却不足够。
周玄此时疲于说书,倒无太多的精力去思考,但他却能意识得到……要立刻、马上解决掉明江府人信心不足的问题,并不是很现实。
观众的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了。
“问题,可以私下解决,但是,这场面上凝聚出来的磅礴愿力,若是失去了,便极其可惜。”
想到此处,周玄将折扇举了起来,示意讲书进入茶歇,暂停讲书。
他下了台,走到无崖禅师身旁,说道:“无崖禅师,被你不幸言中了。”
“并非是我言中,而是我提前望见了那十几缕透入云中府城里的愿力。”
无崖禅师说道。
周玄当即也开门见山,问道:“庞大的愿力山海,不愿进入云中府城之中,怕是遇上某些棘手的问题,要解决此问题,无崖禅师可有妙法?”
“我不比大先生聪明,大先生暂时没想到,小僧自然也是没想到的。”
无崖禅师轻轻摇着头。
周玄又问:“若无解决问题之良策,暂时倒无无大碍,只是可惜了满城的愿力,若是平白无故的消散而去,便是颇大的损失。”
愿力凝聚了,便要在最快的时间里,送入云中府城,若是送不进去,时间稍长,便会自然涣散。
这些愿力得来不容易,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散去,周玄便觉得肉疼。
“这桩事嘛,小僧倒可以帮忙。”
无崖禅师望向了明江江畔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师弟——欢喜禅师化作的菩提树。
“我师弟那颗树,擅长收集天地间的各类气息,树原本只有七枚叶片,一枚收尽了明江死气,还有一枚,可以收集人间愿力,
大先生,你可要收集?”
“收集。”
周玄当机立断的说道。
“好说。”
无崖禅师当即便作入定状,江畔的菩提树上,便无端的脱离出来一枚叶片,接着一枚叶片,分散成了数万枚,朝着慧丰医学院,浩浩荡荡的飞来。
那些进不去云中府城的愿力,便被那一枚枚悬空映月的叶片给吸收了去。
叶片由于月光的轻笼,原本呈银白色,但随着愿力的收集,渐渐的呈现出了五彩的色泽。
一片紧似一片的菩提叶片,聚合在一起,便像在天边横亘了一座斑澜的桥,将听书观众的注意力也都勾走。
“你看,天上有彩虹?”
“这夜已经这般深了,怎么会有虹?”
“谁知道呢,也许是大先生的那部《明江祆火录》,讲得感人肺腑,老爷爷也被讲得动了情,便许下了异象吧。”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周玄却重新上了台,拍响了醒木。
“啪!”
醒木闷响,将众人的议论尽数打散,夜空重新静谧了下来。
周玄双手抱拳,朝着众人说道:“诸位老少爷们,今日的书,讲到此处,明日的章节,便是东市龙神苏醒,一场秋雨,湮灭东市祆火;苦厄天神临凡,拼死博斗遮星。”
好的书场,便是那般,说书人要离场,观众却不乐意,在这娱乐缺乏的年代里,若是赶上一场好书,便听得没够,都乌泱乌泱的求着周玄继续讲下去。
周玄再三告辞,画家、游神司也站出来打圆场,终于才将场面压住,那些老百姓们,也只好悻悻离场。
“大先生,我们先走了,明天还来。”观众们与周玄打着招呼。
“一张桌,一把扇,一块绢布,明日此时,依旧恭候各位大驾。”
周玄现在登场的经验足了,那场面话是一套接着一套的。
在那退潮似的观众人流中,白衣道者“甲道”,也低着头,混在人群中离场。
他丝毫没有发现,工程师这股强大的“血肉神朝意识体”,已经跟上了他的梢。
周玄则继续仰观着那些尚未吸尽,却又不愿进入云中府城的愿力。
“为什么就不进云中府城呢?”
他又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良久。
要说周玄就在台上,愣愣的站着、思考着,而渐渐散去的观众之中,还有六人未走。
这六人,都是东市街里的街坊。
他们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朝着周玄走去,等到他们上了台,当即便朝着周玄叩头。
每一个头,都磕得诚意十足,砰砰作响。
“你们这做什么?”
周玄的思绪被磕头的声音打断,连忙去扶众人,他这时也才看清楚,这六人,都是东市街的人。
“老徐,东市街开水铺的生意,是你在做?”
“小张,你在东市街的花圈铺做伙计。”
周玄在街上生活了许久,不敢说人人都认得,但大部分人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老徐、小张被周玄点了名,又砰砰的磕头,说道:“我们几个,都是丧良心的,以前也欺负过木华,自从我们被翠姐救下了,那每天每夜都睡不着,今天听了您的书,那更是心里难受得紧。”
“哦,良心发现了?”周玄说道。
“我们啊,就想给木华道个歉,另外,我们几个人,也听说翠姐还活着,我们也想尽点心意。”
老徐将鞋脱了,解开了袜子上的绳——这年间的人,许多人穿的袜子,袜口都没有弹性,为了将袜子穿牢,便用绳子绑了。
袜子解绑后,老徐从袜里掏出了一块手指粗细的金子,要塞给周玄。
“大先生,这是我的心意,您将它转交给翠姐。”
其余人也有样学样,从袜子里,内裤上缝的口袋里,都掏出了金银细软。
只有小张是个当伙计的,没什么钱,但他也从鞋底里,翻出了几张黏着污垢的毛票,要递给周玄。
周玄眼睛皱成了一条线,不敢去接这些钱,那是真有味儿。
他摇了摇扇子,笑吟吟的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诸位的心意啊,我替翠姐心领了,
不过,翠姐现在住在我们周家班,我们班子不敢说财力如何如何,但保着翠姐丰衣足食,自然不在话下,平日生活,不缺银钱周济,
你们若是诚心悔改,便每日在心里祈祷,求着华子能重活一世。”
周玄话音才落,众人脸上皆是惋惜之色,都纷纷说道:“大先生,这是如何可能啊?人死不能复生。”
“就是啊,若是华子能活,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可他活不过来。”
“人死如灯灭啊。”老徐也叹气。
周玄听到此处,忽然脸色一变,当即质问老徐:“你刚才说什么?”
“大先生……我……我口不择言……我。”老徐被周玄冷不丁的一瞪,当即便吓得直发毛,语无伦次了起来。
周玄伸手摁住他的肩膀,摇着头,说:“不是恐吓你,你刚才讲了什么?”
“人死……如灯灭。”
“你不信华子能活过来?”周玄问道。
老徐点了点头。
其余人也都点头。
“那你们信不信,你们死去的亲人,能活过来?”周玄又问。
众人再次木讷的摇头。
他们都不知道周玄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人死复生,这只是戏文中才能见到“戏码”,这人世间,哪有这样的事嘛。
周玄再次问道:“若是我说,你们的亲人、华子,都能活过来,你们信也不信?”
众人互相对视,都缓缓的摇了摇头,然后便是沉默不语。
光瞧他们的表情,动作,不需要再询问,便知他们并不信周玄的话。
周玄仰头叹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愿力的山海,不愿意进入云中的府城了。
“大先生,并非我们不信您的话,而是人死复生……”老徐还想找补些什么。
周玄却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
“唉……唉。”
众人又朝着周玄磕了三个头后,才徐徐离去。
周玄则走下了台,
周伶衣的「树门」时间快到了,身形已经变得极淡,她问道:“弟弟,事情不顺利吗?”
“哦,有一些问题,我提前没有预料到,但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自然是好。”周伶衣轻笑说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周家的顶梁柱。”
“我们俩都是,一人顶着周家的半边天呢。”周玄心情已经逐渐好转,也跟周伶衣开起了玩笑。
周伶衣则整理了周玄的衣领,说道:“对了,弟弟,你自己的书中有特别的物事,我不知道你感受到了没,但我感知到了,华子的一缕残魂,在你的书里,缓缓壮大。”
“是吗?”
周玄发现了道者,却没发现华子的残魂。
“是的。”
周伶衣说道:“这书啊,你得好好讲,讲到最后,说不定,华子真能活过来。”
“那我的努把力了……”周玄说到此处,又对周伶衣说:“对了,姐姐,这事,你没跟翠姐讲吧?”
“讲了。”
“……”周玄。
“我只讲了书中有华子残魂,但没跟她讲,华子有可能死而复生。”周伶衣说。
“那敢情好。”周玄提着的心,忪懈了下来,说道:“我怕她又抱上了太大的希望,到最后华子又没活过来,她得受第二次打击。”
“晓得的,你说你也是,心思挺细,细得呀,像个姑娘。”
周伶衣一说,周玄还来劲了,摆了个女旦唱戏时的“云手”,正要拉开架势捏着嗓子要开唱,
周伶衣也笑开了,挥了挥手,略带“嫌弃”的说道:“别开腔,别开腔,我们亲姐弟。”
周玄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别献宝了,弟弟,我看你有要事,你忙去吧,我也走了。”
“姐姐慢走,周玄这厢,有礼了……”
“去你的。”
周伶衣啐道。
……
周伶衣走后,周玄便走向了无崖禅师。
“大先生,可是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办法没想出来,但问题的症结在哪儿,我想到了。”
周玄指着天上的云中府城,说道:“那些愿力怪不得进不去云中府城,原来是明江府的老百姓不信。”
“不信什么?”
“不信人死可以复生。”
周玄说道。
无崖禅师听到这里,也低着头,口宣佛号:“阿弥陀佛,是了是了,站在我们的角度,是相信人死可以复生的,但这么离奇的事情,要让老百姓们相信,却是千难万难了。”
人间愿力,本质便是相信二字——信则有,不信则无。
为什么那十几个小娃娃的愿力,能进云中府城?无他,唯信任耳。
小娃娃年纪不大,本就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对于那些狐魂野鬼之事,信其颇深。
再加上,下午那会儿,周玄、龟山道人“送戏下乡”,给那些娃娃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是真信自己父母,能在“重建明江府”之后回来。
他们信了周玄,信了天书上的心愿,他们的愿力,能进云中府城。
“得让所有的老百姓都相信人死复生,而且要发自骨子里的相信。”
周玄说道。
“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无崖禅师说道。
“倒是不难……我有招。”周玄斩钉截铁的说道。
“……”无崖禅师。
无崖禅师很是好奇,好奇周玄的脑子里,到底每天都在琢磨些什么,这天底下再困难的事,到了他这儿,就仿佛没什么困难,他总有奇招、妙招。
就说讲书这事——灾后老百姓无心听书,别说一般的书了,哪怕是井国最厉害的说书大家,站在这里说,众人也只能听得犯困,但周玄,愣是临时改本,以一部《明江祆火录》,硬生生的扭转了局势。
“你哪有那么多的招啊?”无崖禅师问道。
“这天底下的事,没有一招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招。”
周玄得意洋洋的说道:“禅师,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周玄,现在是彩戏堂的彩戏师。”
“嘶……你想做一套骗局,骗过众人的眼睛,让他们相信,死人能够复生?”
无崖禅师忽然明白了过来。
周玄笑着说道:“这世间,有这么一番道理,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过,眼见可不一定为实,
我去布一场彩戏,让那些老百姓们都瞧瞧——人死,也是可以复生的。”
“善哉、善哉。”
无崖禅师也极同意周玄的做法。
……
夜已深沉,周玄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带着龟山道人,前往了明江府的驴棚铺子。
驴棚铺子在灾前,是明江府出了名的“棚户区”。
说是铺子,其实是一个大片区。
这个区域里的百姓,主要做的是租驴、养驴的生意。
虽说明江府电车线路多、人力车、汽车也是满大街都是,但驴子,依然承担了极重的交通运输任务。
驴子耐力好,能扛货,驴车也是一些贩夫走商们时常选择的工具。
此时的驴棚铺子,已经是烧得一团焦土,周玄手里虽然有那些娃娃的家庭住址,但也很难找到那些娃娃家具体的位置。
“都烧成一大团了,这怎么找?”
周玄要挑选明天演彩戏骗局的地点,但整个驴棚铺子,像一团大煤球,哪分得清楚谁家是谁家。
“小二哥,住在驴棚铺子东巷21号?这都是焦土,哪分得清楚哪里是21号?”
小二哥,便是那群轻生娃娃的孩子王,周玄送戏下乡时,让龟山道人扮演过他的母亲,还让小脑给他放了场电影《火烧红莲寺》。
周玄看了看手里的名单,又望了望满地的焦灰,最终倒想了个招。
“那些娃娃的愿力,好歹是进了云中府的,既然进去了,那多少是有改变,有一些新鲜的活力。”
周玄想到此处,便将感知力释放了出去,他那强悍的感知力,在焦土堆里,精准的扫描,这一扫还真给扫到了。
有一种与周围不太一样的活力,被感知到,
他顺着那感知力,寻摸了过去,在一堆焦土里,翻找了一阵后,竟然翻出了一个香烟盘。
这便烟女、烟童售卖香烟用的烟盘,挂在脖子上,烟盘里摆满了一盒盒的香烟,临街兜售。
“哟,这应该小二哥家里的东西。”
龟山道人扮演过小二哥的母亲,自然记得小二哥的母亲,便是电影院的烟女,长期兜卖香烟,脖子还被烟盘勒出了颈椎病。
“果然开始改变了。”
周玄握着香烟盘,有些激动——整个驴棚铺子,都烧成了一团焦土,没理由这个烟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只有一个可能性,今晚进入云中府的那十几缕头发丝粗细的娃娃愿力,已经吹响了重建明江府的号角。
而这个香烟盘,便是重建的有力证据。
“我脚下,便是小二哥的家。”
周玄转头对龟山道人说道:“明天早上,演一场彩戏骗局,你……还去演小二哥的母亲,
至于这个地方,我也得重新布置一下。”
周玄彩戏师的第三寸香——「镜花水月」,工程师讲过,要让周玄利用骗术,构建一个虚假的庭院,只要有人进了这庭院中游逛,并且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那周玄的香火,便能蹭蹭的往上涨。
虚构一个假的庭院,既能骗过明江府百姓,让他们相信人死可以复生,又能蹭蹭的涨香火,
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周玄已经在考虑,在小二哥家的这团焦土上,构织一个什么样的庭院,能骗过明江府人,
龟山道人却对周玄说道:“大先生,我觉得,明天扮演小二哥母亲的人,可以换个人选。”
“换谁?你是不是又想撂挑子了?”周玄没好气的问。
“换成一个纸人。”
龟山道人胸有成竹的说道……
第379章 装脏之法
“什么纸人?”周玄问龟山道人。
龟山道人本能的四处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先生,你知道这井国的庙观,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庙观当然是用来拜的。”
周玄很是直率的说道。
佛庙里安装佛像,道观里安装神像,神像归了位,插几炷香火,接受信徒的膜拜就行了呗。
“大先生,庙观不光用来拜,还用来做一些装脏之法。”
龟山道人估计也觉得“装脏法”,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讲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瞧着四周,怕被人听去,辱了他的道名。
周玄倒是起了兴趣,问道:“怎么个装脏法?讲来听听?”
“简而言之,就是将一些神像,安插内脏、塑造神识,使得这尊像,能像个活人似的,做一些邪门……额……稍微阴损的勾当。”
“你个老龟道士,讲话还挺考究,咬文嚼字的。”周玄又问:“你意思是,你能通给纸人装脏,帮我找几个演员?”
“那是自然,别说做演员了,装一些大脏,做出个美女纸人,能把那些富家公子勾得魂不守舍……粉红骷髅,能迷骨、迷骨、迷……”
龟山道人一得意,便说漏了嘴,慌忙把嘴巴闭上。
“别藏了,我就问你,你这个四炷香的守观人,能不能装上脏?”周玄懒得跟龟山道人弯弯绕,径直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能,能。”
“那就装呗,省得你来扮女人了。”
周玄想了想,又说:“你一晚上,能做出几场装脏的法事?”
“最多五个。”
“那就整五个。”周玄说道。
“但是,那材料,可不好找呢……”龟山道人又迟疑道。
既然他都说装脏有些邪门,那材料必然不是寻常的线香、黄纸。
“需要些什么?”
“装脏有两种,一种用神像来做,做出来的神像,大多数是用来夺人的财运、气运,需要一些邪佛像、邪门法器,
另一种用纸人来做,需要活人的内脏、骨血……另外需要纸人、稻草等等材料,那些倒好弄,主要是前者不好弄。”
龟山道人如数家珍一般。
周玄想到此处,将自己的怀表取了出来,递给了龟山道人,说道:“拿了这块表,去找画家,需要什么材料,尽管言说,老画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至于你要通过装脏之法,让纸人扮演谁,等我过会儿去道观,我亲自跟你讲。”
“唉、唉。”
龟山道人平日里就在慧丰医学院里胡乱游逛,岂不知周玄如今在明江府的地位超然,
一块怀表,便是信物,需要什么材料,找画家讨要便是。
不过,他在接过怀表之时,周玄却又将怀表往回收了一些,对龟山道人说道:“对了,老龟,既然装脏要用活人骨血,那再好不过,不过,记得做事做全套,将那些血液,在你的道观里,到处泼洒一遍,
让你的道观里,血气盈天。”
“这是?”
“你别忘了,你在扮演毕方的道者,那地渊恶鼠,还留意着你呢。”
周玄说道:“道者能够飞快的爬升香火,便是以人为香火,你道观里没有滔天的血气,怎么骗过恶鼠的暗哨?”
“大先生考虑得真周到。”龟山道人接过了怀表,便回了医学院,去联系画家。
“找了画家,让老画给你两株雪山掌参,你提升境界的事儿,也给我抓点紧……”
“晓得晓得。”龟山道人有一种感觉,
他感觉自己闲云野鹤多年,现在竟莫明有了一种上班的感觉。
“怎么这么多事儿呢?”
他嗫嚅着离开了。
龟山道人一走,周玄便开始琢磨「镜花水月」的事儿。
在小二哥的家庭原址上,制造出一尊建筑出来,然后要骗过明江府人的眼睛,让他们信以为真。
“还不太好构想。”
越是不好构想,就越要稳扎稳打。
周玄将香烟木盘倒扣在地上,坐了上去,右手托着脑袋,作“思考者”的样子。
“直接建造出小二哥的家庭原貌,然后让龟老道的纸人,扮演小二哥的父母、邻居……只要明江府的人看见了,便知道重建明江府,不但能让房屋复原,还能够让死人复生,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周玄想到此处,便开始动手。
制作虚假的建筑,构想是一方面,同时也得有实际材料。
周玄便喊出了秘境中墙小姐。
“阿墙,来帮忙咯。”
“帮啥忙啊,阿玄。”
墙小姐、小脑、血井人脑、红参大娃、三娃,耍着游戏,玩得正不亦乐乎。
“你能召唤血肉,帮我建套房子吗?”
周玄说道。
墙小姐是血肉神朝的“血女”,操控血肉,能在几个瞬间,便能凝出一堵厚厚的城墙。
有墙小姐当自己的“泥瓦工”,能省很多事儿。
“我看看啊。”
墙小姐的意识钻出来周玄的秘境,化身成了三寸小娃娃的样子,坐在周玄的肩膀上,四处观望了一阵,说道:“这地方不错,到处都是腐尸,是驴的腐尸,血肉材料很多。”
这地方叫驴棚铺子,做的就是“毛驴”的生意,在祆火之灾降临之后,不知道有多少条大驴,倒在了这焦土之中。
“要建个什么样的?”
“就这样的。”
周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沓菩提叶片,这些叶片,便是龟山观那群轻生娃娃的家人记忆,是下午时候,无崖禅师找欢喜禅要到手的。
在“送戏下乡”之后,周玄也没将叶片扔掉,而是暂时保管了起来。
叶片中,便有小二哥父母的记忆,记忆里,小二哥的家原本是什么样子,这菩提叶片之中,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墙小姐的意识,钻进了菩提叶片里,仔细揣摩了一阵之后,便动用了它操控血肉之力的能力,在原地,起了一座砖楼,还原了小二哥家的原本样貌。
砖楼有两层,别说主体结构,就连桌椅、床铺、梳妆台,都被墙小姐的血肉,制造得惟妙惟肖的。
只是这屋子,材料毕竟源于血肉,所以屋内的所有物事,只要一触摸,便会感觉到类似生肉的触感,软绵黏腻。
周玄在屋中晃荡了好几圈,从楼上走到楼下,再从楼下又走到了楼上。
“这房子怎么样,行不行,阿玄?”墙小姐等着周玄验收。
“看起来还不错。”
周玄说道:“若是再把龟老道装脏纸人,安排在屋内走动,还真有点老屋重建,亡人归来的意思……但是,用这座小屋,去骗过明江府百姓的眼睛,冲击力不够。”
“怎么不够?这房屋已经很真实了……至于房屋的生肉触感嘛,你可以跟明江府的老百姓解释啊——明江重建,等于让明江府重活过来,重活生长,自然是有血肉的感觉嘛。”
墙小姐现在深受周玄的熏陶,扯起谎来,那也不用打草稿纸。
周玄依然摇头,说道:“既然是彩戏骗局,要是这般小打小闹的,便缺了些意思,而且场面不够大,信这场骗局的人,也不会太多,解决不了根源问题,
我们要整一场大戏。”
在这屋子没建起来之前,周玄还觉得计划尚可,但建起来之后,他便有些不满意了,总觉得这场彩戏骗局,还能继续升华,最终成为一场,能够骗过所有明江府人的大彩戏。
周玄当即便坐回了香烟木盘上,又作沉思状。
这一次的沉思,周玄便更加有条理的去构思了。
“这世上的骗局,大多是故事,这一场要骗过明江府老百姓眼睛的彩戏,我首先得给它想个主题故事。”
“明江府人,死而复生,怎么用故事包装一下呢?”
周玄想到了死而复生,便很自然的想到了牧魂城,想到了牧魂城里的那一座横跨冥河的大桥——数不清的游魂,像一个又一个上了发条的人偶似的,麻木的走着。
曾经的周玄,便是那些人偶中的一员,走着走着还差点掉进了冥河里,好在是爷爷出手,将他救起,委托冥河里的船夫,将他带回了周家班。
想到此处,周玄忽然来了灵感,猛的抬头,望向了远处,喃喃说道:“牧魂城降临……百鬼夜行……鬼门大开……逝者还阳。”
“好故事啊。”
周玄讲着讲着,自己都激动了起来,双掌一击,说道:“明日的彩戏主题,便是牧魂城降临……”
“你这主题也太大了,牧魂城气势磅礴,便是那无边无际的黄泉石桥,只靠这驴棚铺子的血肉材料,怕是建不了那么恢弘的建筑。”
墙小姐当即就否定了周玄疯狂的想法。
作为曾经的叹息母墙,墙小姐当然知道牧魂城长什么样子。
“除非把整个明江府的血肉材料都集中到一起,或许能建成牧魂城。”
墙小姐说道。
周玄摇摇头,说道:“墙小姐,建造牧魂城,并非需要血肉。”
“不用血肉,那能用什么?”
“彩戏的戏台,与舞台一般,除了实体材料的堆积之外,我们还能运用两种手段。”
“什么手段?”墙小姐问。
“光影、声音。”
周玄极是自信的说道:“一个好舞台的搭建,想要有恢弘之感,除去舞台本身的布置之外,还需要投影、立体式的环绕声音,
光影、环绕音对于氛围的堆迭,有时候比实体的舞台,更加重要。”
“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投影?声音?可这些东西,去哪里弄呢?”墙小姐问道。
周玄轻轻拍了拍墙小姐的额头,说道:“别忘了咱们秘境里面的小脑,他可是投影、投音的专家。”
“哦……”
墙小姐当即便反应了过来。
“把这血肉小屋撤掉,明天中午,烈阳时分,咱们让牧魂城,在这里降临。
牧魂城降临,百鬼夜行,鬼门大开,逝者还阳。
周玄当即便离开了驴棚铺子,要去筹备这场恢弘的彩戏……
……
龟山道观内,画家以“空间法则”,当起了搬运工,连着六趟。
前五趟,每一趟都背进来一个活人,第六趟,则背进来一个大蛇皮袋子,里面装了帛布、彩纸、竹蔑、稻草等等扎纸材料。
“这活人不会都是鼠变之人吧?”龟山道人问画家。
龟山道人还要骗地渊恶鼠呢,若是把鼠变之人送进来,那不就穿帮了吗?
所以,他带着周玄的怀表,去找画家要人的时候,还特意言明了,送过来做装脏法的活人,一定不能是鼠变之人。
“放心,都是底子很干净的明江人,我们三令五申,不要轻信鼠变之人的谣言,造谣、抹黑大先生,这五个混球,冥顽不灵,一直在恶意造谣,我就给他们逮过来了。”
“那行,他们也没什么道行吧。”
“没有,香火都没点上,就是心脏了些。”画家说完,便再次使用“空间法则”,离开了龟山道观。
画家前脚刚走,周玄后脚就到了。
“大先生。”
“材料齐活了?”
周玄瞧了瞧地上被捆成了棕子一般的五个大活人,有男有女,每个人的双眼都被黑布蒙上了,嘴里塞了一团紧实的布。
这五人发不出声音,只能像蠕虫一般,在地上扭动。
“人到了,材料也到了,咱们可以开始做纸人,装脏了。”
龟山道人信誓旦旦的说道。
“嗯。”
周玄应了一声,掰着手指头,给龟山道人,规划了起来,说道:“龟老道,我给你数数啊,五个人,五尊脏,其中两个人,扮演小二哥的父母,
另外两个人,扮演小二哥的邻居,
最后一个人,扮演手持水火棍的冥差。”
周玄记得,当时他在牧魂城,一大群亡魂都在桥上机械的走,但队伍之中,有一个冥差,手持水火棍,来回穿梭巡逻。
他要做“牧魂城降临”的彩戏,没有那尊冥差,便差了一些意思。
“还有冥差的事儿?”
龟山道人,彻底犯难了:“大先生,我跟您讲过——装脏若是装神像,便要用邪器。冥差,它也是神像的一种。
“没人让你真做个冥差出来,就是你做一个纸人,给他穿上冥差的衣服,再给他配上水火棍,有冥差的样子就行了。”
周玄循循善诱着说道。
“哦,明白。”
龟山道人听到此处,便开始动手,他先制作着粗胚,将蛇皮袋中的扎纸材料倒了出来,找了竹蔑,细绳,便开始编竹架子。
纸人,不是完全用纸糊出来的,有竹蔑做骨架,然后填充稻草,等做完了粗坯后,再裹上帛布、彩纸,最后再用狼豪笔,画彩点睛。
周玄作为监工,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瞧着,他发现,龟山道人的扎纸手艺,很是纯熟。
“老龟,你以前扎过纸啊?”
“我……我当道士之前,就是扎纸匠人,给死人扎纸马、纸人、纸屋子,那是我的看家本事。”龟山道人手中的竹蔑,温驯得很。
“那后来呢,怎么当了道士?”
“当道士多好啊,没有苛捐杂税,又不用从事辛苦劳作,虽说要守些戒律,那总比我被人盘剥的好。”
龟山道人说到此处,右手比划了一个“九”字,说道:“我当扎纸匠,三天饿九顿,自从当了道士,都长了肉,养得白白胖胖的。”
周玄也笑吟吟的,道士这职业,果然适合躺平的老龟。
不出一个时辰,五个纸人的粗胚,便被制作完成,龟山道人,又麻溜的在纸人内部,塞进了稻草,填充得极满。
而用来充当皮肤的帛布、彩纸,龟山道人也给点画完成。
搞定了这些,龟山道人,便开是装脏了。
他点了一根香,先走到一个女人的面前,将她塞嘴的布拿掉。
那女人当即便尖锐的叫喊了起来。
“你们谁啊?放开我,放开啊!”
龟山道人当即便用线香的木尾,朝着女人的脸颊上一划,一道血痕便出现了。
血,渗了出来,
龟山道人手里的线香,蘸了血后,用火折子点燃,一缕浑浊的气雾,便喷吐了出来,朝着女人的面门打去。
女人闻了香,当即便不再开口嚎叫,嘴巴麻木的张着。
“你叫什么?”
龟山道人轻声问道。
“我……叫……玉薷。”
“不对,你叫毛琴。”龟山道人说道。
毛琴,便是小二哥的母亲。
“我叫毛琴,我叫毛琴。”女人不断的重复着龟山道人的话。
龟山道人又用线香熏烤着女人,说道:“你已经死了,道爷能帮你妙手回春,阴人还阳。”
“道爷救我。”女人连求救的声音,也是那般机械。
龟山道人点点头,又问:“要让你还阳,便要知你五脏何在,你告诉我,你的心在哪儿?”
“在……在……这儿。”
女人想动手,但因为手被捆绑了起来,手压根动不了,只是她已经有意向指出自己心脏的位置,心脏处,蹦蹦直跳,仿佛自己便要跳出来了一般。
龟山道人用线香将自己的右手,用香气熏陶了一阵后,便伸进了女人的胸口,深入了体内,等他的手再拔出来时,手上便托了一个跳动的心脏。
往后,龟山道士便是如次炮制。
“肝方主水,入阳人水位。”
“脾司气阳,入司命身位……”
此时,五脏已经装完,剩下的便是神识的事了。
龟山道人,走到五脏皆被除去的女人身边,轻声耳语道:“毛琴,五脏已经归位了,你瞧瞧自己的皮……在哪儿。”
“在……在……在哪儿?”
女人问道。
“在那儿啊。”
龟山道人并手如刀,将女人身上的绳索一下砍断后,握住女人的手,举向了某一个方向,
等到手停之时,女人的手指尖,刚好指着“毛琴”的纸皮——由龟山道人事先画好的帛布、彩纸。
指到了“纸皮”,女人便像受了指引,缓缓起了身,一步一步的朝着它走去。
走到跟前后,女人便将纸皮捡了起来,一张又一张的贴在了纸人上。
那些纸皮,总共有二十张之多,女人每贴一张,身上的皮肤就多了一份蜡纸的色泽,而那纸人毛琴,却有了活人的颜色。
在女人贴纸之时,龟山道人则在一旁,快速的讲着“毛琴”的生前记忆。
这便是塑造神识,既造活人颜色,又造活人回忆。
等那二十张纸皮贴完,
纸人便像活人,而刚才活生生的女人,却已经成了纸人。
“我……死了……你……活了。”
女人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后,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那纸人毛琴,却猛的张开眼睛,神色里便有了一些哀愁,喊着自己的儿子:“小二……小二……”
“嘘。”
龟山道人当即做噤声状,那毛琴便闭了眼睛,不再讲话,如安眠了一般。
“怎么样?大先生,这位小二哥的母亲,你可满意?”
龟山道人问道。
周玄目睹了全过程,他拍了拍龟山道人的肩膀,说道:“老龟,没看出来啊,你这个怂货,竟然还是个人才,不错,不错。”
“我吧,确实能做些事,但是大先生的事太多,我想歇一歇……”
龟山道人躺平派的性格又发作了。
“无论如何,撑过今天晚上。”
周玄说完后,又将主题,移到了毛琴身上:“这纸人毛琴,已经装脏结束了,可以供你驱使了?”
“目前比较听话,但还缺阳人血,活人骨。”
龟山道人指着地上的女人尸体,说道:“这洒血、剥骨的事情?”
“要让我回避回避?”周玄忽然觉得龟山道人懂事,这么血呼啦差的事情,还知道让他远离。
“能不让大先生亲自动手,我老龟吧,有点晕血……不太下得去手。”
“……”周玄。
周玄冷喝一声,说道:“做事做全套,你先办着,我还有要事在身。”
“大先生……大先生……”
“老龟,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血气盈天……剩下的装脏流程,我就不观礼了,再见。”
周玄当即便日游离开。
道观里,龟山道士望着地上的女尸,面露犯难之色,他是真不太下得去手,取五脏吧,好歹不见血,他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取血、取骨,场面就过于残忍了。
“我都说了不干这个活……大先生非让我干……”
龟山道人百般无奈之下,拿黑布蒙了眼,摸了根门闩,对着女尸胡乱的砸了过去,眼不见为净。
……
道观门外,小鼠李大柱,趁着夜色,摸到了观门前,透过门缝,往里面瞧去,便瞧见龟山道人正手持着粗壮的门闩,对着不知死活的女人,一顿暴捶。
“这毕方的道者,也太残暴了,给人打成肉泥吗?”
……
周玄出了龟山道观后,便去了教学楼顶层,画家、喜山王、乐师三人正在吃酒。
喜山王请的酒。
“大先生,今日你讲的书中,连续夸赞我胡门,老喜我感谢之情……都在酒里了。”
喜山王见了周玄,当即要提杯子……他显然喝得有点上头了。
“酒待会再喝,我问一句,彭兄呢?”
周玄说道。
“彭老兄回彭家镇了。”乐师说道。
周玄说道:“让彭兄回来,我们四个人,商议一件大事——明日,让牧魂城,降临明江府。”
啪嗒!
喜山王听得愣住了,手里的酒杯掉地上摔得稀烂……
第380章 雾中的牧魂城
牧魂城降临?
一直以来,画家、乐师都知道周玄够疯狂,但实在没想到疯狂到这个地步。
别说喜山王失仪了,画家表情也滞住了,呆愣的瞧向周玄。
“大先生,你怕是在说笑。”
乐师插话道。
喜山王也回了过神,忙劝道:“哎呀,大先生,那牧魂城,属于幽冥界,它若是降临了,怕是明江府也用不上重建了,加以时日,便会成为九幽苦寒、恶鬼飘零之地,
所有的百姓,也会堕成亡人,永世不得超生。”
“你们想啥呢?我说的降临,不是真降临。”
周玄抓过了桌上的空酒杯,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说道:“我其实是要做一场骗局,骗过明江府百姓的眼睛。”
他指着窗外的“云中府城”,说道:“今晚我说书的时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观摩到,我讲书凝聚而来的愿力,是无法进入云中府城的。”
“那不是您……故意不让它进去的吗?”喜山王劈头盖脸的回问了过来。
“……”周玄。
画家附和道:“我以为大先生是有玄妙想法,刻意出手了,才让那愿力之山,涨不进云中府的。”
周玄满头黑线:“虽然我们之间,需要很强的信任,但你们的信任也太过分了。”
明明是办砸了,都能脑补成故意办砸的。
“并非是我故意为之,而是明江府的老百姓,骨子里不相信人死可以复生,所以愿力进不去云中府城,无奈之下,我才让无崖禅师想了办法,先将那些愿力收纳起来,以免凭空消散。”
周玄讲到此处,画家、喜山王、乐师的眉头,跟开了同步似的,齐齐蹙成了一个“川”字。
“大先生的话,像是拨开了一层云雾,让我们看到了思维上的盲点,的确,对于我们这些修行香火神道之人,再怎么玄奇的事情,也都是能信的,可那些老百姓……”
“老百姓几乎没见过死而复生之人,尤其是明江府死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怎么可能会相信,那么多的人,能一起活过来?”
“是啊,要说这人间愿力,本源就是相信、信任,缺了相信、缺了信任,自然就起不了作用了。”
喜山王、画家、乐师,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将问题挑拣了出来。
周玄也点着头,说道:“历经这件事,我才知晓意志天书,并非是单方面的强势命令,而是无上意志,与老百姓共同谱写的世间变化。”
他想起了曾经与摩崖僧的那盘棋,棋中摩崖僧倒有句话,说得极为正确——下棋手谈,原本就是黑白双方共同描绘出的一卷妙画。
意志天书,也是如此。
画家听到此处,便问周玄:“大先生,那按您的意思,你是要演一出戏,让所有明江府人,都相信死而复生之事?”
“没错。”
周玄说道:“这出戏码的主题,便是牧魂城降临,降临的地点,我已经选好。”
“可牧魂城,怎么降临?”
“如何降临,由我来做初一,你们倒不用管,你们需要做的,便是帮着我,如何将观众——自然而然的引导到降临的地点上去。”
周玄原本就对骗术的理解极深。
骗术嘛,说到底,无非就是如何把受骗者自然圆通的,引入到提前设计好的骗局中去。
要想骗得成功,那便要在“自然圆通”这四个字上,下颇多的功夫。
“要想自然圆通,那便需要布些鬼魅的手段,混淆视听。”
喜山王当即便给了周玄回应。
周玄听到此话,便知道喜山王是个有主意的人,当即回问道:“老喜,听你这意思,你似乎有方法?”
“有,有!”
喜山王当即便说道:“我们狐族,也曾懂散布一些谣言之道,今日之事,便与散播谣言无异,
我安排一些没成气候的小狐狸,去慧丰医学院内,对一些灾民言说,在明江府某地,牧魂城将会降临,那些灾民知道了,便会一传十、十传百,然后,便是自发的聚集起来,前去观礼,
如此,便是自然圆通了。”
周玄将喜山王的建议,细细品味一阵后,先是肯定了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嗯,大方向上,没有问题,不过,有一些小方向上的细节,我觉得,还需要商榷。”
周玄当即便对这个方案作出了修改,说道:“第一,在小狐狸散布谣言之前,你、乐师、彭兄,三人要利用神明之力,制造一些微微的大地震感,为「牧魂城」降临造势,
第二,小狐狸散布谣言,千万不要主动找人言说,我讲过的,自然圆融……什么叫自然……便是那些小狐狸,在某些角落里,互相聊天,然后就那么不‘小心’的被明江府灾民听到……
记住这种感觉,不是狐狸主动言明,而是被灾民不小心撞见……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无意中听闻的传言,并将其视为真相,懂了吗?”
喜山王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暗暗揣摩,越揣摩越是觉得周玄想得是滴水不漏。
“大先生所言极是,我现在便去安排。”
“安排的时候,也要挑些好狐狸,找最机灵最能干的……另外,不要走漏了风声。”
周玄再次提醒道。
“放心吧,大先生,你的计划,我已经明了,不会出差错的。”
喜山王当即便出了门去,
而周玄则与画家、乐师,在教学楼内,观察着医学院内的动静、局势。
……
周玄选择了用“狐鬼志异”的手段,作为「牧魂城降临」这场彩戏的引子,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也曾读过许多史书,知道曾经天下最大的谣言,都是通过“志异”之说而散布的。
诸如那一声啾啾狐鸣——大楚兴,陈胜王。
再如那从黄河里捞出来一具“单眼石人”,伴随着怪力乱神之说的童谣——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狐鬼志异,老百姓总爱信以为真,一信,便信到了骨子里,最适合传谣、布谣。
这一夜的凌晨四点,周玄布下的骗局,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依靠着喜山王、乐师、彭升三人的神明之力——搬山,他们合力撬动了医学院的大地,使得其微微颤抖。
颤抖的幅度并不算大,但却足够将许多睡眠不深的百姓给震醒,
也能将附近那些田鼠、兔子的本能反应激发出来。
田鼠集体搬家,兔子也顾不得窝了,在学院里,一蹦一蹦的穿行。
连深藏在地下的蚁群,也从土地的沟壑里爬出,排着整齐的队伍迁移。
震感,会引得动物们做出各种异象。
而在气象监测不完善的年代里,人们便是根据着这些动物的异象,来判断有什么大灾祸发生。
一时间,那些醒过来的人,推着身边没有醒的人,诉说着似乎有地震来临的事情。
但这种震感,仅仅持续了数十秒,便再没了下文,
百姓们先是忧愁,然后便是热议,最后便是淡然,折腾到了黎明五、六点后,便又沉沉睡去了。
“去他娘的地震,明江府都废墟成这样了,还怕劳什子的地震。”
震感来得快,去得快,老百姓渐渐便忘记了这突如其来的微震,
但周玄,却很满意这场强度微乎其微的地震——震感,已经在老百姓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已经落地生根,只等萌芽了。
……
早上六点钟,秋日的明江府还未天亮,在医学院的西南角,老人赵怀德,只觉尿急,从睡梦中醒来,便去了帐篷外方便,
赵怀德才脱了裤子,便听见一些小小的议论之声,声音尖尖的,像小孩在攀谈。
不过,听内容,却又没有小孩的稚气,
赵怀德很是好奇,便歪头去看,这一看,他瞧见不远处的一座“狐仙庙”里,竟然窝着三只白毛小狐狸在交谈。
“地震都来了,该走了。”
“不是什么地震,西城那边的小狐狸都跟我讲了,说是西面起了雾,雾里有一座时隐时现的大城。”
“一场祆火把明江府快烧光了,哪来什么大城?”
“天上掉下来的呢,就是那城,降临而来,才搞得明江府产生了震感的。”
“那城哪里来的?”
“那就不知道了。”
小狐狸的交流,落在了赵怀德的耳朵里,他便回了帐篷,跟篷里的同伴们,讲着他才听来的热乎消息。
周玄为了敕封“胡门”,在慧丰医学院里,建了不少的狐仙庙。
而那些角角落落的狐仙庙里,总有些狐狸,三五成群的讲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然后“不小心”的被明江府人听了去。
这些传闻,各不一致,有的传言西城区一带,有大城降临,
有的传言,大先生周玄昨晚一场书,已经感动了这方天地,天地赐下伟力,要重建明江府。
甚至还有传言,说这场明江府的重建,会复活那些死在祆火之中的百姓。
这些狐狸们的”妖言妖语”,便如一颗石子,在平静的医学院内,荡起了涟漪,引发了老百姓们的强烈关注。
“那些小狐狸在传呢,说大先生重建明江府,可以让死人复生。”
“假的吧,人死如灯灭呢。”
“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应该不是信口雌黄。”
“我也觉得,有那么几分真切,要是真能死人复生,那我家崽崽,就又能回到我身边了,我倒希望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咱们到西城那边看看不就完事了吗?”
“走,去西城,去西城瞧瞧。”
老百姓对“死而复生”的态度,已经因为那些狐言狐语,有了微妙的变化。
……
周玄坐在教学楼里,通过窗户,瞧见不少老百姓,都成群结队的,朝着西边进发。
而小二哥的家,驴棚铺子,便正在西城区一带——那里,也是周玄钦定的“牧魂城降落”的地址。
画家陪着周玄坐了一夜,此时,游神司的古玲,前来禀告。
“大先生,画大人,老百姓中,已经有不少人对那传言,产生了兴趣,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已经动身前往西城区了。”
“不过,绝大部分的老百姓,还是觉得传言荒诞,不愿动身前往。”
画家点点头,朝古玲挥挥手,示意她继续监督,然后才询问周玄的意见。
“大先生,不信的人还是很多。”
“无妨,人心里的固有观念,是一座很巍峨的高山,要撬动,需要时间,如今,时间还没到。”
周玄起了身,呼唤道:“小脑,出来。”
一枚银色的、核桃那般大小的佛国主脑,从周玄的秘境里钻了出来,悬在空中。
“我伟大的玄神,你的小脑出现了。”
小脑是夸夸群的群主,每次出来,都能整些新词。
周玄问小脑:“在秘境中学了一夜,墙小姐有没有教会你,何为牧魂城?”
在夜里,周玄也没闲着……主要是墙小姐没有闲着。
「牧魂城降临」这场彩戏,小脑这位“投影、投音”的大师,是重中之重。
他担任如此重要的角色,自然要提前培训——主要的规培内容,便是深度认识牧魂城。
好在墙小姐有秘境黑水,作为示范蓝图,而小脑又是“血肉神朝主脑”的破产版,聪明之极,掌握起来,没有什么难度。
“玄神,我已经掌握了牧魂城是什么样子?小脑不爱吹牛……若是让我投出牧魂城的影象,哪怕是冥河之中不起眼的一道鳞波,我也不会出错。”
小脑自信满满,周玄点点头,指着画家说道:“看来是学有所成,那你跟着老画,去一趟西城,在天空之中,投出牧魂城的影像。”
接着,周玄又对画家说道:“你呢,通知乐师、彭兄、喜山王,在西城起一场大雾,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
“若是起了雾,那牧魂城的影象,投影起来,岂不就看不真切了?”
小脑一旁问道。
“要的就是雾里看花,模模糊糊。”
周玄说道:“这是前戏,是这场彩戏的铺垫暖场,咱们不能一口气把全貌放出来,要是放出来了,这场彩戏的神秘感就没了。”
影影绰绰的虚影,往往是神秘感的来源。
周玄示意画家、小脑可以办事去了。
……
驴棚铺子,依然是那一堆堆的焦土,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使得这里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明江府医学院内,依然来了数以万计的灾民,他们并非完全相信狐狸的传言,但也并非全然不信。
“万一,那些狐狸说的都是真的呢?”
强烈的侥幸心理,使得他们还是顶着大雾,来了驴棚铺子。
在雾中,众人怕和自己的同伴走散,大多手牵着手,他们努力的遥望着天空。
天空之中,有一座巨大的城池虚影,便藏在雾里,时而能看见一座宽阔的石桥,时而能望见碧绿的河,
“那就是传言中的大城吗?”
“难道狐狸说的是真的?”
“死而复生,若是明江府的人真能死而复生,老子天天烧香拜佛不吃肉、不杀生。”
雾中的大城,并不真切,却实实在在的给了老百姓最后一丝希望。
“真有大城,真有大城,我要回去,跟医学院里的人讲讲,没准死而复生的传言,是真的。”
只要人群的基数大了,便一定会出现一些热心肠的人。
这些热心肠,当即把“雾中有大城”的消息,带回了医学院。
这类消息,在医学院里,传得是满天飞,而那些不信“死而复生”之事的老百姓,心中的信念大山,也在无形之中,被轻轻的撬动了。
“真有雾中大城?我……我也去看看。”
“是不是哦,你们别踏娘的乱讲。”
“能骗你吗?我们两只眼睛瞧得清清楚楚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老子现在就去,要是没有那雾中大城,回来揍哭你。”
消息愈传愈热,医学院里的老百姓,便一波紧似一波的朝着西城进发。
等到了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整个慧丰医学院,便没有了往日的热闹,说是“人去院空”,那是一点都不为过。
“进展,还算顺利。”
周玄透过了窗户,望着已经空空荡荡的慧丰医学院,很是满意,便朝着龟山道观,日游而去。
“观众都到场了,演员也得到位。”
……
慧丰医学院的老百姓,基本都听闻了“雾中大城悬空”的消息。
而这些老百姓里,也掺杂了一些鼠变之人——地渊恶鼠分化出来的意识。
地渊恶鼠的主意识,自然也听到了“传闻”。
无数的小鼠,向主意识鼠王,汇报着消息。
“鼠王,意志天书,已经启动,一座大城要降临明江府。”
“这座大城,是为重建明江府而来,还能让死去的明江府人,死而复生。”
“继续观察,继续汇报。”
鼠王隐隐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清楚的知道——只要明江府重建完成,明江府便会回到灾前的时光。
那段灾前的时光之中,属于时光回溯,一旦时光发生了逆转,他这个在灾后才破茧而出的“地渊恶鼠”,会不会遭遇到清除,他并不知晓。
未知,是最深不见底的恐惧,这种恐惧,也包裹住了鼠王。
“不能让周玄的重建完成,我需要帮手,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斩杀周玄。”
“帮手……帮手……”
鼠王当即想起来天穹级神明毕方。
他立刻通过意识的交流,联系到了李大柱。
“小鼠大柱何在。”
“鼠王,我在。”
“让你盯着龟山道观里的道者,有何进展?”鼠王询问道。
“鼠王,那道者,极其凶残,我昨天晚上,见他连杀五个人,用的手法,非常残暴。”
李大柱形容了他昨晚瞧见的景象,说道:“那五个人,都是道者用门闩,活生生打死的,打成肉酱那种。”
“那道者的层次,有没有变化?”
“有,有……那道观变得涣然一新,您说他是守观人,只要道观变了,便说明他的层次动了。”李大柱说道。
鼠王当即便点着头,说道:“是了,是了,道者爬升香火,以人为食,那观中之人,连杀五人,提高了香火,和道者的特征一模一样,
你去那观中,联系道者,表明我们要与他和他背后的主子联手。”
周玄的骗局,鼠王并未看穿,那雾中的大城,便在无意之中,给鼠王带来了“时不我待”的危机之感。
危机降临,鼠王心绪稍微有些慌乱,想的便是与毕方联手,共同铲除周玄。
……
龟山道观内,血气盈天,龟山道人很是惋惜,望着崭新的道观,叹着气说:“多好的庙观,被这些血气搞得乌烟瘴气的。”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山脚之下,传来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观庙开眼。”
新的道观,新的层次,龟山道人已经不算守观人了,他具备了“山神”的雏形。
在他的指引之下,道观的道门之上,便长出了一只眼睛,将山脚行走之人的模样,映进了他的眼帘里。
“咦,恶鼠的人又来了。”
龟山道人才说完,身边便出现了周玄的真身。
周玄问道:“恶鼠的人来了?”
“哟,大先生。”
龟山道人当即向周玄行礼,说道:“地渊恶鼠派来盯睄的人上山了,大先生要不然,先回避回避?”
第381章 「巫女」甲道
周玄并未直接回避,而是问道:“那恶鼠派来的人,还有多久到?”
“按照他的脚力估算,怎么也有个五、六分钟才能上山。”
“那还有些时间。”周玄问龟山道人:“老龟,昨日夜里,那人有没有来观内察看过?”
“看过。”
“看过,便是验完了货,你的观内有强烈的血腥之气,而你在服用了两株雪山掌参之后,香火又再一次提高,入了五炷香的层次,他便彻底相信你是道者……话说你们守观人,都没有晋升仪式的吗,为什么升香这么快?”
周玄的两株掌参,原本只想着让龟山道人在四炷香的层次里走得更远一点,
反正守观人的香火是可见的,哪怕将四炷香烧个半炷下去,新增的修为,在龟山道观上,也能有所体现,够骗过地渊恶鼠了。
“我们守观人没有秘境,以庙观充当香火,不需要晋升仪式的,只要香火之力足够,便能爬升层次。”
“嗯。”周玄听到此处,点了点头,说道:“老龟,如今此人上山,怕是要冒头,找你、我联手了,你知道如何做吗?”
“不知道。”龟山道人当即便摇着头。
他是个躺平派道士,平日里躲躲藏藏、游游逛逛,凡事都浑浑噩噩,遇到了事想不出办法,也是正常本性。
周玄吩咐道:“他若是找你联手,你断然拒绝就行,对了,气势得够硬。”
“直接回绝掉吗?”
龟山道人很是不解,说道:“你不就希望他来找咱们,然后把地渊恶鼠给勾引出来?”
“地渊恶鼠生性狡猾,提出联手之事,我们若是轻轻松松便答应了,它怕是会生出疑虑来,咱们要有点强调,欲迎还据,先溜他们一溜。”周玄说道。
“明白,教我办就好。”
龟山道人应承下来之后,周玄便和那已经扎好了的纸人,出了后门,伏身在观后。
而龟道人,则将道袍上的褶皱都轻轻抚平,做“入定观想”状,等候着小鼠李大柱上门。
要说龟山道人本是守观残魂,身上的道袍,与那道观一般,没有香火时,道观破败,袍子也破烂,瞧起来不像个道士,倒像个乞丐。
如今,五炷香后,道观已经焕然一新,他的道袍也体面了许多,袍泽之上,游动着竹、草、花、鱼的云纹,为他平添来三分道仙气质。
“吱呀……”
道观的大门被推开,李大柱迈着松驰的步子,进了观院,冷笑着说:“观里面的道士,等我等得许久了吧?也不出来迎接迎接?”
李大柱的声量挺大,龟山道人自然是听见了,而周玄的五感更是敏锐到了极点,也听清了李大柱的“招呼”,当下便冷笑道,
“这个李大柱,也是个谈判的好手,进来便要装大,要在气势上压倒龟山道人,真是个老油子。”
李大柱比周玄想的要难缠一些,龟山道人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见他忍痛拔了一根眉毛,朝着观后丢去。
眉毛如一条飞虫,在观后的墙壁上作狼豪笔一般,结下了数个蝇头小楷。
“大先生,我该如何应对?”
道观从某种意义上说,与龟山道人是一体的,周玄想也没想,便召了自己的骨牙,在观墙上结字,与龟山道人进行“文字交流”。
“不要说话。”
周玄的骨牙,在墙壁上写下了这四个榜文大字。
顿时,龟道人的眉毛,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毛毛躁躁的在墙壁上,写了一溜的“???”
“……”周玄望着触目惊心的“?”,不知龟山道人是何用意。
紧接着,眉毛作笔,又在墙上飞快的写下了两行字。
第一行:疼啊……好疼啊……
第二行:大先生,你对着墙说话就行了,我听得见。
“……”周玄。
这墙确实是属于龟道人身体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周玄骨牙运转的每一笔,都相当于在龟道人身上刻了一道伤痕,不疼才怪。
尤其他还把字写得那般巨大,都成了龟山道人身体上的长长伤疤……
周玄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同时对墙壁说:“你别说话,我让你说的时候,你再说。”
“清楚,明白。”
眉毛作笔,龟山道人再次结下了四个字。
……
有了周玄的提点,龟道人索性当起了哑巴,低着头继续入定,
“观内道士,鼠爷来探你的门,还不出来迎接?”
李大柱又呼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终于是忍不住了,大摇大摆的从院内走到大殿门前,一脚将内门也踹开了。
他踹门就等于在踹龟山道人。
这番无礼,而且加上力度太大,龟道人吃疼,他是真想站起来就给李大柱……狠狠的骂一顿。
没办法,龟道人太怂,毒舌大骂,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反击极限了。
“哟,在这里打着坐呢?”
李大柱见了龟山道人一副垂首入定状,还颇带点高人风范,他底气便没有那么足了。
这不说话的,通常都有点像高手。
李大柱稍微收敛了一些,不敢再动手动脚,而是绕着龟山道人转起了圈。
“别藏了,你就是毕方的道者,鼠爷过来,是给你送一场泼天的富贵。”
“鼠爷我知道,你家主子想对付周玄,还在意志天书上,写下了周玄必死的心愿,对吧……”
“但你主子的意志天书,对付不了周玄,周玄的手上也有一本天书,你主子和周玄,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李大柱讲着讲着,便走到了观内的香桌边上。
香桌上,燃着四盏简陋的豆油灯——在一个极小的瓷碗里,灌满了豆油,一根灯芯燃着。
李大柱拿起了一盏油灯,将灯芯吹灭后,捻了出来,然后捧着灯盏,大口大口的喝着里面的豆油。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我让你喝豆油,脑袋给你捶烂!”
周玄透过窗棂缝,将李大柱的嚣张模样,都收在了眼底,便对着观墙说道:“老龟,就说两个字——肃静。”
李大柱当面要和龟山道人联系,周玄必然不能让龟山道人露出马脚。
龟山道人此时的身份,可是“道者”,而且还是毕方手下的“道者”。
若是龟山道人跟李大柱一顿嘴炮,那显得掉价,因此,为了维护老龟的“道者人设”,周玄的办法便简单,那就是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哪怕要说,要么言简意赅,要么讲话得神神秘秘。
出手也是,
要么不出手,
若是出手,一次就给李大柱收拾得明明白白。
“肃静。”
龟山道人听到了周玄的指示后,眼皮也没抬,作慵懒状,只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声量不大,却有不少的力量,李大柱当即便停住了动作,油灯放在唇边,眉眼放低,瞅着龟山道人。
而就在此时,周玄将自己的感知力,尽数释放到了墙壁上,发出了感知力的啸叫。
道观四堵墙封闭,便像一个巨大的喇叭,带有极强精神污染的感知力声音,受到了加持后,迸放了出来。
一道啸音,先是震碎了李大柱的耳膜,两股腥红的鲜血,从他的耳道里喷溅了出来,
紧接着他便精神猛然错乱,
那李大柱跟得了失心疯一般,将瓷制的灯盏,大口大口的嚼碎了,破碎的瓷片,一片接着一片的扎进了他的嘴肉之中,
可他咀嚼的动作并未止息,或许是这些疼痛还不够剧烈,李大柱干脆拿起了铜制的烛台,对着自己的脑门,抡圆了臂膀,疯狂的敲打。
“咚!咚!咚!”
势大力沉的闷响之声下,李大柱几下便将自己的脑袋砸得瘪了,红的、白的,便交织在了一起,从他那瘪下去的伤口里流淌了出来。
周玄此时又朝着墙壁说道:“老龟,送他出观,嚣张一点。”
有了周玄的指示,龟山道人便控制着道观,平地起了山风,卷住了自己将自己砸得将死的李大柱,跟扔垃圾似的,扔到了道观的大门之外。
“送客。”
随着李大柱落地后,脑袋再被观外的石狮子磕得稀烂后,听上去礼貌,实则挑衅意味极浓的两个字,在观内如洪钟一般响起。
……
“大先生,那小鼠,死了,彻底断气了。”
龟山道人确认李大柱死亡后,才用眉毛作笔,在观后的墙壁上结着字。
“再等等。”
“还等什么?”
“等鼠王的态度。”
周玄笃定的说道。
他料那鼠王还会派人再来,只是再来的人,就不会像李大柱那般嚣张了。
……
约莫十来分钟后,小龟山上,又来了不速之客,这次来的人,是个女人。
女人一进道观,便朝着龟山道人跪地磕头,说道:“道者大人,李大柱那人向来张狂惯了,该杀。”
龟山道人,继续不说话装高手。
女人又说:“我叫陈玉莲,是鼠王座下小鼠,鼠王明日在城北平山洞府,邀请道者大人、毕方神明,前去议事。”
“阴沟里的东西,也配来邀我主人?”
这次周玄将声音灌入了观墙之内,以“道者”的神秘姿态,开口讲话。
讲话的声音,在庙观里撞来撞去,女人确定不了声音的来源,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有人说话。
这般“神迹”,让女人更是不敢大声讲话,匍匐在地上,讨饶似的说道:“道者大人息怒,我家鼠王,是天鬼子嗣,怀有大神通,若他与您联手,周玄,便是瓮中之鳖,斩他,不过是您点个头的事情罢了。”
周玄在观墙之后冷笑,对着墙壁说道:“老龟,使点手段,废了她的双手,然后像刚才一样,扔出观外。”
龟山道人性子不强硬,让他打打下手还行,但要出辣手,他心理十分不适。
不过他也知道,若是此时自己不照周玄说的做,待会被下辣手的,怕还得再加上一个他。
他只能无奈引动了道观上的青瓦,两片青瓦如同快刀,迅飞了下来,将那女人的双手整齐砍断。
然后,山风再次卷起,将那女人扔出了观外。
而周玄那捉摸不定的声音,则在观外石狮子上,振响了起来。
“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给道爷听好了,若是要求一个合作,便大大方方的走出来,敞亮一些。
若是再派些小鼠来扰我的清净,那就别怪我家主人手辣……滚!”
周玄最后一声“滚”字出口,这回龟山道人便多少有了些默契,将山风起得更大,卷起了女人,从观外,一直扔到了山脚之下。
……
“毕方,看来不好请呢。”
在围观城西“雾中牧魂城”的明江百姓之中,有一个人,低声自言自语道。
鼠王的主意识,便藏身那些百姓之中。
“不见兔子不撒鹰?还是觉得我本事低微,不配与他那尊神明联手?”
鼠王抬着头,看着雾中若隐若现的牧魂城,神色游移不定。
……
“走了,老龟,去城西,牧魂城降临的大戏,也要拉开场面了。”
“就这么走了?”
龟山道人说道:“万一那地渊恶鼠真来了,咋办?”
“来了就让他吃闭门羹。”
周玄说道:“你扮演道者,我扮演毕方,咱们都是天穹之上的神明人物,岂是一条阴沟老鼠想见就见的?”
“会不会演得太过?”
“放心吧,像地渊恶鼠那般人物,咱们表现得越强势,他才相信咱们是真毕方,要是客气了,他心里还不舒坦呢!那只阴沟老鼠,就是这么贱。”
周玄说完,便带上了龟山道人、那五个连夜扎出来的纸人,按照原定的计划,去了城西。
……
混在城西人群之中的,除了鼠王以及他的小鼠们,同时还有那位真正的白衣道者“甲道”。
甲道落降人间,仅仅是一晚上的时间,便已经升入了三炷香。
道者无香无火降临,落到人间之后,会随机挑选一个堂口,进行快速的修行。
而他挑中的香火,竟然是「巫女」。
巫女以假寐之法,感知天地,同样,甲道也以假寐之法,与天穹之上的毕方沟通。
“先生,我已落降人间,正在打探明江消息,有几桩事情,要向您禀告。”
“甲道,你声音怎么有点娘娘腔?”
毕方听见了甲道的声音,心中生出一些别扭。
“先生,我随机到的堂口,是巫女。”
“……”毕方。
毕方强忍着不适感,说道:“讲讲吧,人间局势又如何了?”
“周玄昨晚的讲书,引动了明江异变,明江城西,起了大雾,雾中,似乎有牧魂城的踪迹。”
甲道如实说道。
“胡说,昨日周玄的讲书,虽然引动了众生愿力,但是……那些愿力压根就没有进意志天书,怎么会引得如此大的异象?”
毕方好歹也是天书持有人,对于天书的特性很是了解,眼力方面,也更是出众,愿力有没有进天书,他瞧一眼便知。
甲道却摇着头,说道:“先生,眼见为实,我已经在雾中瞧见牧魂城了。”
毕方听到此处,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在神国的草庐之中,来回走动着。
他实在想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先生,那周玄始终是让人猜不透的,天地棋局之中,谁又能想得到,他一个五炷香的人物,能领悟溪谷真传?”
“如今有了异变,或许又是他撞了什么古怪的机缘。”
甲道略带猜测的话语,也动摇了毕方的信心。
“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井国之中的许多铁律,在周玄身上,皆能失效,那意志天书,被他玩出个新的花样来,也是有机率发生的。”
毕方握住了折扇,将扇面打开,说道:“先不说这牧魂城是否真是受了意志天书的引导,才会那般突兀的降临,光说这般幽冥之府,为何要降临?”
“先生,据我打探到的情报,牧魂城降临是为了……”
“说下去啊,说下去啊……甲道,你人呢?”
毕方正听到关键之处,甲道忽然没了讯息。
……
城西的驴棚铺子里,已经人山人海,而大雾已经升高,平地往上的三米之内,不见雾气。
而那遮掩着牧魂城的大雾,更像是一团广袤无垠的低矮云层。
甲道正坐在树下假寐,与毕方通着话在,忽然一位好心肠的大妈,把他给摇醒了。
“醒醒、醒醒,小伙子。”
“大妈,你做啥?”
“你年轻人磕睡真好,倒头就睡,都不分时候,但是……这里能睡觉吗?”大妈说道。
“凭什么不让睡?”甲道呵斥问道。
“会踏娘的……着凉!”
大妈一把将甲道揪起来,说道:“去,跑一会儿,跑着跑着你就没困意了,还能锻炼身体。”
“我不锻炼,我就想睡觉。”甲道很是抓狂,他这儿做大事呢,这大妈能不能别管那么多闲事。
“不准睡,你再睡,我就叫郎中了。”大妈说道。
“你喊郎中干嘛?我又没病。”
“喊郎中来给你科普科普露天睡觉、不盖被子的危害,小伙子,你还年轻,你不懂,等你凉了胃、冻了骨头就知道深浅了。”
甲道怕大妈真把郎中叫来了,他身份又敏感,便“接纳”了大妈的意见,说道:“我去跑跑,我去跑,行了吧?”
“行,去吧。”大妈叉着腰。
甲道实在没辙,一溜小跑,跑到了人烟稀少的地,又靠着一座废墟墙根,假寐了起来。
……
“先生,我回来了。”
“牧魂城降临是为了什么?”毕方已经很不耐烦了。
甲道说道:“明江府都在传,牧魂城一落地,鬼门便会大开,明江府死去的那些老百姓,便会还阳。”
“那就是为了重建明江府啊。”
毕方沉不住气了,呵斥道:“明江府一旦完成重建,周玄的名声便会井国皆知,成为风头最劲的说书人,我不希望看到这件事情发生,你……今天给我好好盯着,明江府要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你随时向我汇报。”
“是,先生。”
“对了,周玄第五个堂口,修的什么香?”毕方问道。
甲道当即便说:“这正是我要向你汇报的事体之一,周玄修的是……”
“修的是什么?甲道……甲道……你踏娘的倒是说啊。”毕方又在听得最精彩之处,甲道断了音讯……
第382章 改造甲道
“甲道,周玄第五个堂口到底走的是哪一根香火?”
毕方很是抓狂,他并不知明江府的驴棚铺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甲道与他的联系,如此断断续续,
而且好巧不巧,每次他问到最想知道的内容时,甲道就中断了联系。
“发生了什么?感知力的屏蔽?又或者是明江府里发生了什么异变?新的天地棋局又在启动?”
毕方不停的脑补,而且脑补得越来越玄乎,但是打破他的脑袋,他也万万想不到——他这位天穹级神明的命运齿轮,竟然因为一个热心大妈,隐隐转动了起来。
……
“起来、起来,起来。”
热心大妈将甲道给摇醒。
“你干什么?我睡个觉,你老喊我干啥?”
甲道的“假寐”又被晃醒了,勃然大怒,竟开始朝着大妈推搡了起来。
大妈不甘示弱,戳着甲道的鼻尖,连珠炮似的说道:“大妈我就知道,你小子跑出去了,就是为了偷偷睡觉,我跟着你跑一路了。”
“你跟我跑一路?你精神病啊?”
甲道那叫一个气愤,他正要跟毕方禀告周玄修的第五炷香,是一个不曾听闻的堂口,叫“彩戏堂”,结果关键时刻,信号被大妈给掐了。
“不过……跑了这一路?”
甲道打量了一下四周——荒郊野地,有的是一路的凄凉萧索,行人更是一个都看不到。
这等郊外,杀一个人,杀便杀了。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大妈,你这么喜欢管闲事,我帮你找个僻静的地方,你好好管管。”
甲道的右手,吐出了一根又一根的红丝。
这便是「巫女堂口」的无情红丝,甲道降临,随机选中的,便是巫女香火,手段自然也是巫女的本领。
只见他眼露杀机,右手往前甩出,红丝将那热情大妈的脖颈箍住了,狠狠一拉……
红丝锋利,比寻常的刀兵要锐利上不少,如此拉扯,那大妈必然是身首异处。
然而,没有鲜血的喷溅,也没有头颅滚落在地上的画面,
有的,仅仅是一件麻衣裙衫,被甲道的红丝,拉到了手中。
望着手里空空荡荡的衣服,甲道这才反应过来——那大妈,压根不是人!
“何方鬼祟,敢在你甲爷跟前作乱?给我滚出来。”
甲道将红丝释放,朝着周围胡乱横扫,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扫出来。
“巫女感应。”
甲道闭上了双目,利用自己感应天地的道行,去感应着周围的动静,要找出那位大妈的真身。
他感应到周围有风,很有呼啸的破空之音。
而那阵声音,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靠近。
他猛得将眼睛睁开,却只见到一方色泽古扑的醒木,朝着他的眉心处狠狠钉来。
“竟是说书人?”
甲道将红丝团起,凝成了一面闪着红光的大盾,要去挡那醒木。
咚!
醒木如箭,强有力的穿透了丝盾,去势不减,朝着甲道的眉心处,狠狠撞去。
咚!
又是一声撞击闷响,甲道的身躯被掀得翻了数个跟头,倒在地上后,又因为惯性,拖地而行,身体硬生生在地上犁出了一道长沟。
“神兵回手。”
不远处,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伸手一招,将醒木唤了回来,缓缓的朝着甲道走去。
这年轻人的左右肩膀上,分别坐着一个小人——墙小姐、工程师。
“你……你……是……”
甲道额头被醒木砸出一个硕大的血洞,血迷了他的双眼,使得他视物并不清晰,没有瞧出来人的面容。
周玄一边走,一边取下「毕方」面具,冷咧的说道:“道者,来明江府寻了我一夜,结果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你是……”
“我就是周玄。”
周玄自报姓名的声音不显,但落入甲道的耳朵里,无异于是索命之音。
“你就是周……玄……!”甲道猛的尖叫了起来,连忙要假寐,将讯息送到毕方的耳畔。
他刚将眼睛闭上,周玄那柄不知吸过多少鲜血的骨牙,便从袖口里飞出,刺进了甲道的右眼,然后往上一挑,便将他的眼睛剜出。
“嗷……”
甲道吃痛,捂住了空空如也的眼洞,在地上疯狂的打滚。
“三炷香的道者,就别在我面前耍花招了……”
周玄如今是真正的越境之王,五炷香的层次,在天神起乩之后,便拥有七炷香的战力,区区三炷香火,对于他来说,轻松拿捏。
“周玄……你是怎么跟踪上我的……”
甲道想不明白,他的行踪是怎么被周玄掌握的。
周玄却没功夫与他废话,对肩上的工程师说道:“工老师,做得好,我们只要知道他是巫女,确实可以收网了。”
刚才的大妈,不过是一层衣裙,而之所以甲道将衣裙认成了“大妈”,根本原因便是——工程师,也懂得彩戏师的门道。
工程师在确认甲道走的堂口是巫女后,便认为“收网”的时机到了,以精神力,联系到了精神力同样强大的周玄。
“我们血肉神朝的人,很聪明的。”工程师有些自豪的拍了拍胸脯。
周玄则朝着北边招了招手:“老龟,过来。”
龟山道人从一株烧成焦炭的树下走了出来,讪笑着说:“大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给他装个脏。”
周玄指了指道者。
装脏之法,昨天夜里,周玄见到龟山道人使出来过,现在,他让老龟对着甲道,再使一遍。
龟山道人猛的摇头,说道:“装脏之法,是要往纸人的身体里,填充内脏,塑造神识,这一系列的法子,都要龟山道观里去做,这地方,做不了,强行做了,也不灵啊。”
他是守观人,道观便是他的香火,离了道观,他很多术法都施展不出。
“我不要你做一个完整的装脏之法。”周玄右手比划了一个“抓”的动作,说道:“你不是能从活人的身体里,取出他的内脏吗?你把道者的脑子,给我完完整整的取出来。”
“这……”龟山道人有点犯难。
“做不到?”周玄眉毛皱了起来。
“做是做得到,但是,这位道爷是天上的人物,我……比较……比较……渺小……惹不起啊。”
龟山道人不敢惹事,在两天前,他还是一个连小孩都怕得罪的道士,虽然他变强了,香火也提高了,但气质还是没跟上。
周玄望了望天穹,说道:“你可以不做,但我得提醒你,天上的神明级都有一只天眼,这只天眼,寻常时候是不开启,但若是甲道迟迟不跟毕方联系,那毕方肯定会按捺不住,将天眼开启,
天眼能望破浓雾,看见凡间的一切,咱们在这儿等着,让毕方好好瞧瞧,你是怎么和我们一起,把道者斩杀的。”
这一番话,吓得龟山道人的手都在哆嗦,他被「毕方」的名头一压,当即便恐慌了起来,连声说道:“我做,我做……我加油做还不行,我的命真苦啊,在摊上大事和摊上更大事的边缘,来回试探。”
龟山道人苦着脸,举出一根香,引了一盏道火,将香点燃后,按照“装脏”的“换名仪式”,一面让甲道熏香,一面询问:“你是谁?”
“老子是你甲道爷!”
“放你妈的屁,你叫……烫手山芋,滚烫滚烫的那种。”
龟山道人一不做二不休,拿线香蘸了甲道的血后,香雾变得浑浊。
浑浊的雾被甲道一吸,他的神志便不清不楚了起来,重复着龟山道人给他取的“新名字”。
“我叫烫手山芋,滚烫滚烫的那种。”
甲道贵为道者,但依旧躲不过“换名仪式”。
道、巫两大流派,都有取出活人五脏的本事,巫家靠的是巫咒,而道家靠的是仪式。
换名仪式之后,甲道的肺腑五脏、大脑,都处于止息的状态,与身体断了联系。
龟山道人的手,从甲道的后脑勺抓了进去,一只手还不够,得两只手。
他的手不断的深入,然后拔出后,双手便捧着一个颤抖的脑仁,嫌弃的递给了周玄。
“给你,给你,我都成你暗门了,成天干这种脏活。”
“你如果算是暗门,那你是我见过最怂的暗门。”
暗门便是为堂口专门做脏活的人。这一类人,如五师兄一般,大多是“人狠话不多”的代表。
香火层次未必很高,但出手绝对狠辣。
周玄笑吟吟的将甲道的新鲜脑子,扔进了自己的秘境之中,拍着龟山道人的肩膀,说道:“道者这一边,处理完了,剩下的便是让阿墙和工老师,调教调教道者的意识了。”
调教好了道者,有用的消息,全部探查一遍,然后再利用道者的脑子,与毕方取得联系,尽最大程度,将毕方骗到人间来。
“尸体,尸体不处理一下吗?”
龟山道人见周玄要走,胆小怕事的他,立即提醒道。
周玄转过头,说道:“尸体嘛,游神司的人,过会便来清理。”
“别过会儿了,你也说过了,毕方有一只天眼,能望破浓雾,他要是发现道者的尸体了,肯定和咱没完。”龟山道人火急火燎的说道。
周玄很是轻松的说道:“老龟啊,其实,毕方的天眼,是望不透那层浓雾的。”
“……”龟山道人。
“浓雾是因为神明之力而起,毕方的天眼,同样也是神明之力,都是一个级别的,破不了招啊。”周玄解释道。
“大先生,那你刚才……”
“那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激励,我早看出来了,你是有独门绝活儿的,但精神气质跟不上,我给你推一把,正正你的软骨。”周玄说道。
龟山道人听到此处,才抚了头上的一把冷汗,还没放松透呢,周玄又补上了一句:“对了,老龟,我刚才可是瞧见,你取了道者的脑子,你往后得配合点,不然我把这事给捅出去……”
“我敲!!!”龟山道人的冷汗又下来了。
“老龟,你这个短处……我吃一辈子。”周玄往龟山道人的肩头捏了一把后,笑着说:“走吧,彩戏也开演了……你得就位。”
龟山道人却跟祥林嫂似的,委屈巴巴的说道:“我真傻……真滴……”
……
雾中的牧魂城,依然悬在空中,明江府九成以上的幸存者,都汹涌了过来,将驴棚铺子这个区的四条大街,给挤得满满当当。
周玄则在三公里之外的钟楼,凝望着驴棚铺子里的局势。
钟楼之上,盘山鹰在一旁伺候着周玄喝茶,这楼顶,也是盘山鹰在灾后这些天的工作场所。
他每日放鹰,巡查明江府,为了排解无聊,他也在楼顶上置办了茶桌、火炉、沙发。
现在这些奢侈品,都被周玄享用了。
“这茶不错啊,老盘,你是懂享受的。”
周玄炫着茶,夸道。
“大先生爱喝就好,不过,那彩戏,到底什么时候开演啊,我都有点想看了。”
盘山鹰也是刚才与周玄聊天,才知道“雾中的牧魂城”,原本就是周玄安排的一场彩戏,目的便是为了让明江府的百姓,相信神迹会降临,那些死去的百姓,会死而复生。
“再等等,等到正午,正午是个吉利的时辰。”
周玄喝着茶,秘境里的墙小姐喊着他:“阿玄,阿玄,已经改造好了。”
听到道者的脑子这么快便被调教周全,他便心神进入了秘境。
“大先生,茶没了,帮您再续?”
盘山鹰见茶杯空了,便小心询问,但见周玄毫无反应,如老僧入定,便清楚此时不该打扰,
他只是轻轻的将周玄手中的杯子取了,一旁安静候着。
……
周玄一进秘境,便瞧见了道者的脑子。
要说这道者的脑子,与正常人的脑子,还真有区别。
常人的脑子,有一条条极深的沟壑,但道者的脑子,圆润得很,而脑子表面的颜色,白一块、黑一块的,
它刚被送进秘境时,大娃和三娃还以为周玄送进来一个足球,争着要去踢,
好在这俩红参童子被墙小姐给劝住了,不然就大娃、三娃那脚力,非踢烂了不可。
如今,道者的脑子,依然还是白一块、黑一块,但黑色的部分颜色浅了一些,白色部分则深了一些,黑白双色,都趋向于“灰”的感觉了。
而且脑子的表面也不再光滑,拥有了正常人才有的沟壑。
墙小姐指着在黑水上悬浮的道者脑子,说道:“道者原本是人间死去的七炷香以上的高手,被神明以神丝牵引,勾入了神国,
神国之中的神力,使得道者复活,同时也赋予了他们意识,
正因为意识来自神国,所以在正常的情况下,道者是不会忤逆神明级的,绝对的忠心。”
“那不正常的情况下呢?”周玄比较关心这个。
“工程师用彩戏堂的手段,骗过了神国意识,在意识的最深处,埋下了一个指令,效忠周玄,指令的优先程度,比效忠毕方更高。”
“现在,这颗道者的脑子,已经完全为我们所用了。”
墙小姐回答道。
“这么神奇?”
周玄走到道者的脑子处,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甲道,是毕方座下的第一道者。”
“哟,很配合啊。”周玄赞叹着墙小姐、工程师的手段:“你们的血肉改造、意识改造,真是厉害。”
周玄又问:“毕方为何派你下来?”
“毕方有九根金签,那九根金签,会预示意志天书之中的进度,那九根金签摇动了六根,便意味着你……死期已到。”
“是吗?我离死不远了?”周玄差点笑出声。
“正因为大先生离死还很远,但金签却认为你死期将近,所以毕方怀疑——是要动手杀你的时机到了,便让我降临,前来探路。”
周玄听到这儿,双掌一击,说道:“明白了,我惹上的因果,引动了那金签。”
彩戏师可以假扮任何人,但若是假扮了谁,便会惹上那人的因果。
周玄假扮了龟山道士,龟山道士便因为因果,被周玄发现了。
而周玄也曾假扮过「毕方」,他就是想通过假扮而来的因果,逼毕方下凡。
“原来,因果是这么起作用的。”
他与毕方之间的因果,形成了牵缠,引动了卦象。
卦象给了毕方降临强有力的理由。
“不错,不错,甲道,你再与毕方沟通,稳住毕方,不要让他产生怀疑,当然,若是能引他下凡,便是最好的结果——但不可强为,不要暴露身份。”
“大先生,甲道明白。”
……
“可惜驴棚铺子,有神明级的大雾,我的天眼失去了作用,不然,我说什么也得好好瞧瞧,甲道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毕方已经有许久没有得到甲道的联络,心焦得很。
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了甲道的声音。
“先生,明江有雾,老是阻拦我的天地感应。”甲道又憋着娘娘腔,跟毕方讲话。
毕方总感觉“断线重连”的甲道,越来越有女人味了,妩媚感都快出来了。
“我是让你下凡,不是让你进宫……”
毕方强忍着不适感,问道:“周玄的第五炷香,修的什么堂口?”
“黄原有大妖,江河有苦鬼……他第五炷香,便是苦鬼。”
甲道回应道。
“哼,算他运气好,他认识红棺娘子,苦鬼又对他多有看重,他这一炷香,算是白饶他的。”
毕方极为生气,外加一点点嫉妒。
曾经,天上的神明就联手预言过,周家的大傩,一旦修到七炷香,便是人间无敌。
哪怕是其余堂口的九炷香,与七炷香的傩放起对来,赢面都很小。
周玄此时五炷,白饶一炷苦鬼香,便是六炷……离那七炷的大限层次,很是接近了。
“先生,牧魂城已经越发的有实质了,明江府的重建,势不可挡。”
“那我要看看他有多么势不可挡。”毕方将手中的瓷碗摔碎,说道。
“先生息怒,我在明江府中探查,府城之中,戒备深严,您千万不要降临,我怀疑,那九根金签的卦象有误。”
甲道伺候毕方多年,深知这位神明的禀性,故意拿话刺激。
先提明江府重建,再提金签卦象……那是桩桩都戳中了毕方的肺管子。
“胡说八道,金签乃是祖传法器,本就极灵,卦象怎会有误?至于重建明江府——我毕方不允许,哪怕是在周玄说书之时,我亲自降临,也要阻挡周玄。”
毕方显得气急。
“先生莫要降临,明江府的水,很深。”
“你在教我做事?”
“甲道不敢。”
“不敢就闭上你的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给我做什么,今日,紧紧的盯住牧魂城。”
毕方呵斥了一番后,甲道便切断了联系。
毕方则脸色铁青,折扇在手掌中轻轻敲着,沉吟道:“周玄,一定不能让你再活下去了,五炷香修苦鬼,苦鬼会给你开小灶,多加照顾你,以你的天赋,用不了几日……便能升入六炷香。”
六炷香的傩,意志天书能不能压制得住,还真不好讲明白。
“重建明江府,夺我毕方名声;香火入六炷,连正面实力都要超过我……我毕方,不允许说书人堂口有这么强大的弟子。”
……
钟楼之上,
画家、乐师、彭升、云子良、李长逊等几位高香火之人都过来了。
银色的小脑,则悬在周玄的身旁。
“大先生,彩戏,能否开演?”
画家问道。
周玄掏出了怀表,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五,离他说的正午,还差五分钟。
“良辰没到,不过,先暖暖场吧。”
周玄挥了挥手,对小脑说道:“小脑,去驴棚铺子,制造万驴嘶叫的动静,把阴森的氛围,先提前烘托烘托。”
“遵命,玄神。”
小脑是佛国主脑,拥有天地极速,他贴着大雾,用最快的速度飞形,在驴棚铺子区域里,不断的制造着驴叫之声。
在驴棚东街连叫数百声,在西街又连叫数百声,然后南面、北面……
几个瞬间,他便在驴棚铺子区域内,制造了上万声的驴叫。
但因为他的速度极快,这些驴叫,虽然有先后之分,但听起来,便像是同时啸叫一般。
一个小脑,喊出了震天动地的气势。
当即,驴棚铺子围观牧魂城的百姓,被万驴啸叫之声,吓了一哆嗦,纷纷嚷道。
“驴鬼,这些都是驴鬼……”
第383章 骗过神明
明江府的老百姓们,嘈杂一片,有孩子的将孩子抱住,没孩子的,也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区域,称为驴棚铺子,便是因为在鼎盛时期,这儿做的都是驴子的生意,数万只驴子这一片扎了堆。
如今,驴子们早就被祆火烧成了焦土,但万声驴叫是哪儿来的?
老百姓们当然会认为是附近的驴子“阴魂不散”,想到了鬼、想到了魂,他们心中便有些胆寒,
好在游神司的灯笼,同时升起、点亮,
有明江府的日夜游神罩着,老百姓们倒不至于过于慌乱。
……
驴叫声还在持续,而雾里的牧魂城,也开始影影绰绰了起来,伴着嘈杂的百姓叫喊、哭嚷,类似人间阴森炼狱的气氛,便弥散了开来。
钟楼的楼顶,周玄背着手,望着驴棚铺子处的乱象,也跟画家说道:“这场彩戏,主打的便是一个阴森的主题,戏做得很逼真的,若是老百姓过于慌乱,怕引起不必要的踩踏事故,让游神司的人好好盯着。”
戏是假的,
但要是有老百姓因为这场戏受伤,甚至死去,那伤亡之事,可实实在在是真的。
画家点着头,说道:“大先生,我早已吩咐下去了,游神司的人,会注意分寸的。”
“嗯,戏要真,但安全也要注意。”
周玄看向了掌心的怀表,说道:“正午到了,彩戏要开演了。”
他猛的回过头,对彭升、乐师、喜山王说道:“该你们的神力出场了……封住明江府日光,让皎月照临明江大地。”
今日彩戏的主题,周玄早已定下——牧魂城降临,百鬼夜行,鬼门大开,逝者还阳。
既然是百鬼夜行,那大中午的,烈阳高照,哪里来的气氛?
三尊人间神明级,有了周玄的号令,当即便同时仰起了脖子,金色的神格,从他们的口中缓缓升腾了出来。
神格三枚,金光缭绕,像有了极强的引力一般。
这股引力,并不吸纳秋风,也不吸纳尘埃,唯独在吸食着阳光。
几个瞬息之内,钟楼周围的光照,便黯淡了下来,与黑夜无异。
盘山鹰很是懂事的提住了风灯,将灯罩取下,点燃了灯芯。
钟楼上,便有了光。
而喜山王、乐师、彭升三人的神格,吸收阳光的效率,还在无限的增加。
天光皆被吸收,驴棚铺子更是再无光亮,而老百姓们,也没有提前准备风灯——大中午的,谁会去准备灯笼、风灯、手电筒之类的照明工具?
“完嘹,天黑嘹。”
驴棚铺子之内,也不知是哪个人,大喊了一句,惹得百姓更加恐慌了。
在场的所有人,谁小时候没有听过那些鬼故事——太阳落下,天黑了,游魂野鬼,便在街上游逛。
几分钟之前的驴叫声,现在的暗夜无光,都无疑在放大他们久违的恐惧之感。
小时候,家族聚集,一起烤火闲聊之时,他们被家里老人讲鬼故事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光,竟然旧日重现了。
“鬼……鬼……”
“明江府是要完啊,我听说了,那牧魂城是幽冥界。”
“幽冥界鬼城,落降在明江府——会不会我们府城,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来。”
“鬼魂阴祟,将填满整个明江府。”
驴棚铺子里,被吓得已经不敢随意走动的老百姓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们不就是因为听了传言,说那座大城降临之后,会有死去的亲人还阳重生吗?
可现在,他却陷入到了无尽的担忧之中,忧心着明江府会不会变作鬼城。
在暗黑无光的府城之中,他们总觉得有些什么邪祟,就藏在漆黑的夜色里。
不过,老百姓内心,并非无限制的沉寂下去,一抹光线,照开了他们心里的一丝阴霾。
“有光,有光!”
“三束呢。”
“明江府不是暗淡无光,也许我们想象之中的恐惧,不会到来。”
的确有光,
喜山王、乐师、彭升的三尊神格,在吸纳了无限的光明之后,反而自己成了光明本身。
金色的神格,因为吞吐的阳光总量实在太多,自身成了一尊能发出明月之光的物事。
“神格成月,去。”
三人朝着神格一指,三尊神格,便分出了先后次序,朝着驴棚铺子飞去。
它们像是三颗飞星,掠过了大地后,悬挂于天上,然后相互吸引,凝成了一轮月亮。
飞星形成的月亮,比正常的月亮,光芒还要旺盛一些,它们本就是阳光所成,只是碍于天上那层厚厚的,还未散去的雾,光亮被遮掩了下来,像是一轮毛月亮,看得并不是很真切。
但就这层毛毛的月光,却给了明江府老百姓一些希望——在经历了黯淡无天光的绝望之后,好不容易徐徐出现的那点希望。
月亮的光芒并未继续明亮,但在老百姓的眼中,月亮是愈来愈亮的,因为雾在退散。
雾,原本就是神力凝结出来的,而月亮也来自神明之力。
此时,月亮在吸收着雾中的神明之力,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曼妙之手,将遮掩住牧魂城的幕布,轻轻的掀开。
一直隐藏在雾中的牧魂城,终于现身了。
在雾中时,众人瞧得不真切,以为城池就悬在驴棚铺子之上,但等幕布掀开来,城池显出了真面目时,他们才发现,城池离他们,其实有很远的距离。
牧魂城所在的准确位置,就在驴棚铺子以西的三公里处,那里有一座山,名为大幕山。
大幕山高耸,而牧魂城,便是比山还要高一些。
“玄导,接下来如何演?”
佛国主脑,与周玄的心神相连,哪怕距离极远,也能轻易的与周玄沟通。
“小脑,让牧魂城,降临到大幕山上,然后按照我们的计划,以牧魂城意志之名,让百鬼夜行。”
“那百鬼的影像是何模样,你想想咱们秘境里的百鬼之母就行了。”
周玄此时,作为整场彩戏的“导演”,调度着整场大戏。
这场戏,比寻常演戏、拍片要难得多——戏院导演可以喊“咔”,周玄不可以。
“收到。”
小脑得了周玄的指示,便开始将牧魂城的投影往下方移动,制造出“牧魂城降临大幕山”的画面来。
要说墙小姐、工程师,也都没有在秘境里呆着,都纷纷出来看热闹。
墙小姐此时瞧出了破绽,对周玄说道:“阿玄,不对哦,牧魂城是幽冥之城,这么大的城池降落,有它的宏伟气势,而小脑投放的牧魂城,不过是影象而已,影象是形不成气势的。”
周玄却云淡风轻的说道:“阿墙,你要晓得,所谓的气势是什么?不过就是地动山摇的感觉、震聋发聩的响动,外加上降临的画面。”
“老喜、乐师、彭兄三人以神明之力,震动大地,便是地动山摇。”
“小脑投放出震聋发聩的声音,便是响动。”
“然后又有牧魂城降临的画面入了明江府老百姓的眼中,这便是画面。”
“有声音、有动静,有画面,三者迭加在一起,便是降临的无上气势。”
周玄坐在沙发上,来了个“战术后仰”,大喇喇的说道:“什么是真实,无非是耳朵听见了、身体感受到了、眼睛看到了……我便是利用人的特性,为明江府的百姓,献上一场‘虚假的真实’。”
墙小姐本就极聪明,周玄将原理轻轻点破,她便想得明白了,直听得两眼冒小星星,给周玄竖起了大拇指:“阿玄,你真是太厉害了,这样的办法你也想得出来。”
她想起了昨夜周玄对他说的——舞台之上,真实的布景倒还是其次,真正能够烘托出舞台规模的物事,是投影与环绕声,
这会儿,她可算知晓了。
工程师心中也对周玄百般称赞,认为周玄的确是她见过最有天资的“彩戏师”,不光天份高,还敢想敢做,丝毫不怯场。
这世间绝大部分的成功,成就成在“敢想敢做不怯场”上。
但这世间闯出来的大祸,也是出在“敢想敢做不怯场”上。
“阿玄太强了,我和墙小姐不会在往后的岁月里,又遭遇那场长达两千年的牢狱之灾吧?”
工程师被囚禁东市街的风水阵两千年之久,她实在是被关怕了。
画家、乐师、彭升他们,当然对周玄的手段,也是称赞,不过周玄却有些隐忧,对墙小姐说道:“不过,原理是原理,要想形成牧魂城降临的真实感,还需要我好好调度,不能出一点差错。”
如果说万驴啸叫、明江无光,只是这场彩戏的前戏、暖场,那么牧魂城降临,便是这场彩戏的华彩篇章。
降临这一步,绝不能出错,不能让明江府的百姓看出端倪来,一旦这一步演砸了,老百姓发现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那周玄在后续的准备,便派不出任何的用场。
“画面、响动、地动山摇的感受。”
周玄凝望着小脑就“牧魂城的投影”,一丈一丈的放置到大幕山上去。
在牧魂城与大幕山接触的那一刻,“牧魂城降临”的画面,便落在了明江府老百姓的眼中。
小脑又询问着坐镇的周玄:“玄导,响动可以制造了吗?”
那么大的一座城池降临是要有巨大的声音的,而投放声音的人选,依然是有着人间极速的小脑。
周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手中的怀表,等秒钟跳动了八次之后,才对小脑说:“投放声音。”
“好嘞。”
小脑以人间极速,闪现到了驴棚铺子里,释放出来巨大的闷响。
轰隆、轰隆、轰隆……
声音一阵响过一阵,小脑不停的变幻着位置,不断的发出音量、音色均有些差别的不同闷响。
数十阵声音,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声场。
这座声场,仿佛真是从三公里之外的大幕山传过来的,而明江府的老百姓们,从那复杂的声场里,听出了许多情境,
有些声音,是巨大的树木,被恢宏的城池,硬生压断的感觉。
有些声音,则是山石被压得崩碎发出的。
他们甚至还能听到,城池压进了山体时,山体受到了挤压时的黏腻之声,
诸多声音迭加在了一起,让明江府的人,已经基本相信牧魂城降临了。
而让他们彻底断掉怀疑念头的,便是周玄在怀表的秒针又跳动了半圈之后,向彭升、喜山王、乐师下令,制造出了响动。
三人分工不同。
喜山王以“神力兴风”之法,吹动了山风,朝着明江府的百姓刮去。
乐师则以“神力震地之法”,整出了地面震动的摇晃之感。
而彭升则以“搬山之法”,卷住了大量的尘土,碎石,朝着驴棚铺子打去。
那些碎石,在老百姓聚集地的前方数百米处,如同殒石落地一般,砸得地上全是坑坑凹凹。
飞石、山风、地动山摇,等等迹向,仿佛在老百姓里的心里,勾勒出了一幅真实的画卷——城池降下后,震挡的余波,传导到了驴棚铺子,引得地动山摇,而那些碎石也受到了余波的波及,纷纷跳动,像雨点一般的朝着四周散射。
“降临嘹,牧魂城降临嘹,明江府完嘹。”
“鬼城进了明江,我们都完了。”
“游神司的游神们,我们这些老百姓可怎么办啊?”
所有的老百姓,深深的陷入了幽冥之城降临明江府的恐惧之中,他们被那汹涌的气势感染,绝望感油然而生。
他们恐惧、他们求救、他们在哀叹,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怀疑牧魂城的降临是虚假的,是人为制造的。
无论是画面,还是响动,还是那如雨的飞石、大地的震动,都天衣无缝,仿若就是真的。
而悬空的游神司灯笼,也在轻轻的摇晃着,他们似乎也分不清楚,这场牧魂城降临,到底是画家提前通知的“演戏”,还是真实发生的情境。
而游神司灯笼的挣扎不定,也给“牧魂城降临”事件,添加了最后的一份如山铁证……
……
“相信了,所有的人都相信了,阿玄,你真的是一个天才。”
墙小姐在钟楼上观察着驴棚铺子里,她望见每一个老百姓都噤若寒蝉,便知道了周玄的计划成功了。
所有的老百姓,都相信牧魂城真正的降临。
工程师也觉得周玄似乎完成了一件神迹——只用虚假的画面、声音、大地震动,便成功的模拟出了牧魂城降临的气势。
而且整场气势,挑不出虚假的地方,也就是她在钟楼上,眼睁睁的看着周玄指挥着“气势的模拟”,若是她也在驴棚铺子之中,只怕她会认为——牧魂城,实实在在的降临了。
工程师是个识货的人,她连对周玄的称呼都变了,声线里还藏着受了震惊时的颤抖,问道,
“玄老板,仅仅是用画面、声音、振动,便能做出如此神迹来吗?”
而此时,调度完成的周玄,也松了一口气,亮起了手中的怀表,说道:“哪有那么简单,想把假相做成真相,便要尊重真实的规律,这块表,便在给我传达着规律。”
“此话何解?”
工程师有些不懂。
周玄说道:“简单啦,画面、声音、振动,都有它们不同的速度——人瞧画面,等同于一束光的运行。
我们要尊重的现实规律便是,光要快过声音,而声音要快过大地的余波,毕竟余波是由于山体在遭遇强力的挤压而形成,
这种挤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需要时间,在抵达挤压的极限后,才开始产生余波。”
“所以,我用怀表推算,声音从大幕山抵达驴棚铺子,三公里的距离,要传播大约八秒,所以我在八秒之后,才让小脑发出声音,
牧魂城对大幕山的挤压,大概在三十秒左右,才会产生震荡的余波,所以我在秒钟转了半圈后,才让老喜他们制造大地震颤,山风掠过、碎石飞溅。”
“总体而言,画面、声音、大地的振动,我按照现实的规律来产生,层次极分明,老百姓便感觉不到破绽。”
周玄再次“战术后仰”,笑吟吟的说道:“瞧不出破绽,那便是真的喽。”
墙小姐听到这番操作,脑子都有点迷糊,问道:“阿玄,你这些招都是哪里学来的?”
“哪学来的?初中物理……人教版……”周玄说道。
“……”墙小姐。
工程师听得直皱眉,她摇着头说道:“玄老板,你太恐怖了……你比那些彩戏师还要危险。”
若是周玄的这场大戏,全是通过彩戏师堂口的手段来做,那工程师倒觉得周玄只是彩戏天赋出类拔萃。
但“牧魂城降临”,依靠的却并不仅仅是彩戏师手段,还来源于周玄的学识、对生活、人性的观察,
这才是让她觉得恐惧的地方。
“跟着玄老板,惹出来的祸,我估计不止关两千年那么简单了。”
工程师哀叹,而一旁的盘山鹰,递茶水递得更勤了,他感觉这次他抱的大腿没错——能做出一场大戏,骗过明江府人眼睛的人物,那还能是池中之物?
“以后抱住大先生的大腿,怎么也起飞了。”
这是盘山鹰心中的盘算,但他并不知道——这场骗局,并非只骗过了明江府百姓……
……
“阿玄,你让牧魂城降临了,这一手虽然玄妙,但是——有什么作用呢?”
墙小姐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周玄回答道:“你还记得我们这场彩戏的主题吗?牧魂城降临,百鬼夜行,鬼门大开,逝者还阳。”
“老百姓不相信死人能够复生,那我便做一场戏——牧魂城降临,这座幽冥城降临,是为了举办百鬼夜行的仪式,这场仪式极危险,
而明江府之中,有一个大人物出手,与牧魂城意志谈判,划出场地,允许百鬼夜行,但是牧魂城需要做的,便是将祆火之灾中,逝去的明江府人,一个接一个的放出来。”
周玄笑着说道:“牧魂城与明江府大人物的谈判、交易,就在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你说他们亲历了这桩事情,还会再怀疑‘死而复生”的真实性吗?”
墙小姐听到此处,彻底明了,竖起了大拇指,说道:“阿玄,还是你有办法,想出了这么一场戏码,对了,你戏中编排的,与牧魂城谈判的明江府大人物……不会是你吧?”
周玄笑而不语。
墙小姐又望向了画家、乐师、彭升、喜山王。
四人同时指向了周玄,脸上露出了微笑,仿佛在说:不是大先生,难道能是我们?论威望,明江府中的修行者,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比得过大先生?
“我去谈判的戏码,先往往稍稍,等让小脑演一出——牧魂城要强行百鬼夜行的戏了,
这一场戏,会让明江府人陷入深深的绝望,很残忍呢,但这种残忍是必经的过程。”
周玄端着茶杯,郑重的说道。
……
围观着牧魂城的人,并非只有明江府中的百姓。
天穹之上,有一只天眼,在云层的缝隙中探出。
“真的降临了,周玄的意志天书,竟然引动了牧魂城。”
毕方也没有瞧出牧魂城的破绽——他在迷雾散去的那一刻,从天眼中便望见了牧魂城的投影,以及那轮由神明之力凝成的月光。
三神之力,引导着眼睛,它看到的,便是周玄想让他看到的。
“周玄,牧魂城是幽冥城,你将如此一座幽冥之城,引入明江府,想完成重建?我看你是痴人说梦——这座城,只会将明江府,变作鬼城,我今晚还真要瞧瞧你的好戏……”
毕方嫉妒得牙齿都快咬碎了……
第384章 双城之战
当所有人都相信牧魂城的降临是真实的,周玄的秘境,便收到了彩戏的香火。
彩戏师第三层手段「镜花水月」——彩戏师构建出虚假的场景供人游逛,若是游人相信了这个场景是真的,那彩戏师便能收获香火。
不过,牧魂城仅仅是投影,而非实实在在的建筑,也没有百姓去里面游逛,所以收获的香火,其实并不算多,
周玄的第三寸香仅仅烧掉了三分之一。
“可惜了,要是有数百个人,去一趟大幕山里游逛,玄老板的彩戏之法,只怕能开始学第四层手段了。”
工程师凝望着周玄秘境中的香火进度,不无遗憾的说道。
“工老师,做人不能太贪,仅仅是前戏就能把这炷香烧掉三分之一,我已经很满足了。”
周玄胸有成竹的说道:“香火的大头,还是得来自后面的戏码,莫慌。”
说到后面的戏码,小脑的声音,在秘境中响起:“玄导,下面的戏怎么做,关于百鬼夜行这一块的。”
“你在牧魂城的投影上,打开鬼门,先将百鬼夜行的气势放出,威胁到整个明江府……只有这种威胁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老百姓才能知晓牧魂城的汹涌力量。”
老百姓感受到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便会发自内心的相信,牧魂城同样有足够的实力,让那些死在灾难之中的明江人,死而复生!
工程师听到这里,也玩味的笑道:“牧魂城营造出来的实力越强,等到明江府那位大人物,去跟牧魂城意志谈判之时,老百姓越会觉得那位大人物手眼通天,这位大人物在明江府里就更得民心啦……”
她说着说着,便看向了周玄,说道:“对不对啊,明江府里最大的人物……玄老板。”
周玄依旧云淡风清,好像工程师说的那个大人物,不是他似的。
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工老师,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向来淡泊名利,对名声,我没什么兴趣去争……但是,到手便能拿的名声,我自然不会放过,我修行的溪谷真经,虽然有圣人无量的法门,但我不是真的圣人……”
“玄老板说得还挺坦诚。”工程师对周玄的印象,可谓是越来越好,言语之间,也爱跟周玄开上玩笑了。
而小脑却一筹莫展,说道:“玄导,你让我在投影上开牧魂城的鬼门,我可以做到,但你让我营造出气势,一种能够威胁到明江府的气势,这我可真办不到。”
“气势的事情,没让你办,你只要开鬼门就行。”
周玄挥了挥手,将任务分配清楚了,示意小脑去办。
工程师却在暗暗构想,这一次的毁天灭地的气势,周玄会如何去做,
难道又是那所谓的“虚假的真实”,再一次将“声音、画面、震动”三者结合?
“好难想啊,反正我是想不出来。”
工程师有一种挫败感——血肉神朝的子民,本就是一个脑力过人的族群,而工程师,又是血肉神朝里最聪明的人,
因此,自从工程师被释放出来之后,面对周玄,总有一种脑力上的优越感,
但这种优越感,在她教授周玄彩戏手段期间,被击打得粉碎。
周玄不但轻而易举的掌握了彩戏的手法,还触类旁通,接二连三的将她这个老师骗得团团转。
不过这些事情,还不能带给工程师真正的挫败感,她毕竟还能找到理由——彩戏源于井国,井国的周玄天生便对彩戏有着更高的理解,也是合理的,这并不能证明周玄比她聪明。
然而今晚……人为制造出牧魂城降临的气势,这等手笔,已经不能用彩戏去解释了,这完完全全是周玄脑子极致灵动的体现。
“现在,玄老板又要营造出毁天灭地的气势,瞧他的表情、模样,显然已经想到了可行性极高的办法……而我……什么都没有想到……他就真的比我聪明那么多吗?”
工程师没来由的升起了一些怅惘的情绪,
至于同样来自血肉神朝的墙小姐,就没有那么多机心了,她完全是以小粉丝的心态,坐在周玄的肩膀上,瞧瞧这位“阿玄”还有多少骚操作。
……
牧魂城横亘在大幕山之上,冥桥如同白练一般,拱于天穹,底下是流淌的碧绿冥河。
冥桥之上,不断有亡人掉落到冥河之中,被灼烧得尸骨无存。
整个明江府的百姓,此时都凝望着那座大桥,每每有亡人掉落,他们的心便不由的揪紧了起来。
仿佛那掉下去的人,便是他们自己一般。
“会是我们自己的……会是我们自己的……”
“迟早有一天,明江府的所有人,都会成为那桥上行走的亡人……”
悲观主义,成了此时明江府的主旋律,
稍微有那么几个乐观的人,在瞧见游神司的灯笼都在颤抖之后,心情也悲凉的沉落了下来。
“牧魂城的门开了……”
所有人都在留意着牧魂城,牧魂城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明江府人的心弦。
魂城高大的城门,已经隐隐的开出了一条缝隙,在投影结束后的八秒时间里,小脑又去了驴棚铺子里,投出了“巨门开动”之时的吱呀声响。
同时他还投放了厉鬼啸叫之音。
“牧魂城一开,里面的亡人要跑出来了。”
“游神司,你们快想想办法,怎么办?”
“日夜游神,你们是明江府最后的希望……”
恐惧笼罩在所有人的心上,也逼促着他们朝游神司发起了求援。
游神司巡游当值的便是李乘风。
李乘风提前得了信——画家告诉他,今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是大先生演的一出好戏,勿忧勿虑,只要看住场面,别让老百姓因为惊恐,产生连番的踩踏事故。
但现在的李乘风,真的有些分不清了——这牧魂城真是戏?大先生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做出这么大的戏来。
“书大人,我们要不然,还是去见见画大人?”
古玲驱使着灯笼,靠近了李乘风,询问道。
李乘风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原地待命,都是大先生的手笔……莫慌。”
他劝别人莫慌,但是自己已经慌了神,他努力的坚持着精神,控住了灯笼,继续观察着形势。
“牧魂城的鬼门,越开越大,但除了鬼魂啸叫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阴森的气势放出来……应该是大先生的手笔,不用惧怕,不用惧怕。”
他的话语,并非在告诫其余人,反而更像是自己对自己的宽慰。
但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鬼鸣,像是天上有一把铁扫帚,在疯狂的刮擦着大地时的声音。
这一阵鬼鸣之中,便蕴含着极恐怖的气势,每一个人,只要听到声音,便觉得有无数看不清的虫子,钻入了骨缝里面,吸食着骨髓。
这些看不见的虫子,要是一只两只还好,产生的痛苦,还能接受,但现在是成千上万只的虫子,在骨头缝里吸吮,
酥麻、奇痒、痛楚、瘆人……种种不好的感觉,缠绕着周身,而驴棚铺子里的老百姓,也都一个个面露痛苦之色,有的干脆在地上打起了滚来。
好在这厉鬼鸣啸之声,并非一啸到底,而是有间隔的,每隔七、八分钟,便啸起了一阵。
而一阵啸声,又只持续了一、两分钟。
明江府的百姓,便陷入到了一场奇怪的刑罚之中,他们像是一座钟摆,在“凄厉的痛苦”和“绝望的悲鸣”之中来回摇摆着。
要么就躺在地上,遭遇着痛苦的侵袭,要么就哀叹人生之多艰,想想往后的日子、岁月,便是怅惘得没有边际。
这一阵又一阵的鬼啸之声,终于让李乘风醒悟了过来。
“不对,这绝不是大先生的手笔……绝对不是……是真正的牧魂城降临了……”
李乘风立刻便驱动着灯笼,飞到了钟楼之上,真身降临后,立马询问画家:“大先生呢?牧魂城降临是真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惨厉鬼鸣,在明江府中啸叫……我们要想想办法了。”
“老李,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大先生演的一场好戏。”
画家扭过头,对李乘风说道。
“这怎么还能是戏?一阵鬼啸,便让所有的百姓,都深陷痛苦炼狱,若不是真正的牧魂城降临……那还能是什么?”
李乘风努力争辩道。
“对呀,还能是什么呢?”
画家并没有着急反驳李乘风,因为他也看不透。
就在不久前,在牧魂城鬼门开启之后,周玄便只吩咐了一句:“牧魂城鬼门大开,需要做出足够的气势,要不然,骗不过满城的百姓,更骗不过天上那只眼睛。”
然后,周玄便日游而去。
再然后,便是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鬼鸣魂啸,响彻明江府。
若说这气势,不是周玄制造出来的,那便不会那么凑巧,在周玄日游之后,气势才会陡然出现。
若是这气势,就是周玄制造出来的——那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将那鬼门大开的气势,制造得如此逼真……
画家想不明白,
彭升、喜山王、乐师,都想不明白。
正因为他们也想不明白,画家也并没有责怪李乘风“大惊小怪”,试想一下,他若不是听到了周玄那句吩咐,说不得他会立刻召集明江府中所有的香火力量,去抵抗即将到来的“魂城降临,鬼门大开”。
“大先生,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画家百思不得其解……
……
“阿玄,我万万没想到,你说要制作鬼门大开的气势,竟然是玩真的。”
墙小姐实在没想到,周玄竟然玩这么出格的事情。
同样大跌眼镜的,还有工程师。
工程师提前便去猜测,周玄会用什么方法,凝造出鬼门大开的气势,想破了她的脑袋,她也没想到办法。
而如今,她亲眼目睹了周玄做的一切,才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到了——她不够勇!
周玄为了凝造气势,竟然日游到了大幕山,放出来一直封印在秘境之中的“百鬼之母”。
这位可是佛国三十三重天的界主。
在天地棋局之中,通过摩崖僧的只言片语,甚至还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位百鬼之母,还不是普通的界主,是上十重天之中的界主,佛国最顶尖的高手之一。
这位百鬼之母,被放出了秘境,便开始进入了复苏的阶段,那一声声让人皮酥骨麻的鬼啸之声,便是她释放出来的。
她每发出一声鬼啸,身体之上,便钻出一具厉鬼的头颅。
“你不怕真把她给弄醒了吗?”
工程师很是焦虑的问道。
百鬼之母的实力几何,目前没有定论,但是有一点——她的实力,一定是在神明之上。
至于“上”多少,便说不好了。
周玄却在百鬼之母尸身不远处的树下,取出一张干净的油毡纸铺于地上,轻松的坐下,说道:“她在我秘境里这么久,我很了解她……城隍神庙,便是她的克星。
只要我的庙还在,她便翻不起多大的风浪,这个凶顽的佛国菩萨,被我拿来做做大戏,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周玄凝望着百鬼之母身上一个接一个出现的鬼头颅,很是松驰的说道。
“她的蛊惑对你为什么不起作用?”
墙小姐指着头颅询问道。
百鬼之母苏醒,那些恶鬼发出的啸叫,是威慑,也是控制,更是一种蛊惑。
周玄离得这么近,却安之若素,丝毫不受影响。
“墙小姐,彩戏师的先民之脑,都无法蛊惑我,我还能畏惧一个来自佛国的鬼母吗?”
血肉神朝擅场精神控制、佛国人有强大金身,井国人有滔天的感知力。
蛊惑,本就不是佛国人擅长的本领,周玄有何惧之。
“有些气势,可以做成假的,但有些气势,就必须得玩真的,不然天上那只眼睛,不会相信的。”
周玄指了指天上那只在云层之中躲藏的“天眼”。
那是毕方释放出的眼睛,就是为了观测明江府中的局势。
“毕方既然想看,就给他看点他想看到的……”
周玄开了折扇,轻轻摇动着。
“你好疯狂啊,玄老板!”工程师由衷的服气了。
世间的局势,晦暗不定,构成极其复杂,但再复杂的局势,落到了周玄的手里,仿佛就成了他的玩物一般,他要怎么拨弄,那局势就得怎么跟着动。
有见识、有手段、有脑力,更重要的,有胆色。
工程师遥望着某一处星空,那便是血肉神朝的方向,她轻轻叹息道:“若是当年血肉神朝的主脑,如周玄一般混不吝——那意识强大的神朝,还会被佛国湮灭吗?”
……
天眼在观望明江府,毕方看得心花怒放。
“好强大幽冥气势啊,我光是瞧着,都能感觉到心惊肉战,牧魂城开了鬼门,明江府完蛋了。”
“周玄,这便是你所谓的重建明江府……哈哈哈……我看你是要覆灭明江府。”
“数不清的幸存者,都要跟着你这个愚蠢的灾后主帅,一起魂归牧魂城。明江府完了,你也完了。”
毕方起了身,打开了折扇,望着草庐之中,震响的八根金签,很是欣慰的说道:“金签啊金签,你不愧是说书人祖传下来的法器,算得真准,真灵……周玄……活不过今夜了。”
“幽冥之城,便要归于幽冥,阴阳有界,怎敢私自僭越?”
一声沉喝之声,划破明江府的夜空,同时也被天眼接收,传进了毕方的耳畔。
“咦?有变数?”
毕方还没来得及高兴的,便听见沉喝之音,他立马将眼睛闭上,与天眼链接,继续观察着明江府中的局势。
……
明江府的百姓,被那厉鬼啸声缠绕,原以为希望无多,
在他们都做好了准备,永堕幽冥之时,那熟悉的音色,再次响起。
整个明江府的百姓,都能听出那音色是谁——大先生,周玄。
“是大先生。”
“我也听见了,大先生站出来了。”
“祆火之劫,就是大先生挽救了明江府,他的本领,在游神司之上。”
一时间,不少老百姓,如同久旱逢甘霖后的老农,激动得哭出了声。
“大先生不会放弃我们——在灾后的第一天,他便说过了——我们一个都不能少。”
当时周玄的豪言壮语,如今再被提及,配合着他的那一声沉喝,便将明江府百姓的信心,再次鼓舞了起来。
“大先生金口玉言,他开口了,便代表着咱们明江府安全了……”
这一刻,再没有曾经天地棋局中的“黑白子”加势,但这座大城的“天下式”,又在周玄的掌握之中。
“幽冥乍起,请道祖面具。”
按照提前布下的戏码,此时便是明江大人物站出来,与牧魂城意志谈判。
而这个大人物,便是周玄。
老百姓也只相信他有这个资格,能站出来与牧魂城的意志谈判。
哪怕喜山王、乐师、画家的香火层次,皆在周玄之上……
名望、声誉,以及在老板姓之中的形象,他们与周玄,皆不能相提并论。
“圣人无量,道者无为。”
周玄扣住了腰间的“道祖面具”,轻轻拉扯之下,朝着天上抛去。
面具所过之处,皆是吉祥的紫气,它飞到了夜空的明月之上,顿时光芒万丈。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祖的道德真经,在每一个明江府百姓的耳边响起,将那厉鬼之声压制。
于此同时,周玄的右手探入到了秘境之中,握住了那尊城隍神庙,将起轻轻拉扯,带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一方巴掌大的神庙,便在周玄的掌心处托起。
“城隍神庙?水庸的法身。”
毕方万万没有想到,曾经是明江府第一法器的城隍神庙,竟然被周玄全部收集到位。
“碑王、青风、观主,三大城隍当家,多年来,分别持有着神庙的一部分,这个规矩从来没有变过,在三样物事,怎么会同时出现在周玄手中?”
毕方发现自己对周玄的了解,还不够多。
周玄将手中的神庙,朝着天上扔去,神庙在不断的变大,再变大,直至有了牧魂城的一半规模。
“城隍神庙,正天罡、明清风……今日现世,听我号令,镇压牧魂城。”
周玄右手一指,那神庙,便前往大幕山,在明江府的众目睽睽之下,朝着牧魂城碾压了过去。
表面上,这是神庙镇压魂城,但实际上,这是神庙在镇压百鬼之母。
与此同时,周玄的手里,还有一只眼睛——是曾经城隍的大当家,观主的眼睛。
这只眼睛,周玄一直放在秘境之中,只为了当时的约定。
“观主,我把你留下来,就是让你睁眼看看,我周玄,能否趟得平明江府的浑水,如今,我趟平了吗?”
“哼。”
观主冷冷回应。
“再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做个道别吧?”周玄笑着说道。
“你……你要杀我?”观主有些惊慌。
“城隍神庙,借了道祖面具的紫气,镇压牧魂城,这种强强对抗,若是不流点血——搞得跟假的似的……这场血,得你来流……”
周玄笑吟吟的说。
“你……你踏娘的真卑鄙,你欺世盗名。”
“论欺世盗名,我怎敢和你观主比?”
周玄说完,便将那只眼睛,往那大幕山上一抛,于是,在明江府百姓的眼中,便瞧见牧魂城里,升腾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带着怨毒之感,与城隍神庙相撞而去。
“牧魂城使手段了,大先生的神庙,千万要顶住。”
明江府众人疾呼道。
轰隆!
一阵巨响之后,那只巨大的眼睛,被神庙碾碎来,血腥之气,四处扩散。
而于此同时,神庙的庙身上,出现了无数条清晰的裂纹,
至于那横亘天际的牧魂城,也同样遍布了烈纹。
这二者的烈纹,周玄再熟悉不过,
神庙裂纹,是镇压百鬼之母出现的正常破裂,而牧魂城的裂纹,便是小脑改变了牧魂城的投影。
只是,两者的裂纹,落在明江府百姓的眼里,却像是两座城,大干了一仗,谁也没胜过谁,两败俱伤。
“大先生的神庙,都敌不过牧魂城,明江府怕是要糟……”
老百姓的心里疾呼道……
第385章 百鬼夜行
“若是连大先生,都压制不住牧魂城,那我们可咋办?”
“相信大先生,相信。”
“对,一定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明江府的老百姓们,还是极信任着周玄,也只能相信周玄——在天地棋局和灾后生活之中,便是周玄带着明江府人前行。
而周玄也“不负众望”,他袖袍卷起,右手朝着天上的道祖面具指去。
受了指引后,面具之中,便散发出了浓郁的紫气。
紫气如烟一般蔓延,喷吐又极迅猛,不多时的功夫,便将明江府的半边天,都映得一片姹紫。
磅礴的紫气,包裹住了周玄的城隍神庙。
那神庙有了道祖气势的加持,庙身的裂纹在不断的修复,而城池则朝着牧魂城压了过去。
牧魂城也不甘示弱,那蜿蜒的冥河之水,顿时升腾了起来,倒灌着整座城池。
冥河在烧灼着一切,烧灼着牧魂城,同时也在烧灼着周玄操控的城隍神庙。
城隍庙中,有数千个道人念诵道经的声音,
而牧魂城中,则有无数的厉鬼哭嚎。
两种声音,一会儿城隍庙的道音更为强劲,一会儿牧魂城的鬼哭之音更盛,
这两股声音的交换,落在了明江府老百姓的心里,便有了一种感觉——大先生与牧魂城,似乎难分高下,血色僵持,交换着占着上风。
他们不由的替周玄捏了一把汗。
这便是周玄想要瞧见的场面。
只有老百姓都相信,他与牧魂城已经是拼死相争,但依然谁也伤不了谁的时候,才是双方开始谈判之时。
……
此时,城隍神庙与道祖面具,齐齐发力之下,百鬼之母,已经被周玄重新镇入了沉睡的阶段。
但因为“城隍神庙”还要被拿来做戏,他也没有着急去收回,百鬼之母自然也不能立刻投入秘境之中。
他先是神魂日游,去了钟楼之下的门房中。
门房里,龟山道人,和他装脏出来的五个纸人,一直在全程待命。
除了他们几人,一直没有露面的云子良、「山祖」李长逊,也都在此屋中等待。
要说这五个纸人,各有扮演的角色。
一个扮演鬼差,两个扮演着“小二哥”的父母,还有两个,扮演着“小二哥”的邻居。
如今,鬼差纸人要派上用场了。
“老龟,这鬼差要上台了。”
“大先生,您要让鬼差说些什么?”龟山道人提前与周玄对着词。
周玄在龟山道人的耳边耳语了一阵。
龟山道人当即便表示心领神会,云子良则对周玄说道:“玄子,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别把真的牧魂城引下来了。”
“牧魂城又不是我建的,而是小脑的投影,彩戏一门,缠不上因果的。”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老云、李山人,待会这个纸人鬼差,能不能耍得出真鬼差的效果,就看你们两人的手段了。”
“放心,寻龙一脉,素有放纸符的手段,这纸人被凌空释放,不过是大一些的纸符罢了。”
“那就好,你方唱罢我登场……该牧魂城的大鬼差,在明江府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出来溜达溜达了。”
周玄说完,便神魂日游回了大幕山。
而云子良、李长逊、则带着龟山道人的鬼差纸人,上了钟楼。
“两位大道爷,你们只要将纸人放出,剩下的纸人讲话之类的事,交给小道便好,纸人放飞之时,还要注意他的平稳,不要让内部的五脏乱了位置。”
“那位置要是乱了,这装脏的纸人,就不灵啦。”
龟山道人一再嘱咐,云子良都听在了心里。
他与李长逊上了钟楼后,两人一左一右站立。
一直惴惴不安的李乘风,见了二人,当即便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询问道:“云天师,今晚的牧魂城,到底是不是大先生的手笔啊。”
“是啊。”
“您确定?可那牧魂城的气势,就和真的一模一样,若是有隐情,还请云天师讲明,我们明江府也都不是孬种,肯定集结力量……”
“老李,你怎么还絮叨起来了,我说是就是,牧魂城是假的。”
云子良有些不耐烦了,拨开了李乘风,以免他耽误放纸人。
一旁的李长逊也笑着说道:“李乘风,我才见大先生没几天,我都看明白了——你们明江这位先生,很是有手段,假的在他的手上,那就是能成为真的。
这牧魂城的气势,若是不能把你给骗了,怎么显得出大先生的手段高明?”
他言至于此,便用手虚拨了一下,示意李乘风让路。
“唉。”
李乘风叹了一声长气后,乖乖让开了。
“寻龙天师借势,山风大起。”
云子良双手托起,道袍之上的十条大龙云纹,轻轻颤抖,钟楼之上,便没来由的卷起了狂风,这风力气非同一般,连钟楼的楼顶都能给掀了。
“风云际会,皆从龙虎,风成龙势,云成虎势,皆为我所用。”
李长逊的右手作剑指状,点中了狂风,登时,风便凝成了一股细绳,风力不再外泄。
两位寻龙天师,一位生风,一位控风,瞧起来倒不像什么霸道手段,但钟楼顶上站着的人,香火最次的,都是七炷香的李乘风,各个都是识货之人,
他们怎么可能瞧不出李长逊妙到毫巅的控制力。
香火神道,凝聚香火,便是向天地、人间借势,运用香火,便看重控制力,控制力越是强大,香火手段越是使得灵动。
“李山祖妙手,对于香火的控制,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层次?”
画家当即还跟着比划了起来。
“还得是心思专一,心思若是专一了,方能通鬼神。”
李长逊冷冷淡淡的说道,其实心里暗爽得紧。
天穹二十四尊神明级里,他一直都是吊车尾的存在,堪称“神明之耻”,如今露了一手,却让众多八炷香之上的修行弟子艳羡,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自从他飞升上了天穹,斩杀了上一代的「山祖」之后,好久没体会过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了。
“若是不为了人前显圣,那修行还有什么意思?”
李长逊正一顿暗搓搓的高兴,云子良一句话把他从云端拉回了现实:“你给我踏娘的留点神,控风口控成啥样子了,还山祖?我呸!”
别说,
正因为李长逊的走神,那被风卷起来的纸人,隐隐有些摇晃。
“别催,这是技术性调整。”
李长逊的心神又贯入到了风中,纤细而强劲的风,像一条无形的牵引绳索,控得纸人在空中飞起。
“狂风再起。”
云子良藏身的十条大龙,已经从他的道袍上脱离而出,围绕着他的周身旋转,更强劲的风,灌入细线之内。
他提供风力,李长逊控风,这两位寻龙天师操持之下,纸人先是不显山不露水,于低空中飞行。
几公里的距离,飞得还算快,一直到纸人行进到了牧魂城的投影中后,
云子良单手将十龙托起,钟楼之上,电闪雷鸣,风力催到极致,李长逊的控风之风也妙到了极致,
那低空飞行的纸人,猛得腾空而起,站在了“道祖面具、神明之力”组成的紫月之下。
这纸人是龟山道人扎出来的鬼差,一身玄色袍服,身上悬挂着数个由腿骨磨制而成的小骷髅头,被月下的风一吹,骷髅头便叮当作响。
纸人受了龟山道人的“脏法”,口吐人言,当即便尖声啸道:“明江的大先生,我主无意伤及明江府百姓,心本良善,你何故出此辣手?”
周玄对纸人的气势还是很满意的。
按照他预想的剧本,由牧魂城里大鬼差出面,与他协谈停战的事宜。
现在,纸人鬼差,紫月凌空,于天边行走,尚有几分大鬼差的气势、架子。
周玄故作不知,指向了鬼差:“你又是何人?”
“牧魂意志座下——夜无常。”
纸人“自报家门”之后,又对周玄说道:“大先生,牧魂城素来有百鬼夜行之习俗,每年会挑选一个死气极重之地,于正午烈阳之时,遮蔽日月,百鬼夜行,吸收人间死气……”
“这套习俗,虽是瘆人了些,却并不伤天害理,还请大先生高抬贵手,将那神庙撤去,待到百鬼夜行结束,我等自会关闭鬼门,与明江府井水不犯河水。”
在纸人开口,与周玄开始谈判之后,整个明江府的百姓,可算是吃了定心丸,纷纷街头巷尾的议论了起来。
“听见了没,原来牧魂城对咱们没恶意,他们是要搞什么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之后,牧魂城就会撤走,这算一桩美事了。”
“我看你们就是单纯,人家说什么信什么,要不是牧魂城的人,抵不过大先生的城隍神庙和道祖面具,人家能和咱们谈?是非曲直,皆看咱们大先生的拳头是不是真的硬朗。”
“你这么一说……是这么个理儿,还是大先生厉害,虽说稳胜不了牧魂城,但却能和牧魂城斗个平分秋色。”
“还是给牧魂城打痛了,它才会派出座下的大鬼差,来和大先生商套停战事宜。”
满街满巷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刚才那胆都被吓得裂开的恐惧感,退了潮一般,迅速消失。
……
“打呀!牧魂城,你踏娘的贵为天下第一冥城,你倒是打呀。”
毕方恨得牙齿直痒痒,
明明周玄和牧魂城,斗得两败俱伤,只要战斗继续持续下去,两边都讨不到好处的,结果牧魂城竟然站出来认怂了。
“别怂,就是战。”
毕方气得都想自己降临凡间,与牧魂城一起攻周玄。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虽然贵为天穹级神明,哪怕以巅峰的战力下凡,一人战一城,怕是不稳当。
古树金钟、桃花祖树可都在呢。
而且周玄还没使出杀手锏,那平水府的日夜游神们都虎视眈眈,真要一道树门,把那些平水游神们拉拢了过来,那他毕方就是一神战双城。
他自恃是斗不过的。
“平水府的箭大人、周伶衣、酒大人还有那袁不语,各个都不是好惹的。”
“画家、乐师、红棺娘子,还有那如狼似虎的彭家镇刺青一族……我恶虎也怕群狼。”
毕方再恨,再牙齿痒,也还算有些理智。
“再看看……再看看吧。”
毕方继续观摩着人间局势。
……
纸人鬼差,已经提出了诉求——牧魂城关鬼门可以,但前提条件是,允许牧魂城百鬼夜行。
周玄故作沉默,许久之后,便开口对鬼差说道:“这里是明江府,是每一个老百姓的明江府,你们牧魂城在此地饮马,哪怕不伤天害理,不胡乱害人,那又如何?”
“府城万里土地,哪由得到你们一个冥城在此地放肆。”
“关上鬼门,回你们的幽冥界,若是不听话,我有山河图、天下式,让牧魂意志,与我再交上几回手,断断深浅。”
周玄据理力争,丝毫不让牧魂城。
鬼差纸人弯腰鞠躬,说道:“大先生勿怒,牧魂城在此地百鬼夜行,确实无理,但是百鬼夜行,使得魂城吸足死气,也是无奈之举。
我主,愿意与大先生做一项交易。”
周玄沉默,
鬼差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明江府因为祆火之灾,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都进了牧魂城,若是大先生愿意,魂城愿意将那些明江亡者,放回阳间,使得他们死而复生。”
“阴人还阳?”
周玄横着眉毛,问道。
“没错,阴人还阳,同时,牧魂城意志,愿意交出腐肉之地,帮助明江府重建。”
“而我们魂城想做的,仅仅是借贵宝地,百鬼夜行而已。”
“哦,这条件倒是不错,只是,明江府不是我一个人的明江府——我得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周玄日游到紫月之上,将道祖的面具取了下来,戴在脸上,催动了无穷道音,询问道:“若是允许百鬼夜行,明江亡人便能还阳,诸位百姓,你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一番话问出,满城的百姓身边,像是站了一个没有形体的道士,在他们的耳畔,轻声询问。
“那我答应啊,我老婆、娃子都死在了祆火之中。”
“答应,答应,只要能让我家人还阳,别说让它们在明江府百鬼夜行了,他天天百鬼夜行都行。”
“大先生,我答应。”
满城的民意,都被天下式收集到了,
只见那漫天的紫气,缓缓凝练、收缩,尽数内敛到了面具之上。
心随意动之后,周玄猛然睁眼,两个瞳孔,已尽是紫色,凝视着鬼差,说道:“民意如此,我便没有什么好说的……准了……”
当即,那鬼差便再次朝着周玄深鞠了一躬,在空中迈出了步子,一步便是数十丈,连续几步,便进了牧魂城内,尖啸着说道:“大先生恩准,牧魂城,百鬼夜行。”
顿时,牧魂城内的厉鬼呼啸之声,都振奋了许多,
那牧魂城的鬼门,便这么明晃晃、正正当当的展开了,
百鬼夜行,正式开启,
……
夜,很是静谧,而提着水火棍的纸人鬼差,率领着牧魂城内荡出的百鬼,已经数以十万计的亡人,在明江府的街头巷尾,大肆的游逛着。
百鬼、亡人,都是不出声的,它们衬托得夜更加的静谧、阴森。
“真不用出声吗?”
小脑向明江投着影,问着周玄。
鬼差、百鬼、亡人,除了鬼差是纸人,其余都是小脑投放出来的投影。
周玄摇摇头,说道:“鬼无声,魂无影,才有逼格,百鬼、亡人,一出来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我就这么游荡百鬼和亡人?”
“当然,对了,要记住我说的路线,不管你让百鬼往哪里游街,一定要绕过钟楼,那里还有四个纸人,等着你的投影呢。”
“好说。”
小脑应了一声,便继续去完成自己“投影师”的工作。
庞大的鬼魂队伍,在城中肆意的游逛,那些百鬼的形象,都是小脑参考了百鬼之母身上的“百鬼”,凝出来的投影,各个形象都显得鬼里鬼气。
而那些数不请的亡人,便是明江府里死去的那些老百姓,他们的形象,由化身菩提树的欢喜禅师提供。
随着百鬼、亡人们的游荡,这些投影,按照了计划中的线路,游过了钟楼。
钟楼一层无灯的门房内,四个纸人,在龟山道士的操控下,悄无声息的加入到了队伍之中。
“玄导,纸人就位了。”
小脑提醒着周玄。
周玄点着头,说道:“继续夜行,绕着明江府多转两个圈,不用怕暴露,我们已经没有暴露的可能性了。”
夜行中的百鬼,若是被人发现是虚无缥缈的影子,该如何处置?那便是……不用处置。
鬼魂本是虚无缥渺之物,平日里还无影无形呢,如今缥渺些怎么了,正因为保留了它的缥渺,才能确认这是一头鬼魂,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周玄在等候游街的时候,也没闲着,先是将城隍神庙、百鬼之母,一齐收进自己的秘境之中——反正与牧魂城的谈判已经顺利完结,这些老演员,便可以退出舞台了,
然后,周玄便召唤着墙小姐。
“阿墙,百鬼夜行做成,而牧魂城也在明江府百姓的眼皮子底下,答应了明江府的亡人可以还阳,我们的戏码,便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最后的一锤定音。”
周玄说道。
“哪一锤子?”墙小姐问道。
“如今明江府百姓之中,应该有绝大多数的人,已经相信了那些死去的明江亡人,可以还阳复活,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意志天书也会将一些百姓的愿力收集,推动明江府的重建。”
“不过……我怕夜长梦多,待会就要把这个事儿,给它摁瓷实了。”
周玄托着腮帮子,说道。
“那到底要怎么做呢?”墙小姐被周玄勾起了兴趣,问道。
“简单,我们待会,先重建两条街,复活四个人。”周玄说道:“先让明江府人,瞧瞧我们和牧魂城之间的契约,是能够立马生效的。”
有句老话叫“不见兔子不撒鹰”,骗局也是如此。
拿不出“现身说法”来,局面做得再大、再宏伟,也显得缺了些真实感,总归是差了些意思的。
“重建两条街?复活四个人?听上去很不错,但具体怎么办?”墙小姐又问。
周玄指着驴棚铺子的方向,说道:“你说过驴棚铺子,因为死去驴子太多,血肉材料很足,那就用你操控血肉的方式,在驴棚铺子里,建出两条街来,至于那四个人嘛,我已有所准备,我们俩合力,为这一场大戏,敲定最后的那一锤子。”
“就按你说的办,阿玄,你真是一个有办法的人。”
墙小姐挥舞着拳头,说道。
……
百鬼夜行,周玄把他当成一项重大的牧魂城习俗去演。
既然是重大的习俗,那只游荡一两个钟头,肯定是不行,小脑带着那些投影、纸人,足足绕着明江府,溜达了三个多时辰后,方才带着队伍,进了驴棚铺子。
驴棚铺子,因为大量的老百姓的聚集,有点满坑满谷的感觉,场面很是嘈杂。
好在有游神司帮忙维护秩序。
数十盏灯笼在天上开路,明亮着灯火,发出了严肃的警告,
“诸位百姓,百鬼夜行,关系着我们明江亡人能否还阳重活,这是明江府为来的大计。”
“所有人,分成两排,给百鬼让路。”
“阳有阳人界,阴有阴人界,界限分明,若是谁敢逾界,休怪游神司不讲乡亲脸面。”
轰!
数十盏灯笼,共同驱出了两道光亮,光亮之中,便是百鬼夜形的场地,其余人想瞧些热闹?也行,但要退出光线之外。
这些活着的百姓,也知道轻重,自动让开了路,退到了光线之外,至于有些不太知轻重的人,望着头上的灯火,以及那些盘旋的神鹰,也不敢胡作非为。
事关着整个明江府的大计、每一个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在这种关头做坏了规矩,哪怕他被游神司活活打死,被那些神鹰当街啄死,也不会有任何人同情的,
反而其余的路人,会大骂一句“活该”。
有了双重的警告,场面极有效果,所有百姓,均不敢越界,百鬼们,在纸人鬼差的带领下,游街之时,秩序井然,
不过,这种井然的秩序,也并非从始至终,
在百鬼游过之后,便是亡人的队伍了。
这数以十万计的亡人们,一个个都是低着头,双手搭着前方亡人的肩膀,披头散发,
可即便是这般遮掩,也让旁边的路人们,认出来了。
“婆娘,是我的婆娘,我又见到我婆娘了。”
“娃儿,你抬抬头,瞧瞧爹啊。”
“姐姐……姐姐……”
这些亡人的模样,本就是按照明江府死去的那些百姓投影出来的。
现在,百姓们看到了亡人,真以为自己见到亲人的鬼魂,一个个思念之情拉满,不自主的要越过光线,去拥抱自己的亲人。
秩序,眼瞧着就要乱作一团了。
重新当值的李乘风,通过堂口密信,询问画家:“画大人,怎么办?老百姓管不了,难道我们真的要下死手,把越线的人,一一击毙掉吗?”
老百姓群情激昂,已经有数十个人越界了,若是一齐杀了,只怕民变便会产生。
混乱来得太汹涌,画家也急得焦头烂额的,这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如何处置?
他回头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沙发。
“要是大先生在就好了,他能拿得住主意啊。”
画家心里很是焦乱……
第386章 亡人还阳
越是焦乱,画家越是期盼周玄的出现。
“要不然,把那些越界的人,全杀了,前头游神司已经立下了规矩,他们还敢违反,不杀几个,后面的人不长记性。”
乐师建议道。
“胡说,人家思念如狂,只想与亲人相拥相见,何错之有?”画家不同意乐师的看法。
乐师则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先生以往便是这般教我们做事的。”
“你误解大先生了。”
画家还是不同意,回绝了乐师的建议之后,便低头沉思着应对之策。
要说起来,自从周玄在明江府崭露头角之后,无论是骨老会的神职,还是巫女的商文君等人,都有点“唯周玄马首是瞻”的意味。
这是好事,如此大的府城,如此多的堂口,再加上极其复杂的环境,府城如垂危的耄耋老者,一口气要顺不上来,指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乱世需要强主,有个值得依靠的主心骨,总是件幸福的事儿。
但也是坏事,府中大大小小事情,皆依赖周玄,若是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真就离开了府城,去了荆川府、黄原府、乃至京城府,那明江岂不就群龙无首,彻底乱套?
周玄修九个堂口,堂口的机缘在哪座府城,便会去哪座府城,离开明江也是迟早的事儿。
“我也得学着大先生,拿些主意。”
画家如此一想,反倒是不焦乱了。
他推人度己,便将自己置换在了周玄的角度,暗暗思忖道:“若是大先生在此,他会如何处置这等乱局?”
“大先生并非不强用武力,但他做事,总讲究一个度,镇压之中,亦有怀柔之法……刚中有柔,刚柔并济。”
便是这般一想,画家倒有了方案,立刻给李乘风发去了堂口密信——
——火速派出城隍弟子,将那些过界之人,用城隍墨线穿骨,多多施加些痛苦,使得他们惨叫连连,但也不能夺了他们的性命。
总结起来,便是一句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同时,画家又给巫女堂口的商文君发去密信,让她带着巫女的弟子,柔声劝诫,劝阻老百姓们不要冲动,克己复礼,毕竟提前答应过牧魂城,不打扰他们的百鬼夜行。
两波人马,一队人马阳刚,一队人马阴柔。
还别说,
画家这番手段,还真就起了极大的作用。
在驴棚铺子的废墟街面上,但凡是冲进了两道光线的越界之人,当即便被数十个穿着皂袍、手持墨线的城隍给制服了。
城隍墨线,在那些越界之人的身体里,如同蝴蝶穿花,穿过他们的脊骨、肋骨,将浑身的要穴全部锁住。
那些越界之人,当即便躺地痛号,
而城隍的墨线,不但能穿花,还能收紧,往日初步审讯犯人,便是墨线回收时造成极大的痛苦。
那些有香火之人,尚不能忍受这类痛苦,更别说没有香火的普通老百姓了。
一时间,整个街面上,便响起了一阵阵的惨叫之声,如同警告一般,劝退了不少试图越界的百姓。
“游神司提前便三令五申,维护牧魂城百鬼夜行,本就是我们明江府大计,越界干扰秩序者,杀无赦。”
“但画大人、乐大人,念及各位都是思亲人心切,也有情理可原,便不取你们性命,只以墨线囚身,吃些痛苦便是了。”
“但是,若其他人再犯,别怪我们城隍弟子辣手无情。”
城隍堂口在明江府的名声,原本就很糟糕,在老百姓的眼里,他们作风霸道,个个性子凶恶,极具威慑力。
那些试图越界的老百姓,还真被吓唬住了,一个个都不敢朝前走。
至于民变,城隍的人也讲明了,只是墨线囚身,并非夺取性命,所以,镇压虽然侵略性极强,但到底也没触碰到老百姓的底线。
城隍镇压,巫女也出来劝诫。
“诸位,大先生、牧魂城都答应过大家,你们在祆火之中逝去的亲人,不日便能归来,他们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大人物,不会出尔反尔的。”
“就是呀,乡亲百姓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今日嘛,大家便忍一忍,忍得住了,牧魂城那边也没话说,要是忍不住,人家牧魂城便能挑咱们的理了,
什么秩序没有维护住啦,什么百鬼夜行之时,受阳人干扰,吸收的死气不足啦,
到了最后,他们原本答应让所有的明江亡者都能重活,就因为挑到理了,把重活人数,给砍掉一半,损失便还是咱们明江府自己担着的。”
巫女的弟子沿着街面劝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两个堂口,各尽其职,便真就将起速极快的骚乱给镇住了,
而此时,周玄也远观着驴棚铺子的局势,瞧得也很满意,对墙小姐说道:“老画也有手段了,知道处理些大事,出手不可不硬,不硬则缺乏威慑;但出手又不可过强,过强了,百姓民心便会反弹,
找了城隍镇压、巫女劝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便将事情给压住了,不错,真是不错。”
“估计都是被你熏陶的,以前的画家,哪里会做这些事情。”
墙小姐略带鄙夷的嘲讽着画家。
她是骨老会的叹息母墙,骨老会那帮人什么德性,她最是了解——百无一用是书生,那帮子骨老,便是一群日夜做学问的傻书生,尽管骨老神职没有学者那般迂腐,但对于管理府城,素来都是甩手掌柜,交给府衙去做,
时间一长,画家一不懂如何救灾,二不懂如何安抚民心,也再正常不过了。
如今,画家处理起民变,竟也有了手段,足以让她刮目相看。
“还是阿玄你教得好。”
“老师再好,学生也得有悟性,乐师太刚烈、商文君太无为、彭兄不愿出山,明江只能让老画来管。”
来明江府这么久,周玄始终支持画家当明江的执牛耳者,如今看到了回报,他也极是欣慰。
“走吧,阿墙,咱们最后那一锤子,得砸下去了。”
周玄说到此处,便先日游去了钟楼。
……
钟楼之上,画家望着驴棚铺子已经安静下来的场面,多少是有点洋洋自得的。
“到底还是大先生的法子管用啊。”画家说道。
乐师也觉得神奇,说道:“以我的想法,便是武力镇杀,现在看,老画你这法子好,没少跟大先生偷师啊。”
他性子方刚是方刚,但若是其余人的法子效果好了,他也是赞成的。
“大先生堪为明江之师,我学了几手,往后受用无穷。”
画家正说着,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老画,今日你做得很好。”
周玄的声音,更是命中了画家的心意,能被老师夸奖,便是学生幸福时刻。
“大先生,今日的明江府,又欠下了您的大恩情了。”
画家欣喜归欣喜,但不敢失了分寸,今日牧魂城降临的大彩戏,他不过是做了一些最微不足道的工作,真正做下恢宏手笔的人,还得是大先生。
“恩情之事,何足挂齿,老画,我马上要日游到驴棚铺子,我离开之前,交待一件事情。”
“大先生尽管吩咐。”
画家连忙说道。
“所有的明江府的百姓,都不可放进那两条光线之中……”
“这是自然。”
“但是,若是有一个叫‘小二哥’的娃娃,他要是进线,你便放进去。”周玄说道。
“明白。”画家心中有些疑惑,为何其余人都不放入线内,偏偏那个小娃娃要放进去?
那娃娃到底是什么人物,值得大先生亲自提点?
疑惑归疑惑,但画家也不多问,妥善去办就好。
周玄前脚日游去了驴棚铺子,画家后脚就安排骨老去查“小二哥”到底是谁……
……
驴棚铺子的秩序,在城隍、巫女都出面调停后,便再次井然了起来。
那些围观着百鬼夜行的老百姓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哪怕他们在夜行的亡人队伍里,瞧见了自己亲人的身影,也只敢站在原地叫喊家人的名字,以及挥舞着自己的手,不敢任何越界的动作。
周玄,总是一个充满着人文关怀的人,他给小脑布置了额外的任务。
“小脑,你那脑子的储存里面,有没有包括所有亡人的名字?”
“当然有,我脑子很发达的。”
“那你分得清谁叫什么名字吧?”
“每一个人,我都知道他们叫什么。”小脑回应道。
“很好。”
周玄说道:“哪一个亡人的名字,被家属叫到,你便在投影里,让那个亡人抬头,最好是能微笑的回应家属。”
家人相见,纵使不能相拥,若能简单的相视而笑,便能给活着的家人们,带去莫大的安慰。
“怕是做不到。”小脑说道:“玄导,你触碰到我的极限了,我最多能让投影抬头,若是让投影中的亡人微笑,工作量太大,我怕我的脑子要烧掉。”
“抬头对视也行。”
周玄降低了要求。
“那没问题,瞧好吧,玄导,你的小脑,保证完成任务。”
小脑当即对着投影做出了细微的调整。
“阿义,大哥,大哥!”
“茗笙……姑娘……我是爸爸。”
驴棚铺子边的亲人们,叫喊着自家亲人的名字,这一叫,那亡人便抬起了头,瞧向了亲人。
顿时,那些得到了回应的亲人,有的喜极而泣,有的暗自抹着眼泪,有的则向那些投影的亡人,讲述着灾后发生的种种经历。
小二哥,也在人群之中。
他所在的位置,百鬼夜行的队伍还没有到,但是他从那纷纷扬扬的议论声之中,得到了一个消息——只要等着百鬼夜行的队伍过来,他便能在亡人之中,瞧见自己已经死去父母。
为了能和爹娘再见一面,他在人缝里挤来挤去,终于,他挤到人群最外面的一层,在两个大人中间,伸出了个头来。
“小娃娃,我跟你讲明哦,你见到了亲人,激动可以,喊他也可以,但是……千万别越界,不然要出事的。”
“我听人讲了,前面有好几十个人,就因为越界,被城隍的人拿墨线穿骨穿肉,老惨老惨了。”
消息的传播速度,比夜行的速度还快,小二哥也有些害怕。
娃娃嘛,最不禁吓了,但他只是告诫自己不能越线,脑袋瓜子还是往前探着。
随着那夜行的队伍越来越近,小二哥也拿衣角擦了擦眼睛,仔细的盯着,压根不敢眨眼。
“爹、娘,你们要回来呀,你们若是回来了,小二还是那个幸福的小二。”
小二哥的母亲,在影院里卖香烟,父亲在影院里放电影,家庭并不富足,但父母对小二哥的疼爱自然不用多说。
队伍到了,百鬼夜行极快,小二哥贼精贼精的眼睛,人群里不断的搜寻着自己父母的踪迹,
搜着搜着,他也不知怎的,就淌起了泪来,悲伤感,没来由的就往上涌。
他一边擦泪,一边找寻,找着找着,他终于找到自己的父母了,
父亲腿脚不利索,走路有点跛,
母亲天天在电影院里卖烟,脖子上挂着重重的烟盘,久而久之,便得了颈椎病,现在哪怕低着头,脖子依然拱起了一个弧度。
找到了父母,小二哥当即便扯起了嗓子,嚎了起来。
“娘!爹!我是小二……我还活着……大先生对我们可好了,我有汽水喝,在小伙伴玩,冷不着,饿不着……”
“娘……你昨天回来找我,还陪我看了《火烧红莲寺》,那电影太精彩了,我有句话忘了跟您说……”
“您要是活过来了,回来了,别再去卖烟了,小二去码头上工,贴补家用,您就好好歇着吧。”
小二哥说着说着,也不知怎的,泪流得更凶了,而他并不知道,整个亡人队伍之中,其余的人,都是投影,只有他的父母,和他的两个邻居,才是龟山道人扎出来的装脏纸人。
父母听到了呼喊,顿时也停在了原地,扭头看向了小二哥。
小二哥当即有些上头,想越界去拥抱父母,可是……越界之人要被墨线囚身的警告,他还记得呢,也不敢动。
这时,人群里,便有一个老者,忽然使了些力气,将小二哥扔进了线里。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周玄提前安排好了的龟山道人。
“娃娃,你要是不出去,我这纸人就白扎了。”
龟山道人暗自窃笑着。
而小二哥,只觉自己不知怎么的,就到了线内,
既然都到了,那他已经犯了规矩,便不害怕了,索性抱住了父母的脚,哭了起来:“爹、娘,我好想你们……其实我骗你们了……灾后我过得不好,我没了爹、没了娘,总有些人要欺负我们,
我和好多没了爹娘的孩子,都被别的大娃娃欺负,爹、娘,你们别走来,实在要走,带上我一起走吧。”
他一番话出口,周围的人也跟着悲伤了起来。
老实讲,只有有人的地方,便有欺凌,便有高低之分。
哪怕是周玄、盘山鹰,将整个明江府的秩序管理得很是齐整,但欺凌这种事情,是管不过来的。
那些爹娘还活着的娃娃,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总爱欺负“小二哥”之类的孩子。
受到欺凌、思念父母,便是小二哥与那些失去双亲的娃娃,要在龟山道观里轻生的原因。
“何人越线,枉顾游神司禁令。”
城隍的弟子,手持着墨线,飞身到了小二哥的身旁,
而此时,李乘风的游神司灯笼,飘荡了过来,洒下了几点烛火。
那些火星子,飘到了城隍堂口弟子耳边,轻轻爆开,弟子们便听到只有他们听得到的声音。
“小二哥是大先生点名放过界的,你们休得伤他。”
城隍弟子当即便愣在原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周围的百姓们,也跟城隍弟子求情。
“那就是个娃娃,放过他吧。”
“小孩子也可怜,给他带到一边去就算了。”
除了百姓劝着,夜行的队伍也有了异变,不论是百鬼,还是亡人,都停滞不前。
而领队的纸人鬼差,也手持着水火棍,在夜行队伍之中穿梭,等他找见了小二哥之后,便举棍要打。
“大胆阳人,竟敢阻挡夜行,讨死。”
水火棍裹挟着风声,要砸向小二哥的脑门时,一柄折扇兀自飞出,在水火棍前展开,挡住了棍势。
“大先生来了。”
“升斗小民,拜见大先生。”
“大先生对我们明江府大恩大德,我们小老百姓,没齿难忘。”
一时间,两旁的百姓,在见到周玄降临之后,乌泱乌泱的跪了下去,感谢周玄的恩德。
周玄却收回了纸扇,将扇子高高举起,沉声喝道:“站起来,不许跪!”
“感谢大先生,感谢大先生。”
跪的人,并没有因为周玄的喝斥站起来,反而更多的人跪了下去。
“我说了,站起来,不许跪。”
周玄将“天下式”的气势放出,一股无形的力气,拔地而起,托住了百姓们的膝盖,强行让他们站直了。
这便是天下式,民心所向,众生愿力皆能为溪谷弟子所用。
周玄当即便说道:“除了你们爹娘,没有人值得你们跪,我也不值得你们跪,往后再见了我,谁跪,我就揍谁……不为了别的,就揍他骨头软。”
言至于此,周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说道:“若真想谢我,往后见了我,点个头、笑一笑就行了。”
“遵大先生命。”
“大先生真是持威而怀德,明江有了你,才真有了福气。”
老百姓们是真的服了周玄,既服周玄的本事,又服周玄的人品——这位明江风头这劲的大先生,和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香火高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诸位,感谢的话,先别急着说,现在,我倒是要问问这位牧魂城的大冥差,为何朝我明江府的娃娃动手?”
周玄扭头看向了纸人鬼差。
鬼差赔着笑,说道:“大先生,我们事先讲好的,牧魂城让亡人还阳,而明江府的阳人,不得挡我们魂城的百鬼夜行,这娃娃,一搂着他父母,阳气太旺,惹得夜行队伍都停了下来。”
“停下来了,你将他赶走就是,何必伤他性命呢?”
周玄单脚蹬地,便借了风水之势,起了一阵风,将“小二哥”卷到了怀里,说道:“娃娃也是可怜人,父母双亡,再见父母之魂,情绪控制不住,也算情理之中,大鬼差,娃娃我带走了,继续游你的队伍……”
“大先生都如此说了,我一小小无常,怎敢反驳,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便再添上一件礼物,为惊动大先生赔罪。”
鬼差说到此处,当即便抡动了水火棍,对着周围的四个亡人,一人一棍,将他们全部挑到了两旁的人群之中后,握棍朝着周玄鞠躬,说道,
“大先生,明江府亡人还阳,要等夜行结束,鬼门关闭之后——不过,这四个人嘛,我小鬼差做一趟主,让他们率先还阳。”
被水火棍拨出去的那四个人,便是周玄提前做好的纸人——小二哥的父母,以及他的邻居。
“那我说声多谢?”周玄皱着眉,问。
“多谢不敢当,大先生,叨扰了。”
纸人鬼差当即便挑起了水火棍,又赶起了队伍夜行:“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百鬼夜行还在继续,而那四个“活过来”的人,却让周围的百姓们沸腾了。
尤其在他们瞧见了那父母,拥抱着小二哥,撕心裂肺的喊着“小二”的时候,百姓们是百感交集,心情极复杂。
他们既有高兴之意,家人团聚的喜事,哪怕是发生在别人家,他们也由衷的高兴;
同时他们也心安,当死人复活的事情,明明白白的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便对所有亡人都将复活的玄妙之事,信到了骨子里。
这也是周玄今日彩戏的最终目的。
除去了高兴、心安之外,还有少部分的人,生出了嫉妒之感——他们嫉妒,为什么最先复活的人,会是小二哥的家人,而不是他们的家人。
这些有妒意的人里,九成的人,还是能压抑得住自己妒意的,无非就是心里起了情绪,却不敢多说些什么。
但有那么一成的人,便压抑不住了,其中有几个,甚至开始质问起了周玄来。
“大先生,我有话要说。”
“你讲。”周玄说道。
“我们守着规矩,没有越界,所以我们的家人没有还阳,那个娃娃,他破坏了规矩,家人却能提前还阳,这件事,不公道。”
“就是,他家人还阳也就算了,他家邻居也跟着还阳了,一人得道,还鸡犬升天了。”
在这个时节的明江府中,敢当场质问周玄的人,已然不多,也正因为如此,反而显得那几个质疑的人,声音极大、极吵闹。
“大先生,我们要一个公平!”
“对,要的就是公平。”
妒意中烧的六七个百姓,竟然都站成了一伙,要跟周玄“讲道理”……
第387章 天书共鸣
那六、七个百姓的质疑声势,感染了其余的人。
一些原本心中有妒意,但是不太敢发声去表达自己不满的百姓,也张嘴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周玄头也没回,甚至都没有去看那几人,只是右脚的足尖蹬地,生出了气势,这便是寻龙堂口的手段——龙形虎步。
这一脚踩出的气势,竟然钻进了那六、七个人的影子里。
地上的黑色影子,像一潭被石子砸出了涟漪的黑水,微波荡漾了起来,等荡到了那群人的脚下,一股无形之势,顺着裤脚爬进了他们的身体。
气势如风,将他们的衣袍鼓得胀了起来,然后便是气势爆烈散开,顿时,这六、七个人的长衫、贴身衣物都被震得粉碎,他们赤身裸体的站在了围观的众人眼前。
“那人身上,有鼠毛。”
“我靠,那人屁股上还有尾巴呢。
“他们是鼠变之人。”
明江府中,有不少的鼠变之人被游神司捕获,但依然有一些鼠变之人,因为鼠变的特征并不是很明显,或者那些特征被隐藏了起来,才躲过了追查。
如今,那六、七个人,被周玄的龙形虎步,震碎了衣袍,他们特征便想藏都藏不住了。
“怪不得这些人敢站出来质问大先生,原来他们就不是好人。”
“淦,不能让他们这样的人活着离开。”
“抄家伙,干丫的。”
围观之人这才知道真相,都四处寻摸家伙的时候,李乘风、城隍弟子已然动上了手。
李乘风七炷香火,其余的城隍弟子,也都五炷香左右,人多、且香火占着优势,猛扑而去,便将那群鼠变之人,齐齐斩杀。
对于鼠变之人,周玄定下的惩罚还算是宽松的,无非是抓捕起来,送入游神司临时成立的囚牢罢了,不伤及性命。
“鼠变之人,也是受害人,是受到了地渊恶鼠分化后的意识控制,才变鼠的。”
“他们原本是可怜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伤他们性命。”
但现在的情况却并非寻常时候,敢站出来当面质疑大先生,若是不处以极刑,那些暗藏在人群的鼠人们,估计胆子就更大了,说不定又是一场大谣言的散布。
所以,这六、七号鼠人,杀了反而是桩好事。
周玄并不怜惜,更无同情,他走到了那些人的尸首之前,低头瞧了瞧后,又转头,对周围的人说道:“我知道,你们之中,肯定还是有些人,认为不公平!
既然讲公平,那我就好好絮叨絮叨——明江洪波之劫的时候,天上三尊神明兴风作浪,一场洪水淹死明江数万人,你们觉得公平吗?
祆火之灾,将明江府烧成了废墟,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你们觉得公平吗?
大灾之后,荆川府的高人,来明江府,把我们明江富人穷人当狗宰,你们又觉得公平吗?
牧魂城降临,要将明江变作鬼城,公平吗?”
“都不公平!都不公道,甚至都不能算人道,可是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敢去向神明、祆火教、荆川府、牧魂城讨个公道?甚至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怎么现在到了我这里,就口口生生的要公平?欺负我是老实人?别忘记了,你们的公平,是我给的!”
一番话,如雷贯耳,刚才那些心生妒意的人,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周玄对视,反倒是那些心里没鬼、没妒意的百姓,却很是平静的瞧着大先生。
“我往后不管事情如何变化,我都唯大先生马首是瞻。”
“大先生三番五次的救明江府,但总有些人,踏娘的人心坏透了。”
“没什么好说的,大先生,往后谁再质疑你,我第一个站出来抽他。”
“我家人能回来就是大福气了,早几天晚几天又怎么了。”
“要我说啊,这几个中伤大先生的人都死了,死得活该,但咱们啊,别被这些包藏祸心的人,坏了气氛,咱们和大先生一起,得好好庆祝了。”
当众人都在义愤填膺之时,终于有人将话题给转到了正轨上。
“是啊,该庆祝了,小二哥的爹娘能回来,那便说明,我们的家人,也都能回得来,这是喜事,大大的喜事。”
“咱们要庆祝啊,可怎么庆祝呢?”
“当然是回医学院,大吃大喝,跳舞唱歌啊。”
众人的心思都已经放飞了,
李乘风则扭头看向了周玄,问道:“大先生,这庆祝之事?”
“当然要庆祝。”
周玄也是这般想的——有了好事,便要庆祝,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他扬起了手,对李乘风,也是对众人说道:“所有人,都能提前领取两天的口粮,今日的明江府,没有节俭这一说,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安排上……”
“哟呼,大先生万岁。”
“大先生,我要跟你说媒……把我的女儿嫁给你。”
“你可拉脊脖倒吧,你女儿那歪眉斜眼的,说媒就是害大先生……”
“你懂个屁,我姑娘丑是丑点,但人贤惠,很能持家的,刚好大先生家大业大。”
“哈哈哈,你踏娘的算盘珠子蹦我一脸!”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周玄也跟着笑,驴棚铺子的街头上,一扫那些惊惧、中伤、悲沉的气愤,发自内心的愉悦,便突如其来的,成了主流,
气氛,竟无比的融洽了起来。
不少的百姓,打量着周玄,心里还是好奇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般的香火高人,本事高明就算了,偏偏口才、思维都是一流,什么话从他的口中讲出来,听起来就是踏娘的有道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大先生,一点也不煞风景,一点也不端着摆着,老百姓们说要庆祝,他便真的要庆祝,
他呀,总能和老百姓融成一片。
“百鬼夜行,快要结束了,我们观完礼,回医学院内,庆祝庆祝。”
周玄在老百姓的簇拥下,观望着百鬼夜行的投影。
这一场大戏,已经渐渐的落下了帷幕,而那些老百姓发自内心的振奋,自然也宣告着周玄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百鬼夜行的队伍,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接近大幕山上的牧魂城。
在百鬼、亡人都进了牧魂城之后,小脑将投影之中牧魂城的鬼门关上了。
然后牧魂城的投影,在他的控制下,越来越黯淡、越来越透明,直到完全消失的一刻,小脑按照与周玄的提前约定,在驴棚铺子这一带,投放出了彩戏的最后一次“环绕声”。
“多谢大先生高抬贵手,允许牧魂城百鬼夜行,七日之内,所有明江府的亡人,皆可生还,
今日,牧魂城便向大先生,交付一笔定金。”
小脑的话音一落,周玄彩戏压轴的定音之锤,便落了下来——墙小姐化作了无形的意识体,操控着周围地下的“驴子血肉”,在驴棚铺子里,建起了两条街。
强大的血肉控制之力,催得铺子路两旁的矮屋,一座接着一座,拔地而起。
顿时,铺子附近,便传出了老百姓的山呼海啸。
“复原了,真复原了。”
“那些楼,一座接着一座的起来了。”
“感谢大先生,感谢牧魂城,我们的家园,回来了,驴棚铺子,也回来了。”
驴棚铺子的重建,唤起了众人的激情,老百姓们一边往前方跑着,给那些建筑让出了一条通路。
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将“复建”的消息,通知着其余不明真相的人。
那些欢喜的声音,便在驴棚铺子的上空,不断的回荡着。
而周玄,瞧着墙小姐以血肉之力,建起的矮房盛景,当即也有感慨:“大灾之时,这些街面的楼屋,便像是一块又一块的多米诺骨牌,一溜烟的全倒了,现在看……像是倒榻的多米诺骨牌在经历一场倒放。”
连锁倒掉的骨牌,瞧起来总是震撼的,而现在连锁式的骨牌站起,却更加震撼着人心。
而明江府的人心,这一刻,已经紧紧与周玄相连。
以他如今在明江府的民心声望来说,谁再敢来与他捉刀放对,便是与一城为敌。
……
“他娘的,还真让那周玄成了。”
隐藏在明江府百姓之中的鼠王,自然也瞧见了驴棚铺子街面的盛景。
若是往常,对死气、血气嗅觉极灵的鼠王,若是待得久了,一定能够发现“街面重建”,依靠的并不是意志天书,而是强大的血肉之力。
但是——既有前面牧魂城降临的铺垫,后有“小二哥”家人还阳的推波助澜,
在驴棚铺子重建一开始,鼠王便进入了周玄的“彩戏骗局”之中,难以自拔了。
这两条街面重建,来自周玄的彩戏构想,成为了“镜花水月”,若是入了套,再想钻出来,便是天难地难。
彩戏,原本就是能骗得过神明的眼睛,何况一头小小的地渊恶鼠。
鼠王很是愤怒,愤怒周玄竟然能成事,同时也有极大的恐惧——若是周玄真的能够将明江府重建完成,那明江府便会回溯时光,回到数天之前,
那他这才从地渊中诞生不久的意识,到底是能继续存在,还是被「意志天书」抹杀,他便不清楚了。
最大的恐惧,是未知。
而这种恐惧,让生性多疑的鼠王,也不敢再继续谨慎下去了,径直通知自己的小鼠:“去龟山道观,寻找毕方,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也要与那位说书人神明联手,我们要尽快的斩掉周玄!”
……
鼠王慌乱了,毕方也乱了分寸。
神明级毕方,通过那只天眼,瞧见了驴棚铺子里的街面重建,当即便暴怒的喊道:“周玄,还真让你做成了,这种级别的重建,也只有意志天书启动才能完成……我不能让你重建明江府……绝对不能。”
重建明江府一旦完成,那周玄收获的民心便极其惊人,他又有溪谷真传。
溪谷真传之中,在“圣人无量”、“道者无为”之上,还有一手“天下式”。
这天下式,便是凝聚民心,汇成天地香火,民心越强,这一手的威力便越是大。
若是周玄民心鼎盛,那他就算只有五炷香,在“天神起乩”、“天下式”加成的情况下,毕方他也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不过,好像这街面重建,并不来自意志天书啊。”
毕方拍了拍手中的折扇,他的眉心处,亮起了一团火,火中,有一道天书飞出。
天书出体之后,便迎风变大,长成了正常书籍的大小。
毕方伸手触摸天书,没有在天书上,感应任何的共鸣迹象。
“那两条街面的重建,并非来自天书,意志天书一旦启动,其余的天书,一定有共鸣。”
“我的天书,没有共鸣,便说明……那街面重建的力量,并不来自天书……可不来自天书,又能来自哪里?”
毕方从刚才的方寸大乱中脱离,开始仔细的思考了起来。
“弟子甲道,呼叫先生。”
“弟子甲道,呼叫先生。”
甲道“女性化”十足的声音,传到了毕方的耳畔。
毕方真是恨,恨不得现在就将甲道给带回神国,然后把他的“巫女”香火给拔除掉。
多好的道者,下了凡,竟然变成了一个老嫂子。
“甲道,有事便说事,不要做无意义的絮叨。”
甲道的声音让毕方难忍,自然少听一句是一句。
而甲道突然而来的呼叫,当然是要利用“驴棚铺子”的重建,趁热打铁,忽悠毕方临凡。
毕方在神国之内,周玄拿他没有办法,
但若是毕方进了人间界,那他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周玄宰割。
“先生,周玄启动了天书,已经让明江府驴棚铺子的两道街面,完成了重建。”
甲道等着毕方乱方寸,那他便可以推荐明江府的“地渊恶鼠”,与毕方去联手了。
强强联手,会让毕方产生误判,以为杀掉周玄的时机真的到了,便会亲身临凡。
但毕方压根就没有中套,他冷笑着说道:“甲道,你错了,驴棚铺子的重建,力量并非来自天书,我的天书没有共鸣。”
“可弟子亲眼所见。”
“眼睛是会骗人的。”
毕方冷冷说道:“你继续探寻明江府局势,遇到什么诡异离奇的事情,再探再报,
另外,你去一趟驴棚大街,感受感受那些重建好的矮楼,瞧瞧到底有什么稀奇没有,我很想知道,这两条大街的矮屋,到底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们重建。”
既然毕方的心思坚定,甲道自然不会继续建议,不然会引动这位神明级的起疑。
他当下便“诺”了一声,切断了与毕方的联系,起身去了驴棚大街的矮房内。
……
周玄坐在驴棚铺子的一间重建好的矮房中,仰躺在一张竹椅上休息。
这两条街,都是出自墙小姐的“血肉手笔”,因此屋内的所有物件,大到墙壁,小到一个香烟盒,都有血与肉的感觉,物件一入手,便有种奇怪的弹性。
好在,明江府的百姓,并不认为古怪。
这重生的房子,从地里长出来的,有点血肉感,也正常吧。
“或许过几天,这种肉乎乎的感觉,便会消失。”
这是老百姓们共同的想法。
“大先生,他们来了。”
龟山道人,走进了矮屋之中,向周玄汇报着进展。
“谁,鼠王?”
周玄问道。
龟山道人点着头,说:“我感觉得到,有十来号人,跪在我的龟山道观之前,齐声求见神明毕方。”
“看来鼠王已经乱了心智了,顾不得谨慎小心,要急着和毕方联手,铲除掉我。”
周玄说道。
龟山道人又问:“那我该怎么办?是现在就回道观,还是……”
“不急,按我们前头说的,先晾着鼠王,他乱了分寸,我们可不能乱。”
越到关键时刻,越不能掉链子,收网还是要周密些,才能保证大鱼不会脱网而出。
周玄挥了挥手,说道:“你呀,先跟着我们,今天是明江府喜庆的大日子,先高兴高兴,沾点喜气。”
“那敢情好。”
龟山道人收起了犯难的表情。
说起来,他还真不想回去,就他这么怂,嘴巴又笨,没有周玄,他独自面对鼠王,以及那一群小鼠,他怕自己真的会出纰漏。
现在有了周玄的回应,他便兴高采烈的出了矮屋,该开心开心,该耍就耍一耍。
龟山道人前脚刚走,甲道后脚便进来了。
“甲道,毕方那边如何?”
周玄问道。
甲道经过了墙小姐、工程师的改造,已经和小脑一般,认周玄为主,忠心耿耿。
当然——毕方也认为甲道忠心耿耿。
甲道低了低头,说道:“毕方瞧出了破绽。”
“他瞧出了彩戏的破绽?怎么瞧出来的。”周玄问道。
“天书有一种特性,只要有一本天书,启动了无上意志的力量,其余的天书,也会产生相应的共鸣。”
甲道惋惜的摊开了手,说:“毕方的天书没有共鸣,因此,他便知道,驴棚铺子的两条街面重建,并不是天书的功劳。”
“他还专门让我来这街中检查,看看街面是因为哪种力量重建起来的。”
“要钓毕方这条鱼,还真得下功夫打窝呢。”
周玄站了起来,在矮屋内走动了几圈之后,便思衬道:“还是得联系联系崖子,让他找欢喜禅师,把那存储起来的人间愿力,放出一部分来。”
如今整个明江府的百姓,已经相信了“死而复生”之事,但这一份才建立起来的信任,会不会让那些人间愿力,抵达云中府城,还是两说。
“但要搏一搏,不然时间长了,夜长梦多,毕方会从骗局中苏醒过来。”
……
周玄出了矮房,找到了骑着毛驴,在驴棚铺子里瞎溜达的赵无崖。
“崖子,溜达个什么呢?”
周玄朝赵无崖喊道。
赵无崖骑着毛驴,缓缓的走到了周玄身前,说道:“这街的重建,和驴子有关系,我的大黑,正伤感着呢。”
无数的驴血、驴肉,建成了这两条大街,无意中触动了大黑驴的伤感情绪,它见了周玄,也只是轻飘飘的“阿额阿额”了两声,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神气。
周玄抚摸着驴脸,安慰道:“大黑,我们又不是非拿你们驴族铺街做楼,而且你那些驴族,早就被火烧死了,做瓦做砖的,也不存在什么不人道的行为,你伤感个球。”
这一番连安慰带训斥,让大黑心情好了些,周玄又继续对赵无崖说:“崖子,把你的头低下来。”
“做啥?”
“我找无崖禅师。”
周玄说道。
“又找那秃驴。”
赵无崖埋怨归埋怨,但还是将头低下,等他的脑袋再次扬起时,便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大先生好手段,凭借着一场骗局,竟为满城百姓带去了真正的希望。”
“禅师,我这种骗法,伤不伤阴德?”
“大先生心系百姓,所作所为,无非是让整座城池死而复生,怎会伤阴德,君子问心不问迹。”
周玄一听,便觉得无崖禅师的佛法很是灵活多变——不都说君子问迹不问心吗?
“问心问迹的,咱先不提了,禅师可否让欢喜禅,将那些人间愿力,放出一部分来。”
周玄说道:“我要看看,那些愿力,能否直冲云霄,抵达天上的云中府城。”
无崖禅师听到此处,说道:“相信是一种力量,但‘相信’这种力量的凝聚,却需要时间,你才在明江府百姓的心中,种下‘相信’的种子,此时便要借用他们的力量,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形势所迫,我等不了。”
周玄说道。
“那大先生可知道,那些存储在菩提树中的愿力,若是释放出来,便无法再存储了,若是它们抵达不了云中府城,便只能白白浪费掉。”
“浪费也得博,禅师,先放出五分之一的愿力。”
周玄的执着,过于坚定,无崖禅师也不再反驳,伸手招过来一片叶子,遥寄到了明江河畔的菩提树前。
顿时,数百枚五彩的菩提叶片,纷飞了起来,像一片云朵似的,将其中蕴藏的“人间愿力”,尽数释放了出来。
愿力弥散,如云如雾,朝着云中府城飘荡而去,但这一次,飘到离云中府两丈远时,便如铁砣一般,凝成了实质,猛然坠落。
坠落到离地一百丈处,悬空停住。
“上不去?”周玄有些失望。
无崖禅师微笑着说道:“倒在情理之中。”
周玄想了想,说道:“禅师,再释放出五分之一的人间愿力,与这些悬住的愿力汇合。”
“再释放,便达到了存储愿力的四成——这四成愿力,大先生真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释放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套不住……”
周玄觉得,愿力能否抵达云中府,还是有机会的,因为刚才那些愿力冲府之时,他心中有了微微的意动之感,
但那意动来得太弱,太快,周玄并未捕捉到“意动”代表着什么……
第388章 人雨
无崖禅师拗不过周玄,便只能再卷来一枚叶片,遥寄给欢喜禅,让他继续释放“人间愿力”。
又是数百枚叶片凌空,那些凝聚起来呈现五彩色泽,但弥散开来后,却无形无色的愿力,再次腾空,氤氲着朝着云中府城涌去。
这次的情形,依旧差不多,在愿力蒸腾到离云中府城只有两丈远的距离时,忽然便凝成了铁块一般,猛的从天上坠落了下来,然后在离地一百丈处悬停。
前后两波释放的愿力,都在此处汇集了起来。
愿力从升腾到坠落,再到汇合,整个过程,周玄都没有关注过,他一直在闭目凝神,感受着心中的意动。
这一次,“意动”,被他完美的捕捉到了——他在某一瞬间,感觉到自己与人间愿力合为一体。
他自己,原本就是人间愿力的一部分。
“明白了,明白了。”
周玄猛然睁开了双目,无崖禅师笑靥似春风,和煦的问道:“大先生,你明白了些什么?”
“我讲书之时,收集起来明江百姓愿力,升不到明江府中去,是因为他们不信。”
“那是自然,上次你便说过,明江府人不信‘死而复生’之说。”
“除去不信‘死而复生’,也不信我,不信我真能带领明江府,完成快速的重建。”
周玄说道:“这一次,他们信了死而复生,也信了我……因此,要想将人间愿力,送入云中府,不光得愿力出力,我也得出一份力。”
他说到此处,便将腰间的道祖面具,扣在了面门上,整个明江府的气势,仿佛都融入了周玄的身体之中。
万物的色彩,皆因周玄的心意而动,颇有些“以吾之心观万物,万物皆有吾之色彩”的派头。
周玄的手指,轻轻的勾动,那些悬在天空上,横亘山河的愿力,便有了微微的颤动。
无崖禅师瞧见此情此景,轻抚着下巴,微笑着说道:“这世间的局势便是如此古怪,谁能想到,大先生,既是天书的持有人,又是人间愿力的一部分。”
“我送愿力入云中府,若是功成,便请禅师将剩下的人间愿力都释放出来。”
“今日的明江府重建,怕是要有大进展了。”
周玄嘱咐着无崖禅师,禅师颔首,应道:“大先生尽管去,愿力之事,交由小僧便是了。”
“多谢禅师。”
周玄神魂出窍,日游到了人间愿力之下,缓缓伸手触摸着愿力。
这还是他第一次触碰“愿力”这般无形无影的物事,指尖才触碰到,周玄的脑海之中,便瞧见了许多的影象——
——有百姓欢笑的场面,有大婶街上与熟人闲逛聊天时的画面,也有青春少女,倚窗思念心上人的时光,
甚至还有菜贩子与买菜的主顾,大吵大闹的画面。
嬉、笑、怒、骂,悲情或仇恨,相思或闲遐,都是人间烟火气。
无数人的情感交织,便成了人间愿力。
种种情绪,都在周玄的心头,像烟花一般的璀璨爆裂开来,而更强的“意动”,牵动着他。
将愿力托举到“云中府城”去——周玄的意动越来越强烈,
他的神魂如同云中的巨人一般,双手将“凝成了实质”的愿力托举了起来——这便是神魂日游。
日游中的神魂,甚至背不动一个小孩,但只要去托举那些无形无质的物质,诸如烈日倒影、山河之势,无论它们有多么磅礴,皆能托起。
“自己凝出来的愿力,还得自己搬动。”
周玄吐槽了一句后,到底没有讲其他的话,而是以自己的巨人神魂,朝着云中府城日游而去。
当那些实质的愿力,被周玄扛到了离云中府城,仅有一丈的距离时,忽然,那府城里释放出了一股巨大的推力,要将周玄往下推去,不让他靠近府城。
围观着巨人神魂相的无崖禅师,也衷心的为周玄捏了一把汗,自顾自的说道:“到底是意志天书,要完成硕大的心愿,考验重重,这股巨力,便是想瞧瞧周玄的意志是否足够坚定了。”
“巨力下压,大先生往上托举,若是双方皆不放手,时间一久,只怕大先生要被压得骨断筋折。”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纵有断骨之痛,大先生,你可千万不能放手,若是放了,只怕就前功尽弃了。”
无崖禅师叹息着说道。
他心中明白,接下来,周玄必然会遭受一阵阵非人的折磨,跨过去了,便是海阔天空,要是跨不过去——别说明江府能不能重建了,或许意志天书都会被剥夺。
这一点,就如当年傩神对周玄的考验一般,若这位大先生,不是一个敢为天下先的主,天生霸道,那周玄别说继承傩神的黑水意志了,不被傩神当场吞杀,都是祖上攒出来的造化。
“井国那些好物件,诸如祖树、金钟、天书、天神等等,都不喜欢弱者——唯有心智强大之人,意比金坚,方能扛得住滔天的意志。”
无崖禅师这般悲悯的说道,
但同样也在围观着周玄托举人间愿力的毕方,却瞧得很是解恨。
“竟然真是在用天书重建明江府?”
“不过,周玄,你太自以为是了,天书心愿越是隆重,越是要天书持有人有翻天覆地的能量,你呀……不够格。”
“放手吧,不放手,只怕那云中府城之中的伟力,能将你碾碎,碾成被风一吹,便四散而飞的微尘。”
“你终究是救不了明江府。”
毕方的天眼,甚至已经接收到了周玄断骨的声音——咔喳、咔喳。
断骨之声,落在他的耳朵里,清脆又悦耳,宛如一首动听的歌谣,毕方一伸手,草庐之内,便出现了一个杯盏,盏中有琥珀般的酒液。
“此情此景,怎能无美酒作伴。”
“品着美酒,瞧着周玄被云中府碾死,多是一件快事。”
毕方得意到有些忘形,握住了酒杯,一饮而尽。
“不放下愿力,便被碾成微尘。”
“放下了愿力,便被剥夺意志天书。”
毕方凝望着饮尽的酒杯,冷笑着说:“意志天书不可违抗,周玄啊周玄,两杯毒酒,你得选一杯呀。”
……
碾成微尘,剥夺意志天书,似乎成了周玄的两个必选项。
“我一个都不选,意志天书,你用巨力压我,我不服,我要引这明江府山河大势,与你争个高低!”
周玄从来就不是一个安然等待着考校的人。
哪怕考校他的……是意志天书,是井国无上意志赐予说书人的天地法器。
只见,他的道祖面具之中,两只瞳孔已经变作了紫色,整座明江府的气势陡而攀升,
山不再绿,江不再流,
云层、湖光,皆失去其色泽。
周玄并不打算用自己的神魂蛮力,去扛那云中府城的巨力,而是引动了明江府,借了山势、江势、人势、云势……等诸多气势,去反抗无上意志。
气势凝练,如同擎天一柱,顶住了云中府的巨力。
“明江府,起势。”
周玄一声号令,那气势而成的擎天一柱,便涨得高了些,再高一些,云中府城的巨力,终究是扛不过去,横亘天穹的明江府蓝图,都隐隐有崩裂之势。
云中府城,只是代替天书考校周玄,而非与周玄拼命,
如今的周玄,势不可挡,他哪里还有抵扛的心思,便当即收了巨力,任由周玄托举的人间愿力,再无阻碍的爬升进了云中府!
“成了!?大先生还是胆子大,敢为天下先。”
无崖禅师也没想到,周玄在面对意志天书的考校之时,想的不是放手,也不是靠自己的筋骨,去硬扛考校。
他想着的是——反抗。
以溪谷天下式,引动了明江府的山河气势,去镇压意志天书。
“反抗这件事,好像一直都是大先生较为擅长的。”
无崖禅师沉吟片刻后,便朝着周玄双掌合十,躬身膜拜。
“竟然敢反扛意志天书?你好大的胆子呀!”
毕方压根不信,有人在面对意志天书的神威之时,竟然敢想着反抗。
多年以来,意志天书,还有一个绰号,叫“意志之鞭”。
这是井国无上意志手中的执法钢鞭,
无上意志执鞭抽去,你是无论如何不敢有反抗的心思,只能好好反思。
“无上意志,您遭遇了反抗,周玄在反抗着您,降下意志天罚,将周玄的神魂诛灭,
井国九府,不允许有违背您意志的人出现。”
毕方也召出了自己的天书,仰头咆哮,以一种近乎发疯的姿态,朝「无上意志」告着状。
他要状告胆大包天的周玄。
“似乎起作用了。”
毕方一番声情并茂的诉告之后,明江府的云中府城上方数百丈处,忽然落下了一道神雷。
神雷轰鸣,雷霆电闪,朝着周玄凶猛的劈去。
“天降神雷,不怒自威?”
无崖禅师瞧见了神雷,便是心中一惊,当即便卷起了一枚枯叶,要联系欢喜禅师,为周玄挡下神雷。
这两位古佛的分身,不愿看到周玄就这么无辜死去。
但那道雷,落得实在太快了,而且劈的目标,并不是周玄,而是云中府。
一雷落下,震得云中府摇晃个不停,那云中府城里,便下起了倾盆的大雨。
大雨飘泼而落,竟然落出了云中府城之外,朝着现实之中的明江府下去。
一场宏大的秋雨,便如此凝成了……
轰隆,
雷电再劈,只是这一次的电闪,却没有飞向云中府,而是缥缥缈缈的,飞入了毕方的神国草庐之内。
闪电,进入草庐后,便迅速缩小,只有一根头发丝粗细,冒着幽幽蓝光,周围噼噼啪啪闪动着电弧。
它如真正的毛发一样,轻飘飘的落在了毕方的天书之上,然后便是雷鸣巨响。
轰隆!
等毕方再瞧时,他的天书,已经跌落在了地上,他心疼的蹲下身,捡起了天书,入手便发现,天书之上,竟然有了数十道裂纹。
这是无上意志对他的惩罚。
“无上意志,弟子毕方从未做过错事,你为何……为何要毁去我的天书。”
正常的天书,式样虽然古朴,但如玉璧一般,完美无瑕,别说裂痕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脏点,也不曾有之。
毕方懵了,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作出反抗错事的,是周玄,而接受惩罚的人,是他。
“这是无上意志,在挑选新的天书持有人,我……我出局了。”
毕方想到此处,便有些伤悲,老泪不禁纵横,浑浊的泪水,滴落在了天书之上。
眼泪所过之处,到底还能泛起莹光。
“还有光泽,天书还能补救,我没有完全出局。”
毕方想到了这里,连忙将天书收入眉心之中,要用神力蕴养,而他对周玄的仇恨,则更深了。
“周玄……周玄……我一定要斩杀掉你。”
……
无上意志的雷光,将毕方的天书差点劈毁,
而他劈在云中府城的雷光,却给明江府带来了一场希望的秋雨。
那瓢泼而落的秋雨,只要落在来明江府的大地上,便成为了砖瓦、草木,修复着残破的明江府。
明江府不少的废墟街道,建筑竟然因为这场秋雨,像春笋一般,茁壮成长。
无数的老百姓,也在雨中奔跑着,他们也看到了神迹——没有生命的建筑物,像生命体一般,从婴儿长成了少年,再从少年长成了成年。
“明江府开始大规模的重建喽,那牧魂城,开始履行了他们对大先生的承诺。”
“我家的楼……我家的楼原本是三层的,现在这一场雨,给修到了两层啦。”
“神迹,这就是神迹,感谢大先生,感谢游神司。”
“喂,你们看天上,你们快看。”
有个别在雨中的百姓,无意中仰头,竟然瞧见天上也有了异变。
那些密集的雨丝,犹如漫布在天上的轻纱帐,雾蒙蒙的,看不清晰,再加上天空仅有月光,光照的强度也不够,瞧起来更是费劲。
但是,从那影影绰绰的雨中,百姓似乎瞧见了天上有人——而且还不是一个,是无数个人形的黑影,在雨中飘摇着。
“天上有好多人,他们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再看看……再看看……”
天上有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站在了原地,仰着头去看,看天上的人,到底是谁。
会不会是天外来的诡异之人?
他们不怕!
明江府有大先生在,明江人便什么都不怕。
有高人守护着的城池,便是这般任性——有热闹瞧就瞧,这要是遇上大麻烦,咱还有大先生呢。
明江府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天穹之上,而就在此时,明江府的人间神明——彭升、喜山王、乐师,三人将神明之力收起。
明江府的夜,原本就是日光被他们三位人间神明吸收导致的。
而夜中的皓月,也是他们三人的神格所成。
如今,神力散去,神格回收,原本属于明江府的烈阳,便重新出现在了明江府的天空上。
由极暗到极亮,老百姓们眼睛暂时接受不了那灼目的日光,纷纷都将眼睛闭上。
等到差不多适应了光线,百姓们才将眼睛睁开,这一睁,便又闭上了,不是因为被光灼了眼,而是因为——他们流泪了。
那天空之上,全是人——一个又一个的人,被数根金色的神丝垂着,缓缓朝着明江府的地面落降。
这一场倾盆的秋雨,既是下雨,又是在“下人”。
“那是我姑娘,我看清楚了,我姑娘从天上下来了。”
“咦,二姨,二姨,你睁眼瞧瞧我啊,我是狗子。”
“我娘,我看到我娘了,我娘死在了祆火里,是被活活烧死的,我要救她,她不让俺救,说让我好好活下去——现在,我看到我娘了!”
无数的百姓,在雨中欣喜如狂,有的朝着天上兴高彩烈的挥舞着双臂,期盼着天上垂落下来的亲人,能跟他打一声招呼。
有的则在着急的寻找着自家的亲人,目光不断在天空之中搜索。
当所有的目光都在忙碌的时候,
无崖禅师已经联系到了欢喜禅师,将昨日存储到的“人间愿力”,释放一空。
周玄现在得到了意志天书真正的认可,那些愿力,他都能轻松的送进云中府城,再将愿力留着也没用了。
更多的愿力升起,周玄再次引动了“天下式”,将愿力托举入云中府,
而这一托举,他的巨人神魂相,便显相。
他的身躯过于巨大,数百丈的身形,在天空如同一只巨大的蓝鲸,而那些垂掉下来的普通人,都仿佛是游他在身边的小鱼一般。
一鲸落,而万物生。
如此富有冲击感的画面,让明江府的老百姓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们齐刷刷的跪了下来,朝着天空膜拜。
“大先生,原来是天神下凡。”
“神,大先生从今以后,便是我心目中的神明。”
这一跪,除了感谢周玄的恩情,更多的信仰之火,在他们的身体里燃烧着。
“大先生,是明江府天神,这一方州府的百姓,都是您的信徒。”
轰!
轰!
无数的老百姓,在这一刻,朝着他们的神明跪拜,无数的众生的念力,都在齐齐的涌出,
一团火,在天空之中乍现了身影。
这团火,老百姓们瞧见了,觉得不过如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落在游神司、赵无崖、毕方的眼里,却大为惊诧。
“这团火……好像是天神之火。”
无崖禅师怕自己没有瞧清楚,两只手拢在了眉头上,仔细的凝望着。
双手挡住了秋雨,也挡住了过于剧烈的光芒,他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了那团火上……
第389章 弑神明江府
天神之火,隐约在雨中显现了出来,如明灭的灯火一般。
这团火,并不老实,它在疯狂吞噬着明江府因周玄而生的“信仰之力”,试图壮大己身。
这种贪婪的吞噬之下,使得整个天空、大地,都变成了一个活物。
这只巨大的活物,在呼吸,身体在不断的扩张、收缩。
驴棚铺子里,仿佛出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这个空间里,周玄依然在托举着人间愿力,进一步的重建明江府。
那团天神之火,也依然在吞噬老百姓汇聚而出的“信仰之力”。
这个空间之中,唯一与现实空间不同的——便是空间内,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老百姓。
只有无崖禅师,站在秋雨之下,遥望着天穹。
这个空间,似乎只有高香火之人、以及位格奇特之人,方能进入。
“可惜啊,大先生这一番劳苦功高,结果民心汇集而生的强大信仰,却做了他人嫁衣。”
无崖禅师凝望之下,便忧心忡忡了起来,暗自说道;“这盏天神之火,似乎不来自苦厄天神。”
苦厄天神,在天地棋局之中,与遮星搏命,进而殒落。
天神在某种意义上,如同祖树一般,不死不灭,他的气息,会散道于世间。
这些天神气息,或被其余的香火弟子吸收,或者凝聚出的新的意识。
明江府这座城,因为苦厄天神之死,天与地之间,便蕴含了不少的天神气息。
但是,每一尊天神,都有其独特的味道。
这种味道,常人或许分辫不出,但作为古佛分身的无崖禅师,又如何能分不清楚?
“苦厄天神,气息闻之苦涩,观其神火久了,便内心忧郁,容易想起曾经的伤悲往事,体内有隐痛之感。”
“但这把火嘛,观瞧它之时,有虚无缥缈之意,对视得久一些,便能瞧见诸多的扭曲画面,如梦似幻。”
无崖禅师当即便给这盏火光,定了性。
“这是梦境天神之火。”
“禅师眼目高明,的确是梦境天神之火。”
彭升的声音,在无崖禅师的背后传出。
禅师回头望去,便瞧见三个人,徐徐走了过来。
彭升、李长逊、云子良,三人并排,一边仰望着天空,一边往前走着。
彭升是彭家镇的大祖,彭家镇是世代以刺青作为修行门道的堂口。
而刺青堂口,便是链接了梦境天神气息的堂口之一。
「夜先生」、「刺青」、「说书人」,这三个堂口,都是梦境堂口。
“梦境天神的气息,我们刺青一族,不会认错的。”
彭升的面孔之中,并无欣喜的意味,他边瞧着梦境天神之火,一边脸色阴晴不定。
李长逊则冷笑道:“这梦境天神,还真是鸡贼,往日里也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闭门不出,现在大先生威震明江府,老百姓的信仰之力,脱体而出之时,它便上赶着出来吸食信仰之力了。”
云子良一旁冷笑道:“就跟你们神明级一个屌样子,人间有难指望不上你们,可哪里要是有了利益,就跟闻见了肉味儿的狗,库哧库哧就奔过来了。”
“呸,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尽管李长逊是天穹神明级里的“神明之耻”,但那也是神明级,他很反感云子良这直白的言论,当即便脸色赤红,反驳道。
“难道不是?寻龙神明?”云子良挑着眉毛,瞪着李长逊。
李长逊张了张嘴,但又说不出词。
“人间有难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呢?”云子良话语如刀,一刀一刀的往李长逊的心口上扎。
李长逊涨红了脸,最后便是一些“我身陷囹圄,无力救世”、“我神明级心忧人间疾苦”、“神怜世人”等等听不懂的词儿,周围顿时充满了愉快的空气。
云子良笑过之后,道袍上的“十龙云纹”,便隐隐有些颤动了起来,寻龙大天师的气势,释放了出来。
李长逊感知云子良的情况不对,登时脸色大变,询问道:“师祖,你踏娘的想做啥?”
云子良霸气流露,指着天上的梦境之火,说道,
“重建明江府这么大的事,玄子带着游神司,扛下来了,又是筹措粮食、药品,又是收集人间愿力,为了让愿力升入明江府,花了多少的心思,才想出了今日百鬼夜行的彩戏,
现在信仰之力,凝聚起来了,梦境天神就开始出来摘桃子?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这番言论一出,李长逊直呼云子良疯了。
“师祖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可是天神,是井国之中,至高无上的信仰,你要造反嘛?”
“徒儿,三百年前,我是一个顺民,九炷香火,只为镇守人间,可藏龙山那数千个徒子徒孙被屠杀一空的时候,信仰有没有来救过我?
藏龙山血流成河,天上的诸神都将眼睛闭住了,让我的门人,像狗一样的被斩杀……是玄子让我从画里走出来的,是他帮我找了新的身体,当年的出云山人,老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玄子口中的老云……”
云子良当即便沉声喝道:“所以,谁欺负玄子,我就帮他打回去,天神?哪怕无上意志亲临,我也敢对他横剑斩之。”
“说得好!谁给我们新生,我们便为谁而战,信仰,井国的信仰早就死了。”
一袭狐裘滚雪,喜山王已至,他苍老的眼睛里,已是杀机毕现。
“胡门神明,你也要造反?”
李长逊登时觉得事情闹大了。
这喜山王,才过了几天舒服日子?
至于狐族,刚刚有了自己的堂口,有了自己的神明级,全族上下,在井国终于有了些许的话语权,也才过了几天的安心日子?
斩击天神,便是与井国九府为敌,都一个两个的……不要命了?
“我们不是不要命,我们是要公道。”
画家、乐师,以及明江府的游神灯笼,宛如漫天星辰,降临到了李长逊等人的上空。
画家、乐师坚定的站在了云子良一旁,说道:“明江府的信仰之力,是老百姓感恩大先生凝聚得来的,不是去叩拜那个所谓的梦境天神而成!
如今,大先生托举愿力,在重建明江府,无暇分身,便由我们,帮他讨回这个公道。”
“正如大先生所说,不能欺负老实人,老画,我们的八炷香火,因骨老会而生,但今日,我们为大先生而战。”
“游神司听令,今日的事情,与你们无关,出了祸事,便是我和乐师咎由自取。”
画家说到此处,已经施展了空间法则,闪现上了天穹——从来都以大局为重的画家,今日为了周玄,成了向天神出手的第一人。
“老画动作倒是快。”
乐师也驾驭着游神灯笼,飞上了天穹。
云子良踩出了龙形虎步,靠着强劲的山风,将自己也卷上了天空。
喜山王脱下了狐裘,朝着天空扔去,狐裘在哪儿,便代表着他在哪儿。
彭升抖动了袖袍,双手托举,一株能笼盖半个驴棚铺子的祖树,便降临了下来。
大雨,桃花,使得肃杀的气氛之中,平添了些浪漫的气息。
井国之人,众所周知,祖树与天神之间,有极其亲密的羁绊,就如周家的柳树与傩神一般。
桃花祖树,便是梦境天神的祖树,二者之间,也有极深的羁绊。
而桃花祖树,又是彭家镇里的最高信仰。
因此,彭升便被夹在了中间,一方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周玄,另一方,则是彭家镇的图腾。
他极想出手,但碍于祖树的脸面。
此时,他心中已经作下了决定,他一定要为周玄去争这一口气,请来桃花祖树,便只是当着他的面讲清楚——他要去帮周玄,打散那团梦境之火!
岂料,桃花祖树还未等彭升开口,那庞大的树冠,便自顾自的缩小,不出几个瞬息,便缩成了一株枯败的老树。
这老树的模样,很是凄惨,树枝一根不剩,树干上尽是些虫蛀过的孔洞,很是弱不禁风。
而且,“弱不禁风”这么抽象的事情,桃花祖树竟然还具象化来,一阵轻微的秋风打来,桃花祖树,便摇摇晃晃的,树根从土里脱离,树干横躺在了地上——
——就像一个老之将死的耄耋老人。
“祖树……”彭升当即便明白了桃花祖树的用意。
世人皆知它桃花祖树与梦境天神之间的羁绊,梦境天神遭遇围攻,它不可能不站出来护道。
但是……护道也得有本钱啊,首先嘛,就得有强壮的身体、绝高的道行——而我,桃花祖树,不过就是一株快要枯萎到死去的可怜小树啊,
我祖树唯一能帮得上的忙,便是把眼睛轻轻的闭了起来,不去观瞧梦境天神被残忍的正义围杀。
彭升心领神会,当即便呼唤出了自己的本命骨针,朝着天空激射而去。
……
天空之上,雨丝万千,轻沙幔帐一般的雨帘,却并未挡住周玄的视线。
他的神魂巨人,在民心才汇集之时,便有了奇怪的意动。
他仿佛成了明江天空的中心,有一种奇特的力量,顺着他神魂的每一处空隙,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这种感觉,让他通体舒服,他的魂体,生出了充盈之感,不久前因为对抗云中府城巨力而产生的“疲惫感”,不但消失一空,他的魂体,也受到了温润的滋养,
周玄感觉到自己在领悟井国天地间的某一种法则。
井国一共有九条法则,每一条法则,都是无比宝贵的资源。
周玄曾经领悟过了三境的星辰法则,如今,便是他能领悟的第二条法则。
这条新领悟的法则,对于他而言,或许比其余的法则更加珍贵,因为在领悟法则的同时,周玄看到了明江府众生的命运。
每一个人都站在命云的十字交岔口,迷茫顿足,不知该选择哪一条生命路径继续前进。
而周玄,这位高高悬在天上的人,仿佛成了明江众生的命运之神,于天空之上行走,为每一个人指引着命运的路途。
这便是周家人的本命法则——命运法则。
周家傩神,便是掌握了完正命运法则的天神,而周玄,今日便要顺着周家天神的风采行进。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忽然天空中多了一团火。
天神之火,骤然出现,大口大口的吞噬着人间信仰之力,
这一幕场景,便有些像周玄、赵无崖,曾经在医学院中吸收龙气一般。
周玄的感知力过于强大,吸收龙气的速度过快过猛,导致周边的龙气,十之八九,都进了周玄的秘境之中。
而此时,周玄也遭遇了同样的困境,天神之火,是天神的化身,而井国天神,本就是因为人间众生信仰之力,共鸣凝造而成。
这些位天神,对于信仰之力,无比熟悉,吞噬的速度,比之周玄,自然要迅猛得许多。
因次,浩荡的信仰之力,十之有九,都被天神之火吸收,周玄仅仅能吸纳到一成。
便是这一成,还有锐减的趋势。
“好畜生!小爷累死累活,引来了这人间信仰之力,却给你吸食了……”
周玄真想将双手托举的人间愿力放下,然后找好好教训这团天神之火。
可是他放不下。
重建明江府的进程,在滚滚推动,他并不知道,自己一旦停手,明江府的重建是否还能重新进行。
“移形换影。”
周玄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瞧着这团天神之火,肆无忌惮的吸收自己创造出来的信仰之力,
他决定,要用移形换影之法,让自己的真身,扛住人间愿力,而自己的神魂,要与天神之火,抢夺信仰之力。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移形,便瞧见雨幕中的天空里,多出了一团道焱火。
焱火朝着天神之火焚烧而去。
轰!
一声沉闷的撞击之后,两团火光交汇,溅射出了四散的火花,那团天神之火中,便传出了一阵“咦”的声音。
天神之火,并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他不信,在这片明江府的天地里,有人敢朝他动手。
“大先生,你且重建明江府,你的公道,我老画来帮你讨。”
画家的身形陡现,悬于天空,右手掌心处,燃烧着火焰。
“老画。”
周玄见到了画家,眼眶有些热。
他从来都是那般人——天大的祸事,他也敢去闯,但是,他从来不怂恿别人与他一起闯祸。
但这不意味着周玄,在孤军奋战之时,有援手站出来帮忙,他不会感动。
“老画,我没瞧错你,平日里,你大局为重,谨慎得有些过头,但关键时刻,还得是你挺身而出。”
“大先生,你我情谊,何须多言,而且,不止我来了,他们……都来了。”
画家右手一指,云子良、乐师的灯笼、喜山王的狐裘、彭升的骨牙,将天神之火,团团围住。
“都来了,都来了。”
周玄心头极暖,
除去这几位香火层次出类拔萃的老友,周玄的目光透过了雨幕,还瞧见了无数的游神司灯笼,以及数不清的刺青。
为了保护游神司、彭家镇不受牵连,彭升、画家,并没有召唤他们加入这场战斗,
但毫无疑问,若是画家、乐师、彭升等人战死,依然没有扼制住天神之火,游神司、彭家镇,便会不惜代价,加入战场。
你是天神,你的道行够强大……但是……我们人多。
“我是梦境天神,真正的明江主人,你们将我围住,意欲何为?”
梦境天神的火光,明灭不定。
比起苦厄天神的低调来讲,这位曾经的明江天神,高调了不少,直接要用自己的名头,压住众人。
“天神?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天神?有事便把头埋在沙子里,见到肉了,就上赶着来吃……叫什么天神,不过是头鸵鸟畜生罢了。”
云子良右手剑指朝天,袍袖之中,十条大龙云纹,脱体而出。
这十条龙,九条是古王之龙,一条为荆山大龙,
古王之龙,擅控人心,
荆山大龙,掌控雷电风雨,云子良往前踩了一步,那九条古龙,便倾巢而出,龙体交缠,将天神之火罩住后,团团开始收紧,形成一颗由龙体凝成的囚笼。
“五爪金龙,引神雷、天火,湮灭梦境天神。”
云子良迈着龙形虎步,朝着九龙囚牢,踩着极玄妙的步子而去,那荆川大龙,便如龙形傀儡一般,跟着云子良的“爪势”、“步法”,挟着神雷、天火,朝着囚笼攻去。
要说寻龙山人,平日里无论身姿、仪态,本就潇洒,如今再使出了龙行步法,宽大的道袍,在风中变幻着体态,颇具动感。
“仰首接飞猱,俯身散马蹄,寻龙山人,狂攻之下,竟有独特美感,这么俊的身手,我老画,也不能居于人后。”
画家当即便启动“空间法则”,将自己藏在了魍魉空间之中,埋伏在九龙囚笼周围,若是天神之火,爆发出什么动静,他便在节骨眼上,发动闪电奇袭。
彭升的骨牙,也随着一声唿哨,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死死的盯住囚牢。
喜山王的狐裘,则漫天飘荡,它的形态,过于悠闲,仿佛他不是来参战的,而是来看戏的。
不过,这狐裘绝非看戏那般简单——喜山王的香火,为场中最高,他的战斗智商,更是巧妙高绝。
在他的认知里,这抹天神之火,火势不旺,显然也是才苏醒不久的,如数天前的苦厄天神一般。
这种天神之火,虽说格调极高,有天神之名,却没有天神之实,若是正面捉刀放对,怎敌得过“云子良、彭升、画家、乐师”等人联手。
如今,云子良以九龙为牢、彭升骨牙威慑,画家暗中埋伏,天神之火除了被重新打进沉睡状态,并无第二选择。
唯一需要防备的,便是“天神的信徒”。
井国九大天神,名声极响,人间信徒也极多,若是梦境天神有信徒,以人间极速之法,前来营救,那远远“观战”的喜山王,便能发挥其作用。
“我堵住外围,天下高手,要突破我这面狐裘,怕是要费些功夫。”
喜山王极是冷冽的说道。
“只以九龙为牢,怕是不稳,我以音律法则,再起一幢囚牢。”
乐师同过游神灯笼,真身降临,口中念动骨老会的“护身神咒”,顿时他的肋骨反长,数根肋骨,从两肋穿出,成了一架骨琴。
他当即便弹动了骨琴,奇异的音律波动,便在九龙囚笼之外,再建了一座音律的囚笼。
在井国的九大法则之中,某一道法则天克另一道法则,并不是稀奇事情。
比如说“空间法则”,无影无形,瞬息万里,便极克制“音律法则”。
而音律法则,以音为兵,唤醒神魂,不容易落入梦境、幻象之中,因此,音律法则最克“梦境法则”。
梦境天神,便是掌握了完整的梦境法则,如今,有乐师在,他这条法则,能发挥多少战力尚不清楚,但有一点,比起寻常来,他的战力肯定要跌落不少境界。
诸位明江高手,主攻的主攻、主守的主守,压阵的压阵,他们几人几乎不用任何的交流,便将阵形布置圆满。
“神明落降,斩之!
天神落降,我亦斩之!”
云子良连踩数步,便逼近了九龙囚笼,荆川大龙,便顺着云子良的气势,连续落下了五阵神雷,劈向了囚笼之中的“天神之火”。
第一道神雷落下,便在火上,劈出了一道裂纹。
第二道神雷落下,便将那团火,劈得黯淡了不少,
往后每一次雷落,
天神之火中的“生命气息”,被劈得涣散,火光不再凝结,而其中杂含的天神气息,也在囚笼里乱冲乱撞,想着逃生,
“天神之火,我看你往哪里逃。”
云子良杀意已盛,径自将大龙,引入了囚牢之中,要去磨灭那天神气息之中的意志。
天神气息,不可毁掉,但气息之中意志却可毁去。
苦厄天神,便是被遮星毁掉了意志——哪怕往后气息中,凝聚出了新的意志,那也不是曾经的苦厄天神了。
“好大的胆子,连天神的意志都敢毁去!?”
通过天眼,围观了战局的毕方,是又惊又怒又喜。
他惊的——这群蝼蚁一般人间堂口弟子,竟然敢对天神发难!
“祆火教敢斩天神,是因为他们的教派背后,有一个堪比天神的人物,你们明江府这些杂毛,又算得了什么?”
他怒的是,他以天神、天尊、意志为信仰,如今,却被一群凡人,玷污了他的信仰。
“对天神动手,便是逆天而行。”
他喜的是——他有了新的对付周玄的主意了。
“明江府人气势汹汹,我降临明江,强斩周玄,胜算不大。”
他虽然口口声声的称呼云子良等人为蝼蚁,但那也是一群极具攻击性的蝼蚁。
他这头天上的白象,落是下了凡,还真容易被这些蝼蚁聚起伙来,咬伤咬死。
“你们如此小心,连梦境天神的意志都要湮灭,不就是为了消除蛛丝马迹,不让天下人知道你们的弑神举动吗?可惜啊,被我看见了。”
他“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冷冷的说道:“岂独隔墙原有耳,满前神鬼尽知闻。”
“有我这位说书人神明在场,明江府堂口联手弑神之事,岂能不九府皆知……”
第390章 光阴界之秘
毕方可算抓到了周玄等人的痛脚。
借刀杀人之计,便从他的心底里诞生了出来。
“若是井国九府,都知道有人敢妄斩天神,那周玄捅的篓子可就大喽。”
毕方将天眼与自己链接切断后,走到了草庐之下的说书桌前,执住了醒木,重重往下一磕。
“啪!”
醒木声响,毕方盯着前方,说道:“人间弟子何在。”
他是天穹神明级,同时也是说书人这个堂口背后链接的神明。
这个古老的堂口,以毕方为堂首。
身为堂首,毕方自然有其特权,比如,号令天下说书人,便是他的特权之一。
只见,在毕方的一声沉喝之下,草庐前方不远处,原本该是观众席的位置,竟然出现了诸多把折扇,扇骨的材质各有不同,竹的、紫檀的、金丝梨木的,应有尽有。
每一面折扇,并非笔直垂立,而是朝前倾出了四十五度角,表示对毕方的尊重意味。
“诸位人间弟子,我以说书人神明,令你们讲一场书……”
毕方再次振动了响木,额头之间,火光盈动。
……
人间九府,每一座府城里,都有说书人。
茶馆酒肆、街头小巷里,都有他们的踪迹。
而今日,无论这些说书人是在茶馆品茶,还是在台面上讲书,他们心中同时冒出了一份感应。
“祖师爷有请。”
那些品茶的,放下了茶盏,讲书的,也双手抱拳,朝着客人欠身:“诸位,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体抱恙,老少爷们儿,多担待。”
这些停住了手里活计的说书人,纷纷将折扇打开,同时咬破指间,用指血在额头上,画下了一团火的印迹,他们的精神,便被毕方牵入了草庐之中。
同样被牵引进说书人草庐的,还有平水府的袁不语。
“遭了,毕方那畜生召唤天下说书人。”
袁不语被召唤之前,正和周伶衣、翠姐一起,通过绑在周玄身上链接,一同观瞧着周玄是如何重建明江府的。
结果,他们瞧着瞧着,便发现明江府的诸位狠人们,都跟疯了一般,竟然主动上天围剿“梦境天神”。
对于围剿之事,周伶衣与袁不语,也是认同的。
他们都是瞧着周玄一步步成长,也瞧着周玄一步步重建明江府,其中心酸几何,他们再清楚不过。
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百姓信仰之力,被梦境天神,仗着对“信徒之力”的熟悉,大肆的吞噬,他们俩也瞧不下眼。
只可惜,现在的周玄,神魂还在托举着人间愿力,重建明江府,腾不出手把「树门」之中的人拉出。
要不然的话,袁不语、周伶衣,此时已经赶赴明江府了。
“袁老,毕方在这个节骨眼上,召唤天下说书人做什么?”
周伶衣问道。
袁不语摇了摇头后,如同其余的说书人一般,将食指咬开,用指血在额头之上,画下了“火”的印迹,也赴约了说书人草庐。
等他在草庐里,与那数千数万把折扇,一同听完了毕方的号令后,他当即便觉得大事不妙,
等她再次睁眼之时,便同周伶衣讲起了自己在说书人草庐的见闻:“不得了啊,班主,那毕方,真是头顶上生疮,脚底下流脓,整个人坏透了。”
周伶衣本就心里忐忑,见毕方如此说,更是将心揪紧,忙问道:“此话怎讲?”
“班主,那毕方联合天下的说书人,要将玄子、老云他们弑神之事,在天下广为传播,闹得九府皆知。”
袁不语左手握着折扇,在右手掌上轻轻拍打,说道:“天神在人间的信仰者,本就极多,若是汇聚了起来,怕是不小的力量,尤其还有那些京城府的大人物们——怕是一场莫大的战斗,要在明江府中打响了。”
“这事情真闹大了?”
周伶衣心里倒是有决断,说道:“但我觉得,这事,闹得也不算大。”
“这还不大?”袁不语发现这姐弟俩,都是狠人。
他徒弟周玄,自然不必多说,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他——甚至都有点谦虚。
而周家班的班主周伶衣嘛,面对着如今的大事,却依然淡定,这心也挺大的。
“班主……你有良策?”
“良策谈不上,但是我们周家人,祖上便是傩神,别说梦境天神那一团小小的天神之火,就算是真正的天神降临,只要我们能斩得掉,又有什么好怕的。”
周伶衣说道:“傩神是井国的无双战神,骨子里主杀伐,他不怕我们惹出祸事来,就怕我们怂出病来——那梦境天神有错在先,还要我们捏着鼻子认,这才是傩神最不愿意见到事情呢。”
“九府齐聚又如何,我们周家的傩神,他还活着呢。”
周伶衣轻轻的抚摸着祖树,说道。
祖树的枝叶也在轻轻的摇晃,似乎在认同周玄的所作所为,认同周伶衣刚才话里的观点。
“我们幸好没有去驰援弟弟,现在「树门」蓄势,我们若是想去明江府,只要弟弟将我们牵扯出来便行。”
周伶衣说到此处,便向平水府游神司的堂口,发出了密信——请箭大人、酒大人他们这些香火强者,也来做做帮手。
……
“凭借大龙,来磨灭我的意志?明江府的堂口弟子们,你们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你来抢夺明江信仰之力的时候,就没有做好过殒落的觉悟吗?”
云子良绕着囚笼,仿若闲庭信步一般,凝望着笼中,已经聚不成火的天神气息。
一不做,二不休,
若是出了手,那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这也是云子良跟着周玄生活多日后,熏陶到的做事原则。
不将这天神意志磨灭,这意志要是出了明江府,寻找帮手,那麻烦,岂不是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岔长一岔?
“老云,我来帮你。”
画家此时也闪现而出,手中控着两团道焱之火,去灼烧那梦境天神的意志。
“骨老会,也如此不听话?”梦境天神的意志遭受炙烤之后,语气很是愤恨。
“还真说对了,现在的骨老会,就是没有那么听话。”
乐师的骨琴,变了曲子,将作为第二层囚牢的曲声音波,变作了“进攻”时的悲歌。
每一声悲歌响起,那歌声中的音波,便像振荡着的刀兵,在囚笼中,来回荡起。
“彭家镇刺青,也来帮手。”
站在地上的彭升,打了一个奇长的唿哨,催动了骨针,进了囚牢之中,骨针速度奇快,于牢中不断的划过弧线。
每一次骨针碰触到“梦境意志”之时,那针体的骨孔缝隙,便会对意志做一些吸食的动作来。
骨针虽小,却如一头啃食生肉的鱼,一口一口的在梦境天神的意志上嘶咬着。
“彭家镇刺青,链接了我的气息,你的族人,又以我的祖树为图腾,今日之事,你怎敢造次。”
“没有我梦境天神的赐福,你们彭家镇,能苟延残喘到今天么?”
梦境天神吃了痛,同时也感觉到了意志被磨灭的危险,当即便怒斥彭升,试图以“梦境、刺青”之间的渊源,说服彭升停手。
显然,彭升的骨针,在磨灭天神意志之中的作用,是最大的。
彭升却冷冷一笑,说道:“梦境天神,你若是真殒落了,我们刺青树族,自然念你的情,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没死!”
“既然你没有死,那三百年前,佛国人奴役我们彭家镇之时,你在哪里?
佛国寻波大天王,联合寻波僧,将明江府的银杏祖树打入禁地之时,你又在哪里?
佛国人将我们彭家镇族人圈养,这三百余年的时光里,你既没有救下我的族人,也没有救下桃花祖树……你的踪影呢?”
“数桩大事,你对自己倒体贴得很,知道要躲起来,静观其变;现在信仰之力浓郁了,你就抢着出来夺食了?”
“我们刺青一族,骨头硬得很,不喜欢你这种软骨头的天神,我们的信仰是祖树,不是你。”
彭升越说越是动火,平日里讲话温柔的他,如今真因为梦境天神这般下作的行径,被刺激得发了火,他的唿哨打得更快,更急,催动骨牙大肆嘶咬,
那梦境天神的意志,在快速的变弱。
而此时,喜山王原本用来充作防御的狐裘,也裹向了云子良的九龙囚牢,每一根狐狸白毛,都散发着溪谷气力。
溪谷两函经,“圣人无量”、“道者无为”,前者可以无限制的让力量膨胀,而后者,却又可以让力量无限制的缩下。
喜山王将两函经,来回交替着使用,便让梦境天神的意志,一会儿充盈,一会儿又迅速缩下。
来回反复,便如将一根钢丝,不断折扭一般,使得梦境天神的意志,被狠狠的消耗。
五人齐齐出手,那梦境天神的意志,便不堪折磨,从不久前的旺盛之火,彻底湮灭。
殒落,便这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老喜,你本可以不出手的。”彭升对喜山王说道。
天神之火,道行还是纤弱了一些,有他、老画、乐师、云子良出手,便足可以磨灭天神的意志,喜山王的出手,便显得有些没必要。
喜山王温和的笑了笑,说道:“的确,我就算不出手,梦境天神也会殒落在你们手上,但是——我们五人,一齐上的阵,袭杀天神,我若是不出手,不成反骨仔了?”
这道理,便如“投名状”一般,起的效果,当然不是雪中送炭,而是——我出手了,我们是自己人,若是有了祸事,我也是其中一分子。
“好!够讲究,老喜,大先生没有瞧错你。”
云子良当即拍着喜山王的肩膀,大喇喇的说道。
“囚笼散去。”
梦境天神的意志已经磨灭,云子良也指向了囚笼,笼神再次归为九龙,与那荆川大龙一起,藏身于他的道袍之中。
五人并排而立,望着周玄。
此时的梦境天神,意志已经磨灭消除,那些明江府的信仰之力,又恢复了正常,不断的朝着周玄的神魂涌去。
“老云、老画,多谢你们了。”
周玄托举着人间愿力,朝着云子良等人,说出了感谢的话语。
“自己人,谢啥。”云子良摆摆手,再次驱动龙行虎步,回到了驴棚铺子的街面上。
其余几人,也都一同跟上。
李长逊见了云子良,便跺着脚的大喊,说道:“完犊子啦,师祖,咱惹上大祸了。”
“大祸?哪儿来的大祸?”
云子良拍了拍双手,然后将空空如也的双手摊开,说道:“啥事都没有。”
“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而言之,大祸快来了。”
“那祸儿在哪儿呢?”云子良又将话题给绕了回去。
“大祸……在来的路上,你爱信不信。”
李长逊双手抱胸,很是傲骄的说道。
……
明江府的重建,还在进行,
随着人间愿力消耗得越来越多,被云中府城,以金色丝线垂落下来的明江府亡人,也越来越多。
府城的秋雨,已经将快三分之一的明江府废墟,修复成了灾前的样子。
越来越多的老百姓,与自己的亲人重新相见——在自己的老屋里重新相见。
尽管那些才垂落下来的亡者,身体明显是活人的气息,但精神却很麻木,除了会喊自己亲人的名字,再也无法进行更多的交流。
但明江府的百姓,已经很是满意了,再见死去亲人的“音容笑貌”,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幸福,至于麻木的精神,再缓两天,缓两天之后,他们相信,亲人会恢复一些。
亲人团聚,老屋重圆,家园,对于明江府人来说,已经不是虚无缥缈的词语,而是实实在在、映于眼前的喜悦。
“多谢大先生,先生恩情,我没齿不忘。”
“多谢大先生天恩,明江府有了你,才算有了真正的家园。”
越来越多的人,在感谢着周玄,越来越多的人间信仰之力,朝着天上的周玄奔涌而去。
不过,这些百姓里,也并非都是良人,比如暗藏在某个人身躯里的鼠王。
鼠王的眼睛,在不久前,如同天眼一般,望破现实世界,瞧见了周玄、云子良等人对天神的剿杀。
他并不惊讶天神之火被扑灭——火是极弱的意识体,要么是那位天神的道行,尚没有完全恢复,就像苦厄天神一般。
要么就是天神的一道分身而已。
天神的分身,那也是分身,注定是弱小的。
他也不惊讶云子良等人敢于动手,他这只鼠王,太明白周玄和他身边的人有多么疯狂了。
敢下一万米地渊的人,还不疯狂吗?
他只惊讶一点。
“不对啊,梦境天神,此时应该在光阴界里,偷偷的窥视着人间,怎么会主动入局呢?”
“难不成,还是信仰之力,过于浓郁,他忍不住了?”
鼠王想到这里,又双手抱胸,说道:“不过也好,梦境天神可不是苦厄天神那个窝囊废,周玄惹了他,那是吃不了兜着走。”
“鼠王,我们几人,在龟山道观外等了许久,不见毕方踪影。”
小鼠们,向鼠王汇报着任务进度。
鼠王要杀周玄,可他一个人办不了这么大的事,便想着和那龟山道观里的“毕方”联手。
“还没有见到毕方?你们继续等,不等到毕方,不准回医学院。”
鼠王此时心情已经大好,在吩咐完了小鼠之后,便暗自欢欣:“哼,说不定不用等毕方联手,那周玄便得死在那位天神的手里。”
他又望向了天穹的西方,那是黄原府的方向,同时也是“光阴界”的方向。
光阴界是被折迭的井国空间,若是展开,便刚好在黄原府的上方。
“梦境天神,我就不信了,你这么高高在上的人物,能忍受得了那些凡人,斩掉你的分身。”
鼠王是地渊恶鼠的主意识。
而地渊恶鼠,在地渊之中的那些年,是听到过极多的隐秘的。
光阴界——井国之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他却清清楚楚的明白,那里,藏着井国最肮脏的生意。
……
明江府下着奇异的秋雨,雨中还掺杂着人。
平水府却万里和风,风儿温润,天空碧蓝,被充当游神司的茶楼里,酒大人、箭大人,坐在窗前,一边品茗,一边遥望着明江府。
“意志天书,果然强大,吸纳人间愿力之后,便能让明江府重建,那一砖一瓦、血肉之人,皆可复原。”
箭大人忍不住感叹道:“大先生的第一炷香火,便是说书人,之所以选择这个堂口,你说是因缘际会呢,还是傩神的安排?”
“傩神安排,与那因缘际会,又有何区别?”酒大人面对箭大人的问题,当即便笑着回应道。
傩神是命运天神,他的安排,便是命运的安排。
箭大人举起了茶杯,将其中的茶,尽数泼掉,换成了酒,说道:“老酒,你也真是的,我们平水府大先生,当着井国九府的面,做这么大的事,这是对外彰显着我们平水府的名声,
这么大好的事,不浮一大白,坐这儿喝着没滋没味的茶水?咱们要喝酒。”
“没滋没味,你上次才夸我的茶好,这才几天功夫啊,变化这么快?”
酒大人接过了酒,跟箭大人打着趣。
三言两语之后,酒大人也评价起了“意志天书”,说道:“这意志天书吧,我没见其神威时,并不懂其中真谛,现在见了,倒是有些看法,
在我看来,这意志天书,更像是与天地易物,将天地所需之物,交由于它,换取天书持有人心心念念的东西。”
他越讲越是兴奋,又说道:“若是天地易物当真,便有许多说头了,为何天地会有明江府的片砖片瓦?为何会有明江府那么的亡人血肉?
若是咱们沿着天地易物,再往深里想——天地之中,又藏着什么,那怕是一个大话题……”
“老酒,话密了啊。”
箭大人及时打断了酒大人的思绪。
酒大人也反应了过来,拿起了酒杯,说道:“我这嘴啊,该打,该打,咱们喝酒,为了大先生的滔天伟力而喝。”
井国之中,有些隐秘,是天地分配好的,凡人可以知晓,有些隐秘,是天地不让人知道的,不可妄自揣测,
这便是井国香火高手,口口相传的——“不可通真”。
若是执意“通真”,犯了忌讳,怕是要遭逢大祸。
“喝、喝、养鱼呢?”箭大人有点瞧不上酒大人的酒品、酒量了。
“没养鱼,喝完了。”酒大人把酒杯倒扣了过来。
“那杯子太小,换海碗。”
箭大人心情极好,和酒大人还斗上了酒。
“海碗啊,我去找找……”
在酒大人刚下桌,要去寻碗之时,忽然,周伶衣的密信到了。
箭大人拆了密信,阅读了其中内容之后,当即便愣住了。
“海碗来了。”
酒大人将两个瓷碗,放在了桌上,开始倒酒:“老箭,你想啥呢,心事重重的。”
“老酒,大先生……他好像办了一件大事了。”
“我不都看见了没,重建明江府呗。”酒大人“咕咚咕咚”的倒着酒。
“比重建明江府还大。”
“有多大?”酒大人问。
箭大人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说道:“斩了梦境天神。”
“哐当!”
酒大人手中的酒坛跌在了桌上,将海碗砸得稀碎……
第391章 梦境真身
酒坛滚落在地上,酒大人也没顾着收拾,他很快从吃惊中反应过来,匆忙的问着箭大人:“不对吧,老箭,除了傩神、苦厄天神,哪里还有天神?”
天神又不是什么稀缺货色,井国两千年的时光中,也就傩神是确认活着的,然后周玄去了明江府,意外的唤醒了“痛苦与灾厄之神”。
但傩神,是周家祖宗,周玄自然不可能斩掉,
苦厄天神,在天地棋局之中,早已殒落,意志都唤散了,总不能给凝聚起来又斩一次。
“是梦境天神。”
箭大人说道:“在重建明江府的过程中,明江百姓,有感大先生的大恩大德,便聚出了信仰之力,这一次的信仰之力吧,过于浓郁……”
“所以也无意中唤醒了梦境天神?”
“是不是唤醒,倒不好说,但那梦境天神,也实在下作了一些,抵挡不住那浓郁的信仰之力的诱惑,竟然凝出了一团天神之火,来吞噬信仰。”
箭大人遣词极其谨慎。
酒大人听得直眯瞪眼,说道:“那这梦境天神,是有点落下乘啊,人家弄出来的信仰之力,他上赶着来吸,能要点脸吗?”
“要不说云子良、彭升、老画他们看不过眼呢,联手把那团火给斩了,把其中蕴藏的天神意志,也给磨灭了。”
箭大人说到此处,酒大人立刻便接了话岔,说道:“那磨灭就磨灭了呗,咱们也没亲眼看到。
既然我们都看不到,那全天下的人,也看不到,看不到就等于没有发生过。”
酒大人面对这类事件,向来是有“自在极意功”的,没看见就是没发生。
箭大人摇着头,说道:“若是如此简单就好了——有一尊神明级看见了。”
“谁呀?”酒大人问。
“毕方。”
箭大人说道:“这毕方,和大先生是宿敌,据周伶衣传给我的密信记载,天书的持有人,只有一个人能活着,
毕方和大先生,都是天书的持有人,而且,天书,目前是更倾向于选择大先生的,所以,若是毕方不想点花招,强杀大先生,那这尊神明,会被天书斩到殒落。”
听到这儿,酒大人便心里如同明镜儿一般。
要说如今的明江府,虽说是大灾时节,但府内的高香火人物们,还真有不少,
尤其有九炷香火的喜山王坐镇,外加桃花祖树、古树金钟,虎视眈眈,而周玄本身又契合了明江府这座大府城。
他有溪谷天下式,外加树门,能随时牵动周伶衣,为他进行香火上的反哺,
要强杀大先生,太难太难。
但是,“斩杀天神”的事情,给了毕方操作空间。
若说舆论是一把杀人利器的话,那毕方掌握了井国最重要的舆论渠道——说书人。
酒大人回应道:“老箭,那毕方是不是要引动说书人,把大先生弑神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你倒是好心眼,和毕方想一块去儿了。”
箭大人说到此处,便往屋外走:“走吧,我们去一趟周家班,怪不得这两天眼皮老是跳,还真有大事发生。”
“大啥大,你眼皮跳那是病,得找个郎中治治。”酒大人也跟着箭大人一起出了茶楼。
他心里倒是觉得,事情并不算太大。
“天神之火被磨灭就磨灭了,这井国向来也没有规矩,说这天神就不能杀。”
“再说了,咱还有傩神镇着场面呢。”酒大人一阵絮叨。
箭大人却猛的回过头,一字一顿的说道:“若那天神之火的性质,真与那苦厄天神一般,那磨灭还真就磨灭了,但假如……这盏天神之火,并不是一个才苏醒的天神,而是天神的分身呢?”
酒大人当即便倒吸着凉气,支吾了许久后,才说道:“老箭,你这个推测,有些大胆呢。”
“我也希望我的推测,不要成真,不然,还真就是天大的事了。”
箭大人如此说道。
若是梦境天神,只是苏醒不久,磨灭他的意志,哪怕惊动了九府高手,也不过如此。
毕竟周玄有三府撑腰,其余五府,哪怕不满,派出高手兴师问罪,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来的三府啊?”酒大人说道:“不就明江府、平水府,撑着大先生在吗?”
“别忘记极西之地的雪山府。”
箭大人说道:“雪山府的转轮禅宗,一府独大,而大先生的身边,有无崖禅师陪着呢。”
无崖禅师是古佛分身,转轮禅宗见无崖禅,便如见古佛。
赵无崖的地位在佛门之中,属于绝对的超然,佛门爱乌及乌,自然也会撑着周玄。
“你要这么说,那还真是三府。”酒大人当即同意了箭大人的观点。
箭大人又说:“但假如大先生他们斩去的,只是梦境天神的分身——梦境天神的真身,岂能袖手旁观。”
天神的本质,便是人间信仰的具化……分身被一群凡人斩了,还传得九府沸沸扬扬,闹得天下人都知晓其事,那天神本尊还坐得住吗?
若是不站出来,给那些凡人一点颜色瞧瞧,谁还信仰他?
不信仰了,那他本身的信仰之力便会退散,实力被进一步的削减。
“毕方这一招,不但是把大先生架在火上烤,也把梦境天神架在了火上烤。”
酒大人想明了这一点,才知事情的严重性。
“那我们得快点去一趟周家班。”
酒大人立刻加快了步伐……
……
明江府的秋雨,总算停息了下来。
随着周玄托举的人间愿力,消耗殆尽,那云中府城便不再垂下亡者,重建明江府的进度,也停止下来。
百鬼夜行开始之时,是正午时分,而此时,已是入夜。
明江府一改前几日的萧索,华灯初上,有了几分曾经井国经济中心的派头了。
周玄的神魂归位,耳畔便已经听到了鼎沸的欢声笑语。
那些笑意、庆祝之声,像一些具体的物事一般,周玄一伸手,便将它们摘取了过来,随意捏合之后,便成了一个精致的小娃娃。
他将“小娃娃”递给了喜山王,说道:“老喜,瞧你每天愁眉苦脸的,送你的。”
喜山王接过了小娃娃,那娃娃才入手,他便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这是?”
喜山王不明所以的望着周玄。
周玄还未发声,无崖禅师便抢过了话头,脸堆笑意,双手合十:“恭喜大先生,已入命运法则一重境——七情轮藏。”
“入此境者,人间七情,喜、怒、哀、乐、忧、思、恐,皆为具象,可以被大先生随意拿捏,可作为礼器,与此等礼器时常相伴,便受礼器中的七情感染。”
无崖禅师又对喜山王说道:“胡门大王,你阴阳不谐,阴盛而阳衰,反映到了身体上,便是日日愁眉,内心多忧而少欢,大先生这个娃娃,以喜乐之情,捏合而成,你若将它收在身边,便有极大的好处。”
“禅师你住口,让我来说。”
这边无崖禅师正给喜山王讲着娃娃的好处,才说到重点,显眼包李长逊生怕显不出他来似的,强行拦阻了无崖禅师的话头,要帮他续说。
“老喜,我们道家,修的是阴阳二气,二气亏损,便作用于五脏六腑,再反映于身体之上。”
“大先生这娃娃,便是反其道而行之,感染你的精神,使得你精、气、神谐调,最后再反映到你阴阳二气上,帮你调和阴阳亏损,你呀,偷着乐吧,好东西。”
李长逊一番讲解之后,喜山王便知这娃娃珍贵,小心的收了起来。
云子良则拍着周玄的肩膀,说道:“怪不得那梦境之神,都要来抢夺这信仰之力,这一次的信仰之力,浓郁度过于夸张了。”
“有那么浓郁吗?”
周玄问云子良。
“那当然了。”云子良指着喜山王,说道:“你瞧见喜山王没有,他可是人间九炷香,对井国的隐秘,知之甚多,可在你的境界上,栽了跟头,连一重境的命运法则,都没有瞧出来,
这命运法则,是井国最难领悟,最难修行的法则。”
云子良又问周玄:“你还记得遮星座下的那些邪神吧,球场路那个命神,领悟的便是命运法则,但他的道行,除了能使用命运法则中的一些小法门外,境界实在太低,低到像是一个普通人。”
周玄点了点头。
遮星座下的邪神,如光阴、柳神,个个都能打,唯独命神——周玄感觉那“命神”,连小福子都不一定揍得过。
“只因为命运法则,极难修行,而且几乎不可领悟。”
云子良说道:“你能随意捏合七情,便是命运法则的一重境界,已经修得圆满,若不是这明江府的浩荡信仰之力,哪能在短短时间之内,便能圆满一境。”
“老云,你的心底里藏着恨,时间长了,也伤肝火,使得你阳气太旺,我也给你捏一个喜乐娃娃,调调你的阴阳二气?”
周玄笑着说道。
云子良连连摆手,说道;“大可不必,我这一身的仇恨感,可不能化解,仇恨支撑我活了三百年,若是轻易解了,我怕是和五师兄那般,整日再无所追求了,
但老五无所追求,好歹是大仇得报了,我仇还没报呢。”
在云子良心里,这些仇恨虽然伤他的肝火阳气,但同时也支撑着他复仇的信念。
不斩杀仇人,便将仇恨消弥,对于他来说,属于背叛了藏龙山那些惨遭血洗的徒子徒孙。
“师祖,你先别掂记你的藏龙山了,我怕这明江府,要成为第二个藏龙山。”
李长逊有些应激,情绪极是激动,嚎啕了起来。
云子良横了一眼李长逊,说道:“奶奶的,我们寻龙堂口,怎么尽出你这样窝囊废,天神之火的意志都给磨灭了,还怕个球。”
见到李长逊这号丧似的表情,云子良便知道,这位神明级的寻龙门徒,便是在害怕,怕梦境天神会来报复。
但天神意志都没了,怕什么报复?
“你是害怕我们磨灭天神意志的事情,被抖落出去,引得天神的信徒,前来围攻?”
画家并不担忧,拍着胸脯说道:“那让他们尽管来吧,明江府有古树金钟,那些高手偷摸进不来,若真有人强闯,明江府的游神司,也不是吃素的。”
“怕个毛的天神信徒,我怕的就是梦境天神。”
李长逊说道:“你们没有发现古怪吗……那梦境天神的火,为何会忽然出现,而不引起天地异变?”
曾经苦厄天神苏醒之时,明江府的大地,连续震颤,然后才是天神之火点燃。
而梦境天神,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了,比入室盗窃的贼,还要偷摸一些。
李长逊又说:“这便说明,这团火,不是梦境天神的复苏之兆,而是他的分身。”
“你们磨灭的,便是梦境天神的分身。”
“分身?你为什么不早说?”云子良询问着李长逊。
李长逊当即便双掌一击,说道:“我开始不也没想透吗?等你们动手的时候,我才琢磨明白,你们斩了天神分身,那梦境天神,能善罢干休?
若是梦境天神真身降临,捏死你们,跟捏小鸡崽儿似的。”
李长逊当即还“空抓”了一下,以示天神的神威无双。
“分神斩都斩了,怕也没用。”
画家站了出来,说道:“谁动的手,谁就站出来,给梦境天神一个交待呗。”
乐师性格暴躁,也说道:“就是,大不了把我们五个人的人头,交给梦境天神便是。”
“你当人家天神还跟你们玩人间道义呢?只覆灭整个游神司、彭家镇,都是人家仁慈,保不齐,明江府的百姓,一个都逃不掉。”
李长逊越说越悲沉,说道:“天神和神明级,那是天壤之别,更别说你们这些八炷香、九炷香的弟子,等死吧,把寿衣、棺材买好,都等死吧!”
“你先别忙着叫唤。”周玄伸手,握住了李长逊的肩头,说道:“先听我讲。”
周玄发话了,李长逊也不敢继续大吼大叫,像被按了身体哪儿的开关似的,登时便缄默不语。
“梦境天神要来报复,我们何必怕他?”
周玄指了指胸口,说道:“若是他出手,至少有两尊天神级,不会袖手旁观。”
“两尊?”
“一尊是我们周家老祖宗,傩神方相氏!另外一尊,便是香火道士。”
周玄说道;“香与火,和我关系可不一般呢。”
香与火,这位名震井国的“时空守护者”,同样也是天神级,九炷香的群星,不过是他的一合之敌。
有这位老道士镇场,那梦境天神又有错在先,梦境要出手,他能坐视不理吗?
“老祖宗、老道士都在,梦境要出手,也得掂量掂量。”
周玄又指了指自己的秘境位置,说道:“再者说了,梦境天神要真撕破脸,周家傩神沉睡、香火道士捏着鼻子不帮忙,那我可就掀桌子了。”
“我复活血井,扔出百鬼之母,我瞧瞧那梦境天神,怕还是不怕。”
周玄说到这儿,便挥了挥手,说道:“天神要威胁我们,我们便把人交出去,这不是我周玄干得出来的事儿!但鱼死网破,我周玄便有些擅长了。”
李长逊歪眉斜眼,死死的盯着周玄,他发现了,发现这个疯狂的年轻人,比他想的还要疯狂……还是有理由、有计划的疯狂。
“走吧,咱们几个,去明江府里到处逛逛,看看府城修复得如何了,老百姓们,肯定是喜气洋洋的,咱们也去沾些喜气。”
周玄当即便拉着众人去府城之中游逛,画家、云子良他们心头也是极暖。
就冲周玄面对即将到来的天神,也坚决否定掉“交人,平息天神怒火”的举动,便说明他们没有跟错人。
但这种思想,一直以来,都是周玄的处世信念——你们押重宝在我身上,我便不能输,更没有背叛你们的道理。
在周玄几人,离开了驴棚铺子之后,那天上的黑云,便如同黑色海洋一般,掀起了滔天的浪头。
每一层浪,都撞得极响。
梦境天神,从云海波涛之中降生,而云海的激荡,便是他要降临的前兆。
只是这种云海激荡,别说凡人了,哪怕是神明级的李长逊也看不见。
但有人能看得见。
一个骑着黑驴的老道士,捧着一根拂尘,穿行到云海之上。
“老梦啊老梦,你也是嘴馋,派出一具分身,去抢夺周后生的信仰之力,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了,和后生抢食吃,你丢人不丢人。”
天上的云层,凝聚出了一根号角。
号角便是梦境天神的法器,如今,也成了梦境天神的法身。
梦境法身冷笑道:“香火道士,那周玄才拿你当倚仗,你还真是听话,摇着尾巴就过来了。”
“你讲话是真踏娘的难听,不过,我欠那后生的,出来帮手,也是理所应当。”
香火道士又挥了挥拂尘,说道;“当然,若是讲话讲得好听些,那便是我也忧虑井国,不希望佛国还没来,井国的天神便发动内战。”
“手足相残,对井国来说,不是好事。”
“今日丢掉的面子,我要捡回来。”梦境天神并不听劝,他又说道:“周玄,得给我一个交待。”
“交待?怎么交待?”
香火道士说道:“让他交出斩你分身的堂口弟子?我了解他,你让他交人,不如杀了他。”
“那我就真的杀了他。”
梦境天神的号角,在嗡嗡低鸣。
“傩神会眼睁睁的瞧着你杀掉周玄?老梦,是不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你已经忘记了九大天神里,谁才是井国的无双战神?”
“就算傩神不出手,血井天尊会饶得过你?”
香火道士冷笑道:“血井天尊找个大祭司不容易,你这当天神的要是不讲究,那血井天尊、傩神、还有我,也不讲究了。”
“你在威胁我?”
“我在教你做事。”
香火道士横眉蔑了梦境天神一眼后,又说道:“算了吧,老梦,今日你丢脸是真,但你若是不跟后生抢夺信仰之力,你丢不了这个脸,依我看,你回你的光阴界好好呆着,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
“眼不见为净?我没办法眼不见为净。”
“怎么没办法?周玄他们不会出去乱说,周伶衣他们也不会出去乱说,你是在信仰之境中,被人斩了分身,没有其余的人看得见,就算看得见,也不会有人去乱讲。”
“天底下的人,都不知道你分神被斩,那不就是没发生吗,等于你没有丢脸面。”
香火道士气度越来越温和,说道:“所以,你吃的这个亏,认了,没啥大不了的,退一步,海阔天空。”
梦境天神却依旧坚持,说道:“老牛鼻子,我被斩分身的事情,是遮掩不过去的,用不了几个时辰,便会九府皆知。”
“因为什么?”香火道士问道。
“我感知得到,毕方,已经召唤了天下的说书人,要把我丢脸的事情,大说特说,所以,我做不到眼不见为净,周玄必须要给我交代,拿那斩去我分身的弟子人头、明江府游神司、彭家镇的族人的性命,来给我交代。”
梦境天神说道:“我杀周玄,你们可能会出手,但我杀这些被提及的小人物,你们不会阻拦我——比起天神即将来临的内战来讲,你们牺牲游神司、彭家镇,以及那五个堂口弟子,对你、傩神、血井天尊来讲,都是极小的代价。”
香火道士沉默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毕方」竟然会横插一杠子。
也正因为有了毕方集合天下人的插曲,要把“梦境天神分身被斩之事”大书特书,这反而把梦境天神给架起来了。
梦境天神,要么得到满意的答案,要么便是降临明江府,向明江游神司、彭家镇出手……
第392章 指桑骂桑
香火道士了解梦境天神的处境——被斩分身的事情,若是被毕方伙同天下的说书人,传得沸沸扬扬,那么井国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梦境天神“栽跟头”了。
若是不在“栽完跟头”之后,果断的爬起来,顺带把绊自己脚的坑给填了,那怕是要贻笑大方。
时间长了,老百姓便觉得梦境天神,不再配享天神名声,人间对他的信仰便会减弱——梦境天神可能一蹶不振,实力一退再退,退到天神级之下,也是有可能的。
在井国,香火、隐秘、领悟的法则,都是硬通货,但之所以硬通,无它,能提高实力耳。
正因为面对实力减退的危机,梦境天神不得不动真格的。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你个老馋虫管不住自己的嘴,要出来吸食信仰之力。”
香火道士此时心中也有些乏力,说道:“要不然,咱把毕方给宰了?”
归根结底,都是毕方、梦境天神惹出来的祸,一个贪嘴,一个多嘴!
解决不了问题,就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掉,也是一个办法。
“你杀得了毕方吗?”
梦境天神反问着香火道士。
老道士捻了捻胡须,微笑着回应:“杀不了,他只要窝在天穹的神国之中,除了无上意志,谁也杀不了他。”
在井国的二十四尊神明级飞升之后,无上意志便定下了规则,神明级作为人间秩序的观察、监督者,所在的神国,便是井国的至高隐秘之一。
除了那些堂口的九炷香弟子,要飞升天穹斩神,在天穹的登仙桥上,触摸桥头,才能领悟某个神国该如何过去。
若是这位弟子找不到神国之中的神明,又或者在中途萌生了退意,可以再次触摸“登仙桥”,等到清除掉了对神国的记忆之后,才能离开。
所以,哪怕天神级在力量上,斩杀神明级过于轻松,也是有力无处使。
“杀不了,你又何须多言。”
梦境天神打定了主意,还是要周玄给一个交代。
“你踏娘的稍安勿燥,我可明摆着告诉你,只要你出手,你动游神司、彭家镇,我和傩神自然不会去管,但你要知道……周后生,是绝对不容许你乱杀一气,到时候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你一样头疼。”
“也好过我丢脸丢到全井国,信仰衰退,实力被削。”
“都说了你先别急。”
香火道士出了个主意:“说到底,不就怕丢脸吗?我通知周后生,让他摆平毕方那张大嘴巴,你的脸丢不到井国,那面子不就保住了吗?
然后再对周玄他们三令五申,斩你分身的事情,一概不往外提,你脸面就拣回来了,你、周玄之间,就又平和了。”
“分身被斩,也是你咎由自取,为这个兴风作浪,来人间乱杀一气,没什么意思。”
香火道士这次出面做“和事佬”,也是时而威胁,时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但梦境天神,又抓住了话柄,问道:“你说那周玄能够摆平毕方那张大嘴吧,我看也够呛……”
话还没讲完,梦境天神忽然察觉到了奇怪的感知力波动。
这种感知力,既不来源于他自己,也不来源于香火道士,感知力的波动,极其的微弱。
他当即便吹动了号角,在周遭制造出了一个梦境,梦中有数千万只羽箭,胡乱飞舞,朝着那感知力迸发的位置,齐齐攒射而去。
当即,在梦中,便有一道穿着道袍的人影,如蝴蝶穿花一般,身法奇异,不断的躲过那些羽箭。
香火道士连瞧都没有往后瞧,他似乎早就已经知晓周围藏着外人,只是随意的甩了拂尘,破了梦境天神的乱箭之梦。
梦境如实质,破裂之时,竟然发出了“兵乓作响”的声音来。
“别乱来,是正主到了。”
香火道士将拂尘收回,那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人,便悬在了空中,轻笑着朝香火道士抱拳:“道家前辈,周玄这厢有礼了。”
“切。”香火道士的白胡轻轻抖了抖,没好气的说道:“周后生,你现在可别乱认前辈,你是道祖弟子,道祖亲传你溪谷真经,你在道家的辈份,与那赵无崖在佛门的辈份一般,大了去了,我也不敢妄自称作你的前辈。”
周玄笑了笑后,又看向了梦境天神的号角,当下便将面孔板起,说道:“梦境天神,你降临之时,别人或许看不到,但我能看到。”
“你竟能看到?而我还需要如此费劲的感知到你……”梦境天神很是惊讶。
“我都忘了,这后生别看香火不高,感知力比肩神明级就不说了,还有遁甲天算派的龟息之法,收敛气息之后,神明级便很难发现他,刚才估计也是露了招,才被你瞧出来的。”
香火道士的解释,很是“强行”。
梦境天神当即便听懂了,说道:“牛鼻子,你对这年轻人是真好啊,我真身尚未降临,于人间的掌控并不妥贴,至少远远不如你,我都能发现周玄的踪迹,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只是你不去点破他。”
“咳咳。”
香火道士干咳了两声,掩饰着尴尬,的确,如同梦境天神所说,周玄日游到此,施展龟息之法,隐遁气息之时,他便已经瞧出了破绽来。
龟息之法的隐匿能力,能瞒过李长逊那般“神明之耻”,但绝对瞒不过香火道士。
“老梦,你别老说那些没用的,周玄也是正主,他来了正好,咱们当面把话说清楚。”
香火道士偏了偏头,问周玄:“周后生,毕方召唤了天下的说书人,要把斩去老梦分身的事情,到处言说,你有没有办法停了这场闹剧?”
“当然没问题,办法,我有的是。”
周玄很是自信,同时他又横了梦境天神一眼,说道:“倒是你呀,梦境天神,一个活着的天神,不守护井国人间也就算了,还凝出个分身,来抢我的信仰之力?够无耻的。”
梦境天神被指责,有些难堪,但又无计可施,他若是出手教训周玄,香火道士自然会为其挡下。
他要出声辩驳——还真辩驳不了,确实是他理亏在先。
他沉默了半分钟,才冷哼了一声,将话题转移到主题上,说道:“周玄,你口气倒挺大,你说你能阻得了毕方,我便与你赌斗一场,你若是能阻拦毕方,我和你的恩怨,便就此罢了,往后我走我的道,你过你的桥,我们互不相犯即可,
若是你阻拦不了毕方,游神司、彭家镇……”
“唉,真是不要脸啊。”周玄的叹气与轻语,在此刻,显得比神雷还要响亮,很是粗暴的打断了梦境天神的话语。
“你说什么?”
代表着梦境天神的号角,角身重重的颤动了起来,显然他被周玄的轻语,撩拨起了怒火。
周玄抬起头,松驰满满的说道:“我说,假如苦厄天神有你一半脸皮厚,也不至于落得被遮星斩杀的下场。”
说完,他又摇起了扇子,补了一刀,说:“我周玄在井国,也算见闻不少,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放肆,区区凡人,竟敢出言辱神。”
“嗡、嗡、嗡。”
号角声大作,乌云每一次的变幻都有着梦境的色彩,而暗藏的刀兵,则伏于大梦之中,随时要朝着周玄斩去。
不过,
梦境天神聚梦,香火道士却不让这梦聚起来,手里的拂尘白须,无风自动,偶尔有一根根的须子断裂,在空中飘荡了数个瞬息后,便燃起了火。
火将须子烧尽后,便生出了白色的雾,这便是道法燃烧而成的香雾。
香雾入了梦,两种虚无缥缈的物事撞在了一起,竟有噼噼啪啪的爆响之声。
每一声爆响过后,那号角上,便有了一丝裂纹。
“香火道士,你越界了,这狂妄小子,屡次中伤我,你竟然不顾往日情谊,还帮着他。”
“我这个人也是讲理的啊。”
香火道士双手比划着,说道:“人家后生说的都是实话,和中伤有什么关系?讲实话不等于中伤。”
“你……”
梦境天神感觉一辈子的瘪,都不如今日吃得多。
他想打,还真打不了,想骂,也未必骂得过。
倒是周玄,也懒得跟梦境天神耗时间,只说道:“毕方的事,我会去摆平,但是,不是冲着你梦境天神的身份、实力……而是我不想这件事情,被毕方得了好处。”
“另外,梦境天神,我周玄畏惧的人很多,但绝对不会畏惧一个丧了胆子的天神。”
“你若有米粒那么大的胆子,便应该在天地棋局的时候,帮着明江府做一份事情,而不是躲在某些不知名的地方装死。”
“若是你真做了事情,救下了明江府,今日的那点信仰之力,你何须偷偷摸摸,像一只凶狗般去抢食,老百姓会恭恭敬敬的把他们的信仰之力,双手奉上。”
周玄冷眼数落完梦境天神之后,便日游而去。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你训斥的是谁吗……周玄……若不是老牛鼻子拦着……我必斩你。”
梦境天神被周玄的话语,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往心窝里扎,气得那是爆跳如雷。
“那后生说话说得多好啊,你还不爱听。”
香火道士冷笑着说道:“老梦啊,你们那些天神都当得太久了,你们早已忘记,就是那些被你视为蝼蚁的凡人,在上古年间,用虔诚的信仰,把你们凝造出来的。”
“你们早就忘了,守护人间的,便是你们九大天神。”
香火道士说到此处,一甩拂尘,冷俊的说道:“也好,你们这些天神忘了自己的使命也好,你们不守护的地方,由周后生来守护,正因为你们这些天神不作为,便让周玄,找到了机会,极有可能成为第十尊天神。”
听到第十尊天神,梦境天神立刻便反驳道:“第十尊天神,一定是祆火教的主人,他有资格成为第十天神,周玄……差远了……”
“差远了的是那位藏得极深的祆火教主人,只懂杀伐,只懂得洗脑信众的人,获得的信仰之力再多,那也是邪神,而不是天神。”
香火道士骑着驴往北边而去,一边走,一边劝着梦境天神:“老梦,我劝你啊,往后还是醒悟醒悟吧,你也越来越像邪神了,而不是天神,我今日来当和事佬,你以为我是在救周玄?我是在救你呀!”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梦境天神不以为然……
……
周玄日游离开之后,并未进明江府城,而是回了平水府。
“哟,你们都在啊。”
周玄在周家祖树下降临后,便瞧见周伶衣、袁不语、箭大人、酒大人、翠姐等人,都在树下坐着。
他们是为了帮周玄的,若是那天下的说书人,把“斩神之事”传扬一番,只怕要闹出天大的乱子来。
天神的面子是不堪折辱的。
他们怕有动乱,便在树前,时刻等着周玄的「树门」召唤。
“大先生,周班主说,你刚才直面了梦境天神?”酒大人问道。
“那就是个狗东西,用得上‘直面’这么有逼格的词儿吗?”周玄大喇喇的说道。
箭大人、酒大人:“……”
袁不语通过祖树的链接,已经知道了如今局势如何,他开门见山的问周玄:“徒弟,你说你要阻拦毕方,怎么阻拦啊?”
“不难,师父,我问问你,说书人,九个府城都有吗?”周玄先要摸摸说书人的底。
袁不语是说书人堂口中,最出名的几根老香,他对于堂口的了解,自然极深。
“对,每个府城都有。”
“那每个府城内,是否有说书人的建制?”周玄又问。
“你是指——香坛?”
袁不语试探着询问,在得到了周玄的点头肯定之后,他便说道:“有的,说书人是一个大堂口,分布九府,每个府城内,都设有一个香坛,每个香坛都有香主,
我就是平水府的说书人香主。”
周玄又说道:“那香主,是不是能号令本府的说书人?”
“那是自然了。”袁不语应道。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周玄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讲明如何对付毕方,反而询问起了说书人堂口的建制。
周玄又问:“那每一个香主住哪儿,平日里在什么场合说书,你知道吗?”
“这肯定知道。”
袁不语说道:“那些说书人的老香,都要靠说书来攒香火,讲书的场面越大,攒出来的香火便越多,所以那些老香,都是知名的说书人,出入的场合,几乎就是公开的秘密,
荆川府的说书人香主,叫白柳先生,时常在荆川府的云墨剧场里讲书,
黄原府的说书人香主,叫李神猿,自己开了一家说书剧场,叫听花岛……”
到底是个说书人,袁不语在介绍着这些香主的时候,竟也不自觉的用上了说书人的气口、嗓音,颇有节奏感,听得周围的人甚至想鼓掌。
周玄一一记下了,对袁不语说道:“师父,摆平毕方这档子事,今日便要依靠这些香主了。”
“这话怎么讲?”
别说袁不语好奇,箭大人、酒大人也都围拢了过来,要仔细听听周玄的计划。
周玄很是大方的说道:“毕方这一手吧,无非是借着说书人这个舆论渠道,要把梦境天神架起来,逼着他对我出手,
那我,便假扮毕方,再给那些说书人传一道神谕,把说书人要讲的故事,改上一改。
那些说书人,讲的只要不是毕方教他们讲的书,自然就涉及不到对梦境天神,造成负面的舆论影响了,是不是?”
“偷梁换柱?”
“狸猫换太子?”
箭大人、酒大人,率先醒悟了过来。
袁不语则问道:“你怎么假扮毕方?人家毕方联系那些说书人,是要把天下的说书人的意识,拉扯到神国草庐里去的。”
“师父,思想不能刻板,谁规定,只能天下的说书人,上神国去见毕方,就不兴毕方临凡,来见天下的说书人吗?”
周玄反问道。
袁不语低头不语,说道:“兴倒是兴,但是……那毕方从不临凡,那些说书人香主,怕是不会相信啊。”
“师父,别忘了,我是彩戏师,我的彩戏能骗过整个明江府、骗过毕方,难道还骗不过那几位说书人吗?”
彩戏堂,旧的彩戏才刚演完,新戏便要上场。
袁不语听到此处,双掌互击,登时乐出了声,怀着十二分的得意,对箭大人、酒大人说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我都说了我徒弟是个能人!好办法就是多啊,你们俩也赶紧寻模几个好徒弟收了,
收了好徒弟,你们才知道,什么叫啃小的幸福。”
箭大人、酒大人:“……”
两人当即便噎住了,这说好了是来帮大先生的忙,怎么稀里糊涂的,被袁不语这根说书人老香,秀了一脸呢?
如今,周玄的办法已经想明白了,众人也觉得有可行性,便催着周玄布置。
袁不语说道:“好在你有日游之法、移形换影,不然,一晚上跑九个州府,便是插了翅膀也做不成。”
他为徒弟分忧道:“不过,也不需要跑足九府,明江府你自然不用跑,那个府城的说书人,哪怕是毕方有令,也绝不敢当着众人面,说你的坏话。”
如今的明江府,周玄声望高到令人发指,在这座府城里,开周玄的“黑会”,别说游神司要找麻烦了,就是台下的听众,也得争抢着去敲断说书先生的腿。
“平水府嘛,我是香主,你把说书人要讲的新书,给我讲一遍,我号召府城说书人,不讲毕方吩咐的旧书,只讲你编的新书。”
袁不语说道。
周玄当即便将要忽悠天下说书人去讲的新书,讲了出来:“其实也简单,那梦境天神,不是倾吞我的信仰之力吗?毕方让你们讲的,也就是这件事,
我编的新书,还讲这件事,但是——把梦境天神换了,换成毕方。”
周玄说道:“毕方这条老狗,趁我重建明江府之时,悄悄摸摸的过来吸我的信仰之力,被我明江府的云子良、喜山王、彭升、画家、乐师,绑起来当狗打,打了他半条老狗命,然后我们大人有大量,放了他一马,他便灰溜溜的回神国了。”
袁不语、箭大人、酒大人:“……”
“不妥吧,徒弟,你这说的还是梦境天神的事啊。”袁不语说道。
箭大人点头:“指桑骂槐。”
“这都不是指桑骂槐了,这就是指桑骂桑。”酒大人也哭笑不得,说道:“你不想着借这一档子事,缓和你与梦境天神之间冰冷的关系,还要添一把火?”
袁不语也劝道:“虽说那梦境天神不地道,但你这么阴戳戳的骂他,也不太好啊,你在讲书里,骂毕方那是条老狗,就等于在骂梦境天神是条老狗啊。”
虽说改名换姓了,但这再怎么改,老百姓不清楚,当事人梦境天神心里不跟个明镜儿似的,听了这新编的故事,心里指不定得多发火呢。
周玄讪笑着说道:“师父,箭酒两位大人,我也想缓和我与梦境天神之间冰冷的关系啊,但是,我才疏学浅,肚子里的墨水,只允许我编出这样的故事来着。”
箭大人、酒大人两人听到此处,便相视一笑,是那种“噗哧”笑出声的笑容。
他们还不了解周玄——这位明江府、平水府最出风头的说书大先生,肚子里的故事,怕是比天上的云彩还要多,
之所以只编如今的故事,无非是周玄不惯那梦境天神的臭脾气。
你天神厉害归厉害,我周玄打不过你,还恶心不了你吗?
“凡人给天神上眼药,井国两千年来,破天荒的头一遭。”酒大人失声再笑,也不再劝说周玄改“戏本”了。
周玄若不是这般“分毫不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狠人,又怎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掌管整个明江府。
“老袁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他这大说书人,现在是能啃得上小了,有这么个徒弟,师凭徒贵!”
酒大人揶揄着袁不语……
第393章 梦鱼
假扮毕方的计划既然已经定下,周玄和袁不语便分道扬镳,各自行动起来。
老袁依靠自己平水府说书人香主的身份,去通知平水府的说书人们,假传毕方的令,去说周玄新编的书。
而周玄,则日游去找其余七府的说书人。
他定下的第一个目标,便是荆川府的白柳先生。
要说荆川府,颇有点井国小江南的意味,在府城之中,有一条宽河,叫青苓河。
河水蜿延在府城的中央,两岸大多是临河的砖瓦房屋,
荆川府内,多石桥,多画舫,许多舞台,诸如年末的“火戏”、说书剧场、歌舞晚会等等,并不是在室内演出,而是临河之处,搭上大台,府内府外的人,离得近的,便交上一块、两块的路费,乘座画舫,前去看演出。
若是离得远的村庄、城镇,这些庄上、镇子上多有白篷船。
镇人、庄人们,便三五乘群的开动着白篷船,驶向了府城内临河的舞台。
荆川府多山,也多水,老百姓便坐山吃山,靠水吃水。
临河有舞台,舞台边上,便建了许多茶楼,
若是白天,上了楼,捡一靠窗的座位,喝茶吃着点心,有窗外美景观赏,煦日和风作陪,多是一桩美事。
不过,此时已经是深夜,许多茶室,已经打烊,荆川府,便显不出白日的风采。
此时还开着张的茶楼不多,离“云墨剧场”不远的“明月茶楼”,还亮着几盏电灯,
白柳先生,便在茶楼之中,品着茶,愁眉不展。
他在不久前,便接到了毕方的“邀请”,前往了神国草庐。
毕方让他讲书——要讲周玄如何伙同着明江府游神,斩掉天神之火。
毕方的命令归命令,但白柳先生并不是一个不动脑子,只懂唯命是从的傻子。
他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讲圣贤书”的酸腐学究。
他知道周玄是谁。
“毕方明摆着是与明江府那位大先生不对付,要借天下说书人的手,给周玄安上一个‘斩杀神明’的罪名。”
“这个大先生,并非一般人物,前段时间,才成了道祖的亲传弟子,荆川府中,虽说寻龙天师的势力不显,但那是因为寻龙天师偏爱游山玩水,若是这些天师摆明了要保周玄,往后我们说书人在荆川的香坛,日子怕是要不好过喽。”
白柳先生连续几番话,并非在自言自语,而是对着桌上的一个小鱼缸,讲着话。
鱼缸透明,脸盆大小,水中有赤色游鱼一尾。
游鱼是天生的异种,长了六根鳍,在水缸中拨划之时,鳍周围的水,并不像水,而像一团团黏稠的油。
“咕唧、咕唧。”
鱼儿似乎也明白主人此时的忧虑,朝着主人的方向,吐着泡泡。
“我也是极难的,夹在毕方、周玄之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犹如铁锁横江。”
白柳先生心烦意乱,又端起了茶盏,轻轻的抿上了一口。
轰!
一阵燃火的声音,从白柳先生的身后响起,一股有着十足压迫力的气息,朝着他的背心扑了过去。
白柳先生当即右手朝着后方指去,他的醒木便从袖袍里钻了出来,去探那身后的气息。
同时,他的左手作剑指状,一柄折扇飞出,到了鱼缸前,猛然展开,去护住缸中的游鱼。
这尾游鱼,白柳先生看得极重、极重。
“神明亲临,白柳儿竟敢无礼。”
一阵沉厚的声音,传了出来。
白柳先生连忙回头,瞧见散发那惊人压迫感的气息,竟然是一盏火光。
这团火,似有流动之感,与神明毕方额头的流火,一模一样。
“毕方祖师?”
“一场说书,关心到了梦境天神,我怕出了岔子,便亲临人间,对你等弟子当面教诲。”
那团火光当即消失,周玄以日游、移形之法,闪现在火光之下——在白柳先生的视角里,他仿若是从火中走出一般。
但这火……是周玄绘的刺青所化,并非来自毕方的额头。
周玄伸手将火湮灭,背着手,还真有些毕方的派头。
白柳先生瞧见了周玄那似鹤的身形,当即便不再怀疑,抖了抖说书人长衫,跪地磕头:“荆川说书人白柳,参见毕方祖师。”
他是个警醒的性子,一点点小事,便要掰开了揉碎了的想,但今日他见周玄,却丝毫不起疑对方的身份,并非他突然大意、粗心了。
而是……
彩戏师的手段。
如今,周玄的彩戏师手段,在明江府重建之后,老百姓相信了驴棚铺子那两条街——两条由墙小姐血肉之力建起来的街道,是真实的之后,周玄的第三寸香也烧完了,此时朝着第四寸已经开始燃烧。
他目前掌握了这个堂口三层手段——「投其所好」、「虚张身势」、「镜花水月」。
他从进屋开始,便已经连续施展了投起所好、虚张身势。
投其所好,便是找到对方的喜好、关心之事,迅速拉近对方与周玄的关系。
虚张声势,便是周玄假扮某个人,而对方若是中了投己所好,便会在倾刻之间,相信他的身份。
那团毕方之火,便是周玄对白柳先生的「投其所好」,任何一个说书人,不可能不关心自己的祖师降临。
而周玄给自己构想的“身形似鹤”、“毕方声音”、“从火中闪现而出”等等细节,都是对「虚张声势」的铺垫。
声势一旦虚张开了,那周玄在白柳先生的眼中,就是真正的毕方。
彩戏堂口两层手段已出,白柳先生便是想怀疑周玄的身份,也是戏中之人,再无半点怀疑的能力了。
“白柳叩见师祖。”
白柳先生见周玄不应声,便再次叩拜,很是虔诚,周玄依旧没有讲话,他双眼的余光,观察到了茶桌上的游鱼。
那头游鱼,张开了六道鳍,在缸中自然而然的游弋着,似乎并没有受到“彩戏手段”的影响。
“这尾鱼,好像有一点点名堂?”
周玄见了游鱼异状,倒也不动声色,他正襟危坐在长椅之上,对着跪地的白柳先生说道:“白柳,我让你去讲的书,你讲了,还是没讲?”
“祖师吩咐之时,已近夜深,百姓皆已睡去,没有人会来听书,弟子想在明日上午,在云墨剧场里敲锣打鼓,免收门票,待到百姓云集之后,才开嗓说书。”
“嗯。”
周玄冷声说道:“既然没讲,便还有些补救的余地,明日我要求你讲的书,内容有变。”
“不知变成什么样式,请祖师明示。”白柳先生忙不迭的问道。
周玄说道:“我开始让你讲的书,内容你重复一遍。”
“祖师让弟子讲书,便是讲清楚明江府的周玄,是如何伙同游神司,去斩了窃取信仰之力的天神之火。”
“内容记得不错,现在,这段内容要改一改,把天神之火,换成我……”
“换成您?”
白柳先生听到此处,整个人愣住了,反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那书的内容,不就成了您去盗取信仰之力,被周玄伙同游神司斩杀?”
“不需要斩杀,就说我是被周玄、明江府游神司,像揍狗一般的揍了一顿,最后好在周玄仁慈,放了我一马。”
“祖师,您何必自己个儿侮辱自己个儿?这书若是讲了出去,对您老的名声,那是大大的不妙。”
白柳先生有些不忍,不忍心看到祖师如此自污,当即便回应道。
周玄叹了口气,装作一副“被压迫”的样子:“你以为我想自污?但我先前让你们讲的书,触碰到了某些高人中的高人,他对我的行事作派,极其不满意——那位高人,我得罪不起,便只能以自污之法,给那高人一个交待。”
“这井国天底下,竟然还有你都得罪不起的高人,莫非……哦……弟子倒是听说过,那周玄,与香火道士,关系非同一般……”
“心里清楚就行……别往下接着说了。”
周玄说到此处,便站起了身,摁住了白柳先生的肩头,说道:“记得,在明日讲书之时,一定要把我讲得猥琐一些、狼狈一些,我的形象越猥琐、越狼狈,那高人越是不会为难我,
祖师性命,尽牵挂于你们这些说书弟子的嘴上,切记、切记。”
“祖师,好说好说,明日我一定让荆川府百姓,都知道您是一位无耻、猥琐、卑鄙的人物,贱到泥土里一般的人。”
白柳先生向周玄各种保证。
“那为师明日,便会监督你的讲书,对了……明日你讲书之时,若是感知到你的秘境里,有我的神力牵动,不用理会,那是祖师对你的赞赏和表扬。”
周玄从袁不语那里听说了,假如毕方要“邀请”天下的说书人,去神国一叙,便会用神力,在人间说书人的秘境之中,发起牵引、感应。
而此时,说书人也会感知到祖师在召唤,会当场停下手头的事儿,以指血在额头画上一团“火”的印迹,神魂进入神国的草庐之内。
明日那场书,毕方也一定会在神国观瞧,若是发现讲书的内容不对,必然会以神力,牵引秘境,找那些说书人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书,谁让你这么讲的?
周玄现在便是给白柳先生打预防针——若是遇到神力牵引,直接无视,就当祖师赞扬你们便好。
“遵祖师神谕。”
“你连夜通知整个荆川府的说书先生,内容都要改,改成我说的那般。”
“祖师放心,弟子全力去办。”
白柳先生再次磕头,周玄很是满意,他又用余光扫了一眼桌上的游鱼。
游鱼还在缸中自顾自的徜徉着。
“你多做准备,明日我于人间观书。”
周玄抚起了袖袍,神魂日游、移形换影,真身便降临到了“明月茶楼”之外。
但他并未着急离去,而是戴上了“道祖面具”,启用了遁甲香——龟息千年的手段,将自己的气息、感知全部收敛。
处于龟息状态的周玄,同样也会处于隐匿状态。
由于毕方的“嫉妒之心”,日夜想着排除异己,弄得整个说书人堂口里,三百年未曾出过一个八炷香的高人。
九炷香之上的李长逊望不破“龟息”,八炷香之下的说书人,便更加望不破了。
周玄整理整理自己的道袍,重新进了茶馆……
……
明月茶馆之内,白柳先生抚去了头上的冷汗,说道:“唉,还是那位明江府的大先生厉害啊,请动了香火道士,镇住了祖师,
害得祖师不得不自污名声,来平息香火道士的怒火。”
他话虽说得惆怅,但心里的燥郁却一并散去,心情极佳的往嘴里扔进去一块绿豆糕,笑着说道:“不过也好,祖师要自污,这新编的书,我讲出来,便不会得罪那位明江府的大先生。”
“那位大先生,也不是好惹的……明江府、平水府,两府游神皆是他的亲信,黄原府的苦鬼,听说与他交情非浅,荆川府的寻龙道士,都算作他的门下弟子,
寻龙一派都放出话来,门下弟子,见了周玄,便要称呼一声周山主。”
“势力太大了,惹不起惹不起……好在祖师变了心意,不然我往后日子可就难过喽。”
白柳先生呷了一口茶,心里头的阴霾,便不由自主的散开了。
“咕唧、咕唧。”
桌上的游鱼,朝着白柳先生连吐了好几个泡泡,六只鳍扇动得飞快,似乎有事要告诉白柳先生。
“梦鱼儿,你有话要说?”
白柳先生瞧见了梦鱼儿的异象,顿时便明白了这只异种鱼儿的心思。
梦鱼儿再次吐了三个泡跑,表是同意。
“来,好好讲讲。”
白柳先生的右手伸进了水中,将梦鱼儿托了起来,那梦鱼周遭竟然起了一团幽蓝的光。
光中,有字符闪动。
字符闪出之后,又按照梦鱼想要的顺序排列,竟然凝成了一句话——刚才的毕方是假的,他是周玄。
瞧到字符,白柳先生当即便大惊失色。
“刚才的师祖是假的?他是大先生周玄!怪不得……怪不得……这也说得通了。”
白柳先生当即换了一个角度,便终于明白“祖师为何要自污”,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毕方,会亲临人间。
“我在无意中,中了大先生的梦境,但不可能啊,大先生修过说书人的香火不假,但他生出的梦,我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柳先生有些沮丧:“难到是我道行退步了?”
“咕噜、咕噜”
那梦鱼儿,又在幽蓝光晕中,凝出来字来。
“彩戏,风马燕雀。”
白柳先生听到此处,便有些明白了,作为一个七炷香的说书人,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彩戏。
这个堂口,失落已久,不是领悟隐秘甚深之人,压根不知道这个堂口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个堂口的由来、本事。
但有一点,若是连他白柳先生都不知道的“道法、堂口”,那想必是极高深的。
“大先生是用一种我没有见过的招术,蒙骗了我。”
白柳先生说到此处,便又摇了摇头,抚摸着梦鱼儿的背,说道:“梦鱼儿啊梦鱼儿,你有时候,也会走眼,刚才那位祖师,并不是假扮的,他就是真的祖师。”
梦鱼儿见白柳先生不信,有些不高兴了,鱼尾对着白柳先生,生着闷气。
白柳先生则将梦鱼儿放进了鱼缸之中,又说了句:“祖师贵为神明级,大先生不过一介凡人,哪能将祖师的样子,扮得那么像?不可能,不坑能的。”
梦鱼儿听到白柳先生如此不信任它,闷气生得更大,窝在缸底,不断的吐着密密麻麻的泡泡,似乎在说——丫气死我了。
“走了,走了,去通知其余说书人,书的内容要改,而我的心中烦忧,已经解决喽。”
白柳先生收起了折扇、醒木,右手托着鱼缸,结帐出门。
他一直走到“明月茶楼”的门口处,那梦鱼儿还是在密麻麻的吐泡泡,似乎要跟白柳先生犟到底。
此时,白柳先生忽然停住,笑着对梦鱼儿说:“你呀,还在纠结祖师是不是周玄假扮的?我给你读读茶楼门口的联子。”
明月茶楼,门口有一副楹联。
白柳先生便读了起来:“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
楹联中的“半宜明月半宜风”,便是“明月茶楼”的名字由来。
“梦鱼儿,这联子读懂了吗?井国便是一座危楼,要想在这座危楼里,好好的活下去,就得分得清楚,谁是主人谁是客。”
白柳先生轻轻在鱼背上戳了戳,意在安慰,说道:“他周玄是主人、梦境天神也是主人,毕方还是主人,像咱们这种本事低微的人儿,才是真正的客人呢,
既然主人发了话,咱们做客人的照做便是——哪管他是真是假?
我明日书讲出去——周玄便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毕方也没办法找我们的麻烦……那彩戏的手段太厉害了,我被骗了嘛,又非一心要违背祖师神谕,对是不对?”
听到此话,梦鱼儿生的闷气方才小了一些,扭过头,大眼睛瞧了瞧白柳先生。
“走吧,小梦鱼啊,要想在井国里活得好,想要半宜明月半宜风,咱们便得学会装糊涂,你白爷我,那可是装糊涂界的高手。”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白柳先生说到此处,便有些得意,哼着小曲,托着鱼缸,穿街过巷。
而他身后数百丈外,周玄站在街头,凝视着白柳先生,等再也瞧不见这位说书先生的人影后,他才笑着说道:“好厉害的鱼儿,好厉害的说书先生。”
走一趟荆川府,周玄便瞧见糊涂先生。
这糊涂,也是一门处世学问,走江湖的,光流血不拼脑子,有条命够死?
“糊涂先生,多谢,也免得我多费手段了。”
周玄朝着夜空,抱了抱拳后,便日游去了黄原府。
……
“姐姐,那白柳先生有一条鱼,竟然能望破我的彩戏。”
“弟弟,袁老跟我讲了,这说书人,以梦为兵,叱咤井国多年,他们知道梦的厉害,便会想出一些办法,来对抗梦境,
那只梦鱼儿,是南海异种,别看鱼小,却活了数千年之久,无意中被白柳先生得到。
此鱼,心思极单纯,有破梦之法,不惧天下梦境、骗局、幻象,正因为有这条鱼在,白柳先生便是说书人内战之中,最强的人物。”
周伶衣耐心的给周玄解释道。
周玄听完,点了点头,说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出来走一趟,还真见了稀奇物事。”
“老江湖,得走南闯北嘛,不过弟弟,你今日要是逛遍了井国九府,你也成老江湖啦。”
“老江湖算不上,我脑浆是真要糊啦,黄原府的风,好大,吹得我脑壳疼。”
周玄耍宝的话语,逗得周伶衣清朗笑着……
……
这一夜,周玄走遍黄原、荆川、东关、京城、雪山……等等府城。
井国九府被他一夜逛遍。
京城的繁华、雪山的佛意盎然、黄原凛冽的风,让周玄初步感受到一方土地便有一方土地的特色。
他将用在白柳先生身上的法子,依葫芦画瓢,忽悠得其余府城的说书香主团团转。
白柳先生有运气,曾经得了梦鱼儿,但其余香主可没有——他们被彩戏,骗得极深。
也在这一夜,整个井国的说书人,便牢记两点,第一点,书中原订的天神之火,改成毕方,而且要将毕方形容得猥琐、卑鄙一些。
第二点,明日说书之时,若是秘境被毕方的神力牵引,那不是祖师爷在召唤,而是祖师爷对他们讲书的赞赏和厚爱。
……
翌日清晨,
毕方端坐在神国草庐里,目光冰冷的望着桌上的折扇、醒木,说道:“周玄啊周玄,说书人的口舌如刀兵,今日,天下说书人,便用口舌之利,把你的骨髓都给刮出来。”
第394章 毕方援兵
和翘首以盼的毕方一般,周玄也很期待着这场由“天下说书人”,一齐谱诵的讲书。
荆川府的云墨剧场,便是在临河处搭了一座大台。
台上,云柳先生已经坐在了场边喝着茶水,和周围较为热烈的书迷们,聊着闲天。
而数艘画舫,已经将河面挤得满满当当,由于是上午时分,离得较远的镇、庄没得到“书讯”,因此,河上的白篷船、乌篷船并不多见。
在最大的画舫——八仙画舫里,周玄隐匿着气息,仿佛呆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的空间里,周围的游人、观众,都完全瞧不见他。
“这荆川的画舫,还真是精致。”
书没开场,周玄也有闲心打量起这画舫来。
普通的小画舫,多是两层,舫身狭长,船舱两侧开出八到十二个不等的木质舷窗。
而八仙画舫,足足有四层,舫身宽阔,如横在河面上的一座小岛,
一层、二层,对寻常的游人开放,船舱里有数张八仙桌,有茶水、点心供应,也有歌伶、戏子作陪。
三层四层,便只对有身份的客人开放,居高临下,美景如画自不必多说,歌伶、戏子的身段面貌,比起楼下来,拔升了好几个档次,食物美酒的供应,更是目不暇接。
周玄便站在四层廊台上,观望着云墨剧场的台子,同时也听着四层画舫里的客人聊着闲天。
这里头的客人,要么是香火神道之中的弟子,要么是府衙的人物。
“张府司,这白柳先生,最近讲书的次数,可是不多了,上次我们李家开寿筵,在这河上包了二十一艘画舫,齐聚在剧场前,就是为了等白柳先生讲一场书,
可惜啊,始终未得其亮嗓,也是遗撼之事一桩,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大早,便有门子递了‘书函”,说白柳先生今日要开书讲一桩大事。”
“家师白柳先生,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支撑不起日夜连续讲书,而且,他讲书又不为讲些奇闻轶事,为的是以书载大道,讲的也是香火之道里的学问,自然不会像其余说书先生那般,出来赶场讲演,只为那几两碎银。”
张府司说到此处,又讲道:“所以啊,家师今日起这么大的阵仗,讲的书里,其实还是有些说法的。”
众人聊到了白柳先生今日要讲的书,便都起了兴趣,放下了手里的杯盏、瓷碗,纷纷问道:“张府司,谁都知道,你是白柳先生的弟子,也是五炷香的说书人,必然是知道一些内幕的,趁着书还未讲,也给我们说些听听,过过瘾头。”
府衙的大小官员,也多是堂口弟子,只是大多香火不够出类拔萃,
这位荆川府的张府司,香火有五炷,在九府府衙之中,已经算是突出的了。
只见他张开了折扇,指着河面上挤满了的画舫,说道:“那些大画舫,都是荆川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来此,可不光是给家师捧场,而是因为这场书,开书的时间有些古怪,
在座的诸位,想来你们也是听说了,昨日夜里,那明江府的大先生,启动了意志天书,重建了明江府。”
“虽说,这场重建,尚未竣工,进度嘛,据可靠的消息,最多便是重建了三分之一,可明江府本就是经济最为富庶的州府,三分之一啊,那已经是人间伟力了。”
张府司顿时笑靥如花,说道:“昨夜方才重建,今日一早,家师便着急着开坛讲书,想来,与那明江府伟力无双的大先生,脱不开关系,我想,这也是诸位对这场书极有热情的原因了。”
众人都颔首微笑,示意“正是如此”。
明江府那位大先生,在前些日子,便已经名声大噪,那硕大的明江府,忽然便消失,等到再重现之时,已经是府城破败如废墟。
他们都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波澜故事,但有一点——明江府破败,各大府城,就想着去搜刮难民了。
明江府的难民归难民,但都是“有钞票”的难民,把他们的存票、黄金、白银等等物事,都给淘到手中,也是不小的财富。
不过,也就在这时,明江府那位大先生便站了出来,又是将明江府难民的秩序拾掇得妥贴,又是弄到了海量的物资,别说灾民们吃喝不愁,那生活品质,怕是要比灾前还要过得富饶些。
而在昨夜,这位本就起了名声的大先生,又突施大手笔,重建了明江府。
这让荆川府的各大豪阀世家、大堂口,都对他起了极深的兴趣。
“今天的书啊,你们得好好听听,书里不光涉及到大先生,还涉及到信仰之力,是如何生成的,涉及一尊天穹级的神明级……这书听了,不光能让耳朵过过瘾,重要的是,能领悟诸多的井国隐秘。”
张府司三言两语,便将众人的胃口,吊得极高,其余人又满了杯盏,亲昵的拉扯着他,要他多讲几句。
“哎,张某俗事缠身,恕不能奉陪,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张府司将自己杯中的水酒饮尽后,将杯底亮了亮后,便将杯子轻轻放下,转身离去。
这张府司刚走,屋内的客人们,便叫来了画舫的船夫:“丁船夫,把这画舫,往云墨剧场的方向,再挪一挪,挪得越近越好。”
“近水楼台先得月。”
客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倒将那丁姓的船公说得犯难起来。
他苦怏怏的说道:“诸位大老板,画舫已经抛出了锚,若是再起锚,也无妨,无非费点人力罢了,但是,河面上盘踞的舫只太多,我若是想让八仙画舫起锚靠向岸边,怕是会与其余的舫只刮蹭、碰撞。”
“让你挪船就挪船,说到底还是怕你的舫被人磕了碰了呗,你只管挪,舫只遭遇的破坏,我出钱修缮即可。”
众人都是不差钱的主,丁船工执拗不过,只得去办。
周玄对这类事情,倒并无兴趣,站在廊桥上的他,目光只是紧紧锁住了张府司。
他就瞧见,张府司下了画舫之后,便上了一艘极小的船,船夫撑了几篙,小船便驶到了另外一艘大舫旁边。
张府司又登上了那艘名为“蓬莱”的画舫之上。
“这张府司啊,并非闲聊八卦,他是在给他师父白柳先生的书,做预热呢。”
周玄看得真切,这张府司去了篷莱画舫之上,便将今日白柳先生的书要讲“周玄、神明级、信仰之力”的要素,再重新演讲了一遍。
张府司这番话,勾动了画舫中人的兴趣,而那些画舫客人,也会将这消息传播开,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在极短的时间里,必然会全城尽知。
等消息散开了,来听书的客人便更多了。
“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张府司,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周玄淡淡的说道。
……
果然如周玄所料,随着张府司登临的画舫越多,这条宽河面聚拢的画舫便越多,原本只是临河剧场,如今却像鼎盛时期的明江埠口一般,热闹非凡。
等到客人聚得越来越多,终于,白柳先生拿起了醒木,对着讲书桌重重一拍。
“啪!”
醒木之声,起初如同爆竹炸响,但声音飘动了十来米后,却一下子变得轻飘了起来,如一团被风托起的纸鸢,扑扇着翅膀,绕着河面上飞动。
周围数十艘画舫里的客人,耳边便传来了清晰的醒木声,以及那白柳先生的开场白。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诸位,小老儿姓甚名甚,早已忘却,只以白柳二字,行南走北,江湖上的朋友们偏爱,称我一声白柳先生。”
“白柳先生说书,既不为逗你开怀,贪你囊中银钱;亦非有某种传承需要布道,拉拢信众;只为讲一些所见所闻,与诸君同悟大道。”
这是白柳先生一直以来的开场白,河面画舫里的客人,都听得耳熟,纷纷便鼓起了掌来。
“今日,要说的见闻之事,其中,颇有些道行……啪……”
白柳先生再次震响了醒木,话语刚中揉棉,悠悠说道:“牧魂城降,明江府百鬼夜行;天书启动,大先生重建明江……”
“话说,前日夜里,明江府的驴棚铺子一带,起了连天大雾,雾中有一座城池,若隐若现。”
白柳先生讲书的水准,自然是极高,周玄听着书,也像重新经历了一遍明江府的百鬼夜行似的。
“白柳先生的讲书,真如老翁叙旧,初听有些絮叨,但听得久一些,便有娓娓道来的意味了。”
周玄听得仔细,除了听书中讲了些什么,也留意着白柳先生讲书之中的节奏,哪怕是每一个不起眼的断句,他都边听边琢磨。
这书,一讲便是一个多时辰,也终于讲到了意志天书启动,重建明江府的片段了。
“诸位,那位明江府的大先生周玄啊,极有派头,以一场书,集攒了人间愿力,再以日游之法,使得神魂成了巨相,托举着人间愿力,飞升至万里云天之上,将那人间愿力,托举入明江府的云中府城之中。”
“明江府,便开始了重建的态势,天上落雨,雨中藏人,那些人,都是明江府已经逝去的亡魂,重新还阳。”
“而那些雨,落地便成了砖瓦、草木,于是乎,明江府,便开始了重建之态,草生木长、楼房街道复修成了原样,更重要的是,那些死去的人,也都一个接着一个的活了过来。”
白柳先生讲得细,那些画舫里头的大客人们,也都听得神往。
他们只知道明江府重建之事,却不知其中细节,如今听了讲书,便都在琢磨那明江府的大先生,当得上手段神通。
“没白来听这一场书,原来那大先生,竟强到如此地步。”
“改日,我若能与那大先生见上一见,喝上两杯水酒,听听他的谈吐,便是人间幸事。”
众人听书,听着听着,便不由对周玄生出了膜拜之情来。
但他们却并不知道,此时的周玄,也在和他们同听一场书,他就站在八仙画舫的廊桥之上。
“咦,奇怪。”
站在廊桥听书的周玄,正听得起劲呢,忽然,有数股似有似无的气息,往他的身体里钻。
这气息,也不算浓郁,但从性质来讲,却与昨夜的明江府百姓聚合而出的信仰之力,一模一样。
“听书,也能听出人间信仰之力来?”
周玄蹙着眉毛,思考了片刻后,便屏气凝神,收拢着那些意外而来的信仰之力。
“偏偏此时,那天穹之上,有一尊神明级,名唤「毕方」,这毕方,眼馋了周玄大先生的信仰之力,欲要窃取,
他呀,有神明之名,实则是一条老狗!”
……
“你们他娘的在说些什么?”
神国之中的毕方,正耳听八方。
要说他这次约了天下说书人,一起讲书,誓必要让人间九府,都听闻到周玄的“斩神之事”。
凡人斩天神,犯上作乱。
他这儿正听得津津有味呢,却冷不丁的听到人间说书人中,有数百个说书人,同时讲出了一句话——“那毕方,就是一条老狗!”
他被骂懵了。
我……说书人神明毕方……被一群人间说书人骂成是一条老狗?
“毕方那条老狗,想要抢夺大先生的信仰之力,那明江府的游神司岂能袖手旁观?
寻龙山人云子良、彭家镇的刺青大祖彭升、狐族九炷香喜山王、画家、乐师等人,哪里能忍得了,
他们飞上天穹,以香火之力,困住了毕方,将那毕方老狗,吊起来打。”
“老子教你们讲书,是这么教的?”
毕方当即便拍响了醒木,用神国的神力,牵动着天下说书人的秘境。
他要召唤那些说书人,当面问清楚——为什么乱讲!
窃取信仰之力的人,是梦境天神,与他毕方有个鸟的关系?
不过,他的牵引之法,早已被周玄预判到了。
而且,昨夜,周玄也给井国九府的说书人,打了一记预防针——今日,若是毕方用神力牵引你们,并非有事寻你们上神国,而是祖师爷对你们的赞赏和厚爱。
所以,毕方的神力才牵引,便听到了无数说书人传递而来的心声。
“感谢祖师爷的赞赏与厚爱。”
“我……爱你大爷。”
毕方气得肝疼。
而人间说书人口中的讲书,越来越离谱,各种各样羞辱毕方的桥段,层出不穷。
有的人间说书人,讲到毕方被画家、乐师等人拷打之时,不断的求饶,叫唤:“明江府的爷爷们,别打了。”
有的说书人,讲毕方为了逃出生天,甚至跪于周玄面前,让周玄大人不计小人过。
有的说书人,为了凸显出毕方的猥琐形象,竟然还编出了毕方跪舔周玄鞋面,只求能得一条生路的桥段来。
天下说书人的书,主题都是毕方窃取信仰之力挨捶,但桥段个个堪比野史。
众所周知,这野史不保真,但一定够野。
“你们踏娘的在做什么?我是让你们宣扬周玄斩神,结果你们可着劲儿的辱你祖师爷。”
“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毕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梦境天神”的替身。
“一群狗娘养的,一群狗娘养的。”
毕方真的忍不住临凡了。
他想使用自己说书人神明的特权,以巅峰的战力,在那些说书先生正在宣讲的书中降临,
就如同那甲道一般降临。
“等我降临,先杀掉几个不孝弟子。”
可人间的说书人,在这一刻,都成了“不孝弟子”,他哪里杀得过来。
“辱我名声,辱我英明名声。”
毕方气得再以神力牵引人间说书人,可收获到的,依旧是——谢谢祖师爷的赞赏与厚爱。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毕方这叫一个恨啊。
“肯定是周玄捣的鬼,一定是周玄捣的鬼……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毕方自认自己得罪的人不多,他这好不容易要用舆论对付周玄,结果自己被说书人当成“老狗”整。
“先生,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甲道娘化的声音,传到了毕方的耳朵里。
“甲道,啥事?”
“先生,不得了,今天明江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多说书先生讲书,都在骂你呢,骂你是一条老狗、还苟且偷生,为了活路,去舔周玄的鞋子,还被游神司的人,吊起来当狗打。”
甲道“略显真诚”的话语,却像极了一柄柄锋利的小刀,往毕方的心窝上捅。
“骂我的话,讲得那么详细作甚!长话短说。”毕方听得那叫一个火大啊。
甲道继续说道:“先生,这一场书下来,您的名声削减了不少,我用巫女的手段感知到了,你和天下说书人之间的链接,在不断的变弱。”
九大天神,是由当年的人间信仰凝造而成,而神明级与堂口弟子的链接,同样也是信仰之力居多。
一个堂口背后链接的神明级,被门下的弟子,吊起来当狗骂,毕方和说书人之间的链接,不变弱才怪。
链接在变弱,甲道感知到了,毕方当然也感知到了。
“你那娘炮嗓子,能不能说点老子不知道的。”
毕方心里火冒三丈,哪还顾着往日的风度,每一句话都呛着火在。
甲道叹息了一声,说道:“先生,因为这一场书,人间又凝聚出了不少的信仰之力……这些信仰之力,好像不止明江府里有,其余州府,也都出现了——信仰之力,似乎又是因为周玄而生。”
周玄重建明江府的事迹,被天下的说书人齐齐传唱,半日之间,便九府皆知。
那些说书人讲书带感,各地的老百姓,感同身受,不自觉的,便信仰起了那位明江府大先生。
信仰之力,便由此而生。
“踏奶奶的,这原本是老子斩杀周玄的封喉一剑,却没成想,反而作了周玄嫁衣,是可忍,孰不可忍!”
毕方怒火攻心,对甲道讲道:“甲道,就这两天,我要降临,你跟我里应外合,强杀周玄。”
“先生,昨日之事,你也看见了,在明江府里杀周玄,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甲道已经心向周玄了,他也希望毕方临凡,只要这位说书人神明降临人间,毕方便知道,什么叫天罗地网。
但他又了解毕方,知道这位神明级,生性多疑,越是劝他临凡,他越不会临凡,所以,话要反着说。
毕方当即怒骂道:“哪怕明江府守卫再森严,我也要临凡。”
“先生,若是你实在要临凡,我倒有一个建议,在明江府中,有一位地渊恶鼠,本事高明,你若是与他合作,斩杀周玄……大事可成。”
“地渊恶鼠?”
毕方当即便否定了甲道的提议,嘲讽道:“阴沟里一般的人物,也配和我联手!我毕方还没落败到那副田地。”
“可你一人?”
“我一人当然斩不了周玄,我会去找人联手,但不是地渊恶鼠。”
毕方说道:“你给我盯好明江府,那些骂我骂得太狠的说书人,能斩给我斩掉,一群聒噪之徒。”
毕方当即便切断了和甲道的联系,同时拿出了意志天书。
他的意志天书,与周玄的天书,并不一样。
他天书的左下角,有一根印刻在天书之中的“黄色毛发”。
这一根黄毛,便是他要搬的救兵、援手。
“周玄,你还真是命硬!错进错出之下,一场天下说书人联手讲的书,没害上你,反而还给你加持了人间信仰之力。”
毕方冷峻的说道。
第395章 天书破碎
荆川府、八仙画舫的廊桥上,
一场天下说书人联手讲的书,竟然意外的给周玄攒出了浓郁的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曾经可以凝造天神,而如今,却可以帮助周玄领悟出法则来。
一股股无形的信仰之力,此时,如同汩汩的泉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涌入周玄的身体里。
“坐着都有信仰之力收,意外之喜。”
当然,意外之喜,并不止“信仰之力”,
在周玄吸收信仰之力,吸得乐此不疲的时候,周伶衣通过链接,提醒着周玄。
“弟弟,今天这一场书,闹出大动静了。”
“什么动静?”
“据袁老说,所有说书人与毕方的链接,都在变弱。”
“那这是一件好事啊。”
周玄真是没想到,这意外之喜,一桩接着一桩,才得了信仰之力,又听闻说书人、毕方之间的链接变弱。
“当然是好事。”周伶衣慢条斯理的说道:“袁老讲了,堂口弟子的链接,一旦变弱,那神明级的实力,便会衰减,毕方,要坐不住了。”
实力衰减,是整个井国大人物都无法容忍的事情,
梦境天神为了实力不衰减,哪怕冒着殒落的风险,也要强行降临。
毕方的实力一旦衰减,那想都不用想他会做些什么。
“姐姐,毕方和弟子之间的链接为什么会变弱?”周玄问道。
“链接这种无形之物,有一大半的构成,便是信仰,今日这场书,那些说书人弟子大骂毕方,信仰便在衰退。”
“哦,损失了堂口弟子的信仰,那毕方就会变弱,那我还有办法,让毕方,变得更弱。”
周玄说道。
周伶衣不去询问周玄有何办法,让毕方进一步变弱,她倒是担心周玄的安危。
“弟弟,这井国之中,想对付你人物太多了,你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
“放心,姐姐,我有龟息之法,神明级的李山祖,也发现不了我的踪迹,再加上神魂日游、移形换影,天下之大,哪里我都去得。”
“凡事小心一些最好。”
周伶衣终究还是“关心则乱”,最后还是嘱咐了一句。
……
云墨剧场里,白柳先生还在讲书,而周玄所在八仙画舫里,三层、四层的荆川府大人物们,已经在热络的聊着闲天。
聊天的内容,主要集中在“明江府大先生”身上。
“这明江府真是气运旺盛,明明都招来了末世之劫,就因为出了一位大先生,府城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谁说不是呢?明江府大灾之后,我们荆川府的第一堂口——夜先生,便派了堂口的‘纸扇’过去,要宰明江府的肥羊,结果那大先生出现了,将那位夜先生的纸扇,当场格杀。”
“有这桩事呢?夜先生在我们荆川府里作威作福,但堂堂纸扇被杀,他们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也不是不敢放,是平水府的酒大人,跟夜先生堂口打了招呼,夜先生才将此事作罢的。”
平水府的掌夜游神酒大人,便是夜先生的弟子。
夜先生这个堂口,与周玄还颇有些渊源,堂口背后链接的神明,便是神明级的异鬼——地子。
夜先生、刺青、说书人,三个堂口,共同链接了梦境天神。
周玄先修了说书人香火,再修了刺青,只差一个夜先生,便将三个梦境天神的堂口,全都修成了。
“姐姐让我在外留心,估计还是怕在荆川府里惹上夜先生,我和这个堂口,还是有些过节的,
不过,怎么夜先生会是荆川府里的第一堂口?难道不是寻龙天师吗?”
寻龙天师是井国第三道门,仅次于天眼、遁甲,理应坐荆川府的头一把交椅啊。
周玄心里疑窦重生,却来不及多想,那些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已经让他进入了一种极其空明的状态。
他的空明镜,不启自开,周玄便在空明世界之中,负手站立,俯观人间命运长河流转。
而他的入定状态,却在渐渐的解除掉他的龟息状态,使得他的身形,开始在廊桥上若隐若现……
……
舫舱内,众位荆川府的人物们,还在聊着周玄,言语之中,充盈着膜拜之情。
“若是我们荆川府能出这么一位大先生,府城之内,便由不得夜先生作主了,这些年荆川府日益败落,便和那夜先生有很大的关系。”
“谁说不是呢,夜先生一群人,如鬼似魂,个个喜怒无常,还特别的贪婪,把府城搞成了什么样子?”
“明江府城隍贪腐,骨老闭门念书,巫女无为,大先生去了,也不知道下了什么猛药,三个堂口竟然联合一心,打掉了拐子那个毒瘤,要我说,我希望大先生来一次荆川府,给那夜先生好好整治一番。”
众人聊着聊着,却忽然听到门外有歌伶的尖叫。
“哎呀,这是人是鬼啊。”
听到尖叫声,众人中有好事之人,便出了舫舱,去了廊桥一看,登时发现一个年轻的虚幻影子,在廊桥之上入定,
这天光昭昭之下,冷不丁出现这么一个人,还真有点吓唬人。
“这是……”
好事之人中,有那么两个人修行过香火神道,胆子比寻常人要大上一些,便朝着那道年轻虚影走去,结果才走到对方一丈开外,登时,他便被一股极强大的气息给压迫住,
那好事之人,只觉得浑身的骨骼被压得噼啪作响,皮肤有如触碰了烙铁一般,
极强的痛苦,引得那人连连后退,并且拦住了周围要上前的人,说道:“这人有道行,而且极深,莫要往前走,莫要往前走。”
“赵师兄,你在此等着,我去舱里叫人。”
有个更热心的寻龙弟子,便进了船舱里喊人,这舱里喝酒、听书的、搂歌伶的客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纷纷小跑了出来。
登时,将周玄的周围挤得满满当当的。
周玄虽然入定,但有气势压人,众人也不敢上前,
而就在此时,似乎周围的人气太盛,一道白光,从周玄的袖口里吐了出来,
这便是周玄的骨牙。
骨牙感知周玄有了危险,便兀自飞出护主。
那柄骨牙,悬停在了周玄的头顶之上,如吐信的毒蛇一般,牙尖盯着众人,
似乎只要周围的人有稍微出格的冒进,这骨牙便能将那人穿一个窟窿。
众人都意识到了骨牙的恐怖气息,冒进当然是不敢的,但是有人认出了骨牙的来历。
“这柄骨牙,像是刺青堂口的本门法器——但寻常刺青师,用的都是骨针,好像只有一个人用的骨牙。”
“谁?”
“大先生周玄。”
围观的人多了,总有懂行的,
当即人群里便炸开了锅,
有的人兴高采烈,他们在喝酒时,听闻了周玄的过往作为,便心生仰慕得紧,如今见了真容,岂有不欣喜的道理。
有的人,则远远的打量着周玄,想要把这位名声大噪的年轻人物,瞧个仔细清楚,
还有些人,拿出了银元,递给随从,让他现在就去寻一个摄影师来。
“合影,我要跟大先生合影。”
画廊里当即便热闹非凡,也幸好周玄此时处于入定状态,对周遭之事没有察觉、不能听闻,要不然,他肯定得问一句——这么多人瞧我,都买票了吗?
不过,人群之中,也不全是瞧热闹的,有三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在得知了那个虚幻影子一般的人物,便是周玄时,他们便悄摸摸退出了画舫,乘着小舟离开。
这三个年轻人,便是夜先生堂口里的弟子。
画舫之上,有夜先生,也有寻龙弟子。
那个最先去试探周玄深浅,结果差点被气势压得身躯裂开的人,便是寻龙弟子赵灯明。
赵灯明今日便是和两个师兄弟前来听书。
他们早就听闻过“周山祖”大名,既是寻龙堂口的周山祖,那周玄光临八仙画舫,肯定是要通知堂口的大天师们过来迎接。
他当即便退到了廊桥的另一个通道处,凝出了密信。
在第一封“邀请密信”发出后,他无意中瞧见了河面上的小舟,有三个年轻人行色匆匆。
那舟子已经驶得极远了,此时他去追杀,已经赶不上了,而且,哪怕是追上了,赵灯明以一敌三,自忖没有胜算。
“是夜先生的弟子,不好……”
赵灯明自然知道周玄与夜先生之间,是有梁子的,当即便又凝了一封密信:“夜先生弟子发现了周山主踪迹,应该是去通风报信,请师门速来高手支援。”
密信再次发出后,这位赵灯明,作为堂口五炷香的弟子,他还是颇有些活动能力的。
他的手段不高,香火不够,但这河面上,便有香火高的人,
他让两位师弟留下护着尚在入定的周玄,他独自乘了小舟,去了岸边的云墨剧场。
剧场之内,白柳先生才讲完了书,喝着茶润着喉咙。
“白柳先生。”
赵灯明见了白柳先生,恭恭敬敬的称呼了一声。
“哦,寻龙的小赵天师,无须多礼,你可非一般人呢。”
白柳先生微笑着说。
“我不过是个五炷香的小道士,白柳先生这话太抬举我了。”
“你香火一般倒是无妨,但你的堂弟赵无崖,如今却是华贵得很啊——他既是寻龙道士,又是无崖禅师,二十一禅中无崖禅,佛门地位极是超然。”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白柳先生太明白不过了。
堂弟成了古佛分身,这做堂哥的,也得好好打些交道。
“那是我堂弟福缘深。”赵灯明打了个哈哈后,便对白柳先生耳语道:“先生,明江府的大先生周玄,便在画舫之上。”
“哦?!”白柳先生极是吃惊,但他强压住惊讶的神色,又说:“这位大先生是个大人物,你要好好观仰观仰,若是能得他一言片语,怕是能帮你爬升香火,晋升入六炷香。”
“先生,观仰之事,都是后话,夜先生的人,与大先生有些梁子,用不了多久,夜先生的人便会来到画舫,而大先生还在入定,很是危险,
我们寻龙天师,喜好游山玩水,今日郑师兄也未去游神司当值,
所以,我们的人,来得肯定会比夜先生的晚,小某不才,想请您,当个帮手。”
赵灯明又说道:“你也知道,大先生是我们寻龙堂口认定的‘周山主’,事成之后,寻龙堂口,必有重谢。”
白柳先生这位七炷香的说书人,是堂口之中最出名的几根老香之一。
他的天赋不及袁不语,但修行颇有道缘,因此便在袁不语之前,升入了七炷香。
七炷香的说书人,可敌其余堂口的八炷香,这是井国众人皆知的事情。
若有白柳先生在,夜先生中的高手降临,周玄的安全也不用担心。
“江湖堂口做事,寻仇报怨,本是常事。”
白柳先生叹着气,说道:“夜先生既然与大先生有梁子,那便是拳脚上见真章,香火神道决生死,我一个外人,怎好插手?”
“先生……”
“不过,这河面上的舫只,都是小老儿请过来的听书客,我作为说书先生,自然要管得住书客的生死,要不然,往后谁还敢来听小老儿说书?”
白柳先生话锋一转,笑着说道:“赵小天师先去,由我在这河面上压着阵,应该掀不起风浪来。”
“多谢、多谢。”赵灯明等了白柳先生的答复,便回了画舫。
白柳先生则抓了一小撮炒米,扔进了鱼缸里,喂那梦鱼儿吃了。
“梦鱼啊,大先生突然现身,我最怕的,倒不是夜先生,而是毕方啊。”
“若是毕方亲临,这里又不是明江府,那位大先生,怕是难逃一死。”
“只是毕方,他想要降临,便要以我为通路,你说我这条通路,是打开,还是不打开呢?”
白柳先生以为自己讲完了书,就万事大吉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世道上的事,计划统统赶不上变化。
他还是被周玄、毕方,夹在了中间……
……
毕方将天书打开,一道神力灌入到已经有些破损的天书之中,
那页面上的“黄色毛发”,便兀自飞了出来,钻进了他的眉心里,他当即便听到了久违的诱惑之声。
“毕仙家,好久不见。”
“黄原妖神,我想与你合作。”
毕方如今是“火烧眉毛”,哪有功夫跟那黄原大妖玩些弯弯绕,自然是开门见山。
而且,他面对黄原大妖,也是有心理优势的。
曾经的黄原大妖,便央求过他合作——既然是央求,当时黄原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当时的毕方没有将黄原大妖当一回事,合作嘛,自然也被他强硬的拒绝了。
“合作?”
黄原大妖冷笑道:“不知毕仙家所谓的合作,内容是什么。”
毕方当即拳头攥紧,这黄原大妖属于明知故问。
“黄原妖神,我说的合作,自然是我们上一次的未竟之事,当时你说,你可以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只求我将意志天书的通路放开,任由您进入意志天书之中。”
“如今我有要求了——只要你帮我杀了周玄,意志天书的通路,我当即便为你开放。”
毕方说得极清晰,那黄原妖却只是一味的冷笑,并不答应。
“黄原妖神,你觉得我的心意不诚?”
毕方又问道。
黄原大妖很是淡然的说道:“你的心意,我相信是诚恳的,周玄有一本天书,你也有一本,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意志天书的选择,是偏向周玄的,
若是周玄不死,那你的天书会反噬了你,将你径自抹杀,这便是你要杀周玄的第一个原因。”
“另外,你已经得罪了周玄,先给他师父袁不语,下了百畜之相,然后又伙同天下说书人,要利用梦境天神,去斩周玄……岂料,你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诬构周玄不成,反倒是你与弟子的链接在变弱。”
“这是你杀周玄的第二个原因,这两个原因,都会让你毕方万劫不复,我怎么可能认为你的心不诚呢?”
黄原大妖的话语,很是温柔,甚至一声加重加急的腔调都没有,但就是听得毕方流了一额头的冷汗。
毕方此时已经知晓,自己的弱点,都被黄原大妖掌握了,不管这次的合作成不成,他都属于占尽了劣势的一方。
光阴荏苒,上一次谈合作时,毕方趾高气昂,而这一次,攻守易形。
“黄原妖神,你对我了解得很深啊。”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黄原大妖笑着说:“毕仙家,我也并非想羞辱你,只是实话实讲,现在的你,虽有仙家之身,但实际上,你不过一条断脊丧家之犬,
天书抛弃了你,你堂口的弟子也要抛弃你,你虽在神国之中,却早晚都是一个‘死’字,你混到如此败落,还有什么资格与我合作?”
“我有意志天书!”
“你的意志天书,在周玄重建明江府时,便被一道神雷劈毁,还谈什么天书?”
“我的天书没有毁掉,它依然有意志的存在。”
“强弩之末而已。”
黄原大妖说道:“毕方,我要是你,我就不挣扎了,既不去杀周玄,也不去想办法修复天书,而是安安静静的待在神国之中,种些花草、讲些自己爱听的书,好好等死,
你若是等死,等着天书反噬,你倒是能创下一个奇迹来——成为井国两千年以来,第一个死在自己神国之中的神明级。”
“黄原妖,你妖就是妖,食言而肥,言而无信……”
毕方原本是求一位援兵,却没成想,被黄原大妖百般羞辱,言语上便有了冲撞。
只是他的“妖”字,彻底激怒了黄原大妖。
“果然,毕仙家那般高傲的人,又怎么可能瞧得起我这头妖呢,妖就是妖……那我就当一次真正的妖,断了你最后的念想。”
黄原大妖讲到了此处,那根黄色的毛发,便从毕方的眉心钻了出来,化作了一只虚幻的虎爪,朝着本就破损的意志天书,重重的压了过去。
轰!
巨大压迫气息,在神国草庐之内弥散了开来,虎爪之下,怕是有万斤、十万斤的气力,坠在天书之上。
那天书,本就有被神雷劈出了极深的裂纹,如今巨力压制,那天书的内部,便传出了细小而清脆的裂响。
“你要毁我天书?”
毕方当即便动用神国之中的神力,去抵扛虎爪巨力,然而两股力量相撞,极快便分出了高下,
黄原大妖的虎爪,轻松便胜过了毕方的神力,多余的力量透入天书之中。
“嘭!”
古扑如玉的意志天书,四分无裂,倾洒了一地的羊脂玉碎片,毕方低头凝望,几乎不敢相信——天书破碎了。
“黄原妖,原来你强到了这种程度。”
“并非是我强大,而是意志已经选择了周玄,你手上这部天书,在被神雷劈落之时,已经成了一部废品,我给它击得四分五裂,不过是断了你那些虚妄的念想。”
“毕方,你早已不是毕方了……你是一条待宰的猪狗。”
黄原大妖的毛发,还在神国里飘来荡去,他用极蛊惑的声音,说道:“现在你只有一个机会——周玄,他不在明江府,他在荆川府!”
“在明江府,你杀不了他,我不怪你,但若是在荆川府,你还杀不了他……那我便只能嘲笑你的无能。”
“去吧,杀掉周玄,我有足够的能力,让你成为曾经的毕方,当然,你要乖乖的套上狗链子,听当条听话的狗神……”
轰!
那根黄色的毛发,在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后,便燃起了火,成了一道黑灰。
毕方凝望着天书的残骸,欲哭无泪……
第396章 寻龙二老
“天书破碎了。”
毕方望着地上的天书碎片,便回忆起了自己曾经风光的一生。
说书人这个堂口,九炷香之上的手段,便是「意志天书」,正因为凝造了这本天书,毕方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明级。
“其余的神明级,只是监督人间,而我……天书在手,我掌控天地。”
如今天书破碎,毕方骨子深处那一份骄傲,彻底崩碎。
“都是因为你……周玄……若是人间没有你这号人物,我毕方还是毕方。”
“三百年了,我毕方掌控说书人堂口已经三百年了。”
“在这三百年的时光之中,说书人,没有出现过一个八炷香的人物,三百年间不曾有,往后三百年也不会有……然而……我的神明之途,却要葬送在你的手上,一个区区五炷香的弟子。”
“周玄……我若不斩你,我何以为神!”
即将降临的失败,让毕方极不甘心,也极愤怒。
“甲道何在!”
“甲道、甲道何在!”
毕方连续的呼唤着甲道。
“先生,我在。”甲道已经完全女性化的声音,传入了毕方的耳畔。
“你说的地渊恶鼠在何处?我要与他联手。”
毕方虽然已经知道周玄就在荆川府。
荆川不是明江,没有层层防备,周玄理应孤立无援,而且荆川府还没有古树金钟。
九大州府之中,唯独荆川府在三百年前,被摧毁了金钟,也就没有了预警的能力。
其余州府之中,只要有六炷香的高手降临,古树金钟便会敲响,提醒府城内的游神司注意。
既无帮手,又无警界,但毕方依然不敢单独行动。
“地渊恶鼠,我已经打点得极好,正等着先生与其合作。”
甲道如此说道。
毕方又询问道:“那地渊恶鼠,有何本事?”
“他有一样本事,最是厉害,他的意识分化成微尘,进入到您的说书人之梦中,成为梦中之梦,双重梦境在侧,那周玄便是长出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哦?竟然有如此妙手?那我们便联手。”
毕方与地渊恶鼠联手,并非是他瞧得上那只恶鼠,而是因为——黄原大妖瞧不上他。
“我与恶鼠联手,去荆川府,强杀周玄。”
毕方已经是急病乱投医了,失去了所有的谨慎,要去荆川杀周玄,是他唯一的机会。
此时,神国草庐里第九根金签,也呼啦啦的响动了起来。
……
荆川府中,周玄降临八仙廊桥的消息,不胫而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那艘全府最大的画舫,到底也只是大一些的船只罢了,哪里窝得下那么多的人。
丁船夫不断在画舫的舫头处,拦着要登舫的客人:“大爷,别上了,再上人,舫可就要翻了。”
“别上了,诸位客人大爷们,我家舫只太小,装不下你们这么多的贵客啊。”
许多的客人,上不了舫,干脆就在自己的舫只上,登顶眺望,一睹那明江大先生的风采。
要知道,毕方准备的那一场书,由天下说书人一齐去讲,原本是憋着劲的害周玄,却没成想,还给周玄扬名了。
除去这些河面上、河畔旁,围观周玄的荆川人,天上,也有两双眼睛,在注视着周玄。
他们是香火道士,以及梦境天神。
梦境天神的号角,藏在一团白云之内,他气得是吹胡子瞪眼。
“小小周玄,竟然耍我,将我做下的事迹,简简单单的换成了毕方的名字,编成了书去讲。”
“怎么能叫耍你呢?”香火道士明着偏向周玄,说道:“周玄事先与你商量好了的,挡住毕方,不让全天下人知道你的丑事,现在所有百姓,都认为那件事是毕方做的,而不是你做的,
这不就是挡住了吗?你再挑周后生的理,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香火道士直接就这桩事情定性了。
“那他借着书,骂我梦境天神是一条老狗的事,又作何解?”
“你瞅瞅,人家书里头说得明明白白的,毕方是一条老狗!这指名道性的骂毕方,你非要说是骂你……你老梦最近骨头痒,就喜欢捡些骂名,自己背着?”
香火道士犀利的言语,说得梦境天神的号角都彤红一片——气得脸发烫。
“好、好、好,老牛鼻子,你这么玩是吧?!我跟周玄的梁子,算是挑了,但是,往后他别再落到我的手上,不然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告辞。”
梦境天神知道今日的事,虽是周玄借天下人的书骂他,但也难抓到把柄,只能是打碎了牙,自己吞了。
但他心里,已经对周玄种下了恶果。
“这傩神后人,越是成长,少不了要和神明级、天神级打上交道的,若再被我抓了把柄,我要他好看。”
他将仇怨埋在了心底,便要驱动“号角”法身,离开人间界。
“别着急走啊,这里挺多热闹的,咱们一块儿瞧瞧。”
香火道士甩动了拂尘,数根白色的须子,无限延长,将梦境天神的号角给拉扯住了。
“有啥子热闹瞧。”
“你看看……周后生又凝聚出了一大波的信仰之力,虽然不如昨日明江府那般浓郁,但对你的实力增长,也有所裨益,你可以再凝造一团天神之火,去抢夺一番。”
“哼!没兴趣。”梦境天神冷哼道。
“是没兴趣,还是不敢啊?”
香火道士讽刺了一句,梦境天神依然冷哼,然后沉默不答。
“哎呀,这一波信仰之力,你也是有功劳的,毕竟也是你的故事改变的书,并非全是周后生的本领,你理应要分上一份,但你没那个胆子拿,就只能怪你自己喽。”
香火道士的口舌,远非他的样貌那般慈和,主打一个毒舌,以前他嘲讽苦厄天神,便是这般犀利。
“看来这天神,也是容易被规驯的,被打疼了,就长记性了。”
“牛鼻子,你把强留下来,就是为了好好羞辱我一顿?真要逼急了,我降临人间,和你打上一场,咱们道行上见见真章。
“哪里的话,我说有热闹,便有热闹。”
香火道士笑意盎然,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听闻过彩戏堂?”
“风马燕雀那群骗子?”
“是也,今日,风马燕雀,要重出江湖了。”香火道士指了指在画舫上入定的周玄,说道:“周后生不才,第五炷香,修的正是——彩戏堂。”
“彩戏堂口,当年便是犯了无上意志的忌讳,被数尊神明级、无数道者追杀,如今,周玄入此堂口,便是犯上作乱……”
“非也,当年的彩戏堂口,要愚弄意志,才被追杀,但术业只是术业,只是看谁在用。”
香火道士津津有味的说道:“咱们俩今日好好瞧瞧,这场彩戏,会不会有些看头。”
“想来也没什么看头。”
梦境天神嘴很硬,但身体却很诚实,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老老实实的藏身于云朵之中,瞧着荆川河面上的动静。
……
周玄还在入定,围观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些围观的人,几乎都是膜拜周玄的人,并无恶意,
不过一群手握着纸幡,身形枯瘦之人,聚拢在河岸上时,他们可就不是前来膜拜周玄那么简单了。
“哎哟,夜先生的人来了,瞧那纸幡的色泽,在堂口里的层次都不低。”
夜先生这个堂口,有一个天生的责任,便是当「地子」预测到有不详之人降生后,夜先生便会组织人马,连夜绞杀。
因此,他们有一个外号——夜间的刽子手。
常年四处诛杀不祥之人,他们被血气浸染,性格便疯癫了些,行事风格也极为蛮霸。
河面上的人,见了大肆出动的夜先生,当即便将大声的喧哗停了下来,只敢偷偷的窃窃私语。
“夜先生是冲着明江的大先生来的吧?听说灾情的时候,大先生斩了夜先生堂口的纸扇。”
“这是旧恨梁子,夜先生是讨债来了。”
“来的人不少,这次大先生怕是要遭。”
众人都替周玄捏了一把汗。
但那些夜先生,只是立于河畔之上,并未出手,他们安静的等着,也不知道在等谁。
终于,在一阵吱呀吱呀的响动之后,一座滑杆,被抬到了河畔上,滑杆上的竹椅上,坐着个极胖的男人。
男人戴着一副墨镜,手里捏着一条烟杆,正吞云吐雾着在。
“这位是夜先生的二当家,八炷香的李走鬼,夜先生便是在等着他。”
等那竹制的滑杆,被抬到了河边之时,抬滑杆的人便停了下来。
要说这滑杆,便是简易版的轿子,李走鬼并未下滑杆,他只是拍了拍穿着的寿衣,招来一个弟子,问道:“周玄,便在那八仙画舫里?”
“鬼爷,有三个年轻弟子,在那画舫里瞧见了周玄。”
“好。”
李走鬼应了一声后,又清了清嗓子,朝着画舫喊了一句:“明江府的大先生,我李走鬼素闻你名声,今日前来,便是想请你去一趟总堂,喝两杯水酒,叙叙旧。”
他言语甚是客气,但荆川府的人都知道,夜先生找周玄,是要去做什么。
无非是请到堂口里,囚禁起来,然后……敲敲竹杠呗。
让他们杀周玄,他们是不敢的,一来嘛,一个夜先生纸扇的命,自然不如大先生的金贵,
二来嘛,大先生如今已经算是执掌了明江府。平水府的游神,也皆听他调遣,
两府游神支持的人物,夜先生想杀就杀,那不逼得两府游神上荆川来拼命?
所以,夜先生杀人的胆子不敢有,但借着夜先生纸扇的命,好好找周玄要一大笔赔偿,这个胆子他们有,而且很大。
不过,周玄此时正在入定,哪听到得李走鬼的“邀请声”,自然没有回应。
李走鬼歪头笑了笑,对一旁的弟子说道:“这位大先生,还是不给面子,那就敬酒不吃,吃罚酒喽。”
“十三时辰,还是得你们去请一请那位明江大先生了。”
在夜先生的堂口里,便有十三时辰,对应十三个极其杰出的弟子,个个香火都在六炷以上。
他们的名号,分别对应了民间的十二个时辰——子、丑、寅、卯……等等。
除去了这些时辰之外,还多添了一个时辰,称为“魁”。
魁时,在十三个时辰里排在首位,魁先生,便是十三时辰之中的辰首,统领这十三人。
魁先生得了李走鬼的令,当即便摇动了纸幡,那河面上,便涌起了数道溺死的行尸。
“明江府的大先生,我找来八个行尸,扛你去总堂,也算给你大大的面子啦。”
魁先生对着那些水中的行尸指去,行尸便一个接着一个拍着水,水反弹出来的劲力,使得他们如同猿猴一般,攀爬到了那画舫的船壁上,要朝着周玄所在的楼层爬去。
此时赵灯明站了出来,站在船头,手里握着一面罗盘,朝着李走鬼喊道:“李二当家,大先生是我们寻龙堂口的周山主,我们寻龙的高手,正在赶往此地,你想邀请我们大先生,还是得排排队。”
“什么时候,这五炷香的弟子,也够资格跟我讲起话来了?”
李走鬼吐了口烟雾,阴毒的瞧向了魁先生,他神色极是狠辣,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魁先生一语不发,当即便摇动了手里的纸幡,幡子之上,便冒出了一团黑气,黑气如流动的水,朝着赵灯明激射而去。
赵灯明知道不敌,却依然不惧,当即也控住了风与水,要去抵挡那只黑色的气流。
而就在此时,河面上,却传来了一阵醒木拍桌的声音。
“嘭!”
一面折扇凌空飞出,落叶一般轻飘,后发先至,挡在了黑色气流面前,折扇轻开,将那气流给挡了下来。
那黑气,就仿佛轻吹出去的一口气,吹到折扇上时,那折扇压根没有动。
“是白柳先生。”
魁先生对李走鬼说道。
李走鬼当即便有些恼火,朝着云墨剧场一带,骂了过去:“白柳,你个死说书的,要坏我们夜先生的事?”
“夜先生、寻龙堂,皆是小老儿的听书客,即是听书客,便不要伤了和气,若真要大动干戈,那我白柳为了往后云墨剧场的生意,只能不自量力,当一个和事佬了。”
“你是挺能放屁,我李走鬼要带走周玄,我看你拦不拦得住。”
李走鬼当即便从滑杆上站了起来,手持着烟斗,一步一步的朝着画舫走去。
他这浑圆的大胖子,在水上,竟走得极轻盈,仅仅走了三四步,便离那八仙画舫,不到两三丈的距离。
“李二当家,真要过我这把折扇吗?”
白柳先生的身形陡现,立于船头,手中握住了折扇,朝着李走鬼看去。
“江湖上都说,说书人的七炷香,可敌其余堂口八炷香,老子偏偏不信这个邪,刚好,这里周围人多得很,也能给我们当个见证,瞧瞧你是不是可敌八炷香。”
李走鬼对白柳先生极霸道,但他的心中,其实隐藏着一丝不安——他来请周玄,是趁着周玄在入定,若是等周玄醒了,那事情还不好办了。
周玄有「树门」,可以牵拉平水府游神降临,这已经是井国之中,许多高香火之人都知晓的事情。
按照李走鬼的计划,他要先制住周玄,然后使用夜先生的“黄粱鬼梦”,控制周玄不得苏醒,借此来威胁明江府、平水府,好好敲敲这两府的竹杠的,
但若是白柳先生横插一杠子,耽误的时间太长,周玄一醒,他的计划便泡汤了。
所以,李走鬼想着的便是,速败白柳先生,然后扣走周玄,要想速败对方,气势上便要出挑一些,气势起来了,手上的艺业又占了上风,才能极短的时间里,赢下这场高香火之战。
“李二当家,我就想问问你,你是否真要不听我的劝,过我这把折扇?”
白柳先生又质问道。
“当然。”
李走鬼又往前迈了一步,等着白柳先生发难。
岂料,白柳先生一弯腰,将手上的折扇,放在船弦之上,柔和的说道:“你要过我的折扇,我不拦你,但我还是劝劝你,李二当家,你退一步,对大家都好,尤其是对你好。”
“嚯,跟我玩空城计?”
李走鬼见白柳先生搞得神神叨叨的,便有些厌烦,当即又往前走,然后纵身一跃,上了画舫的廊桥。
他在廊桥的一端,而入定的周玄,又在廊桥的另外一断,双方也就隔了五丈不到的距离。
他朝着周玄走去,不经意间,便走过了白柳先生的折扇。
“我已经过了你的折扇,你能奈我何?”
李走鬼挑了挑眉毛,质问着白柳先生。
“李二当家,你还是瞧瞧天上吧。”
白柳先生往天上指了指,李走鬼没有第一时间往天上瞧,却只听得天上传来雷电轰鸣之声。
“清空朗日,哪儿来的雷声。”
李走鬼心下生疑,猛的抬头望去。
只见一条极其雄壮的大龙,在空中盘旋。
这条龙,为五爪金龙,周身被雷电环伺,气势凶猛,
而在这条大龙的周围,还有九条规模略小的龙,在云雾里穿梭着,这九条帝王龙,眼眸里皆是摄魂的色泽。
“这十条大龙,是你生的梦?”
李走鬼当即问道。
“我何德何能,生得出这般大龙之梦来。”
白柳先生表情轻松,双手扶住了船舷,说道:“身无寻龙气,不可见真龙,点穴堪山祖,玄天见真宗,这是藏龙山寻龙大天师的谶言,
李二当家啊,你说巧不巧,三百年前横推道门的藏龙山大天师,他的大龙,再现荆川府啦。”
李走鬼听到藏龙山大天师的名号,当即愣住。
藏龙山大天师,被白柳先生提起,便只会指代一个人……云子良。
那荆川大龙,于天空之中咆哮,而云子良的声音,也从悠远的明江府,传了过来。
“荆川府现在夜先生当道,我这寻龙老天师,不太服气,李走鬼,你再往周玄身前走上两步,给我创造一个杀你的理由……”
云子良的话语,霸气外露,十条大龙蓄势待发。
而刚才还张狂无度的李走鬼,两只脚却像被定在了甲板上似的,挪不动分毫。
“李走鬼,精神点,别给夜先生丢分。”
另外一道儒士一般的声音,也凭空在河面之上响起。
“寻龙弟子赵灯明,已经说了大先生是我们寻龙堂的周山主,你还敢来抢人,我这飞升天穹六十年,夜先生都张狂到这个程度了?全然不把寻龙堂放在眼里?”
“你……你又是……”
李走鬼只觉得腿肚有点抽筋,这道儒士声音,他不熟悉,但话里的内容,气度却极是雄浑。
“寻龙神明级,山祖李长逊。”
话音一落,九炷香的寻龙天师李长逊,已经控住了一场风,卷起了河面的惊涛骇浪。
寻龙点穴,控风控水,借风势、水势、地势、山势,作为手中神兵……
第397章 不战而杀
河面浪涌滔天,恐怖的气势之中,似乎藏伏着神龙、妖虎。
那些离得浪涌较近的画舫,笼在了龙虎气势之中,便只觉浪花如倾盆暴雨,似要将庞大的舫只给掀翻在河道上。
然而那些舫只,也终究只是摇摇晃晃,并且摇晃的幅度并不算剧烈。
若是平日里,遇上了阴雨天,河波冲撞较急,舫只的颠簸都比如今要来得猛烈一些。
气势很足,但力气却并不惊人,李山祖不过是一头纸老虎?
河道上许多人都这么想,但李走鬼却不这么想。
李走鬼是个八炷香火的夜先生,他对于修行一道的眼光,相当锐利,是个识货的堂口弟子。
他知晓,在堂口香火手段的使用之中,想要造出掀天的浪花来,反而是容易,但若是浪花滔天,但浪劲奇小,这方能见出本领来。
将力量释放,远比将力量收拢要容易得多。
前者只要香火道行够便好,至于后者,若不是对香火力量控制得妙到毫巅,怕是做不到的。
“九炷香之上的山祖,一手控风借水之力,竟然妙到这种地步?”
李走鬼只觉得背后涔出冷汗来,脚下更是生了钉子,那是半寸都不敢挪动。
不过,
在李走鬼已经认为李长逊的这一手“掀起滔天浪”,是无可争议的九炷香之上的手段时,
李长逊这“显眼包”,却耍得不够尽兴。
只见那飞腾起来的巨浪,在一股风势的压制之下,不断的缩下。
数十丈高的浪,先是压缩到了数丈高,然后五丈……三丈……一丈。
当李走鬼以为一丈便是压缩的极限时,风继续涌入,浪潮被压制到了两尺……一尺……五寸……三寸……一寸……
这一手极致的凝炼,河面上那些瞧热闹的,便是再外行,也都能领会到李山祖妙不可言的“香火控制”。
“这手极致运用的控制力,真是恐怖。”
“那可是九炷香之上啊,这人间才有多少个九炷香,今天这场热闹,咱们算是来着了。”
“能仰观九炷香的出手,对我们的修行,益处太多。”
画舫之上,尽是议论之声,
而此时,那番巨浪,已经被压缩得不能再压缩,数十丈高的浪潮,活生生被压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
李长逊在平水府中,卷起来千里快哉风,掠过了两府之地,最后凝成了一滴水。
这颗水滴,在日头的照耀下,折射出了橘红的色泽,静静的悬在了空中,仿佛宝石一般。
数十艘画舫上的人,都将目光聚在这枚水滴之上,他们并不清楚,这滴水,到底要被李长逊拿来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杀人!”
“香火秘术,从来都是杀人的招术,不杀人的秘术,不如去街上圈块地,买买杂技,骗几个赏钱来花呢。”
明江府中的李长逊,冷笑连连,他一张嘴,吹出了一阵风。
这阵风,似乎影响到了千里之外荆川府的水滴。
水滴受了风,忽然动了,它速度没来由的起得极快,在空中划过一道橘红色的弧光,朝着河畔之上扑杀而去。
“噗!噗!噗!”
水滴所过之处,无坚不摧,速度起得又迅急,几乎不可闪避,一时之间,那河畔上,便冒出了十来朵血色的小花。
杀人,明明是有先后的,
可因为水滴太快,那些被穿透了眉心的夜先生弟子,却像同一时间中的招术,血花同时绽放。
“退、退、快退!”
李走鬼扭头,对河岸上的魁先生呼喝道。
魁先生站着不动,眼神呆滞,等李走鬼喊了三声之后,他方才倒了下来,眉心处的血洞里,汩汩冒着色泽暗沉的血。
水滴去势太快,穿过了他的脑子,夺走了他的生命,他的身体却来不及倒了下来,现在缓过了劲,才倒下了。
与他同时倒下的,还有十二个人,
夜先生堂口的「十三时辰」,在荆川府中,极有名声,却被一滴水,当着数十条画舫,数千个荆川府人的面,一瞬击杀。
那一滴杀了十三个弟子的水滴,穿过了十三个颅骨,却并没有损失一丝宝石色泽,
它依然如同一颗宝石一般,飞到了周玄的头顶上方,悬停住,不断流转的橘红色光泽,仿若人的一只眸子,盯着不远处的李走鬼。
水滴杀意满满,却再无进攻的动作。
此时,李长逊的声音,也从云层之中传了出来。
“若是卷起大风大浪,杀了你们夜先生的弟子,倒显不出我李山祖的本事来。”
“我以一滴水,取了十三时辰的项上人头,李二当家,这一层手段,可还入得了你的法眼?”
李长逊虽说是神明之耻,但也是神明级。
井国之中,最弱的九炷香之上,那也是九炷香之上,
这一滴水横在了周玄的头顶,却让李走鬼犯了难。
在白柳先生劝阻他的时候,他过于张狂了,当着周围几千人的面,夸下了海口——今日,我要带周玄走,谁人能挡我!
而这夸下的海口,在李长逊那一滴水、云子良的十条大龙面前,便成了可笑的回旋镖。
若是李走鬼不敢带走周玄,那他凭借一己之力,把夜先生堂口的脸面,丢得精光。
可他要强行带走周玄——连命都得丢。
“李二当家,精神点,别丢分,往前走,让我和云师祖,好好瞧瞧,你是怎么把我们明江府的大先生,带走的。”
李长逊和云子良,压根不急于去取走李走鬼的性命,寻龙二老,就和捉到了老鼠的猫子一般,不把老鼠玩个死去活来,直接杀了便显得无趣。
那周围瞧热闹的人,也都知道,今日的李走鬼,算是完蛋了,被一个三百年前的寻龙大天师、一个九炷香之上的寻龙神明同时盯住,这哪还有生路可言?
于是,看客们,也不顾忌李走鬼在府中的余威,纷纷跟“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嘲讽起了他。
“李走鬼,你刚才的气势呢?不要怂啊。”
“我要是你,反正是丢脸丢命,我不如就往大先生面前走几步,这样子的话,死得也能有尊严些。”
“李二当家,夜先生的威名比你的命值钱多了。”
“往前走两步,精神点,别丢分。”
看客们苦夜先生久矣,如今好容易捡到一个发泄的机会,那是一点不惯着李走鬼。
李走鬼的汗,一层迭着一层的冒,额前的头发,被汗打得湿漉漉,粘在了脑门上。
他好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听白柳先生的劝说。
若是他不强闯,那事态,便有回旋的余地。
他很无力,无力自己多年修炼的香火,在九炷香的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仿佛想起了前些年询问过大当家的问题。
“大当家,我已突破了八炷香,与你那九炷香火,有多大的差距。”
“天地之别,我以一片叶、一株草,便能杀你。”
当时,李走鬼以为是大当家的狂话,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九炷香那一条线,超过了那条线,便是人间神明,过不了,哪怕是坐八望九,还是一尊凡人而已。
“李走鬼,你别呆愣着,难道那夜先生堂口,个个都是你这等呆愣蠢笨之人?往前走两步,和我这一滴水,过过招啊。”
李长逊招呼着李走鬼。
李走鬼浑身已然湿透,那些看客们的嘲笑,他都听不到耳朵里了,满心在想,该如何脱困。
“你们俩,又跑荆川府闹腾来了?”
在李走鬼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之际,周玄终于从入定的状态里,苏醒了过来。
在入定时,他于空明镜的世界之中,瞧见了一扇门。
那扇门的背后,仿佛是众生,他感知到门后,有无数的生命在轮回,他想打开那堵门,便依靠着信仰之力,要将门推开,开了门,便能见到众生。
但在信仰之力消耗完之前,他也仅仅是将门推得摇晃了那么一阵,却连一条门缝都未推开。
当那些帮他入定的信仰,已经消耗一空,周玄自然就醒了过来。
这一醒,他便发现四周都乌泱乌泱的人,而他不远处,还有一个香火力量极高,却被吓得不敢走动的中年胖子。
他有些不清楚眼前的局势,便在秘境之中,询问着墙小姐和工程师。
周玄入定了,这两位可没有。
她们当即便将事情来龙去脉,给周玄讲得清清楚楚。
“哦,原来夜先生要趁我入定,前来掳我去总堂,这个夜先生,有点东西。”
周玄心念转动,便无缝的切入了战局之中。
“玄子,你醒了,这李走鬼,要带你去夜先生的总堂。”
“大先生,夜先生不把我们寻龙堂放在眼里,我们寻龙堂,正要在他身上出口恶气呢。”
两人出手,既是为了保护周玄,又是为了压过夜先生这个堂口一头。
周玄则笑了笑,朝着李走鬼招了招手:“李二当家,冤家宜解不宜结啊,今日的阵仗,倒是闹得有些僵了。”
周玄的话,软绵绵的,温和有礼,落在了李走鬼的耳里,仿佛救命稻草。
“确实,确实,大先生,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走江湖的人,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咱们何苦互相为难。”
李走鬼像小鸡啄米一般,朝着周玄连连点头。
周玄走到他的身前,指着远处十三时辰的尸首,说道:“二当家,我们李山祖吧,脾气不太好,为了救我心切,把你那些弟子都给斩了,你如何看待?”
“那些弟子……他们死有余辜,平日里就欺男霸女,闹得整个荆川府不得安宁,我早就想清理门户了,只是碍着同门之谊,我不好动手罢了。”
李走鬼当即便努力回应道。
“你说的声音太小,我听不清啊,大声一点说,拿出点阳刚之气来。”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
他表情瞧着和善,但言语之中,似乎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感觉。
“他们……他们……”
李走鬼将声量提得大了些,但说了几个字后,便说不下去。
毕竟夜先生这次“邀请”周玄去叙旧,除了十三时辰外,其余弟子也来了不少,他一个八炷香的二当家,当着众弟子的面,中伤十三时辰,稍显下作了些。
周玄则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说道:“二当家,但说无妨,你刚才对我讲的那些话,我觉得很是动听。”
“他们死有余辜,平日里便欺……”
李走鬼闭了眼睛,无比流利的将刚才对周玄讲的话,大声的复述了一遍。
这一番话,便寒透了不少弟子的心。
那些弟子,平日里也算为夜先生出生入死,做的恶事,不也是李走鬼这般堂口大人物吩咐着去做的么?
做事的利益,那些大人物们都拿了,等到出事了,便是他们这些弟子“欺男霸女,死有余辜”了?
弟子之中,至少有一半人,将手中纸幡扔了,扭头便离开了。
二当家一席话,便使得堂口人心涣散了许多。
有些脾气爆燥的,甚至把纸幡给撅断,扔到了河里,朝着李走鬼怒目而视,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而周围的那些瞧热闹的看客们,也才回过了一些味来,周玄这是不战而损了夜先生的堂口心气,有些高明啊。
“我还以为那大先生也是个孬种呢,占着天大的优势,却要和夜先生握手言和,现在瞧来,只怕不这么简单。”
“堂口之中,虽说那些高香火的大人物极其重要,但一个堂口要做大,人数极多的香火弟子,也是很重要的,没有那数量庞大的小弟子,这堂口便缺了许多的爪牙,大先生几句话,便折了夜先生的一条臂膀,这手段不服气不行。”
“没有这手段,哪能在短短时间之内,便执掌了明江府。”
要说周玄的用意,李走鬼也看得明白,可他看得明白归明白,但他被架在了位置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中伤自己弟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他认为,中伤也只是一时的,等到在周玄面前伏低做小,把自己的命给保住,等他脱了困,回到堂口,该赔罪赔罪,该拉拢人心便拉拢人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心易散?但人心也易聚啊。
“大先生,今日之事,本是误会,那十三个弟子,死了便是死了,夜先生堂口,绝不会视大先生为敌……”
李走鬼趁热打铁,跟着周玄赔罪,
一番言辞下来,李走鬼终于提到了最关键的事情,抱拳说道:“山水有相逢,大先生,我李走鬼现在便回总堂,整顿堂风,若是下次再见大先生,我便以最高的礼数……”
“唉,不急着走嘛。”
周玄又瞧向了云中大龙,和那颗橘色的水滴,说道:“二当家,误会归误会,但今日,你到底还是得罪了寻龙堂口,这该赔的罪,还是得当面赔了。”
“我的要求不多,三个响头。”
周玄伸出了三根手指,说道:“三个响头之后,你我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砰!砰!砰!”
李走鬼攥紧了拳头,骨节啪啪作响。
他可是夜先生的二当家,身份在这里,虽说对面是寻龙二老,一个神明级,一个是三百年前的藏龙大天师,身份都极尊贵。
但是,磕头?一旦磕了,便代表夜先生从此,低了寻龙堂口一头。
这个头,怎么能磕?
“我不能磕……这真不能磕。”
“磕个头而已,又不少些什么。”
周玄右手中指,点在了李走鬼的眉心处,笑得很是温和,说道:“八炷香的艺业,留得这条命在,往后便还有成事的机会,大丈夫能屈能伸,磕个头又算什么?”
“二当家,你这一辈子的修行,受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折磨,才练就了如今这番田地,被人一下子夺了去,你觉得公平吗?”
“给神明磕几个头罢了,就当是献给神明级的虔诚与信仰,磕吧,磕了就没事了。”
周玄又指着河岸边上,说道:“你看那边,你们寻龙堂口的大当家也在,他瞧着你在……看他笑得多单纯,他也知道形势比人强。”
李走鬼顺着周玄手指的方向,瞧了一眼,便真的瞧见自己的大当家就站在河边,朝着他笑。
笑容里,似乎还有鼓励的意思。
“是大当家,大当家懂我的处境啊。”
李走鬼立刻有了些许的感动,但他却不知道——他看到的大当家,是周玄使出来的彩戏师第三层手段「镜花水月」。
启动镜花水月,周玄便能构建出某些虚幻的场景来。
但这层手段,依然要配合彩戏堂的第一层手段「投其所好」来使用。
而周玄在循循善诱之中,便已经知道了李走鬼此时的“念想”是什么——无非是又想保住性命,又不想背负什么心理负担。
让李走鬼看到“大当家的鼓励”,便是周玄投了李走鬼的“念想、喜好”。
彩戏堂的手段,尽管周玄只学了三层,在他手里却运用自如。
终于,李走鬼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跪在地上,朝着寻龙二老的大龙、水滴,猛猛的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头,磕得都心诚至极,
磕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咚咚咚的响声,数百米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长逊、云子良听到这磕头的声音,那叫一个爽快。
这才对嘛!
寻龙道士,天下道门第三,怎么能被一个鬼鬼祟祟的堂口给压制住了呢?
“哎哟哟,别这么磕,别这么磕,我都心疼这块地啊,瞧瞧,都裂了。”
周玄连忙劝着李走鬼。
李走鬼可怜兮兮的说道:“大先生,误会解除,寻龙堂口的面子,我也给了,我应该可以走了吧。”
“那是自然。”
周玄堆着笑,一副毫无机心的样子,他指着“大当家”所在的方向,说道:“不过,你大当家这么鼓励你,不嫌你丢脸,你也得给他磕一个啊。”
“也是,也是。”
磕头这事,没磕之前不情愿,磕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李走鬼轻车熟路的转过身,朝着大当家的方向磕头。
不过在他磕完一个头时,便瞧见那大当家的嘴形好像在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大当家说些什么在呢?”
他将注意力集中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看着大当家的嘴形,这越看越不真切,越不真切,李走鬼就越想去看明白,
这看着看着,他便听到一阵“噗”的闷响,后脑与额头处一阵剧痛。
痛过之后,便是麻木。
他瞧见眼前,出现了一柄带着血的骨牙,他连忙伸出手去摸自己的额头,一摸,便摸到了一个血窟窿。
被暗算了,
他被周玄暗算了。
“你说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李走鬼的生命力流失得极快,他嘴唇颤抖着,说道。
周玄却在他的身后比划道:“我认为,阴阳之隔,才是真正的各走一边,有阴阳那条界限在,我们永远都不会碰到,是绝对意义上的——井水不犯河水……”
李走鬼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一片通红,他努力的取下了墨镜,想回过头,把周玄好好的再瞧一个仔细。
他要瞧瞧,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竟然会有如此歹毒的手段,
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并不支持他做出这些行动来,他头才瞥过去些许,手脚便都僵住,彻底死去。
嘭!
李走鬼头一歪,便瘫软的倒在了甲板上。
八炷香的李走鬼,就此殒落。
而他的殒落过程里,除去最后致命的一击,周玄甚至一招都没有与他过手,有的,只是连哄带骗。
云子良、李长逊瞧见了周玄的手段,会心一笑——他们太熟悉周玄了,这种手段在他们眼里,也屡见不鲜。
倒是那些荆川府围观的人,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好厉害的手段。”
“要不说呢,连哄带骗,先逼着李走鬼,唤散了夜先生堂口的人心,然后诱使李走鬼磕头,折了夜先生的脸面,现在又是三言两语,一骨牙,要了李走鬼的命。”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便是明江府大先生的手段吗?”
因为震撼,所以恐惧,
围观的人群之中,甚至有些人,在偷偷问同伴:“我刚才有没有对大先生出言不逊?”
“当然没有啊,我们是因为膜拜大先生才过来的,怎么可能对他出言不逊?”
“那就好,那就好,那他肯定不会对付我们。”
“不对,你好像说了,说大先生是孬种。”
“你再胡乱讲话,我告你诽谤哦……你们都看什么,是他先诽谤我呀。”
在座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没有人想成为周玄的敌人,
除去他们受到了震撼之外,素来不熟悉周玄手段的梦境天神,在围观了周玄斩杀李走鬼的全部过程之后,也是呆住了,陷入了深层的沉思之中……
第398章 夜先生的生意
“老梦,周玄手段如何?”
香火道士问着呆愣住的梦境天神。
“别吵,我在思考。”
云层之中的号角,作为梦境天神的法身,此时通体流溢着五彩的斑斓色泽。
这枚号角的颜色,便是梦境的颜色,也反映着梦境天神此时的心情,他若是心情不好了,这枚号角便会显出彤红的色彩来。
显示五彩,便说明他的心情,过于复杂。
“你思考些什么在,讲来听听。”
香火道士询问道。
“我在想,周玄这般人物,心里就没有香火层次的概念吗?”
梦境天神的号角,嗡嗡吹响,对香火道士说道。
“假如没有香火层次的概念,那他便不用下毒计去杀李走鬼;假如他有香火层次的概念,那他为什么在循循善诱李走鬼的时候,完全不怯场呢?
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没有显露出五炷香对八炷香的惧怕之感来。”
所谓内行看门道,周玄的彩戏手段,运用自如,虽然这一炷香的层次还没有修高,但就目前掌握的几层手段来看,炉火纯青。
对于手段的使用,梦境天神很是在行,他认为,手段使得大而暴烈,反而不难,难度在其余地方,就拿周玄制造出的那一场“百鬼夜行”来说,
百鬼夜行,绝对算是大场面,但这等场面,却不算特别考验周玄的香火艺业,所谓“剑道在剑外”,要想成功,主要烤验的是周玄洞察、掌控人心的能力。
而刚才周玄靠着彩戏师——一步步坑杀李走鬼,彩戏师的手法,用得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一番伎俩,方寸之间,才见真本领。
而这番本领能否使得灵动圆转,便在于周玄会不会怯场。
稍微一个眼神不对,稍微一个动作露怯,便会被李走鬼抓住漏洞,逃离对彩戏的控制。
“怯场?这个词,似乎从来就不曾在周后生的字典里出现过。”
香火道士又对梦境天神说道:“老梦啊,你老老实实的讲,后生这人,如何?”
“就那样吧。”
梦境天神有些嘴硬,哪怕到了此时,他也不肯承认周玄的厉害之处。
香火道士笑了笑,也不反驳,说道:“你说就那样,那便就那样呗……但老梦,我得提醒你……佛国人大举入侵井国,你是罪魁祸首……”
“那跟我没关系,当时我还没有彻底苏醒……”
“少来那一套,你是天神,出了事,你就得背责,这一次,我来当和事佬,不是为了帮周玄,而是为了帮你。”
香火道士甩着拂尘,说道:“清除佛国余孽,挡住佛国的大肆入侵,你要摆不平这档子事,等到无上意志苏醒,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意志真会苏醒?”
梦境天神询问道:“他已经将近五、六百年,没有露过真容了。”
无上意志在最近的五、六百年里,几乎没有在井国之中显过神通,
时间长了,人们对无上意志的恐惧,便开始淡忘了。
这也才有了……三百年前,祆火教大肆血洗藏龙山,探查无上意志是否苏醒。
那一战中,藏龙山的数千名寻龙道士,都死于祆火教之手,而且荆川府的古树金钟也被毁去。
没有天神驰援,也没有无上意志插手,反而给祆火教打出了偌大的名声来。
也就在那一场事件之后,祆火教的所作所为,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甚至他们还打出了大逆不道的口号——“无上已死,祆火当立”。
关于“无上意志不光是陷入沉睡,甚至已经死去”的谣言,便由祆火教人,一并放出。
现在,梦境天神都搞不清楚,祆火教的谣言,是真是假。
香火道士倒不直接回答梦境天神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问道:“老梦,你希望无上意志已经死去,还是活着?”
梦境天神没回答,也回答不了——井国世界的力量本源核心,死了自然有死了的好处,活着也有活着的幸运。
“你还是别操心无上意志了,想着想着怎么把佛国这团糊在裤裆里的屎,好好擦干净吧,扫把星殒落了,你别也跟着殒落。”
香火道士的意思极简单,便是要督促梦境天神,拉拢周玄,去应对佛国入侵的棘手难题。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梦境天神声音越来越轻,同时也要离开人间界,号角转头要走。
香火道士又拉扯住了他。
“好歹是个天神,有点耐心行不行,好戏还在上演呢。”香火道士说道。
“李走鬼死了,还有什么好戏?”
“若是你以为,周玄只是杀了李走鬼、夜先生的十三时辰,然后便息事宁人,那你就把他看得太轻了。”
“难道他还要打到夜先生的堂口去?”梦境天神说道:“夜先生,是有人间九炷香的,而且江湖之斗,不可挖根。”
梦境天神很了解井国的江湖。
在这一片广阔的江湖之上,有“不可挖根”之说。
一个堂口的背后,要么是链接着异鬼,要么是链接着神明。
异鬼、神明,教授了弟子的本事,而弟子们每日要给神明、异鬼供奉香火。
堂口之中,越是香火层次高的弟子,给神明、异鬼供奉的香火越多。
而夜先生背后的异鬼是「地子」,天穹级的神明,可他不住在天穹神国之中,他是为数不多住在人间的神明级。
周玄斩了李走鬼,「地子」的香火供奉,已经平白被扣去了不少,若是他再斩夜先生的大当家,「地子」的香火供奉被扣除太多,实力一定会像毕方那般衰减,
到时候,「地子」必然会从京城府中出关,来到荆川府,找周玄的麻烦。
也正因为它不用降临,它便是巅峰战力——人间九炷香之上。
“得罪一个天穹级的神明——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梦境天神说道:“毕方此时还正找不到人联手呢,若是两尊天穹神明级联手,那周玄……”
“不可挖根,不可挖根啊。”
梦境天神连连说道。
“那你便好好瞧瞧,周玄是如何做的。”
香火道士如此说道。
……
荆川府的河面上,围观之人大多数都是为了膜拜周玄而来。
天下说书人联合讲的一场书,给周玄扬出了名声,九府之中,不少的听书客们,因为书里描绘的周玄形象,而对这位明江大先生,产生了浓厚的膜拜情绪。
如今,在府城的河面之上,当周玄兵不血刃的展现出“明江府大先生”风采之后,荆川府人对于他的膜拜、敬仰之情,便愈演愈烈。
近乎八成的人,都希望周玄出手,好好整治整治荆川府里的夜先生,以免那些疯批祸害府城。
“大先生,不如趁此良机,灭了那夜先生堂口!”
“夜先生堂口,祸城殃民,实属不义堂口,大先生威名赫赫,请您肃清夜先生。”
周玄听闻着耳边呼啸而来的“民意之声”,有些哭笑不得。
老实讲,他原本过来,就是监督白柳先生讲书,属于纯打酱油的,并非想当个“纪律委员”,巡查一下荆川府的治安问题。
“看起来,这荆川府的治安,比我们明江府好不了多少啊。”
周玄双手撑着船弦,凝望着那些挥舞着双臂,心情振奋的围观之人。
在这一刻,他俨然成了荆川府的明星,“一颦一笑”,皆能引动那数千人的情绪震动。
甚至有些口袋里颇有银钱的人,已经请来了摄影师,靠着借位,要跟周玄“合影”一张。
“大先生,荆川府内,苦夜先生久矣。”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周玄的身后响起。
周玄回头望去,不远处,手持着折扇的白柳先生,和赵灯明,俩人在不远处站着。
由于李长逊的水滴犹在、云子良的大龙也在云中翻腾,想与周玄亲近的两人,都顿足不前,怕那大龙、水滴忽然落降,将他们当成敌人斩了。
“二老,你们的气也出了,该撤了。”
周玄摆了摆手。
自他计杀李走鬼开始,明江府的夜先生,就绝不会再是荆川第一堂口。
二当家当场给寻龙堂磕头认错,堂口弟子众心唤散,想再拾掇起气势来,怕没有那么简单了。
“扯乎、扯乎!”
云子良和李长逊也是心情大好,当即便将水滴散去、大龙隐遁,只留周玄与白柳先生、赵灯明交谈。
但在交谈之前,周玄可没有浪费李走鬼那八炷香的尸身,登手一招,他的身体里,便钻出了数条血色触手,要去食用李走鬼这只祭品。
“井子,丫别着急淦饭,这么多人看着呢,影响不好。”
周玄现在也是有偶像包袱了——哪个偶像的身体里,住着跟邪神似的玩意儿,把一具尸体,一口一口的啃噬个干净。
血井也讲究,那数千条触手,凝成了两只巨手,将李走鬼的尸身,拽进了秘境之中,大快朵颐起来。
做罢了这些,白柳先生才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荆川府白柳老儿,拜见说书人天才。”
白柳先生是个老江湖,那些老江湖,便有他们颇多的老式规矩。
就拿他双拳中含着的折扇来说。
说书人为了表现臣服,手里的折扇,扇头要朝地,扇尾朝天,他如今便是这般做的。
“白柳先生,你养的那条鱼儿不错。”
周玄笑着说道:“今日承蒙助拳,周玄这厢多谢了。”
“小小心意,何敢让大先生谈谢。”
白柳先生说道:“夜先生在荆川府多年,疯狂如鬼,但凡是他们看中的东西、瞧中的场地,便都要占了去,这个堂口势大,我们府中之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你们府中,有寻龙弟子,为何不敢反抗?”
“只因夜先生,有京城特许……杀人他们总能占着理啊。”
白柳先生说道。
“杀人还能占理?还有王法吗?”
周玄有些惊愕——他刚去明江府之时,明江虽然动荡,拐子横行无忌,城隍贪墨无度,但好歹他们还得低调行事,暗地里多方打点。
这荆川府有什么特殊?杀人都合理合法起来了。
白柳先生见周玄不太知晓荆川府的局势,便解释了起来:“大先生有所不知,夜先生背后链接着一头异鬼,名唤「地子」,
这地子,并不在天穹神国之中住着,它就住在京城府中,对于井国来说,他是极重要的,地位很是超然。”
周玄听得更是诧异了,问道:“地子能为井国做些什么?为什么地位会这么高?”
“预测不祥之人。”
白柳先生说:“地子的形态,酷似一个婴儿,他每天大量的时间,都在沉睡,沉睡中的它,便成了一个梦,与井国大陆融为一体,
井国的命运,他能感知得到,一旦民间出现了危害井国未来的不祥之人降生,它便会通知夜先生,集结人马,将那新降生的不祥婴儿,斩杀掉。”
“哦……原来如此。”
周玄听到这儿,便明白夜先生为何这么嚣张了,原来是有这么个权力在。
一个新降生的婴儿,是否不祥,全由「地子」说了算。
这位「地子」若是不说假话,只靠神通辩别不祥之人,那倒还好,但是——假如他心中也藏着利益呢?
荆川府中,哪个大家族得罪了夜先生,地子便说他家新降生的婴儿是不祥之人,奉了京城的密令,前来击杀,那大家族上哪儿说理?
寻龙堂口也是这般——那个寻龙大天师,敢和夜先生作对,那极有可能“无后”。
断人子嗣,这在世间,便是最阴毒的勾当,而这种恶行,却成了夜先生手中阴损的生意。
夜先生有这个特权在,便拿住了豪门家族、大堂口的命脉。
周玄说道:“婴儿是不会讲话的,而他们是不是不祥,也是「地子」一句话的事儿,京城府,没有想过如何限制「地子」吗?”
这种“福祸预言之人”,若是没有强力的规矩去限制它……那不等于养了个蛊?
“以前是有的。”
白柳先生说道:“曾经京城府尚有王城的时候,天下四大道门,都有极厉害的人物,前往京城,充当四大国师,
「地子」的每一道预测,都需要经过国师的推演,只有三位及三位以上的国师,认定了地子的预测是准确,夜先生才能拿到‘猎杀文书’,去人间狩猎不祥之人。”
“但在三百多年前,王城被推翻了,地子的预测,只受遁甲堂口的监督之后,便一切都变了。”
“不用往下说了,我明白。”
周玄听到这儿,也想起了云子良曾经老是挂在嘴边的一桩事情“我们祖上出过国师”。
原来国师,便是用来制衡「地子」的。
他还想起了天地棋局之时,那个嚣张跋扈到了极点的遁甲大法师赵青霄。
那遁甲大法师,为何如此嚣张?不就是因为和地子狼狈为奸了吗?
“两个堂口,都是阎王变了小鬼,祸害遗毒不浅。”
周玄感慨到此,便对白柳先生说道:“白柳先生,待会还要麻烦麻烦你,帮我带个路。”
“大先生要去何处?”
“去一去夜先生的总堂,我要见见那位夜先生的大当家。”
周玄说道。
“您就单枪匹马的过去?”
白柳先生有些担心周玄。
“我一个人,便代表了平水府的游神司,怎么能算单枪匹马呢?”
周玄实际想说——我还真打算一个人去会会那位大当家的,但他怕刺激到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说书人,便将真相暂时埋在肚子里。
“那就好,那就好,那位大当家,食人心的,不是个好相与。”
白柳先生言及此处,画风又一变,望了望一旁的赵灯明,对周玄说道:“不过——大先生,我这里倒有一则密闻,要与你私谈。”
“不需避讳,直说便是了。”
周玄向来是疑人不用——赵灯明能在他入定的时候,站出来,以五炷香的道行去阻拦李走鬼,他便认定,这个人,比较可信。
“毕方今日极有可能临凡。”
白柳先生拿扇子,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说道:“毕方临凡,要借说书人讲的书,这一场书,视为他临凡的通路,
而他今天的通路,只有可能是我。”
“所以,白柳先生,你要不要迎接毕方临凡?”周玄很是坦承的问道。
“未见大先生之前,我捉摸不定,但见了大先生之后,我便有了主意,毕方若是借我临凡,我便找些托辞,不为他打开这一条通路。”
白柳先生更加坦城,说道:“我有梦鱼儿在手,毕方要控制我,也并非那般简单。”
这一番话,便是投诚。
白柳先生总爱偏安一隅之地,偏安许多年,未生过事端,便是因为他眼光极准,能识得谁是有本事的人,谁是能掌握话语的人。
他如今认定,周玄将来的成就,一定在毕方之上,所以,他站了周玄的队伍。
周玄温暖的笑笑,轻拍着白柳先生的肩膀,说道:“谢谢白柳先生的好意,不过——依我来看,你得让他临凡。”
“可毕方毕竟是天穹级神明……”
“哎呀,天穹级的神明,我亦可斩之。”
周玄说道:“再说了,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帮手的。”
“平水府的游神,哪怕集结起来,也并非是毕方的对手……”
毕方九炷香之上,依靠说书人的讲书降临,便能施展出巅峰战力,水准不亚于人间顶级的异鬼——遮星。
一个平水府,怕是对付不了。
“除了平水府,我们还有帮手。”
周玄又说。
“谁?”
“夜先生。”周玄胸有成竹的说道:“夜先生这个堂口,既然有九炷香,他就得给抗击毕方的小事业,出一膀子力气。”
白柳先生言语间有些哽住,他愣是想不到——周玄到底是有什么底气,能劝说夜先生的大当家,来当他的帮手。
“对了,帮手还有你……”
周玄又抚过白柳先生的肩头。
“我?若是让小老儿对付个八炷香,我倒没什么问题,但对付天穹神明,小老儿自忖……”
“……你养的那条鱼。”周玄将话说全了。
“大先生要借我的梦鱼?”
“没错。”
周玄说到此处,便要跟白柳先生启程,当他走过赵灯明的身前,也抱拳谢道:“小赵天师,今日也多谢你了。”
“大先生无需多礼,赵无崖,是我堂弟。”
赵灯明自报了身份。
“哦,怪不得眉宇之间,和崖子有点神似。”
周玄听到此处,便打量起了赵灯明。
赵灯明笑了笑,说道:“这些天,多谢大先生照顾我堂弟。”
“唉,谈不上照顾,你那堂弟,可是个妙人。”
既然赵灯明先有劝阻恩情,又与赵无崖有一层堂兄弟的关系,周玄便决定,赠赵灯明一份厚礼。
他对赵灯明说道:“灯子,你呀,去拜云子良为师,就说我让他收的徒弟,往后,我们俩,就是师兄弟了。”
“这可不行吧?云老祖师辈份那么高,他要收我为弟子了,往后我跟我的师父、堂主,如何称呼。”
按照辈份来算,赵灯明若是拜了云子良为师,那他的师父,也得称呼他一声师祖了。
“那没关系啊,你们各论各的,你管师父喊师父,你师父管你喊师祖,两不耽误。”
“这……”
“没有这那的,让你拜师就拜师。”
周玄拍着赵灯明的肩膀,说道:“你当老云的记名弟子,我看蛮好,对了,往后你若是想进步的话……”
“我若是拜了云祖师为师,必定勤加修炼,一刻都不敢耽误。”
周玄摇了摇头,说道:“修什么炼,你要好好学着打麻将,带着你师祖大赢特赢,能胡八翻,绝对不胡四翻。”
“……”赵灯明。
“行了,灯师弟,我办事去了,你给赵无崖去一封密信,用不了多久,云师祖收你为弟子的书信,就会由李山祖的清风捎到。”
周玄说到此处,赵灯明那叫一个高兴。
寻龙堂口是道门。
道门的地位,除去看香火层次,还极看重辈份——以前云子良就是辈分高,逮着崖子打,崖子那是一声怨言都没有。
“多谢大先生,多谢大先生。”
“别叫大先生,叫我玄师兄。”
“是,玄师兄。”赵灯明喜不自禁。
……
荆川府内城大街,周玄、白柳先生两人在街头行走。
快走到街面的尽头之时,白柳先生指着一头石狮子,说道:“那里,便是夜先生大当家的府邸,大先生,你可以将平水府的帮手找过来了。”
“帮手,什么帮手?”
“你不是说,你一个人,便代表了平水府游神司吗?”白柳先生诧异道。
“哦,他们都有事,我一个人进府就行。”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
“……”白柳先生发现自己需要重新评估一下周玄了……一个人就敢进夜先生的总堂,胆子大得没边了。
而周玄已经自顾自的走到府邸处,敲动了门环。
白柳先生不怕李走鬼,但有些惧怕夜先生的大当家,如今,周玄没有帮手,他真不敢和周玄一起进府。
但放周玄一个人进府,那不是更惨了吗?
“哎。”
白柳先生叹了口气,一咬牙一跺脚,便也跟了上去:“大先生,等等我……”
第399章 地子之相
当白柳先生小跑过来时,周玄问道:“咦,白柳先生,这道府邸大门一打开,便是生死难猜,你非要跟着我,不怕死?”
“我更怕你死。”
白柳先生拿出手绢,将水晶眼镜取了下来,轻轻擦拭着,说道:“你是说书人堂口的天才,注定要代替毕方的天才人物,若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了,我没法跟同门交待。”
周玄有些心暖,这位白柳先生,显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这般人物,在任何乱世,都能偏安一隅,他最不缺的,便是生存的智慧。
但这种玲珑人物,往往又比一般人怕死些,可今日,白柳先生也算豁出去了,为周玄拼了老命。
“白柳先生,你似乎对我很好。”
“我爱听你讲的书,你在平水府名声大噪的时候,我便听过了你讲的《白眉大侠》,那是本好书……”
白柳先生的话音才落,府邸的大门,轰然打开,一位老瞎子管家走了出来。
说来也怪,这青天白日的,管家又是个瞎子,瞳仁里没有任何活泛的色泽,却偏偏要打个纸灯笼。
“来者何人?”
管家一边问,一边头向周玄的方向靠近了一些,鼻头颤动不停,似乎在嗅周玄身上的气味。
“像是个从外府来的生人。”
管家心中暗道。
荆川府的人是什么味,管家闻得明明白白,周玄散发出的气味,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在下周玄,听说夜先生的大当家,想找我叙个旧,我刚好闲来无事,便来了。”
“哎哟。”
瞎管家听到来人是周玄后,提着灯笼的手都有点打着哆嗦,连忙关了门。
“还挺客气,见了我好紧张的样子。”
周玄指着紧闭的门,对白柳先生说道。
白柳先生陪着笑,说道:“大先生,只怕那老管家,已经知道你斩了李走鬼的事情啦。”
“区区二当家而已。”
“区区……咳咳……”白柳先生又被噎得讲不出话来。
那可是八炷香啊、竟只值一个“区区”……
那瞎管家进去叫人了,时间似乎有些长,白柳先生又跟周玄聊起了书,说道:“小老儿今生梦想,便是能当众演一回大先生讲的《百眉大侠》。”
“你说呗,我又不收你版权费用。”
周玄对自己的书,倒是大方,你爱说你拿去说,他也不指着说书吃饭。
“可毕方没死之前,我不能说。”
白柳先生说道:“说书人,亦有两派,一派说书人,以讲书布大道,讲的都是井国世界的香火大道,我与毕方,都是这一派的,我们这派说书人,讲书之时,不苟言笑,主打一个严肃。”
“严肃评书……”
周玄差点乐出了声,以前只听过严肃文学、严肃相声,哪里听过严肃评书?
“差不多是那个道理,所以听我讲书的,也都是一群严肃的人,我倒不像一个讲书先生,更像一个给蒙童上课的私塾学究了,这些年我讲书,着实太累了,听书的人累,我也累啊。”
白柳先生说道:“什么讲书开悟大道,我倒是觉得讲书无非就是让人开心,我想讲一本开心书。”
周玄听到此处,倒有些感慨,这位白柳先生,与明江府的风先生一般,是个“书痴”。
只可惜,风先生家族遭了变故,又被太平僧蛊惑,走上了邪路、歪路,
而白柳先生,虽然性命无虞,但这些年,讲着不让自己开心的书,日子过得必然是郁郁不乐。
“这世道上的事,倒是件件藏着冤屈。”
周玄跟白柳先生承诺道:“放心,毕方不日而亡,等他殒落了,你便想讲些什么,就讲些什么。”
“什么严肃评书,什么娱乐评书,爱讲些什么就讲些什么,若是全讲娱乐,时间长了也腻味,若只讲严肃,那也肯定不行。”
“说书只凭喜好,往后,便不会再有那些七弯八拐的规矩。”
周玄承诺之时,脸挂笑意,这份温润笑容,落在了白柳先生的眼里,无异于一束照亮说书堂口的天光。
“吱呀……吱呀!”
随着一阵开门的声音,周玄与白柳先生的交流,戛然而止,瞎管家又提着灯笼,走到了门口,说道:“明江大先生,前来拜门,大当家有请。”
门洞之内,漆黑无光,白柳先生瞧着,倒像一张瘆人恐怖的虎口,能将任何人都吞噬掉。
他拉扯着周玄的衣袖,说道:“大先生,可以找帮手了,把你们平水府的游神们,都呼唤过来。”
“这个真不可以,人家都忙着呢,哪能没事叨扰箭酒二位大人。”
周玄依旧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府邸门洞里。
“……”白柳先生很是无语,但周玄进了,他不进不讲究,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吱呀……嘭!”
府邸大门,在重重的关闭之后,周玄才明白,瞎管家手里的灯笼,压根就不是给自己照路的,而是给客人用的。
“黑……好黑……”
偌大的夜先生府邸大院,除了灯笼那点微弱的光,再无任何光亮可言。
天井被封死,房屋四壁上,没开出一面窗户。
“这气派的大院,倒不像住活人的地方,更像是一架棺材。”
周玄说道。
院中除了黑,还有腥臭的血气,只要是被灯笼照亮的地方,青石板地面,沾染着黏稠的血渍。
大抵是年月过久的原因,有些血渍沁进了地砖之中,青色的砖面里,杂着细细的血丝。
又黑,血气又足,白柳先生心里已经忐忑不安,周玄倒是淡定,就背着手站着,双目紧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当家,周玄已至。”
瞎管家率先打破了沉默,一脸疯狂的样子,像一个开坛主持仪式的祭司。
只见他将双臂高高举起,大声喊道:“夜先生躁动的小鬼们,周玄斩杀了我们的二当家李走鬼,他亵渎了夜先生的阴煞之神,用我们夜先生小鬼的方式,让周玄……血债血偿……”
一阵类似吟唱的话语过后,府邸之中,便传出了各种鬼哭狼嚎之声,很是瘆人。
大院之中的血渍,收拢聚合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血色的母胎,不断的泵动着,胎内,像有一个“了不得”的玩意儿要降生了。
“从鲜血中走出来的血胎,请与夜先生共鸣,接受来自「地子」的赐福,将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吞噬吧。”
“咿咿呀呀。”
“嘻嘻哈哈。”
血胎里传出了各种怪声,聒噪得很,至少白柳先生,心里如有数不清的触手在挠动,难受自不必说,他甚至还有种作呕的冲动。
“是污染,血胎在污染我们,大先生,你哪怕有作呕的冲动,也不能去呕,不然——呕出一些什么东西来,怕……咦,大先生……”
白柳先生正在给周玄讲述应对那血胎的办法,但他却发现,周玄却像一个没事人似的——他不但没有受到任何的精神污染,看他的面孔表情,甚至还有点想笑……
“大先生,你不惧血胎鬼音?”
白柳先生发现周玄的香火道行,似乎也不简单。
“区区污染,有什么好惧的。”
周玄很是淡定的说道。
他的精神属性极强,连工程师都夸奖他的精神控制力,哪怕在血肉神朝,也是难得一见的。
同时,他的感知力也极强大,五炷香的感知,比肩神明级。
再加上周玄本就是血井通灵人,他不在精神、感知上污染别人,便是幸事一桩了,哪里会怕被血胎污染。
只见他朝着瞎管家询问道:“你们使点劲啊,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总堂,就整这点景?”
“咿咿呀呀……嘻嘻哈哈……”
血胎的魔音,再次出现。
周玄摇了摇头,
他很失望,转过头,对白柳先生说:“你醒木呢?”
“给……”
白柳先生从袖口之中,滑出了醒木,递给了周玄。
周玄将木块捏在手里,跟甩板砖似的,砸向了血胎。
噗!
血胎都被砸懵了,它颤动时发出的鬼音,都停滞了片刻。
周玄呵斥道:“丫没吃饭?整这么点动静,给我叫,叫得再大声一点。”
“咿咿呀呀……咿咿……呜呜……”
血胎的自信都给砸没了,鬼音之中开始打着哭腔。
“你看,就这点本事。”周玄遥戳着血胎,对白柳先生讲道。
白柳先生招回了自己的醒木,用手绢擦拭木块上沾染的黏稠血迹,问道:“大先生,你砸它,为什么不用自己的醒木?”
“哦,我嫌脏。”
“……”
白柳先生擦拭的动作猛的停住,气得想打人。
血胎对周玄的污染不奏效,一柄纸幡从屋内飞出,落地生根,迎风便长。
小小的一柄纸幡,几个瞬息的功夫,便长成了一柄巨色大伞,
伞内,弥漫着血色的雾气。
“周玄,你斩我二当家李走鬼,现在还在我府中放肆,一个小小的五炷香,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找死……”
一阵尖锐的啸声,震得院内的地砖都在轻轻颤抖,恐怖的气息,如同奔涌的浪,朝着周玄、白柳先生扑打而来。
“大先生小心。”
白柳先生到底还是站出来了,挡在了周玄的身前,展开了折扇,去挡那气息。
仅仅是气息,便就白柳先生的纸扇震出了少许的裂纹,而他拿着扇子的右手,虎口已经崩开许多狭细的伤口,血滴,从裂口处滴出。
周玄则带上了道祖的面具,以溪谷真经中的“圣人无量”,挡在了白柳先生的面前。
圣人无量,能吸收天下气势,化为己用。
虽说周玄与夜先生的大当家,境界差得过于悬殊,但少许外放的气势,他还是能吸收。
有了周玄挡住气势,白柳先生便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
“到底是周家年轻傩神,这一手圣人无量,只有亲自见他施展了,才知道有多么的妙不可言。”
白柳先生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周玄的香火层次,
不过,即便周玄的香火层次不错,配合上“溪谷真经”,能越境杀敌,可对面的人物,是九炷香的夜先生。
这种境界,并不足够被周玄的傩道神通弥补。
九炷香那条线,过线便是人间神明,不过那条线,只能算凡人。
线上与线下,阶级森严。
不过,周玄却并不惧怕那所谓的境界,他仰着头,瞧着那还在弥漫血气的巨伞,大喇喇的说道:“夜先生的大当家,再整不出新景了吗?
区区血胎、巨伞,九炷香的道行,便是你所有的倚仗了吧?”
这番话一出口,白柳先生、瞎管家两人都愣住了。
人间至高的九炷香、污染精神的血胎,夜先生本命法器的巨伞,这还不够?
“竟然还是区区?”
白柳先生有些怀疑,这位明江大先生,是不是词语有点匮乏,形容万事万物,都只会使“区区”一词。
“大当家,你已经是家底尽出,瞧你也玩不出新花样了,轮到我的回合了。”
周玄的手伸进了秘境里,很是轻松的掏摸。
“周玄,今日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
大当家被彻底激怒了,尖啸之声越发的锐利,
但如此锐利的声音,随着周玄将秘境中的东西掏了出来,来了个急刹……
周玄掏出来的物事,不是别人,正是被镇压在他秘境之中的“百鬼之母”。
百鬼之母,磅礴的身躯,落在了院中,一切都安静了。
夜先生大当家不敢在啸叫,血胎像一枚当街等着买主的大号鸡蛋,安逸静谧,
那瞎管家也不敢疯狂了,整体面貌很是温顺谦和,
众人之所以这般乖巧,还是百鬼之母的气势实在诡异。
那弥漫出来的佛气、鬼气,没有半分攻击性,但是——假如他们将感知力,稍微透入到百鬼之母的气息之中,便能发现那气息比海洋还要深邃。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识货,他们自然也知道,这种气息代表着什么。
或许是神明之上,或许是准天神级……准确的境界猜测不出来,但绝对远高于人间九炷香。
“大先生,这尊大神是……”
“哦,百鬼之母,佛国有三十三重天,每一重天,都有一位界主,是佛国那群杂碎里的至强高手。”
“而这位百鬼之母,更是最上面十重天的界主,听说……我只是听说,她的实力,比起三百年前,将明江银杏祖树闪击到禁地中的寻波大天王,还要高上一筹。”
周玄背着手,跟领导巡视似的,大大方方的走着,说道:“这百鬼之母嘛,还没有复苏,我死了,她差不多就复苏了,然后便是无级别的杀戮,也不知道那些区区的九炷香,能不能扛得住啊。”
空气陷入了更深层的沉默。
夜先生的大当家,真是万万没想到——他想靠着境界压人,逼住周玄,趁着二当家的死,敲一波计划之外的大竹杠!
结果,这周玄,并不是待宰的肥羊,他是个背了一身炸药的悍匪。
而周玄敢于一个人单独闯一闯夜先生的总堂,并且自信满满,也正是因为他怀揣着一个不可控的大杀器。
在井国江湖之中,大堂口多半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每一个总堂里,都藏着这个堂口至关重要的东西,
比如说巫女的总堂巫神殿——便藏着一个上古的祭坛,巫女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祭坛被毁掉。
再说周家班,便藏着一棵祖树,以及祖树之下的“物事”。
为了守护这物事,周伶衣宁可战死在周家班,也绝不会离开。
夜先生的总堂,一样有类似的物件。
假如周玄的命真没了,那百鬼之母大杀四方,别说大当家和堂口其余的性命了,往后有没有夜先生这个堂口,还是两说呢。
这种灭顶之灾,哪怕夜先生最大的倚仗——「地子」,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灾祸发生,无能为力。
佛国上十重天的界主——百鬼之母,战力还真不是地子比得了的。
“大当家,你刚才对我说什么来着?好像是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先生,我意思是,你求死我们是决对不能答应的。”
一个肥胖如山的胖子,滚溜溜的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柔顺的绢巾,轻轻给周玄擦脖子、擦手。
“大先生,荆川天气热、我屋里又无风,看给大先生闷得,一头的汗。”
他边擦边拿脚蹬了瞎管家一脚,说道:“愣着干球,没瞧见大先生渴了、饿了、累了、乏了?”
“置办酒菜、再把紫花楼最好的姑娘都请来,还有星光夜总会的歌伶,都找来……给我大先生接风。”
瞎管家将灯笼留下,急吼吼的去置办接风宴。
“不喊打喊杀了?那血胎呢?让我给我上点污染啊。”
周玄瞪了大当家一眼。
“瞧您说的,江湖之中吧,和气生财。”
大当家两只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我认为啊,生活中遇到不开心的时候,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对是错,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出口,
使用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一个百鬼之母,将刚才凶悍如恶鬼的大当家,变作了“心灵鸡汤”的导师。
要说大当家也是个聪明人——毕竟他和周玄的梁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不就是一个纸扇、二当家的命吗?
明天召开集会,立一个新的纸扇、新的二当家,事情不就结了吗?犯得着动“灭堂”的干戈嘛!
“这会儿,你不崇拜暴力了?”
周玄瞥了大当家一眼。
“不崇拜,不崇拜,我以前也苦读过一些诗书,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周玄问。
“仁者无敌,以德服人。”
大当家笑眯眯的说——肥胖的身体,憨态可掬的纯良笑容,哪里还有荆川鬼王的枭雄风采?
“那我就收了百鬼之母,你好好给我接风?”周玄斜了大当家一眼。
“接!接!接!咱们酒桌上见真章,泡妞上争高下,我要与大先生,大战三百回合。”
……
“这百鬼之母,果然是人间真理,瞧瞧大当家,都能歌善舞起来了。”
周玄坐在府邸的大屋之内,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屋内坐满了歌伶、戏女,
为了活跃气氛,那大当家还主动跳起了舞来。
一旁的歌伶,都小声议论:“喂,那年轻人什么来头啊?”
“不该问的别瞎问,荆川府大当家都得跳舞,给他取乐,他能是什么来头?”
“比天还大的来头。”
一时间,酒入三巡,歌舞升平,周玄不断给白柳先生夹菜,自己偶尔自斟自饮,并不太给大当家的面子。
但大当家并不贪这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
大当家现在就一个心愿,赶紧把周玄这道瘟神送走。
“大当家,我吃喝差不多了,这歌舞也听得差不多,看得差不多,得说说正经事了。”
周玄放下了筷子,说道。
大当家多懂事儿啊,他拍了拍巴掌,将姑娘们都驱赶走。
瞎管家还没走,他是大当家的心腹,往常伺候大当家寸步不离,这会儿习惯还没改过来。
“老瞎,你踏娘的呆在这儿做啥呢?没听大先生说吗,有正经事儿要说,你也打算好好听听?”
“哎呀,瞧我这眼力劲儿。”
瞎管家当即便出了屋。
大当家笑意盎然的说道:“不知大先生有何要事?”
“你为什么不吃不喝?”周玄问道。
“我胖,经饿,一顿不吃不喝没啥子的?”
大当家笑盈盈的说:“大先生,你不是有要事想讲吗?直接讲就行,我老童,不是外人,咱都是好哥们。”
“我想说的要事就是,你为什么不吃不喝?”
周玄再次强调了一遍。
刚才吃酒的时候,周玄也不是光顾着吃酒,他留心到大当家——这个大胖子,明明对酒食,露了出馋意,却生生忍住了,并不开口吃喝。
这便让他生疑了,因此,他才特意询问。
“我……我吃喝的模样,太恐怖惊悚,怕吓着大先生,也怕吓着那些姑娘。”
“我不怕,你吃吃喝喝我看看。”
周玄说道。
“这就大可……”大当家正要拒绝,却见到周玄在胸口之处掏摸,怕是在掏百鬼之母。
他当即换了口风,说道:“吃喝而已,大先生别掏了。”
而周玄却掏出了一块手绢,说道:“我擦擦嘴。”
“……”大当家。
现在的大当家,有点草木皆兵了。
“大先生,那我就吃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大当家说道。
“吃吧,我见见世面。”
周玄的“见见世面”只是口头说说的场面话,但他没想到,真见了世面了。
只见那大当家将衣服解开,露出了一身的肥肉,然后他低头说一顿:“可以吃了。”
当即,他的身体上,便钻出了数百只婴儿的细嫩手臂。
每一条手臂的掌心处,都长着一张嘴,将那桌上的残羹冷炙、汤汤水水,都吃得一干二净。
而大当家的脸上,却显出了“更饿、更渴”的苦相来。
“好家伙,真有点开眼。”
周玄面对血胎精神污染时,岿然不动,但现在见到大当家吃吃喝喝,他有点作呕。
他努力的在脑海里,回忆了五师兄给客人净仪时画面,才将这作呕的感觉,生生的憋停了。
对于大当家的吃相,连五师兄解剖尸体的画面,都过于温柔了。
等一桌子的吃食,都进了大当家的肚子,那数百只婴儿的小手,才缩回了身体里。
周玄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便问道:“大当家这身体里的手,似乎有说法?”
“有。”
大当家说道:“我这个人吧,当年也贪图香火层次,在我入九炷香时,因为晋升仪式,迟迟闯不过去,于是乎——我与地子做了一笔交易,
我承受地子之相,地子帮我入九炷香。”
“地子之相?”
周玄问道:“这是什么?”
“可以看成是一种诅咒——地子的模样,便是一个可怖的怪婴,他将地子之相种在了我的身体里,我入九炷香之后,每日攒得的所有的香火,皆会上供于他。”
大当家叹着气,说道:“所以,我在堂口取的名字,在入了九炷香之后,便改了,叫地童,熟稔一些的人,叫我老童。”
地童说道:“我已入九炷香,地子在上面压着,我也没有飞升斩杀旧神的念想,每日的香火,全捐给地子就捐了,这倒无所谓,
我现在最厌烦的,便是我这地子之相的畸形。”
周玄听见地童长吁短叹,便笑着说道:“我若说我能帮大当家治好这畸形……大当家愿意拿什么价码来交换呢?”
第400章 地童往事
周玄的话,仿佛一记天雷,劈得大当家地童,人都坐得直了,头皮都有些酥麻。
“大先生,你刚才讲了些什么?我有点没听清。”
地童忙不迭的说道。
他并不是真的没听清楚,而是想再听一听周玄能治好他“地童之相”的话语。
“我说,假如我能治好你的怪相畸形,你打算用什么价码来换?”
“什么价码都可以。”
地童这回听得是一清二楚,瞧向周玄的目光,都带着七、八分的敬重。
“你确定?”
周玄眉毛一挑,问道。
“哎呀,大先生,你可不知道,这地童之相,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困扰。”
地童起了身,去了不远处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一个相框,递给了周玄,说道:“大先生,你瞅瞅这上面的人。”
周玄接过相框,框里的相片,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风衣,梳个大背头,眼神锐利,五官更是凌厉。
简而言之,这个年轻人,符合周玄对“一府堂口大佬”的刻板印象,和眼前如同肉山一般的地童,判若两人——都不在一个图层里。
“这是你啊?”周玄还有些不确定,问着地童。
“谁说不是呢。”
地童说道:“我没有被种下地童之相前,便是这副貌若潘安的样子,那迷倒了多少千千万万的荆川少妇……”
“库、库、库。”
一直安安静静当陪客的白柳先生,一个空档没忍住,被“潘安”二字逗到没绷住,竟然直接笑出了声。
“你笑你玛呢!?”地童当场火就冒上来了,怒目而视。
而身旁的周玄,似乎受了白柳先生笑声的感染,也忍不住“库、库、库”。
地童的怒火迅速消退,陪着笑说:“能逗大先生开心,也是我那地童之相为数不多的作用。”
白柳先生:“……”
这人和人是不一样啊,他笑就是直接被问候家人,人家大先生笑,地童还得赔礼道歉?
“你这好几百斤的肥肉,也是地子之相导致的?”
周玄歇了笑,问道。
“那可不。”
地童拍了拍胸脯,那一层层的肥肉跟起了浪似的,哗啦哗啦的涌动着。
等“肥浪”平息后,他才继续说道:“我身体里那些手,都是贪得无厌的家伙,平日里顾着他们吃饭,一天得吃个好几十斤的食物,
酒菜、点心、甚至时兴的咖啡,他们什么都要吃,不给吃,就不听我的使唤,任何场合都要从我的身体里面伸出来。”
地童叹着气,说道:“大先生,你也知道,我吧,是个有身份的人,很注意自己的形象,身上长着几百只手,我哪里敢到处乱走?
所以,我就只能管着他们的吃喝呗,爱吃多少吃多少,只要他们不出来捣乱,毁我的形象就行。”
在“数百斤的胖子”、“浑身长满婴儿手臂的怪物”之间,地童果断的选择了前者。
“但管着它们的吃喝,特别的令我苦恼。”
地童又露出了饥饿之相,说道:“它们吃吃喝喝,还不允许我吃喝,它们认为,我这具身体,归属于它们,把身体吃胖的权利……也属于它们,甚至食物的味道,也属于它们,
它们就是一群心眼极小的怪胎!
所以啊,我尝不到食物的鲜美,而且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感觉到饥饿、口渴。”
“无食之刑。”
周玄点头说道。
品尝食物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力——不管是吞咽的快感,还是美食带来的愉悦,都会让人在那一刻,觉得幸福。
这种幸福感,与地童,自然是失之交臂了。
而且除了不能吃喝,地童还时刻要感受“饥饿”、“口渴”等等酷刑。
挨饿、挨渴,不亚于钝刀子割肉,极是难捱。
既无幸福感,又有酷刑感,两者互相交迭,地童这才对“地子之相”苦恼万分,在听到周玄可以治愈此等畸形时,他才会灵魂震颤。
“为了入得九炷香,我跟地子做了交易,原本我以为我赚了,却不成想——到底还是上了地子的当。”
“我不但要将自己每日修行得到的香火,尽数上供,还得忍着自己长几百斤的赘肉,问题是——这长出来的肉,没有一斤是我亲自吃出来的。”
地童讲到此处,又是连连的哀声叹气。
周玄听到此处,想起了被他袭杀的二当家李走鬼,那位八炷香的走鬼,也是个大胖子,胖成球了。
他问道:“你们二当家,也是靠着‘地子之相’入的八炷香?”
“是,是。”
提到二当家,地童这位大当家,表现得更多是愤怒、仇恨,而并非是什么深厚的战斗友谊。
只见他一脸恶相,说道:“那个蠢货,从来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从左耳朵里进去,搁脑子里焯一遍水,再从右耳朵里出来!
我跟他讲过,九炷香那条线,过线便是人间神明,过不了那条线,就是一介凡人,他不信我;
我跟他讲,不要和地子做交易,你贪它给的香火,它贪你整个人,他还是不信,
他背着我,还是偷偷和地子做了交易,地子在他的身体里种下了‘地子之相’,但他只是八炷香,地子渴求着他进入九炷香……”
“所以,地子给李走鬼种下的‘地子之相’,并没有很大的副作用?”
周玄已经有些听懂了,插了一句话道。
“大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地童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地子不但没有索要李走鬼额外的香火供奉,而且那些藏在他身体里的手,也极其听话,每天吃喝是要顾上的,但并不会让李走鬼受饥渴之刑,
就像您说的那般,地子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副作用,正因为如此,李走鬼才天天给我上嘴脸,
诸如‘大当家,你得罪了地子,地子才让你受到惩罚’,什么‘大当家,你要好好反思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受到饥渴之刑’之类的,
每天听得我不厌其烦,我真想找个机会干掉他,但他与地子做了交易,便是地子的人,我还真不敢随意动他。”
“但是你还是找到了机会。”周玄说道。
地童愣住,忙问周玄话中有何深意。
周玄目光如冰冷的刀子,在地童的脸上扫过,视线过于逼人,地童被瞧得发毛,便低下了头,不敢做过多的言语。
“大当家,我正说今日的怪事颇多呢,比如说,李走鬼死掉了,为何你没出来帮手,
而且,在李走鬼死了之后,我在荆川府中行走,却没有夜先生的人过来拘捕我,
这都不像是夜先生蛮霸的作风,现在听到你讲起李走鬼,我便明白了。”
周玄的的右手蘸了水酒,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刀”字,说道:“大当家,你借我的刀,杀了李走鬼,看你这肥胖数百斤的样子,却没想到,你心思够细腻的。”
“大先生,大先生,我当时也只是有一个粗略的想法,那李走鬼找到我,让我派人,去把你抓回总堂,好敲一波明江府的竹杠。”
地童只觉周玄过于聪明,而且这位年轻大先生的思绪还特别的奇怪,随着交流的不断深入,他总能在那些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某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还总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因此,地童已经不敢藏了,便打定主意,要把他与李走鬼之间的那点事,全盘托出。
“你要敲什么竹杠?”
周玄又问。
“我们知道大先生对于明江有多重要,而明江,有我们荆川府没有的东西,比如说——古树金钟。”
“你打古树金钟的主意?”周玄蹙起了眉毛,他发现夜先生堂口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是,不是,我们只是希望明江府的古树金钟,将范围扩大一些,笼罩住我们的总堂,乱世已至,我们夜先生也不敢掉以轻心,若是有金钟守护,大体上是安全得多的。”
地童补充道:“李走鬼是这么跟我商量的,但我想,您是明江府强人,哪有那么容易抓得过来的,当时我就想——
——若是事情成了,那我们夜先生堂口便有了金钟的庇佑,若是事情不成,那李走鬼多半是要被反杀,也拔了这颗让我每日烦躁的眼中钉,
里外里,我都是有好处的。”
“好!好!好!”
周玄连续说了三个好字,但偏偏地童无法从”好”字里,感知不到他的具体情绪,更无法猜到对方的用意。
人对未知总是有一种恐惧,九炷香的高手也不除外,
他当即便有一种不安全感,而这种不安全的感觉,随着周玄忽然起身,愈演愈烈。
登时,周玄轻悄悄的戴上了道祖面具,那如炬的目光看向了地童。
这一次的目光,更是可怕,地童别说鼓起胆子直视了,哪怕是低着头,他也能感受到那般灼人的目光,
目光带来的直逼心灵的高压之感,一时间让他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
而戴上道祖面具的周玄,也通过遁甲香的「命运之河」的本事,进入到了地童的命运长河之中,也瞧见了地童的童年时代一桩极重要的往事。
……
地童的童年时代里,他的父亲是个赌鬼,母亲经营一家香烛厂,因为赌钱,父母总在争吵。
一日,年幼的地童钻到床下,要去偷父亲放在床下竹篮里的糕点吃,而就在此时,他听到屋里有了响动,
再然后,他目光透过床铺与地面的空隙,便瞧见了两双腿在屋内走动,紧接着便听见了父母的争吵之声。
父亲输红了眼,把厂子拿去抵押,母亲见自己的心血被糟塌,便各种羞辱丈夫。
一时间,两人都红了眼,再然后,地童便瞧见母亲倒下来,倒在一团血泊里,她的胸脯上,刺进去了一柄剪刀。
父亲蹲下了身子,将剪刀拔了出来,继续补刀,反正一不做二不休。
母亲濒死之时,也瞧见了藏在床底的地童,她没有去过度挣扎,而是朝着地童轻轻摇头,示意他藏好。
一个杀妻的赌徒父亲,在杀红了眼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地童当即便咬住了自己的手腕,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眶里淌着泪。
一刀……两刀……五刀……十九刀……
母亲的胸膛被捅得血肉模糊,终于,父亲停下了手,扔了剪刀,扬长而去。
地童躲在床下不敢出来,他等,等着漫长的时间流过,等到母亲的尸身冰凉,而父亲再也没有返回的迹象后,
他才从床下爬了出来,跪在母亲的面前哭泣。
“你在哭什么?”父亲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地童当即吓的一激灵,猛的回过头,却发现父亲正趴在窗户上,目光诡异的看着他。
“啊!”
地童吓得尖叫,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但很快,他瞧见父亲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血洞,一共十九个,脸上还没来由的多了一些抓痕。
再过了几个瞬息,父亲的脸便消失,地童觉得那是他瞧见的父亲幻觉。
那天晚上,地童的父亲回家了,装作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说肯定是家里进了贼人,杀了母亲。
知道真相的地童,那一刻只觉得父亲的样子很滑稽,很恶心,
在往后的几个月时光里,地童的日子过得平静,但也不平静。
他和父亲无事发生,但他总感觉父亲在背后盯着他,用那灼人的目光盯着他。
无论他在上厕所,还是去镇上找伙伴玩耍,父亲的那双眼睛仿佛就一直在他背后瞧着。
瞧得他心理压力极大,瞧得他浑身发毛,瞧得他随时都会心灵崩溃,
终于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算命先生,那先生见了他,当场便扯住他的衣服。
“先生,我不算卦。”
“小娃娃,是不是总感觉有只眼睛在盯着你?”
“你……”
“有些人的眼睛很美,有些人的眼睛很丑陋,还有些人的眼睛,能杀人……”
“先生,那我怎么办?”
“不想让那双眼睛盯着你,很简单的……把那双眼戳瞎就是了。”
戳瞎那双眼,这个地童不曾有过的念头,便在脑中生了根,野草一般的蔓延生长出来,
终于,在那一日清晨,他又坐到窗边的书桌前,天气较为凉爽,他并没有关窗。
他托着腮帮子,琢磨着“将那双眼戳瞎”的欲念,想着想着,他又感受到父亲那双眼睛的凝望。
他猛的抬着头,当时便瞧见了父亲站在窗户前,满嘴的酒气,眼神也迷蒙,显然是连赌了一夜才回的家。
“草!瞧你爹做啥?盼着给你找个后娘?”
父亲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地童想起了母亲濒死前对他轻轻的摇头,
一时间,悲伤便涌上了心头,地童啜泣了起来,
“你在哭什么?”
父亲有些不耐烦,那眼睛盯着地童,局高临下的俯视。
“不想被眼睛盯着,就戳瞎它……”
这个藏在心里好几天的欲念,终于爆发了,地童缓缓的拉开了抽屉,摸了一把剪刀,然后不声不响的刺了出去。
噗!
血花绽放,地童猛的爬上了书桌,一只手揪住了父亲的耳朵,剪刀不断的拔出、再刺进,就如父亲刺母亲时候那般,
父亲吃痛,想着挣脱,他虽说连夜喝酒、赌博,身子疲乏,又因为第一刀边被插了眼睛,一身力气使不出来,
但他毕竟是个大人,而对方则是个娃娃,他本能的要去找地童,却不料,抓住了一只软绵绵的手,他拿没受伤的左眼一瞧——
——那只手,很是熟悉,他便猛的扭头,他瞧见了自己早已死去的老婆,两只眼孔留着血,就直挺挺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你……哎哟。”
父亲本能的恐惧妻子“鬼魂”的出现,才一愣神,地童手里锋利的剪刀,便像蝎尾一般螫在他的面门上。
其中有一刀,刚刚顺着父亲左眼刺在太阳穴处,让他失去了招架的能力。
地童便一刀紧似一刀,狂风暴雨一般的刺去,每刺一刀,他心里都数着,
等到父亲瘫软倒下时,刚好十九刀。
父亲便是用十九刀,刺死了母亲。
地童望着父亲倒在地上的尸体,想起了母亲死后不久,他看见窗户外的那张父亲的脸,当初他以为是幻觉。
现在他才知道,他当时看到的,是“父亲的死亡画面”。
这时,关键时刻救下了地童的母亲魂魄,散成了一道黑烟,飞到了不远处的一枚龟甲里。
一个算命先生走了出来,他便是教地童“刺眼”的那位先生,他一边摇着龟甲,一边笑吟吟的往前走,说道,
“小娃娃,若不是我这障眼法,你刺不死你父亲,不过……你小子是个人物,那双眼睛能‘通幽知死’,往后若是好好培养,也是一方高人,
有前途,跟我走吧。”
那位算命先生来自遁甲,他带着地童去了京城,但阴差阳错之下,地童又被地子瞧中了,入了「夜先生」的堂口。
这桩往事,已经过去了许久,
但往后的许多年里,地童经常会幻想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每每他产生这种幻觉之时,人便会变得极暴躁,杀意很烈,
而恰恰此时此刻,周玄那双看不深浅的眸子,便恰如彼时彼刻的那只眼睛——锐利、对视时令地童恐惧,压迫感极强。
“要戳瞎那只眼睛,要戳瞎那只眼睛。”
地童混身的气势,在不断的暴涨,他想猛的抬头,将周玄的眼睛挖出来!
他正要起势之时,周玄却晃晃悠悠的说道:“大当家,你有心眼、有手段,还有野心,非常好,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做交易。”
“……”地童无端被周玄目光瞧出来“杀意”,却被周玄恰如其缝的夸奖,夸到消退了些。
“你说……我……很好?”
“当然。”
周玄的目光诚恳,同时取下了道祖的面具,手里也多了一个极小娃娃,
他垂着手,我说道:“大当家,总体来说,你是一个凶残的人,但你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你讨厌有人用逼迫的眼神瞧你……”
“你也学过遁甲之术?”地童看明白了周玄的手段。
周玄没有回应这个话题,而是自顾自的往下说:“你父亲该死,你母亲该活,接下来,我们聊聊交易正题,我的筹码,现在便多了一桩。”
地童的怒火已经完全化解,他连忙坐下,要听听周玄的交易内容。
“两桩筹码,第一桩,便是我治好你的地子之相,还你一个帅气的容颜。”
“第二桩,你的母亲已经死去多年,死去的亡人,会转世轮回,我可以帮你找到你母亲的转世,你与她相处、再见……有了母亲在侧的宽慰,你那总是幻想有人盯着你的怪症,有极大的可能消失。”
周玄将两桩筹码摆在了明面上,又补充道:“至于你交换我筹码的代价嘛,也很简单——和我一起,扑杀毕方。”
地童听得直皱眉,问道:“大先生,你说的那位毕方,可是天上的神明级?”
“没错。”周玄果断的回应道。
“那我如何相信,你可以治得好我的地子之相,你能帮我找到母亲的转世?”
周玄先是背着手说道:“治你的地子之相嘛,我有意志天书,可以在天书上许下心愿,天书帮我完成。”
“古树金钟,我能用天书修好,灾后的明江府,我能用天书重建,而恢复你正常样貌的蝇头小事,比修复金钟、明江府还难?”
地童听到此处,登时便喜上眉稍,静侯周玄的下文。
只见周玄张开了右手,手上多了一个布娃娃。
这娃娃,是七情而成,周玄在的地童的命运长河之中游走时,顺带手,摘取了地童对母亲的丝丝温暖情绪,凝造而成。
“至于找到你母亲的转世嘛,喏,这个娃娃给你。”
周玄将娃娃递给了地童。
地童将信将疑的拿起了娃娃。
这娃娃一入手,地童便听到了母亲在耳畔喊他“娃儿,天气凉了,要多穿些衣服。”
“娃儿,天黑了,莫要出去玩,就在家里呆着。”
这些慈母的唠叨,地童哪里觉得厌烦,不自禁眼角湿润了,他倾听了数遍之后,才将娃娃揣进了衣兜里,正色道:“原来大先生,已经继承了傩神的法则——命运。”
傩神的法则,便称为命运法则。
生、死、转世,皆是命运的轮回,周玄掌握了命运法则,便有能力帮地童找到母亲的转世。
“怎么样,信得过我了吗?”周玄问道。
“信得过。”
“那和我联手一起杀毕方,成不成?”
“不成……”
“不成?”周玄眉毛一横,质问道。
“不成功,便成仁,毕方,我们杀定了。”地童当即应了下来。
人间九炷香,并不是那么惧怕神明,毕竟飞升天穷斩杀旧神,也是人间九炷香做出来的狠事儿。
加上周玄秘境中的百鬼之母,那更是一个极大的倚仗。
实在不行,就放百鬼之母。
地童的战意很是浓烈,又问道:“对了,大先生,毕方所在何处?”
“先不着急问毕方,我们得把家伙事儿准备齐全。”
周玄扭过了头,问白柳先生:“你的梦鱼儿,所在何处?”
“在鱼缸里。”
“鱼缸呢?”周玄又问。
“在云墨剧场。”白柳先生说道。
“你派人,去把鱼缸取来,我要先试试你的梦鱼儿。”周玄说道。
听到要“派人”,地童便要去喊自己的管家,去一趟云墨剧场之中,将梦鱼儿带过来。
“梦鱼儿是人间异种,找它何须劳烦大当家派人去请。”
白柳先生,当即便喊住地童,同时醒木从袖口之内滑出,他轻轻打了个弹指,弹响了醒木。
“啪!”
一阵清脆的响声之后,周玄便瞧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梦境气息,像河水一般,在白柳的身前横亘了出来……
ps:好兄弟们,晚上写更新,有点疲累,想着小睡一会儿,结果睡过头儿了,实在对不住,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问题,么么哒
第401章 十面埋伏
梦境形成的河,在周玄的身边缓缓流淌。
他甚至能听到梦河之中的柔和水流声。
呼~呼~
“滴咚”,
有一滴水,从九上之上悬落了下来,滴进了梦河之中,泛气了层层的涟漪,扰乱了河中的平静。
而梦鱼,便从那滴水中延伸了出来,恣意的游动着,六只鱼鳍拨水,动作显得极谐调。
“原来这鱼儿,不用一直养在鱼缸里?”
“大先生,梦在何处,这条鱼儿,便能抵达何处。”
白柳先生给周玄介绍着这条梦鱼儿。
周玄点了点头,
他在命运长河之中,见识到了地童的往事之后,他便有了扑杀毕方的计划。
对方是天穹神明级,而且还不是李长逊那种“神明之耻”,在战力方面颇有些道行,只靠人间的堂口弟子杀他,并非是一桩手到擒来的易事,需要周密妥善的谋划。
而周玄对于斩杀毕方的谋划之中,他需要这条梦鱼儿,以及地童的“病态”心理。
但为了验证这两件物事的效果,周玄需要先行做一个演练,
他说道:“要斩天上毕方,便需要验验成色……白柳先生,你生出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来,把我笼住,我瞧瞧我能不能撕开这个梦,也瞧瞧——他能不能破掉这个梦。”
他说话间,又指了指地童。
地童是九炷香,虽然地子之相给他造成了极大的烦恼、苦楚,但毕竟还是九炷香,在香火神道的修行上,有他自己的傲气。
当即,他便否定了周玄“看货”的想法。
“大先生,联手扑杀毕方是大事,你想瞧瞧我的道行,我倒是认可,但是你让白柳来试我,怕是不太行,
我们俩之间的层次差距过大,他的梦境原本就蛊惑不了我。”
白柳先生也并不认为地童轻视了他,也跟着说道:“是啊,大先生,我是七炷香,大当家是九炷香,层次天壤之别,他光是利用香火之力,便不是我的梦境能困得住的。”
“那你就别动你的香火之力。”
周玄对地童说道。
地童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发懵说道:“不对啊,大先生,你让我与你联手,不就是瞧中了我的香火层次嘛?我不动香火,怎么显得出我的手段来。”
“扑杀毕方,得分成两个步骤来,诱敌深入、联手绞杀,前者比后者还更重要些。”
周玄指了指房顶的方向,说道:“毕方这个衰神,他在天穹神国之上,他若是不降临,我们便奈何不了他,但假如他降临了,我便能集结到足够的人手,扑杀他。”
他停顿了片刻后,又说道:“所以,大当家,我要考校你的本事是真,但香火层次,倒在其次,
毕竟这场扑杀,我要以说书人之梦、彩戏之法,蒙骗毕方,然后将你埋伏在这场梦境之中,
而且除了你之外,所有入局的帮手,以及我,都要陷入梦境的沉睡里,假戏要把它做得最真,才能蒙骗得了毕方临凡。”
地童压根听不懂周玄的战斗规划,他也不想去动脑子想,反正周玄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呗。
他只是极干脆的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需要在香火完全敛息的时候,从大梦之中醒过来,然后,喊醒我。”
周玄如此说道。
“那不成,那不成。”地童的双手摇摆个不停,说道:“说书人的梦境,过于恐怖,我要是敛息了香火,我是绝对醒不过来的。”
作为井国最强战力堂口之一的说书人,“平地生梦”的本事,让其余各大堂口都极头疼,地童,也不敢托大。
“试试吧,若是不奏效,我们便再改换其余的方案。”
面对毕方,周玄在战略上藐视,但在战术上选择了重视。
“那就试试呗,我不以香火境界来破梦。”
地童不好再执拗,反正现在周玄是老板,他是为了领“薪俸”的员工,老板怎么讲,他就怎么做。
周玄点点头,先单手托住了梦鱼儿,问白柳先生:“这条梦鱼儿,能在梦中显相么?”
“当然可以。”白柳先生说道。
周玄便靠近了白柳先生的耳边,小声说道:“你对梦鱼儿讲,等到我和地童,都陷入梦境之后,让梦鱼儿在梦中,化作一双眼睛。”
“大先生,要化成什么样的眼睛?”
“那种打老婆、嗜酒如命的烂赌鬼见过没有?就化成他们那样的眼睛。”
“那我还真见过不少,我教教梦鱼儿。”
白柳先生唤过了梦鱼儿,在梦河之中变幻着字符,跟它进行着交流。
梦鱼儿那两只大眼睛,不断的眨巴着,时而又转身游弋,似乎在说听懂了。
接着,周玄又拉扯住了地童,说道:“你从梦中醒来之后,以强大的气息,将我全身包裹,然后不断的收缩气息,让我感受到强大连绵的痛楚。”
源源不断的痛楚,能抵抗住“说书人之梦”,周玄曾经还是个香火新人时,与人交手时,便在一位使“金钱卦”玄门弟子的手上见识过。
“我怕给你身子骨压坏了。”地童如此说道。
“你收着点劲儿就行。”
周玄很是信得过地童对于香火之力的控制。
毕竟九炷香的人间顶级高手,若是这点控制感的分寸都捕捉不到,怎么称得上高手。
两边听完吩咐后,便都做好了准备。
“白柳先生,请生梦吧。”
周玄抬了抬手,说道。
“好说。”
白柳先生猛的一抬手,弹响了醒木。
说书人生梦,以响木为号。
同时放弃了香火抵抗的周玄、地童,同时被白柳先生的一场梦境给笼罩住了。
这是一场色彩斑斓、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是一片树林,牛、马、鹿群,都在空中腾飞。
周玄入了梦,眼皮子半昏半沉,但始终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这倒不是他刻意抵抗,而是因为周玄也是说书人,还是走完了说书人堂口九层手段的说书人。
他对梦境,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清醒,尽管清醒的程度已经被降到极低、极低,但比起地童来,还是好上许多。
那地童,就像一个熟睡中的五百斤胖子,倒头就睡,甚至还打鼾。
“这大当家的模样,倒是正常,虽是九炷香高手,但放弃了香火抵抗,便也会在我梦中沉睡,但大先生……有点恐怖啊。”
白柳先生作为七炷香的说书人,他对于梦中之人是否真正的陷入沉睡,有极清晰的判断。
他知道周玄没有成功入梦,保持着最后的一分清醒,这种程度的入梦,怕是几只蚊子,便能将他叮咬得醒过来。
“若是同级别的说书人内战,怕是无人能胜得过大先生。”
以他的能力,无法让周玄真正的沉睡,但也只能做到这般了,他无奈的催使着梦鱼儿,按照先前的计划,在梦中显出“一双眼睛”的怪相来。
梦鱼儿,轻盈的在大梦之中游弋,身体变作虚幻,化成一双烂赌鬼的眼睛。
这双眼睛,明明就悬挂在那光怪陆离的梦中,没有去瞧任何人,
而地童,却感觉梦中的眼睛在瞧着他。
他心中略带“病态”的意识爆发了。
他的耳边,不断的回荡着他杀父之前,父亲的询问:你在哭什么?
“你在哭什么?”
“你在哭什么?”
接二连三的重复斥问,竟然将地童折磨得醒转了过来。
他当即便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杀意十足:“谁用眼睛凝视我,我便戳瞎那双眼睛。”
九炷香的人间高手,爆发出来的杀意,似一层层汹涌的浪,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扑打而去。
这种杀意浪潮,很轻松便将周玄给震得清醒了过来,但他并没有睁眼。
他在等着地童“唤醒”。
地童此时已经有些丧失理智了,杀意一层迭加着一层,他孱弱的精神,时刻都要崩溃,
白柳先生心中也忐忑如打鼓,考虑着是不是将梦境破灭,恢复地童的精神。
不然九炷香的人间高手,陷入到无级别的杀戮之中,他和周玄都抵挡不了。
就在他纠结之时,他却看到梦中的周玄朝着他轻轻摆手,示意这个大梦不要停止。
“大先生果然已经醒了。”
有了周玄的授意,白柳先生硬着头皮没有破梦,而地童,则在理智濒临破碎之际,他怀里的情绪娃娃却发出了慈母般的声音。
“娃儿,天气凉了,要多穿些衣服。”
“娃儿,外面天黑了,不要出去乱跑。”
母亲的声音,在地童的耳边回荡,他的杀意当即开始消退,理智又重新占领了高地。
他先茫然了一阵,然后环顾着四周,等看到周玄时,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双手下垂,散发出了强大气息,将周玄包裹了起来。
气息变成了一张将周玄裹紧的塑布,随着地童的控制,布匹在快速收紧,周玄的骨骼、内脏、肌肉都在受着剧烈的挤压,
痛楚很快就蔓延了周玄全身。
演练到此,周玄极是满意,他猛得睁眼,而地童见状,也将气息回收。
“妙极,实在是妙极。”
周玄鼓着掌,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梦鱼儿便能唤醒大当家,我的法子奏效了。”
白柳先生见周玄心情大好,也收了梦境,拱手说道:“大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为什么你在梦中早已醒来,却一直装睡,要等着地童呼唤呢?”
“这是演习嘛,自然要按真实的情境去演,你的梦,不能让我真正沉睡,但我自己的梦却可以……我一定要确保,醒过来的大当家,不会失控,成了无级别的杀戮机器。”
周玄如此说道。
地童也是后怕,说道:“大先生,你就不怕我真的失控?”
“你会不会真正的失控,我比你清楚。”
周玄说道:“别忘了,我入了命运法则,对于周遭情绪的游走,感知很是灵敏,若你真的失控,我会把你叫醒的。”
地童点着头,又问道:“那大先生,你这次对我和梦鱼儿的考校,还满意吗?”
“相当满意,你们俩,才是围杀毕方的重中之重。”
周玄说道。
地童依旧似懂非懂的摇头,说道:“但我还不知道大先生扑杀毕方的计划,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十面埋伏。”
周玄只说了计划的核心主题后,便通过祖树的链接,对周伶衣说道:“姐姐,你通知喜山王、李长逊、彭兄、老云,在周家班集结,等候我的树门召唤。”
十面埋伏,也得有伏兵,
周玄找了最强的伏兵。
喜山王、地童是九炷香火,李长逊是天穹神明,云子良身藏十条大龙,都是极致的战力。
而彭升,能带来桃花祖树,
至于画家、乐师他们——明江府也需要镇守,周玄便没有招呼他们。
“我以密信通知画家,让他帮忙安排人手。”
周伶衣通过链接,回应了周玄。
“今日,必斩毕方。”
周玄下定了决心。
……
集结人手,需要时间,
而趁着空当,周玄回了自己的秘境之中,墙小姐见了周玄,当即便开心说道:“阿玄,今日你要斩神喽,我又有好戏看喽。”
工程师则对周玄说道:“玄老板,你的彩戏香火,已经烧完三寸,开始去烧第四寸了,可以学习第四炷香的手段了。”
“第四炷香的手段是什么?”
“「无中生有」。”
工程师说道:“这一层手段,是第三层手段「镜花水月」的延伸。”
“所谓的镜花水月,便是虚构出一片场景,不管是亭台楼阁,还是街边小巷,都能骗得其余人相信它们的存在,
但亭台楼阁、街边小巷毕竟只是死物,若你学会了「无中生有」,便能在亭台、小巷里,构想出一些人、动物来,生机勃勃。”
“这一招好啊,刚好能拿来对付毕方。”
周玄心情越发的好了。
工程师又说道:“对了,甲道一直在联系你,或许他有毕方最新的消息。”
“我去一趟明江府瞧瞧。”
周玄听说甲道找他,连忙出了秘境,跟白柳先生、地童交待了一句:“二位,你们留在此地等我,我去一趟明江府。”
说完,周玄便神魂日游而去。
而此时,一根在屋内飘荡的白须子,也落到了墙壁的一道缝隙里,躲藏不出。
……
这根白须子,便是香火道士撒落到人间的一只眼睛。
他通过这只眼睛,便瞧见了周玄、地童、白柳先生之间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了,就等于梦境天神也看到了。
“老梦,我早就说过,周玄的目标,并非斩了八炷香那般简单,瞧瞧吧,这短短的功夫,便说动了地童当他的帮手。”
“呵,不过是仰仗百鬼之母的余威罢了。”
梦境天神并不服气周玄的本事,说道:“不过,两个九炷香,一个李长逊,便想杀了毕方,我看……有些难。”
“不难。”
香火道士说道:“世人啊,都小瞧了一个人。”
“你说李长逊?”
梦境天神问道。
“李长逊人如其名……”
“你指的是他‘行事谦卑,恭逊第一’?”梦境天神问着香火道士。
“我意思是,他人如其名……太逊了,他的战力,比起其余的人间九炷香来,也未必斗得过,欺负欺负李走鬼还行,斗毕方,他的作用,未必比得过地童、喜山王,
有可能连云子良都比不上。”
香火先生对李长逊的评价极低,但低得很真实。
李长逊若是真的很强,那就不会被关在地渊几十年了。
“既然不是李长逊,那还能是谁?”
梦境天神问道。
香火道士笑着说道:“自然是平水府的酒大人。”
“他……他不过是个八炷香而已,在天地棋局之中,差点战死的小人物。”
“那是在明江府,而这一次,战斗地点,是在夜先生的总堂。”
梦境天神听到这里,当即便不屑的“切”了一声。
“老牛鼻子,你别给我吹牛了,夜先生,是属于我梦境天神的堂口,堂口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一个小酒子,翻不了天。”
“那你可知,曾经平水府的酒大人,便是被地子判断为不祥之人,他在出生的那一天,便应该被夜先生集结斩杀的,可他为什么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夜先生这个堂口里的高手?”
香火道士询问道。
“竟有这种事?他为什么没死?”梦境天神问道。
“一条狗,听见了一个小娃娃的声音,为什么不敢上去撕咬?无非是因为那个小娃娃的身边,站着一个手里拿着棍棒的大人。”
香火道士盯住了梦境天神,说道:“地子便是那条狗,酒大人,是那个小娃娃,而那个手拿棍棒的大人,极可能是井国之中,一直未曾露面的最后一位天尊。”
井国有四大天尊级。
道祖、古佛、巫神、血井。
血井自不必说,道祖亲自传授了周玄“溪谷两函经”,古佛的分身,已经现出了两尊——无崖禅、欢喜禅,
只有那位巫神,多少年了,都未曾露面,也就是香火道士,掌管着井国的时空世界。
在时空世界里,香火道士在荆川府的夜先生总堂里,曾经见过巫神的蛛丝马迹。
“巫神在荆川?你讲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保真,也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香火道士笑了笑,
而梦境天神的号角,在听到巫神的名字后,转头就要跑路,结果又被拂尘缠住。
“老梦,别跑啊,巫神不会斩你的,最多便是给予你小小的惩戒……”
香火道士知道梦境天神为什么害怕“巫神”,因为巫神在品性上,最接近无上意志的,极其残暴的同时,又极关心井国的命运。
而梦境天神的无能,导致了佛国的入侵,这位巫神一定是有怨念的。
“呸,他巫神凭什么斩我?荆川府都烂成了什么鬼样子,三百年前藏龙山被大肆杀戮的时候,他也没站出来啊,佛国入侵,老实讲,和我关系不大,他有什么脸把罪责推到我的身上来?”
梦境天神大肆的叫嚣着。
“等到巫神亲临的时候,你最好嘴还是这么硬。”
香火道士甩动拂尘,给梦境天神解了绑,强逼着他看“扑杀毕方”的好戏。
……
慧丰医学院的竹屋里,甲道已经等候多时。
甲道见了周玄,匆忙起身,拱手说道:“大先生。”
“毕方那边怎么样了?”
周玄抓过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问道。
“毕方的天书已经破碎,他等不了了,要强行临凡。”
甲道说道:“就在荆川府内斩你。”
“哦,老毕没耐心了。”
周玄说道:“然后呢?”
“然后他已经答应与地渊恶鼠联手,只要联手达成,他便会下凡去荆川府。”
甲道如此说道。
“这倒挺好。”
周玄说道:“他下凡了,我就有足够的人手,斩掉他。”
甲道则摇着头,说道:“不过,毕方此人,极其狡诈,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若是不亲眼瞧见你无人保护,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放心,我会把那些保护我的人,藏起来。”
周玄说道。
甲道听到此处,便说道:“大先生说的藏,是想将帮手送至平水府,然后通过树门,将那些帮手拉扯到荆川吗?”
“有问题吗?”
“问题很大。”
甲道说道:“毕方的手上,有九根金签,那九根金签,是说书人的祖传法器,落地而成阵,可以短暂的切断链接,其中也包括周家祖树对你的链接……”
“没有了链接,周家的树门,便不会起作用。”
“哦,谢谢提醒,刚好我没打算把人藏在平水府,虽然我的帮手,就在平水府中集结。”周玄很是平静,说道。
“那您要把人藏哪儿?”甲道问。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就藏在荆川府中,藏在我生出的一场大梦里,我要给毕方,来一手十面埋伏。”
第402章 斩神之局
周玄讲得极有信心,甲道的心里却很虚。
“大先生,三思啊。”
甲道是伺候毕方多年的道者,对于毕方的习性,再了解不过。
“您要将伏兵藏在大梦之中,想来是万万不可的,毕方是说书人神明,对于梦境的感知,非常敏锐。”
在甲道的理解中,伏兵藏于梦中,对毕方而言,就是明牌,怎么能骗得过毕方的眼睛呢?
周玄开了折扇,说道:“我布下的梦,毕方分辨不出来。”
他之所以如此有底气,便是因为他的彩戏手段。
彩戏师的戏法,能骗过神明,自然也能骗得过毕方。
见到周玄如此执拗,甲道也不好再坚持,只说道:“既然大先生心意已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支持就是。”
他作为被工程师重新洗脑了的道者,自然有洗脑者的觉悟,问道:“大先生,那我该怎么做?”
“你说过,毕方已经答应跟地渊恶鼠联手了。”
“没错。”甲道点着头。
“那你把我当成地渊恶鼠,让我与毕方直接交流就好。”
周玄说道。
“大先生现在就要直面毕方?没有以前准备,怕是会出纰漏啊。”
“出什么纰漏?我就是地渊恶鼠啊。”
周玄的手轻轻往道者的肩头上一拍,说道:“甲道,你也想抓到毕方吧?”
甲道被工程师改造了之后,便和小脑一般。
小脑对佛国恨之入骨,甲道也对毕方恨之入骨。
所以,周玄提出“擒拿毕方”,对于甲道来说,便应了彩戏师的第一层手段,「投其所好」
“我……我想抓住毕方……”
甲道的眼神有些迷离,语速变慢,讲话还磕巴了起来,已经是中了彩戏的手段。
周玄立刻便在心中构想了“地渊恶鼠”形象——那一只没有眼睛的肥胖盲鼠。
“我是地渊恶鼠,我已归顺了大先生,与你一起,将那毕方赚到人间来。”
周玄又回忆了在地渊之时,将那恶鼠讲话的声音、语气,都模仿得维妙维肖。
这是彩戏堂口的第二层手段「虚张声势」,编织出一个虚假的身份,引得对方深信不疑。
连续两层手段出来,甲道眼前的周玄,便不是周玄,而是一只肥硕的黑鼠。
周玄骗甲道他是地渊恶鼠,一只活生生的恶鼠出现在甲道面前,甲道便没有那么容易出纰漏了。
他朝周玄点着头,说道:“我现在便去联系毕方。”
他闭上了双目,将“巫女”的天地感应放出。
“我是甲道,求见先生;我是甲道,求见先生。”
“甲道,事情办得如何?”
毕方沉厚的嗓音,在甲道的耳畔响起。
“先生,地渊恶鼠,已经答应了与您的合作,他就在我的边上,要和您直接交流。”
“让恶鼠链接到你的身上。”
毕方说道。
“遵命,先生。”
甲道猛的抬起了双臂,天地感知有溢出的感觉,周玄自然明白其用意,将自己的链接,挂了上去。
链接一挂住,周玄便先声夺人:“天穹神明毕方,斩周玄,时辰已到,你为何还不动手?”
毕方做梦都想斩周玄,所以,当周玄提出“斩周玄的时机到了”,当即便启动了「投其所好」。
“周玄虽在荆川府,但这个鸟人,有云子良的十条大龙护航,有李长逊暗中帮忙,虽说我不将他们两个护道人放在眼里,但是,我神明下界,安全第一啊。”
“嚯嚯嚯,原来这就是天穹神明,可笑啊可笑,天大的机会杀周玄,你却迟迟疑疑,犹豫不决,那就别怪老天爷不给机会,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
至于我们的合作,那也到此为止了。”
周玄给毕方来了一手“欲擒故纵”,他对于行骗的把戏,早早就驾轻就熟,什么时候该擒,什么时候该放,他拿捏得极准。
行骗最重要的是什么?
时机!
周玄便是耍时机的高手。
他不但在语言上刺激着毕方,行动也很果决,他登时就将自己的感知力链接取消掉——退出了群聊。
而在竹屋里,周玄也大步的往外走。
甲道一见“地渊恶鼠”离开,也有些焦急了起来,朝着毕方喊道:“先生,恶鼠已经走了。”
“我是混败了,一头恶鼠也不将我放在眼里。”毕方恼怒道,同时他的警惕心,也降到了冰点。
一头说走就走、说骂就骂,说退出群聊便退出群聊的鼠精,毕方已经没有理由再怀疑他了。
“先生,要不然你还是安抚安抚恶鼠,或许他真有些您不知道的内幕呢?”
甲道再次说道。
“那你找他回来。”
“是请,先生,现在形势不利于我们,我们要将身段放得低一些。”
“你也在教我做事?”毕方眉毛一横,说道。
“不敢,不敢,我对先生,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料你也不敢,去,把地渊恶鼠,请回来。”
有了毕方的吩咐,甲道便大步的追了出去,对周玄说:“鼠先生,毕方请您回去,您还是继续与他聊聊。”
“聊是当然要聊的,不过,得等一等,让毕方那衰神,再着急一会儿。”
周玄坐回了屋里,泡了一壶茶,等他慢条斯理喝完之后,才重新挂上了链接。
毕方早已等到焦燥,此时感知到周玄重新进了“群聊”,大喜过望,说道:“鼠先生,刚才是我毕方无礼了。”
“你很无礼,若不是我也要除掉周玄,我压根就不会搭理你。”
周玄恶狠狠的说道。
“那是,那是……鼠先生刚才说,现在已经到了斩杀周玄最好的时机,却不知你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毕方问道。
周玄翘着二郎腿,游哉优哉的说道:“我是地渊恶鼠,有天鬼的血脉,能将自己的意识,分化成肉眼瞧不见的微尘,你觉得我的意识微尘,没有挂靠到周玄的身上吗?”
“周玄那感知力,比神明还要强大,你的意识挂进去,他岂能感知不到?”
“若是我的意识入了他的身体,他自然知道,但若是我的微尘,仅仅是牵挂在他的袍袖上,充当我自己的一只眼睛呢?”
听到这里,毕方眼睛都睁大了,忙问道:“鼠先生,请继续讲下去。”
“今日周玄在荆川府,出了大风头,当着数千荆川府人的面,斩了夜先生的八炷香李走鬼,
这周玄飘了,膨胀了,竟然仗着有云子良、李长逊护道,一口气打进了夜先生的总堂。”
“这夜先生的堂主地童,那可是人间九炷香,此时,他以一敌三,一人独战云子良、李长逊、周玄,丝毫不落下风。”
“若是此时,你毕方再出手,我的意识微尘,卷起一道黑风,刮向那荆川府,我、你、地童,三人联手,大事可成矣。”
毕方听得心驰神往,当即便拍了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事不宜迟,立即动手。”
“当然要动手,我先闲话不叙,立刻动身前往荆川府,毕方,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那是自然。”
毕方信心满满。
不过,他嘴上说得倒是热切,但实际上,他却并未立刻动身,而是亮出了天眼,朝着明江府的大地上巡视而去。
一股黑风,从慧丰医学院中,席卷而出,朝着荆川的方向刮去。
“地渊恶鼠倒是讲信用,率先出击了,我再找堂口门人问上一问,确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便立刻临凡。”
……
那股黑风,便是周玄神魂日游,显出的“假相”。
到了荆川府,墙小姐在秘境里喊着周玄:“阿玄,那毕方好狡猾,一直按兵不动。”
“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衰神嘛,按兵不动也是常事。”
周玄此时已经返回了夜先生的总堂府邸,他对白柳先生说道:“估计毕方会来找你,你见了他,便说我、云子良、李长逊,与地童斗得死去活来。”
“一定要形容出其中的惨烈来,场面不惨烈,没有鹬蚌相争之势,毕方这个自诩渔翁的人,是不会下界来捡便宜的。”
周玄将大体的思路,讲明白了后,白柳先生的秘境便有了牵动之感。
“大先生料事如神,毕方,真的找我了。”
“那你将我刚才讲的话,一并讲出。”周玄点点头。
白柳先生应了一声后,将手指咬破,在额头处,画了一道流火。
火光盈动后,白柳先生的紫檀扇子便发出了幽幽的亮光。
……
天穹的神国草庐内,毕方凝视着不远处的紫檀木扇,问道:“白柳,你知我与周玄不对付,为何与他共同进入夜先生总堂。”
“祖师,实是形势比人强啊,那周玄在画舫之上,斩了八炷香的李走鬼,我才区区七炷香,哪里敢得罪他。”
“呵,油嘴滑舌,我问你,夜先生堂口之中,如今是何情况?”
“那周玄,仗着自己有护道人,要给地童一些颜色看看,可那地童,道行极高,在人间九炷香里,也算强者,总堂宝地,岂容他人放肆,
只见那地童,扔出了魂幡,唤醒了血胎,以魔音抵抗云子良的九条古王龙,纸幡对抗李长逊,他则与周玄单枪匹马,捉刀放对,
要说那周玄也是个狠人物,既有道祖天下式,又有刺青山河图,还有天神起乩后的香火爬升,与那地童,竟然还斗了个不落下风,
不过,场面却是极惨烈,云子良已断一臂,李长逊被压制得节节败退……”
要说白柳先生也是个好说书人,一番形容下来,那惨烈战场,被他讲述得入木三分,
毕方还未降临人间,鼻头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好!好!地渊恶鼠一看就是个莽夫,此等莽夫,冲锋陷阵,是把好手,却玩不懂人心,骗不了人,他跟我讲的,果然是真的。”
毕方草庐之内的九根金签不断的回响着。
在毕方看来,那是斩杀周玄的战意回响。
“白柳,今日,我要降临,你只要在秘境之中,感受到了我的牵引,便开始讲书,我要依靠你的书,降临。”
毕方言至于此,白柳先生便先行告退了。
等他的意识离开了神国,白柳先生立刻对周玄抱拳说道:“毕方要借我的说书做通路,降临人间。”
“好,很好。”
周玄当即便通过链接,对姐姐周伶衣说道:“彭兄、喜山王、李长逊、老云,是否已经完成了集结?”
“他们靠着一阵风,来了平水府,已经等候很久了。”
“那便好,你将他们都送过来,该我们扑杀毕方了。”
周玄如此说道。
周伶衣当即便启动了树门,周家祖树,甩下了数根枝条。将要前往斩杀毕方的人,全都缠绕住,朝着荆川府夜先生总堂,送了过去。
除去云子良、李长逊、彭升、喜山王之外,周伶衣、酒大人、袁不语也都到了。
周玄拍着袁不语的肩膀,说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说书人内战,我得亲眼瞧着你欺师灭祖!”
袁不语摇着折扇,笑意盎然的说道。
“老酒,你怎么也来了?”
这句话,是地童问的。
“我没想来的,我就站在周家祖树下头瞧热闹,祖树甩下一根枝条,把我强行送过来的。”
酒大人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后,说道:“大当家,你们可真不仗义,上次跟我说不动大先生的,今日李走鬼带着那么多的弟子,去拿大先生?”
“那都是误会,现在误会接除了。”
地童两臂张开,比划着说道:“现在,我们都是大先生的人了。”
李长逊到了此处,“悲观主义”的心理又作祟了,说道:“不对啊,我们这伙人,怕是杀不了毕方吧?道行不够啊。”
“李山祖,你在画舫上,欺负人家李走鬼时的豪迈呢?这还没开战呢,你就先说上了丧气话。”
周玄示意李长逊少说两句,接着他便站了出来,说道:“各位,今日来此,是我周玄请大家来助拳,斩掉毕方,我呢,制定了一个策略,
诸位先放弃香火抵看,沉眠于我的梦中,等到毕方来了,我将你们唤醒,
咱给毕方来一个十面埋伏,瓮中捉鳖。”
众人是周玄找过来的,自然清楚周玄的本事,都不多啰嗦,各自先将自己的香火收敛了起来。
然后周玄为众人安排了位置,藏进了夜先生总堂大大小小的房间内。
做完了这些后,周玄也藏进了一处偏房,与地童共处一室。
接着,他便天神起乩,将香火爬升到了七炷香,然后戴上了「毕方」面具,施放了说书人的第九层手段——我为梦主。
一场七炷香层次的大梦,便笼罩了整个夜先生总堂。
除了白柳先生,依靠着梦鱼儿在身边游弋,抵抗住了这场梦境之外,其余所有的人,都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周玄是梦主,他自然是清醒的,此时他将说书人的面具拿掉,使用了彩戏师的「镜花水月」。
“夜先生总堂里,血气盈天,四处都是刀光剑影掠过。”
有了镜花水月的“虚假场景”的布置,
周玄再此使用了彩戏师的「无中生有」。
“充满着战斗气息的总堂里,我、云子良、李长逊正与地童一战,战况极其惨烈。”
无中生有,便是在虚假场景之中,构想出活物来,让人相信。
活物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花、鸟、鱼、虫。
做完了这些后,周玄对着自己使出了「虚张声势」:“我不是说书人,我就是一个彩戏师,我能骗天下任何人,却躲不过那些说书人的梦境。”
自己欺骗自己!
而且周玄骗自己骗得极成功,他在这一刻,真的相信自己是一个彩戏师,而不是说书人。
“我为梦主”的大梦,也终于将周玄成功催眠。
周玄和他的帮手们,都在这场大梦之中沉睡,比死尸还要安祥。
总堂之中,依旧只有白柳先生,行动自如。
他觉得此时的总堂里,格外的安静,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的香火气息。
“比府城的夜晚还要静谧。”
白柳先生感慨道:“大先生真是奇人,用一场大梦,掩盖了所有人的香火气息,自己都给自己催眠得睡着了,再用一场彩戏,编织出了这堂口里的惨烈战况,诱毕方前来。”
梦鱼儿不惧梦境、幻觉、骗术。
这也让白柳先生将周遭的一切,瞧得清清楚楚。
“世人皆说大傩修九个堂口,博而不精,难成气候,但今日,大先生却让我知晓了——多一个堂口的本事,那就是巨大的优势,运用得当,既博也精。”
白柳先生当即便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等候着毕方的降临。
“白柳,讲书。”
等了三、四分钟后,毕方的声音,在白柳先生的秘境中响起。
白柳先生站直了身板,开了折扇,讲起了曾经奠定说书人地位的那场书。
与其说那是一场书,不如说那是无上意志传达下来的神谕。
“古佛被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了头颅,异鬼在佛殿里埋下一只眼睛,从此世间的火熄灭了,黑暗将大陆笼罩……”
这场书才开讲,毕方将感知力,灌进了这场书里,而不是直接选择降临。
他要以这场书,作为“眼睛”,亲眼观瞧一下夜先生堂口里的景象。
他这一瞧,刚好瞧见了周玄提前布置下来的彩戏。
他在与周玄聊天时,便已经中了「投其所好」、「虚张声势」,如今,这「镜花水月」、「无中生有」的彩戏手段,便直接往他的意识里迭加。
他看到了,
看到了夜先生堂口之中,果然战况纷呈,李长逊、云子良、周玄,与地童捉刀放对。
周玄冲着云子良大喊:“老云,用荆川大龙,将那地童挡住,我启动树门,将我姐姐、师父拉来做帮手。”
“玄子,没招啊,那地童的攻势太凶,我挡不住,争取不到时间。”
“启动不了树门,我们仨,都得躺在这里。”
瞧着暴燥的周玄,毕方哪里分得清这是彩戏,他还真以为周玄到了绝境了,当即便笑道:“哎呀,周玄啊周玄,这树门,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启动了。”
“只要我出手,联合地童,斩杀你们三人,易如反掌,那地渊恶鼠,出不出手都无所谓了。”
毕方心情大好,将感知力先行收回,然后取下了九根金签法器,朝着平水府的方向扔了过去。
金签如箭,降落到了周家班周围的九座大山里,落地成阵,行成了一个无形的光罩,扣在了周家班的头上。
这道金签阵,能隔断树门的传送。
没有了树门,给周玄提供帮手,毕方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招了招手,讲书桌前的折扇、醒木,飞到了他的手中。
“周玄,我来了。”
……
说书人在井国,地位从来都是极高的,
而毕方降临时,周身更是泛起了金光,他托着醒木,在白柳先生的讲书之中行走。
数道金色的花朵,随着讲书,在夜先生的总堂里飘飘荡荡了起来。
花朵的数量,在不断的增多,一直增到了四十九朵之时,那些金色的花便合并到了一起,凝成了毕方的模样。
他身形如鹤,眉间有流火纹路,只说外形气质,确实当得上仙风道骨。
“周玄,别来无恙否?”
毕方站在周玄的身后喊着,他过于得意,却不知,此时,梦鱼儿已经出现在了周玄所在的偏房里。
周玄在梦中沉睡,他不远处,一个五百多斤的胖子在轻轻打鼾。
梦鱼儿,化作了一双眼睛,一双烂赌鬼的眼睛。
而地童,感受到梦中那双眼睛的注视后,意识便开始应激了。
“哪双眼睛盯着我,我便将那双眼睛给戳瞎。”
“戳瞎!戳瞎!!”
地童从大梦之中苏醒,睁开血红的眼睛,杀意已现,
这一切,正如提前排演时发生的一般。
……
毕方发现不对劲了,他明明看到云子良、李长逊、周玄,在跟地童斗得你死我活。
他喊周玄,周玄没答应他。
他招呼地童,要和他并肩作战,地童还是没答应他。
周玄、地童等人,根本就不像活人,而是一群提着线的木偶傀儡。
“假的?梦境?”
毕方当即狐疑了起来,他作为说书人的祖师,天穹级的神明,怎么可能分不清梦境?
“有诈。”
毕方反应了过来,要从白柳先生的讲书之中退回天穹神国。
可等他转过头后,却瞧见白柳先生笔直的站着,而他旁边的椅子上,却端坐着一个摇着折扇的年轻人。
“周玄!”毕方目光能喷出火来。
周玄笑着说道:“毕先生,别来无恙否?”
第403章 人心之梦
“毕方,我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你赚下了凡尘。”
周玄笑盈盈的说道:“好在你还是入了囚笼,从结果上来讲,还是很不错的。”
毕方叹息了一声,他见白柳先生恭恭敬敬的站在周玄身边,自然知道,这位说书人堂口的弟子,已经成了周玄的人。
“白柳,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投靠了周玄!”
“祖师,并非投靠,而是我也想借着大先生的这股东风,把你除掉,以光复我说书人门楣。”
白柳先生在周玄的眼中,一直都是那温润的模样,他总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游走在荆川府各大势力中间,谁都不去得罪,
但此时的他,却展现出了些许“狰狞”来。
“光复说书人门楣?白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毕方质问道。
“毕方,你统治了说书人堂口三百余年,这三百年来,可曾有一个弟子突破了八炷香?”
“那是堂口弟子,本事不济,与我何干?”
“那是因为你在传授的香火途径之中,埋下了陷阱,不断的教授堂口弟子,要‘克己”,不得在手段之中,藏有霸道意味,
这一份‘克己’,便让整个堂口再也出不了八炷香以上的高手。”
白柳先生的眼睛通红,他这番话讲得如此娴熟,想来在曾经的岁月里,他没少在心中打下腹稿。
他对毕方有意见,不是一两年了。
周玄一旁也觉得有些意思,这白柳先生,心中还真藏了不少东西。
不过,毕方已入牢笼,插翅难逃,让白柳先生出出气也没什么,不耽误正事。
“若只是我隐藏了‘霸道’之意,传授给你们‘克己’,你们便升不了八炷香,这还是怪你们这些当弟子的水准太差,领悟这么多年,领悟不出真意来?”
“此等层次的天赋,修什么香火神道?”
毕方脸皮厚如城墙,哪怕当着弟子的面,被戳破了心中的污垢,依旧面不改色,强词夺理。
“呵,毕方,若是真有弟子,悟出了霸道之法,得以升入八炷香,想来也会被你做掉吧?”
穿着藏青色长衫袁不语,从厢房内悠闲的走了出来,步子轻快,但眼神里却透着仇来。
他捏折扇太紧,手背上青筋陡现,他说道:“风师兄当年可是隐隐要突破八炷香火,但他感知到你要杀他,为了不被你找到,他主动拔除了自己的香火。”
“没有极高天份的,出不了你在香火之中布下的陷阱,有极高天份,如风师兄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过了八炷香,便会被你截杀。”
“毕方,有你在,说书人堂口的弟子,一辈子出不了头。”
袁不语说的风师兄,正是曾经明江府人间无距的风先生。
从风先生的口中,袁不语得知了“入了八炷香之上”的说书人,便会被毕方斩死的真相。
而从周玄的身上,他又领悟了“说书人需要霸道,并非克己”,也才得知了毕方在“香火神道”上埋下的伏笔。
他对毕方,也是仇恨得很。
白柳先生得知了袁不语口中的真相后,冷峻的盯住毕方:“堂口有你这样的神明,如何能够兴旺,毕方,你该死呀。”
“毕方,你给我下的百畜之相,其中痛苦我还记忆犹新,若不是我有个好徒弟,拿了红参童子为我续命,如今的我,怕是已经成了一头被天地不容,胡乱杀人的野兽、畜生。”
袁不语已经做了攻击状,手中醒木托起,折扇已然打开。
“我毕方在这三百年的时光之中,经常会想——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殒落,我构想了数百种答案,但我始终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人间那些如蝼蚁一般的弟子,竟然敢向我展开折扇。”
毕方喟叹了一声后,说道:“白柳,我以你的讲书为通路,如今你怪罪于我,我想再回天穹,你断然不会为我再打开通路,
在你们眼中,我已经是插翅难逃,不过,你们还是太弱了,两个说书人弟子,都不过是七炷香,至于周玄……你又有几炷香呢?”
“我有几炷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几炷香火。”
面对毕方的明知故问,周玄横手一指,那提前约来的帮手,便都从藏身的厢房里,迈入了总堂的庭院之内。
喜山王、周伶衣、地童一马当先,彭升、云子良、酒大人、紧跟其后,
而李长逊这厮,全然没有天穹神明级的风采,走得那叫一个畏畏缩缩,藏在人群里,生怕被毕方发现似的。
瞧着这一队人马,毕方突然有一种窒息感。
“一个小小的总堂里,竟然会藏有这么多高手?不可能,不可能,我将感知力挂在白柳的书中,对总堂进行过窥探,这里没有那么多的香火气息。”
“你们到底藏在哪里?”
毕方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很是失态。
周玄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说道:“他们都藏在我的梦里,在我的梦里沉睡,比尸体睡得还沉,哪有香火气息盈现出来?”
“你的梦?我没有感知到总堂有梦境的存在。”
“因为我把我自己都催眠了,我也在沉睡。”
周玄说道。
毕方一脸不信,他是说书人的祖师,天穹上的神明,对于梦境的理解,他在井国,或许只比不上那位梦境天神。
既然知己知彼,那他又怎能不知道,说书人生梦,那个梦,可以催眠任何人,却唯独催眠不了自己。
“你在胡说,你一定在胡说。”
“哦,老毕啊,问你个问题,我的第五炷香火,走的什么堂口?”
周玄冷不丁的问道。
“苦鬼。”毕方斩钉截铁的说道。
周玄摇了摇头,说:“那是甲道告诉你的,但我的第五炷香,并非苦鬼,而是彩戏师。”
“风马燕雀,一场大戏骗过神明的彩戏师?”
毕方醒悟过来了。
“有彩戏的的手段,就怪不得你能自己催眠自己了,你用彩戏骗了你自己。”
“甲道,我的道者,竟然也被你给拿下了,周玄,你本事大得很啊。”
人间水太深,处处都是局,毕方再次哀叹了一声。
他也认清了面前的状况,说道:“我今日再无退路可言,若是时光能够回溯的话,回到你周玄点香拜神的日子,我哪怕得罪傩神,也不会让你进我的说书人堂口。”
周玄在平水府点香拜神之时,第一炷香火,走的便是“说书人”堂口。
“若是能回到过去,该多好啊。”
毕方如此说道。
“毕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徒弟的强,是强在他这个人,而不是强在他走过了说书人的堂口,他不管修了什么堂口,今日,都是你毕方的死期,
这是你的命定之死。
袁不语说到此处,便拉开斩神的序幕,左手一挥,将醒木朝着毕方撞了过去。
白柳先生,则飞出了扇子,一边以梦鱼儿护身,防止毕方的生梦,一边控扇,利用扇的锋利边缘,朝着毕方袭去。
明明是说书人内战,而说书人又以生梦的本事闻名井国,现在却都在近身肉博。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毕方的层次实在太高,白柳先生、袁不语的香火层次差距甚大,哪怕是生梦,梦境也困不住这位天穹级的神明,只能以「神兵回手」的方式,用扇、木作为兵刃进攻,
“真敢朝我龇牙?你们的本事,都是我教的。”
毕方身形似鹤,步法也似鹤,足尖点地后,荡起了一阵风,将袁、白二人的扇子,都扫落了下来。
拼尽全力的肉搏,也抵不过一阵微风,这便是神明级与人间七炷香的差距。
李长逊以一滴水,便逼得李走鬼不敢动弹,在无法使出生梦的情况下,白、袁二人,加起来也未必斗得过李走鬼。
不过,这二人出手,主打的便是一个气势,打不打得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付毕方,得有人先手攻出,带领其他人一同攻伐。
两人的扇木被扫落,人也被那阵微风吹得退开,此时,能征善战的喜山王,紧随其后,加入了战局。
他一袭雪白狐裘贴地而飞,攻到了毕方身前处时,猛然腾起,要将那毕方笼住。
毕方身形倒飞而出,打算弹响醒木,平地生梦,
一旁压阵的地童,当即便瞧出了毕方将要出手,让一个神明级的说书人,生出梦境来,当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右手朝天一举,一柄遮天蔽日的纸幡,便落地生根。
伞中弥漫出了红光,游魂、厉鬼的嘶叫声不断的哭嚎了起了起来,
而此处,又是夜先生的总堂,地上鲜血,便是总堂豢养了多年的血胎。
血胎也迅速凝结,胎壁鼓鼓胀胀,发出了婴儿的啼哭之声。
数种稀奇古怪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引得毕方心神不宁,手指迟迟无法弯曲,敲不到醒木。
见到毕方落于下风,云子良当即便携着十条大龙出手。
十条大龙,便是云子良道袍上的十条云纹,云纹大动,十龙出体。
云子良引龙向前,与那毕方要偏门抢攻。
趁他病,要他命,云子良与大龙,同时朝着毕方奔卷而去,
与他同时行动的,还有周玄。
周玄戴上了“道祖”面具,使出了「遁甲香」的手段,龟息千年。
他的身形,便在毕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而他的身后,则传出了一句“咦”的惊叹之声。
龟息千年,便是将自己的香火、感知力尽数隐藏,然后施术者,隐藏在天地的缝隙之中。
李长逊曾经说过——这招手法,全看感知力的强度,感知力越是强大,一旦藏匿就越是不容易被人发现。
周玄的感知力,比肩神明,他依靠这法子,梦境天神的法身都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藏匿的他找寻出来,更别说毕方了。
他成了战局之中,消失的人。
而此时,云子良携龙已至,前有喜山王狐裘追击,后有地童掷出魂幡,以魔音干扰毕方,
两大九炷香的强者,联手施压,纵使是毕方也难以招架。
而云子良,却觉得时机已到,便利用大龙之刚猛,重创毕方……哪怕不是重创,让这位神明级挂点彩也好。
“荆川大龙,以五雷缠身。”
云子良的身形,离毕方咫尺之遥,大龙又以刚猛著称,受了号令,便往毕方身上钻去。
“区区孽畜……”
毕方腹背受敌,他右手旋起了一道风,用来挡住云子良的巨龙。
这道风,蕴含着毕方的神力。
风本是无形之风,但其中,仿佛有着时间的加速流动,当那刚猛无匹的荆川大龙,进了那阵风后,便迅速的衰老了起来,身上的鳞片、神雷,被飞速流逝的时间,镌刻上了苍老的纹路。
只是过了几个瞬息,便仿佛过了千年。
神雷在极速黯淡,大龙那威风八面的鳞片,也片片卷起,失去光泽不说,还在身上片片脱落。
脱落下来的鳞甲,在那时间的风里,化作一阵白烟,那道白烟,也未飘出风的范围,径直湮灭在了时光之中。
要说那大龙,气势恢弘,但在这种极速的衰老之下,身躯快速缩短,眨了几下眼的功夫,龙身便只剩下了三尺不到。
但即便只有三尺,云子良的战意依然旺盛,因为他发现那股风中的神力,也在耗尽,它逼促大龙衰老的速度愈来愈慢,
“哪怕大龙只有三尺,我却依然有信心,让这条大龙,穿透毕方的神力之风,撕下他的一条臂膀来。”
香火神道之间的对轰,原本便是这般,胜负皆在方寸之间,
机会一瞬即逝,
云子良认为他抓到了机会,继续指引着大龙,朝着毕方攻去。
终于,在那股风快要消失之时,荆川大龙,也只剩下了一寸神雷悬在空中。
大龙已经毙亡,神雷没有了指引,云子良最大的杀手锏已经丧失,但他觉得机会还在。
他是个霸道的人,尤其是在香火神道的对决中,霸道的性格,使他总是一往无前,认定的事情,哪怕付出极大的代价,也再所不惜。
云子良几乎都没有思考,他近乎本能的握住了神雷,手往那股残败的神风之中探去。
尽管神风已经残败,但那仅存的神力,也会让云子良的右手极速衰老。
但云子良在赌,赌自己的右手,能支撑得住那股衰老,又或者说,他要赔上自己的一只手,利用神雷,撕扯下毕方的一节手臂来。
以八炷香的手,换神明级的一只手,值了。
他握住神雷的右手,一寸一寸的探入神风之中,大量的生命力,在云子良手臂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析出。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废掉毕方的一只手。”
他的眼睛里,只有毕方,因为是“富贵险中求”,他也格外的专注——
——过于专注,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股感知力的波动。
但就算他察觉到了那一阵感知力,也没有任何的作用,因为那道感知力,来得实是太快,太急,迅急到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反应得过来。
“老云,背后!”喜山王最先察觉到了那股感知力,大声的提醒着云子良。
而云子良也才刚刚扭头,他的背后便出现了另外一个毕方,折扇朝着他的背心捅去。
“怎么有两个毕方?”
地童当即也愣了。
“因为我们早已经在他的梦中了。”
周玄的声音,比他的身形出现得要慢,
他解除了“龟息千年”的隐匿之后,先是挡在了云子良的身后,发动了“星辰法则”。
除去五炷香的艺业外,周玄还有一境的“命运法则”,三境的“星辰法则”。
星辰法则,既有坚不可摧的“星体”,也有将自己身躯化作虚无的“化星”之术。
周玄此时,便是催动了星体,身体如一块蓝色的老冰,用自己的身躯,硬撼着毕方的折扇。
“铛!”
折扇与星体碰撞后,发出了铿锵的响动。
但纵使是三境的星辰法则,周玄此时天神起乩后,也不过是七炷香的战力,与毕方九炷香之上的层次,差距过于遥远。
这一扇的刺击,让周玄生出了身体崩裂之感,像有一座巍峨高山,将他压住,压到骨断筋折。
而毕方手中的力气,滔滔江河一般,源源不断的涌来,周玄只得放出感知力,去感知云子良的位置。
当他感知到云子良已经不在他身后时,他连忙催动星辰法则的“化星”之术,将自己的身躯化作了虚无,他登时如一道毫无实质的影子一般,泄掉了毕方多余的气力。
“周玄,你竟然能看透我的说书人之梦?”
毕方原本必杀云子良的一击,却被周玄以星辰法则,硬生生挡下了。
这让他极具挫败感。
“你的梦境,我看不透,但我只知道,一个天穹神明级,哪怕是遭到两位九炷香弟子的围攻,也绝不会连醒木都敲不响。”
周玄也是说书人,他自然清楚说书人的所有手段,都是由醒木发动。
若是神明级连醒木都敲不到,还有什么资格在天穹之上呆上三百年之久?
但周玄又不敢断定毕方一定生出梦境了——因为他确实没有察觉到梦境的味道。
所以,他干脆先隐匿起来,静观其变。
好在他战斗嗅觉灵敏,如若不然,刚才云子良便被捅了个透心凉。
而此时,周围众人也才如梦初醒,原来他们刚才与毕方的i缠斗,都不过是一场说书人之梦。
而真正的毕方,便潜伏在梦中。
“说书人的闲庭信步。”
白柳先生也如众人一般,才看穿了毕方的诡计。
说书人的第三层手段「闲庭信步」,便是说书人能在自己生出的梦中,来去自如。
一会儿出现在梦中,一会儿又消失在梦境之内。
而此时,喜山王和地童,还在围攻“梦中的假毕方”,两人一边斗,地童一边朝着白柳先生询问:“老白,这个假毕方怎么这么厉害?”
“大当家,那是我们说书人的另外一层手段——神明入梦,极难对付。”
白柳先生说到此处,也心生感慨,他当了大半辈子的说书人,又有梦鱼儿在侧,也愣是没有发现毕方早已生梦。
天穹神明级的实力,当真不是人间手段。
“大伙注意,毕方生梦,并不需要敲击醒木,他只需要讲话,便能生出梦来。”
周玄再次做出了判断。
“竟然不用敲醒木?”袁不语看向了周玄,也不知这位宝贝徒弟是怎么甄别出来的。
“师父,以我的感应力之强、五感之敏锐,我能听不见响木的声音吗?我没有听到,便说明毕方并没有敲击醒木,但梦境需要声音才能驱动,我便猜他,是靠讲话来生梦的。”
周玄如此说道。
“周玄,我不得不承认,你很难缠,这一招梦境已经被你们看透,也无妨,我无非再换些路数。”
“我毕方,今日没有取胜的把握,但是,哪怕我殒落于此,也会找几个人陪葬。”
“周伶衣是你姐姐,她对你很好;袁不语是你师父,他视你为衣钵传人;云子良与你同住许多日子,亦师亦友……他们若是死在你的面前,你这辈子,怕是要在悔恨、懊恼中渡过吧。”
毕方已经点出了名字,他不光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决定。
终归是一死,不如在临死之前,带走几个,让周玄尝尝失去至亲至友的痛楚。
“那我倒要瞧瞧,你这个衰神,还有什么本事,再次兴风作浪。”
周玄当即举起了一根手指头,说道:“不过,我得提醒你,第一次。”
“记住了,第一次。”
他又强调了一遍。
“第一次什么?”毕方询问道。
但周玄却故意打起了哑谜,背着手,并不接下文。
“你说的第一次,到底是什么?”
“自己猜喽。”周玄冷笑着说道。
“我管你什么第一次,第二次……只看我手段如何便是。”
毕方的声音里,暴躁感消失了一些,他像是示威一般,说道:“说书人的第八层手段,叫以梦入梦,我将梦境种入到你们的身上,你们被种了梦境的人,便为我所用。”
他朗笑一声之后,夜先生的堂口里,便变了一副模样。
这里仿佛成了一个古老的祭坛,四处都是穿着黑色帽衫的先民,
周玄等人,也都在其中,那些先民的祭祀,极其残忍,是将数个成年男人,倒吊在树上,然后由部落里的刀手,掀去他们的皮肤,
这等手段,自然是极痛苦的,他们的眼神怨毒,朝着周玄众人望去。
这一望,
所有人都感觉精神一激灵。
“呜呼,赞美梦境之神。”
“梦境之神,赐下福缘喽。”
先民们当即跪地磕头,表情疯狂。
周玄见状,便将感知力,释放了出去,仔细查探着四周。
毕方的声音,在这场“先民祭祀”的大梦中回荡着。
“周玄,你们这些人里,有两个人已经中了我的以梦入梦,你那么聪明,猜猜他们是谁?”
“我事先提醒你,那被我种下了梦境的人,你得把他们杀掉,如若不然的话,他们便会杀掉你们,不要心慈手软……千万不要……”
毕方幽怨、阴毒的笑声,在梦境里飘来飘去……
第404章 “血神”传说
毕方的话音一落,顿时周围的场景便有了挺大的变化。
至少在周玄看来,变化很大,所有的同伴,都消失了,无论是姐姐还是师父,却都不见了踪影。
周玄周围的人,除了那些巫族的先民,还是那些巫族的先民。
“人呢?”
周玄环顾着四周。
除去周围的人不见了,梦境的范围也变得无限大。
假如说在毕方刚刚生梦之时,梦境的范围仅仅是一个古老的祭坛那般大,
而现在的梦境,却像是一整个世界。
有月光、有河水、有微风、除去那些祭祀的先民之外,还有无处不在的行人、走商,庙宇……
周玄听到了走商与走商之间的聊天,聊着最近的生意,能赚上多少银钱,
他听到了山下的村庄里,母亲在哄着儿女睡觉,边哄还一边埋怨着不远处的丈夫,嫌弃丈夫睡得太死,不能替他分担忧劳。
周玄还听到了庙宇之内,有和尚在敲着木鱼念动着佛经。
“咚、咚、咚”,
木鱼的敲击声,显得软弱无力,念经也无精打采,和尚应该是在白日里体力消耗过度,导致晚课打不起精神。
一切的声音,被周玄的耳朵收拢到了,还原了一个极其真实的世界。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那毕方一个梦境,竟然能生成如此真实的世界?道法还是神通。”
周玄心中感慨。
他原本以为,天穹上的神明级,不会那般难得对付,毕竟在天地棋局时期,周玄借了“天下式”,外加摩崖僧棋盘上的所有棋子的势,连斩遮星、弓正。
现在看……还是因为自己当时与木华合镜,将香火的战力,短时间内爬升到了九炷。
再加上棋盘加持的“势”,过于强大,诸多因素结合,才使得他斩神极其顺手,同时也让他误会了神明级的力量。
神明级的力量,确实不是人间手段能比得了的。
“只是,毕方想用何种手段杀我?”
一场梦境,便让周玄与所有的帮手,切断了联系,想来其余人,也是这般处境。
“既然如此,那毕方为何还遮遮掩掩的……直接来一手闲庭信步,将我杀掉不就好了吗?”
周玄暗暗思忖道。
他虽然身上的神通手段多,但按照刚学艺那会儿,师父袁不语讲的:“手段是手段,香火是香火,不可混为一谈。”
他的香火层次,远落后于毕方,若是他单刀直面毕方,一定招架不住。
“毕方既然不来,便有不来的道理。”
周玄想到此处,当即便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一场恍若真实的梦境,毕方或许用不出闲庭信步,无法进入梦中袭杀他。
“如若不然,他早应该进来了。”
周玄想到此处,便又去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毕方进不来这个梦中,那这个梦,又是为何而生?
“毕方与我们赌斗生死,想来绝不可能造一场堪比真实的无边梦境,来给我们秀秀他的香火层次。”
香火手段,若是不为了杀人,还不如去街边摆摊,耍耍杂技,赚点银钱花花。
这是李长逊的原话,他这么怂的人物,都明白这个道理,毕方怎么能不明白呢?
“毕方真身不入此梦,怎么杀我们?难道真是以梦入梦来杀人?”
周玄回忆起了毕方的原话——我种下了梦境的人,你得把他们杀掉,如若不然,他们便会杀掉你。
按照毕方的说法,周玄等人之中,有两个人,被他种下了梦境,而这两个人,才是袭杀周玄等人的关键杀手锏。
“会是哪两个人呢?”
周玄一时间忽有茫然之感,说道:“难道,毕方杀我们的招数,真的如同他说的那般,利用我们自己人,杀掉我们自己人?”
他摇了摇头,觉得毕方的说法,有些过于玄虚。
“不知有没有其余的方法,破开这场大梦。”
周玄想到此处,便四处搜找了起来。
他想找到那些“不知在何处”的同伴。
除去找寻同伴之外,周玄也在尝试各种办法,要破开此梦。
感知力放出,他企图钻透这场大梦,失效。
他尝试生出梦境,去对撞毕方的梦境,结果自然是石牛入海,杳无音讯。
而且周玄还发现,他无法进入自己的秘境了,秘境与他之间,像是堵上了一扇门,而他没有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好在这堵门封得并不严实,至少香火之力,还在源源不断的供给着他。
“这场神明之梦,出手确实不凡。”
没有破梦的办法不说,周玄想与毕方“同归于尽”也做不到,他招不出血井,也掏不出百鬼之母,甚至与工程师、墙小姐商量对策,也做不到。
来井国之后,最大的一场孤独,便是今天了。
“先把姐姐他们找到了再说。”
周玄如此说道,
……
祭坛旁边,有数百位先民,他们围着篝火跳舞,唱着歌,周玄一靠近他,他们便做野兽状,四肢伏地,嘴里发出怪声,咆哮着示意周玄离开。
“吼那么大声干嘛?我找人。”
周玄又往前走了走,那些先民却有些怕他,等他靠近了,反而不敢吼了,一个跟着一个的退缩。
而周玄,则在辨认着那些先民的脸庞,没有一个认识的。
“奇了怪了,姐姐他们被毕方弄到哪里去了?”
周玄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一个同伴,他便往更远的方向去找。
“在毕方的梦里,找姐姐、师父他们,有点奇怪。”
周玄自己都觉得奇怪,但他现在,除了漫无目的去找,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祭坛的地点,在山顶之上,而山脚下有村庄,村庄之内有人声。
周玄决定,去村庄里面瞧瞧。
他沿着下山的路走,先是走过一截土路,泥泞难行,但走了一段之后,土路成了石板路。
他又走了一大段,当他路过山腰处的庙宇时,庙前有一个提着灯笼的和尚,喊住了周玄:“施主,山上那些巫人,没有将你吊起来祭祀吗?”
周玄没有理他,又往前走去,这梦中的和尚,有什么好搭理的?
他才走了没多远,那和尚又喊道:“施主,你还是别走了,刚才有一老人,穿着一身道袍,也像你这般赶路,听了小僧的劝,他进了寺庙之中歇脚。”
听到此话,周玄停住了脚步,转过头问道:“你口中的老人,长什么样子?”
“长得颇有仙师的风范,那身道袍,也极是华贵,袍袖上有九条神龙云纹,云纹栩栩如生。”
周玄一听,便知那老人是云子良。
云子良的云纹,原本是十条,在他攻向毕方之后,荆川大龙便殒落了,十去其一,只剩下了九条。
他调转了头,便回首往庙中走去.
“老人在哪里?”
周玄问道。
“你想见他,我带你去便是,这般凶做什么?你延着廊道一直走,小僧为你照路。”
听了小和尚的回应,周玄便往前走去,而那提灯和尚,便在周玄身后稳稳的跟上了.
灯笼的光亮微弱,不断摇曳着,周玄则生出了自己的心思。
“这和尚反正也是梦中人,不如杀了便是,防止生出祸患来。”
他的念头一生出,便准备带上“彭侯面具”,要召唤骨牙,给那梦中和尚穿几个窟隆眼。
但当他面具即将扣上的时候,他却忽然想到:“不对……那毕方的梦境,能将我等分开,难道就不能让我们在梦中改变模样吗?”
万一身后之人,正是被迷得五迷三道的自己人,他若是杀了,岂不是手足相残?
他如此这般一想,便决定不再多生事端,但面具还是扣上了,骨牙被他唤至身前,作“蓄势待发”状,
若是那和尚真是心存不轨的梦中人,那周玄的骨牙便真的毫不留手。
“小施主,你真是命大啊,山上那群巫人,杀人不眨眼的,也就是我与他们打了多年的交道,他们才不拿我去祭血神。”
周玄并未接话,而是专注的去寻找云子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两条回廊,便抵达了一间厢房之外。
“那老人家就在里面,施主,你敲敲门,他便能应你。”
小和尚说道。
周玄哪里会听小和尚的。
小和尚是毕方所生的梦境之人,周玄将他视为敌对。
既然是敌人,那凡是敌人让做什么,那就一定不能做什么。
他靠后站了一些,站到了小和尚的身后,说道:“你来敲门。”
“小施主,那老人家,是你要见的,当然是你来敲门了,不然,不讲礼数啊。”
“少废话,让你敲你就敲。”周玄目光极凶,瞪着那小和尚。
“好,好,我敲便是了,你这人真是,太凶了,你这性子啊,也就是遇上了我这种好说话的,若是遇上了强人,便得罪了人家,人家必然拿刀割断你的喉咙。”
小和尚一时间“唐僧附体”,在长长的抱怨之后,才轻轻叩门。
“老先生,有人想见见你,你方便吗?”
他才问一句话,屋里便传出了云子良的咆哮之声:“不能开门,血神要来了。”
“不能开门,血神要来了。”
“这是老云的声音吗?”
周玄听了声音,便怀疑屋里的人,到底是不是老云……”
他与云子良,朝夕相处有些日子,对于老云的声音,熟得不能再熟。
而屋内人的嗓音,周玄确认自己没有听到过。
“老先生,你开开门,血神不会来的,它压根就是一个不存在的神明。”
小和尚又连番敲响了门,在老头连续嚎啕之后,这位瞧上去善意的和尚,也忍不了了,当即便用上力气,将门推开。
轰!
门开了,
屋内的一个老者,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不断的喊着:“血神,血神,我看到他了,血神……”
“什么血神,是我。”
小和尚给那老者推了一把,那老者换了个方向,继续蜷缩着。
老人只是这么变换了一下位置,露了一瞬间的脸,周玄瞧清楚了,这老者的面容,像一只猫,但是嘴里,又长出了獠牙。
那小和尚瞧了一眼,当即后退,惊恐的说道:“唉呀,老人家,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他是妖,要吃了你呢。”周玄遥指着小和尚的心脏处,说道。
“那可怎么办?”
“你去庙外等候,我有屠妖之法,能斩去他身上的妖。”
周玄只是想把这小和尚给支走。
“你真能?”
“滚!”
周玄一声轻喝,那骨牙闪过一道白光,抵在了小和尚的咽喉处。
小和尚也不敢造次了,果断的退出了厢房,顺手还要关门。
“不准关门,你就老老实实去庙外等侯便好。”
“是,是……”小和尚极恐慌,狼狈的跑掉了。
周玄的耳力敏锐,加上感知力也强大,一直监督着小和尚跑到了庙外,他才蹲到了猫脸道士的身旁,说道:“老云,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哪怕老云的长相、嗓音全变了,但道袍上的大龙云纹是不会骗人的。
龙纹还在缓缓的翕动着,周玄用感知力去探查,也确实能感受到大龙的气魄。
“血神要来了,血神要来了,我看见他了,我真的看见他了。”
云子良的猫脸,拧成了一团,不断的讲述着他认为的可怕景象。
这里旁边无人,若是老人这副鬼样子,真是云子良装出来的,那他如今也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
“老云是真受到了梦境的影响。”
想到了此处,周玄托起了腮帮子,思忖道:“该怎么帮老云,摆脱对毕方梦境的影响呢?”
他心里念头流转,数息之后,他还真想到了办法——我为梦主。
我为梦主,便是建一场大梦,将梦中的世界与梦外的世界,完全隔离。
而周玄,便是这场大梦中的梦主,那毕方的梦境力量,再恐怖,也没办法侵入周玄的梦中。
“哒!”
周玄击响了醒木,一场数十米范围的大梦,便由他生出。
云子良处于大梦之中,毕方对他的影响,逐渐消失,他那浑浊的眼睛,立刻便清明了起来。
“玄子!”
云子良朝周玄喊道。
而他的声音,也变得正常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啊?”
周玄问道。
“我嘛?”
云子良戳了戳自己的鼻尖,问道。
“不问你,难道在问我?”
周玄没好气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就恍惚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吧,成了一个目睹了血神降临的老道士,一阵惊慌失措的跑进了这座庙里避灾。”
云子良说到此处,一甩才从梦中苏醒的麻木,奇怪道:“我想起来,我们在合力杀毕方啊,毕方呢,其余人呢?”
“咱就在毕方的梦里,其余人,暂时还不知道。”
周玄便将一路上的见闻,都跟云子良讲了,听得老云直皱眉头。
“竟然是一个堪比现实世界的梦境?毕方怎么这么大的能耐?”
“我们还是低估了神明级的力量。”
周玄坐在一旁,仔细将自己瞧见的,结合着云子良的遭遇,不停的想着。
很快,他还真想出了一点名堂来。
“哦,我好像知道其余人去了什么地方。”
周玄说道。
“去哪儿了?”云子良也坐直了身体。
“都像你一样,成功入梦了。”
周玄双臂展开,说道:“这个梦境,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所有的人,都像真实的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而你们入梦之后,就成了梦中世界的角色。”
“你,是一个见到了血神降临的老道士,而老喜、彭兄、我姐姐、师父他们,可能成了一个村里的农妇,可能成为了山中的猎人,总之,他们在入梦之后,便成为了这个梦境世界的一份子。”
周玄的猜测,极其大胆,但又有迹可循。
云子良仔细砸摸了一下,却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入梦?”
周玄原本想说自己的“抗梦”能力强。
在他、地童、白柳先生演习的时候,同样是放弃了抵抗,九炷香的地童,睡得杠香,而周玄却始终保持了最后一份清醒。
但他琢磨了一阵后,把这个想法打消了。
毕方生梦的手段,极是高明,他真的没有办法,将他周玄催入沉睡之中吗?
“我暂时也不清楚,就像我现在也不清楚,毕方到底怎么利用这个梦境杀掉我们一般……”
周玄说到此处,便拍了拍云子良的肩膀,说道:“老云,起来吧,能不能出得了这场梦是后话了,我们去找找其余的人。”
其余的人,还不知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做什么呢。
周玄起了身,便往外走,他刚走到门槛处时,忽然停住了。
“怎么?”云子良问。
“等等!”
周玄的目光,瞧向了厢方的门框,房屋内无灯,但天上有月。
月光洒在了门框上,照出了许多细碎的大坑小洞。
周玄伸手握住了门框,轻轻一掰,几乎都没有使力气,便掰下了一大块木头。
然后周玄将木头撕成了几块后,放进了掌心里,用力一捏,那木头便化作了一把木粉。
“这木头都腐成这样了?”
一块木头,不受数千年的风沙蚀化,也不会被腐蚀得如此松软。
“我来的时候,这些建筑物可都是新的。”
周玄对云子良说道。
“你确定?”
“当然了。”
周玄说道:“我这个人,走哪儿,都喜欢拿眼睛到处看,刚才那小和尚开门的时候,我便瞧见了……门很新,那油漆味都没有全散呢,依稀能闻到。”
云子良听到此处,便急忙说道:“咱们去外面瞧瞧。”
说完,老云就带着周玄小跑,等两人跑到庙外的时候,他们瞧见了提灯和尚。
只是,刚刚周玄进庙时,这和尚还是一副善眉善目的样子,而此时,这和尚——便是一具白骨骷髅。
“这和尚的样子也变了,成了白骨。”
周玄对云子良说道。
云子良当即便问道:“玄子,这和尚,还站在你布下的梦中吗?”
“在!”周玄点头。
“那你告诉我,走到什么地方,才能出你梦境的范围。”
云子良又问。
“那里。”
周玄指着庙对门的一间草庐。
“过去瞧瞧。”
云子良大步迈出,周玄也紧跟其后。
当两人走到草庐的边上后,他们便瞧见了一桩奇事——
——周玄生出的梦境,笼住了半座草庐。
等于说,草庐一半在周玄梦中,一半在毕方的梦中。
而在周玄梦境的这一半草庐,墙垛沙化的痕迹极严重,轻轻吹口风,便能将墙垛吹得黄尘飞扬。
而在毕方梦境的那一半草庐,显得极崭新,草做的顶棚,甚至还能闻到些鲜草的气味。
周玄梦境的边缘,就仿佛一条分割线,线的外面,是崭新的未来,而线的里面,是古远的过去。
“你梦境之中的一切都在衰老,而你梦中之外的地方,尽是崭新,不光是建筑,连人也是那般。”
云子良分析道:“玄子,你的梦能隔绝毕方的影响,这座庙,那位小僧,在失去了毕方的影响之横,便成了衰老腐化的模样——这说明,我们并非在梦中,我们在遥远过去的真实世界里。”
周玄听到此处,便摇了摇头,说道:“老云,若我们不在梦中,你进入了沉睡,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又该做何解释?”
“是呀!”云子良的目光委顿了下来,但很快,他的眼睛又明亮了,与周玄对视着,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毕方将一个过去的世界——封在了他的梦里。”
这个结论一出,云子良当即便说道:“这是时间法则,而且层次极高,玄子,我有点明白毕方想做什么了。”
“什么?”周玄问。
“你想啊,我作为梦中的角色,目睹了血神的降临,那小和尚也在说山上的巫人,在祭祀血神,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存于梦中的过去世界里,真的有一尊血神。”
云子良话音顿了一顿,说:“毕方便是要将我们困在梦中,等到血神降临,将我们扼杀在这个梦里。”
“梦境中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那血神也便是真实存在过的血神,他的伟力,或许比神明级还要强大——
——而他,受到了某种法器的禁锢,被封印了起来,毕方,是将我们送到了封印之地。”
“啊,小施主、老人家,你们不是在庙里吗,怎么忽然到了庙外?”
在周玄、云子良交谈之时,周玄的梦境因为持续时间的缘故,主动破碎了。
梦一破,小和尚便瞧见了云子良和周玄,他见云子良已经没有了怪相,便打着灯笼,凑拢了过来。
周玄扭头问道:“小和尚,你告诉我,血神什么时候会降临?”
小和尚头摇成了拨浪鼓,说:“他们什么时候都不会降临的,因为压根就不存在血神。”
周玄见小和尚很是固执,便换了种问法:“那你告诉我,山上那些巫人,说血神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他们说明天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但是,我觉得他们是骗人的——因为根本没有血神。”
小和尚依然很是执着的说道,只是也不知为何,他的眼角处,竟然淌下了一滴泪来……
第405章 天尊之梦
“小和尚为何流泪?”
那滴眼泪,没有逃过周玄的眼睛,他立刻问道。
小和尚温柔的将眼角的珠泪抹去,说道:“世人皆愚昧,总信那血神传说,我这滴泪,为世人而流。”
周玄倒觉得,小和尚这滴泪,颇有些说法,但他继续盘问,那小和尚却一直不说真话,他只好作罢。
接着,他又聊起了血神。
“小和尚,你这般坚持我倒是不懂了,为何世人都说血神会降临,但你偏偏就认为他是不存在呢?”
“因为他本来就不存在。”
小和尚讲得倒是干脆,但周玄却并不觉得这个理由能说服他,他又刨根问底,说:“小和尚,那些巫人,相信血神会降临,所以做出了祭祀,而我的朋友,又亲眼目睹了血神降临,
巫人擅卜,我朋友眼见为实,都不能成为血神降临的证据么?”
小和尚摇了摇头,却说道:“眼见未必为实,你朋友所见血神降临,那并不是血神,它名唤「乘黄」,从鲜血之中诞生,龙相马身,以人的脑髓为食,
传闻之中,他们是接引血神降临的人物,可这千余年来,从来只听说乘黄食人,哪听说过乘黄将血神驮到了人间?”
小和尚说到此处,便哀叹道:“唉,九璃国「乘黄」作乱,国将不国啊。”
云子良听到此处,便朝周玄耳语道:“九璃国,便是咱们井国的曾经,井国分为九府,便以九璃为名。”
“那九璃国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周玄又问云子良。
云子良对于年代极敏感,说道:“在二十四尊神明级飞升天穹之前,很上古的年代了。”
“那上古年代里,有没有过血神的记载?”周玄又问。
“上古年代,实在太过久远,许多事情已变得不可考了,这个血神,至少我在古籍中,未曾见过他的名字。”云子良如此说道。
周玄想到此处,又问了小和尚,说:“我朋友见的血神其实是「乘黄」,那巫人的祭祀呢?
巫人擅卜,他们集全族之力,卜出来的‘血神降临’,总不会有假吧?”
“凡巫人者,不敬苍天敬鬼神,人间之鬼,淫祀邪神,它们又懂个什么。”
“你这个小光头挺狂啊。”
周玄瞪了小和尚一眼。
小和尚却说道:“那些巫人的卜告,朝令夕改,说话从来不算数的,曾经巫人做过的卜告是——血神于无边血海之中降临,血神身体如黄金失色,血色意志遍撒九璃,
而他们前些日子的卜告呢?又变成了血神将于金宝山降临,
一会儿从海中降临,一会儿从山里降临,讲话都没个准数,谁信他们,谁的脑子便坏透了。”
“血神在金宝山降临,金宝山在哪儿?”
周玄不愿再与小和尚做口舌之争,而是询问“金宝山”在哪里。
“小施主,血神降临之事,你信还是不信?”
“我得继续观察观察。”
“那大抵便是信了。”
小和尚挑起了灯笼,指向了极远的方向,说道:“诺,瞧见海对岸的那座高山了吗?那便是金宝山。”
周玄顺着小和尚指的方向看去,他所在的山头往前,便是一片村庄,再往前是个城镇,若是再往前,便是一座渔村。
渔村毗邻着黑黝黝的无边海洋,而金宝山,便矗立海中,山体金黄,形状两头翘起,中间凹陷,远远瞧去,真像一个偌大的金色元宝。
不过,这尊元宝,此时却多了一些血色图案,血色构成了线条,一条又一条的血线,勾勒出了一朵花——彼岸花。
“是姐姐的花。”
周玄喊了云子良,问道:“老云,你瞧瞧看,那朵花,是不是姐姐的彼岸花。”
云子良则点着头,说道:“没错,确实是彼岸花。”
“走,去那金宝山。”
周玄说道。
他与云子良两人便火速下了山,小和尚提着灯笼,哀声叹气。
……
夜先生总堂,庭院深深,却极是寂寞,
整个院中,只有毕方一人盘坐于地。
他的折扇展开,平铺于地。
这是一把素面的折扇,天下说书先生极多,折扇、醒木便是他们的兵刃,长年相伴。
时间久了,他们便想在折扇、醒木上装点一番,有的说书人,爱在扇面上描些花鸟纹,有的则爱描些兽纹,
毕方的折扇,却是白纸一张,
白得像雪,不受半点玷污,而此时,却也遭了污染,血,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扇面。
毕方低垂着头,那些血,便是从他的鼻孔处流淌出来的。
他精神委顿,嘴角却挂着笑意,说道:“周玄啊周玄,这一场‘天尊大梦’,你已然入梦,
只要入得梦中,你便逃不了……你逃不了……我也逃不了。”
他说到此处,右手抬起,像在凌空抓着什么似的,那远在平水府的九根金签,其中一根,得到了召唤一般,兀自从山地里飞起。
这根金色签子,掠千山、行万水,最后势大力沉的钉在了毕方的周围。
“咚!”
金签入地后,毕方不光是鼻尖流血,连两只眼睛,也流出血来,
而毕方的满头黑发,至少花白了三分之一。
他伸出枯瘦的指节,蘸了自己的血,在扇面上,写下了一个“云”字,然后便安然闭目,继续主持着“天尊之梦”。
毕方闭目凝神,却又伸出了手,虚空一抓,便在这场大梦之中,抓出了一个酒葫芦来。
他抚摸着酒葫芦,惨笑着说道:“别人都能死,但你不能死。”
这酒葫芦,正是酒大人的葫芦……
……
“这毕方有底蕴啊,手上竟然有无上意志交托的梦境。”
在荆川府之上,梦境天神的号角声低鸣,发出一种听不见的音波。
音波的去处,便是夜先生的总堂。
梦境天神,在以自己的音波,与毕方的“天尊之梦”共鸣。
梦中的一切景象,他尽收眼中。
越是瞧着那场大梦,梦境天神愈是着急,说道:“老牛鼻子,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要是周玄那小子死在了毕方的梦境里,谁替我去擦佛国入侵的脏事?”
“你现在着急周后生的死活了?开始干嘛去了?”
香火道士很是烦闷的说道。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毕方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手,天尊之梦,这个梦,出自井国的无上意志之手。
他没想到,梦境天神也没想到。
他着急忙慌的说道,
“谁想得到,无上意志还真给了毕方好东西,只是,这场梦要催动,本就是极难的,毕方的香火之力,不够催动,可今日……两个九炷香,还有一位天穹级的神明,作为香火燃料,外加周玄这个极妖孽的人,成了梦眼,还真将这场梦给催动了。”
人间风水之阵,千千万,种类不一而足,各式各样的都有,但是,所有的风水阵,都有阵眼,是风水阵核心中的核心。
说书人生成的大梦,也如风水阵一般,有“梦眼”的说法,一般的梦中,说书人便是梦眼。
说书人死去,梦中无眼,梦便破了。
梦境天神又说道:“这场梦,等于是总堂里所有人的香火迭加在一起生成的,并非只依靠毕方成梦,
这毕方明知自己断然没有了生路,反而狗急跳墙,利用梦境,将自己与周玄他们的命运,强行捆绑了起来,这些入了梦中的人,包括毕方在内,能有几个人活着出来,还真不好说。”
香火道士催道:“那你想想办法,破了这场梦,你可是梦境天神。”
“那是无上意志的手笔。”
梦境天神有心无力,又说:“目前,要想救出梦中那些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香火道士问道。
“说服毕方,让他停止生梦,只有他停止了,梦中人才能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扯你娘的淡!”
香火道士一听,便知道是馊主意,那毕方,也入了梦中,就是要跟周玄拼个你死我活,斗到这种节骨眼上,怎么停?
梦境天神又想了想,说道:“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什么?”香火道士问道。
“你不是说夜先生的总堂里,极可能有巫神的存在吗?”梦境天神当即说道:“把巫神唤醒,一个当世的天尊,还是有机会破掉这个无上意志布下的大梦。”
“那完犊子了,唤不醒。”香火道士摇着头。
“为什么?”
“你瞧见毕方手里的酒葫芦了吗?那便是酒大人的葫芦,他从梦中,将这葫芦摘出,便是要保住酒大人的性命,只要酒大人在这总堂之内,没有进入到濒死的状态,那巫神,便醒不过来。”
香火道士无奈的说道:“等于说,毕方这厮,也早知道酒大人的身世之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完了,没有人能替我擦佛国的脏屁股了。”
梦境天神声线极是痛心疾首,但他的号角,却对向了光阴界的方向。
这些年来,梦境天神的真身,一直藏身在光阴界之内。
此时的光阴界中,却涤荡出了一道音波,掠出了井国的范围,在星空中穿行。穿行不久,却被一位藏在星空迷雾之中“六耳金刚”捕获到了。
这位六耳金刚,身高百丈,他在接收到了声音之后,极是振奋,以极高的声调,发出了强有力的呼喊。
“周玄已入井国无上意志大梦,他今日必然陨落,我佛国神威,再无人阻挡。”
梦境天神,并非全无破梦之法,身为九大天神之一的他,力量浩瀚无边,哪怕那个梦是无上意志亲传,又能如何?
但在井国之中,只怕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周玄这个“横空出世”年轻人,早早死去,他想去梦中救人?装装样子罢了。
它的号角,看向了香火道士,暗暗思忖了起来。
“老牛鼻子,应该也是有办法去救周玄的,他又为何不出手呢?”
两大天神级,都是表面一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模样,但实际上,各怀心思。
……
周玄、云子良两人,一阵赶路后,便来到了那片无涯无际的海边。
金宝山,便屹立于大海之中。
此时,海水涨落,腥咸的气味弥漫,周玄在海边,瞧见了一艘小渔船,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坐在了船边,嘴里叼着一棵狗尾草。
他嘴里咀嚼着草根,那草尾便随着他的嚼动,上下弹动个不停。
周玄走向了那人,说道:“这船出海吗?”
“出!”斗笠男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们两人要出海,去那金宝山。”周玄说道。
“可以,但是要等。”
“为什么?”周玄问。
“因为这船,不是我的……我也是坐船的。”斗笠男说道。
“……”
周玄万万没想到,这梦境世界里的人,竟然也这般贫嘴,不是你的船,你搭个鸟的腔?
“来了。”斗笠男说道。
“谁来了?”云子良问。
“船夫。”
斗笠男指了远处的一个黑点,说道。
那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周玄瞧清楚那道人影之后,他便听见了缥渺的歌子,
“无涯海上不通船,独霸篙师三千年,不信神明不信天,万里苦海一河神。”
歌子听起来,有些蛮霸,但那海中人影,却是也是好手段,他于水上飘动,大袖飘飘,几步便跨到了岸边。
周玄看得清楚,这是个年轻道士。
“你们便是坐船的人?”年轻道士问道。
“是。”
云子良先行说道。
年轻道士便上了船,说道:“上船吧。”
斗笠男却没有上,他冷笑道:“船家,你这船太小,我们人多。”
“人再多,这船也能浮在海上。”
道士说到此处,便一挥袖袍,卷来了一座山,压在了船头上。
那船受了一座山的压力,却岿然不动。
“怎样,人再多,这条船都驮得动。”
“我们人多。”斗笠男又说了一句。
这句话把周玄、云子良都听懵了——三个人再多,还能多过一座山?
“你们上船再说。”年轻道士不耐烦的说道。
斗笠男则跳上了船,那艘能驮山的小船,却因为他上了船,船身猛烈的下潜,直到被那斗笠男压沉。
周玄、云子良:“……”
年轻道士见了,当即便说道:“你们人太多了,是有点沉。”
他说到此处,跳下了海中,手脚张开,将那艘船扛在了背上,说道:“你再上来试试。”
斗笠男又重新跳上了船,这次还好——船身依然吃了些水,但好歹没沉。
“你们俩也上船。”
年轻道士喊了一声后,周玄和云子良也上了船。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
坐在船上的周玄,都有些分不清了,若说是梦,为何这个世界如此真实。
若说是现实,为何如此的光怪陆离?
一个能水上行走、随意搬山的船夫道士,
一个能压跨驮山小船的男人,
而现在,那船夫道士在水下托着船,他自己像海草一般的在水下摇曳,像极了水鬼。
船上的气氛,很是古怪,借着月光,云子良对道士说:“船夫,我们去金宝山。”
“上这条船的人,都是去金宝山的,我们也都是去金宝山的。”
斗笠男也附和道。
周玄越听越是奇怪,这个男人,每次在自称“我们”,还说他人多。
“你不就一个人吗?为什么总说‘我们’?”周玄终于忍不住了,问道。
“我们人很多的,我们这些人里,有一些是以前认识的老朋友,有一些嘛,是新朋友,还有一些人,不老实,我给他们收拾了一顿,关了起来。”
斗笠男又自顾自的说道。
周玄有些烦了,说道:“你们人到底在哪儿,除了你,其余人,我一个都瞧不见。”
“他们在这儿。”
只见那斗笠男,将衣服脱去了,露出了后背上一副刺青。
刺青的内容,是一口古朴的井。
井身歪斜,这口井,虽然是刺青,却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物事。
周玄平视的时候,瞧不见井口,但等他站起身之后,便因为井身的歪斜,看到了井口,而且还能顺着井口,一眼望到井底。
他望见,井内,有无数个人,每个人穿的衣服,各式各样,但有那么几个人,周玄却无比熟悉。
一个穿着狐裘的老人;
一个五百来斤的胖子;
一个手中握着罗盘,不断卜卦的道士,
双手托着鱼,不断听着小鱼儿讲话的老人;
一个手里明明没酒葫芦,却像抓着酒葫芦喝酒的人。
手里握着一枚骨针的中年男人……
“原来他们,都在这口井里。”
彭升、喜山王、地童、白柳先生、李长逊、酒大人……那些周玄请来的帮手们,一个挨着一个,都淹没在了那口井中的人海里。
周玄当即便用出了“我为梦主”,一场大梦,将斗笠男、水下的道士都给盖住。
这两人,当即和那小和尚一般,都成了会动的白骨,而周玄的那些伙伴们,却一个又一个的摆脱了毕方之梦的影响,找回了神智。
不过,周玄细细的数了数,发现——少了两个人。
师父袁不语、姐姐周伶衣。
同时,周玄又望向了不远处的金宝山,在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忽然说道:“原来,我已经不知不觉中,入了毕方的梦。”
“我终于知道,毕方说的有两个人,会成为他的傀儡,我要狠心杀掉他们,不然他们就会杀了我,是什么意思了。”
周玄站起身,意味深长的说道:“毕方真正的杀手锏,便在那座金宝山上……他希望我去金宝山,只要我去了,我便会死,但如果我不去……我姐姐和师父会死……”
“还是被你瞧破了,这不是一场刀兵杀伐的梦,但这场梦,周玄,你赢不了。”
毕方病怏怏的声音,在海面之上回荡着……
第406章 神女的卜告
周玄虽说已经瞧破了毕方某些门道,但是毕方却并不惧怕。
他像一只捕到了耗子的猫,在肆意玩弄自己的猎物,病恹恹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玄啊周玄,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场梦,你随时都可以出去,你是这场梦的眼睛,这场梦,无法真正的拦阻你。”
毕方说道:“你想出这场梦境,很容易,我告诉你方法,你回到寺庙之中,告诉那位小僧人,你压根不信血神会降临,他便会为你打开一条通路,放你出这个梦。”
“你听上去有点好心啊?”
周玄冷笑着回应。
毕方话语中多了一丝一毫的兴奋,他说道:“你当然可以出这场梦,而且只要被你找到的同伴,也能随你一起出这个梦境。”
周玄望了一圈周围的云子良、喜山王、彭升……等人,朝着天穹说道:“所以,你是在让我做出选择,
我是带上周围的朋友,立刻离开,留下我姐姐、师父在梦中,或者,我继续去找我姐姐、师父,然后死在元宝山?”
“不,不,这一场梦,是我与你之间的生死之斗,我已将我的性命身家全部押上,怎会这般仁慈?”
毕方以胜利者的姿态,笑着说道:“我们说书人堂口,有一件祖传的法器,九根金签,这些金签子,原本是我用来封锁树门,不让你搬救兵用的,
岂料你小子阴了我一手,来了个十面埋伏,早早便将救兵,埋藏在你的梦中,那树门,我便不需要再理会了。
“如今,我以我的香火、寿命,献给了金签,金签便能成为一条梦中的锚,将你的帮手,全部钉锁在梦中,
现在,哪怕你去找那小和尚,你依然只能自己出梦,至于那些已经被你找到的同伴,受了金签的牵缠,他们依然走不掉。”
“所以,这场梦境,我给你的选择从来就不曾变过——你活,你所有的同伴死,或者你们全部死。”
周玄听到此处,便讽道:“毕方,你贵为神明级,这心思还挺毒,这么下作的梦,你也能生得出来。”
这场梦境,如同毕方所说,危险的并非是刀光剑影,而是“生与死的抉择”。
周玄若是转头离开,便将陷入到永久的丧友、丧姐、丧师父的痛苦之中。
但周玄若是不走,那金宝山上,便是毕方给他埋伏好的陷阱,若是上了山,便是他这只梦眼,也再走不出去了。
是回头,还是一往无前,这个答案,周玄并没有过太多的思考,而是目光坚定的望着金宝山的方向。
入梦的时候多少人,走的时候便也得有多少人,这是周玄心中不会熄灭的信念。
“都知道前面是死路了,还要往前走?”
毕方的声音,在天空之上,盘问着周玄。
周玄并不答话,而是伸出了两根手指,说道:“第二次。”
“你又在故弄玄虚了。”
毕方说道。
“毕方,你一定要记住,第二次。”
说完,周玄便不再言语,只顾着欣赏着无涯苦海的风景,不再与毕方讲话。
……
夜先生总堂的庭院内,
毕方盘坐于地,他的周围,已经插下了九根金签,每一根金签上,都浮着暗沉的血点,光是瞧,便觉得森然。
但是,真要说森然,还得数毕方的那把折扇。
折扇的扇面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姓氏——云、李、胡、彭、地……等等。
每一个姓氏,便代表了被金签钉住了“命运”的周玄同伴。
他们的命运,已经与这场“天尊大梦”相连了。
而这些金签的运作,也消耗着毕方的寿命、血肉。
此时的他,满头白发苍苍,原本就消瘦的身形,此时已是皮包骨头。
皮肤龟裂不堪,一位统治了说书人三百年的神明,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采,行将就木。
“第二次,第二次到底是什么?”
毕方陷入了无端的冥想。
也不怪他多想,自从周玄来了明江府,便总有各种各样的招数,层出不穷的花招。
“难道这一次,周玄还藏有杀手锏?是什么呢?”
毕方可不想自己的拼死相争,会出一些杂七杂八的纰漏,被周玄抓住空隙,反败为胜。
“这场梦境,只要我熬到血神降临,这场梦便算做完了,无论周玄如何选择,我都将看到我想瞧见的画面。”
“但是我真的能顺利熬到吗?”
毕方又想起了周玄说的“第二次”,心中隐隐有些忧虑了起来,他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享尽了荣光。
他出生在一个官宦家庭,打小锦衣玉食,后来入了说书人堂口,香火神道的艺业,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从一炷香修到九炷香,他几乎都没有停滞过,被他的师父誉为“数千年来,修行天赋最强大”的说书人。
一生的荣光,造就了他张狂无度的性格,他在飞升天穹斩神之前,他先斩去了他的师父。
“我一生没有污点,你这个水准不堪的师父,便是我最大的污点,将自身的污渍擦拭得干净了,我才好步入神明之位。”
毕方斩了师父,也飞升上了天穹,斩杀了旧神,本就辉煌的人生,更是熠熠生辉,
只是在斑斓五彩的光辉之中,毕方却有些忧虑。
一个没有输过的人,比正常人更怕输。
他不想输,也不愿输,因此,他阻断了一切可以威胁到他的人。
他封锁了堂口的传承,在香火途径里,埋下了陷阱,从此,说书人这个堂口,三百年之内,未曾出过八炷香。
“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的无上荣光。”
毕方总是那么志得意满,然而,周玄的横空出世,打破了他对说书人的统治。
“我有意志天书,他也有;我名扬天下,他名声比我更大;他还比我更得民心。”
“我有的他都有,我没有的,他还有。”
毕方很妒忌,妒忌而生恶毒,他便想斩掉周玄。
然而,
周玄获得了更大的名声,赢得了「意志天书」的选择。
他毕方呢?
意志天书崩溃,他被黄原大妖不断的侮辱,就连性命也岌岌可危,若是不杀掉周玄,那残破的意志天书,一定会反噬他。
“所以我要下界来斩你啊,周玄。”
可连“强行斩杀周玄”这档子事,都充满了坎坷……两个九炷香、一个天穹神明级,还有刺青大祖,随时可以招来桃花祖树……以及周家这一代出来的两位天才——周玄、周伶衣。
在周玄使用遁甲的龟息千年,隐匿了起来,然后再利用那“星辰法则”,替云子良扛下了那一扇后,他心里便洞晓了胜负。
只拼手中刀兵,香火艺业,他定然是敌不过这一伙如狼似虎的人间高手。
“我只有赌上我这条命,拿出无上意志让我看管的那个天尊之梦。”
“我毕方可以死,但是……不能输……今日我若是赢了,斩掉了你周玄,那我这辈子,一次都没输过。”
毕方想到此处,精神又振奋了一些,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点活力,又让他想入非非。
“周玄说的第二次,到底是什么?”
……
天尊之梦,依旧按着它自己的逻辑在运转。
周玄等人乘坐的船只,离金宝山越来越近了。
船上,众人都劝着周玄离开这个梦境。
喜山王说道:“大先生,你离开这个梦,我们几个得死,但你要是不离开这个梦,你得和我们一起死,何必呢。”
“就是,大先生,你先行离开。”李长逊也说道。
周玄听了,当即便微笑着说道:“李山祖,你这尊怂神,这会儿这么看得开?让我先走,你自己的死活,不顾了吗?”
“大丈夫死则死矣,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李长逊才支棱了半句话,立马便硬气不下去了,陪笑着说道:“大先生,我是这么想的,你只要出了梦,就能去想办法,
那毕方不都说了嘛?金签拿来钉我们了,那等于周家班的树门,便有了用武之地。”
地童也说道:“这听上去是个法子,大先生,你用树门,把箭大人拉过来斩毕方,实在不行,把明江府的游神,有一个算一个,全找过来。”
地童和李长逊说得带劲,周玄和云子良两人却表情沮丧。
白柳先生也是说书人,他摇头晃脑的说道:“大先生出了这个梦,还能不能回得来,是个问题哟,这个梦,太强大了。”
“那也得先出去啊。”地童回过头,瞥了一眼白柳先生:“白老儿,你是不是不安好心,眼馋大先生能逃出生天,你不甘心死梦里,要拉大先生陪葬?”
这一番话语,挤兑得白柳先生差点赌咒了:“天可怜见,我巴不得大先生活下来,但他姐姐、师父还在梦里呢……”
“别说了。”
周玄做了个伸手的动作,扼制了几人的争吵,说道:“我不出去,就像老白说的,这个梦一旦出去了,还能不能再进来,便是个问题,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有多不简单?”地童问道。
“我刚入梦时,便瞧见了一座巫族祭坛,接着我路过了一座佛庙,然后在海边,遇上那身背古井的人,以及一个会搬山的道士。”
周玄看向了地童,说:“你还没琢磨明白么,山上有巫,山腰有佛,水中有道,船上有井,
分别对应了井国的四大天尊,道祖、巫神、古佛、血井。”
周玄讲到此处,顿了顿后,又说:“我们说书人的香火手段里,便有两层手段,一手叫梦里佛陀,一手叫神明入梦,
但这两层手段,对应的都是神明级,梦中连天神都生不出,更别提天尊了。”
这时,一旁的云子良也解释道:“地童当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更倾向于这个梦,是一件封印法器,而不是说书人生出来的梦,
这法器如此大的手笔,想来并不来自毕方之手。”
“那这是谁的法器?”地童问道:“古佛?天尊?血井?还是巫神?亦或是那些天神级的?”
云子良瞥了一眼地童,说道:“你这个五百多斤的胖子,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什么是说书人?那是替无上意志传递神谕的人物,
天上神明级之中,能短暂接触无上意志的神明级,只有说书人,所以,这个梦境法器,多半是来自无上意志的手笔。”
白柳先生也说道:“既然是无上意志的手笔,那能是想进去就进去,想出得来就出得来的吗?”
“先别讲什么无上意志不意志的,那个寻龙道士,你说我是个五百斤的胖子?你踏娘的犯了老子的忌讳啦!”
地童咆哮,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他要给云子良一点颜色瞧瞧。
云子良也不怵,说道:“犯你忌讳怎么了?爷们还在荆川府的时候,你们夜先生算个卵蛋。”
“呀,犟嘴?”
地童朝着云子良扔了魂幡,云子良甩出了大龙,两人斗得噼哩啪啦的。
不过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斗香火是假,玩闹是真,其余人也都跟着看热闹,压根不像要去金宝山赴死的人。
这也算是人间堂口弟子的一个特点——平日里为了攒下香火,既要在江湖之中打杀,又要闯一闯阴煞恶地,做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里的买卖,对于“死”这件事,还算看得开的。
再加上,他们这次,原本就是打算来斩神。
斩神可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小娃娃家的玩闹,若是没有做好有去无回的觉悟,他们断然不会踏上这趟旅程。
周玄倒是没有加入这场玩闹,他拉过李长逊,问道:“老李,你在天上待了一些年,知道的事情多,你有没有听过血神的名号?”
“当然没听过,什么血神不血神,我就听过祖神。”
“祖神又是谁?”周玄问。
“就是我啊,我是寻龙山祖,我管自己叫祖神,我每天都要给自己加油打气。”李长逊说着,还捏着拳头,给自己再打了打气:“加油,祖神,你是最棒的,小小的天尊之梦,困锁不住你。”
周玄:“……”
神明之耻,不愧是神明之耻,不赌香火手段靠自我激励,怪不得你被困地渊几十年。
“血神是浩翰星空之中,最伟大的神祇,他若降临九璃国,便是九璃之福。”
身背古井,戴着斗笠的男人,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嘴。
“井子,你又知道些什么?”
周玄现在已经知晓这是四天尊之梦,这个身背古井的人,就应该是血井了吧?
准确来说,应该是上古时代的血井。
每日都与血井相伴,爱乌及乌,他最开始不太喜欢斗笠男,总觉得这人贱嗖嗖的,现在知道了真相,他便觉道,斗笠男的眉眼,都顺眼了许多。
“我不是井子,我是乘黄。”
斗笠男当场便否定了周玄的称呼。
“你是乘黄?”
周玄想起了在寺庙里,那小和尚讲的话——「乘黄」,从鲜血之中诞生,龙相马身,以人的脑髓为食,它们是传说中接引“血神”的使者。
“对,我就是乘黄,他也是。”
斗笠男指了指船下的年轻道士,说道。
“你们长得都不像乘黄。”周玄说道。
“因为血神还未降临,等他降临了,我就长我像乘黄了。”
“那你背后的井呢?他是什么?”
周玄又问。
斗笠男说道:“他是血神在人间的信物,只有背着他,才能感知到血神。”
周玄听着听着,便陷入了沉思——四大天尊,齐聚在一场真实的上古大梦之中,他们去迎接血神降临。
难道——这血神,便是无上意志?
而整个“四天尊之梦”,便是一场井国创世纪的历史?
“小兄弟,我瞧你顺眼,跟你讲一声。”斗笠男见周玄好半天没有说话,也许是无聊,便凑拢过来,说道:“刚才有人说,你们都得死。”
“嗯,一个叫毕方的人说的。”
周玄回应道。
“不,你们不会死的。”斗笠男说道:“你们只需要皈依血神,你们就不会死。”
“血神有其宏伟的力量,他会保你们不死的。”
接下来,斗笠男便是一阵阵类似传教士的话,什么“血神不死不灭”、“血神是天地之主”、“血神会带来真正的光明”之类的话语。
周玄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越听越是犯困,而那斗笠男,却越是有了兴趣,甚至都没有了边界感,要跟周玄“贴贴”。
周玄当即便有一种恶心之感,一把将那斗笠男推开。
而斗笠男却忽然正色:“井动了,血神一定会降临,道士,把船撑得快一点。”
“晓得,晓得。”
水下如水鬼的道士,在水中游得更快了……
……
当船游到了金宝山后,众人便上了山。
周玄也带着人,极快的上山,
这座山,很是奇特,如同黄金的叶片,四处布满了佛庙、道观、巫人的祭坛,以及那些古老、样式朴素的井。
山中到处都是信徒,肩抵着肩,周玄上了山后,便一路开启了自己的“我为梦主”,他要找到姐姐和师父。
一行人跟着周玄快速上山,而随着周玄等人爬的山越高,那些信徒的数量便呈几何指数般的变少,
当他们抵达山顶之时,信徒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数十人。
而小和尚、年轻道士、斗笠男,都分列一个巫族祭坛的旁边。
“小和尚,你不是说不信血神会降临吗?”
周玄一边拿目光搜索着姐姐、师父的位置,一边问小和尚。
小和尚懵懂的抬头,问周玄:“施主,我们见过面吗?”
“不久前才见过的啊?”
“那你便认错人了,我一早便在这里迎接血神。”
小和尚如此说道后,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棺材,说:“你瞧那见那枚棺木了没?巫族大祭司正在开棺,棺材里面,装了巫祖的神女。”
“神女会带来卜告,带来血神降临的卜告。”
周玄顺着小和尚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便瞧见开棺的那位巫族大祭司,正是师父袁不语。
“我师父干上祭司了?”
周玄朝着袁不语跑去,而他的“我为梦主”的持续时间也到了,当即他自己的大梦便破碎掉了。
“我再起一个梦。”
周玄正要敲响醒木之时,袁不语终于将棺材打开,一个清秀女子,便从棺木中坐起。
她不是别人,正是周伶衣。
“找到师父和姐姐了。”
周玄的手,伸到醒木之上,刚要弹响,而已经成了“天尊之梦”中神女的周伶衣,却朝着周玄说道:“血神,我看到你了。”
第407章 古佛头颅
周伶衣的话,让周玄的神经,忽然绷紧。
“姐姐,血神在哪里?”
“血神,我只是巫家的神女,你为何喊我姐姐?”
周伶衣讲这句话的时候,面孔上不掺杂任何的情感,像那些真正的神女一般,以极空灵的姿态,与神交流。
有了这番话,周玄倒是确信了——周伶衣说的血神,便是他自己。
“我竟然是血神?”
周玄一时间倒是想起来了,
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只要是入了梦的人,便会拥有这个世界里的一个身份。
云子良是目睹了「乘黄」,从鲜血中诞生的落魄道士。
袁不语是巫族祭坛的大祭司,
姐姐成了卜告血神“是否降临”的神女,
每个入梦之人都有新的身份,而周玄也已经入梦,用毕方的话说,他还是梦中的眼睛,绝对不可能没有身份的。
“原来我的身份便是血神?”
在周玄发愣的间隙里,云子良等人也小跑了过来,帮他出着主意。
“玄子,你还愣着干啥,启动你的「我为梦主」,让周班主、老袁都清醒过来。”
“等我们所有人都醒了,就尝试着回头,去那间寺庙,找那个小和尚,说我们不相信血神降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地童也在一旁附和道。
找到小和尚,承认不相信血神降临,这是毕方亲口言说的,关于如何从梦境里脱身的办法。
“已经回不去了,别忘了,毕方说过,他用九根金签,把你们都锚定在了这场梦里。”
周玄此时看向了不远处的小和尚,而小和尚看着天上。
只见那碧蓝的天上,浮起了一座山,山腰处,有一座佛庙。
而这佛庙,便是周玄与云子良相遇的那座庙。
“庙在朝着金宝山飞过来,梦境已经抵达了高潮……”周玄说道。
在过去的时间里,周玄已经得知了这个梦的主题——血神降临。
通过梦中的线索——来自小和尚的原话:血神会在金宝山上降临。
而当周玄抵达了金宝山后,血神,便真正的降临了。
他周玄便是梦中的血神。
“那我们就毫无希望了?”
地童的眼神有些沮丧,云子良他们,也或多或少有些落寞。
诸人前来斩神,如今,便是一个都回不去了吗?
“不对,好像有机会。”
周玄双掌一击,对众人说道:“你们别忘了,在船上的时候,那背着古井的人,曾经讲过,血神是最伟大的神祇,拥有着无上的伟力,
这个天尊之梦的梦境世界,是一个过去的真实世界,我如果成了血神,拥有了无上的伟力,我或许能把你们送出去。”
众人听到这里,便也来了精神,
这么多人在期待着血神降临,包括四大天尊,那血神必然是一个极恐怖的强大神祇。
至少能在这个梦中,翻云覆雨。
力量强大到如此地步,把一些原本不属于这个梦境里面的人,送出这个“天尊之梦”,应该不是做不到的事儿。
周玄是血神的消息,反而给众人,带去了无限的生机。
“你们先等等,我问问我姐姐,血神,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个梦境之中的世界,为什么这般期待血神的降临。”
周玄打算利用自己是“血神”的身份,要在梦境之中搅动风云,那首先要做的,便是知己知彼。
因此,他没有启动“我为梦主”,帮周伶衣摆脱梦境带来的影响。
他先与姐姐攀谈了起来。
“神女,你为何呼唤我为血神?”
“无上的血神大人,这是井国之人,对您的敬畏称呼。”
周伶衣高高举起了双臂,说道:“九璃之国,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岁月,
无尽的毁灭,一次又一次的降临,天上的飞星,总是在撞击着九璃之国,
恐怖的妖魔,无数次的肆虐着这个国度,
九璃之国的力量本源,在这些大灾变之中,无限的衰落,行将就木。”
周伶衣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人类独有的情绪——哀伤。
她作为九璃之国的神女,哀伤着美好的国度即将逝去,也哀伤着那一次又一次大灾变之中,死去的生灵,以及哀伤着寿命不足百年的无上意志。
百年时光,是人的一生,对于无上意志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紧接着,她又说道:“我们九璃之国的巫人、道人、僧人、井人,一直都在推演,做着卜告与祈祷,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我们卜到了九璃之国的未来。”
周玄听得直皱眉——这降临的血神,不会就是井国后来的无上意志吧?
“你们卜到什么样的未来?”
周玄询问道。
“血神您伟岸的身躯,如黄金失色,鲜血洒遍了九璃国土,为我们九璃带来数以亿计的生灵,
九璃国的无上意志,将分开苦海,将您的意识融合,往后您与无上意志一起,成为九璃那颗泵动着的心脏,成为新的意志。
那数以亿万计的生灵,将会带来数不清的人间愿力,
那些人间愿力,由九璃国的九颗苍天祖树吸纳,凝造出对应数量的天神,
你与无上意志共同泵动,溢出的力量,将会被井、道、巫、僧吸收,形成四大天尊,
天神、天尊,为守卫井国而生,那数以亿万计的生灵,都将为你奉献出活力,使得您与无上意志永生不灭。”
周玄越听越是感慨,原来这场梦,还真是井国的创世纪。
所谓的九璃国,便是井国的源头年代。
那个年代里,尚且没有天尊,也没有天神,更加别说那些居住在天穹,高高在上的神明了。
“血神,请您聆听到我们九璃之国的呼唤,降临吧……请您降临。”
周玄受了神女话语的激荡,他竟不由自主的询问道:“九璃国的无上意志,渴望秩序、律法、文明,
而我,渴望混乱、杀伐、野蛮,若是我们融为一体,九璃国会形成何等发展,
是朝着无上意志的方向演变,还是朝着我希望的方向演变?”
周玄这一刻,还真如血神附体,指着已经升起的太阳,说道:“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九璃的秩序,
春有微风、夏有烈日、秋有寒霜,冬落大雪,四季轮回,生生不息,这也是九璃的秩序,
我不喜欢这些秩序,我要这日月,忽明忽暗,要这四季,混乱无常,九璃国,不是我要降临的国度。”
周玄说到此时,周伶衣的眼神,却变得凶狠了起来:“卜告之中,早已卜到了您不愿意降临,所以……你的身躯,才会如黄金失色。”
“你的意志已经在九璃国停息,你逃不了了。”
周伶衣表情开始疯狂了起来,嘴里念着高亢的巫歌,而金宝山所在的苦海,卷起了数以万计的漩涡,
周玄这一刻算是明白了。
他知晓了这一段历史的渊源了。
曾经的井国无上意志,差点要死去,他便引诱了同属于“强大意志”的血神,来到井国。
无上意志要与血神融合,形成新的无上意志,拥有更高的能量层级,能演化出磅礴数量的生灵,能衍生出天神、天尊等等守护井国的人物。
但是……血神意志不同意。
“以姐姐如今的表现、往后的历史发展来看,无上意志还是成功了,无上意志于苦海中出现,吞噬了血神意志。”
周玄举一反三,他又想起了曾经苦厄天神诉说的那段历史——井国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强大的意志,带来了十二天鬼,与九大天神大战。
现在看来,
那个极其强大的意志,便是“血神意志”。
血神的意志,并没有与无上意志有真正的融合,虽然他的力量被借用,但他始终要逃脱无上意志的监管。
那十二天鬼,便正顺应了血神崇尚“混乱”的意志。
不过,这些历史,并非周玄目前需要去考虑的。
他所要考虑的,便是这场梦境——毕方真正的目的。
“我作为血神,在这个梦中,是会被无上意志融合的……”
周玄刚思索到了这里,他便桥见天上的庙宇之中,那个提着灯笼的小和尚,站在了庙宇之巅,嘴唇在翕动着。
瞧他的嘴形,他便是在问周玄:“小施主,你相信血神的存在吗?”
梦境在抵达高潮之处,似乎又回到了大梦伊始的阶段。
还是小和尚那个极简单的问题。
“你相不相信血神的存在。”
周玄仰着头,凝望着小和尚,
而毕方的身影,出现在了周玄的身边,冷笑着说道:“周玄,你只需要回答‘信’或是‘不信’就行了,很简单的。”
周玄见了毕方,立刻驱动骨牙去刺,可毕方的身影,却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一般,毫无形体可言,骨牙连穿数次,皆无功而返。
毕方的面孔上,尽是胜利者的得意洋洋,说道:“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便是这场梦本身,你破不了梦,便杀不了我。”
“毕方,那和尚是谁?”
周玄停了刀戈,指着小和尚,问道。
“他呀,他是古佛真正意志的一部分。”
毕方说道:“四天尊之梦,便是无上意志融合血神、敕封了四大天尊的梦境。”
“这梦境,有何作用?”周玄又问。
“四大天尊太强大了,无上意志对他们,始终提防着在,若是天尊作乱,我便用这场梦,将他们困锁。”
毕方说道:“我是说书人,是无上意志的聆听者、布道者,更是人间的监管者,若是哪个天尊要作乱,我便用这个梦来囚禁他。”
“六十多年前,血井无级别杀戮的时候,没听说你使用过这个梦境啊。”
“古佛的头颅被一群人头羊身的怪物窃走,这是说书人世代传诵的戏文,但实际上却是——古佛不赞成无上意志掠夺血神意志,他更是私底下对抗着无上意志,
于是,他在消失人间的最后一刻,将头颅割下,扔进了这场梦里,从此,这场梦,再也锁不住天尊。”
毕方说:“那该死的秃驴,和其余三大天尊是一伙的,都分化成了二十一尊禅身了,还要埋伏无上意志一手。”
他讲到此处,又说:“那古佛,对你也好得很,到了现在,还给你生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对你来说,也毫无作用。”
“你若说相信血神降临,你便会成为血神,然后利用你的伟力,拔掉我的说书人金签,将你的朋友们,送离这场梦,
当然,你的下场就是——作为血神的你,被无上意志吞噬,永远留在这个梦中。”
“你死,你的朋友活。”
毕方得意的看着周玄,又摇着头说:“当然,你也可以告诉古佛——你不信血神降临。”
“你既然不信,古佛便有办法帮你脱梦,送你回现实,至于你的朋友们,就没那么幸运喽,都得永留在这个梦中。”
一时间,
周玄的选择题,便出现了。
是他死,其余人活,
还是他独活,其余人全死。
“生死择啊。”
毕方悠闲的在周玄身边,走来走去,他要好好欣赏,欣赏周玄犯难的样子。
而云子良、地童他们等人,也都涌了过来,劝道:“玄子,别听那说书人胡说八道,估计等你成了血神,他还是有别的办法,治死我们。”
“要我说,大先生,能活一个是一个,你现在便出梦,我们这些人,留下合力斩杀天穹神明级的美名,足以名垂竹帛,怕个鸟蛋。”
喜山王对名声这件事,是认真的。
周玄回过头,猛的扫视了周围那群朋友一眼后,便走到了周伶衣、袁不语的身前,启动了自己的“我为梦主”。
在给姐姐、师父也摆脱了梦境的影响之后,他当即便说道:“今生有幸,得见诸位,往后若是再有机缘,再一起把酒话青天。”
周玄说完,便看向了天空的庙宇,朝着那小和尚,说道:“我就是血神,我已经降临了。”
“唉!”
小和尚的一声叹息之声,飞过了沧海,清晰的落进了周玄的耳里。
云子良、白柳先生等人,也各自低着头,抹着老泪。
地童则默然不语,只是朝着周玄行注目礼。
老实讲,他与周玄认识也只有一天的时间,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周玄在明江府,会短短时间里,搞出那么大的名头,现在他明白了,
大先生能如此坚决,甚至不带任何迟疑的为老朋友们去赴死,这般人物,谁会不掏心窝子的跟着他干?
“大先生,悔不能认识你早一些,等我离开了这场大梦,我便为你立一牌位,夜先生堂口,往后日夜为你祈愿。”
在众人哀默之时,彭升哽咽着给袁不语、周伶衣讲出了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二人顿时痛哭疾首。
“徒弟!”
“弟弟!”
周伶衣不顾往日的仪态,朝着周玄跑去,边跑,边抹眼角的泪。
袁不语则朝着周玄大喊:“玄子,告诉古佛,你不相信血神……这世界上,哪来的血神,告诉他,你不相信啊。”
“古佛,我弟弟从不信什么血神,你放他离开……你现在放他离开吧,他与你的化身——无崖禅、欢喜禅,是最好的朋友了,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若死了,你古佛往后会孤单的。”
庙宇中的小和尚不为所动,他也没办法有动作了。
梦中的谶语,便是古佛头颅尽了最大的能力,在无上意志的梦中留下的后门。
周玄一直都有机会开门,但为了朋友,他选择将门给主动关上了。
此时,周玄的脚下,土地变成了血水,又或者说,整座元宝山,都变成血,
一团血海,便屹立在了黑色苦海的中央。
他说书人的袍袖,便成了金色的甲胄,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血神……便是金色战神一般,身披着黄金,立于血海之上。
“死之前,还能当一把血神意志,也算不错了。”
周玄自嘲着说道。
“弟弟。”
“徒弟。”
“玄子……”
“大先生……”
一群人又喊成了一片。
周玄却挥了挥手,说道:“地童大当家,我先走一步,没办法帮你去除地子之相的畸形了,往后,你还是那个五百斤的胖子。”
“大先生,你若是能活着,我再胖三百斤又何妨?”地童喊道。
“彭兄,往后彭家镇的娃娃,还是要去明江府读书的,文明的火种,才是往后的主流。”
“不但彭家镇的族人去,我会和彭兄一起,带着十二阴堂的娃娃们,一起进明江。”
喜山王搂过彭升的肩膀,与周玄诀别。
”老云,你的荆川大龙没了,我明江府的两条祖龙,赔给你,对了,我还给你找了个记名徒弟,让他陪你去打牌。”
“唉……唉……唉……”
云子良不断咽声,凄苦得讲不出话来。
周玄生命的最后,嘱咐着其余人时,倒是大喇喇的,但嘱咐起了姐姐、师父来,便讲不出太多的话,只是简单两句话。
“姐姐,往后树下假寐悟道,记得盖被子,不能着凉。”
“师父,你一当厨子的,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最后跟你吐露我一个秘方——花生与五香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
秘方、记得盖被子,如此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却总能击中心中最温柔的地方。
周伶衣哑哭得弯腰,
袁不语则哭哑了嗓子,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送你们走了,别哭,给我笑,我只是长留梦中,不是真的死了。”
此时,周玄身上的金甲,已经彻底成型,他心里的人性部分,已经越来越少,属于无上意志的神性部分,却愈来愈多。
他站在血海之上,瞧见姐姐、师父他们的脖子上,牵缠了一条金色的线,
想来,这便是毕方用来钉住他们的金签。
周玄此时血神意志附身,神力滔天,轻轻挥了挥手,那些金色的线条,便尽数绷断。
“姐姐,弟弟送你出梦。”
周玄再次挥手,血海之中,便凝出了一只手,搂住了周伶衣的腰肢,将泪眼潸然的她,缓缓的送出了梦境。
至于其他人?
“你们都是皮糙肉厚的主儿,我手段就不那么温柔了,都给我出梦!”
周玄右臂抡动,卷起一层滔天的浪,将众人裹挟其中,朝着梦外相送。
众人在血色的浪里,撞得七荤八素的……
等到周玄送走了众人之后,他便立于血海之中,他的神形部分,在提醒着他,那井国曾经的无上意志,要从苦海里“分海而出”了。
“黄金即将失色,周玄,无上意志快要吞噬你了。”
毕方的身影,浮在周玄身侧,说道:“这一场,终究还是我赢了。”
“让周玄的朋友尽数死去”、“让周玄死去”,这两个结果,无论哪一个出现,毕方都很满足。
前者可以让周玄生活在一辈子的悔恨、懊丧之中。
后者嘛……若是周玄直接死去,那毕方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输过。
从出生起便笼罩着他的荣光,从来不曾晦暗过。
周玄则问毕方:“这个天尊之梦,你是主持梦境之人,你自己能停息梦境吧?”
“能倒是能,但你觉得,我会为你平息这场梦境吗?”
毕方冷冷的笑道:“我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带着你周玄去死……天书被毁、我名声也尽丧,人间,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第408章 巫神盟友?
“老毕,你呀,就是太心急了,为什么一定要对付我?”
周玄面对毕方的凶狠、怨毒,并不生气,他摆出了一副“心灵导师”的心态,跟毕方絮叨了起来。
“因为要争。”
毕方背着手,此时的大梦,只要等到苦海之中的“无上意志”,分海而出,吞噬掉周玄,梦便会结束。
而毕方,也跟随着梦境的结束,而身殒道消,同时死去的还有周玄。
他此时的状态,已经极差,如一块腐朽的枯木,但他努力作出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要在周玄这个“说书人宿敌”面前,摆出一生中最后的体面姿态。
“意志天书,我要争,我不争,天书便会反噬我。”
“天下百姓的名声,我也要争,不争,我讲的书便不会再有人听,没有了人间愿力,我催动不了天书。”
“说书人的气运,我还是要争,不争,人间弟子便会突破入九炷香,上天穹斩杀我这个旧神。”
“不争,便是死!争,才能活。”
毕方一声长叹,可才叹完了一半气,便被周玄硬生生的打断了。
他问道:“你争来争去,争赢了吗?不还是要死在这个梦中?”
“……”毕方。
毕方很想反驳,但又反驳不出什么名堂来。
是啊,他争了这么久,争赢了吗?争来争去,到头来,也不过是身埋大梦,一命呜呼。
“要我说,你就不该争,当了三百年的神明,早该自己让让位置啦,当神明很威风吗?当过就算啦,老毕。”
“你要早点激流勇退,把位置让给年轻人,你名声也不会输,命也不会丢,说书人堂口,还会念你的好,争到如今这个份上,对谁都不好。”
周玄一阵循循善诱,说道:“诺,别说你玄哥儿不给你机会啊,你现在及时把梦给停了,咱们俩,一拍两散,你回你天上去,我回我的明江府……”
“我看你是白日做梦。”
毕方当即暴喝一声,打断了周玄极“无厘头”的想法,说道:“说书人,以‘替无上意志布道’为天职,如今,我死在这个梦里,也算是马革裹尸,是最好的归宿,
尤其有你这个宿敌在此作陪,我甚至连孤单之感都不会有。”
“你真要执意如此?”
周玄问道。
“你说呢?”毕方怒目而视。
周玄仰头一望,嘴角缓缓上扬:“我有感觉……大的要来了。”
“那是自然。”
毕方望着那无尽的翻腾苦海,说道:“无上意志,要现身了。”
梦境终于要抵达它的尾声。
毕方很是激动,老实讲,这个梦,自从被无上意志交付给了上一任的说书人。
而他在斩去旧神之后,将这个梦拿到了手,他便一次都没有进这个梦中瞧过。
尽管他知道这个梦境的内容——无上意志吞噬了血神,聚合成了新的强大意志,敕封了四大天尊。
如今,他要亲眼目睹“无上意志”的真容,哪怕只是在梦中瞧上一眼,他也无比激动。
他在过去的三百年前,总是将自己放在“无上意志”的布道者、追随者的角度上,
如今,他这位虔诚的信徒,要再见一见自己梦中“主”,怎叫他能抑制得住内心中的激荡。
他光是幻想着“主”的面容,胳膊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此时,周玄这位“血神意志”,身高已经有数百丈之高,身上的金甲,爆发出比太阳还要旺盛的光芒。
战意,以周玄无法抑制的程度迸发,一时间天地无光,天空被血云笼罩,而他脚下的血海,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黑黢黢的苦海蔓延,
在这段井国创世纪的历史之中,血神意志,被无上意志诱捕。
但血神也并非坐以待毙,相反,他发动了第一波攻势。
此时,毕方如同沉醉在“上古意志大战”之中的狂热信徒一般,翘首以盼心中的主。
“光是血神的意志,便足以遮天蔽日,使得云层在流血,日月皆成了绯色,迸发的战意,哪怕是天尊在此,也会黯然失色,
便是这般强大的意志,都被无上意志吞噬,我的主啊,你该是何等的强大。”
周玄只觉得自己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毕方这个样子,也过于谄媚了。
终于,在周玄的人性部分,十不存一,他满脑子都是如何与无上意志大战,而快要忘掉自己是周玄的时候,
苦海有了动作。
数千丈之高的浪,一层接着一层,像在海中腾起来数不清的高山一般。
那悬天的佛庙,念动着佛门的七字真言。
“唵嘛呢叭咪吽。”
佛庙之中,流淌出来的佛音,如同一层金色的流瀑,在迎接着无上意志。
紧接着,便是一座刻满了道痕的高山,从山头到山脚,印刻着道符,由一股紫色的霞溪托着。
一口古朴的井,从苦海之中升起,井壁上,有无数双眼睛,每一只眼睛的目光,写满了虔诚与信仰。
那原本为了迎接血神而建造的巫族祭坛,像蠕动的血肉一般,肉芽丛生,如花枝乱舞。
“原来这就是四大天尊。”
周玄存储不多的人性意识里,发出了感慨。
他原本以为道祖、血井、巫神、古佛,都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术法足够强大的人。
但现在,他才知道——道祖是一座紫霞山、古佛是一座庙,巫神是祭坛,而血井,真的是一口井。
四大天尊齐聚,他们将自己的力量,灌注到了苦海之上,刮起了一道微微的风。
这股风刮在周玄的身上,他只觉得这股风,过于柔和,借着这股风打个盹,或许会很惬意,但在“意志大战”之中,刮出这么一股风来,会不会显得过于的软弱?
但显然,周玄的估计,错了。
这一股微风,在刮过苦海之时,忽而分成了两股,一股朝东,一股朝西。
微风像两条无形的手臂,将无边的苦海分向了两边。
苦海便被分开,中央出现了一道极宽极深的裂口。
那道裂口,好似一座看不见底的深渊。
毕方疯狂的咆哮:“这便是四天尊分海,四大天尊,以通天彻地之力,将苦海分开,迎接无上意志。”
而随着分海,周玄的血神躯体,却感受到了无穷的压迫力,身上的黄金战甲,每一片甲胄都在颤抖,鸣响。
这种颤抖,分不清是血神面对无上意志时的恐惧,还是即将展开大战,他棋逢对手时的悸动。
“呼~”
又是一阵微风,被道、佛、巫、井四天尊卷动。
微风带动着海水,一阶又一阶,形成了海水制成的阶梯,从海面直达裂口的谷底,一个穿着白衣的耄耋老者,拾级而上。
那仿佛是一个普通的老者,身形有些佝偻,白衣瞧起来像是丝绸,披在身上,却是人间不曾有过的熨帖感,如水瀑一般的流动着。
白衣老者在海水制成的阶梯上,一步步的向上走着。
每走一步,天上的星辰便亮了数颗。
等到老者走了数十阶后,被血神遮蔽住的天空,便布满了繁星。
而此刻,周玄却觉得极危险。
若无上意志,是如同血神这般高大的神祇,那也就罢了。
宏伟的意志,必然有宏伟的身形,这仿佛是周玄的刻板印象一般。
而无上意志,仅仅是如此渺小的身躯,如沙漠之中一颗不起眼的沙子,像绿州之中,被人随意践踏的草,
渺小的他,从那极宽、极深的裂口走出来,带了比巨人神明还要巨大无数倍的压迫之感。
周玄丝毫不怀疑,无上意志这一粒砂,可以填海,这一根草,足以斩尽日月星辰。
他更不会怀疑,这一场“意志大战”之中,血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取胜机会。
血神和无上意志,都是星空洪流中的强大意志,
但强大的意志,也分高低。
无上意志在海水的楼梯上,走得极小心,低着头,以周玄的视角,他看不清这位意志的面容。
但周玄总有一种感觉,这位无上意志,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抬头啊,快抬头,等见了你的真容,我就要尝试离开这个梦境了。”
周玄心里忍不住絮叨起来。
他送走了姐姐、师父他们,独自留在这个梦中,并不是真的等死,他至少有博一博的机会。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与毕方相博,便是他也想目睹无上意志的真容。
这位强大的意志,全井国的香火神道修行者,谁又不想瞧见他的真容呢?
不过,这位无上意志的腿脚,似乎不太利索,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拾级而上,
但他带来的伟力,却已经在镇压血神。
一股比微风还要细微的风,似从无上意志的衣摆处卷起,缥缈的飞过了苦海的裂口,落在了血神的身上,要将血神压制得跪地。
下跪,总是意味着臣服,
血神在反抗,他脚下的血海,如漩涡般卷动,披挂的金甲,在黯然失色,
他浑身耀眼的金光,凝出了无数的斑斑血迹,像是被风雨侵蚀之后的锈迹。
而周玄最后的一丝人性,也将荡然无存。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若是继续围观下去,他的意识全部转换成了血神的神性,那他便不再是梦中的观众。
他会成为梦境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这个梦里。
“没有瞧见无上意志的真容,有些遗憾,但是,我必须得走了。”
周玄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将目光从无上意志的佝偻身躯上挪开,对着正在朝奉着“主”的毕方,冷不丁的说道:“老毕,第三次了。”
“嗯。”
毕方尚未从膜拜“主”的思绪里移开,只是本能、机械的回应了一句。
但很快,他如梦方醒,转过头,看向了已经“战意激昂”的血神。
“什么?”
他怕自己刚才听错了。
“第三次了。”
周玄说道:“你在梦境困我,我却一直都在破梦,大梦开始之时,我用第一次破梦之法,那便是我说的第一次。
在我找寻到老喜、彭升他们,坐着船,渡过苦海,要前往金宝山时,那便是这场梦境的高潮伊始,我用了第二次破梦之法,这是我说的第二次,
如今,梦境已到尾声,我启用了第三次破梦之法,
有这三次破梦之法,你的梦境,便会停止,哪怕这个梦,是关于无上意志、四天尊的。”
“一派胡言!这是无上意志亲传给说书人的梦,用来困锁四大天尊的梦,虽然被古佛头颅埋入梦中,无法再囚禁天尊,但困你这样的人间弟子,那是绰绰有余。”
毕方的话回得是理直气壮的,但内心,却实在有些不安。
或者说,在周玄说出有些故弄玄虚的“第一次”之后,他内心便很不安。
他知道,周玄这个人,并不能等闲视之。
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招术很多,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的时间里,揽下了泼天的名声。
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惧怕这位大先生。
而双方交战,在乎于气势,气势不足,弱点便会放大,被对手抓到良机。
周玄的气势,占着上风,他冷冷说道:“你以为四天尊之梦,无懈可击,但在我看来,漏动百出,毕方,你想要听听我如何破解这个梦吗?
若是你不想的话,那我便不说了,等我斩你之后,你带着这个谜底,成为殒落的亡神吧。”
这番话,更是刺激到了毕方。
毕方仗着天尊之梦的无边术法,大声呵斥:“任你如何胡说,你也出不了这个梦,无上意志马上就要吞噬血神!梦就要结束了,你和我,都要长埋在这个梦境之中。”
“哦,那你还是想听一听的,对吧?”
周玄笑着说道。
毕方并没有接话,但此时此刻,不接话,便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认。
周玄的彩戏师手段,第一层「投其所好」,发动。
他冷峻的说道:“毕方啊,你想想看,我这么精明的人,为了对付你,怎么可能只用一手「十面埋伏」,只是埋些九炷香、人间神明级来剿杀你?”
“在你来之前,地童已经将夜先生总堂地底的那件东西,与我链接了。”
周玄讲谎话,那是脸不红心不跳。
人间各大总堂,都埋藏着极恐怖的东西。
比如说周家班作为大傩的总堂,种着祖树,
巫神殿中,埋藏着古老祭坛,
夜先生的总堂底下,总要埋藏着些什么吧。
周玄便是利用这点,对毕方实现心理层面上的压迫,让毕方相信他的彩戏谎言。
但他,也有些拿捏不定,这一手“总堂之下”的东西,是否真能唬住毕方。
要说这一次,运气,站在了周玄的这一边。
毕方还真就知道夜先生总堂之下,埋藏着什么玩意儿。
所以,他的九根金签,钉住了周玄所有的朋友,却唯独没有去钉“酒大人”。
他知道,夜先生的总堂,与那位四大天尊之一的巫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这层关系的重要纽带,便是酒大人。
毕方的心念一流转,想到了巫神,便有了片刻的失神,这一瞬即逝的表情停滞,却被周玄捕捉到了。
他的气势便更足了。
“淦,夜先生总堂底下,还真埋着毕方都很担心的东西。”
周玄意识到自己歪打正着,那岂肯放过这个进攻的间隙,当即便跟发动了连珠炮似的,火力全开。
“夜先生总堂之下的东西,是什么,毕方,我看你是极清楚的。”
“你知不知道,在你还没来之前,地童便请动了‘它’,来帮我对付你。”
“我和‘它’结盟了。”
周玄自己都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但听语气,他跟‘它”,熟得不能再熟,多年老友一般。
“不可能,你拿什么和它结盟?”毕方已经彻底的慌乱了。
他当然知道,一位天尊现身,要破掉这个梦虽不可能,但在梦中将周玄救走,却并非没有办法。
“当然是意志天书了。”
周玄说道:“毕方,你的天书已经破碎,我是世间唯一持有天书的人,这一份天书,便是连‘它’也有所企图呢。”
“它竟然枉背了无上意志的法旨,它与古佛、道祖、血井一般,是不能动用意志天书的。”
毕方已经相信了周玄是巫神的盟友了。
彩戏师第二层手段——「虚张声势」。
这一层手段中,周玄可以假扮成任何一个人,同时对方也会相信他的假扮。
不过,这一层手段,有一个副作用,假扮了谁,便会和那人产生奇怪的羁绊。
当周玄听到毕方的话语后,便也意识到,夜先生的总堂之下,确实埋着狠东西。
只是这“东西”,竟然是井国的四大天尊之一,巫神。
“好家伙,我和巫神产生羁绊?”
周玄心里有点烦,但虚张声势的声势,已经张扬了出去,再后悔也没用。
再说了,与那巫神产生羁绊是好是坏,还是两说呢。
但他不用这彩戏手段,一层一层的往上迭,迭到能骗过毕方,他得永久的留在这个梦里。
两害相权,取其轻。
周玄继续面不改色,说道:“毕方,你看看你的四周吧,看看夜先生的庭院里,是不是到处都是数不清的巫咒文字,那位巫神的眼睛,正在偷偷看着你呢。”
这一番话,便是连续使用了彩戏的第三、第四层手段——「镜花水月」、「无中生有」。
镜花水月,构建出一个虚假的场景。
而无中生有,则能在镜花水月的虚假场景之中,演生出一些活物来。
周玄话语里的“巫神的眼睛”,便是那个活物。
……
庭院之内,毕方环顾着四周。
四周有沉睡之中的周伶衣、袁不语、云子良等人——他们虽然被周玄送出了梦境,但四天尊之梦没有结束、停止,他们便不能醒过来。
除了这些周玄的朋友,毕方还真的瞧见了四面墙壁上、青石地砖上,不知在何时,被画上了充满神秘感的巫人符咒。
“眼睛、眼睛。”
除去符咒之外,毕方还感知到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他瞧不见,但他却感受得到,那只眼睛在瞧着他。
如芒在背。
“巫神,你违犯了无上意志的律法,那是来自苦海的律法,你将受到无休止的折磨,哪怕过上千年,也一刻不得安息。”
毕方情绪极是激动,他是四天尊之梦的主持者。
他情绪平稳,那梦境便平稳,他情绪暴躁,那梦境便风雨飘摇。
周玄感知到了梦境在动荡不安,血神的神性部分,在退散,他的人性部分得到了回归。
而在苦海裂口之中,拾级而上的无上意志,动作也慢得不能再慢。
“梦境不稳定了,毕方,你还是棋差一招。”
周玄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要说好运气与坏运气都是那般,坏运气一来,便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一桩接着一桩,喝凉水都塞牙。
但好运气一来,那是“好彩连降”,好事一桩接着一桩,挡都挡不住。
周玄也是这般,在他稳操胜券,只需要再利用言语,利用彩戏的手段,将毕方的心理防线骗到崩溃之时,他的彩戏师的香火,刚好又烧完一寸。
香每烧掉一寸,便有“哧嚓”的点火之声,
这一阵声音,此时落在周玄的耳朵里,极是美妙。
他达到了使用彩戏师第五层手段的境界。
虽说身在天尊之梦中的周玄,无法打开秘境,不能和工程师交流,沟通。
不过,彩戏师的第五层手段,周玄在初见工程师时,工老师便教会了他。
“彩戏师的第五层手段,叫「天下无贼」。”
这一层手段,一旦使出,对方的警惕心,便会降到冰点,丝毫不会怀疑自己受骗。
要说彩戏师的手段,与其余堂口的还不太一样,它得是一连串的往上迭加,而不能随意的取出一招来使用。
刚好,周玄对毕方,彩戏已经迭至了第四层手段。
现在,恰恰是使用第五层的时机了。
周玄微笑着,心中暗道:“老毕啊老毕,我本来还想着用什么话语跟你好好周旋周旋的,但即然已经是天下无贼了,我便不跟你耍把戏了。”
他提直了身板,对毕方说道:“老毕,你听好了,巫神破不了这场四天尊之梦!但是,巫神却能以巫家的符咒,切断你的香火连接……使你用不出香火手段。”
“你以说书人的手段,主持四天尊之梦,可你都使不出本门手段来,你的梦,还能存在吗?”
“不过,你的香火,也确实难以切断,巫神足足用了三次手段,才将你的香火链接斩断。”
“老毕,我前头可问过你,这个梦,你自己是完全可以停止的,只要你想——现在,你不想也得立刻停止这个梦。”
周玄又是一连串的喊话。
这段话里,有一个巨大纰漏,若是巫神可以强行切断已经在主持梦境的说书人香火……那这个曾经能囚禁天尊的梦,岂不是形同虚设?
然而,中了「天下无贼」手段的,毕方,便像极了一个脑筋不拐弯的蛮子,怒骂道:“巫神、周玄,你们俩好卑鄙的手段!”
第409章 毕方的遗憾
彩戏堂口的手段,已经迭至「天下无贼」之境,
毕方此时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去抵抗第五层的彩戏。
周玄靠着彩戏讲出来的话语,就像是一条缰绳,一头拽在自己手上,一头穿进了毕方的鼻肉间,如同锁牛一般,牵着毕方满世界的溜达。
此时,梦境越来越不稳定,周玄眼前的画面,在不断的摇晃,他一会儿看到周围是夜先生的总堂,一会儿,他又看到自己还在“四天尊之梦”中。
他在现实、梦境之间,不断的交叉出离。
“毕方,巫神的神力,已经将你的秘境香火切断,你哪里还有所谓的说书人手段?”
周玄继续编织着话语,忽悠着毕方。
在「天下无贼」之境,毕方的警惕之心,已降至冰点,周玄成了他内心世界的“主”,
周玄每讲出的一句话,都是金口玉言,一语成谶。
他说毕方再也使不出“说书人的香火之力”,那毕方便觉得自己与秘境中的香火,中断了链接。
没有了链接,这个比现实还要现实的天尊之梦,便开始迅速崩塌。
“轰隆隆!”
伴随着如雷的声音,周玄瞧见梦境,如坍塌的楼房一般,一大块一大块的碎片,纷纷扬扬的掉落下来。
四大天尊、无上意志,都在离周玄一步步远去。
他的真身,已经出现在夜先生的堂口之中,只是距离毕方那腐败的身躯,还有些遥远,
周玄的身上,不再穿着金甲,而是披着他原本便穿着的道袍,儒雅中,夹杂着些许的野性。
他闲庭信步一般,走向了毕方。
“老毕,我已从梦中归来,你还无恙否?”
“你出不了那个梦的,你一定出不来那个梦。”
毕方见到了周玄,便像见到了自己这辈子最强烈的梦魇,他要再次生梦,既然他讲话已经生不出梦境,便用醒木来生。
只见他拿出了自己的醒木,中指要往木头表面弹动,可刚要屈伸手指,周玄的话语之声,再次传出。
“毕方,你已行将就木,手脚已如冰封,如何能够屈指抬臂?”
话音一落,那毕方的身躯,便真如周玄说的那般,瘫软了下来,手足不能移动分毫。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周玄,完好无损的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同时,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天尊之梦”止息。
当那个梦境,彻底平息之后,一场大梦,便化作了一阵轻风,在深深庭院之中,飘飘荡荡。
瞧这那股风,毕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这场大梦,便像一场旺火,点燃了这把火,它便拥有了无穷的力量,但若是熄灭了,再想重燃,怕是没有机会了。
毕方将自己当做燃料,已经被烧得油尽灯枯,他什么本钱都没有了。
他最后的这点生命活力,甚至都不能将“四天尊之梦”给拉扯回来。
“砰。”
天尊之梦停止,毕方绝大部分的生命能量,也被天尊之梦收走了,他已经腐败的身躯轰然炸开,成了一团烂泥般的肉。
这团烂肉之中,嵌着两颗眼睛,毕方还在关注着周玄。
他瞧见周玄走到了那股“大梦微风”之下,伸手一招,那风便落到了他的手上。
寻龙天师,素有借风、控风之法,
周玄戴上了“道祖”面具,施展了寻龙控风法,将那股微风招向了自己。
不过,这场招风收梦的举动,也并非一帆风顺,大梦微风,毕竟是无上意志之物,虽然早已赠予了说书人,但此物依然桀骜不驯,试图挣脱着周玄的控风之法。
风要走,周玄要收,
一人一风,便在庭院里如同拔河一般。
毕方眼巴巴的瞧着,他多希望周玄无法收服这阵大梦之风。
“小小风儿,要往哪里跑?”
周玄当即便想起了“无上意志”,在苦海裂口,拾级而上时的景象,已经他爆发出来的巍峨雄壮的气势。
他脑中回想着梦中的画面,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模仿了起来。
他这一模仿,倒还真模仿出了几分样子,与真正的无上意志相差甚远,但庭院内的厚墙在震颤,屋顶上的青瓦在弹动,
连地上那些斑斑血迹,也都朝着周玄的方向,缓缓移动,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觐见。
而那阵风,也不再傲娇,不再与周玄挣脱、角力,乖乖的钻进了他的道袍来,成为了一道云纹。
这道云纹,瞧起来倒是简单,六条波浪线,勾勒出了一股风,但这六根线条,却有着说不出的熨贴、流畅,怕是人间的丹青国手,也无法绘出如此自然生动的线条来。
“那是我的四天尊之梦,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毕方的身躯,随着大梦的止息,已经破碎,他现在就是一团平铺在地上的烂肉,
他除去那两只嵌在肉里的眼睛,便只有半只手臂,在这堆烂肉里,倔强的举着,找周玄讨要“天尊之梦”。
“想要……自己来拿,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啊。”
周玄就安静的站在离毕方数丈远的位置,但毕方,已经动弹不得。
“瞧瞧,你这哪里还有半点天穹神明的样子,烂泥。”
周玄瞥了一眼毕方后,便走到姐姐、师父、云子良他们身边,轻轻打了个响指,身上的微风云纹,便缓缓亮起,将众人从沉睡之中唤醒。
第一个醒来,是周伶衣。
周伶衣瞧见弟弟竟然毫发无伤的杵在身边,她当即便轻轻揉了揉眼睛,然后自顾自的说道:“我太想弟弟,以至于做梦都是他。”
她当然不敢奢望弟弟能在“天尊之梦”中安然归来。
那是无上意志交付给说书人的梦——凡间之人,怎会有破解之法?
“姐姐,不是梦,我赢了,毕方输了。”
周玄依旧是平日的那份笑容,有些温暖,但仔细感受,还稍微有点坏。
周伶衣听到此处,连忙将头偏去,只瞧了毕方一眼,再用巫女的天地感应,闭目感受了一番,她便得知——弟弟是真的归来了,从那无上意志的大梦中归来了。
“你真回来了,你可吓到我了。”
周伶衣柳叶眉毛重重上扬,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怎么看周玄都没够。
她说道:“我真怕你要……若是那般,我都不敢想像我的未来会有多寂寞。”
“徒弟,你踏娘的活过来了,我早说了,你吉人自有天向啊。”
袁不语是第二个醒过来的,他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小孩,仰天大笑。
众人也一一醒转,见了周玄又活生生的站在庭院里,那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所有人都在笑,有欣慰的笑、爽朗的笑,得意的笑,还有“渡尽劫波兄弟在”的默契之笑。
种种笑容,钩织在了一起,凝成了毕方的眼泪。
“踏娘的,周玄,你踏娘的……这次老子输了,但老子输得不冤。”
毕方很是窝火,这辈子最窝囊,却无法发泄的火气,都在今日的庭院之中郁结了。
他的天书碎了、名声也散了,如今,他花尽了自己的寿命、活力,要置周玄于死地,也是以惨败而告终。
他能输的本钱,都输没了,在他的弥留之际,他无法接受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便只能使用精神胜利法——虽说是输了,但周玄,伙同巫神,给他毕方做局,输了又如何?
有那不要脸面的天尊下场,他一个天穹神明级,又如何抗衡?
“所以,我毕方没输,我是站着死的!”
“我一人一扇一梦,将巫神、周玄逼入了这般田地,我虽败犹荣。”
毕方的精神胜利法一旦启动,那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压根就没败,我才是今日之战里,最爷们的那个人。”
也就是毕方现在只有一条手臂,要是有两条手,他不得给自己叉个腰?
毕方的话语,吸引了周玄的注意力。
他嘴角缓缓扬起,问毕方:“老毕啊,你说把我‘逼入了这般田地’,我倒是想问问,你到底把我逼入了哪般田地?”
毕方想讲话,但是讲不出来——周玄毫发无损不说,香火没受到影响……似乎一点损失都没有。
“另外,老毕,我现在不装了,我摊牌了,实际上,我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巫神。”
“……”毕方。
毕方这回逮到机会还击了,他说道:“你现在还在装?我看到了巫神的眼睛,还有这满庭院的巫人血咒。”
“哪有血咒?”
周伶衣环视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毕方说的血咒。
“当然没有,那是我布下的彩戏。”
周玄坦然说道。
“彩戏?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彩戏……不可能。”毕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已经有些不敢承认现实了。
一个堂堂九炷香之上的神明级,手中还握着“四天尊之梦”这般井国最顶级的法器,甚至还有周玄朋友的性命相威胁,
可谓是要天时有天时,有地利有地利,要人和有人和,别说什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是东南西北风,呼啸着刮动,
各种优势都尽在他手,然后他竟然被一个五炷香的弟子破了大梦之局,
他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
“毕方,你说得确实没错,我在梦境中,提出来‘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这确实是故弄玄虚,目的只有一个,让你不安心,
你若是不安心了,便会去想我是不是真的藏着什么花招,然后你那好奇心,不自主的点燃了,想瞧瞧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玄双手叉腰,说道:“你这一想着瞧我葫芦吧,就中了我的「投其所好」,彩戏这个堂口的手段,能骗过神明级,不过,要想将这堂口的手法使出门道来,便要精准的找到对方的“爱好’,
若是你没有这个爱好,我便要想尽办法,为你制造这个爱好。”
毕方听到此处,便当真心死了,一句多余的话都讲不出来。
憋了好久,他才想到了还击的话语。
“周玄,今日我输在你手上,你很好,你很厉害,但你记住,井国强人有的是,天上想杀你的神明级,也不止我一尊,你且等着吧,
等到未来的某一天,会有神明级,用比你狠毒十倍、百倍的办法,取你的项上人头。”
面对毕方带着诅咒性质的话语,周玄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边笑边摇头,一副轻蔑的表情,盯着毕方烂肉里的两只眼睛,说道,
“毕方啊毕方,你真是让我瞧不上啊,咱们都斗到这个份上了,你想来想去,也只有这般小孩子一般的言语,
知道小孩子打架打输了,会讲些什么话吗?”
不等毕方答复,周玄便尖着嗓子,学着娃娃讲话:“你且等着吧,等我叫我哥哥来揍扁你。”
他这一番娃娃讲话,不但嘲讽力拉满,还颇有喜感,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毕方最恨的袁不语,当即便笑道:“毕方,你打架打不过我徒弟也就算了,吵架也吵不赢?天上当了三百年的神明,就这个衰样?”
“简直就是个卵蛋!”地童不像其余人一般,他原本就是江湖豪强,讲话很粗鲁——
——但讲话素来文雅的彭升,也觉得地童这番话,很是合适。
毕方就是个卵蛋!
笑声、骂声、还有周玄学娃娃的声音,声声入耳。
毕方一时间,竟然觉得——死亡,可能真的是一种解脱。
他也就是不能动了,若是能动,便要自尽于此,也少了这诸多的羞辱。
周玄则继续说道:“老毕,你放些狠话,也不过是些片汤话罢了,三百年神明,与那街边吵嘴小儿何异?
现在,你玄哥儿来教教你,如何让你的对手,死都不得好死。”
他讲到此处,当即蹲下身,对毕方说道:“老毕,在你被我的彩戏迷惑之时,你主持的天尊之梦,飘摇不定,你那时便已经瞧不见梦中的景象了,但是,我瞧得见。”
“我瞧见了‘无上意志’,长了一副什么样子。”
“无上意志,长什么模样?”
在生命的最后弥留时刻,毕方唯一关心的,便是无上意志的容貌。
作为“无上意志”的追随者、布道者,毕方当然想一睹无上意志的真容。
然而,周玄却不再讲话,而是右脚点地,引了乘风之势,一脚朝着毕方踩了下去。
那毕方本就不多的生命之力,被周玄踩灭了小半。
“周玄,无上意志长什么样子?你告诉我啊。”
周玄不理,依旧踩向了毕方。
轰,
这一脚下去,毕方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多。
“求求你了,你杀我没关系,但我想知道我心目中的主,长了什么样子。”
这是毕方三百年来的最大心愿,他知道自己要死,但不想带着遗憾死去。
这时,周玄又蹲了下来,问毕方:“老毕,你真想知道?”
“想知道。”
“这么想知道吗?”周玄柔声问道。
“是……是……这是我梦寐以求都想知道的事情。”
“若是我不告诉你,那你死了,是不是也会带着遗憾而死。”
“当然了。”
毕方斩钉截铁的说道。
“有遗憾就好办了……我要不给你留点遗憾,你的人生就太完美了。”
“……”毕方。
毕方只瞧见周玄的身形如鹤,高高腾起,然后带着无边的气势,踩踏了下来。
轰!
毕方的残魂,已被踩踏消亡。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秒,都还在想着——无上意志,长什么样子。
“周玄,你好狠……瞧见了无上意志,却不告诉我他的模样。”
毕方带着遗憾殒落的,这一份遗憾,让他死也死得不安生。
周玄却暗暗说道:“我可真没瞧见无上意志长什么样啊。”
……
毕方的魂灵死去,一枚金色的叶片,从烂肉里浮了出来。
这便是说书人的神格。
有了这枚神格,周玄便能再培养出一尊新的神明级。
他抓过了神格,朝着袁不语说道:“师父,想当个神明玩玩吗?”
“那怎么使得?你是了解你师父的,我这一生,淡泊名利,什么堂口之主,什么人间神明,吾视之如粪土……”
“那要不然还是我当吧,我也快八炷的香火喽。”白柳先生插话道。
他也是个说书人。
袁不语当即怒目而视,呵斥道:“老白,你别太过分呢,我还没说完呢,我虽然视名声于粪土,但是……我这个人,有一颗宏伟的心啊,
所以,我勉为其难,接受神格,带领说书人堂口,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
老袁的这番话,跟获奖感言似的,跌宕起伏。
周玄都觉得有些丢脸,这要不是自己亲师父,光凭他站在这里晒脸,当场就得给他叉出去!
“老袁,我周玄,你以你徒弟之名,敕封你为说书人新一代毕方。”
周玄有点倒反天罡了。
袁不语依稀想起了那一日——那一日,他收周玄为徒,这对师徒,是在周家班的厨房里完成的“第一轮拜师”。
“玄子,你今日就是一个说书人了,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接扇。”
当时的袁不语,将一柄扇子,递给了周玄。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徒弟收得好,家里多个宝。”
袁不语的思绪已然有些飘飞,
周玄却额外的督促道:“老袁,今日敕封,还只是个名头,神格,暂时由我代管。”
他将神格扔进了自己的秘境里。
袁不语:“……”
“徒弟,这神格你给我不就得了吗,还需要代管?”袁不语问道。
周玄笑着解释道:“师父,你莫忘了,一个堂口,香火层次最高的人,才能接管神格,成为人间神明,你香火,一定比白柳先生高吗?”
袁不语连忙回头,问:“老白,你啥层次了?”
“我吧……坐七望八啦,离八炷香还有两寸。”白柳先生老实的说道。
袁不语听到此处,那是气得不打一处来,当场给了白柳一个爆栗:“丫是一个说书人,不想着好好讲书,给观众带去欢乐,天天窝家里修炼是吧?
使那么大的劲练,不怕伤到自己嘛?”
白柳先生嘿嘿的笑。
一旁的云子良也打着趣,说:“如若不然,还是让白柳先生当神明吧……省好多事情呢。”
“放屁,等我回去了,我就好好修香火,我悄悄的修炼,然后惊艳你们所有人。”
众人又是大笑。
毕方已死,神格也有了归属,剩下的,便是结算时刻。
毕方的尸体、那九根金签,如何分配?
一个天穹级的神明尸体,而且是巅峰状态,其中蕴含的香火之力,恢弘无边,谁能分得一些,对往后香火神道的修行,大有裨益。
周玄望着地上那摊烂肉,在思考着分配方案……
……
天穷之上,梦境天神、香火道士,目睹了周玄的死里逃生,两人久久沉默,一句话都没说。
一直等到周玄要对“毕方尸体”有所想法的时候,香火道士终于动了。
“你干嘛去?”梦境天神问道。
香火道士回头,没好气的说:“我还能干嘛去?当然是舔着我张老脸,下去给毕方收尸啊。”
人间九炷香之后的尸体,是不能被凡人瓜分的,这也是井国的一道铁律了……
第410章 巫神行走
香火道士要去给毕方收尸。
这是他行走人间之时的责任之一。
“你想收,人家就一定让你收?”
梦境天神嘲讽着香火道士。
若是香火道士现身,那周玄必然知道他们两位天神级的人物,都在天穹之上,围观着这场说书人内战。
那人家周玄就有话柄讲了——我和毕方决一死战的时候,你们俩,没一个人过来帮忙的,现在我才把毕方收拾利索了,你们这当天神的就下场了?
要点脸不要?
“他不让我收尸,我也得去,总不能跟你似的,天天猫在光阴界里,就看哪里有便宜,就去捡个现成的。”
香火道士还是没忘了毒舌一记梦境天神。
“再说了,收尸的事情,可以变通的嘛。”
香火道士如此说道。
“如何变通?”
梦境天神问道。
香火道士干咳了一声,回忆起了斩杀群星的事情。
「群星」是遮星的哥哥,也是人间九炷香。
但凡是人间九炷香的陨落,香火道士要带着他们的尸首回时空世界去报备。
只要不是像天地棋局时期,遮星、赵青霄、弓正死后,彻底散道,那九炷香之上的尸体,便一定要带回时空世界。
“不过,当时我虽然把群星的尸体,带回去了,但毕竟是周后生给我通风报信的,他有大功劳的。”
“所以,为了不让有功劳之人寒心,老夫就……”
“你就变通了一下?”梦境天神询问道。
“那是自然。”
香火道士说道:“我把群星的狮子头给斩了下来,赠予了周玄,其余尸身带回时空世界。”
“这一次嘛,斩去毕方,全是周玄等人的功劳,我要做出更多的变通。”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说:“毕方的一条手臂。”
听到这儿,梦境天神都嗤笑了起来,嫌弃香火道士小家子气。
“人家周玄,从布局到迎敌,处处都是超凡的手段,结果努力了大半天,你就给人一条手臂?”
“那一条手臂是我带回去报备的,其余的部分,才是人家的。”
香火道士讲到此处,便骑着黑驴子,朝着周玄的方向行去。
驴儿踩出了一步,老道士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不过,在几个瞬息之后,他又回来了。
老道士像是瞧见了什么危险似的,盯着夜先生总堂。
“怎么又回来了?”
梦境天神的号角,发出了低鸣。
“醒了,巫神醒了。”
香火道士的拂尘上,多了一道血符,是巫家的符。
天底下,能在他拂尘上布下符箓的人不多。
他伸出手,掌心在符咒上,轻轻拂过,将那道巫符给抹了去,仔细感悟了一阵后,他对梦境天神说道,
“巫神让我们走,毕方的尸首,便留给周玄了。”
“那我走吗?”
“走啊,你斗得过巫神吗?”
香火道士问梦境天神。
“斗不过啊,那我们当然是风紧扯乎了。”
梦境天神巴不得不去见巫神,以免被问及佛国的事情。
他调转了号角,正要朝着光阴界飞去,而总堂之内,传出了一阵野兽咆哮的声响。
“吼!”
这阵咆哮,像虎、像狮,但又经不起推敲,仔细听听,便知道是人扮出来的吼叫声。
这类声响,称为“巫兽”之声。
在上古时期,那些远古的巫人先民,便会在祭祀之时,发出类似的野兽、厉鬼的啸声。
总堂内的巫兽之声,荡向了天空,云彩也为之变色,一团白云,变作了乌云。
乌云之中,凝出了一根针,在梦境天神的号角上,不断的描绘了一些诡异的符文。
而梦境天神,在这一刻,仿佛遭遇了无法忍受的痛楚一般,发出了极惨的痛嚎之声。
“巫神,佛国入侵之罪,罪不在我,你折磨我,又有何用?”
梦境天神厉声嘶吼,为自己辩驳。
“今日,只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惩戒,这种极端的苦痛,会一直缠着你,等着吧,不日之后,我便会去一趟光阴界,找你好生聊聊。”
极苍老的声音,在梦境天神的耳边回荡。
“滚!”
总堂里,释放出了一股极强大的气势,将梦境天神的号角,刮进了光阴界中。
香火道士则右手戳了戳自己的眉心,意思是请教巫神,他是否可以离开了。
“嗯。”
一阵低沉雄浑的应答之声,像是一道通行证,香火道当即便骑着驴儿,逃之夭夭了。
都说巫神是最接近无上意志的天尊,那是因为,巫神除去关注井国的命运之外,他也像“无上意志”一般残暴。
只要想想巫神的手段,香火道士哪怕没做过亏心事,也不愿意去直面巫神。
……
“白柳先生,毕方能下凡间,我能布下十面伏兵,都是你的功劳,这一团碎肉,你先拿去。”
周玄卷起了一阵风,将五分之一的碎肉,分给了白柳。
白柳抱扇躬身,谢过了周玄的“赏肉”。
“老云、李山祖、彭兄、喜山王,你们从明江府前来助拳,盛意浓浓,这些碎肉,你们拿去。”
周玄又是一扇,分出一部分碎肉。
“地童大当家,你来助拳,原本是我们有约定在身,你帮我杀毕方,我帮你寻到母亲转世、解除地子怪相。
我们俩之间,原本就是生意……不过,生意归生意,情义归情义,这些碎肉,你且拿去。”
周玄分出来将近十分之一的碎肉,交给了地童。
地童却摇着手,并不去收,说道:“大先生,我的处境,你还不知道吗?我入九炷香之后,每日修炼所得的香火,要尽数上供给「地子」,
你给我再多的神明碎肉,我食而炼之,那也是让地子白白得了好处,他凭啥得好处?”
地子不愿去收碎肉,但领了周玄的心意。
而袁不语、周伶衣、酒大人等人,也将碎肉一一领取之后,分“毕肉”的环节,便圆满结束。
“诸位,毕方虽死,但明江我还有一个大患未除,所以,需将毕方的死讯,尽量压住,莫要声张。”
周玄还要利用“毕方”的名声,要与地渊恶鼠结盟,若是毕方的死讯传播了出去,那地鼠还能结盟吗?
李长逊此时,倒有了不同意见,他说道:“大先生,这怕是瞒不住啊,神明殒落,便有天生的异象……”
“地鼠能凭借天降的异象,判断陨落的神明,一定是毕方吗?”周玄问。
“那倒是不能。”
“那就好办了。”
周玄说道:“改一改刚才的策略,你们将斩神之事散播,说我与你们,在荆川府,斩去了天穹神明级……青衣佛。”
这尊青衣佛,是天穹之上,唯一的大佛。
而且,这尊大佛,与周玄素有瓜葛。
周玄曾经的“洗冤回殿箓”,便是青衣佛的物件,甚至还要依靠道者临凡,前来抢夺,被箭大人逼退。
现在,让青衣佛来背“被斩”的黑锅,刚好合适。
再者说,周玄有了斩神的名声,对于地鼠的压迫感会更强,对于地鼠的结盟,有促进作用。
“如此甚好。”
云子良觉得周玄的想法很好,若是其他神明,肯定不堪忍受“被斩”的污名。
他们只需要稍稍现身,周玄的谎言,便不攻自破,但青衣佛吗?
赵无崖是“无崖禅”,古佛的一具分身,而周玄的道袍云纹里,还有古佛的头颅,都是佛门无上的存在,处处都压住了青衣佛。
青衣佛扛了污名,也只能捏鼻子认了,若是不想认?那便与古佛说去吧。
“弟弟安排得周到,树门的链接在召唤我们,我们得先走一步了。”
周伶衣见周玄事事都处理得妥当,也安了心,要带着酒大人、袁不语回平水府。
要说袁不语,这位老说书人,还真是收获颇丰,他原本便在周玄处,领到了一份“毕方血肉”,
而白柳先生,又从自己分到的碎肉里,拿了一部分,赠给了袁不语。
“老袁,我这个人吧,还真是特迷说书,对于香火修行,反而没有那么看重,我现在的香火层次,本就比你的高,要是领的碎肉再多些,你何时赶得上我的层次?”
白柳先生笑着说道:“所以啊,你还得多食用些血肉,补补香火,说书人堂口,得尽快有一尊神明。”
袁不语当即有些感动,甚至向白柳先生发出了邀请,请他去一趟平水府。
“你去周家班,尝尝我的手艺,我不跟你吹啊,我的厨艺,远在我的说书人香火之上。”
“那怕是去不了,我平日里,多吃素食,荤腥沾得少,这素食多了,你再好的厨艺,也得打些折扣。”
白柳先生的话音一落,袁不语反而起了兴趣,说道:“爱吃素食,那更得去周家班走一遭了,我给你使使我徒弟交给我的秘方——五香豆腐干与花生同食,有火腿味。”
“哈哈哈。”
众人听到此处,都极默契的笑了,白柳先生、袁不语、周玄,更是笑得极合拍。
“诸位朋友,改日再会。”
等笑过之后,袁不语双手抱拳,他和周伶衣的身形,都在变淡,
这是周家祖树「树门」在拉扯回府,但奇怪的是,同样是被「树门」送过来的酒大人,身形一点变淡的痕迹都没有。
他这会儿,还在与地童叙着旧,没关注到自己的身影没有变淡,
等到与地童聊得差不多了,他才抱着拳,说道:“诸位,改日若去了平水府,我别的不敢说,一桌好酒好菜,还是要给大家预备的,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酒大人,你那水就别流了……我师父、姐姐都已经走了。”
周玄打着趣的说道。
“啥?”
酒大人这才醒悟了过来,左右一看,好家伙,周伶衣、袁不语哪还有踪影?
“他们人呢?”酒大人询问周玄。
周玄摊了摊手,说道:“他们已经被树门拉走了啊。”
“凭啥?凭啥拉走他们,不拉走我?”
酒大人很是无语。
他从平水府来荆川府,便是身不由己——他压根就没过来的计划,他想要与箭大人一起,帮着周家班守祖树,
结果,祖树强行给他甩了一根链接,把他送来了夜先生总堂。
现在毕方已死,该各回各家了,结果酒大人又被留在了总堂。
“哎呀,今日荆川去平水的火车,也不知我赶不赶得上趟。”
酒大人自嘲道。
周玄却凑到他的耳边,说道:“酒大人,你的身世是不是有些特殊啊,或许,和那位巫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巫神和我有什么关系。”酒大人头摇得和波浪鼓似的。
周玄打开了一把带血的折扇。
这把折扇,是毕方留下的“遗物”,扇子的扇面,已经随着毕方的死去,而崩裂得不像样子。
不过,哪怕破损严重,依然能分辩得清扇面留下的字迹。
“酒大人,你看看,这毕方的扇子上,有着我们这些人的姓氏,李、云、胡、彭、周……都有,却唯独没有‘酒’。”
周玄说道:“这扇子上的姓氏,便是毕方用金签,将我们的命运,钉于梦中,使得我们这些人,无法逃脱那场大梦,
但是……他唯独没有钉你。”
“那他为什么不钉我呢?”酒大人还有些愣。
“毕方说夜先生的总堂里有巫神,这句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周玄又说道:“巫神贵为天尊,是无法苏醒的,不然,怕是会造成六十年前——血井降临的惨案。”
“但毕方又极害怕巫神,同时又不敢钉死你,所以,我觉得,酒大人,必然与那巫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综合而论,我估计,巫神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的,你若濒死,巫神便会重现人间。”
周玄鞭挞入里的分析,将酒大人说得愣住。
他痴痴的回应道:““是嘛?”
一番本能发懵的反问,倒使得酒大人的酒糟鼻,有些亮堂了起来。
“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之谜,难道给你破了案?”
“你的身世之谜,知晓的人应该不多,但祖树知道,你不想来夜先生总堂,它非要送你过来,便是让你在斩杀毕方之时,给我们做一层保险,
现在你想回平水府,它却不送你走,只怕是……巫神要现身了。”
周玄说到此处时,夜先生总堂的庭院中,起了狂风。
那些青砖地石,石缝与石缝的中间,竟然渗出了血来。
酒大人则听到了一阵召唤。
“小酒,过来,再过来一些。”
酒大人,便像一个梦游的病人,失去了身体的控制,麻木的总堂庭院里走着。
他走出的每一步,似乎蕴藏着某种规律,在连续踩踏了数十步后,他的眉间,竟然趴伏着一滴血。
这滴血,在酒大人的额骨处蜿蜒流动,直流到鼻间时,便钻了进去。
酒大人的眉眼神色,忽然大变,一股极其凶猛的气势,便从他的袍袖里,疯狂涌出。
这道气势一出,周围的人,要么跌坐于地,要么踉踉跄跄的站着,
白柳先生香火层次,是除了周玄之外,最低的,他几乎要被压得跪地,好在梦鱼儿在他身旁游弋,缓解了他不少的压力。
唯独周玄,站得笔直,丝毫没有受压之感。
他之所以能做得到“风轻云淡”,与他在梦中,得见了“无上意志”大有关系。
“我和无上意志谈笑风生,怎会受迫你这等天尊气势。”
周玄暗暗自豪,但等他低头瞧见道袍上的云纹,明暗不定的时候,他才知晓,不畏天尊气势,并非他见惯了大场面,而是“微风大梦”起了作用。
“说书人这个堂口,极不一样,掌握了神格的人,未必是说书人之神,
只有掌握了这道微风大梦,才能称得上说书人中的无双神明。”
酒大人转过身,瞧向了周玄,微微笑道:“周玄,我在总堂沉睡之时,也听说过关于你的事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他一步步朝着周玄行走,每一步,都带着与天地契合的自然之感。
仿佛他便是这个世界。
“巫神,你在这个时间节点,降临到酒大人的身体里,怕是有些话,想对我讲明吧?”
“不错,很多事情,似乎都瞒不了你的眼睛。”
酒大人冷峻的说道:“你若是早些年头来井国便好了,比起小酒来,你更适合当我的人间行走。”
巫神的意志已经明示,周玄的脚下,便升腾出了一片血水。
作为天尊之一的血井,面对巫神的威胁,现身了……
第411章 再回东市街
周玄是血井钦定的大祭司,哪能是巫神想要就要的。
为了争夺周玄,血井当即便站了出来。
“血井,不要太激动,我无意与你抢人。”
被巫神上身的酒大人,指着自己的身躯说道:“老实讲,周玄比我的小酒,要强很多很多,无论是行事作派还是处事的手腕,
但是,小酒更适合当我的人间行走,周玄说到底,没有那么合适。”
他直接表明了心意,防止不必要的误会。
血井听了这番话,才将血色涡流的规模缩小了些,敌意也没有那般强了。
“我的人间行走,需要一个完全听话的人,他不能有过多的意志,像小酒这般,便很不错,平日里吃吃喝喝,糊涂得很,
小酒这份糊涂,不管是装出来的,还是他本性便如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每过半年,便能借着他的身体,去瞧瞧井国之内,发生了什么大事。”
巫神又指向了周玄,说道:“但是,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便不是那么老实了,他呀,连装糊涂都不愿意,他要成了我的行走,我才是大伤脑筋啊。”
血色的涡流,在巫神的直抒胸臆之下,彻底钻进了周玄的秘境里。
待到血井离去,巫神便对周玄说道:“血井对你,还真是好得很。”
“那是,我和井子那是战火中历练出来的友谊。”
周玄拍拍胸脯,很是自豪的说道。
巫神点了点头,说道:“周玄啊,你人缘很好,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今日的四天尊之梦,古佛、血井,皆对你有所帮衬,虽然他们的帮衬,不显山不露水,却对你逃脱梦境,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其实不用巫神细说,周玄也能大概想得明白。
古佛不断告诉他——如何出那个梦境。
而血井,帮的忙可就大了,把周玄的朋友一窝端到了船上,并且在船上,通过梦中的斗笠男,告诉周玄——你成了血神,便能将这些朋友,送出梦境。
在无上意志交付给说书人的“四天尊之梦”里,它们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帮衬了。
“都是好兄弟。”
周玄如此说道,接着,他又一点不怯场的问巫神:“事情都结束了,你还来找我,是为了些什么?”
巫神笑了笑,右手在空中挥舞,片刻之后,便凌空凝结了数幅图案。
有“香火道士血洗佛国的宝山寺”、也有“周玄棋局斩杀寻波僧”的诸多画面。
“数月没醒,竟然错过了许多的盛景。”
巫神说道:“我是唯一能借着躯壳,在人间行走的天尊,不过,我的限制依然还在——只能每过半年时间,在人间行走……一天。”
“但佛国人太凶残、太狡诈,这一天的时间,也做不了什么。”
“所以,你要找我去对付佛国人?”
周玄问道。
“嗯,正有此意。”
巫神说道:“自从二十四尊神明级,飞升天穹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千余载,这两千年的时光里,井国也多次遭遇危难,不过,都是小灾小难,神明级加上各大空间的镇守者,便能解决这些小事情。”
“但佛国不一样,佛国人,有自己的天神级,三十三重天的前面十五重天的界主,各个都有天神级的实力,其中或许还有一些天尊级的强者。”
“而那佛国的佛主,他与无上意志、血神意志一般,都是星空里的意志,力量极其恢宏。”
对于那佛国“佛主”的力量,周玄还真有所领悟。
他在天地棋局时期,借了摩崖僧的棋盘加势,再与木华破镜,短暂升入九炷香之后,便大杀四方,连斩遮星、弓正、赵青霄、摩崖僧等等强手。
而那面棋盘,仅仅是佛主赠予寻波僧的一面法器。
他的真身有多么强大?尚不可知。
周玄想到此处,便回应着巫神:“老巫啊,我给你数数啊,人间至强,便是九炷香,再往上修一修,就是神明级了,神明级之上,是天尊,天尊之上,才是意志。”
“佛国是有意志的存在,而我,不过是个五炷香,和那意志,差着多少层次在呢,你让我去对付佛国?咱能不扯那淡不?”
他可不惯着巫神,该毒舌还是要毒舌的。
“那毕方不就是神明级吗?弓正也是神明级,还是神明级之中,最强的那几位之一,不都死在了你的手上?”
巫神说道:“有些人的强大,并非由香火决定的……”
“帽子太高了,我怕戴不上。”
周玄搓了搓手指,说道:“你整点实实在在的,比如说,我掺合了进来,能有什么好处?”
“……”巫神。
这大拐弯拐的,巫神谈话的节奏被得拐带得乱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曾经数千年的时光里,他要做什么事情,吩咐谁,谁便立刻去办了,从来没有人这么讲话!
井国之内,谁敢跟巫神谈条件?
“你很实在。”巫神沉默了许久,才讲出了这么一句话。
很快,周玄便让巫神瞧瞧,什么叫更实在。
周玄又补充道:“另外嘛,你找我对付佛国人,那也得讲清楚,我到底要做些什么,怎么做,
这件事情是一定要讲清白,要不然,你失心疯似的,安排我一个人去佛国,干掉佛主,那我也得去,我不成炮灰了?”
“职能范围要划定,另外,假如说我出任务遇上了危险,我又只是个窝囊的五炷香,很不中用的,总得有点保命的东西吧?”
周玄一番长篇大论,听得巫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他觉得周玄虽然一再言明自己是个窝囊的五炷香,但他觉得,周玄一点也不窝囊!
巫神说道:“都是为了井国的命运着想,需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那太需要了。”
周玄双手一摊,说道:“井国的命运怎么流转,说句实在,我一窝囊的五炷香,关心不了,
与其关心井国的未来如何,我倒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点啥,喝点啥,是喝酒啊还是喝一份酸梅汤。”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巫神正要搬出大道理来,说服周玄。
周玄哪吃他这一套,当即便说道:“别说了,剩下的准是‘毛之不存,毛将焉附’,对吧?你想说,井国没了,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就完犊子了,等着佛国人的虐杀吧,
但说实在的,比起死在大灾大难之中,我更加不想成为井国高层的炮灰。”
他的话语,越来越尖锐,说得不远处的地童、李长逊表情都有些慌乱,
谁敢这么跟巫神讲话?
李长逊悄眯眯的对云子良说道:“老云,你得劝劝啊,形势比人强,大先生再要这么胡说下去,那可就完犊子了,那可是巫神,巫神的残暴手段,你显然是听闻过的。”
要说这么些位老朋友里,只有云子良最合周玄的脾气,周玄好些听上去就觉得胆大包天的举动,都没少他老云的支持
他这会儿,依然明明白白的支持周玄,当即便大喇喇的说道:“劝什么,玄子的话说得哪里不对吗?咱们井国的炮灰多,藏龙山那好几千号人,一夜之间,割草一般的没了,也没听说哪个天尊啊、意志啊招呼一声。”
“哎哟,大爷,你可少说两句吧。”李长逊又得去劝云子良了。
巫神听到了云子良的议论声,当即便扭过了头,
周玄见状,走出了两步,刚好挡在了巫神与云子良之间。
巫神视线被周玄挡了,倒没有将气撒在老云身上,而是询问周玄:“周大先生,你一再说‘炮灰、炮灰”,那我想问问你,什么是炮灰,什么又是真正为井国而战的勇士呢?”
“简单啊,井国大人物,有对敌策略,而不是拍脑门一响,遛着底下的人跟遛狗似,
还得有赏,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赏钱不够,就逼着人卖命?
另外,还得有力量支援,总不能大人物们,力量强横,却窝在家里,只懂得使唤人。”
周玄一抬脸,说道:“说白了,后勤、计谋、悬红,缺一不可,这三样物事都保证好,咱就不算炮灰。”
巫神的脸色,晦暗不定,沉吟了许久之后,对周玄说道:“那咱们就掰扯掰扯你说的这些桩事情。”
“悬红——你斩杀的任何佛国人,无论对方是普通佛国人,还是佛国界主,尸体都归你,
另外,每除去一个井国大患,你便能在我这里,领一份香火赏钱,抑或是法器、巫符,甚至是关于法则的领悟。”
以杀敌功绩,交易香火道行。
“计谋?井国四大天尊,行动皆有限制,我们瞧不清局势的变化,倒不如你能全盘观望战局,因此,如何定制策略,全由你说了算。”
“至于后勤嘛?”
巫神朝着不远处的“毕方金签”,勾了勾手指,有三根金签,飞向了他。
他轻轻抹掉了金签之上的血迹,使得签身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巫家符文。
金签顿时便发出了血色的光芒。
他将签子递给了周玄,说道:“三根金签,便是你呼叫我的次数,你使用时,用签尖扎破手指,我便会得到感应,会前来救你。”
“召唤我的次数,一个月内,只能有三次,过了这个次数,就只能等待下个月份了。”
巫神说到此处,也苦笑着说道:“我的行动有限制,一个月三次的支援,已经足够多了,你要求的事情,我件件都讲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周玄大大方方的说道:“赏钱的部分,我不满意。”
巫神蹙着眉头,问道:“哪里不满意?”
“以战绩换香火道行,倒是没有问题,但是,我有一句话想问问——我杀的人多,你付得起这个价码吗?”
周玄这一番话,将众人都惊呆了,巫神贵为天尊,你话里话外,竟然怕他赖账?
“那你且杀杀看,看我付不付得起你要的价码。”
巫神并不觉得周玄贪婪,只觉得这后生仔,是真有自信。
“若是我杀佛国人,杀到你付不起悬红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合作,就结束了。”
周玄面不改色的说道。
“好说,好说。”
巫神聊到此处,便扬了扬手,那滴血从酒大人的眉间处,再次飞出,渗进了夜先生的总堂的青砖之下,消失不见。
酒大人这才回过神来,问周围:“我刚才做啥子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酒大人越听越迷糊:“啥?我还真是巫神的人间行走?我怎么早不知道这事儿,要不然,现在平水府的大当家,轮得到箭大人来当吗?”
讲到此处,酒大人又啐了一声:“呸,什么箭大人,我得喊他‘小箭’。”
众人大笑,唯独周玄,通过他的“望相”,隐隐的瞧见酒大人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当时心里便笑道:“酒大人,真是装糊涂的高手。”
巫神已走,地童也“埋怨”起了周玄:“大先生,刚才你是要吓死我?你话里话外,嘲讽巫神把别人当炮灰也就算了,竟然还瞧不起巫神的家底。”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别说巫神了,我们夜先生堂口,别的都缺,就不是缺香火道行,论修行天赋,我远远不及箭大人,但那又怎样,我九炷香,他八炷香。”
“你这九炷香怎么来的,心里没数?”
周玄拍了拍地童隆起的大肚皮。
为了九炷香,把自己糟践成了个五百斤的大胖子,还搁这儿美呢?
不远处的李长逊见巫神走了,他也像地童一般,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羡慕周玄,问身旁的云子良,
“师祖啊,你说我啥时候,能变得跟大先生一般,见了谁都不发怵呢?跟巫神都能谈笑风生。”
云子良瞅了一眼李长逊,缓缓说道:“等你的点穴门人,被人像杀狗一般杀光的时候。”
“你咋还诅咒起我来了?我点穴门人好得很。”
“你不够胆大,是因为你心里只装着你自己个儿,等你心里还装着很多个人,很多条命的时候,你就够勇了。”
云子良朝着李长逊,重重的点了点头,言语间,眼角似乎有泪。
“老云,不高兴的事就别想了,咱们哥儿们几个,先去吃点酒,然后再回明江府。”
周玄挥了挥手,将巫神赠送的三根金签,扔进了秘境里。
……
这场临行酒宴,是地童掏的腰包,周玄原本想掏的,但地童死活不让。
“在荆川府,大先生不让我掏钱摆酒,那便是不给我面子。”
“大先生不给你面子,你又能咋地?”白柳先生问道。
“我会很难堪,你听清楚了没有?!”地童又怂又硬。
席间,周玄跟地童讲明,他要先回一趟明江府,把明江府的重建事宜做完之后,再来荆川府,帮地童找寻母亲的转世,以及治好他的“地子之相”,
“明江府的事情办妥了,我再来还你一个英俊的容颜。”周玄说道。
“好说好说,大先生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来……反正我的苦痛,也不差这几天时间。”
地童说完,云子良倒是还把心思放在巫神身上,他对周玄说道:“玄子,你说巫神为什么突然来找你,佛国人已经打过来了吗?”
“目前看不到迹象,但是……巫神突然来找,绝对是有原因的。”
周玄也说不清原因在哪儿,只得说道:“估计就这两天,佛国入侵的事宜,会露出些迹象来的。”
……
这场酒,喝到了晚上,
散席后,白柳先生便与酒大人一起,搭上了去平水府的火车。
地童则按照周玄的安排,四处差谴弟子,去传播今日周玄斩了青衣佛的假消息。
周玄、云子良等人,则回了明江府,
而这一夜的荆川府,生出了大异象,所有的水井里,都冒出了血来,以及长出了诸如“肉灵芝”的物事。
不少荆川人,都以为这是祥瑞,纷纷举了烛火,拿了纸钱,跪在井边拜了起来。
……
“已经九点了,明江府好热闹啊。”
周玄站在明江府的土地上,看着怀表上的时间。
夜里九点,明江府到处都是灯火阑珊,他先日游去了东市街。
要说周玄的人间愿力,已经修复了一部分的明江府,也将不少亡人,带回了人间,而东市街,是修复得最完整的。
整条街貌,已经与祆火之灾发生前,大差不差了。
扎纸店的老马,原本死在了祆火之中,此时的他,正在街上吆喝,要找人下棋。
棺材铺的刘姐,这会儿,正坐在店门口织着毛衣,她也不知道听谁喊了一声:“大先生回来了。”
她便扬起了头,瞧见被街里街坊簇拥在中央的周玄。
“大先生,大先生,我这次能活着回来,真要谢谢你呀。”
刘姐站在人堆外面,感谢着周玄,她还怕周玄听不见,跳着脚的喊。
“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周玄笑吟吟的跟街坊们打着招呼,同时也往前面走。
不多时,他便走到“周家净仪铺”的门前,小福子在擦着桌椅,
五师兄则和赵无崖蹲门口磕瓜子。
“小师弟。”
“玄哥儿。”两人瞧见了周玄,也都迎了上来。
周玄望着门楣上闪闪发亮的牌匾,说道:“都回来了,都回来了。”
“也没全回来。”赵无崖指着屋里的电话,说道:“那电话打不出去。”
吕明坤笑着说:“打不通就对了,明江府还没重建完呢,电话局还是灾后的模样,它从哪里给你的电话转线?”
“少爷,咱们东市街都回来了。”
小福子拿着鸡毛掸子,喜气洋洋的说道,但喜气之中,还是掺杂了一丝落寞。
周玄扭过头,瞧向了斜对门的“翠姐小吃店”。
店门口的排门,还一片片的立着,门前空空荡荡,与东市街其余热闹的门庭相比,反差过于明显。
周玄叹着气,说:“要是华子能回来,那就真是大团圆啦……”
“大先生,不好啦。”
在周玄悲喜交加、长吁短叹的时候,画家以空间法则前来。
“怎么了?老画,这么着急忙慌的?”
周玄抖了抖长衫,问道。
画家对周玄说道:“最新的消息……巫神现世啦。”
“……”周玄。
这已经不是很新的消息了。
画家又说:“另外,荆川府、黄原府,两座府城,长到一块儿了,棺娘现在都急得没着没落的……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啊。”
第412章 恶鼠手段
“两府交合?这倒是件新鲜事。”
周玄对巫神的现世,不太感兴趣,毕竟他就是亲历者,拿的都是第一手见闻,不需要听别人讲。
但黄原府和荆川府长一块儿了?
“黄原府、荆川府,一个在明江府正西,一个在西南,两个州府离得那么远,是怎么长到一块儿的?”
周玄问画家。
画家急得眉毛都拧出水来了,抬头纹隆得像一座小山,说道,
“也不知怎地,那黄原府忽然就消失了,所有的老百姓,就一下子没了天光,然后耳边便是隆隆的巨响,等他们再瞧见天上月亮的时候,他们府城,便与荆川府接壤了。”
“哦,两府变作一府。”
周玄说道:“那也没太大问题啊,至少府城的边界,界限分明,一府的堂口管一府的事情呗,也不至于让红棺娘娘那么着急。”
“话是这么讲,但两府突然合并吧,总还是有很多毛病的。”
画家讳莫如深的说道:“荆川府啊,没有古树金钟,现在荆川府忽然就与黄原府合并,那荆川的寻龙、夜先生这些大堂口,终归是要去抢夺金钟的,
棺娘急就急在这儿……她怕夜先生发狂,忽然就给她这位新邻居,一记闷锤。”
周玄听出一种“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的感觉。
“合着是新邻居怕闹纠纷啊。”他甩了甩袖袍,进了店里:“老画,你回去告诉棺娘,夜先生没那么大本事踩进黄原府,去强夺金钟。”
画家连忙跟了上来,他这一天,都在忙活明江府重建之后的诸多民事安排,以及应对棺娘的诉苦,没有时间去搭理别的。
关于周玄去了荆川府,他只知道周玄去斩毕方去了,但其中诸多细节,他尚不清楚。
此时,他见周玄底气十足,也不知道这位大先生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便问道:“大先生,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以往,苦鬼船夫,分布九府,势力也不小,自然不怕夜先生,
但今日巫神现世了,那夜先生有天尊撑腰,想谋夺金钟,苦鬼堂口怕是……”
“那巫神现世,是为了玄子现的,和那夜先生有什么关系。”
云子良的声音飘荡了过来。
他和李长逊二人,此时也终于回了东市街。
两人御风而行,速度上不及周玄的神魂日游,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什么?”画家一听云子良飘飘荡荡的话语,他竟然生出了不真实感。
贵为四天尊之一的巫神,再现人间,竟是为了周玄?
“怎么,不行啊?”云子良斜着眼睛,反问道。
“不是不行,就是这……”
“巫神感应到佛国要有大动作了,便找我去对付佛国,也不白对付,斩了佛国人,能换香火。”
周玄接过小福子递来的茶杯,刮刮热气,呡了口茶水,说道:“这是不是好差事,还得往后再观察观察,但是,巫神是不会给夜先生撑腰的,让棺娘莫慌,
另外,夜先生虽然行事诡谲,做事蛮霸惯了,但是这个堂口用不了多久,便会改邪归正,成为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堂口。”
李长逊一旁也说:“那夜先生的大当家地童,很是敬重大先生,有大先生替棺娘撑腰,就别担心那七七八八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便将周玄与夜先生的关系讲明,画家越听越是眉开眼笑,说道:“你们不是去荆川府斩毕方了吗?怎么感觉是过去拜把子了。”
“毕风也斩,把子也要拜。”
周玄说道:“你老画也得准备准备,但不是为了准备应对夜先生,而是为了应对佛国。”
他将茶杯放下,分析道:“巫神突然现世,黄原府莫名搬了家,这两桩事其实都可以看成一件事。”
“大先生,你是觉得,两府交合,与那佛国人脱不开关系?”
“肯定是有关系的。”周玄说道:“不过,能将千里之遥的两座府城,合并到一块儿,我感觉,这其中,或许有井国意志的出手。”
关于井国的无上意志的说法,在各大香火神道的堂口里,都有流传,
有的人说,无上意志已死,
有的人说,无上意志已经陷入无法苏醒的沉睡当中,
还有的人说,无上意志疯掉了,天地不再有监管,
各种言论,不一而足。
“你意思是,无上意志没有死去?”
画家问道。
周玄摇了摇头,说道:“井国并非只有一位意志,而是有两位,一位是热爱秩序的无上意志,一位是喜好混乱的‘血神意志’,
在井国极上古的年间,那会儿,这个国度还称为‘九璃国’,无上意志,诱捕了星空之外的血神意志,
两个意志,融合成了井国的新意志,从此,诞生了四大天尊、九大天神,不过,这个血神意志,并未完全融合,他时不时还想着挣脱无上意志的束缚,
这一次,两府之地融合,便是一种混乱,所以我猜测啊,应该是有血神意志的出手。”
这一番高谈阔论,听得画家头皮发麻,他隐约觉得周玄变了——变得博学了,尽唠些他听不懂的磕。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大先生才出去了一天,回来竟然如此的陌生。
“哎,这次去了荆川府,我不光见了巫神,也见到了无上意志。”周玄说道。
“……”画家不光头皮麻了,整个人都麻了。
这是多大的福气,能见到那位井国至高的“主”。
“也没见全,就是瞧了个背影、身形,他给我的感觉……感觉……就跟你这身材差不多。”
周玄指了指画家。
这可把画家吓了一脑门子的热汗,当即便摆手:“大先生,我可不敢妄自攀比,不敢妄自攀比。”
“得了,先回去休息吧,我整理整理书梁子,咱们一口作气,搞定整个明江府的重建。”
“那是,那是。”
画家笑眯眯的说道:“这次真是要感谢大先生,前些日子,那些个府城,都瞧不起咱们明江府,觉得我们明江要完了,现在啊……让他们羡慕去吧。”
有了周玄的意志天书,明江府肯定能回到灾前的人声鼎沸、气象繁荣。
但这还不算什么——古树金钟唤发光采、两条祖龙级镇守府城,桃花祖树回了彭家镇,外加喜山王这位九炷香,彻底没有了反心,与明江府同仇敌忾,
明江府最近三百年,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以往的画家,是生怕有些香火大人物,来明江府兴风作浪,现在,他竟希望有点狠人过来试试“新明江”的成色了。
“好希望有人过来欺负我们一下。”
画家的底气,都是周玄给的。
周玄却给画家泼了盆冷水,说道:“老画,这我得说你两句了,这管理府城,就像居家过日子,财不能外露,你这些话,当我面前说说就得了,对外,还是要低调。”
“心里美滋滋就行,好日子憋心里过。”李长逊也在一旁摆弄着唱机。
“好青春~流美的青春~似东江水流~”
一曲《好青春》,正符合现在明江府的主旋律。
“那大先生,你先休息,我先回去。”画家心里、嘴上都美了,也不再叨扰周玄,抱了抱拳,要告退。
但他刚要走,眼睛却被周玄道袍上的“微风云纹”给吸引住了。
他先前聊事情在,注意力都被那些事情勾走了,没有往周玄的衣服上瞅,
现在他心思静下来了,便不自主的被那自然灵动的云纹线条吸引,不自禁的多看了两眼。
周玄轻拍着云纹,对画家说道:“老画,感兴趣啊?”
“哦,大先生,我也是丹青圣手,见了这美妙的线条,便挪不开眼睛。”
“那正好。”
周玄立马发出了邀请,说道:“老画,这幅云纹里面,便有无上意志、古佛头颅的存在,咱们俩一块研究研究?”
好家伙,一听说“无上意志、古佛人头”,画家当即便启动了空间法则,溜之大吉。
他何德何能,敢研究这么大来头的物事?
“那啥,大先生,我得走了,不然棺娘得急出病来,改日再聊……改日再聊。”
“这画家,叶公好龙?”周玄笑了笑,独自去了街上找水夫,买热水泡个澡。
他现在也体会到偶像包袱了,才要去买水,那东市街十来个水夫,卯着劲的往周玄家里运水,还坚持一个铜板都不收。
“好汉们,不收钱我可以理解,这水一吨吨的运,我们家不杀猪啊。”
别说运水了,街上有开“鸡档”的老板,还猫着腰,领着一排大姑娘往净仪铺里走。
“都散了,都散了,搞乱我的作风是吧?”
周玄笑眯着眼,把鸡老板给挥赶走了。
周玄去泡澡,李长逊“继承”了寻龙祖业,摆弄着唱机,听着小曲,
赵无崖则拿着周玄的道袍,仔细的观瞧。
道袍里的云纹,有古佛头颅嘛,他是无崖禅,与古佛头颅有着深深的羁绊,欣赏云纹,再正常不过,
只是……他瞧得太入迷,脸都快凑到周玄的衣服上去了,显得有些许的……“变态”,仿佛是个闻衣痴汉。
云子良则马不停蹄的去了“大四喜麻将馆”。
他一进馆,烟童、东市街的第一房东老杨、东市雀神王麻子……等等那些熟悉的人物模样,便都一一映照在老云的眼里。
而当初,祆火之灾降临东市街,把大四喜麻将馆的人,一把火给烧成了焦炭,便是云子良,将这些牌友的尸体,从焦土坑里刨了出来,一一好生埋葬。
如今,故友再相逢,云子良却觉得眼里进了沙子。
一个老道士,在麻将馆门口红着眼睛,他先被烟童瞧见了,再然后,便是馆里的牌友都瞧见了,
原本“噼哩啪拉”的麻将声,偃旗息鼓,众人都回望着云子良,馆内除了老道士啜泣的声音,就再也没了其余的响动。
众人都缓缓站了起来,老杨则一挥手,喊道:“都愣着干啥啊,给我上。”
一大帮子人,在老杨的招呼下,冲了过去,将老云高高的抛了起来。
“老云,你就我们的神。”
“一生一死,乃现交情,一死一生,交情乃现,那些说相声的老先生,诚不欺我。”
“云老板,就冲你把我尸体从坟堆里刨出来,吹锣打鼓的埋了,往后我赢你一分钱,我是乌龟王八蛋。”
“只要打牌,都给我云神放炮。”
云子良被当成了麻将馆的英雄,不断的被抛起、跌落、再抛起……
面对牌友们的“打牌,要让老云先赢”的口号,云子良怯生生的比划着:“我不能赢钱,人的运气只有那么多,这里多赢一点,那里便少赢一些。”
他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一个三百年前差点死去的寻龙道士,何曾想到,在三百年后的麻将馆里,找寻到某种情感的归宿……
……
周玄泡完澡,正要上楼回屋,小福子喊:“少爷,龟山爷爷找你。”
“哦,老龟。”
周玄拿干毛巾包了头,走向了店里大堂。
龟山道人一见到周玄,便诉起苦来:“大先生啊,我现在完全不敢回我的龟山道观,恶鼠的人,已经搁我观门前,跪了一片了。”
周玄要斩的人,除了毕方之外,还有那位地渊恶鼠。
他让龟山道人,假扮成毕方的道者,打着“结盟”的口号,要把地渊恶鼠给赚出来。
“我一回去,我就怕那些恶鼠的人,约我见鼠王,我这嘴又笨,怕露出馅来。”
“是该收拾收拾恶鼠了。”
周玄将毛巾取了,换了一身干净的道袍后,引云纹入袍后,便与龟山道人,开车出门,去往了慧丰医学院。
车上,龟山道人跟见了新大陆似的,左摸一摸窗户,右摸一摸坐垫。
“大先生,你真是让我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竟然有车……”
“……”周玄。
周玄眯瞪着眼睛:“搞了半天,你以为我开车带你回道观,是为了炫富?”
“难道不是吗?”龟山道人痴痴问道。
“……”
周玄摇摇了头,说道:“神魂日游太快了,我想开着车,慢点走,瞧瞧如今明江府的盛景。”
重建明江府,对于其余人来讲,是家庭破镜重圆的希望。
对于周玄来说,更像一件作品。
他是泼墨的画家,为破败的明江府,绘上新的生机与活力。
现在,作品虽然只完工了三分之一,但也挡不住他到处瞧瞧逛逛的热情。
“大先生,你还挺有诗意呢?”
“你以为我就是个暴发户?”周玄瞥了一眼龟山道士,没好气的说道。
龟山道士吓得缩着头,不敢回应。
周玄与他的梅肯轿车,行驶过许多条街道,那些没有重建的街道,依然如废墟一般,人迹罕至,
但那些已经重建的街道,小孩子在胡乱的跑着,游玩着,大人们有的打着灯笼祈福,有的放烟花,更多的,便是已经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
一场大灾,使得明江府的百姓空前的团结,街面上总能见到免费爱心小摊,摊位前立了块牌子,上书“响应大先生号召,吃喝免费”。
这种摊位前,总是热闹满满,孩童们也喝上了酸梅汤,吃上了桂花汤圆。
“唉,这汤圆寓意就吉祥,我们家这次是团园了,你们吃了汤圆,家里也得团圆。”
“多亏了大先生啊,大手笔,那天上,就库库的掉砖瓦、掉人……”
“谁说不是呢?吃着喝着,有大先生在,大家伙就安了心吧。”
一位热心摊主,招呼着附近的人吃吃喝喝。
“老板,你这都免费的,一晚上得花出去不少钱吧?”
“花钱算个溜,我爹、我娘、我大儿子,都回来了,这日子又过得团团美美的,我打心眼的高兴啊。”
“再说了,把我全部身家都搭上了,那也比大灾时候要强。”
“那是,强出不少呢。”
众人也都附和。
周玄坐在车内,望着外面的繁华盛景,他也发自内心的觉得暖和。
“这么美的城、这么热心的人,这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总有些变态、乐色不喜欢。”
“谁不喜欢这些美好,要毁掉这些美好,我就要打谁!”
周玄此时对地渊恶鼠的恨意,便又浓了一分。
地渊恶鼠,便是要毁去这些美好的变态之一。
……
梅肯汽车停在了龟山道观的山脚下。
上山之前,周玄便嘱咐道:“老龟,待会我以龟息千年之法,隐匿天地缝隙之中,为了不破隐,我与你交流的手段,便是在你背后结字,就如这般。”
他戴上了“道祖”面具,催动了「龟息千年」之术,将气息、感应尽数收敛了起来,然后在龟山道人的背上,写了四个字——听懂了吗?
龟山道人已经帮周玄演了好几场戏了,默契都演出来了,他点着头,说道:“明白了,大先生。”
“上山。”
俩人便一前一后,一暗一明,上了小龟山。
等他们行至了龟山之巅的「龟山道观」前,便瞧见了十来个人,正跪在龟山观门口。
一个叫赛金花的女人,见了龟山道人,连忙膝行而去:“天上的道爷,我们可算等到你了,我家大王求见。”
“骂他们!嫌弃他们。”
周玄在龟山道人的背上写着字。
龟山道人立刻戏精上身,朝着赛金花就是一通骂:“见我做什么?你们家那鼠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阴沟里的老鼠,也配和我家主人结盟?”
“我家主人那是天穹的神明级,混身恶臭的老鼠,别来碰瓷。”
说完,龟山道人一脚将赛金花踢开,说道:“滚远点,让你们家鼠王给我提鞋,我都嫌他怯。”
周玄一旁很出吃惊,这龟山道人以前帮人催过债?这什么难听的捡什么说,肚子里的词一套一套的。
他现在要的就是反效果,
他越是这般蛮霸、强横无理,那地渊恶鼠才越会相信“结盟之事”,不会有诈。
赛金花被龟山道人踢开,也不气恼,继续赔着笑,说道:“道爷,我们家大王,本事大着呢。”
“本事,我没瞧见……你们嘴巴硬我倒是瞧见了。”龟山道人冷笑着说。
赛金花连忙说:“那能否让我为道爷展示展示我家鼠王的威势?”
龟山道人没多说话,只是努了努嘴,趾高气昂。
“这老龟真是个人才,入戏就是快。”周玄心里暗暗赞道。
此时的龟山道人,像极了一个又凶又蛮还嚣张的神明道者。
得了龟山道人的首肯,赛金花便站了起来,朝着远处的一条街道,指了过去。
“道爷,你瞧那边。”
龟山道人顺着赛金花的指引,望了过去,
那条街道,华灯初上,远远观之,似有一团紫气萦绕。
“那条街便是周玄利用天书,重建完成的一条街,气象堪称华彩,不过,您再看。”
赛金花低头闭目,以意识与鼠王沟通。
等她再次睁目之时,那条街的气度变了。
从紫气盎然,变成了“被黑黝黝的气雾包裹”,显然是被不祥之气缠上了。
“这团黑气有何等说法?”
龟山道人的面色,缓和了些,问赛金花。
“道爷,我们家的鼠王,意识能够无限分化,而且不担心被周玄找到,
那意志天书,重建明江府时,鼠王的意识,便分化了一部分,钻进了那些重建的街道之内,与其融为一体。”
赛金花正色说道:“那周玄对自己的重建明江府,洋洋得意,却不知,已经被我们留下了伏笔,鼠王只要一声令下,所有重建的街道、民楼,都会被鼠气侵袭,其中居民,便化作了鼠变之人。”
“明江府,会成为一座鼠城。”
当赛金花的话语,一步步揭开了鼠王的本事时,周玄有些暗暗吃惊。
这地渊恶鼠,有点能耐啊。
“继续表达你的不满,逼着鼠王亮出更深层的手段。”
周玄又在龟山道人的背后结字。
龟山道人登时便露出了一副不屑的样子,眼目闭合,似乎是对赛金花展现的手段失去了兴趣,
但其实,他是在组织语言。
过了片刻,他睁了眼,说道:“明江府成为鼠城又如何?我家主人,要的是周玄的命。”
“周玄的命,不是那么好要的。”
赛金花说道:“今日周玄在荆川府,好大的排场啊,先斩夜先生堂口的八炷香李走鬼,然后又斩杀了天穹之上的一尊大佛——青衣佛,引得今晚的月色,隐隐有血红之色。”
血月凌空,便是神明级陨落的异象之一。
“周玄若不是难杀,我家主人何必要找人联手?既然你们没办法斩周玄,那就别在我的道观前跪着了,都抓紧时间,滚吧。”
龟山道人直接下了逐客令。
“道爷,且慢。”
赛金花喊住了龟山道人,又说道:“我只是说难杀,没说一定杀不了,我们鼠王还有一桩本事,但需要毕方他老人家的配合。”
“你要是本事稀奇,能斩周玄,我家主人,自然会配合。”龟山道人鼻孔望天。
“我家鼠王,能污染周玄的意志天书。”
赛金花指了指天空。
明江府的天空之上,有一座云中的府城,那是周玄的意志天书凝结出来的……
第413章 无影鼠
“你能污染天书?”
龟甲道人有点不太相信赛金花的话。
“既然能污染周玄重建的明江府,我家大王便能污染天书。”
赛金花说道:“但是,需要时间。”
“仔细讲讲,你这番话,倒还有点意思。”
龟甲道人让赛金花往下述说。
赛金花见自己的话,终于得了龟甲道人的心意,当即便起了信心,说道:“道爷,只要你生出一个梦,控制住周玄,使他没有反抗的能力,我家鼠王便把所有的意识灌进周玄的秘境里,
一旦我家大王入了周玄的秘境,便能控制周玄,进而控制住天书。”
“我家大王听说了,你也想要周玄的天书,到时候,我家大王污染周玄的心神,成为新的周玄,而天书嘛,我家大王也会将天中的周玄意识抹去,天书归你。”
“我们大王要的是,周玄的人生,以及周玄身体里的那滴血!你要的,便是周玄的天书以及他的命,
我们双方,将周玄刮分个干净。”
赛金花已经替鼠王打起了如意算盘。
不过,她这算盘拨得响亮,龟甲道人却一口唾沫,喷在了她的脸上。
“你们阴沟里的老鼠,都是这么办事的?控制住周玄?怎么控?我们但凡要能控得住,我家主人还和你们联什么手,我们自己把周玄宰了不就完了,还让你们这阴沟老鼠吃好处?”
赛金花将脸上的唾沫星子抹了去,说道:“道爷,你别急啊,若是毕方他老人家,孤身入明江,要控那周玄,的确是难以控制,
但是,别忘了,我们家鼠王,有滔天的分化意识,还有无数的小鼠们。”
“再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说,若给出的方案,再不得你道爷的心意,你就给我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别耽误你道爷的宝贵时间。”
龟山道人发出了最后通牒,让赛金花好好说。
“道爷,那周玄在这些天里,带着游神司的人,擒住了不少的小鼠,都关在慧丰医学院的教学楼里。”
赛金花口中的小鼠,便是那些被污染的明江府百姓,他们都得了鼠化病,身上有一部分老鼠的特征。
要是病得极厉害的,整个人都成了一只黑不溜秋的大老鼠。
这些人,周玄没有杀掉,而是集中关押在了教学楼内。
赛金花说道:“鼠王可以随时让那些小鼠狂暴,他们数量很多,同一时间狂暴,明江府大乱,什么古树金钟、什么桃花祖树、彭家镇、游神司,都要疲于对付,
这时候,便是我们的可趁之机。”
她指向了东市街的方向,说道:“鼠王趁此良机,会滚出一团意识黑雾来,笼罩在东市街,两三炷香之内,不得鼠王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了那团黑雾,
这雾中的时光,便是毕方神明与周玄一对一的机会。”
她的意思已经明确了,便是趁着明江府之乱,营造毕方单刀周玄的良机。
作为天穹神明级,九炷香之上的毕方,一对一,不说在三炷香时间才内把周玄斩死,至少将周玄控制住,给鼠王争取污染时机,总能办得到吧?
“迎合他们,表明结盟。”
周玄听明白了鼠王的后手,便在龟山道人的背上结字。
龟山道人心领神会,说道:“若是鼠王有这等本事,那倒配与我家主人联手,不过,你说得倒热闹,是不是手上有真章,我得去见见鼠王。”
他的背后站着隐匿于虚空之中的周玄,在明江府的一亩三分地上,他哪里不敢去。
所以他这番话,讲得是底气十足。
“鼠王大人,在大教堂的聚风洞内等候着您,您若愿意移驾,现在便能跟着我们去见鼠王。”
赛金花说道。
“带路。”
龟山道人说道。
“请。”
赛金花朝着身后那些小鼠们,打了一个唿哨,那些原本跪得板正的小鼠,都一个个站了起来,吐出了腥红的鼠舌,喷吐出了一团黑气。
数道黑气,凝成了一座轿子,赛金花说道:“请道爷上坐,这顶轿子,能带您去见我家鼠王。”
“若是我上去了,你们给我送到个黑灯瞎火的地方……”
龟山道人表面上在诉说着自己的隐忧,实际上,是等着周玄的指示。
这黑雾轿子,显然只能搭载一人,那他注定要跟周玄分道扬镳,若是他一个人去见鼠王,那怎么行?
周玄又在龟山道人的背后结着字,写道:“上轿,我自然能跟上。”
有了周玄颇有底气的回答,龟山道人便不再迟疑,很有腔调轻拍着道袍上的褶皱,上了那顶黑雾轿子。
他才坐稳,那轿子便飘飘忽忽了起来,大地、府城,都在轿底之下掠过。
而周玄释放出的小脑,几乎贴着地皮飞行,穿过草间、田梗、茂盛的树林,跟踪着龟山道人。
终于,轿子在球场路的一座破败教堂处停了下来。
教堂那还剩下一半的牌匾上,挂着两个大字——“息安”。
球场路,在灾前,是明江府教堂最多的路段,大大小小的教堂,林林总总,几乎都汇聚在这一片。
这里最大的教堂,便是这个息安大教堂,教堂里有七十多个传教士,每天都披着一身黑布袍子,在明江府各大角落里发传单,
除去传教士多,教堂在其余宣传渠道上也不遗余力,比如说买下了影院门口的广告牌,
再比如说,长期预订了一些大报纸的中缝位置,周玄以前还刷到过广告语——息安大教堂,让躁动生命安息的净土。
“一只阴沟老鼠,竟然选择了这么个破败教堂当据点?”
周玄在小脑汇报完了具体地点之后,便日游来到了“息安大教堂”。
破碎的教堂,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阴森之感,他如影随行一般,继续以“隐匿”的方式,跟随着龟山道士。
“我已经到了。”
周玄往龟山道士的背后结着字。
感应到周玄又回到了身边,老龟的底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当即便反背着双手,大声嚷嚷道:“鼠王,我已经到了,你人呢?”
“在这儿呢。”
数百只像老鼠一般的人,在教堂的残垣断壁之中,快速的游走着,他们的动作极灵活,比那些江边老林里的爬树飞猱还要敏捷。
而一只体型肥硕的盲鼠,坐在原本属于教堂主教坐的宽大椅子上,斜瞟着龟山道士。
由于体型过于巨大,那原本可以同时坐上三四个人的长椅,此时却显得过于拥挤,有一种成年人坐小木马的不谐感。
“你是哪儿来的道士,跑这里来晃点你鼠大王?”
那这盲鼠,对于龟山道士的到来,并无激动之感,反而先声夺人,一声呵斥。
龟山道士也不露怯,面色不改,说道:“这下水沟里混屎吃的烂老鼠,就是不识货,道爷是毕方座下第一道者——甲道。”
“你是你踏娘的甲道。”
盲鼠背着手,起身说道:“今日,那周玄在荆川府,斩的压根就不是青衣佛,他斩的就是毕方,你若是甲道,你早死在荆川府了。”
“老子的小鼠,已经将荆川府的消息带回来了。”
盲鼠当即便咬下了自己的一截手臂,扔到了教堂废墟中,其余那些小鼠们,瞧着那截断臂,顿时便两眼冒着贪婪的光,不过,碍于盲鼠的威势,没有一个敢进前食用。
等到那盲鼠挥了挥手,那些小鼠们才一拥而上,将那截断臂抢食一空,连点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你们这群传教士,吃干抹净了就给老子用心干点活,把那道士的心给我挖出来,听听他心里的真话。”
盲鼠呵斥了起来。
龟山道人这下子就彻底慌神了。
他以为自己是要来“扯虎皮、做大旗”,耍一手装腔作势的,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早被那些鼠人们看穿了身份?
“咋办啊,大先生?”
龟山道人,以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量,询问道。
周玄没有回应。
“大先生,你倒是出出主意,这些小鼠好凶的。”
此时,已经有四、五只小鼠,将龟山道人给围住了,四肢伏地,缓缓绕着走。
而其余的小鼠,也慢慢的围将上来,大有将龟山道人撕碎分食的架势。
“大先生,大先生……淦!”
龟山道士连续轻喊好几声,周玄愣是没有回应。
他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大先生说做局下套,不会是做他龟山道人的局吧?
“嘶!嘶!”
那些小鼠,一个个吐着腥红的舌头,露出了獠牙,朝龟山道人越走越近。
龟山道人也没了办法,只能拼了。
他右手一捏道诀,默念了四、五声法咒,凝出了一张符来,要是哪个小鼠先上,他就往那小鼠额上贴一张。
他是“守观人”,身体之内无香火,他所在的道观才是他的香火。
现在,他的道观远在小龟山,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能傍身的手段,便只有这平平无奇的道符了。
他的道符,克制一两只小鼠,问题不大,但这么多的小鼠一拥而上,他的道符便只有一个作用——死得体面些,至少道爷生前反抗过。
“还在周围晃个什么,把他心挖出来。”
盲鼠再次吼道。
“嘶、嘶。”
小鼠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龟山道人已经连自己死之前讲什么场面话都想好了,
而就在这时,周玄在他的后背结字。
“盲鼠不是鼠王,他们在诈你。”
“大声骂那盲鼠,我有办法让你验明正身。”
周玄刚才没有讲话,而是在仔细观瞧着这些小鼠的势头。
他发现,这些小鼠,瞧起来生猛,却并无实质的攻击行径,属于雨过地皮湿。
若是盲鼠真的认定龟山道人是个“假道者”,用不了几个瞬息,就把老龟给活剖了,哪还能像现在这般磨磨蹭蹭的。
“估计又是鼠王的试探,鼠王既然这么狡猾,那现在现身的盲鼠,必然不是鼠王。”
周玄瞧破了局面,这才对龟山道人做出了指示。
龟山道人轻悄悄的抹去了头上的冷汗,把刚才受惊吓的气,全给发泄了出来。
他朝着盲鼠指去,吼道:“你个小鼠,长个几百斤的样子,冒充哪门子的鼠王?
就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小鼠崽子,还想见我家主人?我看你们是白日做梦!”
说到此处,龟山道人便假意要离开,迈开了大步子,要往教堂外面走。”
几只小鼠拦了路,龟山道人一脚一只,全给踹开,边喘还边骂:“上士七日登仙,道爷是上等道者,若是给我再多几天的时间,我入了九炷香,就你们这样的鼠崽子,老子一个一个头都给拧下来,当球踢。”
他边说,还边做了个踢球的动作,脚尖对准了远处被烧得漆黑的球门。
这地方叫球场路,足球场极多。
他这阵势一出来,那断了臂膀的盲鼠,态度便软和了下来,笑着说:“道爷,莫怪我们事多,实在是那周玄诡计太多,我们不得不防啊。”
“我们小鼠确实打听到周玄斩了青衣佛,但我家大王总觉得奇怪——
——周玄与青衣佛的梁子应该到不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他心中生疑,才让我等小试道爷一番。”
“别理他,一直走。”
周玄继续结字指挥着龟山道人。
他的目标,就是一个,要见到真正的鼠王,而且这只鼠王,意识能够无限分化,要捉他还不好捉,一旦让他逃走一股意识,就等于他整个儿都逃走了。
逼出鼠王,再逼出鼠王的全部意识,布下天罗地网,让他逃无可逃,这才是周玄今夜的计划。
龟山道人得了指示,走起来那是虎虎生风,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走了十来米远。
这时,盲鼠见留不下龟山道士,慌忙朝着教堂之后的神像磕头:“大王,道爷生气了,我们全都拦不住。”
“嗯。”
神像之中竟然有人应声。
一声沉重的回应之后,这尊女神像的外壳,竟然有了些许的裂缝,一阵厚重的声音,从神相之内传出。
“甲道爷,还请留步。”
鼠王亲自出马,要劝阻龟山道士。
龟山道士依然不停步,继续走着,那女神像中,便钻出了一道黑气,飘然而至。
“怎么的,要强行留住我?”
龟山道士斜睨了黑气一眼,五炷香的道行,硬生生装出了九炷香的气势。
“我怎敢强留,道爷和毕神爷,那是天上的人物,我说到底,不过是只修出了些道行的精怪罢了。”
“不过,我与毕神爷,都有共同的目标,就是斩掉周玄,周玄这人,不好斩啊,我离了毕神爷,或者毕神爷离了我,都办不成这桩事。”
鼠王在劝着龟山道人的时候,周玄则冷眼旁观,他在仔细分析,这一位出声的人物,是不是真正的鼠王。
他观瞧着那些小鼠们,以及刚才那只充当鼠王的盲鼠,
他发现,只要“鼠王”一讲话,众人的眼中,便透出了膜拜、敬畏的目光。
这份表情,流露自内心,想装出来,怕是不好装,
而且,一只两只的小鼠,能装,但是数十只小鼠全都能装得这般好,没有一只露怯的?
各个都是影帝?
周玄念及此处,便觉得时机已然成熟,正要出手,催动彩戏手段之时,他却蓦然停住了动作。
“不对,奇怪。”
这所有的小鼠,在“鼠王”讲话的时候,全部流露出了敬畏、膜拜的神情不假,但是——它们所有人的表情,近乎一致,有一种完全同步的感觉。
“每一只小鼠都是单独的个体,每条鼠都有自己的思想,它们对鼠王的尊敬、崇拜的程度,也绝对不会高度的一致。”
对某个人尊敬和对某个人特别尊敬,眼神、表情的流露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所有的小鼠,都同步性的一致,便是“无常”。
事出无常便有妖。
女神像之中的“鼠王”,依然也是个障眼法。
周玄想到此处,不禁觉得那鼠王是真够狡猾的,都到这份田地了,还是不露真身。
“不露点真东西,这鼠王不会咬钩的。”
周玄隐匿着离开了教堂,然后神魂日游、移形换影,去到了明江钟楼之上。
盘山鹰便在钟楼上,他现在是明江府的监管之眼,每日要做的事情,便是在钟楼上放出神鹰,巡逻着明江府。
见了周玄,正躺在沙发上喝茶的盘山鹰,立马站了起来,跟迎接领导巡视似的,低了低头,说道:“大先生。”
钟楼上,除了盘山鹰,还有毕方真正的道者——甲道。
甲道被毕方送入了人间,为的就是对付周玄,
岂料,甲道被工程师改造,成了周玄的人。
如今毕方已经死去,甲道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了。
他无聊时,便来这钟楼之上,瞧瞧明江风景,生过些闲暇的时光。
甲道也朝着周玄躬身,脱帽着说道:“恭喜大先生斩掉毕方。”
“甲道,你往后有何打算?”
“往后听从大先生调遣。”甲道很是诚恳的说道。
“你别听我的调遣了,我师父袁不语,将会是新的说书人神明,等鼠王斩杀了,你便去跟着他。”
周玄说道。
说书人的道者,再跟着新的说书人神明,也合情理。
“遵命,大先生。”甲道再次脱帽鞠躬。
周玄则拿出了“毕方金签”,问甲道:“往后礼数别那么多,我且问问你,我若将这根金签,扔至某个地方,我的声音,能否从这根金签里传出?”
“自然可以。”
“金签是说书人的祖传法器,它在哪个说书人的手中,便与哪个说书人产生链……嘶?”
甲道正老老实实回答着周玄的问话,忽然,他瞧见了金签之上的巫家符文,连忙跪地,朝着金签磕起了头来。
“都说了礼数不要这么大,你怎么还跪上了?”
“大先生,这可是巫神的手迹?”
甲道抬脸问道。
“你瞧得出来?”
“我这次来人间,随机选中的堂口,便是巫女,巫族术法一脉相承,寻常巫人,与巫神手段相去甚远,我岂有认不出的道理。”
这番话,也是甲道自谦。
从来只有八炷香以上的香火弟子死去,尸骨才会被天上的神明选中,充当道者。
甲道是“道者上士”,被神丝牵往天穹之时,已是九炷香,眼光自然并非寻常的香火弟子可以比拟。
他认得出巫神的手段,倒没有什么稀奇的,若是认不出,那才是稀奇。
“有了巫神手迹,这根金签,还能传出我的声音吗?”
“当然可以。”
甲道又问道:“不过,不知大先生要用这金签做什么?”
“像鼠王传递一个假相——毕方亲临息安大教堂。”周玄说出了金签的功用。
甲道立马点头,说道:“既可传音,又因为有巫神手笔,金签若是释放,气势不亚于毕方亲临。”
“那便好办了。”
周玄得了答复,朝盘山鹰说道:“老盘,借贵宝地一用。”
“大先生,你随便用。”盘山鹰连忙回应。
周玄则站至了钟楼边缘,一抬袖袍,将那金签扔了出去。
那金签,迎风便长,才飞行了数百丈远,已经长成了一颗金色小树……
……
息安大教堂前,
龟山道人正与盲鼠互相拉扯。
龟山道人想走,盲鼠想留。
龟山道人是假想走,真想留,盲鼠是真想留,但又害怕龟山道人是周玄布下的“伏笔”。
两边拉扯还不算,那女神像中的声音,也劝着龟山道人:“道爷,我这鼠王已经现身了,面子也给了,你便留下罢,唤来你的主人毕神爷,与我共谋大事罢。”
龟山道人没有得到周玄的指示,哪里肯应声,便跟“鼠王”打着太极,没说请毕方临凡,也没说不请毕方临凡。
就在双方角力之时,天边便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一道金芒,如同车站亮堂的照灯,将息安大教堂照得如同白昼。
众人连忙抬头,只瞧见一根黄金小树,从数百米的高空落降,直直的扎进了大教堂的废墟之上。
“咚!”
黄金小树势大力沉,扎入教堂时,荡起了迷蒙尘雾。
等到尘埃落定时,所有的小鼠都被那“金树”的气势震慑,只觉得血肉翻涌,纷纷不敢直视“金树”。
而盲鼠的鼻尖只是动了动,便闻到了神明的气味,连忙匍匐在地上,为表虔诚,脑门都贴着地,大声唤道:“鼠王座下无影鼠,拜见天穹毕神爷。”
他话音一落,那棵“金树”,又往下沉落半尺。
这“轰隆”的迅猛沉落,带出了无穷的气势,将那盲鼠震退了十丈有余。
盲鼠便像一枚秋日落叶,飘飘忽忽,将教堂的一根半残的石柱撞得粉碎。
受了这一撞,他的五脏六腑里,像是凭空插进来一柄铲子,然后便是粗鲁的一搅,催得他不断呕出血来,
这刚才还活生生的大黑老鼠,此时只剩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但他依然强撑着,感慨道:“神明手段,果真非凡。”
金签沉落的气势,并非只是震荡了盲鼠,同样也震荡了那外壳裂开的女神像。
只听“轰”的一声,那女神像四分五裂,其中有一只成年人大小的白老鼠,从神像里滚落了出来。
这白老鼠,大着肚子,似怀孕了一般,只是肚皮上,千疮百孔,孔洞内淌着血,显然是一些新鲜的血洞。
“在下无影鼠,参见毕神爷。”
刚才那只盲鼠,称自己为“鼠王座下无影鼠”,而这一只大白鼠,也称自己为“无影鼠”。
龟山道人,借着大白鼠肚皮上的血洞,以及这称呼,便反应了过来——这周围的数百只小鼠、盲鼠,都是从无影小白鼠的肚子“分娩”而来。
换句话说,刚才出现的数百只鼠精怪们,其实就是一只无影鼠。
老龟才瞧清楚真相,但周玄,老早便猜得七七八八,他这一次金签落降,为的就是逼出真正的鼠王。
他模仿着“毕方”的声音,控制着金签,带出了神明的低语。
“甲道何在。”
“主人,甲道在此。”龟山道人,当即跪地。
“你是越来越不长进了,让你为我寻帮手,你却给我寻了些藏头露尾的鼠崽子,现在你回龟山道观去,我寻的帮手,不日便会过来。”
龟山道人知道这是周玄要给鼠王“营造”一种紧迫感,便加大了音量,问道:“敢问主人这次寻的帮手,是哪一路高人?”
“长河大江有苦鬼,黄原沙海出大妖。”
“那苦鬼,总是帮衬着周玄,想来主人不会寻他帮忙……主人找的帮手,是黄原大妖?”
龟山道人听得跟真事似的,表情惊乍。
“既然知道,还不赶紧回道观,跑这儿和这些野老鼠乱弹琴?”
“遵命。”
龟山道人,起了身,继续底气十足的离去。
他才走了四、五步,息安大教堂的地底,便传出了一阵讪笑之声。
“毕神明、甲道者,近水楼台你们不找,非去求远水……黄原大妖那是能合作的吗?谁替他做了事,他就给谁的脖子上,锁上一条狗链子。”
“毕神明莫要糊涂啊。”
来自地底下的声音,每一个字眼在跳动的时候,附近的大地便会有震颤之感。
地底下埋着的,仿佛是一个庞然巨物。
“你又是何人?”
周玄明知故问,他知道,真正的大鱼,上钩了。
“我便是明江鼠王,不过这是现在称呼了,若是放在以前,我那些信徒们,称呼我为‘吉言之神’。”
鼠王的声音,继续在大地之下震荡不安……
第414章 导师,我悟了
“好一个吉言之神,你那些信徒怕是瞎了眼,管你这样的人叫吉言。”
面对鼠王的自夸,龟山道士还真是一点不惯着,当即便开始了嘲讽模式。
鼠王碍于龟山道士是“道者”……主要碍于“毕方”在场,也不好发作,只是耐心的解释道,
“我拥有天鬼古谣的特质,在人间散播谣言,是我的本能。”
“人间有真话,人间也有谣言,那些真话就是——大地枯裂,民不聊生,易子而食,千里饿殍,
而我的谣言则是——风调雨顺,民生富足,不缺菜肉,儿孙满堂。”
鼠王说到这里,稍停了一阵后,又问龟山道人:“那你说残酷的真相,和虚幻美好的谣言,老百姓,更认为哪一种是吉言呢?”
龟山道人不说话了。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在没当道士之前,还是一个普通蔑匠的时候,也撞见过类似的事件。
当年,一个云游四方的神婆子,预言到他们镇上,将有大旱、飞蝗之灾,让众人赶紧逃荒。
而本地的一个算命先生,却算到那年会是一个大收成,粮仓堆谷子要堆到爆仓。
然后,神婆子被村民认为是“妖言惑众”,绑起来活活烧死了,而那算命先生,领了三石粟谷,吃得脑满肠肥。
但等到收成的时节,飞蝗如倾盆暴雨,烈阳当空,将河床烤成了龟背,乡民们只能一边逃荒,一边啃着树皮,
那领了三石谷物的算命先生,早就逃之夭夭。
至于那被烧死的神婆子,谁还记得她姓甚名甚,家居何方?
“人心,总是容易蛊惑的。”
“我稍微讲讲好话,再利用我的微末道行,兴些小风雨,百姓就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吉言之神,我实至名归。”
鼠王越说越是得意,内心极膨胀。
远在钟楼之上的周玄,却冷冷笑道:“民心是一条汹涌的大江,里面淹死的神明都不在少数,总有些‘擅水之人’,能在这条大江上扎两个猛子,便以为自己已经操控了汹涌的江水。”
“谁也控不住这条大江之势,所有说自己能控制得住,都是自负到了骨子里的人。”
他这段话,属于是暗中吐槽——只要他没有将声音,传入金签之内,那息安大教堂里的鼠王,便一定听不见。
而一旁盘山鹰,听了周玄的感慨之后,却说道:“大先生,我倒是觉得,你能控得住这条民心大江,至少在明江府里,你控制得住。”
“我,不过是水性更好一点而已,我在大江之中搏浪,却从来不曾拥有过这条浩瀚的江水。”
如今的周玄,如鱼得水,但他从来不曾迷失膨胀。
周玄控制着金签,朝鼠王喊话道:“你说你是吉言之神,那我毕方认便是了,反正这井国之中,颠倒了黑白,混淆了善恶的神明,又不是一个两个,
只是,我们之间的合作,还是要做得有板有眼,不能出差错,鼠王,真人面前不露假象,要合作,便显出真身来。”
“毕神明不与那黄原大妖合作了?”鼠王喜出望外的说道。
“被你说中了,黄原大妖,要的价码很高,高到我负担不起。”
教堂里的那枚金签,发出了“毕方”的声音。
“嘿嘿嘿,我鼠王别的不敢说,做事的价码,那是公道之中的公道。”
“既然毕神明露了金签,那我鼠王也不藏着掖着了。”
“息安教堂,今日,要在毕神明的眼中,崭现出它的真相了。”
鼠王话音一落,那大地就“轰隆”震颤了起来。
土地之下,像有什么物事在涌动着,平整的地面,先是隆起了一个土包,
然后土包的规模,在不断的扩大,渐渐的,竟然如同一座小型的山丘。
土壳终于抵挡不住如此凶猛的扩张,破碎了开来,一座类似庙宇的建筑,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长出了地下,见了月光。
这座建筑,在周玄看来,更像是一座大型的囚牢。
四方墙壁之下,锁着数十个老妪,个个身体肮脏,满头银发,她们抬着脸,看向周玄时,目光中已经没有人类的感情色彩,
麻木如野兽。
每一个老妪的脖子上,都连着一根血色的管子,数十根管子,直插入囚室的中央。
在囚室中央,躺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人。
女人的肚皮已被打开,血色的内脏,在月光之下,一览无余。
内脏上,爬着数不清的虻虫,黑黢黢的一团,还各自蠕动着在,把龟山道士差点瞧吐了。
龟山道士把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硬生生的赶走了作呕的情绪,没有在鼠王面前露怯。
那腹部爬满了虻虫的妙龄女人,猛的睁开了眼睛,盯着那根金签,说道:“毕神明,鼠王这厢有礼了。”
站在钟楼之上的周玄,仰头望着月亮,叹了口气说道:“鼠王,你长成这个样子,就已经很无礼了。”
周玄吐嘈完后,又将自己的声音,灌入了金签,说道:“鼠王,你便是这个女人模样?”
那妙龄少女笑着说道:“毕神明,你可以认为这个女人是我,也可以认为它们是我。”
她指了指自己腹腔里的虻虫群。
那些虻虫受了指使一般,不断的涌动着,最后,数以亿计的虻虫,竟然凝结成一张老鼠的面孔。
这只老鼠,没有眼睛,是只盲鼠,它嘴唇翕动着,发出了沉厚的声音:“毕神明,我号称鼠王,可我并非是老鼠的模样,这里的每一只虻虫,都是我的身体,
明江府里,还不知道飞着多少只虻虫,它们都是我。”
周玄当即便觉得这鼠王,是真不好对付。
若是鼠王就是一头庞然巨物,哪怕是一头比钟楼还大的老鼠,那也无妨,斩了就是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体型再恢宏,也不过是一头待宰的蠢物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鼠王体型其实极小,小就算了,还多,数不清的虻虫,息安大教堂里有,明江府里也有,怎么杀得尽?
自古以来,灭蚊、灭虫的手段多到爆,可是何曾杀绝了那些让人生厌的虫子?
虫子,是杀不完的。
“但我,却要将它们杀完。”
周玄今日,便要完成这桩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当即便问道:“鼠王,原来息安大教堂,便是你的肮脏生意?你与息安大教堂,有何关系,而你为何又是一团虻虫,其中种种因果,我倒想倾耳听听。”
“这些事情,何足毕神明掂记,我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对付周玄。”
那鼠王并不愿意讲出自己过多隐秘来,婉言拒绝了周玄的提议,而是将话题牵引到了“如何杀周玄”的正题上。
这种拒绝,便是不信任。
为什么不信任?因为合作还不够深度。
“合作不够深度的原因,往往是我画的饼还不够大,无法勾起对方的兴趣。”
周玄暗暗一思忖,便要给鼠王画饼。
而画饼,周玄又是专业的。
他当即便通过金签传声道:“鼠王,你想杀掉周玄,然后夺取周玄的人生?”
“没错。”鼠王回应道:“周玄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他不过是天鬼「混沌」投放出去的那滴血而已。”
“你夺取了周玄的人生之后呢,你便是周家班的少爷,是明江府的核心顶层?”
“对!明江府、平水府,以如今周玄的名望,我若成了新的周玄,唾手可得。”
鼠王想到即将到来的辉煌人生,言语之中,竟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
“这就够了吗?”
“啊?”
“我问你,这就足够了吗?”
金签里,周玄的问话,如同当头一棒,当场便震慑住了鼠王。
“两府之地,一个小小的周家班,你竟然认为这就足够了?”
“井国九府,数个折迭空间,还有香火道士镇守「时空世界」,那都应该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二十四尊神明级、九大天神、道门四大神君、四大天尊,哪个不该向我们俩俯首称臣?”
周玄不断的给鼠王画着大饼,说道:“漫天神佛,皆是我俩家奴,井国九府,皆是我俩的饮马之地,这些足够了吗?”
“这也太够了。”鼠王被说得心动,连忙回应道。
“这就足够了吗?”周玄再次重复问话。
“……”鼠王。
鼠王发懵说道:“毕神明,这些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格局打开,井国之外是什么?浩瀚的星空,
星空之外,有什么?佛国、星辉神国,以及那些数不清的、我们叫不出名字的国度。
我们要在佛国游逛,要在星辉神国里,听那儿的美人唱歌,要去其余诸多神国,尝尝美食,
我们的前途,是星辰大海啊!”
鼠王整个人都被周玄画出去的大饼,给说嗨了,那妙龄少女,竟然坐起身来倾听。
“星辰浩瀚无边,神国恒河沙数,我们俩要是成了星海之中的霸主,到了那一天,你便会想——
——井国它算什么?佛国它又算什么?人间九府之地、所谓周玄的人生,还能算什么?九牛一毛。”
“毕神明,我悟了,原来我渴求了许多年的物事,就值……一根毛。”
“理想要远大,才能不寄人篱下。”
周玄这一刻,仿佛成了鼠王的心灵导师,指引着他完成恢宏的梦想。
“毕神明,我该怎么做,才能实现您说的那种恢宏的梦想?”
“这你算问到人了。”
钟楼之上的周玄,神魂日游、移形换影,去向了息安大教堂。
彩戏师第一层手段——投其所好,启动。
……
周玄的身影,出现在了息安大教堂的废墟之上。
“我,毕方,天穹级神明,在今日,要成为你的人生导师。”
周玄启动彩戏师第二层手段——「虚张声势」。
有了这层手段,他在鼠王的眼里,就是如假包换的「毕方」。
“毕导师,您的弟子鼠王,愿意聆听你的谆谆教导。”
那妙龄少女朝着周玄欠身。
周玄“啪”的一声,开了折扇,对鼠王说道:“小鼠,我刚才看到了,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导师,您看到了什么?”
鼠王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看到你的潜质,你与我这位导师,有着天衣无缝的配合。”
周玄朝着自己的道袍拍了拍,问道:“瞧瞧,这是什么?”
“云纹。”
“这是普通云纹吗?”周玄又问。
“不……不是吧?”
“当然不是!这个云纹,是一个四天尊之梦,是无上意志他老人家,亲自赠予我的。”
周玄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一下,问道:“你可知那无上意志是何等的伟岸?”
“我不知道。”
“现在就让你知道。”
周玄说道:“四天尊分海,天尊缓缓走出,他随手卷出的一阵风,便能遮蔽日月,他一个弹指,便能斩尽日月星辰。”
鼠王听得极是神往,而周玄说得确实很真,因为他真切的见到过无上意志,虽然没有瞧到正脸。
“如此强大的无上意志,给了我一个梦,这个梦,便是星海之内无敌的存在,什么佛国、什么星辉神国,挡得住我这个梦吗?”
“挡不住!”
“不,挡得住!”周玄说道。
“……”鼠王。
周玄对鼠王意味深长的说道:“无上意志的梦境再强,也是有其上限的,但是……有了你,这个梦将所向披靡。”
“这是为何,导师?”
鼠王又嗨起来了。
“因为你的那些虻虫,我从他们身上,嗅到了谣言的味道。”
“导师,他们便是我,我……其实是天鬼的复制品。”
“此话怎讲?”
周玄问道。
现在鼠王很膨胀,同时他被周玄那些远大的设想也差不多忽悠瘸了,再也没有了警惕之心,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真相,讲了出来。
“混沌那些年,在地渊之中,并非只投放地渊之子,他还想要复刻出天鬼「祖谣」。”
“安息大教堂,便是祖谣的繁殖地,那些传教士,在明江府各处传教,其实也是物色人选。”
“物色什么样的人选?”周玄问。
“就是那群食物。”
鼠王指了指囚室里那数十名老妪,说道:“她们,各个体质特殊,都是血气磅礴之人,传教士将她们掳到息安大教堂,剪去她们的舌根,使得她们怨气爆棚,然后便用她们的血,去滋养我——我这个天鬼「祖谣」的复制品。”
“所以,你才能在明江府散播「谣病」?”
周玄问。
“导师,你别看我只是天鬼的复制品,但我……我的那些虻虫可以分化成微尘,传播谣病,它们是我亿万条手足,
我,已经有了天鬼的八成道行,”
“嗯,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丫在吹牛逼!
周玄暗暗吐槽:你要真有天鬼八成道行,还用得着散播谣病,搞偷偷摸摸的恐怖袭击?你直接刚正面,明江府谁拦得住?
他心中嘈嘈,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你的谣病,若是能加持我的大梦,哼,意志之梦,天鬼之谣,星海之中,我们师徒二人,再没有了敌手。”
“什么九大天神,三十三界的界主,还有那什么佛国佛主?咱办他们!”
“啊,办他们。”
鼠王都有种强烈的“吹口哨”,表达精彩的冲动。
“不过,为了验证你小子的祖谣,对我的四天尊大梦,加持作用到底有多大,我们得演练一下。”
“为了星空的梦想,为了征服星辰大海,我愿意配合导师。”
“那就事不宜迟。”
周玄再次朝着胸口的云纹拍击了一下。
那大梦云纹,便成了一道微风,悬停在了周玄的手掌之上。
微风似若有形,周玄说道:“乖徒儿,把你的祖谣虻虫,都放进这微风之中来。”
“导师,你看好了,我要进来了。”
鼠王当即便指挥着腹中的虻虫,朝着那阵风里飞去,大有飞蛾扑火之势,
而那妙龄女人,却像被抽去了生命力一般,瘫倒在地。
数以万计的虻虫,分成了一股股、一团团,汹涌进了微风之中。
如此庞大的虻虫群,进了微风后,风还是那般模样,唯独有鼠王的声音,从风中传出。
“导师,我只看到了一片混沌,什么四天尊之梦,没有看见。”
哦,原来没有启动的四天尊之梦,便是一片混沌啊,什么都没有?
周玄有了鼠王这只“小白鼠”,也算解了心头的疑惑。
他说道:“徒弟,这场梦就是这般,先是一片混沌,然后便看到一个祭坛,坛中有无数的先民在祭祀着血神……”
要启动四天尊之梦,哪怕是神明毕方,也要赌上自己的寿命、血肉,还要借周玄与他那些九炷香的高手香火,方能启动。
周玄一个人,自然是启不动的。
但是,没有关系,他启不动这个梦,却可以启动彩戏的第三、四层手段。
「镜花水月」、「无中生有」。
随着周玄的叙述,那鼠王真的看见了那个四天尊的大梦,当即大为欣喜。
“导师,我看见了,这个梦境,好真实,不愧是无上意志的手笔。”
“看见了就好,这天尊之梦,启动极其繁琐,你的祖谣才入梦中,便能启动梦境,果然,我猜得没错,你的祖谣,就是能加持梦境。”
周玄一阵感叹之后,又说道:“徒弟,为师知道,你还有不少虻虫,分在明江府各处,你把他们都招来,进这个梦。”
“导师,这怕是不行,那是我逃命的斤两……”
“呀,还特么挺清醒。”周玄暗暗忖道。
不过,再清醒的人,马上也要完犊子了。
周玄再次发声,但这一次的话语中,他带着「天下无贼」的手段。
彩戏师骗术,要一层迭着一层上,催动很是麻烦,但效果极好,毕方都上了套,何况是这只地渊恶鼠?
“徒弟,你把为师交你的东西都忘了吗?格局要打开,我们是要成为星海霸主的男人,怎么能天天想着保命这种小家子气的手段?”
“征服、掠夺!不能征服星辰大海,吾宁死!保什么命,不准保!”
周玄很进角色,演讲起来,慷慨激昂。
受了周玄的言语蛊惑,也受了「天下无贼」的彩戏手段,鼠王当即发表了宣言。
“征服、掠夺!谨听导师教诲。”
这一次,那鼠王不再留手,召唤了整个明江府的虻虫,朝着四天尊之梦撞击了过去。
四面八方的虻虫,如同漫天的星雨,悠悠荡荡奔涌,然后一只不剩的,全进入了微风之中。
“徒儿,还有虫子吗?”
“没了,没了,导师,一只都没了。”
“哦!”
周玄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又故意说谎:“我怎么还看到有一只虻虫在飞呢,是不是你小子藏私啊?”
“真没了,导师。”
“是不是从梦里飞出来的啊?”
“导师,你肯定看错了,我的虻虫,飞不出你的梦境。”
“飞不出来嘛……你确定……”周玄嘴角微微扬起。
“真飞不出来……导师……导师……”
鼠王连声喊叫,周玄却没了声音。
只见,周玄托着风,走到了刚才一直在旁观的无影鼠的面前,说道:“无影鼠,你家鼠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毕师尊,我帮您听听。”
无影鼠连忙凑到了周玄的手掌前,要仔细听听鼠王讲些什么。
她还没听两句,一柄骨牙飞了出来,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冷不丁的就无影鼠的眉心捅了个血窟窿。
紧接着,那骨牙又钻进了无影鼠的脑子里一顿乱搅,就那无影鼠搅得没了生命的气息。
他至死都想不到,这位要带领鼠王征服星辰大海的毕方,是周玄假扮的。
“导师,导师,你还在吗?你是要考验徒儿吗?”
“考你大爷。”
周玄朝着那股微风大梦骂了过去。
“导师,我们的前途是星辰大海……”
“星你娘,小爷是周玄,还想着夺我的人生,小爷今天就正法了你。”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
“导师……别开玩笑,你怎么可能是周玄?”
“毕方,我斩了,他的梦,我拿了,你猜得没错,今日我在荆川府内,的确没有斩青衣佛,我斩的就是毕方。”
周玄已经瓮中捉鳖,自然不再怕鼠王跑掉,便一边逗着鼠王,一边走到金签处,咬破自己的中指,将血液滴在了金签上。
“周玄,你好深的套路。”
鼠王算是断了最后一丝念想,朝周玄谩骂道。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只有你这等天鬼,才会相信征服星辰大海,丫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那个能耐吗?”
“你把我关在这个梦中,也杀不了我。”鼠王开始抖狠了。
周玄缓缓说道:“所以,我在等。”
鼠王为了鼓足自己的气势,也跟着周玄有样学样的说道:“我也在等。”
“我在等巫神,你告诉我,你在等什么?”
“……”鼠王。
“等会儿吧,巫神将会入梦,取你的首级。”周玄阴沉沉的笑道……
第415章 尘埃落定
周玄抬出来巫神的名头,鼠王心里虽然打怵,但也不是那般惧怕。
“你抬巫神的名头,以为我会怕?谁知道是不是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周玄讲过的假话太多……至少今晚,他在息安大教堂里,就没有讲过一句真话,以至于现在他只要一开口,鼠王便认定了他是满嘴跑火车。
“你看看,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我好容易跟你说句真话,你还不信。”
周玄托着风,讪笑着对龟山道人说道:“老龟,你先回道观,巫神现身,喜欢清净。”
“唉。”
龟山道人点了点头后,先走到周玄身边,说道:“大先生,你刚才诓骗鼠王的时候,真的太真了,我都想着跟着你干了,成为星海霸主,无限的掠夺。”
“丫别做梦了,先成为你们小龟山一霸,再提星海霸主的事儿。”
周玄笑吟吟的朝龟山道人挥手,说道:“今天事办得不错,明日,去游神司领雪山掌参十株。”
“十株,那不给我香火灌满了?”龟山道人说道。
“香火还有嫌多的?”
周玄斜睨了龟山道人一眼,老龟笑笑便离开了。
“鼠王,你进了我的微风大梦,明江府就清净了,丫和那些安息大教堂覆灭了,明江府的青天便有了。”
周玄说到此处时,忽然教堂荡漾起了一阵微风,风从西南方向吹打了过来,连一片落叶都未曾卷起。
只是风轻悄悄的在脸上刮过时,周玄能察觉到一丝丝属于风的意动。
“巫神来了。”
如今的周玄,对于强大存在的特征有了些许的了解,现在他知道——越是强大的存在,对于力量的控制,便越是巧妙,
尤其是那井国至高的“无上意志”,从海中走出时,真叫一个不显山不露水。
“想不到,你这么快便会来找我。”
一个提着酒葫芦的中年男人,歪歪倒倒的走向了周玄。
这人正是酒大人。
酒大人是巫神钦点的“人间行走”,巫神游荡世间,也需要靠着酒大人的躯壳才行。
“巫神,我手上的风里,便困住了鼠王,就等你来正法他了。”
“呵,周玄,你接着演戏,你就接着演……还巫神,我巫你大爷……”
鼠王以为“梦境”之外的周玄,还在演戏,当即便嘲讽起来。
“这聒躁之人,便是鼠王?”
巫神一扬手,地上的一片落叶便兀自飞起,朝着周玄的微风大梦,飘荡了过去。
落叶入了梦,忽然便炸开,叶片成了一阵阵的粉尘,粒粒粉尘,都像看不清的符文,将梦中的鼠王虻虫,斩杀了大半。
虻虫,便是鼠王的命,此时,他命已去了大半,当即便心惊了起来。
“真是巫神,真是巫神,我鼠王是犯了天条吗?值得最强大的一位天尊对我出手?”
“真是聒躁啊。”
巫神再次甩出了一枚叶片,依然如上次一般,将梦中剩下的虻虫斩杀。
两片树叶,便结果了鼠王的性命,周玄手上的微风,此时也渗出了血色,成了一团血色的风团。
但在几个瞬息之后,那血似乎被风吸尽,风又成了无相无形之物。
周玄见此,方才将微风大梦给收了。
这场梦,又成了他道袍上的一片云纹。
“这鼠王,可是佛国人的细作?”
巫神斩完了鼠王,才开始询问起了鼠王的来历。
周玄摇摇头,说道:“不是。”
“那你是在滥用你的权力。”
巫神正色道:“我们说好的,你对付佛国人,我每月给你三次增援的机会。”
“对付鼠王,便是在对付佛国人。”
周玄说道:“一个极简单的道理,若是鼠王不除,明江府百姓,危在旦昔,我也腾不出手去对付佛国人。”
“你可以不找我来斩鼠王的,他困在四天尊的梦中,出不来的,你找我前来,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巫神有些可惜,为了这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月三次的机会,周玄便用了一次。
周玄缓缓摇头,说道:“这次机会,一定要浪费的,我这个人,不喜欢夜长梦多。”
一个总在试图夺取周玄人生的鼠王,哪怕多活一秒钟,周玄都不安心。
“你担心的,不光是夜长梦多吧?”巫神反问道。
周玄很是坦诚,说道:“也担心你不会降临。”
一月三次机会的增援,周玄很满意,就是他只要在金签上滴了血,巫神便一定会来吗?
周玄对此事打了一个问号,现在,问号可以解除了,巫神的确会来。
“凡事确定一下,总归是好一些的,总比我真遇上千钧一发的危急之时,再往金签上洒血,你却杳无音讯要好得多。”
周玄说到此处,两只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我们在慢慢建立互相的信任。”
“那你信我了?”
“信了……一大半。”
“我也信了你一大半。”巫神说道:“这鼠王,竟是地渊做出来的天鬼赝品。”
“赝品虽说是个假东西,但这个赝品,有那天鬼「祖谣」的三分成色,也是个很难对付的主,你让我瞧见了你的能力。”
“杀毕方,还不足够证明吗?”周玄问。
“这鼠王,比毕方难杀得多。”巫神是个识货的人,他又问周玄:“你对付佛国人,可有了对策吗?”
“对付佛国人,要等明江府的事情尘埃落定。”
周玄说道:“等到明江府重建完成,我便去一趟荆川府,黄原府、荆川府长到了一起,这件事情,有很多的蹊跷,其中,必有佛国人作祟。”
“佛国寻波僧人,在井国留下了一条通道,这条通道,就在黄原府之上的「光阴界」里。”
“所以你怀疑,这一次的黄原府、荆川府的合并,跟佛国的通道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不过,两府合并事大,会引起井国各大堂口的关注,这两天,佛国人还不敢搞出大动静来,真正的动静,往往是在平静的前夜产生的。”
周玄说道:“另外,两府的合并,这么大的事情,怕是有意志的插手。”
“你想得很深,你会不会也认出了,佛国人,与井国的血神意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佛国人的入侵,并非是单纯的‘强大文明对井国文明的入侵’?”
“大坝,一直都是从自我的根基上烂起的。”
周玄指了指不远处的囚室,那个豢养了鼠王的地方。
这个囚室,是地渊天鬼「混沌」的肮脏生意,靠着传教士,在明江府的各个角落里,掳来一些血气旺盛之人,滋养着鼠王。
「混沌」试图将鼠王,变成第二个天鬼「祖谣」。
“如此大的事件,巫神,你会全然没有知觉吗?是真的没有知觉,还是知道了不管,甚至是……不敢管?”
周玄的问话,多少有些咄咄逼人,
巫神也别过脸去,说道:“天尊力量强绝,但一方天地的运行,并非靠着力量强绝就能摆得平的,井国是一台腐朽的机器,这台机器,有它运行的法则。”
“法则,不能从内部打破,需要你这个外人来破碎它。”
他对周玄说道:“就说这个息安大教堂……它是天鬼「混沌」扶持起来的,那你说,「混沌」后面的人是谁呢?若是继续追根溯源,他根茎的底部,又是谁呢?”
“你莽莽撞撞之中,其实坏了很多人的生意。”
“所以毕方要斩我。”周玄自嘲说道。
“毕方杀你,那是表象,周玄,你要记住——虽然用「意志天书」杀你,是毕方主导的,但那天书上,可是有十七位神明级的签字画押。”
巫神说道:“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被神明级在天书上签字,要将你斩掉的吗?”
“明江洪波之劫,我带领明江游神司,连斩天官、鬼手、彭侯之时。”
“那是神明级知道你对他们产生威胁了。”
巫神说道:“但让神明级产生除掉你想法的时候,却是因为拐子被你覆灭。”
“拐子拐带了许多的人货,那些人货,往着上面输送,你以为到了哪里是个头?城隍、遮星、还是天官、鬼手?”
巫神说道:“比你想的还要靠上,而且拐子,不过是被推出来的一个试验品而已,若是拐子的事情大成,井国之内,便会有十个、百个拐子堂口建立。”
他停顿了片刻之后,重重的叹气,说道:“因为拐子做的事情,符合漫天诸神的利益。”
巫神的一番话,便像是揭开井国的“恐怖面纱”,其中还潜藏着多少的丑恶,周玄并不清楚。
但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无尽的深渊,深渊之内,长着无数的触手,每一只触手的手臂上,都镌刻着“神”的名字。
“周玄,你是地渊之中的那一滴血,把你带到了井国,井国,需要你这样的一个外人,把那些肮脏的生意,砸得稀巴烂。”
巫神有些激昂的说道。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能做的,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周玄说道:“走一步便看一步。”
巫神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也没有说,而是轻悄的笑着。
“时光不多了,周玄,你才是那个将井国腐朽机器擦亮的人。”
巫神控制着酒大人的身躯,踉跄而去。
“巫神啊,我早就说了,帽子太高,我戴不上。”
周玄又是一阵自嘲,他到现在都没忘记,他曾经也是井国肮脏生意中的一环——货物。
而且是顶好的货物。
对于血井通灵人的捕杀,一直以来,都是井国肮脏生意的一种。
周玄叹着气,走向了那座教堂里的囚室。
囚室之内,还锁着那几十个老妪。
或许,她们的真实年龄,就没有外表这般老气,不过是长期被人吸食血气,才导致她们一个个都衰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都走了,你们也该走了。”
周玄扬起了手,一道白光,从他的袖口里钻了出来,朝着老妪们身上的铁锁,激射而去。
“叮、叮、叮!”
锋利的骨牙,无坚不摧,那些铁链,应声而断。
老妪们的枷锁已经除去,她们遭受了长期的折磨,早已没有了人类的情感。
她们像一头又一头的野兽,四肢伏地,一个个爬出了囚室之后,将周玄团团围拢。
她们很久都没有进食了,而周玄这个大活人,便是她们梦寐以求的食物。
这是野兽的本能,见到活物,便想着掠食。
但她们同时又有着野兽的敏锐——能分辩得出对方是否强大。
这决定着她们是猎杀猎物,还是作为猎物被猎杀。
最终,她们觉得周玄并不好惹,围着吼叫了几句之后,便不断沿着西边爬去。
她们爬向了球场路以西的一座大山里。
山林,仿佛才是她们的归宿,至于那些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地方,已经完全不适合她们生存了。
“呼!”
“啾啾…”
她们发出野兽的嚎叫声,爬进了深山,往后茹毛饮血、捕食各种小动物,才是她们生活的主旋律。
周玄坐在了囚室旁,点燃了一支烟,仰望着沁着血色的月,说道:“都走了。”
龟山道人回了道观,无影鼠被袭杀,鼠王那数以亿计的虻虫,被巫神湮灭在了“微风大梦”之中,老妪们也走进了延绵的大山之中,
球场路息安大教堂,此时犹如一片鸟投林,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但是,
真的干净吗?
周玄自言自语的说道:“井国之中,神明、堂口、乃至是天尊,真的还有干净的神吗?”
“神,何以为神。”
这个似乎寻不到答案的问题,又在周玄的心里回荡了起来。
……
天光大亮,周玄被一阵阵锣鼓声吵醒。
“别敲了,别敲了,我们少爷睡觉呢。”
小福子制止吵闹的声音,也传进了周玄的耳朵。
他穿好了衣物,下了床,他才走到楼梯口,便瞧见了“周家净仪铺”内,挤满了人潮。
好在小福子、吕明坤两人在楼梯口处拦着,不然这些人浪肯定会顺着楼梯往二楼涌去。
“大先生来了,大先生来了。”
“大先生,我们是来感谢你的。”
“大先生,你重建了明江府,我家的金铺子也修好了,那黄澄澄的金子,都回来了,这是我连夜给你打的吉言镯,你务必要带上啊。”
周玄瞧明白了,这些拥挤的人潮,都是上赶着来谢他的。
“别吵,影响我听歌啦。”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咆哮,周玄顺着声音一瞧,差点没乐出声。
那李长逊,正猫在唱机旁边,听着唱片呢,仿若旁边无人。
“这瘾是真大,比老云大多了。”
周玄笑完,便朝着人潮抱拳,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
他讲话,现在极有分量,一开口,众人便鸦雀无声,只留唱机的歌声在回荡。
“江水缓流走~青春已不在~只盼情人来~莫叫空白头~”
李长逊跟着唱机的歌声韵律,缓缓摇头,很是投入。
周玄则说道:“诸位,明江府的重建,非我周玄一人之功,没有大家伙儿的信仰愿力,我天大的能耐也重建不了,
不过,现在,咱们凭借全城之力,让这明江府重现了辉煌,这就是好事情,大家啊,各回各家,灾前咱们的日子怎么过,以后也怎么过,
至于礼物嘛,太贵重的我就不收了,挑着大家的土特产留几样,我也尝尝鲜。”
众人当即便鼓起掌来,还夹杂着一番询问:“大先生,那《明江祆火录》的书,还接着说吗?”
“说呀,当然得说,明江府往后的重建事宜,还指着这场书呢。”
周玄大方的说道,人群中又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
由于众人的热情过于高涨,周玄、小福子等人,是好说歹说,才将人潮劝离。
周玄也汗湿了衣衫,边拿毛巾擦脸,边对小福子说道:“福子,去翠姐家买几份羊汤喝。”
他话才出嘴边,便想起来不对,翠姐还在周家班呢。
老店、阳光、热闹大街,使得周玄一恍惚,还真以为这是在灾前,翠姐还在斜对门忙忙碌碌。
周玄拧干了毛巾,走到了街面上,斜对门的翠姐食肆,依旧排门紧闭。
“啥时候能回来啊。”周玄叹着气。
……
周家班,食堂。
此时的周家班,可不是是周玄离开时候的光景了。
太平绅士,平水府内数一数二的大财团,他们背后是明江府的骨老会。
有周玄与骨老会的亲密关系,太平绅士那是极力照顾周家班,什么买卖赚大钱,就匀给周家班做。
周家班早就不是只靠“唱冥戏”才能过活的班子了。
生意大了,人手也多,这会儿,食堂里是人声鼎沸。
“袁爷,今儿是咋了,怎么没点荤腥,花生米,豆腐干?”
大师兄余正渊,拿着饭盆,边打菜,边朝袁不语抱怨。
“你懂个屁,花生米和五香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儿。”袁不语很是得意的说。
“你这是哪儿听来的邪门歪道?”余正渊皱了皱眉头。
“玄子说的。”
“哦,小师弟说的啊?那我尝尝,嗯,别说,是火腿味儿,正宗的荆山火腿味,我小师弟就是有本事,连厨艺都通,要是有我这长相,那就是个全才。”
余正渊这“臭不要脸”的劲儿又上来了。
“一边玩去,别耽误后边人打饭。”袁不语懒得和余正渊臭贫。
余正渊端着碗闪开,又问道:“对了,翠姐呢?翠姐天天早上熬羊汤,今天吃不上羊汤,我还有点想呢。”
“翠姐去明江府了,她听说明江府的东市街修好了,想着回去看看,了了念想。”
袁不语说道。
“那她是该回去,不对啊……袁爷,我听说翠姐一个人走,可危险了,说是体内有什么法则?”
“她能是一个人走吗?箭大人、酒大人陪着一起去的明江府。”
袁不语说着说着,又伤感了起来,掂着勺子里的菜,说道:“明江府那么老些人都重活过来了,怎么华子就活不过来呢?”
“能活过来,袁老,我说了能就一定能。”余正渊一副笃定的神色,说道。
“你凭啥这么笃定啊?”袁不语被余正渊的气势给震住了。
“现在几月份?”余正渊问。
“十月了。”
“我这个人,运气好,只要进了十月份,讲的话,就没有不灵的。”余正渊拍着胸脯说道。
“……”袁不语。
老袁有一股冲动,他真想拿着勺子,给余正渊脑门狠狠来一下——我还等着你讲道理呢,你给我讲玄学?
“一边玩蛋去,这里头水深得很,你把握不住。”
袁不语挥赶着余正渊……
……
日升日落,夕阳西下,
此时已是傍晚,画家进了周家净仪铺,对正在喝着茶的周玄说道:“大先生,场面给你排好了,就等着你去讲书了。”
“嗯。”
周玄应了应声,跟着画家出了门,上了来接他的汽车。
他和画家刚坐稳,便有人敲着车窗,银铃般的声音,传进了车内。
“玄兄弟,是我啊,胡云翠。”
翠姐现在有人保护着,她已经不忌讳用自己的真名了。
“翠姐,你怎么来了?”
周玄嫌手摇的车窗降下来太慢,干脆开了车门,问着翠姐……
第416章 寻龙药神
周玄下了车,询问翠姐在周家班里过得怎么样,适应不适应之类,平水府的吃喝还习惯不?
这些问话,就如同寻常老街坊的重逢一般——无甚么大事可聊,或者故意将那些大事藏起来,免得煞了聊天时的况味。
所以,周玄刻意没有提华子。
翠姐忙说道:“习惯着呢,周家班虽说有钱了,但冥戏业务也没丢,每天都有好多个徒弟啊、师傅啊,练功吊嗓,我没事的时候,就搬把椅子,坐过去听一听,要是华……”
这是她最近才养出来的习惯,吃到什么以前不曾吃过的好吃的,便说“要是华子在,吃得肯定像头小猪”,玩到什么稀奇物事,便说:“要是华子在,玩起来肯定不愿走”。
“要是华子在”,便成了翠姐的口头禅,一天能说上数十遍,这跟周玄聊天,就不自禁带出来了。
她一带出来,便觉得不妙——周玄这一身道袍崭新,肯定是要去登台说书,聊这么悲伤的话题,别把这位明江府最厉害的说书先生情绪给带偏了。
翠姐想到此处,便连忙转移着话题,主动说起了平水府的那些景色。
“闲得无事的时候,袁爷、周班主也带着去平水府里到处逛逛,平水府的剧场多,还有演哑剧的,全程都不发声音,逗死我了。”
翠姐一边说着,周玄一边抽着烟,仔细听着,等到唠完了老长的闲篇后,他将烟头摁灭,说道:“华子,我虽然不常提起他,但我经常想念他。”
“周兄弟……”翠姐当即便哽咽了起来。
“没有了翠姐和华子的东市街,很寂寞。”
“说这些做啥嘛……”
翠姐眼泪便下来了,拿着手帕去擦,可找不到手帕。
周玄翻出了自己的帕巾,递给了翠姐,说道:“翠姐,我以前听人讲过,说这人吧,有两次死亡,第一次,就是咱们常说的死,第二次,便是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名字,
华子的名字,明江府不会忘记他,你既然来了明江,就去听我讲一场书吧。”
“要去的,要去的,酒大人、箭大人也去。”翠姐擦干了眼泪,说道。
翠姐这一说起箭大人、酒大人,那俩人也瞧了过来,察言观色,他们觉得周玄、翠姐聊得差不多了,便都走了过来。
酒大人灌了一口烈酒,醉眼惺忪的说道:“大先生,好久不见。”
“酒大人,吃粒花生米吧,瞧把你给醉得。”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
这昨天才在荆川府斩的“毕方”,酒大人今天一开口便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范儿,喝醉了是容易忘事。
箭大人比起酒大人来,要正经得多,说道:“大先生,这次平水府、明江府,因你而生辉。”
“不对啊,箭大人,明江府因我生辉,我倒是能理解,但是平水府为啥因为我生辉啊?”
周玄问道。
箭大人和善的笑笑,说道:“明江府重建,已经让井国九府,都知道了你这位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大先生,其余的府城,也都知你在平水府出生、平水府长大,还是周家班的少班主,
所以,其余府城,都已经有意无意的与我们交好,许多大财团,都想着来平水府投资办厂。”
周玄一听,这是好事,办的厂子多了,工作机会就多,惠利的幅射范围极大。
“蛮好,蛮好。”
“这几天,投资申情的文书,那是一封接着一封,如同雪片似的,我本来也不懂生意的门道,瞧着那些文书,便一个头两个大。”
箭大人极少的爽朗大笑,说:“这次护送胡云翠来明江府,我都算是放假了,只要不瞧那些密麻麻的文书,我是打心眼的觉得松驰。”
这时候,一旁的酒大人听不下去了,偏过头,朝着周玄挤眉弄眼的说:“大先生,真不是我说,箭大人这厮,打小就不是个读书种子,私塾先生让他背书,他就跟抽了福寿膏似的,懒虫子一条,
要是私塾先生让他学学射箭,那他就……”
“就像没抽似的?”周玄问。
“像抽过劲了似的。”
“……”周玄、箭大人。
挤兑人还得是酒大人。
故人相见,话便聊起来分外的密,这时间走得极快,但四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画家瞧瞧手上的表,怕耽误登台,又不好意思去煞周玄的风景,便找了小福子,让他去催催。
小福子去找了周玄,说道:“少爷,今天你还得登台呢。”
“哦,对,对,对,这意兴起来了,聊天把时间快聊忘了。”
周玄便跟翠姐说:“翠姐,上我车吧,我带你一起去说书的场地。”
“翠姐还想去店里瞧瞧,我待会儿与他同去。”
箭大人没有让翠姐跟着周玄一起上车的意思,主动出言婉拒。
翠姐是想去的,但箭大人如此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在一旁笑着点头。
“那也好,我安排人,在前排给你们留几张座。”
周玄说完,便摆了摆手,上了画家的车。
酒大人则跟了上来,说道:“刚好,大先生,我跟你一起走。”
“你去干嘛?”箭大人喊道。
“我上车醒酒,中午的酒太撞头了,我一步都站不住了。”
酒大人话虽如此,但上车的动作,极麻溜。
汽车缓缓驶动,当车子开出了东市街之后,酒大人却像换了一副样子,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由于画家与周玄平日聊的内容,涉及到的隐密太多,因此,这次接周玄的车,没有用司机,画家亲自开的车。
老画从后视镜里,瞧见了酒大人那睿智的眼神,当即便挖苦道:“酒大人,你到底是喝了还是没喝,醒酒也太快了,不是上车之前磕药了吧?”
“以酒为名的大人,吃上醒酒药了,这传出去,也是贻笑大方。”
“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一点,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老酒……巫神的人间行走。”
“我也纳闷呢,天下好人那么多,巫神怎么就偏偏挑中你。”
画家继续揶揄着。
周玄则呵斥道:“老画,瞧你问的这个破问题,能不能问点正经的?酒大人,其实我心里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酒大人应道。
“你说巫神把你当成人间行走,算不算醉驾?”
“……”酒大人、画家。
画家笑得差点没握住方向盘,
酒大人咆哮道:“大先生,你最正经了!”
众人又是大笑,等笑过之后,周玄板正了表情,说:“酒大人,你把我和翠姐故意支开,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我猜猜啊,你想说的,大概是华子的事情。”
只有讲到华子,酒大人、箭大人才会特意支开翠姐。
“要不说大先生洞察世事呢,确实如此。”
酒大人说道:“自从明江府祆火之灾后,我和箭大人,总想为你们做点什么,
箭大人知道,你想重建明江府,想让所有明江府在灾难之中死去的人,都活过来,尤其是想让木华活过来。”
“嗯。但木华活过来的希望,很是渺茫。”
周玄如此说道。
在他有重建明江府计划的时候,香火道士就说过,因为木华是与周玄破镜而死,在天地棋局之中留下的痕迹太多,
所以,哪怕全明江府的人都活过来了,木华也活不过来。
在重建计划启动之后,天空之中,出现了“云中府城”。
这座云中府,其实就是天书重建明江府的蓝图,但凡是图中存在的人,存在的场景,便能重活、重建。
但是——木华却并没有出现在云中府城里,这也是他无法复活的一个证据。
“也不是全无希望。”
酒大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信封,递给了周玄。
周玄拆了封,拿出了三张泛黄书页,书页的边缘有些毛糙,显然是从某本古籍上撕扯下来的。
他捧着书页,快速的读了起来。
页面里的内容,用古文写就,这古籍嘛,大多是春秋笔法,记录不详,能知道一桩事的大概,但很难通过内容去推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过,这一篇却不一样,录入的事情原委,极其详细。
三张书页,讲了一桩事——
——在云鹿山的山脚下,有一个有德的僧人,名唤鹿雪法师。
这位法师,原本是个农户,因为一日梦到了“九只披着雪的鹿,朝着云鹿山的摩诃寺奔去”,梦醒之后,他便觉得这个梦极有兆头,也是个大佛缘,
他第二日,便去了摩诃寺出家,法号“鹿雪”,从此他青灯古佛,夜诵残经,
如此,过了数年,山脚下闹了一场病疫,所有的人,都因病而死,其中也包括了鹿雪法师的家人。
他去山下后,见了家人死去的惨状,伤悲过度,从此,更是刻苦钻研佛经,
再过了二十年,一日早上,鹿雪法师的家人,竟然都活了过来,模样、年龄,都与病死之前一样。
然后鹿雪法师逢人便说,这是他精研佛法,古佛见他虔诚,所以赏赐了他家人重活一世。
这桩事,亲眼目睹的人很多,顺带扬了佛名,从此云鹿山一带,也成了佛宗极旺盛之地。
周玄看完了这个书页记录的故事,便沉思了起来。
一旁的酒大人插话道:“大先生,鹿雪法师家人二十年之后重活的事情,可是有许多人亲眼目睹过,不会有错,不过——家人复活,应该不是靠着古佛赏赐,其中,可能有其余的缘由。”
周玄也赞同酒大人的说法,他指着书页说道:“编撰这个故事的人,也不相信鹿雪法师一家,是因为古佛见其虔诚,赏赐下来的。”
书页的最后一句,有撰写书稿之人的判词——世人偏以古佛为障孽做幌,其中诈变几何,世人岂能知之?
这句判词的意思便是:撰稿人觉得鹿雪法师的家人重活,并非依靠佛法,而是依靠邪法。
他甚至用了“障孽”、“诈变”等等感情强烈的字眼。
周玄问酒大人:“这份书稿,你为什么不早给我?”
“我们昨日才拿到。”酒大人说。
“哪里拿到的?”周玄问道。
“夜先生总堂,是地童听闻了木华的事情之后,便想起了总堂的古籍里,记载过这类事件,才找来给我的。”
酒大人如实说道。
周玄又问:“这书页应该是从某本古籍上撕下的,那本古籍叫什么名字?”
“叫……叫……”
酒大人直接发了一封密信,询问道:“大当家,你那页面,是从哪本书里撕下来的?”
周玄一头黑线——这现问啊?
不多时,一个血婴儿的图案,在车内出现,酒大人将这封地童的密信破开后,对周玄说道:“《上清参同契》。”
“这是一本什么类型的书?”
周玄又问。
“丹经,关于古人炼丹之书,这本书,极是生涩,又是残本,读起来拗口绕舌,世人不得其真意,因此,夜先生得了这本书,也就放任不管了。”
酒大人才说完,画家已经忍不了了,对周玄吐槽着说道,
“大先生,这寻常炼丹的书啊,都是胡说八道,两千年的岁月,这世间道观千千万,何曾炼出过一粒有用的丹药,只有傻子才信……”
他对“丹药学”很是鄙夷,越吐槽越激动,但说着说着,他好像想起了一件事情——周玄以前进过骨老会的图书馆,当时他便借走了一篇「丹经」。
这似乎说明,周玄对于“炼丹”是有兴趣的,他画家说“只有傻子才信炼丹谬术”,岂不是把周玄也骂进去了?
但他并不知道,周玄借书,并不是喜好书中的内容,而是周玄的“洗冤箓”,如今的“意志天书”,能感应世间符经。
这世间有许多“真经宝卷”,自成灵性,藏在世间的许多书籍之中。
凡人瞧不见这些符经,需要「洗冤箓」、「意志天书」这些稀奇物事,与那些真经宝卷共鸣,才能将它们找到。
周玄听了画家的吐槽,心里倒无甚生气,毕竟他对炼丹之术没有太多的立场,
不过他此时倒有一个疑问:“老画,井国之内,流传的丹经多不多?”
“那自然是多的,说它是恒河沙数,也不为过啊。”
“这便奇怪了,若是炼丹之术,真如你说的什么作用都没有,那为何会流传这么多的丹经?”
周玄疑惑道。
画家皱皱眉毛,无聊的拍打着方向盘,说道:“这世人多受蛊惑,那些炼丹贩子又极擅长吹嘘,吹的人多了,便信以为真了呗。”
“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
周玄靠紧汽车的椅背,对画家说道:“老画,调头。”
“大先生,这讲书的时间,快到了……”
“今天的书,不讲了。”周玄说道:“你送我回净仪铺,我要仔细思考当年鹿雪法师,是如何在二十年之后,将家人复活的。”
“那都是长生志异、江湖谬言,不太可信啊?”画家瞧不起炼丹一道,便连带着瞧不上“鹿雪法师”的事情。
他认为那桩玄事,玄之又玄,不太值得深究。
“那是华子复活的希望,总得去努力努力。”
周玄补充道:“如今明江府人,都已知道,天书的确可以让明江府重建、可以让明江亡人归来,我今晚若是去说书,必定愿力爆满,一夜便可修复明江府,
但明江府一旦修好,只怕——华子的复活通道,就彻底关闭了。”
虽说,书页之中记载,鹿雪法师是在二十年后复活的家人,但现在的周玄,不敢赌,变数一定要越少越好,
而明江府的重建完成,便是一场极大的变数。
“大先生如此说了,那我便支持你。”
画家鄙夷炼丹之法,但对周玄绝对是信任,既然周玄说今天的书不讲了,那便不讲了。
“等送你回了净仪铺,我去讲书大舞台,跟百姓言明——大先生最近疲累过度,今日讲不成书。”
“如此甚好。”
周玄应完后,又问酒大人:“酒大人,你什么时候回平水府?”
“我和箭大人,打算陪翠姐多住几日的。”
“那也好,这几日,你们陪着翠姐到处逛逛,我去想想法子,这三页书,或许真能救华子。”
……
周玄回了净仪铺后,云子良出去打牌去了,李长逊在听唱机,吕明坤去骨老会做事了,
赵无崖则在门口喂着黑驴。
“崖子,把头低下来。”
“低头做啥?”赵无崖塞了一把秸杆给驴子,问。
“我找找无崖禅,询问些事情。”
“那你找不着了。”赵无崖摇了摇头。
“为啥?”周玄问。
赵无崖起身,抖了抖道袍,指着周玄的云纹,说道:“还不是你身上那云纹呗,昨日无崖禅夺了我的身子,抓起你的道袍一顿猛吸,把我惊呆了,以为那古佛分身要开始变态了。”
“然后呢?”周玄又问。
“然后……然后便沉睡了,睡得那叫一个死,跟真死了差不多。”
“我不管,你低头。”周玄执意要见无崖禅。
赵无崖的驴脾气上来了,非不低头,周玄没办法,亲自上手,给赵无崖的脑袋摁住了。
“牛不喝水你摁头喝?玄哥儿,你做个人吧。”
赵无崖嗷嗷叫喊,周玄这一听言语,知道今天是真叫不上无崖禅了,便索性放手,朝店里走去。
“唉,玄哥儿,你找无崖禅到底要做啥?”
“我要问些事。”
“那你问我啊,我崖子,那也是饱读诗书。”赵无崖说道。
周玄没好气的问道:“那我问你,这人间的炼丹之术,有没有真家伙?”
“真家伙?我呸!”
赵无崖当即跟一个骂街泼妇似的,跳起脚的骂:“炼丹之术,就是这个世道里,最无用、最骗人的道道儿了。”
“垃圾,彻头彻尾的垃圾,玄哥儿,我光从你嘴里听了‘炼丹’这两个字眼,我都觉得我耳朵脏了,不干净了。”
周玄见赵无崖愈发的暴躁,当即便“吁”了一声,然后手往下压,说道:“这位道友似乎对炼丹之道,有很深的成见。”
“成见?那些写炼丹破书的屌毛,要是出现在我面前,小爷一刀捅死他。”
赵无崖当即便说道:“不瞒你说,玄哥儿,我刚入道门那会儿,对丹经一类的书,不知道多喜欢,天天看、天天翻,天天学,学了三年,我花在炼丹里的钱,那是不计其数啊。”
“啊,你还有这一岔儿呢?”周玄好奇道。
“我家开钢厂,我天天炼丹,钢厂都被我炼没了半个,炼出来的丹,没有一颗真丹,都是假的,狗屁的丹药……你知道我在寻龙堂口的外号是什么吗?”
“什么?”周玄问。
“药神!这就是明褒实贬,阴阳怪气我呢,是我摘不下来的耻辱帽子,
但你别说,有一些老百姓真信了,来找我求丹问药——踏马的,我炼的那些破丹,有没有作用我自己不知道吗?”
赵无崖恨得牙齿直痒痒。
“那可是半个钢厂啊!我们家才几个钢厂?十六个而已,就这么被我糟践了。”
“……”周玄。
周玄觉得赵无崖在炫富,刚才他还有点怜悯感,现在没了。
“你这种姓赵的资本家,就该被骗得更惨一点。”
“垃圾,垃圾,空耗金钱、岁月的炼丹垃圾……”
赵无崖对炼丹的恨,比画家强烈得多,毕竟他是真炼过!
周玄说道:“你要咬人还是咋滴,收收味儿,你那半个钢厂炼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你买了个教训。”
“……”赵无崖。
周玄没有心情去安慰一个“倒了霉的资本家”,他转身大步往屋里走,
才越过了门槛,李长逊慢悠悠的话语,传了过来,
“炼丹是世上最玄妙的学问,你小赵觉得炼丹炼的全是假丹,那是因为你层次不够……”
第417章 与天同契
“哟,山祖?关于炼丹,敢问有何高见?”
周玄听了李长逊的话,便心生好奇。
井国之中,堂口众多,各有各的本领,但要仔细算起来,不过是“血、肉、灵、道”。
骨老会占了“肉、道”两种属性,但要细究起来,还是偏道门多一些。
而寻龙堂口嘛,是根正苗红的道门。
画家是骨老第一神职,赵无崖也是浸淫寻龙手段多年的弟子,而且还亲自花费了“半个钢厂”代价,大肆炼丹。
但最终的结果便是,这两人对于“炼丹”之事,嗤之以鼻,严厉声讨。
但同样也是道门的“风云人物”,李长逊对于炼丹之说,却大为赞赏。
他说不行,你说可以,
那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
周玄向来不是那种“以偏概全”的人,他想听听李长逊意见。
李长逊随着唱机里的歌声,摇头晃脑,活像个街溜子,他玩味的说道:“真正的炼丹手段,那都在天上呢,这丹药之中,还分门别类,
有的丹药,服了,便能增加香火,有的丹药,吃了,能驻容养颜,你们瞧那毕方了没有,才下凡时,那叫身形如鹤,脸蛋好似一个翩翩少年……”
“这你就有点夸张了。”
周玄也是见过毕方的,说毕方瞧起来巨年轻行,但要说“似一翩翩少年”,太过分了。
“反正就是那意思,这位三百年老神,那养颜的丹药没少吃呢。”
“放你的屁,炼丹谋财害命,是天底下最无用的勾当。”
赵无崖听不得李长逊大肆的鼓吹丹道,跳进来便骂,
他这一骂,给李长逊搞火了。
虽说他是神明之耻,但他确实是百年来,寻龙堂口出过最了不起的人物,哪甘心被一后辈戳着鼻子尖的骂。
“兔崽子,搞不清辈份了,我是你师祖,给我想清楚了再讲话。”
李长逊跟只斗鸡似,腰已经叉上了,赵无崖那是怒火中烧,恨意十足,哪管辈分不辈分,上去就对着李长逊的胸口撞了一下,
“你是师祖怎么了?辈分高怎么了,高了就能胡说八道吗?炼丹就是废物勾当,我说的。”
“你说了管蛋用,以为天底下,只有你的话最有道理吗?”
“你既然说炼丹之法,最为玄妙,那你拿证据。”赵无崖寸土不让。
“啥都要证据,那你嫌弃丹道无用,你的证据呢?”
李长逊“以其道还制其人之身”,反问道。
“证据是吧,我为了炼丹,炼掉我家半个工厂,算不算证据?”
赵无崖说完,还看向了周玄。
显然,这对寻龙师徒争吵,已经将周玄当成了裁判。
周玄当即点了点头,说道:“简直是铁证如山,山祖,到你的回合了。”
“切,不就是证据嘛?”
李长逊很有派头,慵懒着神态,右手伸进了道袍的领口,一顿掏摸,掏了一粒模样发黑的药丸。
这粒药丸,既无芬芳香气,也无点点神光,卖相是真不怎么样,都不如药铺卖的“淫羊大力丸”来得体面。
“给你瞧瞧真东西,瞧这丸子了没?这叫养颜丹,服用之后,人能变年轻不说,还能益寿延年,这就是天上的东西。”
李长逊那目光,老自豪了。
周玄看得直眯瞪眼,说道:“你们天上尽出这种破玩意儿?”
赵无崖则说道:“李师祖,你别是刚从胳肢窝里抠出来的渍泥。”
“切,是不是渍泥,你尝尝不就知道了?我说炼丹是真,那就是真。”
“这渍泥丸子要是真仙丹,我把我眼珠子给你挖出了。”
赵无崖的倔劲又上来了。
“那你吃啊,吃了要是有用,我真挖你眼睛。”
李长逊把手又往前伸了伸,三言两语就把赵无崖架了起来。
赵无崖是谁?那可是倒骑倔驴的汉子,他还真以自己的眼睛作赌注,伸手去拿那粒灰丹。
在他手指尖快要碰到丹的时候,李长逊却猛然把丹收了回去,贱不喽嗖的说道:“我要你那眼珠子有屁用,拿来刚炮踩啊?但这丹药,那是实实在在有效用,我能给你尝?”
“……”赵无崖。
别说赵无崖觉得无语,就连周玄心里都咒骂了一句——这个贱老登。
他看热闹都要看到最精彩的部分了,结果李长逊不干了。
也就在这时,云子良回来了,他提着一个油渍渍的大纸包,一见众人,便问:“聊什么呢?”
“师祖爷爷,我跟李师祖闹不痛快呢。”
赵无崖说道。
云子良点了点头:“哦,崖子,你怎么知道你师祖爷爷今儿个,赢了三百多块现大洋呢?”
赵无崖:“……”
云子良又头偏向周玄:“玄子,我连着胡七对的事儿,你也听说了?”
周玄、赵无崖:“……”
“谁问你了,老云,你丫贱起来的样子,和那山祖真是一模一样。”
周玄指了指李山祖。
李山祖则连忙收着丹药。
“收,收什么来着?”云子良瞧见了李长逊的动作,当即便喊了停。
赵无崖一旁说道:“师祖爷爷,他和我争辩炼丹是否有用。”
“这还用争吗?炼丹那都是糊弄鬼的事儿,有这时间,干点正事儿不好吗?”
云子良气得吹胡子瞪眼。
“谁说不是呢,可李师祖不知从哪儿搓了个泥丸出来,非说那是仙丹妙药。”赵无崖敲着边鼓,说。
“是吗?”
云子良一扬手,对李长逊说道:“拿来。”
“我说着玩儿的,哪有真的仙丹妙药。”李长逊的眼神有些躲闪。
“你给我拿来。”云子良脱了鞋,要揍李长逊。
李长逊有些慌,他堂堂山祖,要在年轻后辈面前挨打,成何体统,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他无奈将丹药奉上。
云子良将那灰溜溜的泥丸,放在掌中观瞧,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名堂来。
“老云,这药是真是假?”
周玄问道。
“踏奶奶的,这药是真是假,吃下去不就知道了?”云子良动作很快,仰头、张嘴、灌药,一气呵成。
他是真把这味药丸,当成了自己个儿的了。
随着“咕咚”一声,丹药便进了肚子,赵无崖直翘大拇指,夸道:“还是我师祖爷爷狠,都不问这药哪儿来的,就乱吃一气。”
他话音才落,云子良便大呼道:“哟,这药好像真有效,我吃完就感觉神清气爽。”
“师祖爷爷,你的手。”
赵无崖喊了一声。
云子良在对阵毕方之时,右手伸进了毕方刮出来“时间之风”里,手虽说保住了,但右手的肌肉却萎缩了,成了枯树皮的样子。
但现在,他右手的皮肤和肌肉,却在快速复原,张力与弹性,竟然回来了。
“这还不光手的事,这额头的抬头纹都没了。”周玄细细观察着云子良的额头,说道。
李长逊则背过身,偷偷骂了一句:“好丹都被狗吃了。”
“砰!”
“唉哟。”李长逊的后脑勺挨了云子良一鞋板,当即捂头喊痛。
“污蔑师长,找打。”云子良怒目圆瞪。
赵无崖则跟见了新世界似的,说道:“这丹药是真管用啊!”
“管用吧,眼珠子给我挖出来。”李长逊药没了,还挨了打,真没处撒火呢,要找崖子的毛病。
“别说那些见外的话,刚才是我崖子无礼,冒犯了师长,李师祖,请教我炼丹,我要把炼没的那半座钢厂,给炼回来。”
云子良也问道:“这炼丹之法,明明是没有用的法子,可你丹药又真的有用,长逊,告诉我,这里面什么门道?”
这枚丹药,真如李长逊所说,能驻容养颜,还能生肌活肉,不似凡间之物。
周玄也起了兴趣,一旁等着答案。
在赵无崖、云子良的一再逼问之下,李长逊也终于吐露了实情,说道:“我哪知道这丹咋练的啊,这是天上发的。”
“谁发的?”
“不知道。”李长逊说道:“每过三年,天穹那些神国里,便会有一只白鹤,脖上挂着个篮子,装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给各大神国送丹药,
那些盒子上,写了神名,也写了丹药的名字,我们按名字取药。
反正我认为吧,这是天国神明们的福利。”
“那你成神明级,有将近百年了吧,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丹药,别给我藏私,拿出来孝敬你师祖。”
见了天上仙丹的神奇,云子良要动用“长辈霸凌”了,要李长逊交药。
李长逊一番苦相:“哪还有药啊,我是当了快百年的神明,但中间我不是被锁地渊里大几十年吗?错过了多少领药的机会,就剩那一颗,还被你吃了。”
他唉叹了一声,抚袖离去。
“干嘛去啊?”
“我去澡堂泡澡去,洗洗晦气。”李长逊说道。
周玄则问道:“老李,为何天上炼出的丹管用,人间炼出来的丹,不管用?”
“那特么谁知道?”
李长逊说完,扭过了头,说道:“或许,水土不服吧,橘生荆南为橘,生荆北为枳。”
“仅仅是水土不服这么简单吗?”
周玄双手负立,缓缓喃喃道。
云子良则好奇,问道:“玄子,平日里没见你对道家的养身、炼气、丹方有过兴趣啊,今天你怎么也琢磨上这些事儿了?”
周玄将“鹿雪法师在二十年后复活家人”的事情,讲给了云子良听。
“你想用相同的法子,救华子?”
云子良与周玄,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默契,有些想法,总能想到一块去。
“是。”
“但是,救华子,和炼丹有什么关系?”云子良问。
周玄说道:“鹿雪法师那档子事,便是记录在一本丹经之中,经卷名字,便叫《上清参同契》。”
“上清参同契?这本书的名字,有点大啊。”
云子良给周玄科普道:“传闻道祖一气化三清,分别是太清、上清、玉清,
而‘参同契”,也是我们道门的术语,全称便叫——参悟‘与天同契’,是感悟自身与天地契合的法门,
以道祖分身的名号、与天同契为名,这本典籍的撰写者,不是一般的狂妄。”
“这么大的名头?那我现在去一趟荆川府。”
“去那里干嘛?”云子良问。
“我去把《上清参同契》这本书,给拿回来。”
周玄当即便神魂日游,去了荆川府的夜先生总堂。
……
夜先生总堂,地童正窝在书房的角落里,打着盹儿,肚皮上盖了一本泛黄古籍。
古籍封面,上书五个小小的篆字——上清参同契。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将地童惊醒,他慌忙起身,肚皮上的古籍往下滑落,他本能的伸手将其捞起,眼睛则望向了房门的方向。
“哟,大先生,怎么是你。”
周玄笑吟吟的走过来,说道:“大当家,我来找你要件东西。”
“这……”
地童其实一直都是吝啬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给周玄“鹿雪法师”的古籍时,不给全本,只是撕了三张残页下来。
现在,周玄主动开口要东西,只怕这“东西”,价值极贵重。
“要那本《上清参同契》。”周玄说道。
听说是要这本古籍,地童当即便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大先生想要,我得给这个面子,拿去。”
他将手中的古籍,递给了周玄。
“这么痛快?”周玄也有些意外,说道:“以我与大当家的交情,你也只愿给出三张残页,我以为大当家很喜欢这本古籍呢。”
“嘿……嘿。”
地童有些害臊,实际上,他最开始看这书名取得大,以为书里有什么重要的秘辛典故,才不愿共享出来,
不过,他在给出了残页之后,钻研这书一个下午了,除了看得打瞌睡之外,确实没瞧出什么名堂来。
甚至书里面记载的“炼丹之道”,也是牛头不对马嘴。
“这本破书,擦屁股都嫌硬。”
地童暗自嘀咕了一句后,装作极大方的样子,说道:“我是有些喜欢这本古籍,但是既然大先生想要,又不远千里之遥,亲自前来,那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多谢大当家成全。”
周玄拿过了古籍,又说道:“我周玄做事,从来讲道理,这本书是你们夜先生堂口的,若是我从书里,悟出了什么值钱的道行、本事,我折三成的利益给你。”
“三成?”
“嫌少?”周玄问。
“一毛钱都不要给。”
地童起了身,说道:“我昨日与大先生,已成至交,关系这么亲密了,还谈利益?见外了。”
“厮,大当家这么大方?”
“我大气惯了,大先生,书好好拿着吧,算我的一份心意。”
“那就多谢了。”周玄当即便带着《上清参同契》,日游而去。
地童见周玄走了,这才得意的笑了笑:“一本破书,哪怕是大先生,也悟不出什么东西来,用这本无用的书,换大先生的人情,合适,太合适了。”
他越想越觉得美,等美够了,却给了自己脑门一耳光:“地童啊地童,你怎么这么懂算计啊……什么便宜你都占得上,如此心机,聪明如你,可怎么办呀。”
……
周玄回了“周家净仪铺”后,先召唤出了自己的「意志天书」,去感应《上清参同契》里,是否有「符经」的存在。
但意志天书毫无动静,想来是并无「符经」的存在。
而这本书的内容,真如酒大人所说,晦涩难懂,颠三倒四,几乎不能阅读。
他是瞧不明白了,便下了楼,将这本古籍,交给云子良去参悟。
“老云,《上清参同契》我拿回来了,但我读不懂,你拿着瞧瞧,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玄机出来。”
“切,不是我老云吹牛,道家的经书,没有我读不懂的,道门文圣,寻龙状元,都是形容我天赋异禀,学识惊人啊。”
云子良接过了书,挥了挥手,很是有派头的说道:“你先玩去吧,不要耽误我挑灯夜读书。”
“还得是老云。”
周玄把“参悟古籍”的任务分配了出去,自己则独自回了二楼。
他将那三张残页,拿了出来,继续参悟“鹿雪法师复活家人”的事情。
不过,就这三张纸,他是翻来覆去的看,也领悟不出那高僧是怎么将家人复活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秘境里的墙小姐,喊着周玄:“阿玄、阿玄,快来上课了。”
工程师也在喊:“玄老板,彩戏师的第六层手段,还学不学啦。”
“对哦,我彩戏师可以学第六层手段了。”
周玄骗鼠王、骗毕方时,都曾经使用过「天下无贼」的本领,已将香火烧够。
如今的彩戏香,可以进阶第六层。
他将手中的纸页,用桌上的墨水瓶压好,闭目凝神,将心神投入到了秘境之中。
……
周家净仪铺,大堂。
云子良现在很慌,他挑灯夜读书,读不了一点。
“这踏娘是什么书?跟踏娘的崖子讲话似的,神经得可以,前一句和后一句,哪哪不挨着。”
正在吃猪头肉的赵无崖,抬头瞧了瞧云子良:“师祖爷爷,我哪儿招你惹你了,你竟然骂我。”
“一边玩去。”
云子良心情很是不好,他刚才夸下的海口,什么“道门文圣”、“寻龙状元”,像一片片在空中转悠了许久的回旋镖,一镖一镖的钉了回来。
“这本书里的墨迹,分开来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合在一起,我就不知所云呢。”
他尝试着读一读,看是不是发声朗读了,就能读得懂。
“辉光承余,关上西国窗门……”
“关你娘婊子的门,窗户就窗户,门就是门,窗门?写书的那个傻子,纯智障。”
云子良忍不了,他提书上楼,哪怕被周玄言语羞辱他也认了,他现在就一个念想——再也不想看到这本书了。
“我道门文圣,一辈子的英明,都毁在这本书上了。”
他到了周玄的门前,轻轻叩门,没有答应。
“玄子?玄子?”
连呼了两声,还是没人应。
云子良便轻轻的将门推开,周玄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进秘境去了。”
云子良瞧明白了,便将那本《上清参同契》,轻轻搁在了桌上,关门离开。
门掩上后,没多久,屋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若是仔细分辩,能听出了一种轻微的摩擦声。
被周玄压在墨水瓶底下的三张残页,竟然如同蛄涌的虫子,将“身体”推成了波浪形,不断往前爬行。
而磨擦声,便是书页与墨水瓶底部摩挲发声。
“哒。”
当三张书页集体逃脱的时候,墨水瓶便与桌板轻轻的磕碰了一下。
再然后,那三张书页,便钻进了《上清参同契》中,书页毛糙的边缘,又与书本,长在了一起,如一场接肢手术……
……
“玄老板,彩戏师的前五层手段是骗人,什么是人?凡夫俗子是人,人间半神亦是人,那二十四尊神明还是人,不过天神、天尊、意志等等,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你前面五层手段,也骗不过他们。”
“哦……”周玄有点心不在焉,他的目光,瞧向了在秘境中玩游戏的红参童子——大娃和三娃。
“彩戏师的手段,永远骗不了天神、天尊,可为何当年,无上意志,派出了那么多的神明、道者,要将彩戏师斩尽杀绝,那便是因为后面几层手段,可察人间隐秘。”
“这第六层手段,说来也巧,与今日云老师傅跟你说过一个道家术语,重了名字,就叫「与天同契」……玄老板,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课啊。”
工程师感受到了周玄的心不在焉,有些发火。
周玄却指着大娃、三娃,说道:“那俩娃娃,最近一直是那个样子吗?”
大娃、三娃,两娃娃与血井人脑他们耍游戏在,但做游戏的时候,做着做着,便忽然“定住了”,
他俩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继续做着游戏,再过一会儿,再定住,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第418章 骗山骗水
大娃、三娃的反常行为,并不算很强烈的大动作,工程师被周玄提醒了后,也才反应过来,说道,
“是呀,大娃、三娃平常玩游戏很认真,今天怎么跟你一样,有点心不在焉之感?”
两人正议论着,三娃这个红参童子,竟然嗷的一声哭了出来,悲伤逆流成河,而大娃追着小脑打。
“这什么情况?”周玄朝着秘境的“游戏局”小跑过去,工程师也跟了上去。
“干啥呢,干啥呢,佛国主脑和红参童子咋还干起来了?”
周玄把大娃和小脑撕扒开,询问着情况。
佛国主脑,就是一个核桃般大小的银色物事,刚才被大娃抱着啃,还咬出牙印了。
他一见周玄过来,当即便委屈的说道:“玄老大,你给评评理,我们几个,在一起玩牌,大娃、三娃跟我一伙的,结果这两人一会发愣,一会发呆的,搞得我们被血井人脑赢了不少。”
“然后呢?”
“然后我就骂三娃,三娃被我骂哭了,大娃瞧不顺眼,要淦我……不对,是已经淦我了。”
小脑委屈得很,说道:“我感觉我骂三娃,骂得也不难听啊。”
“你骂他什么了?”
周玄问道。
“我骂三娃就是个不长脑子的大水萝卜。”
周玄听完,当即乐了,晃着头说道:“你骂得还不难听?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人参,你骂人家是萝卜?!你这都属于种族歧视了。”
一颗千金难求的大人参,被人说成菜市口几分钱一斤的水萝卜,
这种污蔑,哪一根人参受得了?
“萝卜就一定比人参下贱吗?我看未必。”小脑有点犟。
周玄问:“那有人说你是一颗不能补脑的核桃,你乐意不?”
小脑当即就来压力了,说道:“那我肯定得骂他。”
“这都一回事,讲心比心,影响团结的话,不要讲。”
周玄做完了小脑的工作,又安慰三娃:“老三,别哭了,你就是一颗参,如假包换的参,就瞅你身上那些须子,什么萝卜能长出来?”
“真的吗?”
“真的,自信一点,人参就是人参,萝卜就是萝卜,不是谁说两句就能改变得了的。”
经过一番开导,三娃终于自信起来了,问一旁的大娃:“大娃,大娃,我真是一根人参吗?”
“你纯正的东关府大红参啊。”大娃有点当大哥的样儿。
小脑还很气,说道:“玄老大,我觉得我们秘境之内,要卷起一场整风运动,大娃和三娃拉帮结派。”
“人家亲哥俩儿,拉什么帮结什么派?影响团结的话不要讲。”
周玄再次呵斥了小脑一句,然后又问两个人参娃娃:“老大、老三,我瞅你们今天不太正常,你们跟我好好说说,想啥在呢?”
老大、老三一脸懵,问道:“我们怎么了?”
“你们就这样……”周玄做了个发呆的动作。
三娃明白了过来:“哦,你说这个啊,我就感觉附近有一阵很温润的气息,它一扑打过来,我脑袋就空了。”
“对,那气息,像是个宝贝。”大娃又掺和着说道。
“什么样的宝贝?”周玄问。
大娃想了想,拍着胸口,很是自豪的说道:“和我们兄弟俩一样的宝贝,一个层级的。”
“是吗?”
周玄皱着眉头,这俩红参童子,生死人肉白骨,简直人间替死符,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和红参童子同级?
“我身边有这样的宝贝吗?”
“我们反正感应到了,这井国山灵万万千千,宝物往往能感应到宝物。”
大娃说道。
周玄想了想,今日的周家净仪铺,确实没添什么新东西,除了他拿到了三张残页,和那本《上清参同契》之外。
“难道?”
周玄想到此处,对工程师说道:“工老师,课先暂停,我去拿件东西进来,给大娃、三娃过过目。”
不等工程师点头,周玄便大步的出了秘境。
他回到了现实世界,在卧房里睁开了眼睛,正要下楼去找云子良讨要《参同契》,却发现,不知何时,这本古籍,竟然安安静静的躺在桌子上。
“唉,这书怎么回来了?老云解读明白了?”
周玄发现自己要重新定位这本丹经了,他下意识的翻了翻书,
这一翻,不对劲。
“鹿雪法师的事,怎么重新记录了一遍?”
他想到此处,连忙扭头,往桌角一扫,便发现——墨水瓶压住的那三张残卷,竟然不见踪影。
“明白了,那三张残页,长回去了。”
周玄连忙将这本册子,扔进了秘境里面,然后自己也进了秘境。
那本古籍册子,一落入秘境,那两娃娃跟见到了不得的物事似的,朝着册子跑去。
“哇,我闻到了,泥土的芬芳。”
“是山野的味道,太熟悉了。”
等册子飘浮在了黑水之上,两个娃娃,扑在了册子上,竟然呼呼的打起了磕睡。
“你们倒头就睡啊?”
周玄走了过来,一人一脚,给两娃娃踹醒。
“说说看,这本册子到底是个啥?”
周玄说道。
大娃揉着眼睛,说道:“这册子是啥?我们也不知道。”
三娃说道:“但是,我能闻到这本册子里,似乎有一座大山,尽是东关府的味道。”
“有吗?”
周玄捡起了册子,拿鼻子前,仔细闻了闻,没嗅出什么泥土的芬芳,他只闻到了一股子“陈味”。
这本册子,在夜先生总堂的宝库里,不知被置放了多少年月,有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味道,太正常不过。
“阿玄,你好像很关注这本册子?”
工程师走了过来,问道。
“谁说不是呢。”
周玄将册子翻到了“鹿雪法师”页面,展示给工程师看,说道:“你瞅瞅,鹿雪法师这个人,在二十年之后,复活了自己的亲人,但是,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邪法。”
“所以,你想知道他是用了何种办法,复活的亲人?”
工程师问。
周玄点了点头,说:“正有此意。”
“那你彩戏师第六层的手段,派得上用场了。”
工程师说道。
“这有什么机缘?工老师帮我讲讲?”
周玄将册子扔到了黑水里,一直眼巴巴瞧着册子的两个娃娃,顿时欣喜若狂,各自伸出了一只小手,握住了册子的一角,进入了香甜的“大山之梦”。
工程师则说:“第六层手段叫「与天同契」,往好听了说,是参悟与天地、自然契合的道行,
但是翻译成大白话嘛——就是骗过天地、自然,可以欺骗一条江,也可以骗过一座山。”
“江与山,那不都是死物吗?这怎么骗?”
周玄大为吃惊。
工程师则说:“并不是死物,井国之中,万物有灵,一座山、一条河,也有他们的灵性,有些道观,因为有了‘守山人’这般存在,也有了灵性,
天穹神明级,拥有神力之后,可以搬山、挪江——你猜是怎么搬的,又是怎么挪的?”
“照工老师的说法,既然这山水皆有灵,那神明搬山、挪江,便是神明级与那山、水商量妥当了?”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工程师说道:“通俗来讲,那神格,便是一府的调令,可以调来大江、大山,江魂、山灵,受了调令,便接受了神明的驱使。”
“还有这个门道?”
周玄又学到了新知识。
工程师则说道:“就拿鹿雪法师的事情来讲,他复活家人的奇事,便是发生在云鹿山,你若是能欺骗那云鹿山灵——让它相信现在的时光,就处于鹿雪法师尚且活着的时期。”
“那鹿雪法师能活过来?”
“那倒不能,但是……山中景象,会重现当年的时光,你能在那时光之中,找到当年鹿雪法师到底做了些什么。”
工程师说道:“知道当年真相的人,早就已经死去,包括鹿雪法师本人,但那座山、那座寺都还活着在。”
“妙啊。”
周玄当即双掌互击,说道:“有了这门手法,岂不是能挖出井国许多早就失传的真相?”
“那是自然。”
工程师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无上意志,要派出那么多的神明,剿灭彩戏师,
井国的隐秘,有些是可以交易、买卖的,但有些隐秘,涉及颇深,会牵扯到很多大人物,甚至会牵扯到「无上意志」。”
“有些隐秘,是碰不得的,当年,彩戏师碰了,堂口被灭,如今,你要碰,也要小心一些。”
“我倒是不怕了。”
周玄说道:“反正,如巫神所说,我已经碰触到大人物们的生意了,虱子多了都不痒。”
“凡是还是小心为妙。”
工程师又说道:“玄老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精神控制吗?”
“记得啊。”周玄应道。
“彩戏师的手段,你也领会过,效果惊人,但是如何发动,确是一个极难的问题,需要将手段一层一层的往上迭,
而「与天同契」,却并不一样。”
工程师说道:“这一层手段,便是你去感应自然,从自然之中,找到万物之灵,所以要骗山水,这层手法要首先使用,
找到了,便好说了——剩下的,便是从「投其所好」开始,将骗术一层一层的往上迭加,迭到「天下无贼」,便能将大山、大江骗过。”
“先用第六层手段找到目标,然后再来一套从一层到五层的连招,给那云鹿山灵忽悠瘸了呗。”
“是这么个意思。”
工程师说完,便让周玄进入冥想状态,准备学习,如何与天同契。
周玄当即便打起了莲花座,将心神集中。
“玄老板,第一步,将所有的心神收敛,意守眉心之处。”
周玄照办。
“你漏的气息太多,还要继续收敛,要把自己的气息压制得最低,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一片死叶。”
工程师对周玄的气息收敛很是不满,不过,在她指点的话语才落,周玄的气息便真的收成了一个小点。
这些凝聚在一起的气息小点,都不如一颗米粒大,近乎微尘,哪怕工程师卯足了力气去找,竟也找寻不到。
周玄的气息,仿佛无迹可寻。
“咦,玄老板厉害啊,悟性这么强大?”
并非是周玄的悟性强大到如此地步,而是周玄领悟过“遁甲”的手段。
遁甲的龟息千年之法,可以称得上“收敛气息”最强的术法。
周玄将那龟息的状态,往如今的收敛气息上一带入,便完成了工程师的要求。
“很好,玄老板,不但气息要收敛成石头,你的思想也是,什么都不要去想,万物空明。”
这一段指导,又指点到了周玄的手背上,他启动过空明镜,天底下比他能领会“空明之境”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周玄停下了所思所想。
一时间,他真如一块石头一般,脑海里空无一物,只剩下少许的感知力。
他甚至都不知外面过了多少年月,只从他微弱的感知来讲……时光似乎流动了一千年、两千年……抑或是三千年?
他在一个无比混沌的世界里呆着,周围没有风,也没有雨,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听见了一阵惊雷之声。
“轰隆隆!”
伴随雷声,一阵弹动的雨滴,滴进了周玄的心里。
新鲜的空气,灌溉着周玄。
周玄猛的起了身,只觉得周围是一团薄雾轻纱,雾中是自己秘境的样子,代表血井的城隍道观、血月;代表着傩神意志的黑水,都像先前那般样子,静静的伫立、流淌。
“与天同契,我应该是进了这个状态了,道观、黑水尚在,其余人不见,应该是我在这个状态里,只能感受得到「万物之灵」。”
周玄自顾自的说。
而且,刚才工老师讲过,人的范畴很宽泛,从寻常百姓,到人间精怪,再到天穹神明,实际上都是“人”,但是天神、天尊、意志,这一些,就脱离了“人”范畴,
他们也是万物之灵中的“灵”,也处于被「与天同契」感受到的范围之内。
“黑水、血井,既然是灵,那必然有所思所想,我能听见吗?”
周玄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去听听“血井”、“黑水”在说些什么,想些什么。
他当即便伏下了身子,耳朵轻轻的贴住了黑水的表面。
黑水的鳞波,才将周玄的耳廓漫过,忽然,周玄有了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他仿佛听见了许多人在喝水的声音。
水被吸溜进嘴里,喉结上下滑动时的吞咽声,都极清晰的传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周玄只觉得自己身体的血液,随着“喝水”的声音,被抽离出身体。
“喝的不是水,是我的血。”
周玄要从黑水中挣扎而起,但肢体都瘫软了下来,使不上一分力气。
他的生命力,随着血液的减少而衰弱,就在此时,他的后脑勺,传来一阵巨痛,然后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
周玄醒转过来,只觉得头有些晕晕沉沉,他揉了揉脑袋,一旁的工程师连忙问道:“玄老板,没事吧?”
“我刚才?”
“你刚才胆子真的大。”
工程师说道:“你感应到了血井、傩神,竟然敢伏身倾听。”
“天尊、天神、意志的「灵」——不可听、不可见、不可探闻。”
“不然,你的意识,会被无限的汲取,然后成为天尊、天神、意志的一部分。”
周玄听到此处,又问:“那我是怎么醒过来的呢?”
“是我呀。”
墙小姐挥舞着拳头,说道:“我化作了一个比山还要巨大的拳头,把你砸醒了,要不然,你现在就成了黑水、血月了。”
“那我要是感应到了云鹿山灵,我能倾听吗?”
周玄问工程师。
“那当然可以了,云鹿山,怎么能和天尊、天神相提并论。”
工程师才说完,墙小姐便埋怨道:“你也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提前和阿玄讲?”
“我哪里想得到他胆子这么大。”工程师捂着脸,说道:“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知道不能去招惹天尊、天神,但……”
“阿玄不是正常人。”墙小姐领会了意思。
周玄则站起身,活动活动了筋骨后,确认自己依旧安然无恙后,便往秘境之外走。
“阿玄,你做什么去?”
“我去白鹿山,骗骗那白鹿山灵,看看当年的白鹿山摩诃寺里,鹿雪法师到底做了什么邪法,复活了家人。”
……
周玄从秘境中走出后,心里还琢磨着——为什么黑水的想法,是抽干他身体里的血?
“水子要害我?”
周玄觉得应该不是,黑水作为自己的秘境组成部分,若是真想害他,只怕有一千个、一万个动手的机会,用不着藏着掖着。
“想不明白,先不去想。”
周玄总不能再感应,再听一次黑水的心声——真要那样,他下次怕是没有这么好运了。
他下到一楼大堂,李长逊此时已经洗澡回来了。
他和云子良俩人,凑在一起讨论着哪位歌星的歌喉更加动人。
一个山祖,一个出云山人,都是曾经香火神道里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却都成了“歌粉”,要不说造化弄人呢。
“老云,李山祖。”
周玄打了声招呼,云子良应激了似的,转过头便骂:“玄子,写那什么参同契的人,就是个智障,上言不接下语,
这种人,写什么书稿,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啦。”
面对云子良的连环炮轰,周玄一摊手,说道:“老云,你该不会是从那参同契里,狗屁都没有领悟出来,破防了吧?”
“……”
云子良当即红了脸,接着又是“读书有道”“我只读圣贤之书”之类的词,惹得周玄很是愉快的笑。
“老云,要说找理由,还得是你,花样真多。”
周玄回应了一句后,问道:“你现在有事没事?”
“有事。”云子良说。
“啥事?”周玄问。
“我和长逊聊歌星呢。”
“聊歌星不算事,还有别的事没?”周玄问。
“那没了。”
周玄忍不住吐槽:“成天就这点狗屁倒灶的事,还装得日理万机,你们俩,跟我走。”
“去哪儿?”
“去云鹿山。”周玄双臂张开,比划了一个“大”,说道:“我要去做一件很大的事情。”
“啥事!”
“去骗云鹿山。”周玄说。
“……”云子良、李长逊。
这俩老头先是一愣,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再然后,便是发动了愉快的笑声。
“库、库、库。”
“你们笑什么,真去骗山,我们彩戏师的第六层手段,便叫「与天同契」,能骗山川、能骗江河。”
周玄说道。
“扯蛋。”
“很扯蛋。”
云子良、李长逊嗤之以鼻。
“不信就跟我走,让你们瞧瞧厉害。”周玄正色说道。
那两人又仔细瞧了周玄一阵,感觉周玄确实不像说笑,他们都迷糊了,彩戏师的手段厉不厉害先不说——这手段缺了大德,连座山都骗?
“哪怕是骗寡妇上床,我都觉得这手段有可取之处,骗山?!骗它做啥子,贪那座山的土硬一些吗?”
李长逊吐槽道。
“有大学问呢,咱们到了云鹿山再说。”
周玄说着便要神魂日游,刚要动身,却猛然回头:“对了,云鹿山在哪儿?”
云子良、李长逊:“……”
“云鹿山在黄原府,你不识路,我们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李长逊卷起了一阵风,裹住了他和云子良,御风而去。
“大先生,跟着我们俩就行。”
周玄点头,神魂日游跟上,三人一起,奔赴了千里之外的黄原府。
要说黄原府,是有古树金钟的。
古树金钟,是监测法器,只要有超过六炷香以上的高手进府,便会警钟长鸣。
李长逊是九炷香之上的天穹神明,云子良是坐八望九的寻龙天师。
两人与周玄同时入府,黄原府的金钟,跟烧开了水的锅炉似的,呜呜响彻个不停,好似防空警报……
第419章 渡鸦包子铺
黄原府、云鹿山,毗邻黄原的牧笛湖。
湖不是死湖,黄原大江便是它的入水口,犀灵江便是它的出水口。
横亘在两条大江之间,俯瞰望去,这方不算大的湖泊,真有点像骑在牛背上的牧童一般。
又因湖风吹过两旁山岙之时,有类似笛音的响动,便得了个“牧笛”这个名字。
此时,黄原府的警钟长鸣,提醒有强大高人进府,这方牧笛湖上,当即便起了一场大雾。
那雾来得快,去得也急,恍惚之间,雾像揭了轻纱一般,径直退去,而湖面上,多了数十支渔船、篷船。
每一支船,在湖面上,如梭镖般行进,不多时,就逼近了云鹿山脚。
不过,哪怕是抵达了湖畔,离那云鹿山脚,尚有数百丈的距离,
可那打头的一只船,艄公的船篙压根没有停下来意思,在抵达了岸边之后,依旧像划船似的凿了下去。
那艘船,便在陆地之上行驶了起来。
“陆地行舟,苦鬼的大当家到了。”
李长逊眼尖,只瞧了陆地行舟的派头,便知道来人的路数。
云子良也说:“我们就是过来逛逛,结果古树金钟这一嚎啕,怎么连苦鬼当家都唤过来了。”
“这苦鬼的大当家,层次如何?”周玄有些好奇,问道。
“有点高。”
李长逊说。
“有多高。”周玄又问。
“反正,应该比我厉害。”李长逊说。
这个答案,很出乎周玄的意料。
尽管他经常嘲笑李长逊是“神明之耻”,天穹的吊车尾,但那也是神明级啊,没理由比人间的堂口弟子还次。
“这你就不懂了,苦鬼这个堂口,很是团结,他们背后的神明级「苦鬼」,与那「弓正」一般,也是活了两千年的古神,
这个堂口的狠人,抵达九炷香之后,也不会上天穹去斩神,就在人间猫着,属于留级生呀。”
李长逊哀叹道:“所以苦鬼的大当家,水准极高,别说我了,你就是去找天穹倒数第二的人物来,对付这位大当家,也未必有胜算。”
“倒数第二又是谁啊?”周玄问道。
“九宫呗。”
李长逊说道:“就是遁甲背后的神明级。”
合着这道门这么次?一个倒一、一个倒二?
“也有原因的嘛。”李长逊说道:“大先生你别忘了,其余堂口,皆有九炷香之上的手段。”
说书人在九炷香之后,是「意志天书」。
刺青在九炷香之后,是「大神明图」。
而偏偏寻龙和遁甲,这两个堂口的九炷香之上的手段,是双堂合一之后,才能领悟的「溪谷真经」。
这「溪谷真经」,多少年来,也就胡门喜山王有所领悟,悟出了两层手段,分别是「圣人无量」、「道者无为」。
天底下,也只有周玄一人,悟得了溪谷真经的第三层「天下式」。
“好本事,都给你们这些外行领悟了。”
李长逊嘟哝了一声,此刻他想的是,假若他能领悟「溪谷真经」,怎会天穹吊车尾?怎么也是个倒数第三。
“瞧你那点出息。”云子良恨铁不成钢,骂了一句李长逊。
而此时,那只陆地上行驶的船只,已经开到了周玄等人身边。
船上的艄公询问道:“哪一路的好汉,来黄原府,要坐哪艘船?”
云子良扬声道:“苦鬼大当家,我们来黄原不坐船,随便溜溜弯。”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周玄,说道:“这位是明江府的大先生,与你们苦鬼的棺娘,有些交情。”
“哦?竟是大先生?”
船舱的门帘掀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穿秀士长袍,握着一把女子才爱用的团扇,长发及腰,像个带着脂粉气的书生——如果不看他的脸。
这位苦鬼大当家的脸,当真惊悚,他长了个鱼的脑袋,鱼腮,鱼鳞,脸上那粘稠的液体,缓缓流着。
“苦鬼堂口陆行舟,见过明江府大先生。”
陆行舟朝着周玄鞠躬,脸上的黏液便一点点的滴落了下来。
周玄也不介意,毕竟那地童身上长了几百只手来着,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他也拱手抱拳,说道:“我们三人进府,也是为了查查许多年前的一桩奇闻,本来想查完了就走,就没有先行通报大当家,多有叨扰,多有叨扰。”
“叨扰谈不上。”
陆行舟摇着团扇,轻言轻语的说道:“从前日开始,黄原府就与荆川府莫名的合拢了,我们黄原的三大堂口,也怕多生事端,便日夜在府内巡逻,
今夜,听到了金钟长鸣,原以为是有强人作乱,现在瞧是大先生,那我们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说到此处,再次抱拳:“大先生,久闻大名,你虽入江湖时间不长,但做下的事情,却是一桩更比一桩有名头,陆某仰慕已久,烦请大先生做完了事,去一趟黄原水寨,喝杯水酒。”
“喝酒的事情,倒是好说。”
周玄应了下来。
陆行舟听了,爽朗大笑,说道:“大先生痛快,只是,你说要查一件当年的奇事,却不知是何事,或许,陆某也能帮得上忙。”
他语气诚恳,周玄也不好拒绝,加上他确实需要一些“本地人”,为他解些惑,便说道,
“陆先生,你可听闻过鹿雪法师这号人物?”
“当然听过,鹿雪法师,虽然身故数百年,但他佛名在黄原之内,广为流传。”
陆行舟又说:“但鹿雪法师,一生之中,最为有名的事件,便是他在二十年后,复活了家人,破了阴阳转生的铁律,大先生忽然前来,要探闻的奇事,莫非就是这一桩?”
这位“鱼头”陆行舟,初看惊悚,但与他多打几句话的交道后,周玄对他还真有些好感。
第一感觉,便是优雅,无论是谈吐,还是举手投足,无不透露着较高的涵养。
第二感觉,便是聪敏,几句话便将周玄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周玄爱和这般人打交道。
他也不藏掖,说道:“正是为了这桩奇事来的。”
“这桩事,确实是奇事。”
陆行舟说道:“数百年前,苦鬼之中,有人拜谒过鹿雪法师的佛门,与那法师煮茶论过经。”
“论经结果如何?”
“不外如是。”陆行舟说道:“据那苦鬼弟子说,鹿雪法师的佛法造诣,很是抱歉,对于古佛之理,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对于其余佛宗之理,虽有过接触,但并无太多的涵养。”
陆行舟这话,便命中了要害。
那鹿雪法师,可是逢人便说——他能复活家人,靠的便是他对佛法的虔诚。
这听陆先生这么一说,这佛法也不怎么虔诚啊。
“所以,他复活家人,靠的必然不是佛法。”周玄说道。
“那是自然,但其中,又用了何种方法,将家人复活,便是一件不可考的冤事了。”
陆行舟说到此处,周玄又问:“陆先生,那你能告诉我,鹿雪法师,究竟是哪年死了亲人,那些亲人又是哪年复活的?”
“这桩事,需要去查询一二,大先生在黄原府要待上多久?”
“要等鹿雪法师的冤事,水落石出之后。”周玄说道。
“那我先令弟子去查,查明白了,我便让弟子将年份告知给大先生。”
“那就多谢陆先生了。”
周玄说到此处,便作了拜别,说道:“陆先生,你公务繁忙,我们也欲去云鹿山查事,便就此拜别,待到闲时,我便进黄原水寨,找你讨碗水酒喝喝。”
“大先生快人快语,我也不作絮叨,就此分别,请。”
“请。”周玄等人拜别离开。
……
与陆行舟辞别之后,周玄、李长逊、云子良便进了云鹿镇。
云鹿镇在云鹿山的山脚,镇子的规模要大过寻常镇子,比得上一些繁华的县城,说是重镇也不为过。
此时,天已蒙蒙亮,一家客栈已经开了门。
这家客栈也经营早点生意,煮了羊汤、胡辣汤,摆好了各色面条、包子、羊肉烧卖等等。
周、云、李三人,闻着香味,食指大动。
“想吃?”周玄问。
“这不废话,我刚才都听师祖肚里咕咕叫。”
“香,确实有点香。”云子良也不否认。
周玄便进了客栈,找来店小二,要了三间客房,另外挑了些食物牌子。
不多时,店小二便端了餐盘,三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三笼包子,三屉烧卖,一壶热茶。
“这壶茶,喝了解腻,是本店送的。”
店小二将茶水、食物摆好了之后,又递给了周玄三把钥匙,说道:“客官,房间已经收拾好,分别是三楼的水陆、悟真、明性,钥匙给您,若是需要开水、被褥,找我就行了。”
“水陆、悟真、明性,都是佛经中的用词,你们以佛经词语,给客房作名?”周玄问道。
“客官,我们是佛镇啊,山上的摩诃寺,极有佛名,镇上的人,都是各地礼佛的居士,小店日日接待居士,客栈自然也要弄出些特色来。”
周玄点点头,示意店小二先去忙,而桌上的李长逊、云子良正吃得呼噜呼噜。
羊肉烧麦,一口一个!
牛肉茴香的包子,咬得汤汁四溢,吃得叫一个杠香。
云子良只顾着吃,李长逊招呼着周玄吃:“大先生,烧卖、包子,都老好吃了。”
“有这么好吃吗?”
周玄虽然没吃,但他从二老大吃特吃时,溅撒出的包子汁水里,闻到了一股“陈味”。
味很难闻,一件食物假如气味很难闻的话,那再美味又能美味到哪里去。
“真的好吃,有一股子……一股子……仙丹味。”
李长逊如此形容,让周玄还真起了点兴趣,他抓过一个包子,掰开了正要吃,
忽然,他又听见了“喝水”的声音,与他不久前在秘境中听见的“喝水声”,别无二致。
他身体立刻产生了应激的反应,手里的包子,也觉面目可憎了起来。
“不吃了,不吃了,我先上楼睡会儿,你们若是吃完了,上楼叫我。”
周玄说道此处,放下了手中的包子,喝了杯茶后,用帕巾擦了擦手,上楼去了。
“玄子真是没口福,这包子,多好吃。”
云子良又一手抓了一个包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确实好吃,师祖,你有没有从包子里,吃出仙丹味?”
“什么仙丹味?”
“就是我昨天给你的那颗丹啊。”李长逊说道。
云子良一边嚼着包子馅,一边揣摩着滋味,边吃边说:“还真是……确实有点仙丹味,你们那仙丹,是拿包子炼的?”
“那我哪儿知道。”李长逊包子、烧麦没吃够,又招了招手,喊店小二:“小二,再来两笼……四笼包子,都要羊肉的。”
“好嘞。”店小二应和了一声。
……
周玄上了楼,他开了“水陆”客房的门,坐到了床上。
他总觉得这家客栈的包子有些古怪。
“我吃起来那么难吃,为什么李山祖、老云,吃得那么痛快?”
周玄起了疑心,便要探查个明白,
他当即戴上了“道祖面具”,使出了龟息千年之法,藏在了天地的缝隙之中。
他如隐形的人一般,走出了客房,沿着楼梯往下走,一直走到了厨房门口。
厨房门口,倚门站着三个穿着长袍,戴着礼帽的人,靠在一块闲谈着。
这三个人的身上,弥漫着感知力的气息。
“都是有香火的人,层次还不低,三炷香……或者四炷香?”
周玄思忖着说道。
一个小小的客栈,厨房门口却站着三个香火神道的弟子,以感知力巡逻,
这说明什么?
说明厨房里,应该藏着什么不太能告人的秘密。
“厨房里有什么?”
周玄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这家客栈的厨房,很宽阔,分成两个区域,被一道玻璃门隔开,
其中一个区域,专门做等候的用途。
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都悲戚的坐在沙发上焦急的等着。
另外一个区域,便是真正的厨房区。
厨房里,有一口大锅,十几只被煮得苍白的羊,在锅里翻滚着。
周玄凑到锅前仔细瞧了瞧,是羊没错。
羊头、羊脖子、羊身,千真万确。
“煮个羊,又是有弟子巡逻,又是门口有那么多人等侯?”
周玄正好奇着,苍老的厨子,往锅里投了一个料包。
煮羊这件事,各地都不一样,有的地方,是白水煮羊,搁些盐巴,就算作调味了。
但有些地方,不太能吃羊膻味,便要放一些“八角、茴香、香叶……”之类的料包,作用便是去膻增香,
这放料包,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奇就奇的料包本身。
这料包一投入羊汤里,便沁出了血红、赤黄之类的色泽。
料包里装了些什么?
周玄转过头,去到了厨房的角落,便瞧见一个徒弟模样的人,正用石辗子,压榨着料包的原料。
周玄一瞧,才发现,这哪儿是料包啊——这料包的原料,有哪些?
血红的朱砂、澄黄的牛黄,还有许多周玄叫不上名字的矿石。
徒弟辗料包的时候,极其用力,辗得噼啪作响。
“这都不像料包……又是朱砂、又是牛黄……倒像炼丹?”
周玄忽然冒出了这么个想法来,不过这想法也不算突兀,毕竟不久之前,有李长逊的那句“包子里有仙丹味”的铺垫。
“有只羊炼透了,可以起了。”
老厨子喊了一句后,两个年轻的徒弟,便一人拿一只铁叉子,将锅里的一只煮好的羊,给叉出了来。
这只羊,也不知道是不是煮得“浮囊”的原因,肚子鼓鼓攘攘的。
那老厨子,动作很是麻利,当即便用刀,将羊的肚皮给剖开了。
“噗通”一声,一个娃娃,从剖开的羊肚子里滚了出来。
娃娃全身青紫,模样甚是可怖,而他的肚皮上,有一只模糊的乌鸦刺青。
周玄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这厨房里煮的羊,就不是羊。
“是家黑店?”
周玄才生出了计较,却见那老厨子拿了个木鱼,放在了婴儿的肚皮上,轻轻的敲动着,边敲边念诵着佛经。
而那婴儿肚皮上的乌鸦刺青,在佛经和木鱼声中,竟有点振翅而飞的感觉。
“耗子哭猫,假慈悲。”
周玄心里正吐槽着,忽然,那老厨子停了手里的木鱼,也停了口中的经,朝着门外喊:“刘福、汪裹。”
他话音一落,外头等候区便站起了一男一女,相互搀扶着进了厨房。
瞧两人的亲昵样子,显然是夫妻。
男的一进来,便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黑布,去包婴儿。
女人则跪地磕头,朝老厨子说道:“谢谢法师为我家铃儿超度。”
老厨子啥也没说,只是将手指伸进了滚烫的热汤之中,沾了一滴,在女人的眉心处点了上去。
女人再次磕了个头,男人则已将婴儿包好了,也给老厨子磕了个头,然后这一男一女,便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老厨子这才一本正经的将羊肉冲洗了一下,剁碎做包子……
周玄不得不承认,他被眼前这一连串的事情给震惊到了。
他原本以为,这是黑店,买的是“实心肉包子”,但老厨子虽然是“人羊同煮”,最后却只用了羊,没有用人。
他以为,羊腹中的婴儿,原本是厨子通过非法手段弄来的,却没成想,是男女夫妻,主动教给厨子“超度”的。
“整件事看下来,怪邪门的。”
周玄瞧到此处,还是没看明白,到底这厨子是做什么的。
但他可以确定一点,这家客栈,藏着古古怪怪的东西。
他当即便出了门,在一个无人处,显了自己的真身后,再走到云子良、李长逊的面前,正要说说他在后厨看到的真相。
“要是老云、李山祖,知道自己吃的包子是怎么做的,他们非得拆了这家店不可。”
”老云、老李,包子别吃了……”
周玄正要告诉二人真相的时回,忽然,一个正在用餐的老人,拉过周玄,说道:“小伙子,我刚才就瞧见你没吃包子啊,不吃可惜了。”
“为啥啊?”
周玄问道。
那老人笑着说:“今天你撞上福气了,是摩诃寺的高僧当厨,拿“渡鸦”熬的羊汤,做的大肉包子,吃了,好处多多。”
“渡鸦?”
周玄又些不太懂,但他想起了那“与羊同煮”的婴儿肚皮上,确实有一道“乌鸦”刺青来着。
那老人还生起了气来,说道:“你这一看就是外地人来的云鹿镇,但你怎么连渡鸦都不知道呢?事先不做好功课吗?”
“我还真不知道。”
周玄说道,显然这老人,是个懂门道的,他压住了脾气,询问道:“什么叫渡鸦?”
第420章 仙丹有人味?
“什么是渡鸦?”
周玄问的同时,将李长逊、云子良手里捏着的包子打掉,说道:“吃好几笼包子了,还吃?别待会撑出个好歹来。”
一旁的热心老头,跟周玄说道:“渡鸦,就是人的魂啊。”
他怕周玄不理解,又解释了起来,说:“后生啊,摩诃寺之中,有佛经记载,井国之中,有一西方极乐天,
极乐天中,有一尊古佛的金身,掌管着天下的佛气,
人若死后,便会化为亡灵,前往牧魂城转生,但若亡灵被佛气加持,则会化为渡鸦鸟,飞入西方极乐天,
从此,渡鸦鸟受到古佛金身的佛气滋养,过上三百六十载,重新转世投胎。”
周玄听到这儿,有些明白了,问道:“渡鸦鸟的转世投胎,想来是有些好处的吧?”
“那是自然。”
老头抓起了面前的一个肉包子,塞进了嘴里,边嚼边说道:“寻常亡灵,牧魂城转生,入众生六道,既有可能会投胎成乞丐,也有可能投胎当畜生,
但渡鸦鸟投胎却不一样,浑身充盈着佛气,贵不可言,投胎转世,最次也是豪门富贾,再往上,便是官宦世家,若是再往上,可以是极有天赋的香火弟子,也可以是身具大佛缘之人,
长大成人,便入了各大名寺,成了一代名僧。”
妖言惑众!
周玄心头火起,一肚子的念头,只凝出这四个字来。
“每个月,都有十天,摩诃寺的高僧便会来到这家客栈,将死去不久的婴儿,缝入羊肚之中烹煮,煮过之后,人羊分离,
其中羊便浸透了人的精气,食之有颇多好处——不但羊肉味道鲜美,食用之后,更是延年益寿,还能开悟佛道之心,
而那娃娃嘛,自然魂凝渡鸦,只要好生埋葬,七日之后,魂魄便能飞入西方极乐天。”
老头听到此处,说道:“世人都是馋鬼,娃娃以死,馈谢世人,这便是佛道,也只有这般人物,才能成为渡鸦。”
周玄听得大为“震憾”,他以为,人羊共煮之事,这放在全天下任何一个州府,那也是悄眯眯做的黑心买卖,
他万万没想到,在云鹿镇中,这桩买卖,竟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
一个吃着早餐的老头,便能信手捻来“人羊共煮”之间的门道,而且还能这么坦坦荡荡的讲出来,想来这桩事,在云鹿镇,众人皆知。
“什么叫人羊共煮?”
云子良、李长逊也回过味来了,抚袖将桌上剩余的羊肉包子给掀到了地上。
店小二瞧这里事态不对,也小跑了过来,忙不迭的说道:“唉哟,客官,这是怎么个事啊?”
云子良一把揪住了店小二的衣领子,说道:“还叫唤,喂我们吃实心肉的包子,把你云爷当傻子整?”
“这位爷,压根不是实心肉,充其量,便是那汤里,熬出了人之精华,而且,吃了真没坏处,外地来的香客居士们,都等着这一口呢。”
店小二告饶,而客栈内的厨子,那三个镇场的香火神道的弟子也都站了出来。
周玄老早便预料到事情会是如此发展,翘着二郎腿,等着看戏。
客栈的店老板也出来了,见云子良为了“渡鸦羊汤”发飙,当即便劝说道:“客人,多大点的事情啊,喝渡鸦汤,是我们云鹿镇的传统,您要是不愿意入乡随俗,小店赔钱就是了……羊汤、包子,都不收钱,咱们和气生财。”
“和气生财,我生你奶奶,拿实心肉汤,恶心你云爷,不收费就完事了?”
云子良自诩道人,虽说平日里不太忌口,三荤五素,该吃就吃,但也不能太不忌讳,实心肉煮的汤,属实是坏了他的底线。
“老子非拆了你们店不可。”
云子良生气归生气,但没拿店小二撒气,他将小二放了之后,上去就给了店老板一阵窝心脚,踹得对方蜷成了虾米。
“外地来的杂种,也敢撒野。”
那三个镇店的香火神道弟子,当即便脚尖点地,手里燃了一道符纸,客栈之内,便传出了婴儿的啼哭之声。
“哇、哇、哇!”
啼哭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听不真切响动的具体来向。
不过,这也难不倒周玄。
周玄将感知力放了出去,登时,便在客栈的主屋梁、楼梯间、鱼池内,感受到了三个婴儿的骨架。
那三个婴儿白骨,凶狠异常,随时要发动攻击的样子。
“这三个弟子,控着三个白骨婴儿。”
周玄提醒着云子良。
老云却冷笑着,说道:“瞧他们的请尸符,我就门儿清了,这三个小兔崽子,是「养鬼」堂口的弟子,养了几只小鬼,三脚猫的手段,也敢在云爷面前露招?”
他龙行虎步,身形跃起时轻盈,但落下时却又势大力沉,一脚便踩住了三个弟子的影子。
“轰隆隆!”
连续好几声炸响之后,那三个白骨婴儿,分崩离析,至于那三个敢亮手段的堂口弟子,各个骨断筋折,瘫软在地,只有一口进的气,
他们哪里想得到,这闹事的两人里,一个是坐八望九的寻龙大天师,另外一个,更是九炷香之上。
“唉哟,这位道爷,别打了,别打了,你想要个什么赔偿,你张口说一声便是,莫要坏了和气。”
店老板从窝心脚里恢复了过来,他这才明白,刚才那位道爷只是“赏”他一脚,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何方霄小,在此作乱?”
一盏游神灯笼,从客栈门里,飘了进来,垂在了众人头上。
灯笼上,有一只眼睛,是黄原府的巡日游神。
要说李长逊,面对毕方,是有点唯唯诺诺,但面对这小小的巡日游神,他是重拳出击。
只见他中指、拇指拈在了一起,聚起了一束风,朝着那游神灯笼弹去。
风势去的迅猛,锁住了游神灯笼之后,左右不断的晃动,架驭游神灯笼的日游神,被晃得跌落了下来。
这人,穿着蓑衣蓑帽,背后别着一根钓杆。
“穿着打扮,是个吃水家饭的,竟是个苦鬼弟子,你怎么不认得我们三人?”
李长逊盯着那蓑衣男人说道。
男人已知李长逊层次极高明,也不好得罪,便问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我们与苦鬼堂口有些交情,不难为你,你发封堂口密信,问问便知我们是谁?”
李长逊当即说道。
蓑衣男子不敢怠慢,忙卷起了水花,发出了堂口密信。
没过多时,回信便至,他破信之后,慌忙朝李长逊拱手:“倒是我们这些小弟子,不识天穹神明,苦鬼叶飞鱼,见过李山祖、云山人、大先生。”
刚才游神司过来时,客栈老板的心便悬起来了,他有些犹豫,游神司的狠人,能不能降得服这三个如狼似虎的外地人。
现在嘛,
他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确实降不服。
叶飞鱼给周玄三人分别躬身之后,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不知这客栈徐老板,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诸位?”
“他拿实心肉的包子,恶心我。”
云子良的气头,还没有平息下来。
叶飞鱼眼神锐利,朝着徐老板说道:“你做实心包子?”
“唉哟喂,叶三爷,我哪有那个胆子,黄原府的实心包子铺,哪怕有一万家,其中也必然没有我。”
徐老板叫苦道:“我做的是渡鸦羊汤、渡鸦羊包子……那都是好东西,这几位高明的外地大爷,实在不懂得欣赏?”
“你踏娘的做实心包子,还怪我不懂得欣赏?”云子良又来气了。
叶飞鱼则堆着好脸色,对云子良说道:“云道爷,这渡鸦羊包,的的确确是云鹿佛镇的一桩特色,以往,外地的香客、游人,都是奔着这一口来的。”
“你们云鹿镇的特色,便是拿实心肉招待客人?”云子良质问道。
“算是偏府陋习,云道爷,这其中,确实有些误会,若不然这样,让这徐老板,赔你些银钱,再摆酒道歉,这桩事就算了结,如何?”
叶飞鱼要主动的平息事端,
云子良哪听这些,他当即袖袍一甩,一股强风,钻进了内厨之中,将那大锅,径自掀翻,那锅里的羊,撒了一地。
“毁云爷食欲,我砸你一锅羊汤,顺带……烧了你的后厨。”
火借风势,厨房灶里的火,有了风的加持,像一条火蛇,将厨房给点燃了,顿时,屋里,蔓延着大火。
云子良这才和周玄、李长逊,出了客栈,而徐老板已经跳着脚组织着人手去灭火。
三人去了街面上,沿着青石街一直往前走,才走了没多久,就被叶飞鱼喊住了。
“三位先生,请留步。”
叶飞鱼奔了过来。
“怎么,事还没完?”云子良问道:“对了,是不是我收拾了那三个「养鬼」的弟子,你们游神司还没清算这件事呢。”
叶飞鱼苦笑道:“云道爷言重了,那三个养鬼弟子,先朝您亮的手段,这是江湖争斗,又发生在府城郊外,我们管不着的。”
“这种争斗,全凭各自本事高低,打死勿论。”
“那你找我们做什么?”周玄插话问道。
“大先生,我是稍带着提醒你们,黄原府,与其余府城不太一样,尤其是云鹿佛镇,我不敢劝各位入乡随俗,但有些细节之处,我得提前说说,免得又引发了争端,误了三位先生的雅兴。”
叶飞鱼如此说道。
周玄则问:“那你说说看,黄原府和其余府城,有什么不一样?”
“观念。”
叶飞鱼说道:“人死则为尸,关于对尸体的看法嘛,其余府城,都认为尸体也是人的一部分,要吹锣打鼓,风光大葬,
但在我们黄原人的眼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猪肉摊位,说道:“诸位瞧见那半扇猪肉了吗?尸体在黄原府人的眼里,与那猪肉、驴肉,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人尸贵,猪肉便宜。”
“黄原赶尸先生多、养尸养鬼的先生也多,人尸之上,有许多物件,都有诡异的用处,尸体,便是黄原府市面上流通的货物罢了。”
周玄听得眉毛皱成了一团,尸体的买卖,在黄原府竟然还是正经买卖?
他当即问叶飞鱼:“你们黄原府,出过拐子没?”
“倒不曾出过。”
“因为你们黄原府,人人都是拐子。”周玄冷声说道。
“还是观念不同。”
叶飞鱼又说道:“不过,黄原府人,不注重‘尸’,却很注重‘魂’,渡鸦之说,便是让人的亡魂,找一个好归宿,所以在云鹿佛镇,才会有‘人羊共煮,渡鸦振翅’的习俗。”
说白了,叶飞鱼是怕了这三位大爷,别待会又因为民风、民俗不同,大打出手。
这三位大爷,他是哪一个都打不过。
周玄问叶飞鱼:“你信渡鸦传说吗?”
“大先生指的是?”
“渡鸦飞入西方极乐天后,呆够三百六十年,然后投起胎来,运气爆棚。”周玄说。
“不是很信。”
叶飞鱼很是老实的说道。
周玄问道:“既然不信,你们府里,就不好好管管?杀杀这些妖言惑众的神棍,骗子?”
“杀不了。”
叶飞鱼指着云鹿山腰的“摩诃寺”说道:“那座寺庙,是黄原府里最有佛名的寺庙,渡鸦传说,是从那座寺里传出来的,老百姓都信仰它,其余堂口也不敢动那座寺庙。”
“那我们要去寺里瞧瞧,看看那座寺里,藏着些什么古怪来着。”
周玄如此说道。
叶飞鱼有些害怕,怕周玄等人,又要闹点大新闻出来,他慌忙说道:“大先生,你在客栈里引出了些争端,倒是无妨,但千万别在摩诃寺内,惹出事来,不然,不好收场。”
他说到此处,指了指寺塔的尖顶,说道:“您瞧见那个顶了吗?那是黄原府天地之精,最为旺盛的地方,每过一百八十年,那尖顶处,便会凝出一颗舍利来,这颗舍利,是送给天上的东西。”
“送给天上的?我在天上呆了那么久,也没听说你们黄原府,往天上送东西啊。”
李长逊现身说法。
叶飞鱼摇了摇头,说道:“镇志、县志中皆有过记载,每过一百八十年,寺顶聚五彩舍利,天穹遍生丛云,一只巨手从云层之中钻出,取走舍利。”
“那这座寺,还真有点意思。”
周玄喃喃说道。
渡鸦鸟传说,是摩诃寺传出去的。
复活二十年后的亲人,源自摩诃寺鹿云法师的手笔。
摩诃寺的尖顶,每隔一百八十年,便会出产一颗天穹都眼馋的“舍利子”。
种种怪闻,综合在一起,让这座寺庙,越发的扑朔迷离了起来。
“上山,拜拜佛,顺带着见见这座山的山灵。”
周玄可没忘了这趟来黄原府的目的——用彩戏师的第六层手段,骗过云鹿山的山灵,重现当年鹿云法师,复活家人的神迹。
……
周玄、云子良、李长逊一路上山。
“老云,三百年前的黄原府,也是这般凶恶吗?尸体当成货物卖,老百姓也视为稀松平常之事。”
“以前还好,但这三百年来,黄原府确实名声越来越不好,所有人都认为这里是一座匪府。”
云子良一说就想起了那些人肉包子,说道:“那包子真恶心到我了,我可是个道士。”
“那包子是恶心人,可也奇怪,为什么有仙丹味。”
李长逊还对“羊肉包子”的滋味念念不忘。
“因为那锅羊肉汤,加的料包,便是牛黄、朱砂、矿石等等炼丹之物呗。”
周玄说道。
李长逊摇了摇头,说道:“牛黄恶臭,朱砂涩苦,味道我一尝便知,它们怎么可能有仙丹味?”
周玄说道:“那羊肉馅里,若不是牛黄、朱砂、矿石味,那还能有什么?哦,对了……羊肉陷里……有人肉味。”
他说到这里,猛的转头,问李长逊:“别说,李山祖,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天上的丹,便是拿人炼出来的?”
“胡说!我们天穹神明级,虽然大部人的道德已经沦丧了,但底线还是有的,拿人炼丹?成何体统?”
李长逊说归说,但底气并不是很足,
别的神明就不说了,只说“鬼手”、“天官”、“彭侯”,在三尊神明级,可是要卷起洪波,试图谋杀明江府千万百姓的存在。
像这样的人物,拿人来炼丹,或许还真干得出来。
“都是猜测,都是猜测,当不得真。”李长逊摇了摇手。
周玄则说道:“其实要验证也简单,李山祖,你再尝尝不加任何朱砂、牛黄的实心肉,试试有没有仙丹味,若还是有——那天穹之上的那些神丹,便真的是拿人炼出来的。”
“我想吃实心肉去哪儿找啊?”
“买啊,山祖怕是忘了,这是黄原府,人肉按斤幺的地方。”
“……”
李长逊到底是下不了那个狠心,怎么也不乐意“献身”,三人一路聊聊逛逛,也抵达了摩诃寺。
寺前的广场,很是恢宏,一位穿着袈裟的僧人,在广场前,朝着周玄三人,敬了佛礼。
“施主可是明江府的大先生?”
“正是。”周玄问道。
“小僧恭候多时,刚才叶飞鱼师兄给我发了堂口密信,说大先生即将要进摩诃寺礼佛。”
僧人说完,又做着自我介绍:“小僧名叫赤生,打小得了怪病,头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赤疤,庙里的师兄弟,都叫我赤头和尚。”
赤头和尚还怕周玄不信,取了僧帽,露出了满头的赤色疤痕,看得周玄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
“这种事情,何必大费周章的验证呢?心里清楚就好了。”
周玄苦笑,说道:“赤和尚,你是出家人,为何管叶飞鱼叫师兄?”
“哦,我出家之前,也是苦鬼堂口的弟子。”
赤和尚领着周玄等人进寺。
这刚进寺门,李长逊鼻子跟猎狗似的,不断抖动,左嗅右嗅,也不知在嗅些什么。
“你闻啥呢?”周玄问道。
李长逊伏在周玄的耳边,又说道:“大先生,我又闻到了仙丹味。”
第421章 三十三层塔
“你又闻到仙丹味了?”
周玄问道。
李长逊连连点头,说道:“味还有点冲呢,不光我闻见了,你瞅瞅师祖。”
周玄瞧向了云子良,只瞧见这位老道人,竟也和李长逊一般,鼻子嗅个不停。
”你们怎么都闻得到?我怎么闻不到呢?”
周玄环顾一眼四周,周围除了摩诃寺的山门,便是青石砖道,然后什么都没有。
他闻到的味道,便是寺庙附近种植的木芙蓉香气,以及山门佛像旁,还在燃烧的线香气味。
这些味道,都极正常,哪有什么仙丹味?
“你说的仙丹味,到底是个啥味,包子铺里有,这寺庙里也有,会不会是你们俩幻嗅了。”
周玄倒是听过幻嗅,就是老能闻出压根不存在的味道。
“那谁知道。”
李长逊往前走着,边走边说:“这黄原府真是古怪。”
众人照常赶着山路。
越过了山门,还有一段奇陡的石板山路,赤头和尚一边领着路,一边给周玄介绍道,
“大先生,这座佛寺,在我们黄原府内,极其有名,风格制式,也与其余府城不太一样,
外府的寺庙,多为庙群,由什么天王阁、大雄宝殿、偏殿、厢房等等构成,
但我们摩崖寺,是一座单独的巨型佛塔,师兄弟们吃喝用度、念经礼佛,都在这座塔内进行。”
赤头和尚一边说着,周玄也一边留意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行踪。
他发现,这座庙的香客极少,而且往来的和尚,数量也少,几乎见不到,偶尔瞧见个把两个的,都用黑巾将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哪怕是“视物”,也是透着黑纱往外面瞧。
“赤师傅,为何名寺不见香客?”
周玄问道。
既然是黄原府里扬了名的寺庙,那香客应该络绎不绝的,哪像这般冷清。
“大先生,这也是摩诃寺与其余寺庙不相同之处。”赤头和尚说道:“摩诃寺向来不接待香客,甚至山脚下都不允许有香客跪拜,毕竟是天灵地宝之地,不容山下俗客破坏。”
周玄又说:“那也还是有香客的啊,只是数量少而已。”
“刚才那几位路过的香客,都是如大先生这般,身份非同寻常,与山外俗客不一样,我们寺庙也还是会接待的。”
赤头和尚憨笑着说。
“合着这寺庙的和尚,也是看人下菜碟。”
周玄暗暗吐槽完后,又问道:“那些偶尔过往的僧人,又为何用帷纱将自己的脑门裹住?”
“大先生,我都说了,我们这些弟子啊,无论是念经诵佛,还是吃喝用度,几乎不离开那座佛塔,佛塔之中,暗无天日,待上十几二十年的,眼睛基本上就退化了,皮肤也惨白无血色,
如此模样,甚是恐怖,怕吓着路人,便用黑纱帷巾,将头给裹了。”
赤头和尚边说,边凑近了周玄一些,说道:“大先生,我这入寺年份还不太长,但已经患上了眼疾。”
周玄瞧了瞧,还别说,赤头和尚的瞳孔隐隐间有些白点,眼白处布满血丝。
“在塔里待的时间长了都这样。”
赤头和尚苦笑一声后,继续领着众人前往摩诃佛塔。
云子良则问道:“若真像你说的这般,那佛塔之内,岂不成了人间地狱?”
“就是人间地狱啊。”
赤头和尚说道:“哪还有跑寺庙里来享福的?”
“你们摩诃寺的僧人有这么高尚?”
云子良很是不解。
整个黄原府都是匪城之中的匪城,老百姓的底线很低,卖人肉都成了正经生意的地方,云子良甚至都怀疑——黄原府杀人是不是都不犯法,
就这么一座罪恶之府,能开得出善良的花来?
赤头和尚一边走,一边神采奕奕的讲道:“我师父讲了,若是把井国九府看成一个大千世界,这个世界里的苦难,是有固定数目的,
我们这些出家的僧人,多吃一些苦,那凡俗中的百姓,就少吃一些苦,
住在如炼狱一般的寺庙里,日日夜夜受苦,也不是白受的,那是替众生行苦。”
“太高尚了,高尚得有点……有点……”李长逊话说一半,凑到了周玄的耳边说道:“有点像假的。”
周玄倒没有煞赤头和尚的风景,他摆着“求真明性”的态度,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摩诃寺僧人到底是虚伪还是高尚,进了庙便知。”
周玄如此说道。
……
一番蜿蜒山路,终于,周玄一行人,见到了摩诃塔的真容。
摩诃塔奇高,高耸入云,肚子也饱满,屹立在山腰,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铁球。
要说黄原府的气候,与明江府很不一样。
此时的明江,已经入秋,别说单薄外套,哪怕再穿一件夹衣,依旧觉得冷嗖嗖的,
至于黄原府嘛,天气有些闷热,穿上单衣,能捂得人汗流浃背。
但是……再热,它也就是明江府出伏的温度罢了,热是热些,却绝不至于太热,可这摩诃塔,竟然喷吐出灼人的热浪来,若是温度再高些,怕是要将人的皮肤烫伤。
“塔中出来的热风,温度为何如此之高?”
周玄问道。
“人间地狱,可不就这幅光景嘛?”
赤头和尚又是苦笑,他带着众人入了寺,寺塔之内,温度更高了,云子良热得满头大汗,拿手帕擦拭一番后,那帕子都能拧出水来。
“热成这样,你们还住得下?”
云子良抱怨道。
李长逊也酷热难当,凝出了一阵风,刮向了自己,但这风势一起,不但没有让温度下降,周围反倒是像一个火炉子一般,温度猛烈升高,
周玄都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幻觉,他瞧见不远处的壁墙,竟然如烧红的铁一般。
“长逊,你吹什么吹,越吹越热。”云子良骂道。
赤头和尚也连忙劝着李长逊,说:“李山祖,快歇了这风吧,犯了佛塔的忌讳啊。”
李长逊当即便将风停了,他大惑不解的问:“山祖爷这风,由香火发动,为何越吹越热。”
赤头和尚摊了摊手说道:“山祖,这佛塔是炼狱嘛,既然是炼狱,那便是受苦之地,你越是想享上福,炼狱就越是加大苦楚,
您若是受不了塔内的煎熬,那便去塔外等候,山下镇子虽说条件简陋,但只要舍得银钱,快活的事儿,总还是能寻到很多的。”
“放屁,你们几个秃和尚都能受得了酷暑,我一天穹的神明级,还能怕这阵仗,别说这几十度的气温了,哪怕是百度、千度,山祖爷也担得起。”
李长逊被赤头和尚一挤兑,奇怪的求胜欲就冒起来了,嘴也硬了很多。
赤头和尚笑而不语,只问周玄:“大先生,请问你们要在这里住上几日,我去开出对应天数的房牒。”
周玄望了望四周,说道:“不住太多时日,先住上两天,我在寺里,也讨教讨教佛法。”
“好说,好说。”
赤头和尚便领着众人去了佛塔二层的“客堂寮”,给周玄、李长逊、云子良做登记事宜。
寮中的知客僧见到了生人,正要围帷巾,但终究是他手慢,周玄的眼快。
这位僧人的真实模样,便被周玄瞧的一清二楚——浑身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整张脸,都像被火烧过一般,脸上的疤痕粘黏到了一起,挤出了那两颗尽是白点的眼珠子。
他也自知容貌丑陋,着急忙慌的将帷巾戴好。
那厚厚的帷巾,仿佛给他带来了安全感一般,等到将自己全身都裹住了,手脚就不像刚才那般慌乱,大大方方的朝着周玄行礼:“敢问这位大人,姓甚名甚,小僧好为你登记造册。”
赤头和尚说道:“这位便是明江府的大先生。”
“哦,哦,竟然是无崖禅师的挚交好友,小僧得见,三生有幸。”
知客僧捻笔蘸墨,给周玄开出房牒来。
周玄倒是想起来了,既然来这摩诃寺,为何不叫上崖子?
“不过,无崖禅师最近又不知为何,沉睡了过去,他不醒,把崖子叫来,也没什么用。”
周玄暗暗思忖道。
……
周家净仪铺内,赵无崖正坐在唱机边,找了张胶片听着。
也就在此时,他的眼神不对了,平日里的吊儿啷当的劲头没了,换了一幅睿智、深邃的眼神。
“大黑,我们该走了。”
无崖禅师朝着门外的大黑驴,招了招手,那大黑驴便自己咬开了缰绳的索扣,朝着无崖禅师走了过来。
无崖禅师上了驴,便朝着黄原府的方向行去。
……
“整座佛塔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厢房之内,赤头和尚做午课去了,周玄、云子良、李长逊三人,在床前坐着,聊今日的见闻。
李长逊问:“大先生,你说佛塔太像了,像什么?”
“像一座丹炉。”
周玄来了井国,没有读过几本丹经,但他前世,去过许多道庙,见过那些炼丹炉子长什么样子。
“这座佛塔,像不像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丹炉?”
周玄问道。
李长逊想了想,说道:“确实有点像,丹炉炼丹,炉内温度奇高,而这寺庙之内,也是温度奇高,不过,这么大的丹炉,这寺庙里的人,要炼些什么呢?”
“怕是在炼那塔顶上的舍利。”
云子良指了指屋顶,说道。
“咱们,去顶层看看?”
李长逊刚才与赤头和尚交流过,佛塔一共有三十三层,其中下面的二十三层,是对香客开放的,但要继续往上走,那便不能去了。
“我可以去啊,我有神魂日游,还有龟息千年之术,来去自如。”
“我有寻龙之风,一样也能来去自如。”
李长逊这人,平日里怂归怂,但他吧,经常会爆发出奇怪的好胜心,比如现在,
他也不等周玄答话,便卷起了一道风,御风而去。
周玄则使出了龟息千年之法,藏进了天地的缝隙之中,也上了楼阁。
“奶奶的,一个能御风,一个能藏身天地,我老云没招,只能睡大觉。”
云子良倒是有龙行虎步,但他步法再精妙,也不能藏匿行踪,上不了几层,必然被这庙里的和尚瞧见。
“睡大觉,就是有点热。”
云子良躺在床上,那衣袖给自己扇着风。
……
一阵风,一个隐形的人,周玄、李长逊两人,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真就上到了“三十三层”,
不过,情况令他们俩人大失所望,上了最高层,却并没有遇见什么新鲜的风景,
佛堂还是一样的佛堂,厢房还是一样的厢房,至于那传闻中,能结舍利的塔尖,除了一摊烂泥,就别无他物了。
“就这团烂泥,还天上的人都想要?我们天上的人这么没见过世面?”
李长逊没好气的乘风而去。
周玄也是扫兴而归,
一阵风、一个隐形的人,无功而返。
但在他们离开了三十三层之后,最上一层、原本空无一人的佛堂里,却传出了声音,
而这间佛堂,也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穿着道袍的和尚,手里握着一柄蒲扇,轻轻的扇着风,
旁边,有几位年轻和尚,伺候着他吃着新鲜的蔬果。
而一个头颅像鱼的中年儒生,站在道袍和尚不远处,此人周玄认识,不是别人,正是苦鬼大当家陆行舟。
“鱼大师,大先生他们走了。”
陆行舟,望着佛堂之外。
道袍和尚,便是陆行舟口中的“鱼大师”。
鱼大师张了张嘴,小和尚麻溜的递来一颗葡萄,他嚼得汁水横流,说道:“陆行舟,我早就说过,他们找不到我。”
“明江府最炙手可热的大先生又如何?那三百年前横推道门无敌的云先生又如何?还有那天穹神明级,他可没少吃过我的丹药啊。”
陆行舟踱了踱步子,说道:“鱼大师,大先生来黄原府,所求的事情不多,无非就是想知道当年鹿雪法师,是如何复活家人的,
我劝你,还是把那法子拿出来,交给他便罢。”
“我要是不交呢?”
鱼大师斜了陆行舟一眼。
“摩诃寺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自己也清楚,火速平息了大先生的念想,他早些离开摩诃寺,没人抖你那些破事。”
“但假如,你非要跟大先生交交手,我怕呀,你这些事都被他抖出来。”
鱼大师不听陆行舟的劝说,说道:“老陆,你大当家当了这么多年,胆子越当越小,我是「灵」,他是人,我不想见他,他这辈子都见不到我,我怕他作甚?”
“而且,鹿雪法师救家人那法子,其中便藏着我的脏事,让他知道我的事,我不放心。”
鱼大师说道。
陆行舟则脸色一沉,走进了鱼大师,很是严肃的说道:“大先生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把鹿雪法师那法子给我,我交给他,并且一再说明,不要将那法子之中的事情捅出去,他必然信守承诺,守口如瓶。”
“不给,不给。”
鱼大师说道:“小小周玄,我不惧他,也就是你来劝我,我不朝他主动出手,换了我平常的脾气,来我寺中捣乱,我拿这座炼神塔,炼了他,
他是傩神后人,还走过五个堂口,必然能炼出些好丹药来。”
“鱼和尚,你真是冥顽不灵。”
陆行舟抚袖而去,走了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扭过头说道:“我有种预感,你要死在周玄的手上。”
“炼神塔内,我人间无敌。”
鱼大师很是高傲的说道。
“毕方也以为他的天尊之梦,是人间无敌,你的下场,未必强过毕方。”
“我若是不能无敌,不还有你没?陆行舟,我若殒落,你也没好果子吃……嘿嘿……黄原府的堂口,都被我架起来了。”
“你大可以试试,我会不会帮手。”陆行舟摇着他的团扇,略带着狠劲的说道。
……
“白费工夫,楼上屁毛都没有,就一堆烂泥。”
李长逊没好气的说道。
周玄则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床上说道:“也不算白费工夫,至少说明了一件事。”
“啥事啊?”
“这寺里的邪门玩意儿,知道咱们的本事,他知道防不住咱们在这塔中寻觅,便将塔里见不得人的事,提前遮掩起来了。”
周玄说道。
云子良问:“他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藏得这么严实?”
“天下的高人手段,数不胜数,躲过我们的眼睛,也不是做不到。”
周玄说道:“不过,他藏归他藏,我有我的办法,必见真章。”
“你什么办法?”
“与天同契。”
周玄说道:“这座山,有山灵,这座佛塔,有塔灵,我彩戏师的第六层手段,便是通过精神力的共鸣,感应到那些「灵」的存在,
我找出塔灵,这座三十三层的妖塔,有什么隐密,皆无所遁形。”
云子良问道:“塔灵要是不告诉你真相呢?”
“就是,人家也不是你养的,不配合也正常。”李长逊附和道。
“那我就骗这座塔的塔灵。”周玄很有底气的说道。
云子良、李长逊:“……”
他们二老,像是听到了东方夜谭一般……
第422章 白鹿方士
若不是此时交流的氛围较为严肃,云子良、李长逊差点要笑出声。
“你骗人、骗动物都行,这又骗山又骗水,是不是真的哟。”
云子良只觉得周玄讲话有点可乐。
周玄说道:“是不是真的,我施术一瞧,你们便知道了。”
想不如做,周玄是实干派,他当即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目凝神。
云子良则起身,拿了毛巾擦汗,说道:“先不说玄子这一手「与天同契」,灵验不灵验,咱就说他这耐性,绝对一流。”
人能否快速进入“入定”的状态,与自身的精神能否快速集中有关系,当然,也跟周围环境有关。
周围的环境若是嘈杂,那“入定”的难度就变大了很多,更别说此时的塔内,气温奇高,那灼热的气流,烘烤着周身,直叫人坐立难安。
在这种情况下,周玄依然能快速入定,足见其精神力的集中度,极其的高。
“此时也只有我,人定的速度,能与大先生比试一二。”
李长逊那奇怪的胜负欲,又开始作祟了,听得云子良一阵头大,
“长逊啊,你是怎么做到做人极怂的情况下,依然保持高强度嘴硬的?”
“……”李长逊。
……
周玄处于入定状态之中,他将自己想象成了一枚鹅卵石,静静的躺在溪流之中。
外面沧海桑田的变化、繁华俗市如何嘈杂,已经与他无关。
“我心自在,怎理世间风雨飘摇,云卷云舒。”
周玄仿佛从这个世间消失了一般,又融入了一片新的天地,真正的与天同契。
呼~呼~
一阵微风掠过了周玄的身体,他轻轻将眼睛睁开,此时,他站在了这座三十三层塔的底层。
他依然还在这座塔内,但他却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一般。
塔内再也见不到一个僧人,而原本素白的墙壁上,则浮现出了一只又一只的老鸦浮雕。
“渡鸦鸟?”
周玄想起了在客栈时,瞧见“人羊共煮”之时,那婴儿肚子上,便有一副展翅欲飞的“老鸦”刺青。
他也想起了那位热心老头的话——婴儿在人羊共煮之时,身内的魂灵会化作渡鸦鸟,飞入西方极乐天,从此与古佛金身为伴,待到三百六十年后,投胎转世,得一身富贵。
“那老人的话,一半是真的,有一半,是摩诃寺妖言惑众的假话!”
云鹿镇那些婴儿的亡魂,的确是化为了渡鸦鸟,但是,并非进入了传说中的“西方极乐天”。
他们飞入了这摩诃寺中。
“只是,摩诃寺要这些渡鸦鸟之魂,有什么用处?”
周玄走到了墙壁前,伸手触摸那渡鸦鸟的浮雕,指尖才轻轻碰触到,那些浮雕便像有了生命活力一般,翕动了起来,似乎要振翅欲飞。
不过也就是轻微翕动,太大的动作是没有的。
周玄也没瞧出个名堂来,继续往前走去。
他顺着塔内的楼梯,上了二层,便瞧见,塔的中央佛堂不见了,他面前的,是一堵黑黝黝的铁墙。
他手在铁墙上,揩拭了一番,指尖处,便有了黝黑的物事,置于鼻前一闻,是煤灰的气味,那种焦味之中,还混杂着呛鼻的燃烧锯末的味道。
“佛堂怎么成了铁墙?”
在现实世界中的摩诃塔——塔中每一层的中央部位,都是一座奇高奇广的佛堂。
佛堂之中,自然立着佛像,每一层都是如此。
“上去看看再说。”
周玄拿帕巾擦尽了手上的煤灰,继续上楼。
第三层,还是如此——没有佛堂,只有铁墙,
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一直走到了二十三层——摩诃寺给香客开放的最高一层,都没有佛堂,全都只有铁墙。
“铁墙的后面是什么?”
周玄的好奇之感,越来越强烈,他继续往上走着。
第二十四层,便成了洞悉摩诃寺玄机的分水岭。
周玄登高而视,目力远眺之下,瞧清楚了——四周都是铁墙,围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坑洞的深度,并不是——从一到二十三层那么简单,在地底的深处,依然是坑洞的范围。
周玄俯瞰着坑洞,只瞧见在洞的最深处,有沸腾的岩浆,凶猛的火焰,在其中跳动。
整个大坑,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炉,而摩诃寺,只是火炉中延伸出来的一截而已。
“我开始的时候觉得,摩诃寺是个大型的丹炉,现在看——整座云鹿山,才是这个大丹炉。”
周玄此时,也想起了李长逊在跨入山门的时候,便说他闻到了“仙丹”的气味。
而那时候,周玄等人,离摩诃寺还有相当长远的距离。
现在,得知整个云鹿山,都是一个丹炉子,周玄觉得李长逊当时的表现,便讲得通了。
“以山为丹炉,这座摩诃寺,如此大的手笔,到底在炼什么丹?”
“每隔一百八十年,摩诃寺的塔顶便会出现一枚舍利子,天上的人会来取。”
周玄暗暗说道:“那枚舍利子,想来就这以山为炉,炼出来东西,不过……这么大的一座山,一百八十年那么长的时光,只能炼出一枚舍利子来?”
他暗暗的觉察到事情不对。
“或许,一百八十年之说,与那西方极乐天之说,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虚妄说法,当不得真。”
周玄想到此处之时,又从塔内望向了塔外。
他瞧见塔外的光景时,有些错愕。
现实世界之中的云鹿山,繁花似锦,植被茂盛,而此时他望见的光景,却并非如此——
——整座山,都如一座煤山,四处都是焦土,到处都是枯骨,哪里有半点生机盎然之态?
“一个云鹿佛镇,一座云鹿山,多好的地方,都被这炉子炼成了一座死地。”
“这些丹药,从云鹿县志、镇志的记载,肯定是往天上送去的,只是,到底怎么送的,就无从得知了。”
周玄越瞧越心惊。
他没有去思考这座大山熔炉,炼的是什么丹——反正,这丹炉里的丹,是李长逊口中的仙丹味。
那天上的仙丹,与凡世的仙丹,是不一样的……人间丹药,如同赵无崖说的,都是废品,炼出来的是一堆垃圾。
但李长逊的丹药,那是真仙丹,至少有云子良的现身说法,的确是有十二分的神妙。
这也说明,云鹿山、摩诃寺,送给天上的仙丹,是有很大的作用的。
他也没有去思考,这摩诃寺的丹药,是怎么送到天上去。
他更不会思考,这摩诃寺的丹药,到底是拿什么炼制的,才能使得它出产的丹药,具备了神奇的功效。
“拿什么炼的,铁定不是什么好材料,见不得人。”
要是炼丹的材料,真是能见光的,云鹿山、摩诃寺也用不着这么藏藏掩掩,直接光明正大炼丹不就好了吗?
周玄此时,唯一思考的问题是——
——“我好像又撞破了天上的一门大生意了。”
地上的人炼丹,遮遮掩掩,
天上的人拿了丹,也不大肆宣传,就连李长逊这样的神明级,也只知道,天穹神国之上,每过一些日子,便有仙鹤送丹,
他知道丹名,也吃过丹药,但他却不知这丹药从何而来,如何炼制,材料是什么,
一切重要的核心,这位新晋百年不到的寻龙神明,一概不知。
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天上必然是有遮掩行为的。
有遮掩,便说明此事肮脏,藏着许多的猫腻儿。
周玄有一种预感,他又要撞破天上、井国之中,一桩极黑心的门路。
又有一种别样的丑陋,要被他瞧在眼中。
世间的丑陋,总是那般多,什么样的世道都存在。
对于常人而言,难得糊涂,不失为一种良策,不知道,就当没有发生过,然后混混沌沌的走完一生,挺好。
哪怕是他们真的瞧见了、撞破了,也都当没瞧见、没听到,烂在肚子里就完了,
反正,
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要是就此退去,会不会也是一种良策。”
周玄自嘲道。
他此时,别再继续执迷不误的,非要找寻一个真相,就此退出「与天同契」的状态,
然后他带着云子良、李长逊,离开摩诃寺,回到明江府,再将瞧见、推测出的寺中隐密,一块儿烂在肚子里,难得糊涂一回,不也挺好?
“一点都不好。”
周玄当即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道:“我的处境啊,就是要把事情捅得大了,把世道的浑水搅和起来,我才更加安全。”
他压根没有忘记,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天神容器,那些天尊、天神级、甚至是意志,都受了天地间的某种禁制,没有纯粹的自由。
哪怕是可以人间行走的巫神,都需要“驾驶”着酒大人出行,而且行走的次数,也有极高的限制。
“那些天尊、天神、意志,又何尝不想获得真正的自由,而他们自由的钥匙,就在我的身上。”
夺舍周玄,用他们天尊、天神的意志,来取代周玄的意志,他们便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只是,此时的周玄,还未真正的成长——就如彭家镇的的三头石佛一般。
在周玄刚入明江的时候,三头石佛,是有能力杀掉周玄的,但因为当时的周玄,没有进入三炷香,作为容器的本领还没有那般大,
三头石佛只能等着周玄成长。
当然,在周玄晋入三炷香之后,便已牢牢的为自己找寻到很多帮手,覆灭了三头石佛,那是石佛最初始料未及的事情了。
而如今,也是这般。
那些天尊、天神级,都没有动手夺周玄的舍,也不过是因为周玄的成长程度,还不如他们的意。
这也是周玄最安全的时期。
“我需要让安全期,再长一点点。”
周玄需要时间去获得真正的成长,成长到让天神、天尊都没有那么容易杀掉他的时候。
怎么延展安全期的时间?
“自然是把水搅浑喽,这水一浑,天上的、地下的,藏在各大隐藏空间之中的大人物们,都要找我来平事。”
“用得着我了,自然就无法杀我。”
佛国入侵,便是一滩混水,使得巫神屈尊,主动找了周玄,要对付佛国。
“若还是内忧外患,找我的天尊、天神,怕就不是那一尊两尊了——只要他们无法立刻杀掉我……我就有成长的时间,
到了那个时候,谁是猎手,谁为猎物,两说呀。”
周玄的决定,作得极快,他不但没有离开这座“三十三层的妖塔”,相反,他还要把这里面的事情,查个严严实实。
他的意志,愈发的坚定,这种坚定感,竟然感染到了一本“物事”……
……
周玄的秘境之中,大娃、三娃,正躺在「上清参同契」的古籍上睡大觉。
这本「参同契」,总能给大娃、三娃,带来一种“大山”味道。
他们俩个娃娃,从本质上来说,便是山中的人参修炼成了精怪,是山精的一种。
凡世间的水鬼,皆迷恋江河,这世间的山精,自然也迷恋大山。
他们躺在「参同契」的身上,便嗅到了泥土芬芳,就此入梦,他们在梦中,瞧见了漫山的梨花、杏花、杜鹃,
他们听见了蚯蚓在泥土中打洞的声音。
潺潺溪水,娟流淌动的响动,更是衬得这种鸟语花香,愈发的真实,
大山的气味,使得这两个娃娃乐不思“游”,什么“大富翁”,什么“飞行棋”,那些由周玄教授的游戏,对于他们来说,不如做一个“大山之梦”,来得畅快一些。
但此时,梦醒了,
那本「参同契」,竟然如同一只蝴蝶,以书页为翅膀,振翅飞动了起来。
古籍一起飞,两娃娃的梦便醒了。
他们急得跟什么似的,不断的跳跃着,像扑蝴蝶似,要把那本古籍给扑下来。
“老书,老书,你下来吧,我指着你睡觉呢。”
“就是,老书,我梦都没做完,你让我这个梦做完了行不行。”
两娃娃如犯了瘾头的瘾君子一般,动作越来越粗暴,神情越来越猴急,扑腾着书页。
而一旁,正在玩大富翁的墙小姐,见到了两个娃娃的动静,当即喊了工程师。
“工程师,你看那两娃娃,乐死我了,借着书做梦,那书不理他们。”
墙小姐是小娃娃心性,工程师可不是,她只瞧了一眼,便瞧了问题。
“不对……那书绕着玄老板飞,似乎是有话要对玄老板说。”
工程师连忙冲着那俩人参娃娃喊:“别闹,停下来。”
“不停,那是书吗?那是我们的梦。”
俩娃娃越来越上头。
墙小姐听说“书”要对周玄讲话,她是极维护周玄的,当即,她便驱动了黑水,两股大浪潮,将参娃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黑水之神,别拦着我们,我们要追梦。”
黑水理都不理他们两个。
没了人参娃的追书行动,「参同契」,便憩息到了周玄的肩头上。
古籍上的字迹流淌,流淌到了周玄眉心处,钻进了他神魂之内。
在进入「与天同契」状态的周玄,神魂是无法与秘境中的人交谈的,
但此时「参同契」的字,流进了周玄神魂之内后,缺化作了苍老的声音。
“参同契,见过明江府大先生。”
“你是参同契?”
周玄正在摩诃塔里,琢磨着怎么调查塔中“丹药”的真相呢,却无意中,听见一阵沧桑的声音。
而声音的主人,却说他是「参同契」。
“是。”
“如何证明?”
周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很难保证对方是不是真正的「参同契」,是那本被自己从夜先生总堂,带回了净仪铺的古籍。
参同契老老实实说道:“我以古籍的模样示人,九百年中,几经波折,最终被夜先生的异鬼「地子」得到,但他没有参透我是何物,只觉我有些神异,将我置放到了总堂的书库之中。”
“然后,我机缘巧合,被你带回了明江府。”
“还不能证明你是参同契,快问快答时间。”
周玄现在是行骗专业户,天天跟鹰打交道的人,哪能被鹰啄了眼睛?
他当即便说:“净仪铺中有几人?”
“赵无崖、云子良、小福子、李长逊……还有你……”
“你被谁看过?”
“你……云子良。”
“我为何来黄原府?”
“为了求证当年——雪鹿法师,是如何复活了家人。”
“我的秘境里,有几个人?”周玄终于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全天下,除了云子良、姐姐、五师兄、师父这些与周玄极亲密的人之外,还真没什么人知道。
“墙小姐、工程师、两个娃娃……”参同契将所有见过的秘境中人,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周玄也信他是「参同契」了,便问道:“我在入定,用「与天同契」之法,参悟这座妖塔的真相,你忽然来找我,所为何事?”
参同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严肃的问道:“大先生,我感知道,你很想将这塔中的奥妙,查个明明白白……我想问你——你的心意,坚定吗?”
“非常坚定!”
“若是这塔中之迷,冲撞了天上的生意,你也甘愿一查到底吗?”
“当然。”周玄都不带犹豫的,毕竟他对于这些问题,已经思考得很成熟了。
“那若是你查清楚了真相,知道摩诃寺的妖僧,炼制丹药的秘密,你敢杀他吗?”
周玄说道:“我要说不敢呢?”
“那我便回了秘境,你当我没来过,也当我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古籍。”
周玄又问:“那我若是说敢呢?”
参同契说道:“我帮你,呈现出整座摩诃塔中,到底有哪些肮脏的事情。”
周玄说道:“我倒是什么都不怕,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敢做,不过,我们合作之前,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参同契沉默了几秒之后,慨然说道:“我便是云鹿山,真正的山灵——曾一心参悟大道,走的是道门一派,
我没有进过道观修行,也没有当过道士,但我仰慕凡间道人,自己给自己取了个道号——白鹿方士。”
第423章 人丹
“白鹿方士?”
周玄听着这个名号,便觉得有些蹊跷。
道门之中,有道士、风水先生、炼气士、方士、山人等等说法。
虽然都尊道,推崇自然圆通,但皆有不同的分野。
拿方士来说,这些人追求方技、数术,追求炼丹,以求长生不老。
“你平生主要喜欢炼丹?”周玄问道。
“天下仙丹何处访,黄原大江出白鹿,我既然敢自称方士,那炼丹之法,必有过人之处。”
「参同契」发出的声音,越发的浑厚了起来,言语之中,多了一些倨傲的味道。
白鹿方士又说:“炼丹一道,分为两派,一种便是人间气丹,一种便是炼人丹,我以白鹿为名,便是因为我性子向善,不忍乱造杀孽。”
周玄光是听得“人丹”的名字,便已经将摩诃寺的炼丹之法,猜得七七八八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询问:“方士,炼个丹也需要造杀孽吗?”
“原本是不必要的,但左不过世风日下,人心已然不古。”
白鹿方士解释道:“大先生,这炼丹,分为气丹与人丹,气丹如何炼制?
以山石为炉,以人气为火,以众生愿力为材,这才能炼得出来的丹药。”
白鹿方士说道:“这种丹药,可以直接服用,但同时,也能与天地易物,诸如人之寿数。”
“你炼的便是这种丹药?”
周玄问道。
“那是自然。”
白鹿方士说道:“我这一辈子,也是为天上炼丹,积攒黄原人气、愿力,获了丹药,只等天上人来取,
我为天穹之人供丹,已经超过千年,虽然我名声不响,但天穹神明级,大多知道黄原府的云鹿山,有一位极其高明的方士。”
周玄一听,这合作的时间如此之长,服务的客户,又是天穹之上的人物,为何白鹿方士如今却落得这副田地?变作了一本书,藏在夜先生的总堂数百年?
“就是因为那个妖僧,鹿雪法师。”
白鹿方士勃然大怒,要把这数百年的仇恨,尽数倾诉给周玄听。
“鹿雪法师,也不知是何缘故,明明只是一个和尚,却能领悟道家的炼丹之法,他知道能如何炼制人丹。”
“人丹如何炼制?”
周玄问道。
“以人间亡灵为火,以凄苦恶地为炉,以人的骨、血、皮、肉为材,炼制出来的丹药。”
白鹿方士显然是极不推崇“人丹”的炼法,讲话的时候,那是咬牙切齿,带着千秋大恨。
周玄却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气丹、人丹,谁的效果更好?”
“额……人丹……”
白鹿方士先是沉默数息,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讲出来答案。
“……”周玄。
周玄又问:“那气丹、人丹的炼制周期,谁更短一些?”
“额……人丹……”白鹿方士的仇恨都没有了精神,此刻尽是尴尬。
周玄再问:“人丹和气丹,谁的材料更容易获得?”
白鹿方士都想拒绝回答周玄的问题了,他真想劝劝周玄——“大先生,别问了,别问了。”
但人家的问题,问出来了,还是要回答的。
他不情不愿的说道:“气丹的材料,需要人气、愿力,那是连天神都觊觎的物事,人丹的材料嘛,无非就是一个又一个的人,
这满世界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那不到处都是,只要黑得下心肠,全天下的百姓,都是方士的丹药。”
周玄听到这儿,双掌猛然一击,说道:“那我明白了,等于说,在两千年前到一千年前的这个时间段里,你是天上的丹药供应商,
但在约莫一千年前到现在,天上的丹药供应商换了一个人,就是你口中的妖僧,那位鹿雪法师。”
“嗯……”白鹿方士并不否认周玄略微“轻佻”的说法。
虽然话有点糙,但是理儿上不糙。
周玄又说:“你与那妖僧,实际上是人丹、气丹之争,你没争过,对吧?”
“嗯。”
“之所以争不过,还是你的气丹实力不够啊?”周玄冷静的分析道:“材料难寻,炼制周期又长,效果还比不上,这是哪哪儿都差了火候,天上那些人,扶正了鹿雪法师上位,把你赶尽杀绝,也是理所应当的。”
在产量和质量都不占优的情况下,白鹿方士这位“红顶炼丹师”被人撸下来了,也是正常的。
“但是大先生,我不是这么理解的。”
白鹿方士终于要辩驳了,
周玄还真听听他要讲什么,便问道:“你是如何想的?”
“若是将时间,放在十年、五十年的尺度之上,那气丹确实不如人丹,气丹生效,需要的时间极为悠长,如一条潺潺小溪一般,
而人丹生效霸道,如汪洋巨浪,汹涌扑打而来。”
“但是,若是将时间,放在百年、数百年、千年的尺度之上,气丹的优势,就变得极为明显。
气丹源自人间愿力,又能「与天易物」,不伤害自己原本的气息,而且气丹效力虽然薄弱,但胜在绵长,一粒丹药,在百年、数百年之后,依然能够发挥效用。
可人丹呢?本就是阴煞之物,前期服用,效用如江海,但会对人自身的气息造成损害,
而且人丹效力并不持久,需要长期服食,那丹药之中的血气、煞气,亏损之气,便会一直在体内累积。”
白鹿方士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现在井国长期服用人丹,已经显出了弊端,你想想那些天上的神明级,都是何等作风?
性格张狂无度,暴虐异常,此等歪风邪气,若是不刹停,只怕大好国土,沦为死地、煞地……”
对于白鹿方士话语中讲的那些事情,周玄的理解也是颇深。
他自从来了井国,井国神明级留给他的印象,还真就是没什么好人,尤其是「弓正」这样的古神,那更是一肚子的坏水。
反而是李长逊这般新晋的神明级,性格虽有弱点,但总体观瞧下来,就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
没有什么大志向,但他也不会蛮霸害人,自私自利。
如今听了白鹿方士的话,周玄大概也明白了,就是因为李长逊在天穹之上,服食的人丹不多,自身的气息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扰,人性并没有丢失太多。
“所以,人丹,实际上是在透支井国的气运?”周玄皱着眉毛,问道。
白鹿方士叹息着说道:“神明级也是人,天神级依然有人性,只要沾了人气,就难免短视,只看眼前事,哪管他身后身?
人丹之祸,危及井国,白鹿只能寄希望于大先生了。”
又是一顶巨大的帽子。
周玄不怕帽子大,反正现在有个帮他顶帽子的“巫神”,但是,要让井国爱上“气丹”,恨上“人丹”,这怕是一项大工程,需要的时间、人力,都是不可计量的。
他叹着长长的气,双手猛的张开,比划了一个“大”的形状,说道,
“白方士,有一句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人心里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很大很大的山,
井国天上的人物们,都服食‘人丹’已久,对于人丹的效用,他们产生了依赖,你忽然说要换成气丹,谁接受得了?
而且,就算能换,就气丹那产量、那品质,供远远小于求,小小一杯水,怎解得了那些长期服用丹药之人的干渴?”
周玄道破了白鹿方士心中的隐忧。
实际上,周玄讲的道理,他又何曾没有想过,人丹已成不可阻挡的大势,任何挡在大势之前的人,无异于螳臂挡车,非得被碾得粉身碎骨不成。
不过,白鹿方士一腔热忱,他还是想争取了周玄这位新晋的风云人物,便说道,
“大先生,还是请你务必多考虑考虑,井国天上,人丹横行,却没有人会炼气丹,
正因为如此,气丹却成了稀缺货,若是大先生有办法,使得井国大人物,都接受气丹,那你……将成为所有大人物都要争相巴结的红人。”
“有那么红吗?”
周玄说道:“再说了,红管啥用啊?你以前也红啊,最后,红顶被人撸了,变作一本书,到处藏身,连个头都不敢冒,当然,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我有一位挚友,和你遭遇差不多。”
在井国,再红,也不过是天上人的一把夜壶,用得着你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着你,一脚给蹬到床下去。
“大先生,你与我可不一样。”
白鹿方士说道:“你一场书,说到明江府愿力集中,修复了古树金钟,往后,你又以一部《明江祆火录》,再次凝聚了滔天的愿力,径自修复了三分之一的明江府,
那磅礴的愿力,连天神都觊觎,炼制气丹,最需要的便是人气与愿力,这些材料,对于你来说,都不缺,比两只脚的人,还要好找。”
这一番话,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了,
周玄也才回过神,
对呀,
白鹿方士当年是怎么被踢出局的?不就是因为气丹材料不好找,无法提供与“人丹”相匹配的价值吗?
若是周玄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气丹,并且长期的压过人丹,那他就不是一把夜壶了,他是井国天上人物的香饽饽,
很香很香的那种。
“丹药几炉,获得天上人物的支持,也能延长我的安全期限,获得更多的成长时间。”
“别说,格局打开了。”
周玄心念一动,又对白鹿方士说道:“白方士,可说一千道一万,我不会炼丹啊。”
“我可以教你,只要你把鹿雪法师,赶出这座摩诃寺?”
周玄笑了笑,手指虚空点了点,说道:“白方士啊白方士,你丫的燕国地图也太长了,终于图穷匕现了,你一直搁这儿等我呢。”
说破大天,白鹿方士是想让周玄夺回场子。
“这座摩诃寺,已经与白鹿山相连,将这座白鹿山当成了一座大熔炉,山脉的气运已经透支了九成,若是被他一直透支下去,山会死去,我作为山灵,也会魂消道殒。”
白鹿方士讲出了自己的条件,说道:“大先生,我想用炼丹的真经宝卷,换你帮我夺回白鹿山。”
“这个忙,也不是不能帮,不过……白方士,你的丹药,有何作用,刚才只听你画饼,也没见你吐露些具体的东西来,你仔细给讲讲?”
做买卖,讲究的是利益对等,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卖可没人做。
“别的不敢说,气丹能「与天易物」,能把您那位朋友的命,换回来。”
“你说木华?”
“对。”
白鹿方士说道:“你的「意志天书」,也需要人间愿力去实现心愿,但你往往愿力有些富余,这些富余的愿力,可以拿来炼丹,然后「与天易物」。”
“除了救木华之外,还有其余作用吗?”周玄又问。
白鹿方士说:“我今日入你的店中,感知到那位寻龙云先生,似乎香火有缺。”
“他以前是九炷香,后来身体残破,失了道行,前些日子,我虽然用红参童子,为他补全了身体,但终久是差了一些火候,没有办法恢复他的巅峰香火。”
周玄一五一十的说道。
白鹿方士说道:“那这便能显出丹药的好处了——气丹温养体魄,若是有相应的「聚香丹」,那位云先生若是服用了,缺失的香火,会弥补上来的。”
周玄一听,心中欣喜,
不说这气丹以后的作用,光是救木华、恢复云子良的道行,就足以让周玄动心,以夺回云鹿山,来换取白鹿方士的炼丹真经。
“不就是夺回云鹿山吗?夺!那妖僧欺负到白方士的头上来了,不答应!”
周玄豪迈说道,那白鹿方士心中的石头,也算落地了。
“不过,白方士,你这些年,就是一本丹经的模样,你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我做了些什么,你都一清二楚?”
白鹿方士很是坦诚的说道:“那是因为我是气丹方士,对于人间愿力的大规模出现,极其敏锐,在见闻愿力这方面,我有一双好眼睛。”
“那问题来了。”
周玄说道:“你有一双见到愿力的好眼睛,我进了摩诃寺,眼睛却瞎了。”
他如实讲出来不久前的奇事。
他以“龟息千年”之法,将整个摩诃寺都逛遍了,愣是见不到所谓的鹿雪法师。
这还是其一,
而现在,周玄已经进入了「与天同契」的状态,能见天下所有「灵」,还是瞧不见鹿雪法师。
“若说那鹿雪法师,真在这妖塔之内,我竟瞧不见他,我不是瞎了,是什么?”
周玄如此说道。
白鹿方士当即便问道:“大先生,那妖僧占我的山,他便是「山灵」,但他对于道、佛都有领悟,在塔内做下了禁制,你入彩戏师的「与天同契」,依然瞧不见他。”
“那我如何才能见他?”
周玄说道。
白鹿方士说道:“我现身,以「山灵」的姿态,进入这座塔,破掉那些禁制,他自然藏无所藏,不过,我若是现身了,我们能看得见他,他也能见到我们。”
“那倒无妨,关键是我们先要见着他。”
只有瞧见了靶子,才能射箭,靶子都没有,射什么?
周玄说完,那白鹿方士就说道:“那大先生,我便入「灵境」,让那妖僧现身。”
“请。”
周玄当即说道。
……
那本在秘境之中,围绕着周玄飞舞的「参同契」,化作了一片虚无,然后朝着周玄的身体荡去,仿佛也进入了那个奇异的世界。
“大先生,你「与天同契」之后,瞧见的这个世界,便是灵境,灵境,便是那些「灵」真正生存的世界。”
“这个世界,对于人来讲,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但是对于「灵」来说,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白鹿居士以一个中年方士的模样,出现在摩诃寺内,他跟周玄解释完后,又说道:“所以,大先生,要斩妖僧,只能在「灵境」之中进行,只有我们俩人,怕对不太过。”
“不只我们俩人,你让我瞧见妖僧即好,我有帮手。”
周玄的怀里,还有两根金签。
他可以找巫神前来帮手。
按照工程师的说法,天神级、天尊级、意志,都脱离了人的范畴,他们属于「灵」。
巫神可是四大天尊之一,他必然是「灵」,也一定进得了这个「灵境」。
“那我便去破那禁制。”
白鹿方士讲到此处,当即便朝着摩诃寺的墙壁之内撞去,
这一撞,倒没有发出响声,而是极其柔和的“融”了进去,有点像……水融在了水里。
白鹿方士与塔相融,这座塔,便像是注入了生命活力一般,那些墙上的“渡鸦鸟”浮雕,这一刻,都不再是雕像,而是真真实实的活了过来,漫天纷飞着。
“呀!呀!”
渡鸦鸟发出了叫声后,朝着塔中央的炼丹炉膛里飞翔而去,炉膛内,烈火高涨,汹涌的火龙,将塔身映得通红。
“大先生,那些渡鸦鸟,便是用来炼人丹的火。”
白鹿方士喊了一声后,塔中传出了一阵沉闷的声音。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明江府周玄,我瞧在苦鬼大当家的面子上,不找你麻烦,你倒好,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要再杀你,那陆行舟也无话可说。”
“妖僧,只露声音,不露真容,还要接着藏?”周玄戏谑的说道。
“我不是妖僧,我叫鱼菩萨,金刚怒目鱼菩萨……”
第424章 又见彩莲
伴随着鱼菩萨那低沉如滚雷的声压,一尊巨大恢宏的佛像金身,从那座大山般的炉子里面升腾了出来,在「灵境」之中出现。
金佛凌空,数以千计的渡鸦鸟,围绕着他庞大的身躯,不断飞行,然后化作了赤红的火焰,更显得他的气势壮观。
“哟,个儿不小啊。”
周玄并不受强大气场的压迫,跟个没事人似的,背着手,仰头观瞧着金佛,笑容极是灿烂。
那如山的金佛,赤焰缠身,他想自己这一身派头,是足以压倒周玄气势的。
高手过招,气势格外的重要,若是能先声夺人,在战斗的契机上,便率先拔下了头筹,
不过,周玄神魂日游之时,若是显相,几乎都是巨人之状。
自己本就是个巨人,所以这鱼菩萨化成的巨人,吓不倒周玄。
“你说你这么大的个头,总喜欢躲躲藏藏,过于猥琐了。”
周玄继续跟唠家常似的,聊着天,没有一点战斗的觉悟。
鱼菩萨感觉自己似乎被周玄瞧不太起,心中火起。
愤怒之火,点燃了他的双目,他那双佛眼之中,瞪出了金色的辉光。
那道辉光,朝着周玄照了下去。
光本无形、无质,哪有什么重量可言,哪怕是空气之中,连肉眼都瞧不清楚的微尘,也比“光”要重上数万倍。
而就是这些本无质量的光,压在了周玄的身上,便像是一座横无际崖的巍峨高山,就此镇下。
周玄浑身的骨骼,一瞬之间,便传出了噼啪作响的声音。
但他倒显得云淡风轻,脸上的笑意,就没有退过。
这份笑意,让融在了塔中的白鹿方士很是疑惑。
他曾经借着白鹿山,与那妖僧动过手,那妖僧也不知是什么路数,两道目光,便将他的白鹿山压住,实力极其恐怖。
正因为见识过妖僧如苍天巨擘一般的力量,当金色的目光,笼罩着周玄之时,白鹿方士便在心里为周玄捏了一把冷汗。
“大先生啊,大先生,你不是说有帮手嘛?叫过来嘛,没有那帮手,我们怎么对得过那个妖僧?”
他在周玄的秘境里呆过,周玄的香火到底有几炷,他再清楚不过了。
“五炷香火,就算你有起乩之法,短时间里加持战力,也不管用啊,难道大先生其实没有帮手?”
白鹿方士见周玄迟迟没有召唤帮手的想法,当即情绪上有些慌乱,与此同时,他也有些懊丧、悔恨之意。
早知周玄没有帮手,他不会断然带着周玄去见那妖僧。
白鹿山已被妖僧所占,他也没有道行帮周玄,能破除摩诃塔中的禁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可是大先生若是没有帮手,脸上的笑意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股笑意,也不像是虚张出来的声势啊。
白鹿方士有些猜不透周玄了。
而其实,周玄确实有帮手,而且来头很大,大到“单刀放对”,井国之内,几乎没有敌手。
但是,按照周玄的想法,却不会那般轻易的搬救兵。
斩鼠王之时,周玄果决的请来了巫神,那是因为他有试探巫神的想法——看看是不是只要金签染血,巫神一定会亲临。
这一次,对付鱼菩萨,他没有这方面的试探,自然也不会轻易摇人。
呼~呼~呼~
「灵境」之内,起了一阵风。
这风,并非来自空气的流动,而是情绪在流动。
在那风中,周玄闻到了一股辛辣气味,这股辣味,直呛口鼻,
已经掌握了“命运法则”第一境的周玄,对于情绪的辨别,很是灵敏。
他闻得出来,这股愤怒,是来自于鱼菩萨。
同时,他还闻到了一股酸腐之味,代表着恐惧,来自白鹿居士。
“这灵境之中,人间七情,竟然是实质化的。”
周玄还在鱼菩萨的巍峨目光之下,但他的身体,并不再受到重压。
他的身躯,化作了幽蓝的光泽,身形趋于无形。
周玄启动了星辰法则的化星之术,能将自己的身躯化作虚无,躲过那些类似蛮力的术法攻击。
“鱼菩萨,这便是你的杀手锏嘛?倒也不怎么样?”
周玄张开双臂,略带挑衅的说道。
鱼菩萨低眉俯视周玄,竟“咦”了一句,不可置信的说道:“一个五、六炷香的角色,竟然悟出了星辰法则?”
这实在有点挑战鱼菩萨对于香火神道的学问。
按照井国的修行铁律,只有七炷香之后的堂口弟子,才有领悟法则的契机,
周玄香火明明不够,怎么领悟的?
“星辰法则,第一境是星体,身体坚若金刚,世间鲜有能摧毁其体魄的神兵利器,第二境才是化星,
这周玄,香火不怎么样,竟然能领悟两境法则?这是个什么怪物?”
鱼菩萨的心里,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欣喜。
“如此人物,若是被我擒拿,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丹材料,用周玄炼出来的丹,怕是效用无穷。”
“这颗丹,值很高的价码。”
他原本就有些狂妄,而想到能用周玄炼出天下奇丹,他更是毫不遮掩自己的嚣张,当即爽朗大笑。
“天地待我不薄,白送我一场泼天的富贵。”
鱼菩萨哈哈狂笑起来,并不觉得自己失态。
呼~呼~呼~
「灵境」之中的风中,酸味更加明显了起来,白鹿方士的恐惧感,还在加剧。
“原来大先生是有星辰法则傍身,可是这星辰法则,也不管用啊。”
白鹿方士是有过交手经验的,当即便发声大喊道:“大先生,那妖僧的手段,可不光是目光如山,他还有诡异的梵音,
这梵音一旦发动,那可了不得,别说你身躯化作虚无,哪怕你就是天生的「灵」,无形无相,也躲不过那梵音。”
他越说越急,当即便喊道:“大先生,你若是有靠谱的帮手,现在便赶紧招来,共同对付这个妖僧。”
话音落下后,他又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补充道,
“不过,你若是没有帮手,便迅速斩断与灵境的连接,火速离开,那妖僧的梵音发动,需要一些时间。”
白鹿方士这是让周玄先跑。
周玄则问道:“白方士,我若是跑掉了,那你呢?”
“我……我自然也有跑掉的手段的,九百年前,我能跑掉,如今,我依然能跑掉。”
白鹿方士讲到此处,底气已然没有。
九百年前,他是靠着运气逃离了梵音,同时也因为鱼菩萨对他的手段不熟悉,才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如今想“二番逃”,他既无实力,又无运气,怕是再也逃不了了。
周玄心头有些暖意,也只有白鹿方士这般正直的人,才会只炼气丹,不去抹黑了心肠,以人为材,炼制那尚尽天良的“人丹”。
他手轻轻挥动,说道:“白方士,勿虑,我还有手段,不惧这妖僧。”
“还有手段,还有什么手段?”白鹿方士问道。
周玄笑了笑,并没有作答,而心里,却念叨着一句:“什么手段?当然是把你给卖了。”
“周玄,我若是你,还真会听这个耿直的方士一言,夹着尾巴逃命。”
鱼菩萨,一边集结着佛宗手印,一边出言,撩拨周玄:“我知道,在摩诃塔内,你还有两个同伙,一个是天穹神明级,一个是寻龙天师,
他们两人,实力极高,有他们护着,我杀你几乎没有可能,
不过。我自然也不会出「灵境」,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也是好事一桩。”
“走我是不会走的,我还有大事没办成呢。”
周玄慨然说道。
“好,愿意留下就好,我还要拿你炼一炉好丹呢。”
鱼菩萨冷笑连连,在他结下的清莲手印之中,已经长出了一朵莲花——七色彩莲。
对于这朵莲花,周玄有些眼熟。
“这朵彩莲,好像是古佛的化身啊?”
他喃喃说道,
在祆火之灾的时候,周玄便是在空明镜中,得到了古佛的指引,凝聚出了一道“七色彩莲”,接引了无崖禅师。
如今再见这道彩莲,周玄便瞧明白了,
他朗声朝着摩诃塔的墙壁说道:“白方士,你九百年前,输得不冤枉啊——这鱼菩萨,不是普通和尚,他是古佛的分身之一,二十一禅身。”
“啊,妖僧竟然是古佛的化身?”
得知了这个消息,白鹿方士的手脚都气得发颤,喝骂道:“妖僧,当年古佛慈悲为怀,兼济苍生,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无恶不作?
炼制人丹,你拿着黄原府百姓的命不当命,炼成了你的一颗颗丹药,你也配是古佛的化身?”
在白鹿方士大声怒斥的时候,「灵境」的风中,代表着“恐惧”的酸味更足了。
但这增添的恐惧情绪,却并不来自白鹿方士,而是来源于鱼菩萨。
他也万万没想到,周玄竟然瞧得破他的身份,若是此时周玄离去,将“古佛分身炼人丹”的消息带出去了,那他身败名裂倒在其次,
更重要的是,有可能会引来其余井国高层的敌意,以及来自其余二十一禅的注意。
他现在极担心周玄会跑路。
“既然瞧破了我的身份,那这周玄若是死了,才是最好的局面。”
鱼菩萨担心什么来什么,只见周玄伸了个懒腰,缓缓说道:“鱼菩萨,我刚开始还不想走,现在嘛,我真有点走了。”
他笑吟吟的说道:“我若是把古佛分身炼人丹的消息,带到了井国……啧啧……不敢想,会给井国的佛徒,带去多大的震憾啊。”
“雪山府,转轮禅宗,一家独大,要是他们那些秃驴,知道他们的无上信仰,竟然成了天穹大人物们的人丹炼药师,天天干些肮脏的活计,他们会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周玄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我怕他们第一件想做的事情,便是举全宗之力,斩掉你这个佛宗叛徒吧?”
“那一刻,你不再是佛门的无上信仰了,你是佛门的污点,是泼在转轮禅宗寺门上的一盆狗屎。”
周玄三言两语之间,将鱼菩萨原本就强烈的恐惧感,再度放大到极限。
这般浓郁的恐惧感,散播到了「灵境」的风中,使得那阵风酸不可闻,
周玄甚至都要捂紧口鼻,遮挡这难闻的酸味。
“灵境,真是适合我们彩戏师耍手段呢,对方有什么所思所想,我一闻便知,甚至都不需要精神控制。”
在酸味浓郁到了极限后,周玄敏锐的查觉到——启动「投其所好」的时机已至。
彩戏师的骗术,能骗过人,也能骗过「灵」。
但是骗人简单,骗「灵」嘛,需要进入到与天同契的状态,先见到「灵」之后,才能使出骗术。
“我骗过神明级,但这古佛能不能骗得过,怕是不好说。”
周玄心里有些没底,就像他的「龟息千年」之术,能瞒过李长逊的眼睛,却瞒不过香火道士一样。
只要是世间的术法,都有其上限,若是对方的层次,高过他太多,那效果便会大打折扣,甚至完全失灵。
因此,周玄要给自己上一套保险,他动作极轻微的,从贴身的衣物里,掏出了一根金签,藏于背后。
若是他骗得这古佛分身成功了,那金签自然是用不上了,
但假如骗术没有成功,那周玄为了自保,只能召唤巫神前来助拳。
“先骗了再说吧。”
周玄当即便将精神力放出,启动「投其所好」。
他问鱼菩萨:“古佛的分身啊,你说我要是走了,你往后怕是不安生了吧。”
“周玄……大先生……明江府大先生,我怕我们之间,有一点点误会,你不妨再待上片刻。”
还没等周玄先骗上,鱼菩萨竟然“先发制人”,先一步行骗上了。
周玄嗤之以鼻,说道:“鱼菩萨,你这骗术要加强啊,现在跟我说有误会,等你那索命的梵音一旦凝聚了出来,跟我怕是没误会了,只想先杀我为快吧。”
鱼菩萨的谎言被轻易戳破,脸色有些难看,但依然支支吾吾的说道:“大先生,你这是哪里的话,我对你,一直就……一直就有颇多的欣赏……”
“哈哈!哈哈哈!”
周玄负手站立,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爽朗的笑了起来,
这一笑,还停不住,直笑到鱼菩萨的心里发毛。
他不清楚周玄到底笑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大先生,不知你为何发笑?”
周玄手冲着鱼菩萨的眉心一指:“我笑你这和尚无谋,秃驴少智!到现在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你什么……什么……心意?”鱼菩萨问道。
周玄指着墙壁问道:“我和白鹿方士,做什么来了?”
鱼菩萨想都没想,说道:“当然你要为他出气,找我报仇来了,或许是想——夺回白鹿山?”
“放屁!”
周玄当场呵斥道:“我又不挖煤,要你一座山做什么用?”
“那你是?”
鱼菩萨当即一头雾水了起来。
周玄说道:“我来灵境找你,也是想入个伙,这丹药生意吧,是一门大生意,那天上的人,都眼巴巴的等着你那炉子里的人丹吧?”
“生意确实不错。”鱼菩萨有些回过味来了,他一直以为周玄与白鹿方士是一路货色——那种心怀正义的倔驴,搞了半天,这明江府的大先生,也很上道嘛!
不过,这天上的生意虽然盘子大,但周玄想伸进一只手,分一块肉走,鱼菩萨是绝对不答应的。
但碍于要将周玄留下,得使缓兵之计,等侯梵音的发动,鱼菩萨就顺着周玄的话说了下去,
“大先生,你若是愿意分一杯羹,那又何妨呢,我们可以合作的嘛。”
“天上的生意太大,这些年,我也是赚得心惊胆战的,若是有你这强手联合,往后我们便高枕无忧的赚天上的法器、香火,吃他们的照顾。”
“你愿意分吗?”周玄问道。
“当然愿意。”
鱼菩萨虚情假意的说道,
周玄却大声呵斥,说道:“不,你压根不愿意,你若是愿意,早就拉我入伙了。”
骗术嘛,自然不能一味的迎合,不然会有不真实之感,也像作锦绣文章一般,看山不喜平。
周玄此时故意“唱白脸”,一来是要杀杀鱼菩萨的锐气,更方便的PUA他,二来,便是要加强沉浸感,加大彩戏的发动机率。
面对一个古佛分身,周玄没有必骗的把握,只能是更方面细节拉满,然后便是“尽人事,听天命”的阶段了。
“大先生,我开始并不知道你对人丹生意感兴……”
“少找理由了,丹药那么大的生意,你舍得分?谁吃你一口肉,你怕是想要他的命。”
周玄严肃的说道:“不过,我来的时候,也知道你不愿意分出人丹的生意了,所以,我略备诚意。”
“多大的诚意,我也不会分些生意给你的。”
鱼菩萨心里嘀咕着,但表面上努力迎合,说道:“不知道大先生所说的诚意,是什么?”
周玄说道:“第一个诚意嘛,就是他。”
他指向了“白鹿方士”所在的方向,说道:“白方士是你的老对手了,他逃走这些年,怕是心里也不安定吧——我假装与他同伙,但实际上,他是我给你的投名状,
待会,我们把他给宰了,了却你的心病。”
他话一出口,那白鹿方士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周玄竟然反水了。
“大先生,我刚才还好心好意的护着你呢,让你先走,你转头就把我卖了?”
“大先生,你若是眼馋丹药的生意,我可以教你炼气丹之法,还是咱们之前说过的,只要你会炼气丹,你的丹药生意,一定能压得住人丹。”
“大先生,我们是朋友啊,你不能卖我。”
白鹿方士遭遇了歇斯底里的背叛,眼泪都快下来了。
周玄却说道:“朋友嘛,就是拿来卖的。”
“周玄……你……你……你不得好死,我白鹿识人不明,也是该死。”
白鹿方士的声泪俱下,为这场周玄的彩戏,推波助澜。
鱼菩萨说道:“大先生,我相信你对丹药的生意感兴趣了,不然的话,也不会与白鹿那条废犬,去聊气丹了。”
白鹿方士的声泪控诉,反而成为了周玄“谎言为真”的一条有力证据。
不过,鱼菩萨虽说已经有些信周玄了,但他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你就凭借着一条丧家之犬的命,换我的丹药份额,怕是不够分量。”
“当然不够分量。”
周玄突然声色厉荏了起来,说道:“所以,我的第二份诚意,便是让你知道,我是谁的人。”
周玄说到此处,他左手依旧握住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金签,右手则掏了另外一支金签,扔向了鱼菩萨。
金签飞了数百丈之遥,终于落在了如高山般的菩萨眼前。
鱼菩萨仅瞧了一眼,当即便声音发颤:“你……你是巫神的人?”
“有些眼力,那你现在说说,又是谁,想吞下你丹药的一部分份额呢?”
周玄冷笑连连,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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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众生为药
周玄身怀金签,又强势的将手伸到了“人丹”生意里,企图分一杯羹,鱼菩萨不由的联想起来——也许,要插手人丹的生意,是巫神的意思?
“你是替巫神做事的人?”
菩萨闻听了巫神的名号,也不得不低眉。
古佛也曾经是井国的四大天尊之一,同为天尊,古佛与巫神之间,本没有尊卑之分。
但是,鱼菩萨只是一具分身而已,
巫神的实力有巅峰之时多少的战力,他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今的他,断然是远远不及巫神的。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知道我是为谁做事的便好。”
周玄又偷偷将自己的精神控制力,进一步的释放,这尊古佛分身,果然够难缠,以往到了这个阶段——「投其所好」的手段,早就已经发动,但鱼菩萨,迟迟没有中招的迹象。
“巫神,想要多少人丹生意的份额?”
鱼菩萨有些不甘的问道。
周玄伸出了三根手指,
瞧见了具体的数值,鱼菩萨松了一口气,三成这个数目,好歹不多,不伤筋不动骨,还是能好商好量的。
要说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黑心的生意人,哪有谈价不讲价的道理,三成对他来说,不多,但若是能再讲下哪怕半成的价,那也是极好的。
心思一动,鱼菩萨便跟周玄在“人丹”的生意上,周旋了起来。
“巫神倒是仁义,三成的份额,按照他老人家的名头,那是该给的,不过嘛……”
“吁……”
周玄一副唤马停蹄的“吁、吁”声,喊停了鱼菩萨,说道:“三成是你的!七成才是他巫神老人家的。”
“……”
鱼菩萨气得差点冒烟,知道你巫神厉害,也知你巫神平日的作风就足够霸道,整个井国香火神道中的人物,都惧怕你,但你一颗丹不炼,凭白就拿走七成?
怎么想的?
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
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鱼菩萨再次金刚怒目,要唱动梵音,跟周玄拼了,岂料周玄预判了他的预判,当即发声道,
“你是不是觉得巫神,过于欺侮你了?”
这番问话,让鱼菩萨搞不清周玄到底是哪一头,才拿巫神的名头出来压人,怎么又转而说起了巫神的坏话?
他连忙努力将火气压下,陪着笑说道:“哪有的话,巫神他老人家行事从来如此,哪有欺侮不欺侮的。”
“废物!窝囊,你贵为古佛二十一禅,竟然如此废物,被欺负了就是被欺负了,为什么不敢说?”
周玄的话语,如同当头棒喝,给鱼菩萨训懵了。
“人要有胆子,要对那些不公平说一个‘不’,巫神骑你头上屙屎,你都只敢夸他屙得暖和,你有个什么出息?”
周玄训斥,那是连珠炮一样的轰,
这倒不是他想借着巫神的名头,扯虎皮做大旗,耀武扬威——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耀武扬威的成分,
只是这种成分不多,周玄最为关键,就是要摧毁鱼菩萨的心理防线,完成对他的调教。
调教的精髓是什么?不是一味的谩骂,也不是一味的夸奖,而是夸奖与慢骂交互进行。
俗称“打一棒再给颗枣”,
与鱼菩萨交流这一会儿,周玄的棒子已经落下去好几次,枣也给吃了好几颗。
现在,这一棒子锤完了,周玄又该给甜枣了。
他双手负于后背,说道:“鱼菩萨,我老实告诉你,来之前,巫神瞧你日夜炼丹辛苦,只要你四成的份额,这个价格,公道吗?”
“哎哟,那可太公道了。”
受了刚才“七成”的影响,现在周玄再将份额缩小回了四层,可是给了鱼菩萨三分惊喜。
不过,他转而又问道:“巫神要四成,为何到了你这里,又变成了七成?”
周玄讪笑着,低头脚尖无聊的勾了勾「灵境」之中的沙砾,说道:“古佛分身,炼制人丹的消息,值三成份额。”
这话音一落,鱼菩萨、白鹿方士都被惊讶到了。
他们也瞧清楚了形势,是周玄这个“中间商”,想赚那三成的差价,要是鱼菩萨不给,他就把这个消息捅出去。
白鹿方士此时真以为自己被周玄给“卖”了,对于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他当然是恨之入骨。
但恨归恨,他又不得不服这大先生的手段——先悄无声息的把他给赚到了「灵境」之中,然后又气势十足的跟鱼菩萨谈着生意,不声不响的要独自吃下三成的份额。
“胃口大,是个十足的野心家,这般人物,要是走在正道上,该是多么的惊才绝艳,可惜小小年纪,便坏了心肠。”
鱼菩萨与白鹿方士的想法类似,也是惊讶于周玄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大的野心,而且讲话极有压迫力,
哪怕在鱼菩萨很厌恶周玄的情况下,依然不能否决他话里的道理。
鱼菩萨想了一阵后,低沉的问道:“大先生,你不过是巫神手上的能人而已,你持巫神金签来此处,想来你是受到巫神重用的,
但你假公济私,要利用我的痛处,弄走三成的份额,就不怕巫神怪罪?
你胃口这么大,吃得下去,我怕你撑……”
“我当然吃不下去!所以,我不打算直接吃。”
周玄的话,像给鱼菩萨的话来了一脚急刹,将他话语中的机锋,猛的踩了回去。
“周玄,我在你面前,能不能把一股子情绪,彻头彻尾的发泄完啊?”
鱼菩萨很是恼火,
但周玄怎么可能让他讲话那般顺畅,他在不断的用语言,打破鱼菩萨的心理预设,然后不断的将双方交流的节奏,拉扯到对于自己有利的方向。
周玄大喇喇的说道:“我那三成份额,你可以不着急支付,我先放在你这儿,充当干股。”
“那我每年都要给你一些分红喽?”
“你把我的心思、格局,都想得太小了,人丹生意是很大的,大到你无法想象,关于分红的时间尺度,我要放在一百年、两百年以上。”
周玄已经开始“入活”了,他要用“大生意”为噱头,正式勾起鱼菩萨的浓厚兴趣。
只要鱼菩萨的兴趣越发的浓郁,那「投其所好」这门手段,将有极大的概率,成功发动。
鱼菩萨对周玄的想法,嗤之以鼻,冷笑道:“一百年、二百年的时间尺度?周玄,我该说你是痴心妄想呢,还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
人世间,堂口弟子恒河沙数,又有几个人,能活得过二百年?还以二百年的尺度,领分红?
呵,我怕你都活不到那么长啊。”
井国人间是有寿数的,而且通常来讲,寿命不算很长,想活个两三百年的,都需要极高的道行,而且还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比如说云子良,藏在画中,才完满的度过了三百年的时光。
而周玄,他张口就以“二百年”为尺度,落在鱼菩萨的耳朵里,自然是有些浮夸的。
周玄顶着嘲讽,很冷静的问道:“老鱼,「弓正」,活了多少年?”
“两千多年。”鱼菩萨说道。
周玄又问道:“那「苦鬼」,活了多少年?”
“他也是古神之一,自然也是两千多年。”鱼菩萨说道。
“这些神明,为何这么长寿?”周玄又问。
“因为他们身体里有神格,可以享受井国的神力赐福,自然长寿延绵。”
鱼菩萨没好气的说。
周玄当即亮出了折扇,轻轻的扇着风,拿住了飘逸的架势,说道:“这不就结了嘛,掌握了神格的人,便能活上数千年……”
“呵,天穹神明级,才有神格,你以为自己是谁?”
鱼菩萨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言语中开始尖酸的嘲讽了起来。
周玄却冷俊的说:“我不是天穹神明级,但我若是需要神格,我便能拿到……而且不止一个。”
“你在胡吹。”鱼菩萨差点笑出了声。
吹也讲个基本原则吧——
——那天穹的神格,多少新神旧神,打破了脑袋,只是为了抢上一尊,而这个毛头小子,年纪轻轻就已经能神格在手?还不止一尊?
哪怕你是巫神的人,也断然没有这般能耐。
周玄大喇喇的说道:“人间有好几尊神明级,就是我敕封的,算是我一手扶持,我若是要那些神格,他们不敢不给。”
“胡门神明喜山王、骨老会神明乐师、刺青神明彭升、说书人神明袁不语、神箭神明箭大人,他们的神格,都会共享给我。”
“对了,我的秘境里,现在还有说书人的神格、寻龙山祖的神格,你若是不信,问问白方士便知道了。”
周玄指了指白鹿方士所在的墙壁,说道。
“他真有神格在身?”
鱼菩萨转头问白鹿方士,都是以前交过手的“老朋友”,他很了解这个脾气执拗,不说假话的老方士。
白鹿方士的确瞧见了秘境中的神格,但现在周玄明摆着要和鱼菩萨联手,做人丹的生意,他若是证明神格的存在,不就是对这桩肮脏的生意,推波助澜了吗?
因此,他缄默不语。
“行了,你不说就是默认了。”
鱼菩萨当即明了,白鹿方士就是这般,不会讲谎话,若是非要讲假话,他宁愿不说。
“大先生,我现在对你,还真要高看一眼了,竟然真有神格加身。”
“我是个说书人,我的手上,还有「意志天书」,再配合上我扶持起来的五尊神明级,以及坚决站在我这边的山祖,就是已有六尊神明级与我同一战线,这意味着什么?”
鱼菩萨是古佛分身,对于井国香火神道里的事情,还是有颇多了解的,他自然清楚「意志天书」的用法。
“等于说,你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利用天书,在井国内,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鱼菩萨厌烦的情绪,明显消退,面前的周玄,似乎藏着一股极可怕的能量。
“这只是现在。”
周玄说道:“由我扶持起来的神明级,会越来越多,比如说,荆川府中夜先生的神明级异鬼「地子」,它甚至还不居住在天上,它就住在京城府中,
我若是把「地子」斩了,神格抢过来,扶持地童,那与统一战线的神明级,将会达到惊人的七尊,
当然,七尊很多,但我不会满意的,我会继续征伐,八、九、十尊……一旦我手中的神明级,抵达了两位数,我都不用来找你,直接拿「意志天书」,咒死你都行。”
“大先生,我们实际上,无仇无怨,用不着发此狠话。”
鱼菩萨的渡鸦之火,都黯淡了不少,他也是害怕,害怕周玄真有飞黄腾达那一日,下个诅咒,咒死他。
“我的本事,已经跟你讲了,我要分红的时间,也绝不急于一时,所以,我虽说索要了你三成的分红,在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对你伤筋动骨,
而且,我说过,人丹生意,是一个很大的生意,其中蕴藏的潜力,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
“有那么大吗?那我听大先生跟我讲讲?”
鱼菩萨对周玄话题中的兴趣,愈发的浓烈,真有点学生听老师上课的意思了。
周玄则愈加的松驰,他已经看到了「投其所好」发动的迹象。
他说道:“佛国人要打过来了,这件事,你知道吧?”
“当然明白,已经是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你觉得,佛国人,能像湮灭其余星空文明一般,摧枯拉朽的杀翻井国吗?”
周玄又问。
鱼菩萨也不是只顾练丹的蛮僧,他对于这件事情,也是有过思考的,连忙说道,
“大先生,我倒觉得,佛国人,没那么强大,井国并不羸弱,极有底蕴。
佛国虽有三十三重天的界主,井国也有自己的天神级、天尊级,从纸面数据上看,双方你争我夺,能形成互不相让之势,
这场大战,佛国人赢不下来,但是,战事会延续许久。”
周玄听到了此处,插话道:“你还是个明白人,既然战事要延续这么久,战线又拉得极长,那人丹这种战略物资,会不会突然提高销量?”
“这……”
鱼菩萨有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发战争财,堪比吃绝户。
周玄又说道:“双方战力拉扯,人丹能提高战力,天上那些人物,哪怕花上再高的价码,也要从你这里进货啊。”
“想法很美好,但是大先生,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尽数垄断了人丹的生意。”
鱼菩萨已经越发的信任周玄,很多事情不再藏掖,他将这位大先生,当成了自己潜在的合作伙伴,许多隐秘,也就顺嘴讲了出来。
周玄则听得直皱眉,
这么黑心,又是拿人炼丹、又是把好好的云鹿山搞成了一块死地,废地,搞出这么大的名堂,竟然还不是垄断生意?
而且,这也等于说——井国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像云鹿山这种“人丹工厂”,竟然还不止一家?
“而且我在人丹生意里,还不是排头的。”
鱼菩萨说道:“就这么讲吧,天穹神明级,亦有高下,有新神与古神之分,以我的资格,也就够给「天眼」、「遁甲」、「山祖」这三尊神明级供药。”
“嗯,天穹之上的道三家。”
周玄听李长逊讲过,这“道三家”,神如其名,就是天穹之上的“倒数三名”,一个比一个逊,长逊是最逊的。
“像等级更高的神明级,还有什么光阴界、长生界等等折迭空间里的大人物,我炼的丹,他们瞧不上的。”
合着还真是个窝囊废?
周玄忍不住嘴角抽动,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同时,他内心也有些惊愕,鱼菩萨炼的人丹,已经够邪门了,这样的丹,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还不欣赏,那么——那些大人物平日里吃的丹,会邪门到什么程度?
“那些隐秘,我不太清楚,反正听说,甚至有拿神明级炼丹的。”
“神明级都是有数的,死了没人追究?”
周玄问道。
“新神飞升,斩杀旧神,往往很容易成功,为什么?大先生,因为那些新神,都是有人扶持的啊,
新神斩成功了旧神,旧神的尸骸拿去炼丹,新神得了地位,皆大欢喜的嘛。”
周玄听到此处,有一种凝视深渊的感觉——他原本以为鱼菩萨已经是罪恶本身了,没想到,他竟然只是罪恶深渊洞口处,一块凸起的崖石而已。
连神明级都能想方设法的拿去炼丹,那么人间九炷香呢?八炷香呢?以及其他香火层次更低微的弟子呢?
井国之中,似乎人人都是丹药。
这一瞬间,周玄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说,画家曾经说过,堂口弟子,在进入八炷香之后,都会受到“光阴界”召唤,而那些去了光阴界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比如说,周玄斩杀「彭侯」的时候,这位神明级的异鬼,在“人之将死”之时,其言也善,他说——一窝里的乌鸦,怎么会生出白的来?
他还说他在天穹的神国里,见过“箭大人父亲”的头颅。
而这一切,串联了起来,正说明了一桩事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众生为“药”。
周玄恍惚觉得,原来这方天地,才是最大的炼丹炉子。
不过,现在不是周玄伤春悲秋的时候,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忽悠住鱼菩萨。
他刚好借着鱼菩萨的话,继续画饼,说道:“所以,假如我们合作了,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额……”
“是吞并掉其余人丹工厂啊,只有垄断了,才能赚上高价,我们要在佛国、井国大战之前,尽可能多的拿到更多的丹药份额,
等到战争来临,我们摇身一变,从人丹贩子,一跃实现阶级跃迁,成为井国高层,你的丹药,我的天书,我们在井国呼风唤雨。”
周玄双臂伸得绷直,一副井国尽踩在脚下的霸气之感,举手投足之间,也带领着鱼菩萨,领略憧憬着未来的“风云人生”。
“我们做得到吗?”
“若是寻常的脑子,当然做不到,但我不一样,我的脑子……”
“很灵光?”鱼菩萨附和道。
“也不能说灵光,我的脑子,很肮脏。”
“有多肮脏?”鱼菩萨的“金刚怒目”里,哪还有什么愤怒,有的,不过是对地位的渴望罢了。
周玄说道:“战争之时,我们的丹药,不光为井国倾销,也要卖给佛国人,佛国人有了丹,战力更强大,战争才不会一边倒,能持续得更久,
仗,就是要打得久,他们打得久,我们才能赚得多。”
“……”鱼菩萨压根想象不到,这周玄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教育,才能有如此肮脏的想法。
发战争财就算了,还两头吃?
“大先生果能是个能人,不愧年纪轻轻就被巫神看重,那我再冒昧的问一句,若是仗打完了呢?我们丹药生意便到头了吗?”
“那我们就得摆明立场了。”周玄说道。
“什么样的立场?”鱼菩萨问道。
周玄轻飘飘的说道:“井国赢了,我们就是井国人;佛国赢了,我们便是佛国人,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谁打得赢,我们就是谁的人,
往后,歌舞升平,我们无非是腾个地方,继续做人丹的生意,继续阶级跃迁,
总有一日,我们能获得——自由,真正的自由,什么这个意志,那个意志的,我们自己才是,真正自由意志,超脱三界,不在五行,到了那一日,谁还能踩在我们哥俩的头上?”
因为见过“四天尊之梦”,周玄明白,哪怕是真正的天尊,哪怕是血神那般强大的意志,也不曾有过真正的自由。
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天下无人能决定生死的感觉,他甚至不知道“无上意志”,有没有真正的拥有过。
而当下,绝对的自由,就是最遥不可及,又最有诱惑力的那个梦。
这个梦,让人忍不住去做,哪怕它是虚幻的。
鱼菩萨不禁美梦连连了起来,喃喃说道:“绝对的自由,绝对的自由,那是连古佛都不曾享受过的奢侈。”
周玄趁热打铁,继续抑扬顿挫的说道:“那问题来了,我,倾尽资源,动用天书、神明级,帮你做人丹的生意,
我,给你出主意,指导你如何去发战争财,把人丹生意的摊子,做到现在的几十倍、数百倍之大,
我,要在最近,帮你打掉一家接着一家的炼丹工厂,让你为战争财铺垫基础,
而我只收你三成的分红,从头到尾,我有没有多要过你一毛钱!?”
鱼菩萨当即将身形缩小,那个巍峨的巨佛法相,不出几个瞬息,变成了一个正常身形、穿着道袍的秃和尚。
他朝着周玄纳头便拜:“明江大先生,久闻其名,今日一见,堪为吾师。”
“大先生在上,受鱼和尚一拜。”
在顶礼膜拜的过程之中,鱼和尚的身形,有一种奇怪的晃动,像是某些慢性病病人,因为病情,无意识的颤抖一般。
周玄知道,鱼和尚这是入戏了。
“鱼和尚啊鱼和尚,钓你这条鱼,我是煞费心神啊。”
周玄暗自喃喃道,
好在,这一切的辛苦,没有白费,鱼——已然入瓮。
周玄拿着纸扇,在鱼和尚那锃亮的光头上,轻轻敲了三下:“明师领路,也需弟子有悟性,你是个有悟性的人,来吧,你知道有哪一些炼丹工厂,厂址在何处,炼的什么丹,都仔细讲给我听。”
“你周老师这些天,就帮你把那些人丹厂,都给砸得粉碎——告诉那些炼丹师,没有天赋,就别学别人炼丹。”
周玄这番话,还真不是骗鱼和尚的,他确实有想法炼丹,但是,他要炼的丹,并不是人丹,而是白鹿方士所说的“气丹”,
既然要大肆炼丹,那天底下炼丹的,先不管他们是不是黑心,总之,他们都是周玄的敌人。
毕竟,真正赤裸裸的仇恨,总是来自同行……
第426章 道爷我成了?
周玄讨要着“人丹工厂”的清单,鱼菩萨先纠正了周玄的口头说法。
“玄师,炼丹之处,我们从来不称呼它为工厂,而是洞窟。”
鱼菩萨指着摩诃寺,说道:“就拿我们这儿来说,便叫——云鹿洞窟,当然喽,我们是方士正宗,取名为洞窟,有着追随古之道、佛的风度与情怀,
但有些不正宗的炼丹师,它们可不能叫「洞窟」了,我们称他们为——火塘。”
周玄听得都差点笑出了声,这些“人丹贩子”,一个二个做的都是贼黑心的买卖,过手的都是人命,还分正宗不正宗?
“火塘又是什么?”
周玄问道。
鱼菩萨指了指塔顶的方向,说道:“大先生,你可听过祆火教?”
“那是自然,杀过的都不少。”
在明江府天地棋局时期,祆火教也来了人攻伐明江,不过,除了祆火令之外,来的祆火教弟子,都不成气候,是些小杂鱼。
祆火教攻伐时的另外一大主力,便是招安后的「遮星」,也被周玄与木华合镜之后斩杀。
“祆火教的人,穷凶极恶,它们垄断了最大的人丹份额,他们炼丹,可不像我们这般温柔了。”
一个拿人命炼丹的药贩子,还说自己温柔,那些祆火教的人,到底是凶残到了什么程度?
“他们拿活人炼丹。”鱼菩萨说。
“你也没少拿活人炼丹吧?”
周玄说道。
“那不一样。”
鱼菩萨说道:“我用活人炼丹嘛,只是把活人视作药材,把他们骗过来,往炉子里一丢就完事了,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但是那伙人吧,抓了人,要先折磨的,折磨的方法有很多,像什么抽筋扒骨、断肢剜肉……”
“那是挺凶残的。”周玄说道。
“这些都是他们最温柔的手段。”
“……”周玄像被灼热的蒸气烫了眼睛似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都用上这种手法了,竟然还是最温柔的?
“一个人嘛,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算个什么事?但只要是人,就有家人、就有挚爱之人……”
周玄举起了手,示意鱼菩萨不用继续说下去了,他已经明白了,当着一个人的面,折磨他的家人,比杀了他都难受。
那些祆火教的牲口们,是懂折磨的。
周玄已经不太想知道具体的折磨手法,他只想知道,为什么炼个人丹,要这么折磨人?
它们是以折磨人为乐,还是于炼丹之上,有别的用处?
鱼菩萨说道:“折磨人对于他们来讲,当然是一种乐趣,那些人,没有正常人的情感,很疯狂,很变态,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炼丹,靠的不是人的血、肉、灵、骨。”
“不靠这些,那靠什么?”周玄问道。
鱼菩萨一板一眼的说道:“靠人的七情六欲,他们将人之情欲,炼制成丹药,这些丹药,虽说服食之后,对人的伤害特别巨大,但是对战力的短暂爬升、对香火层次的提高,都有极霸道的效果。”
“用七情六欲去炼丹?”
周玄越听,越觉得这种炼丹方式,简直是为他准备的。
在井国,有九条法则——其中最难领悟的法则,便是“命运法则”。
而这条法则的第一境,就能让周玄将人间的七情六欲,转化成实体。
喜山王的阳气不足,周玄还赠送给了他一个“喜乐娃娃”,便是拿的明江府老百姓的欢声笑语,凝造而成。
“那祆火教的火塘,在何处?”周玄当即承诺道:“只要我知晓了位置,等我处理完明江府的事情,我便兼程前往,砸了他们的火塘。”
“照理说,井国九府之内,都应该有祆火教的火塘存在,但是嘛,太远的地方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明江府有一处小火塘,在明江府的古树金钟修复之后,就被灭掉了。”
这件事,周玄也是亲历者,
他当时修复了明江府的古树金钟后,金钟便释放了三个钟奴,都是九炷香的残魂。
一个钟奴,剿灭了试图领悟“溪谷真经”的一小撮狐族。
一个钟奴,教会了周玄“移形换影”。
还有一个钟奴,单枪匹马,捣毁了一个“祆火教”的窝点。
现在想来,那个祆火窝点,正是鱼菩萨口中的火塘。
“金钟那个败家子,有好东西不想着收集,一股脑全给毁了。”
若是那次金钟先把祆火教的炼丹方法留着,他现在回了明江府,就能开始炼制“人丹”了。
那鱼菩萨又说道:“除了明江府,荆川府也有一处,在府城西南,叫「往生火塘」,
而黄原府,也有一处火塘——但这处火塘,连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它的规模,是三府之中最大的。”
“黄原府,还有你不知道的位置?”
周玄有些意外,要说鱼菩萨在黄原府盘踞多年,深查府中的人文、势力,但一个就开在府中的火塘,他竟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玄师,事情是这般,我讲给你听。”
鱼菩萨指着摩诃寺的地砖,说道:“这座寺,与云鹿山相连,云鹿山被我做成了炼丹炉子,这不管是炼人丹也好、还是气丹也罢,都需要一个风水宝地,
炼丹炉起了火势之后,要借宝地灵气来调控火候,但是,这些风水宝地中的灵气,其实是有总数的,随着消耗,很难再恢复,
按照我的估计,云鹿山原本的灵气,可以用两千年,但现在,只用了九百年,此山之灵,便十不存一。”
“祆火教的人,偷了你的灵气?”
周玄了然说道。
“对!虽说我并不知道偷我灵气的人,究竟是何人,但是,我的灵气,便是三百年前,才开始加剧消耗的。”
鱼菩萨说道:“玄师,仅仅三百年时光,那些人就偷走了云鹿山接近千年的灵气,足以见得,偷气之人的炼丹规模有多大,
这等巨型规模,除了祆火教那帮杂碎,其余人不做多想。”
“行了,黄原府、荆川府有祆火教的火塘,还知道哪些府城的火塘?”
周玄问道。
“不知道了,玄师可以打掉这两个火塘之后,再顺腾摸瓜,牵出其余的火塘来,只要把祆火教的火塘,尽数打掉,然后佛井之战一旦爆发,那我们登高一呼,便是井国高层。”
“你想当井国高层?”周玄脸色微变。
“这不就是我们的计划吗?”
“我们的计划是成为星空中不灭的主宰啊,你能有点出息啵?”
周玄很有职业道德,哪怕他已经要开始收网,要干掉鱼菩萨了,但依然很认真为他画饼。
鱼菩萨随着入彩戏的时间越来越久,警惕心已经逐步下降,对于周玄的信任,也在不断的增加。
因此,周玄讲的每一句话,他都会不假思索的直接灌进到心里。
哪怕周玄画的饼,他也深信不疑。
只见,鱼菩萨一拍脑袋,说道:“是,是,要成为星空的主宰,玄师,我才跟你入门,这精神气质还没有跟上。”
“以后多学、多看,至于现在嘛,我们办正事要紧。”
周玄已经拷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再留着鱼菩萨也没了用处,不如抓紧时间,迭加骗术,早些了事。
“正事还是首当其冲的,只是,玄师,你要做什么正事?”
“先斩掉白鹿方士,然后我们两人之间,做一份契约文书,把明面上要分给巫神的四成分红,立上字据。”
周玄一板一眼的给鱼菩萨规划了起来,把一个骗局,当成了真事来做。
鱼菩萨有些犯难,说道:“玄师,给你三成分红,每两百年发放一次分红,那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给巫神四成……您是个能人,能不能帮我……”
“帮你美言几句,求巫神少收你一些分红?”周玄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就是这个意思。”
“你呀你,为师一再强调,格局。”周玄又作老师训斥学生状,说道:“未来,我们是要将人丹生意的市场,做到如今的百倍之巨,别说你现在手上就只剩三成的分红,
哪怕你只有一成,乘上一百,身家也是如今的十倍,这还少吗?
你若是非要在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惹恼了巫神,惹恼了我,我们两人不带你耍,你就抱你那点可怜的资产,哭丧去吧。”
鱼菩萨的脑子现在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粉,不能动,一动就是浆糊。
哪怕是最简单的加减乘除,他还得掰着手指算上大半天。
周玄瞅他这被忽悠瘸了的模样,更是放心,准备随时迭加“彩戏师”的手段。
终于,在鱼菩萨掰着手指,数了一个又一个的来回后,他露出了温暖纯真的笑容,
“玄师诚不欺我,刚算过了,确实如您所说,只要我们把生意盘子做得足够大,我的分红,多给巫神一点,少给巫神一点,不影响的。”
周玄内心冷笑,脸上却热情的说道:“老鱼,事不宜迟,我们去立契约文书。”
“不对啊,玄师,我们不应该是先杀白鹿方士吗?”
“已经杀掉了。”周玄说。
“什么时候的事儿?”鱼菩萨说道。
周玄指向了一堵墙,说道:“你看那墙上的血迹,渗出来淌了一地,白鹿方士的肠子啊、五脏啊,洒得到处都是……”
这便是彩戏师的第三层手段——镜花水月,虚构场景。
至于第二层的「虚张声势」,扮演一个能让人信服的假身份,
在周玄装成鱼菩萨生意伙伴的时候,早就悄无声息的发动了。
鱼菩萨连忙转头望去,果然如周玄所说,墙上血迹斑斑,掉落在地上的五脏,还在新鲜的泵动着,像一条条的活鱼,时不时的跳跃一下。
不过,好像哪里不对劲。
鱼菩萨努力回忆着,心说:“白鹿方士好像融进了南面的墙里,大先生指给我看的是北面的墙啊……
南面……北面……
南……北……
国分南北,道法、佛法也分南北吗……”
他受了彩戏之术,脑子的思维,简直是意识流,刚想到的疑惑,都来不及生出疑心,自己就给自己打了岔。
“管它南北呢,毫无区别。”
鱼菩萨一下子自信了起来,抚摸着墙上的血,说道:“白方士啊,你那气丹,过时啦,你倒不如去外面再逍遥几年,也不至于落个身首异处啊……”
他这番“哭坟”的举措,把融在了南墙里的白鹿方士整得不自信了。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白鹿方士虽说没有中彩戏的戏法,但他也跟受骗者没差别。
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要说死了,他感觉自己也没遭受什么痛苦啊,
若说是活着的,那鱼菩萨哭坟又是为哪般?
想着想着,白鹿方士忽然想通了——肯定是周玄的本事过于高明,导致他死得很猝不及防,
“但我的魂魄没散,能想、能思考……而且我的魂,压根没有散去的痕迹,我懂了。”
“是我平日修行的参同契,成功了。”
“我虽死,与天地同在,天地不灭,我亦不灭!”
“道爷……我成了!”
白鹿方士喜不自禁,不自禁的喊了出来。
一时间,场面很尴尬,
南边白鹿方士,兴奋的大喊:“道爷我成了”,
北边的鱼菩萨,还上赶着给白鹿方士哭坟呢。
周玄一头黑线,心里骂道:“你成你大爷……看了这么久的戏,还没瞧出来我是在骗鱼菩萨吗?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
那鱼菩萨听到了白鹿方士的叫喊,当即回过头,问周玄:“玄师,那白鹿方士好像还在鬼叫。”
“他不都喊了吗,他的参同契大成,与天地同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他现在就是一道残魂,对咱们形不成什么威胁。”
“呸,就一道残魂,还成了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了哪路的大罗金仙呢。”
鱼菩萨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白鹿方士却像得到了肯定一般,更是癫狂:“果然,周玄、鱼菩萨都说我是一道魂,我的参同契成了,我不死不灭!
什么意志、什么天神,去你们大爷的,我才是天,我才是地,
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他仿若无人般的肆意张扬,听得周玄脚趾都要扣出一座海景房。
“白鹿方士这也像是人丹磕多了的人啊,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周玄一时间,都觉得很难收场,等搞定了鱼菩萨,该怎么跟白鹿方士解释?
“你不过是天地间,一道不死不灭的残魂而已,正好,你也当一个见证者,见证我与玄师,成为无垠星空之中的主宰。”
鱼菩萨也是疯言疯语,一时间,他与白鹿俩人,从当年的大打出手,变成了如今“疯话对飙”。
周玄则是“老人、地铁、手机”的表情包,他万万想不到,一出彩戏,弄疯两个。
“老鱼,和一个疯魔的残魂置什么气?走,去现实中的摩诃寺,跟我立上一份文书契约。”
周玄说罢,当即便切断了「灵境」的链接,回了现实——摩诃寺那座酷热难当的厢房里。
……
在周玄进入灵境这段时间里,云子良和李长逊,还在他的身体旁守着。
两个人此时都心急如焚,尤其是云子良,在房间里不断的踱着步子。
“长逊,想想办法,玄子说去骗塔灵去了,这么久了,跌没有动弹的迹象,别是出了什么岔子哦。”
“别想那么多,玄子这个人,猴精猴精,能出得了什么事?”
李长逊对于周玄,很是佩服,他心思宽一些,一个人躺在床上,悠哉优哉的扇着风,不过表面轻松,心里也是着急的。
也就在这时,周玄的双目睁开,李长逊率先瞧见,连忙弹了起来,说道:“老云,大先生醒了。”
“醒了?”
云子良连忙转身,关切的问周玄:“玄子,你到底做啥去了,都一两个小时了。”
周玄当即伸手,拦住了云、李二人的话头,说道:“你们都别说话,听我先说,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解释,待会有一个疯子会出来——你们想方设法,瞅准机会,干掉他,哪怕是干不掉,围死他,别让他跑了,我加紧时间搬救兵。”
这一顿长话短说,云子良、李长逊不明就里,但都含含糊糊的点着头。
而没过半分钟,一个穿道袍的和尚,从虚空中走了出来。
“云先生,李先生,小僧鱼和尚,这厢有礼了。”
云子良盯着这鱼和尚,有些奇怪——这个和尚,除了穿个道袍,不三不四之外,哪里疯了?
“不但不疯,还怪有礼貌的。”
李长逊凑云子良耳边说道。
两人虽然心中生疑,但周玄提前交待的布置,两人不敢不听。
周玄交待,这个和尚,能杀就杀,杀不了就困住。
所以,两人的方针便是——杀伐第二,围困第一。
云子良迈着步子,以龙形虎步,去找那和尚的影子踩,同时也感应这山中的风水之势,然后再以感应变势,
将这座山,反变作了一个无形的囚牢。
而李长逊,则暗搓搓的旋起了风阵。
寻龙一派,对敌之时,以围困最为出彩。
周玄的感知力灵敏,他已经感知到了两层具备恐怖气势的囚牢,已然建成——这鱼菩萨,再想重回「灵境」躲起来,那是千难万难了。
鱼菩萨还沉浸在美梦之中,被人欺骗都毫无警惕心的他,怎么会留意周围的囚牢布置。
他满脸红光的对云、李二人说道:“我们,现在都是玄师的人了,往后,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成为星空中,唯一的一位自由意志。”
“往后,你们两个人,也要多学学本事,我们的前途很大,目标很远,需要的本领很高,多学,多看。”
云子良听得纳闷,
李长逊则问:“师祖,这和尚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在?”
“他是个疯子,你还想听懂?你踏娘的也疯啊?”
云子良训斥完了李长逊后,沉喝一声:“长逊,跟我一起,起阵,锁住这个疯和尚。”
第427章 古佛舍利
云子良如今的修行层次,是不及李长逊的,
不过,李长逊这位天穹的吊车尾,在战斗之时,实在没有云子良那般经验丰富,简单而言,就是战斗的智商上,有所缺乏。
“长逊,让丫起阵,你起了个什么东西。”
云子良是感应派的寻龙弟子,感应山势、水势,同时也能影响山势、水势。
山本为坚、水为柔,绿水绕青山,合乎自然,因此人在绿水青山间行走,心绪豁达。
而云子良改了山水之势,水为坚,隔挡万物,山为柔,泥泞难行,缚住对手双足。
这便是云子良在短短时间里,布下的山水囚笼,
此时的摩诃寺厢房,早已不再是厢房,而是一片无尽的泥海,鱼菩萨站于原地未动,身形却止不住的下沉,要被那泥海吞没一般,
不过,这等高深的囚笼,差点被李长逊破坏掉。
那李长逊的本事,主要是借着“控风之法”,他凝成了狂风阵,朝着山水囚笼,横压了过去。
从气势上来说,风阵尉为壮观,称得上“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但在作用上嘛——反而是雨过地皮湿,起不到效果不说,还有些捣乱。
云子良凝成的泥海,原本主打一个“人间至柔”,以柔克刚,可李长逊的风势太强劲了,像在泥海上铺了一层坚硬的地砖,那鱼菩萨身形的下沉之势,竟然硬生生的阻滞住了,
若不是鱼菩萨此时还处于周玄的”彩戏”美梦之中,就凭这一个契机,他便能踩出囚笼,重新遁走。
“师祖,你瞧我这风势,可从来都没有这么强大过,你竟然还训我?”
“训你咋了?瞧瞧你那不中用的手艺。”
云子良连忙指出了李长逊的漏洞,说道:“长逊,我以水势为隔,山势为绳,缚住那疯和尚的双足,结果你刮进了劲风,就像在泥泞的沼泽上,铺上了层硬地板,
丫是嫌弃那疯和尚逃得不够快?”
李长逊一想,觉得有些道理,但想通了道理,归想通了道理,可接下来怎么做呢?
他又犯难了。
以他的战斗智商,完全想不到应对之策,电光石火之间,依旧是李长逊给他出了主意,说道:“长逊,你是人如其名,逊爆了,让师祖教教你,
你的风势,不要从山势之上掠过,而是渗入到地势之中,将我的人间至软的地势,一层层的刮起来,来一套「层峦迭障」,
那我地势,便不再是地势,而是无尽的泥海,任凭那疯和尚,有滔天的道行,他也一定走不出去。”
由云子良这番指点,李长逊终于是茅塞顿开,当即便将控住的狂风打下,渗入到了云子良所布下的柔软地势之中。
有了这么一个改变,那人间至柔的泥海,当真如一片汪洋,风卷起了如山的泥浪,将周围数间厢房都摧毁成了碎片,
而泥浪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的打下,压得鱼和尚透不过气来,
他这时也终于回过劲了,问周玄:“玄师,你这是为何,是要让你的门下旧人,与我这新人过过招?试试我的成色?”
“你有什么成色好试的?我是要来斩你的呀。”
周玄此时终于摊牌了,他对着手腕上的链接说道:“姐姐,可以过来了。”
他有周家祖树的链接,可以随时搬来救兵,
倾刻间,三道身形虚影闪出,周伶衣、袁不语、白柳先生缓缓走了出来,
对于姐姐、师父的出现,周玄习以为常,但白柳先生,还真是个稀客。
“白柳先生,你怎么也在?”
白柳先生也是说书人,道行层次上,略强于袁不语,手上还有一条梦鱼儿。
没等白柳回话,袁不语抢先说道:“上次荆川府一别,我约白柳先生去周家班里尝尝我的手艺,他真来了。”
“白柳先生,我师父手艺如何?”
周玄又问道。
这次依然是袁不语嘴快:“你师父的厨艺,那比香火层次高多了,已经给白柳戒了吃素的恶习。”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倒是亲络,但鱼菩萨可受不了。
比身陷囹圄更难以接受的,是美梦的破碎。
鱼菩萨像一个沉沦于汪洋大海中的无助之人,疯狂的喊道:“玄师,你说要带我成为星空之中,唯一的自由意志,你可不能抛弃我。”
“我说过吗?”
“你亲口讲过的。”
“那我倒有点忘了。”周玄冷俊说道:“我现在只记得一件事,斩了你这个妖僧。”
周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面骨牌,是画家骨牌。
因为事情发生得迅急,在「灵境」之中时,周玄又无法通过链接与周伶衣联系,人手组织得不够。
如今,还能千里驰援的,便只有人间极速的画家。
骨牌被周玄捏碎,几个瞬息之后,一道熟悉人影,便撕破了空间,钻了出来。
“大先生,你为何在黄原府?”
“老画,先别问那么多,这个妖僧,用人命炼丹,还是古佛分身,二十一禅之中的一尊,咱们并肩子上,斩了他。”
周玄身先士卒,在姐姐的彼岸花海布下之后,他便有了“香火反哺”,战力迅速攀升。
“天神起乩。”
周玄又用骨牙,悬空刺出了“傩神右手”的刺青后,割破了右掌,手往前一甩,血液泼洒在了刺青上。
他的香火战力,在双重加持之下,到了“坐八望九”的层次。
“妖僧,来战。”
周玄戴上了道祖的面具,主动进了云子良、李长逊布下的囚牢。
他沉浮于沙海之中,身形随波逐流,却不失气势,这便是「溪谷真经」之中的“道者无为”。
无为的道者,随波逐流,却不失本心,崇尚自然,又自持伟力。
泥海中的周玄,不受任何影响,以灵动的身形,欺到了鱼和尚身前,一拳轰出。
鱼和尚走的也是“金刚”路子,道法其次,金身强大。
他与周玄对击了一拳,
双拳才交上手,顿时周玄便觉得金刚一击,过于雄伟。
当即他便再次变招,从”道者无为”,换成了“圣人无量”。
圣人无量,吞噬天地,天力、地力,加持一身,凡人皆不能伤。
周玄这一拳的硬度,立刻拔高到了一个崭新的层次,与鱼菩萨对击之下,便迸发了一阵巨响,振聋发聩。
“好先生,竟懂得道门不世出的法诀——溪谷真经。”
这一拳的对轰,周玄五脏翻涌,鱼和尚更是好不到哪去,身体因为巨力的震动,脸上、手上,皆出现了细密的金色裂纹。
“周玄,你骗我骗得好惨,不过,就凭你们几个,杀不了我。”
刚才那一击的神威,已经将鱼菩萨彻底从彩戏的梦里打醒。
他也终于清楚了,周玄并不是试探,而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两道囚笼,数个帮手,鱼和尚要说内心无惧,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此时的他,除了迎击,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我是金刚怒目的鱼菩萨。”
鱼菩萨大吼了一声,给自己打气,当即凝聚出了高大巍峨的金身佛相,
佛相的膨胀,将整座摩诃寺内的厢房、佛堂,顶得稀碎,
破烂的木板、碎裂的砖墙,如漫天的落叶一般,扑簌扑簌的掉落了下来。
“贼和尚,试试我这把火。”
画家催动了“空间法则”,从鱼和尚的头顶出现后,朝着下方吹出了一团“道焱火”。
火为“道焱”,其中蕴含着道意,一瞬间便将鱼和尚的头点燃,使得他的模样更加狰狞。
“区区一把火,如何伤得了我?”
鱼菩萨冷笑连连,说道:“我是炼丹之人,与火打了半辈子的……”
他的狂话,随着火势的爬升,戛然而止,
“不对,这把火不一样,怎么往我的五脏六腑里烧?”
“还能烧到你的魂呢。”
画家身形与鱼菩萨拉开了距离,轻轻吹着气,
那把在鱼菩萨心里燃动的“道焱火”,在“胸口膻中穴、小腹丹田”处聚拢,要烧至他的魂灵。
鱼菩萨极恐慌这把火,要去追画家,那白柳先生、袁不语,两人则控扇骚扰。
他们俩人,都是七炷香的说书人,说书人跨境杀人,易如反掌,但跨境也是有其极限的——显然,鱼和尚的境界超过他们太多,他们的梦境无法生效。
说书人没有了梦境,便是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担不起战斗主力的责任,只能敲敲边鼓。
但即使是敲边鼓,这俩位说书人,也是极认真的,两柄折扇,舞成了花中蝴蝶,在鱼菩萨眼前,上下翻飞。
若是不管这扇子吧,这扇子直往眼睛、人中、脖颈处钻杀而去。
若是管这扇子吧,它们又转头飞离,骚扰得鱼菩萨心头火起。
“要真是硬汉子,就跟我面对面的硬拼,蜇一下就走,如那烦人蚊虫,算什么好汉?阴险下作!”
鱼菩萨万万没有想到,某一天里,他竟然能用“阴险下作”这个词去形容别人。
“要对拼,好,我来。”
周玄再次凝出了“圣人无量”,以恢宏道身,迎击怒目金刚。
受了刚才那一拳的余威,鱼和尚再面对周玄,便有些胆寒,下意识的往后遁走,
周玄得理不饶人,不断追击,顺带飙点垃圾话:“鱼和尚,你看看,不跟你硬拼,你说人阴险,我与你硬拼,你又不高兴了,
你这尊古佛分身,是真的难伺候啊。”
鱼和尚被臊得脸皮通红,只能硬着头皮,与周玄再次撞击。
如此原始的战法,最容易分出高下,周玄的“圣人无量”,那是越战越勇,鱼和尚的金刚之身,气焰已不再嚣张。
“道门的溪谷真经,果然是有些门道。”
“妖僧,这里是黄原府,不是我们明江府,若在明江,我借那「天下式」后,只论赌手段,你早就死了。”
天下式,便是周玄能借一府之势。
不过,这种势,不能随意借,需要那一府的百姓,对周玄有极高的认可才行。
简而言之,就是要得民心,得民心者,万势归元。
“大先生,用不着天下式了,这疯和尚,已经是必败之局了。”
李长逊的声音,猛的传了过来。
在众人战斗得火热的时候,李长逊、云子良也没有闲着,两人在囚笼之中,凝聚出了一粒沙。
这一粒沙,正如几日之前,李长逊凝出那滴水一般,别看它细微,但其中蕴含着的杀伐之势,可斩九炷香。
“这粒沙子,我和祖师一起凝出来的,疯和尚,你若是敢动分毫,这沙子,就把你穿了心,你就当不成活菩萨,只能当个死和尚。”
李长逊难得的风光了一把。
鱼和尚仰头瞧了瞧了那粒沙子,他是识货的人,自然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对上那粒沙,再无胜算。
寻龙天师,便是这般,堂口之中,道法第一,但他们的道法,催动时间过长,还来不及将道法生出威力来,便已经被人击败。
但是,只要给他们时间,催出了真正的道法——那道法惶惶之威,天下又有几人敢直撄其锋?
“我鱼菩萨修行千年,是最早苏醒的二十一禅,如今,殒落于此,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鱼菩萨说到此处,忽然朝着天空怒吼:“陆行舟,你在这里看了这么久的好戏,还不现身吗?”
“你难道要看着我就此殒落,让黄原府,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河神?”
他料定苦鬼的大当家——陆行舟一定在此,
他面前这几人,都是不世出的高手,他们进府,黄原府的古树金钟一定会响。
而这几天,黄原府莫明与荆川府长到了一起,两府相连,人心惶惶,陆行舟为此事殚精竭虑,不断的巡游黄原府,
如今,摩诃寺遭了这么大的阵仗,陆行舟不可能不知道。
汩~汩~汩~
一阵阵清脆的水声,响了起来,
这是苦鬼现身的声音,
江河有苦鬼,苦鬼与水,总是脱不开关系的。
“大河之水天上来。”
一捧浑浊的江水,从天上洒落了下来,水落在了地上,摊成了一洼水潭,
陆行舟,便是从那浅得不能再浅的水潭里,浮现了出来。
他依然顶着个鱼头,依然手里握着团扇,但气质,还是那么儒雅。
他朝鱼和尚笑道:“鱼大师,修行之人,生死各安天命,你赌手段输了就是输了,大呼小叫,既辱了佛门气度,又有伤斯文,这样不好。”
鱼和尚听话听音,他见陆行舟这满不在乎的样子,笃定这位苦鬼大当家不想帮他。
“陆行舟,你不帮我?天下除了我,谁还能帮你们找到河神?
你是九炷香,而且是能斩去天上神明的九炷香,你我联手,周玄几人,又何尝是我们对手?
只要救下我,我不出十年,就帮你们找到河神,不——不用十年,三年,给我三年时光。”
陆行舟微笑着摇头,说道:“鱼大师,三年又三年,这都一千多年了,河神何在?
前面那些任大当家,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信你,一次又一次的被你二十一禅的身份唬住,导致你不断坐大成势,成了黄原毒瘤,
我出任大当家以来,最想做的一件事情,便是将你除掉,今日得此良机,岂能错过。”
“杀了我,你再也寻不到河神。”
“能寻到的。”
陆行舟朝周玄行礼后,又说道:“鱼大师,这位大先生,能找到痛苦与灾厄之神,我自然也相信他能找到河神,对于你,我就没那么信任了。”
他说到此处,又对周玄说道:“大先生,鱼菩萨盘踞黄原多年,根深蒂固,他如今,已成了黄原老百姓的无上信仰,
我是黄原人,不好出手,只能劳烦大先生出手,铲掉这个祸府殃民的妖僧,迎接白鹿方士回归。”
周玄瞧了瞧陆行舟,
他听出了陆行舟的弦外之音。
自打他离开「灵境」,便没有跟人讲过“白鹿方士”的事情,但陆行舟却知道。
这说明,陆行舟,能进入「灵境」。
“陆先生,你也能进灵境?”
周玄问道。
路行舟指着自己的鱼头,笑着说:“能进灵境者,或是依靠玄妙法门,诸如大先生的「与天同契」,又或者,依靠血脉位格,那鱼和尚是古佛分身,他自然能进,
我嘛?有河神之血,这个鱼头,便是我的先祖之相。”
周玄问道:“那你说的河神,也是一条鱼喽?”
“一条很大很大的鱼。”陆行舟比划着说道。
周玄此时便了然于心。
今日他入灵境,看似凶险,但有陆行舟暗中陪同,他便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这陆行舟的层次,当真是高,他在灵境中时,鱼和尚没有发现他,周玄也没有发现他。
不显山不露水,才是井国之中,最高明的道行。
周玄当即便说:“既然陆先生托我斩掉鱼和尚,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朝着李长逊勾了勾手指,
李长逊当即便和云子良,共同发动了那一粒细沙,
那粒细沙,化作了万千的飞石,攒向了鱼和尚的金身,
巍峨的金身,一丈丈被摧残得缩小,肉身则在一步步的毁去。
鱼和尚的生命力,也在极快速的流失,但他除了不甘心以外,也并无太多的悲意,有的只是愤怒。
“周玄、陆行舟,我鱼菩萨修行千年,每日炼丹,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自由,我要摆脱古佛对我的影响。
原本,我很快就要成功,最多不超过百年,我就不再是那劳什子的二十一禅,但你们……毁了我千年的努力。”
鱼和尚的右手,剜进了自己心里,拿出了一枚舍利子,他说道,
“今日,我为了活命,只能再次向古佛委屈求全,但是……周玄、陆行舟,别忘了我们之间的梁子,往后我若是卷土重来——必灭你们陆、周两家满门。”
他手中的舍利子,自顾自的传出了渺渺梵音,
梵音的响动不大,落在人耳朵里,有一种静谧的感觉,
随着梵音唱动,一片蓝色的汪洋之海,出现在了鱼和尚的周围……
第428章 苦泪之海
蓝色的汪洋显得极深邃,无穷无尽的海水里,像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一般,牵拉着鱼和尚的神魂,朝着海中飘荡而去。
鱼和尚的肉身在被近一步的毁灭,但他的神魂,却无法被伤及,
就在这片海洋出现之后,那天空中可斩九炷香的沙粒,对他的魂魄,竟然无计可施了起来,
他的魂魄,是一条大鱼的形状,
那是一条五彩斑斓的鱼,九条长长的尾,在游弋的时候,不断交织,竟有些摄人心魄的美感。
若是,鱼入大海,再想寻他,便是杳无踪迹可言,
周玄不愿眼睁睁的看着鱼和尚逃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周玄想将他与鱼和尚的恩怨,就了结在今天,
“妖僧,我看看你是否真的跑得掉。”
周玄催动了骨牙,朝着九尾大鱼迸射而去。
骨牙去势极快,但落进了汪洋之中,攻击着大鱼之时,就像拿一根实体的针,去刺一片投影,产生不了丝毫的伤害作用。
骨牙伤不了海中的鱼,但那片因为“古佛舍利”而凝的蓝海,却能伤害到骨牙。
当骨牙在海中行进的时候,素来无坚不摧的骨牙,出现了斑斑锈迹,
腐朽、衰老,在不断的发生着。
“呼~呼~呼”
骨牙在衰老到一定程度,几乎都要与周玄丧失链接,永久的沉于蓝海之中时,梦鱼儿,吐着一个又一个大泡泡,出现在了海中。
它的身躯在变大。
但是,白柳先生的梦鱼儿,虽说是南海异种,但体型却是极小,就如一些大户人家,伺养的体型最小的金鱼一般。
此刻,哪怕是身形暴涨,梦鱼儿,也就长成了“金龙鱼”的大小,它在海中快速的游弋,游到了骨牙旁边,张嘴便将这枚牙吞进了腹中。
它用自己的躯体,保住了周玄的骨牙。
周玄瞧着梦鱼儿,问白柳先生:“为什么梦鱼儿可以进这片海域?”
“大先生,这梦鱼儿,是南海的异种,它可以进入许多奇妙的空间。”
白柳先生如此说道。
梦鱼儿,能进入梦境,能进入彩戏师编出来的谎言幻境之中,无论是梦境,还是幻境,在本质上,都是空间中的一种。
此时,陆行舟对周玄说道:“那片汪洋,便是古佛诞生的海域,传闻,是古佛掌握的一滴眼泪所成,
这滴泪海,自成世界,是井国诸多空间中,最神秘的空间,能进这片海域的,除了古佛分身的二十一禅之外,便只有我们黄原府的那位天神——大河之神。”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古佛对于空间的领悟,怕是四大天尊之中最强大的。”
李长逊见了这片泪海,便无形中生出了高山仰止之感。
周玄却不认为自己无法征服这片海洋。
“古佛的分身,能进古佛泪海,那我也能进。”
周玄知道了这片海的来源后,便萌生了进海的想法,云子良一把拉住了他。
“玄子,丫不用命了,你想跟那骨牙一般,腐朽过后,永远的沉沦的在那片泪海之中?”
陆行舟也劝道:“大先生,你莫要将那鱼和尚的狂话放在心中,什么卷土重来,等他再次挣脱泪海,已经是千年之后的事情了,出了海,要重新修道行,又得一千年,
两千年时光之后,我们早已不在人世,沧海桑田,世间早就变成另外一副样子,还管他鱼和尚复仇不复仇。”
“那不行,我万一真活了两千岁呢?”
周玄说完,便朝着泪海,一往无前的走去。
陆行舟听到“万一真活了两千岁”,不由的笑出了声,暗道:“这大先生,真是个妙人,青山大江能活千千岁,我亦能活,妙啊,妙啊。”
“玄子,你真不怕那海吗?”
云子良放心不下,喊着周玄。
周玄拍亮了自己道袍上的云纹,说道:“他是古佛二十一禅,我有古佛头颅在身,我怕他个鸟蛋。”
“哦,对了,古佛头颅在你身上。”云子良终于想起来了。
周玄的云纹,是“四天尊之梦”,无上意志亲传给说书人的“高级货”,梦中,便有古佛的头颅。
云子良自言自语得稍微有些大声,竟无意被陆行舟听了去。
这位苦鬼大当家,多年修行,也曾沿着大江大河的水道,巡游过井国九府,什么奇闻异事没有见过?
但是——周玄身怀古佛头颅这等奇事,他还真没见过。
“大先生有古佛头颅?”
陆行舟极少见的失态了,一时间竟忘了“江湖之事,若是过于玄异,便要少打听”的潜规则,不自禁的问出了声。
云子良笑笑,说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还是不展开言说为妙。”
他不想对陆行舟讲仔细了,李长逊却是个“嘴上不把门”的,快言快语的说:“切,古佛头颅算什么?我家大玄子,亲眼目睹过无上意志!”
“他正因为见了无上意志真身,见过四天尊分海,才养出了这一身霸道之气。”
李长逊说的洋洋得意,云子良却一把按住了他的口鼻,强制“闭嘴”。
“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啊,逊崽子。”
听得这一席话,陆行舟对周玄,有了新的认知。
他低着头,表面上沉默不语,但胸中已藏激雷,数个念头不断的流转,最终凝成了一句感慨——大先生这趟宝,他押中了。
在周玄与鱼和尚发生争端之时,他便义无反顾的站队周玄。
只因他这些日,通过周玄在明江府做出来的大手笔,以及从红棺娘子口中得来的“支言片语”,他便更加相信,周玄才是能帮黄原府寻到“河神”的人,
鱼和尚?他寻不到的!
“大先生年纪轻轻,却有诸多见闻阅历,实在是后生可畏。”
陆行舟瞧向周玄的目光之中——欣赏的成色,少了一些,但膜拜的神色,却多了不少。
周玄一步步的朝着“泪海”行进,随着他离泪海的距离,越发的近了,他胸口衣襟上的云纹,也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一种奇特的危险感,也无端的笼罩上了鱼和尚的心口。
“玛德,这周玄这么蛮霸?连古佛泪海都要进?”
这片古佛的泪海,可以说是鱼和尚的牢笼,一旦踏入,便没有了自由可言。
但不自由归不自由,可它安全啊——他哪怕遇上了再难对付的硬岔子,这片泪海,都是他的退路。
因此,在尘世间,鱼和尚做人极其的嚣张——他知道是不死之身。
可现在,连这片海,也无法给他绝对的安全感了。
“我游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鱼和尚的九尾,疯狂的摆动着,他要游到泪海的深处,逃离周玄。
在加速游弋的过i程中,鱼和尚不自禁的想起了陆行舟的话。
“鱼和尚,周玄此次来黄原,不过是想找寻当年鹿雪法师复活家人的办法,你把法子交出来,他便会离开黄原,他与你,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鱼和尚在尚未觉醒“二十一禅”的身份时,他便是鹿雪法师,摩诃寺第一位佛名远扬的名僧。
“早知道,我把法子交出去,又何至于此呢?”
鱼和尚对自己当时的“目中无人”、”气焰嚣张”,很是后悔。
但也无甚办法——走江湖便是这般,有时候,只要错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那个疯子、骗子,我得罪他干嘛?”
“鱼和尚,你要小心些,我要进海了,千万别被我抓住。”
周玄带着三分戏谑的话语,落在了鱼和尚的耳边,仿佛是催命的符音。
鱼和尚连头都不敢回,九条鱼尾旋动,浑身每一块虬劲的肌肉都在使力——游的再远一点,成了他唯一的信念。
但是,周玄终于没有下海,
当他已经站在了海边之时,一头黑驴子,驮着他的老友,走进了摩诃寺。
“大先生,小僧来得有些晚了,实在是路途遥远,见谅,见谅。”
无崖禅双手合十,朝着周玄行礼。
喊“大先生”的,是无崖禅,喊“玄哥儿”的,是赵无崖,这两人虽说在一道躯体里,但现在的周玄,分得杠清。
他问道:“无崖大师,你不是睡去了吗?”
“我沉睡,是为了领悟那四天尊之梦,不过,「六欲禅」现身,却是干扰了我的大梦,我便赶来了黄原府。”
无崖禅如此说道。
周玄听了鱼和尚真正的名号,便笑着说道:“怪不得这和尚欲望那般强烈,原来他法号,便是「六欲」。”
“人有六欲,佛也有六欲,耳、目、鼻、舌、身、意,皆有其欢喜、欣赏之物,
曾经,古佛与道祖相见,他瞧了道祖的通天手段、见了道祖的无为心性,便心生羡慕,
在两相告别之后,他披上了道袍,也过了一段道士的瘾,念了道经,炼了丹药。
这便是「意见欲」。”
无崖禅跟周玄,缓缓讲出了当年的典故,周玄这也才明白,为什么鱼和尚竟是那般怪癖的打扮,明明是个和尚,却穿道袍,炼丹药。
“无崖大师,我待会再与你叙旧,先下海去捉那「六欲禅」。”
周玄怕鱼和尚跑远了,不太好捉,无崖禅却将他喊住,说道:“大先生,你虽有云纹,但对这云纹,却没有太多掌握,入不了苦泪之海。”
周玄停了脚步,问道:“我进不去,那你应该进得去……要不然,你去抓?”
“……”无崖禅。
无崖禅摇了摇头,说道:“大先生,我也抓不得,我早将禅修散道,也进不了苦泪之海了。”
“你不能进,我也不能进,那眼睁睁就看着那鱼和尚跑脱?”周玄稍微有些恼。
无崖禅却微微一笑,说道:“大先生,人要抓鱼,何需下海?”
他说完,抬起了头,望向了摩崖塔的塔顶。
在塔顶之上,有数根橼子木,
周玄众人与鱼和尚一战时,将整座塔的内部结构,撞得七零八散的,但那些橼子木,到底没有倒塌,依旧稳稳的撑着塔顶。
无崖禅师,朝着橼木招了招手,那木头便飞到了他的手中。
橼木入了手,就变细、变短,最后化作了一根鱼竿的模样。
周玄瞧了这竿,当即会意,说道:“禅师,你要将那鱼和尚,钓起来?”
“大先生聪慧,不过,我手中有了竿,还得有鱼线。”
无崖禅师说完,口中默默念叨着,
随着他的诵念,摩诃寺中的数千僧众,头上都冒出了淡淡的黝黑气雾,朝着无崖禅师涌来。
“这些小和尚们,平日里都为「六欲禅」做事,无论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我那师弟指使的,
师弟指使了,便有了因果,因果牵缠,哪怕是游到了苦泪之海的最深处,也逃不掉的。”
无崖禅师将“黑雾化成了线与钩”,甩手扬竿。
黑色“因果线钩”,在苦泪之海中,不断穿梭,去势极快,不出几个瞬息,便钩住了鱼和尚的鱼腮。
鱼和尚吃痛,努力的摇头,要将线、钩甩去,连甩了几下,忽然,他看到了一阵幻象。
那幻象,便是一尊浑身腐烂的和尚,朝着鱼和尚凄惨的说道,
“恩师,平日里,我们对你言听计从,坏事脏事做尽,如今东窗事发,你为何独自逃生,留下我等不管?
“为何!为何!为何!”
腐烂的和尚声音越发的凄厉,而鱼和尚那漂亮的鱼身上,也开始出现了腐败,鳞片脱落,鱼尾无光,
不出数个瞬息,他便从刚才的光鲜漂亮,成了一个满是脓疮、疥疮的行街乞丐。
“师弟,别挣扎了,上岸吧。”
鱼和尚腐烂无力,无崖禅师的鱼线则撑着绷直,一使劲,便将鱼和尚从苦泪之海里垂钓了上来。
硕大的腐鱼,望着已经远去的“苦泪之海”,知道自己必将陨落,当即便流下了泪水。
他支吾着唇,说道:“后悔啊,真的后悔……师兄,我后悔我这一千年来,做的一切错事,你若是念在……”
鱼和尚“求生欲”爆发,念着悔罪的词,
无崖禅师则望向了周玄,问道:“大先生认为我师弟这番言论如何?”
周玄笑吟吟着说道:“他流泪,不是后悔了,是知道自己要死,害怕了。”
“大先生聪慧。”
无崖禅师说道:“师弟,让师兄瞧瞧你这一千年,都做了些什么?”
接着他又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不如随我一起去看看,我一个人瞧,有些寂寞。”
“也好,我也瞧瞧,如今的鱼和尚,曾经的鹿雪法师,是如何复活了自己的家人。”
周玄如此说道。
得到了周玄的回应后,无崖禅师当即便将周玄的左手臂膀抓住,朝着那尾数十丈大鱼的身体里走去。
……
鱼和尚的一生经历,在周玄、无崖禅走进之后,便如走马灯一般的呈现了出来。
九百年前,鱼和尚还叫鹿雪法师,
他因为梦到了一匹披着雪花的鹿,便觉得这是佛缘,进了庙里出家。
要说这鹿雪法师,最初还是读些佛法的,主持方丈见他机灵、刻苦,尤其是这鹿雪法师,身上有金色的“舍利”显象,贵不可言,
于是方丈便努力栽培,将他当成了衣钵传人。
但方丈却不知,鹿雪法师是一个欲念极其强烈的人。
他喝酒、吃肉,偷了庙里的香火钱,下山耍女人,
佛寺清规有多少条,鹿雪法师就犯了多少条。
某一日,住持方丈下山替一户人家做法事,无意中撞见了鹿雪法师,竟然大摇大摆的,从县城的一座妓馆里走了出来。
他当即便将鹿雪法师,拉到了一个无人的巷落里,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的鹿雪法师,痛哭流涕,坦承了自己的寻花问柳之事,并且当即悔过,
方丈念其初犯,又是个可造之材,便原谅了这一回,
不过,往后没两年,方丈又撞见了鹿雪法师“寻妓”,这一次,他无论鹿雪法师如何求情,都要将这个“酒肉和尚”,逐出摩诃寺。
鹿雪法师见这个老方丈,冥顽不灵,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凭着一身的蛮力,将这老方丈给活活掐死,然后趁着入夜,逃回了寺庙。
在方丈死去之后,鹿雪法师以方丈爱徒的身份,反而堂而皇之的,成为了新一任的方丈。
他更加肆无忌惮,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该耍女人耍女人,而且不光耍些妓馆的残花败柳,也拿了寺庙里的香火钱,养了些良家妇女做情人。
往后的日子,便是如此,鹿雪法师日日欢歌,但这欢歌的快活日子,却出现了衰败的痕迹,
衰败的原因是——摩诃寺并非名寺,信众不多,每日收上去的香火钱嘛,数目一般。
就那些香火钱,经不起鹿雪法师这般糟蹋。
“没钱,这好日子就过不下去。”
“寺庙的香火钱,怎么才能变得多一些呢?”
云鹿法师日日冥思苦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山中不出名僧,聚不出佛名;寺庙不成名寺,如何收得上香火?
“寺里,需要出一个名僧。”
“这个名僧,就是我。”
鹿雪法师,立刻便打起了主意,要用一些歪门邪道的方式,为自己攒下赫赫的佛名——
第429章 三炷佛名
这世道上的名声,大体有两种,
一种便是苦心孤诣,锤练自己的艺业,寒窗苦练二十载,等候那一日的功成名就。
这种名声,成名不易,但聚拢了名声后,却足够持久。
另一种名声,是“欺世盗名”的名,做了些假而大、虚而空的冤孽事情,靠偷、靠骗、靠抢,赚来的偌大名声。
所谓“纸包不住火”,假以时日,这种名声之中的猫腻儿,必然被人看透,然后便是树倒猢狲散,
这种名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鹿雪法师这个人,欲望发达,五体却不勤,
若是让他刻苦钻研天下佛法,以求在各大名寺、名僧的交流法会上论佛辩经,争取一个大佛名来,那他是万万不肯的。
“若是一味的青灯残卷,礼佛、悟佛,还等不到成就一番大佛名呢,人就要无聊死了。”
鹿雪法师是如何做的?他在出家之前,是个猎户,常年走山,怎会不认得一些山精狐鬼?
他与山中的一条狼精、狈怪,达成了一笔交易。
那些狼精、狈怪,常常带些喽啰下山,在镇上、县里,做下些诡异的名堂,诸如偷偷潜入某些家庭之中,残忍的吃掉家中的小孩、老人。
他们前脚做诡,那鹿雪法师后脚就来平妖,假模假式的做些法事,那些狼精狈怪们,便数个月不来犯村庄、城肆,
久而久之,百姓真以为他会降妖。
鹿雪法师,便在百姓之中,得了个好名声,称呼他为“伏妖大法师”,
只是百姓可怜,岂知这神也是鹿雪,诡也是鹿雪。
鹿雪法师的名声一起,那可了不得了,七山五岭的居民们便都知道摩诃寺中,出现了一位顶有名的法师,纷纷慕名来捐香火钱。
同时,有一些虔诚的信徒,横跨数座大山,要在摩诃寺里出家。
然后嘛,
那些香火钱,自然成了鹿雪法师花天酒地、极乐人生的费用,
至于那些慕名而来的外地出家僧,则被鹿雪法师骗至了山中,孝敬给了狼精、狈怪当血食了。
要说佛名如香火,也用一炷,二炷、三炷来形容多寡,
那“与精怪谋皮”的生意,便赚来了鹿雪法师的第一炷佛名。
周玄、无崖禅二人,在大鱼的体内,只是瞧见了鹿雪法师过往的冰山一角,便有些惊叹,
“这天底下的人,都是打娘胎里生出来,出生时不过是六、七斤血肉,谁都差不太多,为何有些人,年岁大了,竟会坏到如此地步?”
无崖禅当即口诵佛号,直呼“善哉善哉”。
周玄却冷冷笑着,说道:“有些人,只是长成了人的模样而已,实际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鬼啊,能力弱一些的时候,这鬼没长大,显不出格外的凶残,
若是等他能力大了,这鬼就长大了,那才是吃人噬骨,无崖禅师,你且看着吧,鹿雪法师心里的鬼,醒过来了。”
“你是说他往后,还能更恶?”
“那是自然。”
周玄自顾自的往大鱼的深处走去,去瞧瞧鹿雪法师后头的往事,无崖禅也跟了上去。
……
鹿雪法师与山精谋事,赚了名声,但很快,他又心生不满了,
一日,他与狼精在山野洞窟饮酒之时,躺在床上,愤愤不平的说道:“狼兄,我如何才能将日子过好啊。”
“法师,你如今的日子,还不够好?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身边的女人,那是一个接着一个,唯一的坏处,便是你要经常坐在寺庙,装出清修的样子骗骗世人,稍显无趣些。”
“吃分三六九等,穿有品级高低。”
鹿雪法师一骨碌坐了起来,说道:“先说这吃,城里的赵员外,生意做到了三府之广,又是个大吃家,就说他吃鱼,只吃鲈鱼腹下的一寸鲜肉,
一餐要用掉数十条鱼,才能炒作一盘,那才叫吃上了好的。”
“再说穿衣,我去京城府参加大佛会时,那报国寺、天马寺的住持,各穿一缕锦斓的袈裟,缝线都是拿金子做的,
袈裟上,光是其中拇指大小的布面,就能绣出一个维妙维肖的佛头来,这绣工的费用,怕是比那金线还高。”
“吃、穿若是到了那般品级,方才叫把日子过好了,我此生无望矣。”
鹿雪法师又躺在了那木板床上,哀声叹气。
“说到底,还是需要钱,要钱就要赚大名声,这大名声可怎么赚呢?”
他在思考到这儿,那狼精便凑了上来,说道:“法师,我倒有一计。”
“说来听听?”
鹿雪法师来了兴趣,连忙说道。
那狼精指了指南面,说道:“往南边数五座山头,有一个灰鼠大仙,他懂疫障之法,身上长满了虱虫。”
“这些虱虫,有何用途?”法师问道。
“就这些虱虫,撒到城镇之中,城中便能生出恐怖的疫病来,等到疫病蔓延,百姓将死之时,你再找那灰鼠大仙,讨一些解药,将这疫病救了下来……
……啧啧,那你可就扬名立万了。”
说到这里,狼精摇晃着身体,装模作样的说道:“到时候,您可就是——救苦救难无上善德大士了。”
有了狼精这一番言论,鹿雪法师仿佛瞧见了那一条条鲜活的鲥鱼、鲈鱼,朝着自己跳跃了过来。
他瞧见了天上,飘着那一领又一领的锦斓袈裟,像漫天的彩蝶一般飞舞。
他问狼精:“狼兄,狼兄,我是哪里对你不住……有这么好的事儿,你为何不早与我讲?”
“不是不讲,而是那灰鼠大仙,有个条件。”
“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法师说道。
“那灰鼠大仙嘛,也是个爱佛法的,他想着,进你的摩诃寺中修炼,每日,也食食那佛气,企求修个名堂出来。”
“这事倒好办。”
鹿雪法师说:“摩诃寺中,有一座地窖,留给那灰鼠大仙修行,地方宽敞又清净。”
“若是每日,还能有两、三个精壮的和尚,供灰鼠大仙享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狼精口中的“再好不过”,其实就等于“必须答应”。
鹿雪法师沉吟道:“这桩事,恐怕不行……若是将和尚们赚到山外来吃,那倒还好,但在庙中食用,若是被人撞见,我怕是佛名不保。”
“放心,那灰鼠大仙,与我有交情,他是个谨慎的人,做事有板有眼,断然不会被人找到痛脚。”
狼精三番五次的劝诫后,终于打消了鹿雪法师的疑虑,他首肯了“灰鼠大仙进寺”事宜。
自从那天起,庙里的和尚,就越来越少,而山下的疫病却越来越多,
每每有寺里的僧人,问起了那些消失的僧人去往了何处,鹿雪法师便用了“山下起了大疫,那些弟子,都心中畏惧,躲灾去了”的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若还有弟子,问得太急,逼得太紧,鹿雪法师自然是在当夜,就赚他入了地窖,当了灰鼠大仙的腹中食。
如此日子,连过月余,大疫越来越严重,波及了十来个县城,每天都有数百人死去,
最先坐不住的,便是狼精,他骑在狈怪的身上,披了一领袈裟,扮作了行脚僧人,去了摩诃寺,找鹿雪法师密谈。
“法师,这山下大疫越来越严重,你还不讨要解药,去救苦救世吗?”
“我要依靠大疫,赚取佛名,自然是这场大疫,越严重越好。”
“每天死的人太多了,有伤天时啊。”狼精都看不下眼了。
鹿雪法师却笑着说道:“若死去的人不多,等我救苦之时,世人怎知我身怀神通,如古佛临凡?
若每日没有那数百人,在家人、朋友面前离去,那活下来的人,又怎会记挂我的恩德?”
狼精听完此话,如坠冰窖,从头凉到脚——鹿雪法师的心肠,让它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精怪,都觉得害怕。
他叹了口气,又问道,
“法师,你老家的村子,也在遭遇疫病——你俗世中的妻儿、父母,也饱受大疫之苦,难道,你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此死去?”
狼精想靠着鹿雪法师的家人,止息这一场荒唐的大疫,岂料,鹿雪法师微微笑着,说道,
“我是个出家人嘛,已经斩断了红尘,六根清净,哪儿来的家人?”
狼精听完,不再多言,拱了拱手说道:“法师,就此拜别。”
从此,狼精再也没有见过鹿雪法师——它不敢再见了,不然怕哪天,它也会成为法师的“家人”……
这场由鹿雪法师掀起来的大疫,足足持续了五十天,上万人死去,
当鹿雪法师,拿着灰鼠大仙给的解药,登临尘世之时,他在数日之内,便赚取了滔天的佛名。
“小僧这些天,在寺中每日翻阅古卷,只求得到救世之法,于前几日中,忽得古佛入梦,得到了救世良方。”
“为了加紧配药,我俗世中的父母妻儿惨死疫中,我也未曾去过问一声,也是可怜啊。”
鹿雪法师在数万百姓的相扶相持下,对着父母妻儿的尸体哭泣,赚取着这场大疫里,最后的名声。
“大师救苦救难,舍小家为大家,实乃菩萨临凡。”
“您就是古佛在世,肉身菩萨。”
“十九县的百姓,愧对大师,往后由我赵家出资,要为大师,修一座黄原府中最高最大的佛塔。”
“我也出钱,我也要捐。”
在老百姓的一声声疾呼之下,鹿雪法师俯望着家人的尸体,
他既得偿了心愿,赚取了天大的名声,还不用背负杀人的罪名,自然是在欢天喜地之下,发出了一阵“呜呜咽咽”的笑声,
这便是鹿雪法师的第二炷佛名。
他一跃成为黄原府中的一代名僧。
“好狠的心肠,好狠的和尚。”
无崖禅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鱼和尚的心里,住着的不是一只鬼,是一头魔。”
周玄说道:“只可怜那满城的百姓,日夜拿着自己微薄的收入,用心的供养着这只魔。”
无崖禅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得见鹿雪法师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当年古佛犯下的那些枉顾人伦的杀孽了。”
“嗯……”
周玄仿佛听见了一桩的大新闻。
好像古佛在井国民间的口碑,一直都很良好,但现在听闻了无崖禅的话,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古佛到底做过什么,也配拿来与鹿雪法师相提并论?
“古佛若是良善纯净,又怎需化为二十一禅呢?”
无崖禅并不愿多谈古佛,相反,他很想与周玄聊聊救灾的事情。
他问周玄:“大先生,同样是灾难,你于祆火之灾中,忙碌奔走,为明江府的百姓筹粮、筹钱,维护治安,生怕有一个无辜的人会死去,
可当你救下了整个府城,你似乎又不太在意那些名声,老百姓要给你下跪,你也不让——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周玄觉得无崖禅的话,问得很古怪,偏头说道:“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你真的什么都不图吗?”
“图啊。”
“图什么?”
“图家家户户,人人安康。”
周玄说到此处,无崖禅终究是没有忍住,给周玄深深行礼:“我这一刻,极深的体会到了——为什么古佛的残余意志,会挑选你,来接引我了,
若论佛名,古佛抵不过大先生。”
周玄赶忙将无崖禅扶起,说道:“你这就肉麻了,实际上,我就是一个正常的人。”
“什么叫正常的人?”
“有人的滋味,人活着,就得有人味。”
“我听过一句特矫情的话——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为别人撑把伞。”
“你临过雨吗?”
“临过,那场雨,很大……很大……那还是一个并不遥远的冬天……街上到处都是铁门板……”
周玄说到此处,便不往下讲了,又往大鱼的更深处走去。
“临过雨就总想着为人撑伞……大先生真是妙啊。”
无崖禅一直就觉得周玄是个妙人,但今日,他才意识到,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还能更妙,
此妙,既“显”且“密”,又独具慧心、热忱,是佛门的“无上妙”。
……
再往大鱼的深处走,周玄、无崖禅,见到了鹿雪法师第三炷佛名。
这炷佛名,倒没有太多的坎坷,
在鹿雪法师通过“救苦救灾”,揽下了偌大的名声后,数不清的人间愿力,竟然敲开了他的躯壳,让他领悟了自己的身份,便是无比尊贵的“二十一禅”。
那一日,
摩诃寺,佛钟长鸣,
那一日,
云鹿山十九条延绵开来的山脉上,数不清的精怪,拜月朝佛,
而鹿雪法师,却面临着两个选择,
他瞧见了一尊金色的佛,也瞧见了一团赤色的血。
他们在等候着鹿雪法师的选择。
“六欲禅,归我门下,从此,回头是岸。”金佛朝鹿法师招手。
“六欲,你本是条大鱼儿,就该遨游人世,享遍世间繁华,归我门下,我教予你炼丹之法,让你纵横天下,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神祇。”
那团血,声音极有煽动性,话语中的内容,也极得鹿雪法师的心意,
法师想都没想,便朝着那团血走去,
金佛失声喊道:“六欲禅,不要一错再错了……回头是岸。”
“我本就没错,何必回头。”
鹿雪法师抖了抖袍袖,说道:“我若是有错,百姓怎会称我为——救苦救难人间大士呢?”
“唉,冥顽不灵。”
金佛苦苦的叹着气,而鹿雪法师,则意无反顾的奔赴了那团血。
这一团血附身在了鹿雪法师的身上,
当这团血,在附身成功之后,它很是张狂,
他借着鹿雪法师的身体,朝着金佛嚣张的笑着,得意洋洋的喊道:“名场利场,皆是戏场,做下了泼天富贵!什么是富贵,我往后炼制的人丹,那便是泼天富贵,
至于你?老和尚,送你一言——冷药热药,都是良药,却医不尽遍地炎凉,你那些所谓的无上密法、救世经纶,怎敌得过人心如鬼!”
那团血与鹿雪法师彻底融合之后,鹿雪法师,就成为了鱼菩萨,极其擅长炼人丹的妖僧。
他第一炉丹,炼了二十年,这一炉丹药,复活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死后被虔诚的百姓,以肉身当内胎,黄金作封,做成了“肉身佛”,供奉在庙里。
当他的家人,从金封中挣脱出来的时候,鱼和尚那“生死人,肉白骨,超脱轮回法则”的神通,就不迳而走。
这便是他的第三炷佛名,
一个妖僧,登足一跃,成为了井国九府都赫赫扬名的人间大佛。
往后的事清,对于他而言,便顺风顺水了,
他先是侵占了白鹿山,然后给天穹的白鹤当狗,日日夜夜的熬炼金丹,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信众,慕名而来摩诃寺,然后又悄无生息的送入白鹿山窟之内,成了一颗颗崭新的丹药。
同时,他又欺骗苦鬼,说他在苦泪之海中,见到了黄原府的天神——大河之神。
靠着“找寻天神”,他也成了苦鬼的座上宾,他的势力脉络,渗透到了这座府城的每一个角落。
摩诃寺,自然也成了黄原府的府寺——这种威名极大,大到陆行舟,有心杀了鱼和尚,也要投鼠忌器。
三炷佛名的人间大佛,直到今日遇到了周玄,才轰然坠地。
“鱼和尚这一生,真是恶贯满盈,幸好刚才没有杀得了他,不然太便宜他了。”
周玄感慨完了之后,又问无崖禅:“禅师,那鱼和尚在佛降开窍之日,见到一尊金佛,和一团血,
这尊金佛是谁?那团血又是谁?”
无崖禅叹着气,说道:“金佛,便是古佛的一缕分化出来的正常意志,
那团血,也是古佛,不过它是古佛一缕被污染的意志……”
第430章 无上密
佛也是古佛,魔也是古佛。
周玄问无崖禅:“你刚才好像讲过,古佛曾经也做过一些枉顾人伦的杀业?”
“大先生,你在入四天尊之梦后,是否看见了四大天尊是如何诞生的?”
无崖禅将话题转到了四天尊之梦上,
周玄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猜测出了个大概,但是具体的画面没有见到。”
在那场大梦之中,周玄扮演的角色,便是“血神意志”,按照梦境的既有发展来看——血神意志和无上意志会有一场旷古大战,
战胜方当然是「无上意志」,赢下了大战的他,利用血神意志的力量,敕封了四大天尊,也衍生了往后的九大天神,凡世中,长出了九株苍天祖树。
“四大天尊,原本的心灵是纯净的,他们与无上意志一般,崇尚文明与秩序,曾经也是无上意志的追随者,
但是,他们并非是由「无上意志」敕封而成。”
无崖禅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若是真如传闻的那般,天尊由无上意志敕封而来,那么他们怎会有那般卓越的力量,去为无上意志分海呢?”
周玄想想,也确实是那般道理。
无上意志从海底走出,那澎湃到了极致的力量,给周玄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但现在细细想来,这种震憾力,少不了四大天尊的合力分海。
按照当时的画面来推断,那时候的四大天尊,已经身怀绝世的神通。
无崖禅说道:“我没有古佛的记忆,但我见了你的云纹之后,做了一场大梦,梦中,我若有所悟。”
“禅师请讲。”周玄说道。
“血神意志,虽然被降伏,但是他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他也必须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他的任务,便是充当着井国这个世界的力量本源,
他在,井国便不会死去,但他若是不在——井国便会消亡,用不着佛国来打,就会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老得不能再老,老到接近腐朽,然后寿终正寝。”
无崖禅说道:“所以,井国,不能让血神死去,但也不能让血神获得自由,
一个崇尚混乱,杀戮的血神,一旦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那整个井国,将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然后呢?井国是怎么做的?”
周玄问无崖禅。
“小僧也是猜测,我猜测,那四天尊,成了血神意志的囚牢。”
无崖禅情绪稍微有些激动,说道:“四大天尊,分食了血神意志,用他们的身体,充当了血神囚牢。”
“由此以后,血神便成了井国新的心脏,这颗心脏,为井国提供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
周玄听到此处,说道:“这等于说,如今的井国,到底是无上意志的井国,还是四天尊的井国,尚且犹未可知?”
四天尊肚子里装着“血神”,就等于他们掌握了井国的力量本源——他们或许才是真正的井国主宰。
“倒也没那么风光。”
无崖禅说道:“四天尊囚禁着血神,其实也等于血神囚禁着他们——只要四天尊擅自过多的,动用自己的力量,血神便有了挣脱的机会,
囚禁,是互相的,
而且,血神,也并非不作任何的抵抗,他无时无刻,都在污染着古佛、道祖、血井、巫神,
这种污染,哪怕是天尊,在日积月累之下,也是扛不住的。
所以,
四天尊,都有过疯巅的时期。”
无崖禅说道:“如古佛,曾经化做一只九翅金鹏鸟,一口便吞下了数万人……
如血井,在六十多年前的腊八夜中,一场血梦,将十分之一的香火神道弟子,都收进了井中。”
“四天尊,越来越暴躁啦。”
周玄听闻了无崖禅对于“井国最大秘辛”的猜测后,面色稍显凝重,井国的内忧外患,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外部有虎视眈眈的佛国,内部有时刻要闯出“天尊牢笼”的血神。
无崖禅又说道:“当年最为疯狂的天尊,便是古佛,有时候,一连发疯数月,吞噬数十万人,
终有一日,古佛不堪承受血神的污染,倒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分化!”
无崖禅说道。
这个分化的办法,便是古佛找到凡间的“二十一个傻子”,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到那二十一个傻子的身体里,同时在利用神通,在那些傻子的身体里,刻上了“无上密”。
周玄听到这里,想起了以前云子良讲的“灌顶”。
正是在灌顶之后,古佛才正式成了二十一禅。
“没错,那便是灌顶仪式。”
无崖禅又说道:“在灌顶之后,古佛永久的沉眠。
傻子无心,更无意识,不会受到血神的蛊惑,古佛已经长眠,自然也不会受多蛊惑。
这二十一个傻子,便成了没有意识的人肉牢笼,被投放到了九府之中,成为了二十一禅。
又因为这些傻子的身体里,有古佛留下的「无上密」,在正常情况下,会和正常人一样,慢慢长大、衰老,直至行将就木,
不过,他们又与正常人不一样,在老到极限之后,却会在一夜之间,长成婴儿,
这些婴儿,又会进入新的成长周期,周而复始。”
“这无上密,倒是有些玄奇。”
“二十一禅,每一次变成婴儿,便算作一世,前面几世,倒还过得安稳,但越往后,就越不行了。”
“在九世之后,最初的那些傻子们,就越来越聪明,越聪明,就越容易受到体内的血神意志的蛊惑,这「六欲禅」,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周玄听到这里,才弄清楚了那团勾引着鱼和尚的血是谁。
“那团血,实际上,不能算真正的古佛,它是血神意志?”
“是。”
“那鱼和尚还杀不了?”周玄问道:“杀掉了,他体内的血神意志,不就跑出来了吗?”
“没那么容易跑。”
“别忘了,古佛布下了「无上密」,这篇密法,能在二十一禅死去的时候,便会启动,将体内的道行散去,
那些散去的道行,会寻找新的傻子寄生,然后又重走一世又一世。”
无崖禅一副后怕的样子,说道:“不过,鱼和尚这一千年来,一直都在做一件事情,为天穹上的人物炼丹,然后,换取法器、香火,不断的磨去自身中的古佛印迹,
若是没有磨去还好,若是磨去了,那他体内的血神意志,还真就跑出来了,
若是那般,才是大事不妙。”
无崖禅又朝周玄行礼,说道:“这次,多谢大先生,揪出了「六欲禅」,阻挡了这一场血神逃离的祸患。”
“多谢的话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周玄扶起了无崖禅,说道:“只是禅师,我有一事不明。”
“大先生请讲。”
“你说过,二十一禅会随着一世又一世,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容易受到身体里血神蛊惑,你没有受到蛊惑,是不是因为崖子有一丢丢清澈的愚蠢?”
“……”
无崖禅觉得周玄的问题,问得很是刁钻,但他并不动气。
不是他佛法精深,做人宽容,而是——你骂赵无崖蠢,和我无崖禅有什么关系?
……
两人相伴相携,走出了大鱼的体内。
此时鱼和尚化身的大鱼,抬了抬眼皮,看了看这两人的表情,从他们那凶狠的目光之中,它便明白了——他的那些过往,都被两人瞧在了眼里。
他还想求情,还想着活下去。
求生的欲望,是欲望之中,最强烈的一种,可他实在开不了口。
他杀方丈,祸害一方,背叛了古佛,当了天穹的狗,拿数十万人炼丹,如此罄竹难书的罪恶,周玄这般人物,又怎么会让他活下去呢?
岂料周玄一开口,便说:“鱼和尚,我与无崖禅师,瞧了你的前世今生,瞧完了便觉得,你不该死在我们手上。”
“还能活?”
鱼和尚的鱼唇猛的翕动了起来,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莫非,他们还是忌惮我是古佛分身,我是二十一禅?”
“我早就讲过,这人世间,人情往来的事情太多了,道义算什么?律法又算什么?还得是关系硬。”
“打狗,有时候,还要看主人呢。”
他的目光,不自禁的附上了一层光彩,
周玄也瞧在了眼里,问鱼和尚:“妖僧,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
我不是不杀你,而是不用我的手杀你,
像你这般欺世的人物,要让这满城的百姓来杀,整个明江府,那些被你骗得团团转的老百姓,得一人一刀,割下你一片肉来吃。”
“我是黄原的人间大佛,百姓,不敢吃我,周玄,你痴心妄想。”
鱼和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着嚷了一句。
不光鱼和尚是这么认为的,连陆行舟也如此想法,他凑到了周玄身旁,说道:“大先生,这鱼和尚说得不假,他在黄原府的名声,是极响亮的,若是让百姓来杀他,不但不会杀,说不定还会原谅他。”
“那是因为老百姓还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要是知道了,只恨不得立刻扒他的骨,嚼他的皮,拿他的心肝来下酒。”
周玄如此说道,陆行舟依旧不太看好,他平日里,也知道鱼和尚的作风很是凶恶,但苦于拿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这个和尚,人很凶,同时做事却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过于严重的痛脚。
“鱼和尚,他恶僧归恶僧,但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要不然,我们还是当场杀他,若是大先生不方便出手,我可以找人来做。”
陆行舟提议道。
“证据,我现在就给你看看证据。”
周玄一招手,喊道:“小脑!”
“在!”
核桃大的主脑,从周玄的秘境里兀自飞出。
它现在是周玄的御用摄影师,就鱼和尚那般“精彩”的往事,他怎么可能没有录?
“给陆先生瞧瞧证据。”
“好嘞。”
小脑当即在摩诃寺的院墙上投影,将鱼和尚赚来的那三炷佛名的点滴细节,尽数投放了出来。
画面一帧帧的走着,那鱼和尚的罪恶,也昭告了惶惶天日。
陆行舟这个土生土长的黄原府人,他此刻看得目眦尽裂。
“鱼和尚,你对黄原,‘造福’不浅啊,我现在都恨不得斩死你。”
云子良则拍了拍周玄,瞧向无崖禅,邀功似的说道:“你瞧瞧,咱崖子那是光明磊落,嗜好读书,为人端正,
你再瞧瞧这鱼和尚,啧啧,坏透啦,天底下的坏水,都装在他的肚子里,
都是二十一禅,做人的差距这么大,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周玄问道。
“那是因为我这当师祖的,一身正气……”
“天天去麻将馆赌博的一身正气?”周玄问道。
“……”云子良。
“我那是杀家麻雀,小打小闹的小麻将。”
云子良接着便是一顿“小赌怡情”、”人生就是个赌局”、“合理娱乐,打牌益智”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
周玄听多了头疼,拍了拍云子良的肩膀,说道:“正气爷,你要是真有正气,就办点正事。”
“什么事?”
云子良问道。
周玄指了指那框架极稳的摩诃寺,说道:“这座寺里,藏了太多的罪恶,给它推了。”
“这么大的塔,你让我推?要累死我?”云子良戳着自己的鼻尖,说。
“你推不推?你不推,我就让画家放火,他火烧得更快。”
周玄又说:“这光辉的事情,你可不能让老画抢了先吧?”
听到“抢”这个字眼,李长逊那奇怪的求胜欲又来了,他当即拍着胸脯,说道:“师祖不推,我来推,我们寻龙山祖,行侠仗义,从来不落人后。”
他说着,便起了狂风,去刮那座参天巨塔。
在推塔的过程中,他还遥望了一眼陆行舟。
陆行舟很是赞同周玄的方式,说道:“除恶务尽,大先生做了头,我们就要做尾,把塔推掉,让那些肮脏的丑陋事情,都搬到太阳底下来晒一晒,
黄原府,往后要换个活法,不能成天活在妖僧编织的「西方极乐天」的美梦之中了。”
陆行舟说到此处,当即控水,控制着山下的牧笛河水,冲了上来,也去推塔。
“我要让那些稳固的地基,都化做泥浆。”
云子良也发力了,将塔下的基土化得软了一些,画家则默默的给塔烧了一把火——
在众人齐心推塔的时候,鱼和尚幡然醒悟了,他吼道:“周玄,你要让老百姓审判我!你是要坏我的佛名,那是我一千年来的努力,
这座塔也是,不能推……它是附近四府之中,最高最大的佛塔,是我的心血,是我的尊严,它还是黄原府的象征……呜呜呜!”
鱼和尚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他像一个被抄家的吝啬财主,眼睁睁看着官府的差人,将自己的宝贝,一件一件的搬走,
而他只能当一个“无能的丈夫”,默默的看着,心里千刀万剐,最后所有的悲戚,皆化作了眼泪,大哭一场。
“哭?你现在要抓紧时间笑哦,等到明天,你被悬挂起来,受老百姓的唾弃,再被他们分肉而食的时候,我怕你那会儿就不爱笑了。”
周玄笑吟吟的说着,但说归说,他还是像看一场精彩的电影似的,津津有味的围观着鱼和尚的哭泣。
“这鱼掉的泪珠子,竟然也是金色的。”
他瞧这那些眼泪珠子,自言自语着,众人忙着推塔,气氛十分和谐,
但就在这个时候,
一阵十分不和谐的喊声,在虚空之中传了出来。
“道爷我成了!”
“参同契大成,我与天同寿,与地齐龄,我是天地的一部分!”
“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除了周玄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四处找寻,看看是那个傻子今天没吃药,跑这里说这样的狂话。
而周玄则想起来了——白鹿方士那位炼丹老达人,还嵌在「灵境」的墙里呢。
他当即就朝着一个方向,喊了过去:“白鹿方士,丫要是镶在墙里没死,就赶紧滚出来,少发点癫。”
第431章 青红鱼
白鹿方士,他嵌在「灵境」之中的“摩诃寺”墙壁里。
在现实世界中,众人都在齐心协力的“推塔”,塔身在剧烈摇晃,「灵境」里面的“摩诃寺”,也跟着巨烈的震动,
这一震动,竟将附近的「灵境」,与附近的现实世界,短暂的连通了起来。
只是这种连通,因为「灵境」的特殊性,众人只能闻听到灵境中的声音,却瞧不见里面的样子。
云子良、李长逊、陆行舟他们,既然能听得见灵境里白鹿先生的“春风得意”,那白鹿先生,自然也听得见周玄的叫嚷。
“是周玄,他在鬼叫个什么?”
白鹿方士的“时间点”有些落后,众人都已经处于“鱼和尚,罪恶昭然若揭”的时间线里了,而他还停留在“周玄与鱼和尚共谋人丹大事”的节点之中。
他现在对周玄的印象,极差。
“我鬼叫什么?我叫你起床啊,梦该醒了,炼丹厂等你上工呢。”
周玄没好气的说道:“丫根本就没死,天天脑补些什么玩意儿?还与天同寿?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配不配。”
要叫醒一个沉睡的人,就得下猛药,周玄朝着白鹿方士一顿冷嘲热讽,劈头盖脸的。
“哈哈哈,周玄,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妒忌我吗?”
“你是很厉害,和那鱼和尚狼狈为奸,往后还能获得更加恢宏的成功,可那又怎么样?
你依然有自己的寿数,寿数熬完了就要死,你活得再怎么轰轰烈烈,说破大天,也不过是宇宙星空之中的一粒尘灰而已,
我就不一样了,我成了,我成了无上大道。”
“……”周玄一头黑线,
他知道这老头疯,但疯到这种程度,确实是他想不到的。
李长逊则问一旁的云子良:“师祖爷爷,那家伙叽哩呱啦的,说些啥在?”
他一问出声,云子良当即把鞋板脱了抽他,边抽还边暴躁:“都给您说了,疯子的心思你别猜,不听话是怎么着?”
此时的摩诃寺,就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而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
好在,陆行舟,是除了周玄之外,唯一将里外的形势都看清楚了的人。
他化作了一股大江之水,渗入到了「灵境」之中,对着墙壁说道:“白鹿方士,陆行舟这厢有礼了,大先生说得没错,你呀,压根就没有死去。”
“你也帮着周玄来编瞎话?你让周玄赶紧打消害我的心吧,我已经是参同契大成,玄天无量,不死不……唉哟……”
白鹿方士的狂话都没有讲完,就被陆行舟强行打断了。
陆行舟的手,再次化成江水,透入了墙壁之内,揪住了白鹿方士,将他一把薅了出来。
“陆某得罪。”
陆行舟赔了声礼后,便将白鹿方士跟拖死狗似的,拽了出去。
对于在灵境与现实世界穿梭这档子事,陆行舟可是个专家。
不出几个瞬息的功夫,他便挟着白鹿方士,降临到了现实世界。
云子良、李长逊、画家,以及赶来助拳,暂时还没有离开黄原府的袁不语、周伶衣、白柳先生等人,都齐刷刷的瞧向了白柳先生。
“你们都能看得见我?”
白鹿方士被这些灼灼如炬的目光盯着,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呼~呼~呼~”
一阵气喘如牛的呼吸声,又吸引了白鹿方士的注意,他顺着声音回过了头,
这不转头还好,一转头,他当即心里一凉——他瞧见了一只硕大的鱼。
这头鱼,不是别人,正是鱼和尚。
作为曾经交过手的老冤家,白鹿方士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条大鱼,就是鱼和尚的本命法相。
“鱼和尚那妖僧,怎么成这样了?”
白鹿方士脑门上涔涔的流着汗。
陆行舟则说道:“白鹿先生,灵境之中,大先生假意与鱼和尚合作,实际上是使了彩戏师的手段,要骗那妖僧来现实世界,然后好扑杀他,
如今,鱼和尚,已然伏法,你的白鹿山,也要物归原主了。”
“啊?大先生竟是如此德高之士?”
“那是自然,若是不信,你瞧瞧那一地的金色泪珠,它们,可都是妖僧流下苦痛之泪。”
陆行舟指向了泪珠,
泪珠如凝胶状,落地而不散,
白鹿方士捡起了一枚,闻了闻后,当即心里了然,
珠泪中有佛气盎然的味道,世间也只有二十一禅,能流下这般奇诡的泪水。
白鹿方士这才知道错怪了周玄,小心翼翼的去赔礼道歉:“大先生,是我老白鹿唐突了。”
周玄扭头瞧了白鹿一眼,忽然双手高举:“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这段话很短,短到周玄哪怕故意拖长了语调,也不过几秒钟便念完了。
但这段话又很长,长到白鹿先生只觉时光已过千年,他在听的过程中,脚趾都蜷缩得紧紧的,恨不得在地上抠一个洞钻进去。
社死!
很是社死,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真的已经死去。
围观的众人,都很是愉快的笑了起来。
而李长逊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朝着白鹿方士大喊:“成了!成了!鹿爷你成了。”
“我不成了……”
白鹿方士羞红了脸,他”参同契大成”之后的狂言浪语,都变作了一柄又一柄锋利的回旋镖,精准的扎在了他的身上,啪啪打脸啊。
大家笑过闹过,也没有紧着白鹿方士嘲讽下去——毕竟不过是个“炼丹老登”的白日梦而已,
推塔还在继续,周玄负手而立,遥遥凝望着,充当监工。
要说,白鹿方士现在对周玄的态度完全变了,
这位大先生,在他眼里,那是又有计谋,又有手段,他凑到面前,低语道:“大先生,我事前答应过你,你帮我夺回了白鹿山,我教你练丹之法,这事儿我肯定履行承诺。”
“老白,那鱼和尚,复活家人,靠的是人丹,人丹也有这么玄奇吗?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白鹿方士笑着说道:“不是人丹玄奇,而是这位二十一禅,很是玄奇。”
“怎么讲?”
周玄问道。
白鹿方士说道:“不知大先生,有没有听说过——古佛也曾炼过丹?”
“听说了。”
周玄应道。
他听无崖禅讲过,说古佛曾经见了道祖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道法心生仰慕,然后便炼起了丹药,穿起了道袍,还念诵过道经。
“不光如此。”
白鹿方士说道:“道祖还赠送给了古佛青红两尾大鱼——古佛是佛宗,怎会炼制丹药,他的丹药是那两条大鱼炼的。”
“那条青色的大鱼,叫「云雨」,红色的大鱼叫「化龙」,红龙为凶鱼,以人为食,云雨为善鱼,以天精地露为食。”
白鹿方士如数家珍一般,说道:“这两条鱼,便是天下丹祖,红鱼炼的是人丹,青鱼炼的是气丹,
后来,古佛有所领悟,将双鱼融合,凝成了一道禅机大鱼,就叫「六欲禅机」。”
“等于说,鱼和尚就是这么来的?他还是天下丹祖呢?”
周玄又说道:“不过这就奇怪了,既然他是天下丹祖,那炼出来的丹,应该极厉害才是啊,怎么混了一千多年,只配给李山祖炼丹!”
“阿嚏。”
正在远处推塔的李长逊回过了头,打了个喷嚏,“怎么感觉有人在骂我?”
那白鹿方士洒然笑道:“大先生,这炼丹,不光是功夫够、见识深就行,每日要盯着炉火温度,要时刻留意丹药的变化,很耗精神的,一炉丹便是一个小娃娃,需要悉心照顾,
那鱼和尚,五体不勤,他再高的炼丹本领,也没办法长期炼出好丹来。”
周玄听到此处,凝望着鱼和尚,喃喃说道:“青红鱼……”
既然青红鱼是丹祖,若是得到了,往后周玄想要做炼丹的生意,怕是能做得很大。
不过,这两条鱼是归「六欲禅」的,和他关系不大。
“鱼和尚,糟蹋了好东西啊。”
周玄说完,起了身,又去关注推塔的进程,而此时,他却没有发现……
……鱼和尚原本瘫着动弹不得的身子,竟然诡异的变换了方向,鱼头的额顶,直对着他的后背……
……
“轰隆隆、轰隆隆。”
“都闪开!塔要倒喽。”
李长逊呼唤了一声后,那被众多高香火之人,折腾得风雨飘摇的摩诃塔,终于倒了下来。
巨大的塔身,砸得山中起了一阵浓密的烟尘,呛人口鼻。
等到尘埃落定之后,众人便见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坑洞之内,是一个巨大的、已经熄灭的火炉,炉内,白骨累累,数不清人数几何,
反正,周玄一眼望过去,便瞧见了一片又一片的白灰之色,晃得眼仁疼。
白鹿方士才瞧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寒颤,说道:“大先生,这些尸骨,都是妖僧炼完丹之后的残骸,而且,这炉膛,瞧‘烬壳’的厚度,应该只有一百年的时间没有清理过。”
“仅仅百年时间,便炼死了这么多的人……妖僧被碎尸万段也不为过。”陆行舟气恼得差点咬崩了牙。
“还有动静。”
周玄的耳朵极灵,有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仿佛是某个细小的尖锐利爪,不小心划过青砖时候的细微响动,也被他捕捉到了。
他瞧了瞧白鹿山的山中炉膛,确认声音不是从里面发出来的,他当即转过头,目光锁定在了“摩诃塔”的塔底。
这座巨塔在倒塌之后,塔底有一个圆穹似的建筑,仔细观察,他便觉得它很像一个寄生在塔底的肉瘤子。
“陆先生,那里。”
周玄朝着塔瘤指了指,陆行舟心领神会,卷起了一层浪,朝着塔瘤翻涌了过去。
“轰!”
带着十二分气力的浪,将那巨大的塔瘤撞出了一个坑洞,洞内,流淌出了各种人类的断肢、新鲜的残骸,
一股子腥臭之气,也扑鼻打来。
“吱呀!”
“吼、吼”
一团又一团毛茸茸的畜生,塔瘤里骚动着,老鼠、熊罴的叫声也传了出来。
“这塔瘤里,全是与妖僧合作的精怪,每日在摩诃寺中修行。”
“多谢大先生明察秋毫。”
陆行舟当即便发出了堂口密信,召唤来了一盏接一盏的游神灯笼,今日,他杀不了鱼和尚,但是,先把这些山精野鬼,清理个干净,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时间,杀伐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周伶衣走到周玄面前,说道:“弟弟,我看你对炼丹的事情很上心啊。”
“丹药是一门大生意,当然上心了。”
“但你也得小心些,我也是因为你,才知道这丹药,是天上的生意。”
“放心,我有分寸的。”
周玄应了下来,
袁不语则说道:“好徒弟,你要是炼丹,我信你一定炼得出好丹,等你开炼了,要是炼出来得意的药,给师父也弄两颗,尝尝咸淡。”
“师父,我就不等炼了丹再孝敬你了,我现在就有孝敬你的好东西。”
“什么?”
“你往山下走,一直走,能瞧见一家客栈,这家客栈的羊肉包子,那叫一地道,皮薄馅大。”
“……”袁不语。
“扯淡,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人肉包子。”袁不语“呸”了一声后,和周伶衣、白柳先生,身形变淡,直至消失。
送走了姐姐、师父,周玄也喊了上云子良他们:“老云、咱们也回明江府了。”
“陆先生,告辞了。”
周玄招呼完了众人,朝着陆行舟道别:“千万别忘了,让老百姓,生吃了鱼和尚。”
“放心,大先生,我忘了我自己是谁,也断然不会忘掉这桩大事。”
“不过,大先生何必回得这么着急呢?去我们水寨里,喝两杯水酒再走。”
“改天吧,我还要带着这位青云志先生,去明江府,救一位故人。”
周玄将白鹿方士拉了过来。
“我叫白鹿,不叫青云志……”白鹿方士弱弱的说道。
……
一行人说走就走,白鹿方士再次化作了“参同契”的书册,进入了周玄的秘境之中。
接着,周玄启动“神魂日游”,不过,他上一秒还在日游,下一秒,却回到了原地。
“怎么了?大先生?”
画家、云子良都瞧出了不对劲,纷纷关切的问周玄。
周玄回望了一眼鱼和尚,说道:“他好像不让我走。”
“谁?”画家问。
“鱼和尚。”
周玄形容起了自己刚才的感觉——他方才日游时,那大鱼的身上,就像抛出了数十道锚钩,将他的神魂给牵引住,无法日游离开。
不过,这些锚钩,又不像有敌意的样子,在周玄落地后,便自动解开,不伤他分毫。
“这妖僧还能勾住你?”
云子良也很是诧异,这时,无崖僧下了黑驴子,走了过来,有些意外的问道:“大先生,你现在身体有没有其余的感觉?”
“感觉?”
周玄闭目凝神,仔细一检查,还真有。
“禅师,我感觉我的身体里,有一只无形的手,他在我的体内结字。”
听完了周玄的形容,无崖禅当即放心道:“那便不用担心了,在你体内结字的,是「无上密」。”
无上密,便是古佛在二十一禅的体内,留下的“佛宗密法”。
“无上密,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结字?”
周玄问道。
无崖禅想了想,说道:“或许啊,他也是为了感谢你擒获「六欲禅」,要在密法转生的时候,请你观礼。”
在二十一禅死去后,“无上密”便会发动,带着古佛的“分身意志”,去找合适的傻子寄生。
整个过程,称为“密法转生”。
“转生之时,天地有异变,也是桩佛门大礼,大先生就留下来观观礼吧。”
周玄还能说什么?只能观礼呗,总不能去买火车票回家?很不体面。
“妖僧,我无聊也是无聊,既然无上密不让我走,不如我就亲眼瞧瞧,那些黄原府里愤怒的百姓,是如何把你剐成鱼泥的。”
周玄笑意盎然的对鱼和尚说道。
而就在此时,那大鱼的鱼尾,闪过了两条流光,一条为青,一条为红……
第432章 双鱼降世
大鱼尾部的流光,一瞬即逝,但也逃不过周玄的感知。
他的目光,挪向了鱼尾,仔细检查过一阵,也没有发现什么离奇的事情,便问向了无崖禅,
“禅师,我刚才,似乎瞧见了两道流光,一道为红,一道为青,代表着什么?”
“小僧上一眼。”
无崖禅转过了身,瞧向了那条鱼尾,双手轻轻的抚触过后,说道:“奇怪了——”
“怎么就奇怪了?”
周玄问道。
无崖禅将鱼尾上的褶皱展开了一些。
这鱼和尚的鱼尾,可不像一般鱼尾那般平整,他更像是一柄可以收缩的伞,若是处于收缩状态,那尾内的情况,便瞧不见。
如今,尾部已经被撑开,周玄视线再无遮挡,他看见——那尾内,藏着无数的道纹。
道纹一半是青色,一半是红色,像一条条蝌蚪般,四处游移着,随着移动,颜色还会从深到浅,然后再从浅到深,仿若人的呼吸。
只是,这种呼吸的频率,太过于均衡、圆转,其中蕴藏的节奏,妙不可言,合乎天地,堪称真正的“与天同契”。
“六欲禅的身体里,怎么会有第三种力量?”
无崖禅有些惊诧,
而周玄也感知得出来,这些道纹,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之物”。
“古佛、血神的意志里,竟然衍生出了如此正宗的道家气蕴,不知是如何衍生出来的。”
在无崖禅都一头雾水的时候,白鹿方士颤巍巍的走了过来,说道:“禅师,你可曾听闻过——道祖赠予了古佛两头大鱼的故事?”
“我自然听说过,但是,那两条青红鱼,已经被古佛炼成了禅机,既然是禅机,那便没有正宗的道家气蕴。”
无崖禅的话,让白鹿方士无言以对,
周玄则一旁说道:“让我来望望气吧,或许能接近真相。”
他说完,戴上了道祖的面具。
道祖面具,是道祖亲传,能望见道门之中,许多缥缈离奇的事物。
这面具才扣上,
周玄便瞧见鱼和尚的身体,被一层紫色的薄纱披挂。
紫色,在道门之中,是最祥瑞的颜色,“道祖西行,紫气九万里”,
“这么好的祥瑞之气,长狗身上了。”
周玄骂了一句后,继续观望着鱼尾,这一瞧,他便瞧见——鱼尾上,有两个肉瘤。
说它是肉瘤,是因为它们就是贴合在皮肤上的肉胎而已。
但是,寻常的肉瘤,总给人一种“惊悚”之感,光是打眼一瞧,便会生出厌恶的情绪来。
但这两个肉瘤,多少沾点美轮美奂的边了,
瘤皮是透明质地,瘤的底胎,是一片五彩肉盘,杂着水草、莲花等等景致,青红两条鱼在瘤中游弋。
鱼目如同宝石,鱼鳞上的微光,比星光还要熠熠。
周玄猛的取下了面具,对无崖禅、白鹿方士说道:“这个鱼和尚,鱼尾上,竟然孕育了两条大鱼,一条为青,一条为红。”
听说有大鱼在孕育,无崖禅冥思苦想了起来,过了一阵子后,他忽然双掌一击,说道,
“小僧知晓了,那两条鱼,臣服了古佛,但是并没有臣服鱼和尚,这些年,我这师弟,并不曾真正的驾驭了这两条鱼。”
“鱼要挣脱他的身体,重新入凡寻主。”
他如此解释之后,周玄最开始时,寻问白鹿方士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老白,你说青红鱼,是人间丹祖,为何鱼和尚有了青红鱼,却只配给李山祖炼丹?”
白鹿方士最开始给出的解释便是,炼丹是个体力活,需要时常盯着火候,那鱼和尚是个五体不勤的人,自然就炼不出好丹。
现在看,鱼和尚真正炼不出好丹的原因,还是因为青红鱼不为他所用。
白鹿方士此时很是来事,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你是福缘不浅啊,这鱼和尚是个妖僧,青红鱼瞧不上他,自然不会归顺,但您可就不一样了。”
“你是人间之龙,道祖亲传,这两条鱼儿,就是为你准备的。”
“等到双鱼破体,丹祖便归了大先生,既是大先生的可喜可贺,也是井国九府的苍生之福……”
“你拍马屁的话,说两句就得了,一直说一直说,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侬晓不晓得滴呀!”
周玄心情大好,还拿前世的方言,跟白鹿方士开起了玩笑。
无崖禅也是会意的笑道:“白先生的话,虽说是肉麻了些,但意思是对的,大先生,怪不得「无上密」生效,要把你强行留住,原来是为了送你一场机缘,
等到鱼和尚死去,这两条鱼儿,就归你了。”
“福气,真是福气。”
周玄脸上也挂着笑意,说道:“禅师,我在领悟溪谷真传时,道祖曾经暗示我西行……”
明江府往西,便是黄原府,如今,他周玄真的西行了,果然有了收获。
他伸手拍了拍鱼和尚,说道:“老鱼,我一直都以为你毫无道德、素质来着,看来,是我错怪你了,你还是很乐善好施的,这么好的东西,自己不用,保管了一千年,等我来取。”
无崖禅、白鹿方士都被周玄的阴阳怪气给逗得笑出声来,
受伤的依旧只有鱼和尚。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青红鱼……周玄……那是我的青红鱼。”
“过了明天,就姓周了。”
周玄笑意盎然……
……
摩诃寺内,黄原府的游神司——主要以“苦鬼”构成,将塔中那些食人的山精野鬼,屠戮殆尽,
血雾弥漫得到处都是,
若是从山下向上望,便以为山腰上,起了一层血色的雾。
要说天公也谙世情,好巧不巧的,下了一场雨来。
这场雨最开始只是几滴豆大的雨点,跟着便像拿瓢在泼,最后干脆演变成了一场倾盆的大雨。
大雨滂沱之下,树上的绿叶,也被打落了不少。
此时,周玄等人,都已经去了黄原水寨,在水寨的迎客厅里,青梅煮酒。
陆行舟听到了大雨在青瓦上跳动的声音,便端着酒杯,走到了屋檐下,
他仰望着雨,欣喜的说道:“这场雨下得好啊,把黄原府里数千年的罪恶,好生的冲上一冲。”
“陆先生,鱼和尚是黄原府之罪不假,但他并非是黄原府里最大的罪恶。”
陆行舟侧脸,看向了周玄,说道:“大先生,此话作何解?”
周玄说道:“那鱼和尚被我骗得团团转的时候,跟我讲过——炼人丹的生意,做得最大的是祆火教,他们在井国九府,都开设了炼丹的火塘,
有些火塘规模大,有些火塘规模小。”
“你意思是,我们黄原府内,也有祆火教的火塘?”
“当然有,而且是规模很大的那种。”周玄说道。
“……”陆行舟。
陆行舟又说:“那大先生可知那火塘开在何处?”
“我不知道,鱼和尚也不知道。”周玄说道:“要找出火塘来,陆先生得靠自己了。”
“那是,那是。”
陆行舟说道:“大先生已经帮我们黄原府,打下了第一功,往后,我们也要趁此势头,对黄原整风,我刚喝酒时,听大先生聊天,你似乎对于府城政务,也有所见解。”
“不是我自己的见解,都是我听闻到的一些学识而已,偷师嘛。”
周玄如此说道。
陆行舟当周玄谦虚,又说道:“我要整顿黄原风气,首先要取消人肉买卖,大先生认为如何?”
“人肉拿去做了什么?”
周玄问道。
“大多是被堂口买去,黄原府里,养尸的人很多、然后还会被制作成法器……”
周玄听到此处,又说:“那就得从源头抓起,从那些鬼魅的堂口抓起,没有了买卖,哪来的交易?”
“可是从源头抓起,牵扯的事情、堂口,那可就太多了。”陆行舟眉头苦涩。
周玄笑了笑,说道:“陆先生,送您一句话,也是我听来的学识,而且这可不能算是学识,这是真正的大智慧。”
“大先生请讲。”
“矫枉必须过正,猛药方去旧疴,没有砸烂旧摊子的雄心壮志,所谓的整风,就是雨过地皮湿,罪恶倾城的黄原府,好不了。”
周玄讲完,便又去与云子良喝酒,陆行舟一个人在雨中,细细沉思着“矫枉过正,猛药去疴”的话,越是沉思,越觉得这话中藏着极大的气魄。
“大先生真是个神人,既神且妙。”
他想着想着,往后许多要做的黄原府政务,都在他心里一桩桩的浮现了出来,可谓是灵感爆棚。
在陆行舟的思维,如同一块通红灼热的铁时,他实在是情难自抑,放了酒杯,提起了酒坛,说道:“大先生,就凭您刚才那句治世良方,当浮三大白。”
周玄望着酒坛,笑出了声:“陆先生,你这可不是浮三大白,你是这浮三大坛。”
众人皆笑……
……
这一日,周玄在水寨之中睡下,陆行舟对周玄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于这位明江府大先生的吃喝用度,自然是往奢华上面去拾掇。
水寨的生活苦,湿度大,苦鬼弟子,又是吃水家饭的,有生意的时候,都在船上过夜,他们也苦习惯了,因此,对生活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整个水寨之中,软和的床都没几张,不是没钱,而是吃惯了苦,不愿意享福。
为了能让周玄睡个好觉,陆行舟专门让弟子去府城内搬了数张弹簧床过来,棉被里都是塞的蚕丝。
“陆先生,这是何必呢?”周玄窝在墙脚的地铺看报纸,看得杠爽在。
对于前世的人来说,席梦思、弹簧床,睡着也没那么自在,
最舒服的,往往就是墙角里扔一个懒人沙发,窝进去该耍手机耍手机,该看剧看剧,不但杠爽,还贼有安全感。
“大先生,你为我们黄原府出深谋、划良策,是我们黄原最尊贵的朋友,我们当然要尽心尽力。”
“黄原的苦鬼,还是客气。”
周玄等陆行舟等人走了,依然窝在墙角地铺看报纸,主打一个油盐不进。
……
第二日,周玄起得早,与云子良、无崖禅、李长逊、白鹿方士他们,一起去了水寨的街上,找了一个摊位吃羊汤。
黄原府比明江府更爱吃羊,那羊的品种,更是上佳,无论是红烧还是熬汤,炖出来的香味,能把路人香一个跟头。
“四碗羊汤,一个羊肉煲,一碗素面,再来三屉羊肉烧麦。”
周玄叫完了餐,顺带揪住了老板的袖口,问道:“是真羊肉吧?下了人肉佐料的我可不吃啊。”
昨天在云鹿山的客栈,周玄吃羊肉有心理阴影了,生怕再吃出个好歹来,所以,提前问了个清楚。
那老板爽朗一笑,说道:“大先生说笑了,我们苦鬼可吃不上那精贵肉啊,吃点羊肉就得了。”
“你喊我大先生,你认识我?”周玄问。
“整个水寨,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大先生的,昨晚上,陆当家发了您的画像,而且还发下话来,整个水寨若是谁不开眼,得罪了您,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家法伺候都是轻的。”
“这老陆,做事是真细腻。”
周玄笑吟吟的将钱放在了桌上,拿香葱碗压着,回了位置,刚一坐下,无崖禅便说道:“大先生,我们五个人,你点了四碗羊汤、一个羊肉煲,那我是该吃煲、还是该喝汤?”
“……”周玄。
周玄说道:“你听见我点了素面没?那素面才是你的,一个和尚还吃上肉了?”
“酒肉穿肠过,古佛心中留……有道是……”
“别有道了,我去加一碗羊汤。”
周玄真没看出来,无崖禅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也是个酒肉和尚。
“老板,再加一碗羊汤。”周玄又掏了钱,正要像刚才那般,将钱压在碗底,结果被老板瞧见了。
他慌忙把钱都拿了起来,要塞回给周玄:“大先生,可使不得,我要是收了您的钱,那陆先生回来,得扒我们皮。”
“言重了,老板,该收的钱你收起来就是,做饭收钱,这打到天边都是你有理。”
周玄把钱继续压上后,见那老板的儿子,坐在摊位前,眼巴巴的瞧着其余食客桌上的羊肉汤。
“这素来有卖羊肉却吃不上羊肉的人家……”
卖肉的知道肉贵,家里往往舍不得吃,小孩子也馋荤腥了。
周玄想也没想,又加了一碗羊汤,一笼烧麦,分给了老板儿子。
“娃娃,吃吧。”
“不吃,我吃了客人给的肉肉,爹要打我。”
“你娃子认死理,我给你招呼一声。”周玄回过头,对老板说道:“老板,瞧你娃娃可爱,我给他买了笼烧卖,送他一碗羊汤喝,你要是不让他喝,那就是不给我面子。”
“那多谢大先生了,多谢大先生了,憨娃,谢谢大先生。”
“谢谢。”娃娃诚恳的说了一声后,埋头淦饭,吃得呼呼的。
周玄等人在摊位上用餐,老板还忙碌着,顺带着跟相熟的食客聊天。
“瞧见没,那位就是大先生,他跟往常来咱们水寨的人,可不一样,人和善着呢,还给我儿子买羊汤吃。”
“那些俗不垃叽的大人物,哪能跟咱大先生比啊——前些日子没听说吗?明江府闹大灾,这位大先生散尽家财,给明江人买米肉。”
“不光是米肉呢,还有汽水、巧克力、洋酒,那都是躲灾吗?那可是享福,咱没灾没病,也没吃上过几回啊。”
“大先生真是仁义啊。”
众人齐刷刷的感慨道。
……
“吃个饭都有愿力吗?”
周玄吃着香喷喷的羊肉,感觉到几丝冰冰凉凉的雾气,往自己的身体里钻。
“炼气丹的事,得抓紧时间提上日程,我这愿力,越来越充足了。”
周玄暗暗的计较着,
桌边的其余人,则认真淦饭。
云子良赞赏道:“这黄原府的羊,就是比明江的好吃,肉是真鲜真嫩。”
“老云,你是真没良心啊,说这种话,把翠姐的羊肉的香,都忘了?”
周玄说道。
“翠姐手艺没得挑,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明江府没好羊啊。”
李长逊也说道:“那老画,着急忙慌的赶回明江府,真是没口福,吃不上这么好的羊。”
说到口福,周玄倒是笑笑,说道:“老画没口福,那黄原府的人有口福喽,这个点,鱼和尚应该要被老百姓分食了。”
按照昨天酒桌上,周玄与陆行舟的商议——清晨五点,鱼和尚要被扛到黄原的府城中心,接受老百姓的正义审判。
“现在都八点了,怎么着也该吃得差不多了吧?”
周玄看看怀表,说道。
他还等着鱼和尚早点死,好接手那两条青红大鱼。
“我都想去城里看热闹了。”云子良向来就爱看热闹。
“别看了,血呼拉岔的,有什么好看的。”
周玄数落道。
要说也凑巧,周玄才挑起了“鱼和尚”的话岔,陆行舟便化水而降,出现在羊肉摊前。
“陆当家。”
街门上的小商小贩们,都朝着陆行舟施礼。
陆行舟挥了挥手后,示意他们各自忙各自的,然后才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事情有些不妙。”
“怎么?鱼和尚跑了?”周玄问。
“他跑不了,黄原好手都盯着他呢。”
“既然鱼和尚没跑,那有什么不妙的。”周玄喝着羊汤,不紧不慢的说道。
“老百姓,不敢分食鱼和尚。”
陆行舟说。
鱼和尚化身的那条大鱼,就摆在黄原府的城中心,但没有一个老百姓,敢对他下刀的。
周玄问道:“我安排的小脑,有没有把鱼和尚的罪恶,昭示出来?”
“昭示了。”
“那老百姓不愤怒吗?”周玄问。
“愤怒,很愤怒,群情激涌。”陆行舟说:“但是,那鱼和尚,余威仍在,老百姓怕他惧他……哎,看来真被鱼和尚说中了,老百姓,不敢奈何他!”
“他说中了个毛线,我给你支个招,你看老百姓扒不扒他的皮,吃不吃他的肉。”周玄当即就有了主意。
“大先生请讲。”
陆行舟恭恭敬敬的等着周玄的下文。
只见周玄慢条斯理的喝完了最后一口羊汤,将碗放下后,对陆行舟说:“老陆,你告诉所有黄原府的百姓,鱼和尚的那一身鱼肉……吃了能壮阳!”
“……”陆行舟。
“噗!”
“噗!”
一桌人被周玄的话,逗得喷汤。
“玄子,你这个人可真的是,鬼主意是真多啊。”
云子良笑得前仰后合。
周玄则挥了挥手,说道:“陆先生,你就用我这个招,大肆宣传,鱼和尚的肉,吃了能壮阳、滋阴、祛病、健脑、补气……你就瞧好吧,
别说什么老百姓不敢对妖僧动刀,我怕到时候为了抢肉,人脑子得打出狗脑子来。”
第433章 分食妖僧
“多谢大先生的仙人指路,我去试试这个招,看看灵验不灵验。”
陆行舟得了办法,也不多逗留,再次化作了一滩浑浊的江水,朝着天空,席卷而去。
云子良则三口两口,将桌上的羊汤、烧麦一顿风卷残云,吃个精光。
“谁跟你抢啊?吃这么急?”周玄问道。
云子良则说道:“我去府城瞧瞧热闹,反正那鱼和尚还没被正法,我刚好去瞧个新鲜的。”
“师祖,你是去瞧热闹吗?我都不想戳破你,你铁定是想去弄几碗鱼肉,吃了壮阳。”
李长逊才说完,回头就挨了云子良一个爆栗。
周玄算是发现了,这寻龙一脉的弟子,甭管是天上的仙人,还是凡间的小弟子,通常有两个特点。
第一,嘴欠,
第二,扛揍,
也就是赵无崖的意识处于压制状态,占据了他身体的是无崖禅的意识,要不然,刚才挨打的,可不止李长逊一人。
“走吧,既然要看热闹,那咱们就一起去。”
周玄抖了抖长衫,与羊肉老板道过别后,便带着一伙人,去了府城。
对于周玄来说,看鱼和尚的热闹,还在其次,瞧瞧沿途的风土人情,才是正经事。
“大先生,你说我们一道风,直接卷过去,多快啊,犯得上舟车劳顿的?”
水寨离城府有一段不短的路途,要进城,需要先走上一段水路,到了“明妙码头”,再转人力车,耗费的时间不短。
“李山祖,你可得好生瞧瞧,这黄原府的水寨,别有风韵味道。”
周玄靠着船舷,四处巡望着。
荆川府与黄原府,同样是水乡,但水乡与水乡可不一样。
荆川的水,柔和、婉约,小家碧玉似的。
黄原的水,就豪迈上了许多,那水雾中杂着黄沙,刮打在脸上生疼,像个粗犷的汉子,孔武有力。
周玄将这些美景都记录了下来,李长逊一旁说道:“大先生好雅兴,看风景就算了,还看得这么认真?”
“我姐姐打小就在周家班生活,后来去了明江府学艺,成了明江游神,
好不容易,她又回了周家班的故土,又当上了班主,一个人管理大小事务,还要守着祖树,终日也不得闲。”
周玄说道:“我姐姐,本事大过天,却没有见识过这九府的风土人文,我都好好瞧了,下次遇着她,我好好讲给她听,也是一桩趣事。”
众人听了,都有些伤感,觉得这粗犷的风,竟成了上好的景致,
唯独李长逊,很是恼火,说道:“淦,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有家人,我可没家人,平白被你秀一脸。”
“是你问的我,我才说的。”
“下次不准说,请照顾我这种孤家寡人的感受。”
李长逊生完了气,也仰望着天穹,说道:“我的神国,很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你要不然回去看看?”
周玄知道思乡之苦,顺带着手,将曾经没收了的「山祖」神格,从秘境之中掏摸了出来,递给了他。
李长逊收了神格,却没有升天的意思,说道:“我回不去了,而且都是因为你。”
“为什么?”周玄哑然发笑——怎么什么事都跟他扯得上关系?
“你想想啊,天上那么多的神明都想杀你,我和你关系走得这么近,我升天了,它们能有我好果子吃吗?”
李长逊如此一说,众人倒觉得有些道理。
“不说那些了,看风景看风景,我们都是闲云孤影,今日难得清闲,喝上一盅。”
周玄找船家买了酒、花生等等,与众人划拳吃酒,好生快活,
而李长逊则心中暗暗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打算回天上去了,天上太冷漠,还是凡间好风光啊。”
他自己其实是承认的,在明江府这段时光,使他依稀回到了一百五年前的寻龙山时光,
那时候的他,年少葱茏,上有严师管教,下有一帮损友师兄弟,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天穹,那能是个什么好去处?没有一点人情味,李爷不回了!
……
黄原府城,惠兴大街,
身体壮硕的阿牛,在“云德医馆”内,求着郎中。
“胡郎中,你得救救我娘,我娘吃了您的药,也不见好转,每日都要吐血,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阿牛是个猎户,没读过什么书,但他明白一个道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来见胡郎中,他是万万不敢空手而来的,肩上扛了一件白狐皮。
那皮子在剥的时候就很谨慎,又拿草灰水进行过硝制、阴干,如今,皮子柔顺,毛也结实了,富有弹性,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山里人没见识,给您准备的点点心意,这天也凉了,得披皮子防寒。”
阿牛小心翼翼的将狐皮轻放在桌上,这一领狐皮,仿佛是她母亲的性命斤两。
胡郎中轻轻抚过了皮毛,眼中喜爱的神情,是如何都藏不住的,但他是个有底线的人——
——实际上阿牛的母亲,也没那么大的病,无非是时常胃痛而已,
这山里的人,食用的野菜多少带着些毒性,加上每日食用野味,油水也大,腻了肠胃,若是迁来城里静养个一年半载的,自己个儿也就好了,
现在嘛,阿牛的娘,吃了他这郎中开出来的假药,那才是病情加重的原因。
“阿牛,你也别怪我,我不给你娘下狠手,你又怎么能在近半年的时光里,为我送上小半辆牛车的山货呢?”
“没有那些山货,我的婆娘谁来养?我那妓馆内相熟的怡花姑娘,又哪来的钱买朱红?”
“要怪,就怪这是黄原府,这里的人,做生意都不讲良心的。”
胡郎中的心里很是得意,但面皮上依然是一副“仁医济世”的温暖笑容,将白狐皮推还给了阿牛,说道,
“牛子啊,你娘生了你,是好福气哩,不过,你娘的病,那是命中注定,我的药也治不好了,这狐皮你拿去,换个比我更好的郎中再瞧瞧吧,
虽说这天底下,比我医术高明的郎中,实在不好找,但碰碰运气吧,天无绝人之路。”
胡郎中讲完,便将阿牛往门外推。
“胡郎中,胡郎中……”
“走吧,人力有穷时,爱莫能助。”
在胡郎中不断推诿之下,阿牛也没了办法,回到了自己的牛车上。
牛车只有一个简易的棚,阿牛的母亲,就蜷躺在车厢里,轻轻的“哎唷”着,见了儿子来,连疼也不唤了,强行忍住,问道:“牛子,胡郎中怎么说?”
“他说府里还有一个郎中,挺厉害的,让我去找找他。”
“要我说,别找了,回去吧,娘这病治不好,白白糟蹋钱。”
“钱的事嘛,好说的……最近山里去了一伙人,让我带路找‘生死崖窟’,给的价格很高呢,那崖窟吧,我记得小的时候去过,现在再找,估计还能找到。”
“那伙人,不能信的……看他们满脸的凶相,都是沾过人命的主。”
“晓得的,我晓得的。”
阿牛赶着牛车,去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厉害郎中”,从惠兴大街,走到了菜市口。
菜市口是一条很长的街,他才到街口,便瞧见路被堵得水泄不通,等了很久,也不见道路畅通,
他实在熬不下去了,便下了车,问路人:“老哥,这是怎么了,堵这么久?”
“你不知道啊?咱黄原府的大佛——鱼菩萨,原来是个拿人炼丹的主儿,现在府衙的人,在公审他呢。”
“啊?拿人炼丹?”
“那可不,听说那佛寺——摩诃寺,里头填满了没烧干净的人骨头。”
一旁看热闹的人,还劝阿牛:“你是要赶路吧?我劝你换条路走,这趟公审,还不知道要审到什么时候去呢。”
“哎,多谢多谢。”
阿牛听了,又上了车,赶着牛掉头。
“牛子,怎么了?”
“有个大佛,原来是拿人炼丹的魔,被公审呢。”
“是谁啊?”
“好像叫鱼菩萨……”
“哎哟,那他肯定是被人污赖了,这位大佛,佛名响着呢。”
“那谁说得准的事。”阿牛嘀咕了一声后,继续赶着牛车,
也就在这时,府衙的人,拿着大铁筒喇叭,不断的大声宣传着,
“鱼和尚这个妖僧,祸害黄原府,荼毒不浅,对于他这样的祸害,就应该食他的肉,喝他的血。”
“这妖僧,长期炼丹,身体被丹药蓄养,诸身皆是精华,若是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妙用无穷。”
“男人吃了能壮阳,女人吃了能滋阴,病人吃了,能药到病除,老人吃了,能益寿延年,全是天大的好处,千万莫要错过。”
这一番番的宣传,就跟“全场一律三折,亏本大甩卖”一般的廉价,搞得可信度不算高,一连宣传了好几个钟头,也没有老百姓朝鱼和尚动手。
所有瞧热闹的百姓,依然还在看热闹,没有谁真上去动手。
而赶着牛车的阿牛,却停下了牵引缰绳的动作,默不作声了起来。
“牛子,咋不走了,你该不是,想打那佛爷的主意吧?那是犯大德性的,吃了佛的肉,下辈子投胎都只能当个畜生。”
“娘,我去一趟。”
牛子下了车后,捡了砖头楔住了车轮,防止牛车倒溜,然后便挤进了人群里。
“牛子……牛子……”
母亲还想劝牛子,但她身体弱不禁风,又走不得路,也无计可施。
阿牛是个猎人,常年打猎,身子体格自然不用多说,他横练的身板,三下五除二,就钻进了人群的最中心。
他看到一条三四层楼高的大鱼,被粗粗的绳子缚住,悬吊了起来。
庞然的巨物,乍现眼前,阿牛不禁有些心慌。
而此时,鱼和尚虽说身体被缚,但在气势上,还是唬人的,他睨着眼睛,扫视着众人,威逼得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呵呵,黄原府,还是我的黄原府,没有人敢朝我动手。”
“周玄,你失算了,就再怎么宣传我的肉是个宝贝,也没人敢来动我。”
“人心,还是在我这一头。”
他越是想到了此处,越是得意起来,摇晃着脑袋,而人群之中,阿牛却走了出来,
他满脑子里,都是母亲的病,哪有什么大佛不大佛。
“就算你真是个大佛,你的肉能治好我娘的病,这正是古佛割肉饲鹰的德行。”
阿牛越想着,脚下越是生着风,不出十来步,便冲上了府衙架起来的高梯。
“鱼最有灵性的部位,是眼睛,我若是取肉,取的也是眼睛上的肉。”
他一直冲到了高梯的这上面一层台阶,高度与鱼和尚的眼睛平齐,
“哪来的畜生小子?”
鱼和尚正要开骂,却见那小后生一跃而起,拔出了腰间剥野味皮子的匕首,对着那双大大的鱼眼,一刀捅了下去。
“噗哧。”
刀刺进了眼仁,阿牛一只手抓住了鱼和尚的伤口边缘,另一只手,则揪住了鱼眼碎肉,足足有一个拳头大。
“你敢动你佛爷,你敢动你佛爷?!”
鱼和尚吃痛怒号,阿牛丝毫没有将威胁的话语听进耳朵,他就一个想法——拳头大小的肉,治母亲的伤,怕是不够,
于是,阿牛再次伸手,又揪了好几把,直到碎肉,塞满了他的挎囊,那金色的血水,渗脏了他的衣物,他方才罢手,在府衙人员的接手下,顺利落地。
阿牛的两只脚,才踩住地面,他便捧着鱼肉,朝着母亲的方向小跑而去。
围观的百姓,则都傻了眼,纷纷起着哄。
“完嘹,这小伙子完嘹,听信了府衙的馋言,挖大佛的肉。”
“他的来生,怕是要当猪狗。”
“想多了,他这种犯了大罪业的人,死后要下油锅,被那些鬼差们,炸熬好多遍,投不了胎,当畜生都没资格。”
“人家呆几个钟头不敢动手,都是傻的吗?那府衙的话,能信?这小子也是不知道深浅。”
众人数落归数落,但他们的好奇心,却是很强烈的,他们的目光,随着阿牛不断运动着。
不多时,他们便瞧见阿牛捧着肉,走到了牛车的车厢里,
车棚简陋,四面敞开,车厢内自然无隐私可言,那孱弱的母亲,正要拒绝这团肉,并且怒斥儿子,怎敢触怒大佛时,她闻到了一股异香,
异香便是鱼肉之中传出来的,比八月份的桂花还要香上数倍,
一时间,母亲竟然很是乖顺的等着儿子喂肉,
“好香的肉。”
母亲说道。
那团肉,哪里是肉?就是一团油,舌头才沾上,那肉便哧溜一下,滑进了她的喉咙眼,再顺到了胃里,
说来也奇诡,这肉滑到哪里,母亲便觉得哪里有暖意,再接着,便是全身的放松,
她的胃,不疼了,
她没有了弹性的关节,仿佛涂抹了一层润滑油,变得灵活了起来,
而她那苍白的脸,更是平添了七八分的血色。
“牛子,我感觉……感觉……病好了……”
“好了就多吃一点。”
牛子大喜过望,就挎包里的碎肉,都掏了出来,递给母亲吃。
“有效?”
“真能治病?”
“跟府城的人,宣传的一模一样。”
毕竟是二十一禅的血肉,又怎么会没有“滋补”的作用,
阿牛的母亲,成了鱼和尚最好的广告,所有的老百姓,同时转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妖僧。
数千道目光,数千双眼睛,使得鱼和尚想起来了——以前狼精吃血食时,便是这等凶光。
“这是数千双要吃我的眼睛。”
鱼和尚终于知道害怕了,他不禁打了一个摆子,身子重重的摇晃了一下,
接着,他只看到,那些老百姓,挥舞着手里的刀、锄子、朝着他涌了过来。
“我是黄原大佛!”
“噗!”
一个老汉,抡起了锄头,凿进了鱼和尚的小腹,然后像淘金似的,努力的剜着那些血肉。
“大佛,你行行好吧,我孙女有眼疾,视物不清,她眼睛能不能好,全靠您的造化了。”
“我是黄原大佛……”
鱼和尚的声音,越来越弱,而此时,周玄等人,也站在远处,冷静的瞧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大先生,被您言中了,现在不是老百姓,吃不吃鱼和尚肉的问题,而是鱼和尚的肉,不够分。”
陆行舟朝周玄抱拳。
周玄无心听陆行舟奉承的话语,他歪着头,望着鱼和尚,说道:“奇怪,我的青红鱼的双胎肉瘤,怎么瞧不到了?”
他此时,还戴着道祖面具,但那鱼和尚的一身紫气、红青肉瘤,全不见了踪影。
“不会是被老百姓分肉的时候,吸收了吧?”
白鹿方士说道。
“非也,非也。”
无崖禅朝着远处招了招手,数片叶子,凌空飞到了他的手上,
他将叶片递给了众人,说道:“你们拿叶子,罩住眼睛,自然就看得清了。”
“禅师,你这是让我们一叶障目?”
周玄问道。
“佛宗有无上妙法,称为闭眼禅,说是闭眼,却是闭的心眼,你们没有修过此等禅机,不会闭眼,只能假借这些叶片了。”
听了无崖禅师的话,周玄将叶片遮于眼睛上,
就这么一遮,那实体的叶片,不但没有挡住他的视线,相反,还让周玄瞧见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他看见,那条大鱼的身体上,流淌着“血”和“金”,
血水、金流,共同曝洒,如同瀑布垂落,当两者落于地面之后,迅速交织,成了一种诡异的文字。
文字的内容,周玄自然看不懂,但文字的气势,却让他感悟良多,
咕咚!
咕咚!
一阵水声,随着文字的变幻,在周玄的耳边响起,渐渐的,水声传到了他的秘境之中……
第434章 九州方士
周玄的秘境之中,出现了两泓清泉,模样范式差不多,但在颜色上,却各自不同。
一股清泉为红,通体是璀璨的红宝石色。
一股清泉为青,如雨后的天空颜色,
青色泉水,安静、恬淡,流动的速度,很是均匀,
因为流速过于平衡,周玄仿佛觉得——这泓泉水,似乎在空中静止,完全都不带动的。
而红色的泉水,则暴躁得可以,不断的在秘境之中,乱冲乱撞,如一匹不受驯服的野马。
泉水如此躁动,秘境中的人,却一点担心的神色都没有,像大娃、三娃这般红参童子,竟然还鼓起掌来,拍手叫好,追着那红泉跑,
“要打架了,快来看热闹喽。”
“黑水之神,那红泉不服,快出来揍它。”
而佛国主脑,则在核桃大小的身躯上,张开了一个气孔——这个气孔,便是他的“摄像头”。
“太美了,太有艺术价值了,这种野蛮的冲撞,这完美的色泽,待会它与黑水一战,我一定要拍出它最靓的时刻。”
主脑这个“小玩意儿”,还是很有艺术追求的,
墙小姐、工程师,也跟着泉水跑着,欢腾着。
这两股泉水,给秘境之中,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
“轰!”
唯独对暴躁红泉不爽的,便是秘境中的黑水。
黑水如墨,色泽铁沉,他不太喜欢如红泉般这种“暴躁”的“水中后生”。
既然红泉要挑衅他的权威,那他便要战。
而且,若是比起暴躁来,他只会更加暴躁,于是乎,秘境之内,便电闪雷鸣了起来。
一道道闪电,点亮长空,明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消息。
暴雨很快落了下来,黑水也趁着这个狂暴的势头,卷起了千重巨浪,朝着那股红泉扑了下去。
“噗!轰!”
巨大的浪头,将那红泉给按住了,秘境里的娃娃,拍着手哈哈大笑,
周玄的心里,其实很明白,这是点香的机缘到了。
“第六炷香,已入秘境。”
傩的香火,是抢来的——点哪炷香头,要得到那座香头的香主点头,对方不点头怎么办?打到它点头。
他在升入三、四炷香时,秘境中便进了人间金龙、玄龟之祖。
玄龟之祖,推演了周玄的未来,在他的未来之中,瞧见了许多了不得的画面,认可了周玄的“遁甲”点香。
至于人间金龙,很是顽劣,不但不服气,还要拿身体去冲撞秘境,试图逃离。
最后,黑水、血井共同出手,联合压制了金龙,让周玄得以升入“寻龙”。
现在,这进来的两股清泉,便是人间丹祖——青红鱼。
红鱼叫“化龙”,青鱼称为“云雨”,这红鱼,显然是不服周玄的派头,不允许周玄点香。
那傩神的黑水,自然要出手镇压。
要说青红鱼,跟过古佛,也跟过道祖,可谓跟两大天尊谈笑风生,面对寻常秘境自然不放在眼里,自视甚高。
但黑水也不是吃素的,它来自最强的天神——傩神,战斗意志何其强大,
那滔天的巨浪,一重胜过一重,压得那红色清泉哪里透得过气?
无奈之下,那股红泉,便显出了本相,一头数十丈长的红色大鱼。
大鱼在巨浪中奔走、穿梭,大有博风浪的意味。
但傩神黑水卷起的浪,无穷无尽,一次又一次的将红鱼掀翻,
众人瞧得那叫一个痛快,都嗷嗷的给黑水加油呐喊,尤其是大娃、三娃,都瞧得入了迷,好容易回过了神,也是大声的喊道,
“加油啊大鱼,你要是不努点力,我们都没乐子瞧。”
有了众人的加油助威,黑水掀的浪头,更是巍峨,浪头的峰尖,几乎都要连着天,继续镇压那条红色大鱼。
要说,黑水战了个痛快,这倒把血井的兴头也给激了起来。
那城隍道观所在的绯月,也有了转动的势头,似乎想要给那红鱼宣示一番——来了这个井国独一无二的秘境,有一位天尊,一位最强天神镇守,
你是虎也得趴着,是龙也要盘着。
不过,周玄却朝着血井挥了挥手,说道:“这两条大鱼,颇有意思,秘境里的人脑、娃娃、墙小姐们都看得开心,不要这么快镇压,
让水子跟那头大鱼,好好的溜一溜。”
有了他的劝说,血井的绯月,才静止了下来,不再动手。
周玄也继续看着戏,
巨浪扑涌着大鱼,大鱼博着风浪,
但巨浪无穷,那头大鱼却不能始终保持着劲头,连续十九道浪潮扑了下来,
红色大鱼已经筋疲力尽,再也动弹不得,像一头死鱼一样,漂浮在黑水的水面上。
而那激荡的黑水巨浪,依然兴致高昂的互相撞击着,撞出来的声音,仿佛在说:“小鱼儿,我还没出力呢,你就倒下了?”
大鱼知道那狂浪之声,是在嘲讽它,但它也无可奈何,它已经没有气力,继续去博风打浪。
此时,黑水也亮出了真正的实力,水面上,连续聚起了一座又一座的浪潮,打眼望过去,就像一片片延绵不断的高山——
这一次若再发动冲击,便是冲击这红色大鱼的本元了——若是不屈服,让周玄点了这一炷香,它怕是出不去这个秘境。
“唔呼~”
大鱼终于是怕了,也服了,肚皮翻了个面,朝着巨浪作膜拜之势,
有了它的屈服,黑水停止了攻势。
红鱼再次化作了一股清泉,与那青色的清泉,扭成了一股麻花状。
当泉水的麻花彻底扭成之后,那两道清泉忽然变作了数十丈高的石柱。
天上一阵滚雷轰砸在了石柱上,
只听接连不断的“咔嚓”之声,那石柱的表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再然后——石柱轰然倒塌,一根绘着“青红鱼纹”的香火,便出现在了秘境之中。
周玄,也因为这炷香火,晋入六炷香。
“只是这炷香火,叫什么堂口?这井国也没有炼丹的堂口啊。”
不过人间没有炼丹的堂口,却有着炼丹方士。
“出了秘境,找老白鹿问问。”
周玄初入六炷香,似有感悟,他也没着急出去,而是盘地而坐,细细冥思了起来。
……
周家班,祖树下,
周伶衣,仔细的感受着祖树枝条的震动。
周玄与祖树之间有链接,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周玄秘境内的情况,它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不过,周玄秘境中的一切,对周伶衣、袁不语来讲,并不可见,只能由祖树枝条的震动,来知悉秘境中的情况。
一旁的袁不语,此时就像个老赌鬼,眼巴巴的等着荷官开盅,妄求开个好点数出来。
“周班主,怎么样了?我徒弟,第六炷香,开的是什么堂口?”
周伶衣挥了挥手,示意袁不语稍安勿躁,她又是一顿聆听之后,方才回过头,对袁不语说:“袁老,我弟弟第六炷香,依然不是人间堂口!”
“啊?这么嚣张?”
袁不语听闻又不是“人间堂口”,嘴都笑得咧到耳后根了。
旁边的白柳先生,也是喜气洋洋,对周伶衣恭喜道,
“周班主,可喜可贺,大先生升的堂口,那都不是一般的堂口,往后他若是走满了九个堂口,那怕是……以一人之力,重现井国的巍峨修行气象喽。”
“你个说书人,嘴巴是真溜嗖,把我的词都抢光啦。”袁不语教训着白柳先生,却忘记了他自己也是个说书人。
白柳先生横了袁不语一眼:“老袁,你也配教训我吗?在说书人一门里,你得管我叫师兄。”
“我现在是说书人的神明级了,你在周家班里,你叫我一声师弟,我不挑你的理,去了外边,你该叫我一声什么?”
“祖师。”
人间弟子称呼“神明级”,要么叫“大祖”,要么叫“祖师”,除了辈份差距过大的,就像云子良、李长逊两人。
虽说李长逊是寻龙「山祖」,但云子良的辈份实在是太高了,在寻龙山人之中的名声,也响亮得无边无际,
因此,李长逊也只能按照正常辈份,称呼他一声:“祖师爷爷。”
袁不语听了白柳先生的“师祖”二字,很是暗爽,又侧过了头,说道:“刚才声音小,我没听清楚,你大点声。”
“师祖!师祖!”
白柳先生又喊了两声。
“哎,好听,真是好听。”袁不语心满意足,
白柳先生嗤之以鼻,说道:“呸,老袁,你也就是收了个好徒弟,要不然,你当不上我们说书人的新一任毕方。”
“那谁让你不收一个好徒弟呢?收徒弟,讲的是福气啊。”
袁不语喜笑颜开,白柳先生先是绷着脸,但过了许久,他也忍不住释怀的笑了。
他笑,是替袁不语高兴,整个说书人的弟子,谁不知道袁不语是说书人一门之中,除了风先生之外,天赋最高的弟子?
只可惜袁不语遇人不淑,先是师父对他藏私,后来他又连着收了四个徒弟,其中三个都反水了,也直接的导致了他断了十年香火,心灰意冷。
“徒弟”这个词,应该是袁不语大半生里,最不想听到的一个词儿。
而如今,都过去了,周玄这个徒弟,成了袁不语人生中的一盏“星灯”,将他冷去的心,重新烘暖,将他黯淡的前路,再次点亮。
能瞧见袁不语从前半生的阴霾里走出来,白柳先生替他高兴。
此时,袁不语又问周伶衣:“周班主,我徒弟的新堂口,究竟是什么样的?”
“青红鱼入了秘境,它们是天地间的丹祖,那我弟弟的新香,必然是炼丹的堂口,只是——这个堂口该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周伶衣也是信了周玄的邪,她自恃通晓井国神道中的诸多秘辛,
上一炷“彩戏师”的香火,她便不知道那堂口的名字,结果这一炷香火,还是不知道名字。
“我这弟弟啊,本事太大了。”
袁不语听了“炼丹堂口”,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一旁白柳先生,轻轻的咳了一声,说道:“九州方士。”
“九州方士?”
袁不语、周伶衣同时看向了他。
白柳先生说道:“方士在上古时期,人数很多,他们云游四海,只为了追寻仙山、名窟,遍访前人足迹,
因为形踪不定,九个州府都留下过他们的布道,因此,才得名「九州方士」。”
“这你从哪儿知道的?”袁不语有些害怕。
他也是说书人,自己人知道自己门中的事,太清楚那些说书人,个个舌灿莲花,仗着嘴皮子溜嗖,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他害怕“九州方士”这个名,别是这白柳先生现编的。
“师弟,你怕是忘了,我们说书人四处讲书,到处搜集各地的奇闻轶事,肚子里就是个杂货铺。”
白柳先生说到此处,话里机锋一转,说道:“哦,对了,我才想起来,师弟不是说书人了,你是个厨子,那天天烟熏火燎,围锅倒灶,有些偏门的奇闻不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话里话外的,讽刺着袁不语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伙夫”,
旁听的周伶衣,也不禁被逗得莞尔一笑——说书人讲话有趣,名不虚传,门内师兄弟吵个架,也能吵得极具趣味。
袁不语“哼”了一声,问道:“不提伙夫的事,白柳,我问问你,你从我徒弟的升香里面,瞧出了什么名堂没?”
“瞧出来了。”
“那说说看?”
“能说吗?”白柳先生别看爱损袁不语,但嘴是真有把门的。
他平日里就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太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了。
“说呗,都是自己人,还怕谁去告你的黑状?”袁不语说道。
“那我真说了。”
白柳先生在得了袁不语的首肯之后,开口道:“这几日,在周家班里作客,你们说过,大先生,是被傩神选中的人,后来,又无意中,得了血井天尊的青睐,
但从现在看,大先生,不是被傩神、血井选中的,还有更上面的人,选中了大先生。”
袁不语点了点头,对周伶衣说道:“我也是师弟这个意思,若是傩神选中了玄子,那玄子要走过的堂口,由傩神来定,
但傩神是人间的天神,能帮玄子选到彩戏师这个古老、失落的堂口,我已经觉得很意外了,
而这一次,又选了「九州方士」这个堂口,这已经超出了天神、血井的能力范畴,
因此,玄子来井国,并非是傩神选中,他也只是当了某个更大人物的帮手,将玄子带来井国而已。”
周伶衣听到了此处,语气幽长的说道:“再上面还能有谁?道祖?巫神?古佛?亦或是那两位至高无上的意志?”
袁不语没有回答,而是悄然凝望着天空,说道:“上头的人,选中了玄子,他肯定是有用意的,那用意是什么呢?”
“怕是知道井国羸弱,佛国强势,两国交战,井国敌不过,所以选了大先生过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白柳先生说道。
“若是那般,便不会为玄子,选一个炼丹的堂口了,而是给他挑一个极高战力的堂口。”
袁不语说道:“天下堂口之中,明面上看,最强大的战力,莫过于无问山、神箭、说书人这三大堂口,
但暗面里,井国修行的历史悠久,一定有某些失落堂口的战力,是高过这三个堂口的,
若是为了打仗,玄子应该学这类的堂口。”
“唉,猜不出来,猜不出来,上头那些人的心思,咱们还是别猜的好,我闻到点心味儿了,去厨房吃点心去,你们聊。”
白柳先生提着长衫,冲着周家班的伙房里快步走去。
“是猜不中,还是不敢往下猜了?”
袁不语冲着白柳先生喊道。
白柳先生头由不回,只是手举起来,说道:“都有,都有,既猜不到,也不敢猜——我可不像你,有个好徒弟撑腰,我要摊上事了,被人活埋了,都没有人跟我求情。”
等到白柳先生消失不见,周伶衣问袁不语:“袁先生,我想问问,你说的不敢猜,指的是什么?”
“周班主啊,无上意志已经失踪了大几百年,天上的监管也越来越弱。”
袁不语指了指天上,说道:“天上怕是有什么事,而玄子的丹药,刚好能解决天上的祸事。”
“有这么玄乎?”
“也是瞎猜,也是瞎猜。”袁不语知道,天上的事若是乱了——那是大乱子,玄子要是与这些事情牵扯到了一起,那是九死一生。
他也不愿周伶衣担心。
“不过,周班主,按照玄子平日里的表现来讲,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他。”
“那我担心谁?”周伶衣问。
“你担心担心咱头顶的那片天,别一不小心,被玄子捅出个窟窿来呀。”
袁不语话音一落,周伶衣不禁莞儿,但她眼神,多少还是藏着些焦虑来的。
……
“众生苦为丹,熬命救天地。”
在周玄的冥想之中,他瞧见了一方破碎的天与地,那原本该碧绿的篮天,布满了无数的窟隆。
窟隆空空洞洞,洞眼之内,洒下了血雨,以周玄的视角来看,这天上原本该有无数双眼睛,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些眼睛都被人挖了去。
人没有了眼睛,会瞎。
天也是一样的,
于是,周玄便瞧见,
大地之上,有数不清的凡人,
而血雨之中,出现了一片烈阳。
烈阳似火炉,将那数万万计的凡人,都炙烤成了一团团的雾气。
雾气上浮,凝结成了一粒又一粒的丹药,去修补天空上那些被挖掉的眼睛。
“人丹与气丹,白鹿方士认为气丹才是正宗,但从我这段冥想来看,莫非——人丹,才是这方井国世界里的正宗丹药?”
周玄正苦苦琢磨着他瞧见的画面,
大娃、三娃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大当家的唉!快醒醒啊,你要是再不醒,你的青红鱼就要被人抢走啦!”
第435章 割脸
周玄听到呼喊之声后,猛的睁开了眼睛,他依然坐在秘境的水中,
黑水还在荡漾,
第六炷香的香火,也安静的悬浮在黑水上,一切似乎都没变。
周玄瞧了眼急不可耐的大娃、三娃,拧着眉毛的说道:“你们两小子,谎报军情啊?”
青红鱼的香火还在呢,怎么就被人抢走了?
大娃急得跳脚,说道:“大当家的,你这香火是香火,那两条鱼是两条鱼,不能混为一谈。”
三娃也帮腔着说:“入秘境的是青红鱼祖魂,而黄原府那个妖僧降生的双鱼,是新生的双鱼——还需要茁壮成长的。”
“对,就像我们两个小娃娃一样,成长得非常茁壮。”
此时,三娃骑在了大娃的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最后又郑重的说道:“大当家,那新生的双鱼,可是炼丹的无上法器,我们兄弟俩,已经感受到了它们那篷勃的灵性了。”
“是吗?”
“当然啦,双鱼正在降生,你得去盯着,要不然,被人抢走了,那可就……”
“麻烦啦。”
“我们哥俩,也玩不上鱼了。”
两个娃娃,一唱一和的,跟唱双簧戏似的。
“那我先去盯着。”
周玄起了身,离开了秘境……
……
斩鱼台前,依然热闹非凡,
自从鱼和尚血肉的滋补作用,得到了证实,那黄原府的百姓们,那叫一个疯狂,人乌泱乌泱的涌了过来。
每个人的手里都带着一些家伙事儿,凿子、刨子、角锄,镰刀等等,只要是能切肉分肉的工具,都带上了,
那条大鱼的身体上,趴满了人,远远望去,像一群又一群的蚂蟥,趴在一块丰盈的血肉上吸吮着美味。
“好疼啊。”
“好疼啊。”
鱼和尚发出了痛嚎之声,他的身体,已然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到处都是伤口,以至于鱼和尚甚至弄不清楚——到底哪里疼。
但周玄却并不觉得他可怜——曾经的一千年里,鱼和尚便如今日这些疯狂的人一般,从满城的百姓身上,吸吮出了耀眼的佛名,以及那数不清的香火钱。
“恭喜大先生,得入六炷香。”
无崖禅感知到了周玄更加磅礴的香火气息,说道。
“多谢禅师。”
周玄应了一声后,又问白鹿方士:“老白鹿,我第六炷香的,走的是炼丹一道——这个堂口,叫什么名字?”
“啥,你能进入这个天穹堂口?”
白鹿方士除了吃惊,还是吃惊,甚至都忘记了周玄刚才问的什么。
“什么叫天穹堂口?”
周玄问道。
“怎么说呢。”
白鹿方士挠了挠头,组织了一阵语言后,说道:“我们炼丹,其实是没有堂口,只是在上古时期,方士、炼气士众多,井国管我们叫「九州方士」,
后来,出了一场大丹祸,听说是丹炉里炼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在世间横行无忌,最后引动了古佛、道祖,将其联手镇压。”
“那是个什么东西?”
周玄想起了自己感悟时的画面——那一片被挖去了眼睛的天空,不由心里一紧,便问道。
“好像是个丹妖。”
白鹿方士说道:“往后嘛,井国的那些大人物们,就商量着,炼丹这种事情,太危险了,就把炼丹方士们,都送到了天穹上去,
集中管理,方便监督,而炼丹的传承,也被下了禁制,人间的通灵弟子,不得感悟,不能链接,
所有的炼丹堂口弟子,都由天穹指派,因此,人间虽然有诸多炼丹法,却炼不出真正的丹药来。”
周玄一听,感觉「九州方士」这个堂口,还真点“红顶丹商”的味道。
“既然方士只能是天穹指派,那你是如何修成炼丹法的?”
周玄才问出声,只见白鹿方士高昂着头颅,腰背挺得绷直,气宇轩昂的说道:“本方士不才,曾几何时,那也是天上的人!”
“天上待了几天,瞧把你给能耐的。”李长逊鄙夷了一句。
周玄让李长逊先别急着嘲讽,他问道:“老白鹿,那这么说来,我这方士,也是天穹分配的?”
“瞧起来倒不像。”
白鹿方士眉毛挤成了一个“川”字,费了老鼻子的劲,朝着天上一顿猛瞅,瞅来瞅去,也瞧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若是天穹分配了新的方士,天上会出现一个铜炉,炉中有火,今天的天儿……太好了……连一片云都没有。”
瞧到天上没动静,白鹿方士又冷笑一声,很是酸腐的说道:“哎呀,这炼丹师和炼丹师还是不一样啊,
我可是有正牌编制的,大先生就落了点下乘——野路子。”
“你要是这样,那我可就要念诗了……无人扶我青云……”
听到周玄要念诗,白鹿方士那点腔调全没了,低头哈腰的,说道:“别别别,大先生,适才相戏耳,你还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问到这儿吧,往后我丹术之法,还得靠你指点了。”
周玄说道。
“好说,好说。”
白鹿方士果断的应了下来。
虽说抢了云鹿山的鱼和尚,正在“正法”,但是没了鱼和尚,还有祆火教,
祆火教那群妖孽,如狼似虎,要是奔着云鹿山而来,那他白鹿方士可招架不住,山头又要被人抢去。
但是,只要能跟周玄挂靠上关系,这明江府大先生兵强马壮,还怕个甚的祆火教?
“玄子,咱得说好了……等你炼好了丹,我得先尝尝滋味。”
云子良已经开始预定丹药了。
“咱什么关系,别说尝尝,给你喂成龙精虎猛的老登!”
周玄心情不错,也开起了玩笑。
“不好了,有祸事来了。”
在众人聊天的空当里,无崖禅忽然说了一句话。
“怎么了?禅师?”
“新的双鱼,要诞生了。”
无崖禅说道。
“这是好事啊。”周玄说道。
“不好……不好……”
……
斩鱼台前,人越聚越多,人的情绪也越来越暴躁,
第一个拿到了鱼肉的阿牛,已经喜滋滋的赶着牛车,拉着母亲回家。
他母亲将那些鱼肉尽数吃完,如今不但身体健康,胃口也好了很多,怀里抱着儿子给买的“牛肉大葱饼”,吃得那叫一个欢腾。
别说病怏怏了,她这气色,怕是比寻常的同龄人,还要好上不少。
“儿啊,牛肉饼真香。”母亲说道。
“我以后再来城里卖山货,我就给您买。”
“儿啊,对不住啊,刚才为娘被那佛……鱼肉给迷了心眼,竟忘记了你有疯病,没留些给你吃,
现在再去抢鱼肉,怕是就抢不到了,娘的嘴真馋。”
阿牛笑呵呵的赶着牛车,说道:“娘,别想那么多……我疯病挺好的,要是没有那疯病,我哪里打得上那么多的猎物?
这个病,也不全是坏处,进了山,我的耳朵,比山狼还灵,眼睛,比苍鹰还亮堂,再说了,我卖山货的时候,还听人讲了。”
“讲什么了?”
“他们说明江府,出一个叫‘血井会’的组织,里头的会员,全是我这样的疯病,那组织里,有治疯病的办法。”
想到了“血井会”的传闻,阿牛也觉得生活有了希望,说道:“您现在身体好了,我再打一批山货,把您安顿好后,我就去卖了山货,凑钱去一趟明江府,等我一回来,咱们娘俩,就过上新生活了。”
阿牛这么一说,母亲也连忙卜告着:“神仙保佑,菩萨吉祥,保着我们母子身体安康,无病无灾。”
“哟,这鱼肉真的这么管用?”
牛车走得慢,一个中年的郎中,快步凑了过来,盯着阿牛的母亲一顿瞧。
这郎中,母亲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胡郎中,
她的胃病,半年来都是这个胡郎中在治。
“胡郎中,您好。”
母亲打了招呼,阿牛也听见了,停了牛车,下车给胡郎中作揖。
胡郎中则问道:“我听说,你去抢了鱼肉给你娘吃?”
“是啊,你瞧瞧我娘这气色,好太多了,那鱼肉是真灵。”阿牛说道。
“我给把把脉。”
胡郎中不由分说,右手搭在了母亲的脉门上。
那脉相,极为活泼,比他这郎中的脉搏,泵动更有力量。
“果然灵验,原来鱼肉治百病,竟然不是坊间的谣传!”
阿牛母亲的病是什么状态,胡郎中再知晓不过,对方的病,就是他那堪比慢性毒药的“药”,吃出来的。
这个时候,阿牛母亲本应是肠穿肚烂了才对,结果一点鱼肉,就把这么严重的病给吃好了!
胡郎中想到了此处,将阿牛母亲的手给放了,大步的朝着自家的医馆走去。
“胡郎中,这些天麻烦您了,也快到午饭的饭点了,若不然,我去醉仙楼摆上一桌,请您喝杯水酒?”
“不喝了,不喝了,我还几个重要病人,等着我去治呢,你们先回。”
胡郎中哪里有什么重要的病人要治,他是想着去抢鱼肉。
“那些鱼肉,抢得越多越好,抢多了,囤起来,我医馆往后的名声,就靠它了。”
他这个郎中,太明白那些鱼肉的价值了,一回医馆,便拿了镰刀,急吼吼的去了斩鱼台。
……
斩鱼台前,百姓们挤的是水泄不通,胡郎中一看这状况,又瞧见了那悬在半空的大鱼,血肉已经所剩无己了,
他当即便往里面挤,可哪里挤得进去啊。
“都给我让开,让开,那都是白花花的大洋,那是老子的三进三层的大宅院,让开……”
胡郎中急了眼,大声的谩骂着。
不过,急眼的,也不止他一个人,谁不想抢鱼肉?都是凭着本事的挤,哪有“让”的说法。
“玛德,挡老子的财路。”
胡郎中这个黑心医生,不但狠心,还很是狡猾,他想了个主意——
——前面不是有人挡路吗?他就凑过去,贴近了前人,将手中的镰刀,对着前人的脸面上一划。
镰刀锋利,划过之后,不会当即流血,而是过了几秒钟之后,血才会涌出来,
而趁着这个时间空隙,胡郎中则趁机往旁边溜了几步,搞得自己像个没事人似的,
而那被划过的人,先是觉得脸上像被什么虫子蛰了一样,等再过几秒,痛苦就开始出现了,捂着脸,就“唉哟”着叫唤了起来。
再接着,便是血捂不住了,从指间里洋溢了出来,染得全身一片红。
“唉呀、唉呀,杀人啦,杀人啊。”
见了血,便想起了杀人的祸事,周围人闹成一团,而胡郎中,趁着乱又往前挤去。
瞧着自己离大鱼又进了一步,胡郎中那叫一个“志得意满”,
“再近几丈,再近几丈。”
胡郎中要如法炮制刚才的所作所为,他在挑选新的目标下手。
这一次,他瞧中了一个背着孩子去抢鱼的母亲——显然母亲这般辛苦挤攘,也是为了给孩子治病。
“我要是割断了这娃娃的喉管,骚乱就更大了,那我就能一步踩进斩鱼台……”
他越想越是得意,手中的镰刀,朝着那母亲背上的娃娃,挥舞而去。
刀锋离那娃娃的脖颈只有一寸的时候,
铛!
一柄折扇,不知从何飞来,将胡郎中的镰刀击飞,再然后,便是一道年轻的身影,突然闪现。
周玄朝着胡郎中的肚皮,就是一记窝心脚,
胡郎中当即吃痛,跪倒在地,
“素闻这黄原府民风彪悍,却没想到,为了鱼肉,能朝小孩子动手。”
周玄一把揪住了胡郎中的右手,踩住了地势,一道龙啸之音,如同滚雷一般,扫过全场。
巨大轰鸣声,来得太突然,当即,嘈杂的大街,鸦雀无声,众人皆被震住。
忽然而来的安静,使得胡郎中内心极恐慌,他越是这般恐慌,就越是要“贼喊捉贼”。
趁着周围静谧,也趁着自己已经从窝心脚的痛苦之中,恢复了过来,
他当即指着不远处那个“被割脸”的女子,诬赖起了周玄,说道:“我刚才瞧见了,就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后生,用刀划破了那女人的脸!
他就是想趁着乱,去抢鱼。”
众人当即朝着周玄看去,目光里喷着火,
胡郎中见“民意”有被煽动的痕迹,又添油加醋的说道:“这个后生,是个天生的坏种,他刚才,还要朝那孩子下手,要割断那小孩的喉管啊……我看不下眼,出手制止,却又打不过他……”
他说着说着,已经有几个不明真相的百姓,扛着角锄,离周玄越来越近,他们的目光,很是不善。
但周玄,并无惧怕之意,而是冷笑着,像看跳梁小丑似的,瞧向了胡郎中:“你手中有药味,你是个抓药的郎中,这位郎中,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还在威胁我,听口音,他还不是本地人,老少爷们儿,联合起来,给这外地蛮子一点颜色瞧瞧。”
胡郎中还在叫嚣之时,天上淌下了一股浑浊的江流。
江水压在胡郎中的身上,如千斤的铁砣,将他压至跪下。
“哪来的泼皮,也敢中伤大先生。”
陆行舟从江水里现了身,他在黄原府里,名头不是一般的响,再加上他的模样,顶着个鱼头,就很……很有辩识度!
老百姓们,有几个人不认识他?
“陆先生!”
“陆当家。”
刚才还嘲着周玄聚拢的人,都纷纷散开了,陆行舟用团扇挑中了胡郎中的下巴,说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位就是满江府的大先生周玄!妖僧鱼和尚,荼毒黄原多年,也是被他擒获,从某个角度来说,整条大鱼都是大先生的,你说他要上赶去抢鱼肉?”
陆行舟的话语,不怒自威,
胡郎中也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年轻,竟然这么大的来头,他当即慌神,又胡乱攀咬了起来,
“刚才是我眼浊,认错人了,割脸的人,不是这位大先生,而是……而是他……”
胡郎中,指向了另外一个瞧起来俊秀,却城府不深的年轻人,要把锅甩过去。
当即人群里爆发了一阵笑声,
“哈哈哈,无崖禅师,他诬赖你割脸啊。”
“那位,是明江府的第一名僧,你确定是他割的脸?”陆行舟又冷冷的说道。
“谁割的脸,自己瞧瞧吧。”
周玄没工夫耽误在这个黑心郎中的身上,他喊过了小脑,朝着街道的墙上,投放了“割脸事件”的始末。
胡郎中瞧见画面里的自己,知道抵赖不过了,连忙转换了思路,跪地求饶:“诸位乡亲,我是黄原本地人,平日里救死扶伤,今日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众人都在观望,胡郎中还在求饶,
周玄抚着鼻尖,问着周围的人:“黄原府,像这种狗一样的人,也能活着离开?这么讲秩序,那与我们明江府有什么区别?”
他话语一出,竟激出了几个热心的汉子来。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家伙事儿,朝着那黑心郎中,就是一下子。
三柄角锄,朝着胡郎中的身体同时砸了过去。
角锄的两只角,和象牙一般,极是锋利,如此大力的抡动,那六根牙,便将胡郎中的身体凿穿。
胡郎中低着头,瞧见了六根铁牙,从自己的胸腹里贯穿了出来,当即便苦笑了一声,连“痛”这个字都喊不出,便死去了。
“无崖禅师,还是你说得对,青红鱼诞生的时候,这些人都会变得很暴躁,我只是稍微拿话语一激,那三个汉子,想都不想,就结果了郎中的狗命。”
周玄小声的对无崖禅说道。
“青红鱼,青鱼是人间善气,红鱼是人间恶气,有道是‘行善不闻,行恶皆知’,双鱼诞生,恶气会做主导,若是我们由着他们继续抢鱼,百姓被恶气熏陶,怕是会引发暴动。”
“剩下的鱼,我来分。”
周玄站了出来,对陆行舟说道。
而他讲话的时候,他的感知力忽然波动了,他张眼望去,便瞧见这条大街上,似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其中一人,坐在树上垂钓,手里甩着一根没有鱼钩的空杆,
而另外一人,手里捏着一个纸娃娃,长得鬼模鬼样的。
他们瞧见了周玄,目光也不躲闪,而是抱拳示意……
第436章 钓鬼巴人
那垂钓客,是个中年男子,
而抱着纸娃娃的人,虽说鬼气森森,但若仔细分辨,倒能分得出来——是个女人。
周玄不太清楚那两人的来路,便冲这两人努了努嘴,问陆行舟,
“陆先生,那一个垂钓客,一个抱着纸人的……都是什么来路,怎么感觉来者不善呢?”
这两个人,虽说作风诡异,但他们可不是偷偷摸摸过来的,进街进得大摇大摆,
既然不遮掩,那战力极高的陆行舟,自然也能察觉到那两人的行踪。
他看也不看,对周玄说道:“我们黄原府的大堂口,并不多,有两个,一个是「巴人」,一个便是我们苦鬼。”
“何谓大堂口?”
周玄问陆行舟。
“背后链接的神明、异鬼,是天穹神明级,便是大堂口,「巴人」背后的异鬼,叫「殄君」。”
这个名字,不用过多介绍,周玄很熟。
他以前给古玲,做过一幅刺青——白虎头。
而白虎头,便是「殄君」的象征。
这位「殄君」,能够穿梭人间与幽冥,掌控世间游荡的亡人。
“那位垂钓客,便是「巴人」的二当家,叫万归一,他钓的不是鱼,钓的是肉眼凡胎瞧不见的亡魂。”
“黄原府内,除了「巴人」、「苦鬼」之外,堂口再往后面排,便是「赶尸」了。”
陆行舟跟周玄介绍着:“赶尸有驱尸之法,又极擅长养僵,还有神打之法,背后那位链接的异鬼,也已经入了九炷香,很是难惹,
而那抱着纸娃娃的女人,就僵夫人,手中的纸娃娃,能唤出五行旱尸,是个硬岔子。”
“他们来此,所为何事?”周玄问道。
“尚不清楚。”
陆行舟说道:“但是,双鱼诞生,如此关键的节点,两人大摇大摆的前来,想来与双鱼有关系。”
“若是来抢我的双鱼……”
“这个放心,有我陆行舟在,这双鱼,他们抢不走。”
陆行舟对自己的艺业,那是极其自信的。
“有陆先生这句话,那我便放心了。”
周玄不再将心思,放在僵夫人、万归一的身上,而是站于斩鱼台前,要将剩下的鱼肉,有条不紊的分出去。
“这剩下的鱼肉,不多了,但也不少,大家排队来领。”
“老弱妇孺靠前,家里有重病的优先,领我的东西嘛,想领就讲我定下的秩序。”
周玄挥着折扇,慢慢悠悠的说道。
在他说话的时候,街面上,弥散着淡红的气雾,满坑满谷的百姓,都站在气雾之中。
这些来自“红鱼”的雾,内含大凶之气,人一旦吸入了,情绪会变得暴躁不安,
一个往日里的文弱书生,连吵架都不敢大声,但在吸入雾气之后,便成了跳脚的泼妇,说不好还凶巴巴的要跟人比划比划。
而平常本来就凶的人,吸了红雾,便有了杀人的胆子。
要想将剩下的鱼肉,不生事端的分发下去,也并不是件好做的事情。
果然,在周玄提出了“分鱼”的原则,便有人不乐意了,挥舞着手里的凿子,喊道,
“凭什么听你的?老子已经快要抢到鱼了,若是按你的说法,老弱妇孺优先,那老子就拿不到鱼了,你告诉我,凭什么?”
这人越说越是激动,脸色赤红,
周玄猛的回过头,轻轻勾动了手指,一根白色骨牙飞出,抵在了那人的眉心处。
那质疑之人,原本还有一腔怒火需要发泄,可当骨牙如蛇一般的悬住,他忽然觉得,什么鱼肉,都不重要了,能活着,最重要。
他清醒了,一个字都不再往下说,周玄依旧慢条斯理的问道:“接着说啊,怎么不讲话了?”
质疑之人将头低了下来。
周玄继续对着众人说道:“刚才他问我了,凭什么要听我的!
我明摆着说了,你们黄原府,不是目无法纪,谁拳头大就听谁的吗?
这儿……我拳头最大,刚才只是小小警告,但接下来,若是谁坏了我的定下的规矩,我定斩不饶,排队!”
他这一番话,有八成是说给领鱼百姓听的,另外两成,是说给僵夫人、万归一听的。
僵夫人脸色倒是淡定,站于一棵梧桐树下,仰头望着落叶,对周玄的话并无感触。
但万归一却变了一副颜色。
在黄原府的未来一些年里,能有机会踩住「苦鬼」的堂口,只可能是他们「巴人」。
巴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非是堂口,他们更像一个氏族,起源于黄原府的东巴郡,这一支巴人里,以“万”、“千”两姓居多。
这种氏族式的堂口,比一般的堂口,要更加团结,也更有野心。
对于黄原府“执牛耳”之位的渴望,从来不曾消减过。
刚才周玄的一席话,那便是动了黄原权力的分配,万归一自然不爽。
既然不爽,依照巴人在黄原里无法无天,有时甚至都不将苦鬼放在眼里的作风,自然是要还击的。
只见他轻轻的抖了抖手里的钓杆,将几缕看不见的亡魂,依附到了几个百姓的身上。
这世间,素来有“鬼迷心窍”之说,那亡魂入了身,被附身的老百姓,就开始捣乱了,嚷嚷着要先分鱼,置周玄刚刚定下来的规矩于不顾,
哪怕他们身边有亲朋好友劝说,也全然不顾周玄那灼人的目光。
这便是万归一的出手——祸乱人心,让周玄下不来台。
你周玄不是觉得你有资格定秩序吗?我给你捣个乱,看看你的秩序如何维持。
但他刚才钓转鱼竿的动作,虽然微小,却没有逃过周玄的眼睛。
周玄心中冷笑,他正没有立威的人选呢,这就有个送上门来了的。
何谓立威?
不杀个把人,不让腥红的血,在街面上染个警示牌出来,立什么威?
周玄念及此处,当即便戴上了道祖的面具,一脚“龙行虎步”踩出,地上龙势大起,风云变色,将那数个吵闹的百姓压得匍匐于地,
同时,他脚力再次迭加,那龙势便入了百姓的躯体。
附身、祸乱人心的亡魂,极怕那龙势,在没有得主人令的情况下,着急的逃了出来,
万归一见状,也怕自己那些亡魂受损,慌忙拿钓杆去钓,结果还不待他用力用老,周玄右手一指,凝起了溪谷真经之中的“圣人无量”。
圣人之力,能摧世间至坚,更别说就几个小小的亡魂。
“鬼祟宵小,也敢在圣人面前造次。”
周玄一声喝喊,圣人气势凝于指尖,瞬发而出,将那几道亡魂,击得粉碎。
“你!”
万归一吃了瘪,尚不甘心,目光剜向了周玄。
周玄却双手负胸,冷俊说道:“万归一,你好大的胆子,我这立了规矩分鱼,你指派亡魂,扰我清净。”
这一番话,让万归一更是肝火大动。
他生气,不是气在周玄指责他,而是因为——这类高高在上的训斥话、作派,在黄原府里,只能由他来说!由他来做!
“你抢了我的词儿?”
万归一的身形如翩翩落叶,从树上无声无息的落于地面,等脚下踩稳,他当即便质问着周玄。
周玄则说道:“我刚才有没有说过,谁坏了我的规矩,定斩不饶?”
斩这个字一出口,
万归一差点笑出了声——斩我?在黄原府的地界上斩我?
“你可知我是……?”
万归一的话才讲了一半,云子良已经站了出来。
一身道袍猎猎,九条大龙云纹躁动不安,强大气势,不再藏匿,整条街的梧桐树叶,都被卷下了枝头,在强风的裹挟下,四处翻飞。
云子良冷笑着说道:“我家大先生要斩你,我便要斩你。”
万归一感受到了磅礴的气势后,立刻便察觉到——周玄说的“定斩不饶”,并非是说说而已,他要玩真的?
他没来由的闪过一丝恐慌之感,
好在这种恐慌并不持久,也不算很强烈,黄原府巴人的名望,是支撑着他的底气。
他将那一份慌乱,强行镇定了下来后,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巴人的万归一,黄原府以东,都是我们巴人的地界。”
“原来是那装神弄鬼的巴老鬼,你死了之后,在幽冥深处,遇见你们的老祖宗「殄君」,记得告诉他,杀你的,是藏龙山寻龙大天师云子良。”
云子良才将狠话发下,脚步便变幻了起来,龙行虎步,缩地成寸。
他与那万归一,原本有数十丈的距离,却在一个瞬息之内,欺到了对方身前,
他才与万归一打了照面,右脚在地面上点划出了一个古体的“山”字后,当即又依靠着鬼魅的身法消失。
“人呢?”
万归一正朝着云子良甩杆,他那根空杆,瞧起来是无钩无线的,但其实有钩有线,
他以“香火做线,隐符为钩,血气作饵”,这副线钩,能钩到活人的灵魂深处,
一旦钩牢了,能将对方的魂魄,从身体活生生的钩出来。
曾经的很多年里,万归一便将许多高手的魂,硬生生的从身体里钓了出来,灌入到白骨中,做成了闲时把玩的物件。
但现在,他钩还没甩出去,云子良便不见了身形,也不知去向了哪里。
他连忙放出感知力,要去感受云子良的身形,岂料头顶便是一阵斥喝,
“你云爷在这儿呢。”
万归一听到声音,猛然抬头,却见天上一袭道袍,缓缓落降,而他在周身,则缠绕着九条大龙。
一条大龙,便能为云子良增添的一分气势,
九条大龙,就为云子良添了九分的气势,
龙与人,融为一体,气势极其惊人。
“不好,这寻龙道士的龙势已成。”
万归一本想以竿去垂钓云子良魂魄,但心下一思量,只觉对方的气势,率先攀爬到了巅峰,若再与其对拼,实为下策,
“先往后撤一撤,避其锋芒。”
万归一当即便要遁走,但才挪了步子,却发现脚下竟动不了分毫。
他低头一瞧,只瞧见地面上,有一个古体的“山“字。
那“山”字,仿若活物,已经长成了七、八米见方的大小,通体泛着墨色,
这些墨色的光泽,像一团团黏稠的於泥,将万归一的双足,紧紧缚住。
若是往日,这些於泥,也只能围困万归一片刻,他若是想走,也不用太费气力,
可现在正是生死相博的时候,别说“片刻”,哪怕是一个恍神,便是生与死的差距。
“狡猾。”
万归一暗骂了声后,云子良的压顶之势已到,
九条大龙,群山之势,如同一个滚滚的巨型石碾,当头碾下。
那万归一,原本就想跑,没有招架的想法,如今他双脚被缚,逃也逃不得,而这龙势聚得又太快,他实在来不及变招,
“哎,输了。”
万归一败局以定,他现在唯一的念头便是——希望对方在得知他身份之后,有些留手,不要致他于死地。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可惜,云子良、周玄,都不是信奉这条“江湖律法”的人。
“咔嚓咔嚓。”
一阵阵的断骨之响,不绝于众人之耳,那些领鱼的老百姓,都吓得连连后退。
万归一被踩得骨断筋折,瘫成了一团肉泥,只剩下一口气,他眼巴巴的望着云子良。
“扰我大先生秩序者,定斩不饶。”
云子良二话没说,当即一脚踩出,将万归一的脑袋踩瘪后,头也不回的走向了李长逊身边。
李长逊当即给云子良喝起彩来。
“师祖爷爷,你不愧是八百年道门第一,这战法,真是环环相扣,
先悄无声息的埋下了「山字阵」,然后偏面抢攻,吸引那老鬼的注意力,声东击西之下,阵法爆开,龙势攻至,双面夹杀,速斩万归一,精彩。”
“知道精彩,以后就多学学,像你这样的,糟踏了寻龙堂口的精妙道行。”
云子良训斥道。
万归一已经“伏法”,周玄朝云子良点头笑了笑后,又对众人说道:“现在接着分鱼,你们若是还有谁不服我的规矩,可以站出来接着闹。”
众人的眼色,此时无比清澈,
万归一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算得上“人间里的神仙”,就这样的老神仙,说杀也就杀了,
他们这般毫无还手之力的平头老百姓,要惹了周玄,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时间,整条大街,出现了黄原府不曾出现过的秩序,众人相敬如宾,秩序井然。
“大先生这也太凶了吧?”
陆行舟看得砸舌,他甚至也以为云子良会留手的,但没想到——杀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一点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他有点想去劝劝周玄离开,既然杀了万归一,杀了也就杀了,无非是巴人来找麻烦。
那伙巴人,都是凶残嗜血的主儿,周玄还是早些离去为妙,
但他这两日,与周玄接触,深知对方的性格——什么都不带怕的,连神明级都不惧的人,又怎么会怕巴人?
所以,劝,是劝不走的。
陆行舟也没有去劝,而是发出了堂口密信……所有水寨的弟子,在府城中心集结,防止巴人狗急跳墙。
等到密信发完,周玄指着井然的领鱼队伍,对陆行舟说道:“陆先生,你看看,其实黄原府的百姓,还是很好管的,一个个,多讲文明。”
“……”陆行舟。
他叹着气,说道:“大先生,我若是有你这般魄力,巴人的二当家,说斩就斩,我老早就把黄原府给治好了。”
“那你以后就得像我这般,怀柔是要怀的,杀人,也还是要杀的,不杀几只鸡,有些跳脚的猴子,真拿自己当个人了。”
周玄如此一说,陆行舟心中又是一阵哀叹——明江府大先生,我陆某不如也。
……
鱼肉在周玄的分发下,一点点的变少了,
而梧桐树下的僵夫人,却越来越站不住了,别看她脸上淡定,但其实心里很是挣扎。
此时,一个穿着油污长衫的年轻男人,走到她的面前,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大胆……”僵夫人忽然被冒犯,火气当场就冒了起来,手里的纸娃娃,睁开了眼睛,
“僵夫人,万归一,是替你死的。”
那年轻男人说道。
僵夫人顿时知道这男人的来头不简单了,问道:“你是谁?”
年轻男人的手,在油污长衫上擦了擦,说道:“若是没有万归一横插一杠子,以你的脾气,你才是最先惹到周玄的那个人,
你说说看,万归一,是不是替你死的?”
“你到底是谁?”
僵夫人总觉得这年轻男人的眼孔太深,似乎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也越发的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年轻男人笑道:“你也是来抢双鱼的吧……万归一被速杀,而那周玄还没出手,李长逊也没出手,陆行舟,更没有出手,你还有机会吗?”
“所以,你是来抢鱼的?”
“不完全是。”
年轻男人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杀猪刀,说道:“我原本是来杀猪的……我没名没姓,认识我的人,喊我屠夫!”
他说完,便跟着周玄招了招手,然后又指着刀,说道:“小周先生,讨教一下?”
“待会、待会,还有点事儿。”周玄指了指鱼肉,跟好哥们约着煅炼似的熟稔,笑着说道……
第437章 守鱼人
周玄与年轻的屠夫打过了照面后,继续监督着分鱼。
对于他来说,这个屠夫与那「巴人」的万归一,不太一样。
那万归一,虽然只是驱动着亡魂,祸乱人心,整了他周玄一下子,但其中蕴藏的敌意,却颇大。
屠夫嘛,虽然动了刀兵,但周玄从他身上,并没有嗅到敌意,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好得多。
陆行舟瞧了那屠夫一眼,他并没有被对方那脏兮兮的衣物迷惑,而是如临大敌的说道:“大先生,那屠夫模样的人,似乎不简单。“
“无妨,他是不是‘友’,不好说,但大概率不是敌。”
云子良、李长逊两人,也觉那屠夫不太对,分开而站,一个盯住屠夫的东面,一个看住屠夫的西面。
屠夫不以为意,当周围没人存在似的,继续拿话语,挑逗着僵夫人:“像你这般本事又弱,脾气又大,还凡事都爱掺和上一脚的人,
能在井国这个危机四伏的江湖上,活这么多年,真是一桩奇事。”
僵夫人越发的感觉这屠夫的本领不小,也不再气恼,而是插科打诨的说道:“可我还真就活了这么多年了,屠夫小先生,你气还是不气?”
“不气,不气。”
屠夫正色道:“你能活下来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的运气好……一个人的运气只有那么多,用光了,就没了。”
“小屠夫对于运气的看法,与我老云如出一辙。”
同类相惜,云子良对于屠夫的“运气论”,很是赞赏,
爱乌及乌,喜欢一个人的言论,那对于他这个人本身,也就更偏爱了一些。
云子良对屠夫的印象,好转了不少。
那屠夫指着云子良,对僵夫人说道:“你看看那个老爷子,他就是个攒运气的高手,刚才对阵万归一,就吃了三分运气,
若不是他运气好,对上的万归一是个欺负人欺负惯了的主,对敌时有些掉以轻心,岂会中他的「山字符」?
那道符若是不生效,一个寻龙山人,不做迂回缠斗,主打偏门抢攻,还真不一定敌得过那万归一。”
李长逊听得不爽,偷偷问云子良:“那人说的是真的?”
“切,他那点儿微末道行,哪能看穿我的战法。”
云子良很是不屑的说道,
不过,他此时也是外强中干,表面上嗤之以鼻,心里却对那年轻屠夫高看了一眼。
“小年轻,眼光倒是不错。”
正如那屠夫所说,寻龙山人遇上了江湖搏斗,理应以“迂回缠斗”为主,若是近身抢攻,才是失了本门精髓。
但是刚才情况却不一样,云子良要替周玄立威,只有速胜万归一,方能显出气场来,
他也正因为如此,才以雷霆之势,闪击万归一,若是换个处境,他多半也会采用阵法,不断迂回。
“运气用完了,就没了,夫人,你若是没了运气,就会死,而且,死得很快。”
屠夫继续说道。
“那你有什么办法,能保我不死?”
僵夫人拧着眉头,问屠夫。
屠夫很是风骚的勾了勾眉毛,对僵夫人说道:“那自然简单,若是夫人能靠着这一身的风韵,勾中个甘愿为你赴汤蹈火的强大男人……”
“你说的这个强大男人……”
“没错,正是在下。”
屠夫一只手托住了脑门,很是臭屁的说道。
僵夫人:“……”
云子良、李长逊:“……”
这僵夫人,若是算身份,在井国江湖上,自然算一个人物,所在的堂口不小,颇有些势力,本身道行也不浅。
但若以女人的姿色而论嘛……一批吊糟!
她除了性别上算是女性之外,其余方面,无论是阴森病态的长相,还是那长满了瘤子的身材,都和风韵沾不上一点点边。
连僵夫人自己,都以为对方是在嘲讽自己的长相,当即勃然大怒,吼道:“老娘什么模样,老娘自己心里有数,犯不上你来作践,那什么劳什子的双鱼,我不抢了便是。”
她怒气冲冲,还没等屠夫辩解,便转头离开。
屠夫在身后喊道:“夫人别走啊,你若是不愿意与我共度春霄,你手上养的僵尸多,有没有眉清目秀,姿色方面能与你媲美的……介绍两具给我,
我与你的女僵尸,有个约会。”
“约你娘去吧。”
僵夫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分不清,这个不知道来头的屠夫,到底是一个变态,还是一个嘴上饶舌的坏种。
等到僵夫人已经走远,那屠夫从油兮兮的袖口里,拿出了一朵红玫瑰,说道:“唉,泡个妞,怎么这么难呢?都走不到送花这一步?”
他的花与话,同时出现,云子良、李长逊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果然,这屠夫就是个变态,纯度很高的变态,他是真想和僵夫人共度春宵。
“你真让我恶心!”
李长逊实在忍不住了,戳着屠夫的鼻梁骨,训斥道:“泡妞的前提,对方得是个妞!僵夫人你都下得去手?你纯变态啊。”
屠夫也不生气,凝望着李长逊,说道:“这位先生,你对僵夫人的姿色,似乎有些误解?”
“我有什么误解?”
“她称得上风情万种、婀娜多姿、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极品,当真是极品。”
“娘的,污染了这些好词。”
李长逊那叫一个气啊,他真想把这屠夫打成个猪头三——就冲他拿话在这里恶心人。
但是……李长逊思忖着,自己不一定打得过,也就作罢了。
好在这时,鱼肉已经分完,斩鱼台前的百姓也都各自散去,周玄的活计也轻松了下来。
他走到了屠夫面前,说道:“你要讨教我两招?”
屠夫还沉浸在“僵夫人离去”的悲伤之中,没有回话,而是问周玄:“大先生,你觉得那僵夫人,美貌如何?”
“若是以世人的眼光来看,自然是极丑的。”
“那若不以世人的眼光来看呢?”
屠夫又问。
周玄说道:“若是以情人的眼光来看,就美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听了周玄的话,屠夫大为赞赏,说道:“早早听闻明江府的大先生,不是俗人,怎似那俩俗物……”
他手指点点戳戳,正指向了云子良、李长逊。
“现在听了大先生一言,小屠夫拨云见日。”
屠夫又说道:“等我了结完了今天的事情,我便接着去泡那僵夫人,不去照顾世人庸俗的眼光。”
周玄笑了笑,虽说他觉得屠夫确实有些变态……但是……再变态是人家自己的事,他无权干涉。
他抱拳说道:“你今日的事情,便是与我比刀?”
“比刀,是次要的,我的正事,是来杀猪。”
这年轻屠夫说道。
“你说的杀猪?谁是猪?”周玄问。
“原本是那鱼和尚,我来慢了一步,这猪被你给杀了。”
屠夫说道:“这头大的猪死了,那我就只能宰几头小猪了。”
“小猪在哪儿?”
周玄嗅到了屠夫身上的杀气,皱着眉头说道。
“在那儿呢。”
屠夫往前走了一步,像是猎户砍柴似的,笨拙的往前挥砍了两刀。
一刀砍向了东,一刀砍向了西,
两道有若实质的刀气,沿着街面掠过,斩到了街的尽头。
噗!
噗!
两个穿着紫色道袍的道士,被锐利无比的刀气,斩破了藏身的空间,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这俩道士才落地,脸色却麻木,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上半身与下半截,便齐刷刷的分离了。
两朵血色的花,同时绽放,
这两人的尸首右掌上,各自有一只紫色的眼睛。
“天下道观,敢穿紫色道袍的,只有天眼观。”
云子良说道。
紫色为道门的祥瑞之色,只有身为天下第一道门的“天眼观”,敢让门下弟子着紫袍。
“他们俩人的手掌上,都长出了天眼,确实是天眼观的人。”
李长逊面色微变,瞧向了年轻屠夫:“这俩位天眼观的弟子,就是你嘴里的猪?”
好家伙,把天眼观的弟子当猪宰,这年轻的屠夫,好大的气魄。
周玄也问道:“这俩天眼观的弟子,忽然出现在黄原府,想必是冲着双鱼来的?”
即将诞生的青红鱼,是道门炼丹的无上法器,是“寻宝达人”大娃、三娃都称赞的宝贝。
此等宝物现世,没人惦记着才奇怪呢。
“没错,他们就是冲着双鱼来的,像这样的人,周围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再多来一些也无妨,今日,谁敢染指大先生的双鱼,谁就是我要宰的猪。”
这话一出口,周玄便明白了,这屠夫非但不是“敌”,还是个凭空出现的帮手。
不过,这天底哪有免费午餐,非亲非故,忽然帮这么大的忙,铁定是有企图的。
周玄当即喊停了屠夫,说道:“屠先生,这世道上,最难还的是人情债,人情债,大过天,我还不起,
所以,你还是讲讲价码,若是我周玄付得起,就请你当一天的守护神,若是我付不起,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剩下那些抢鱼的人,我自己找人打发了便是。”
“我要的价格,大先生轻而易举就能付得起。”
屠夫将手中的杀猪刀翻转了过来,问周玄:“大先生可识得我这把刀?”
周玄回想起了刚才那俩刀的刀势,只觉似曾相识,他幽幽的琢磨了一会儿后,很是郑重的说道:“我不认识你这把刀,但是我认识你的刀法。”
“你的刀法,出自井国最强的战力堂口——「无问山」。”
周玄点破了屠夫的来路,屠夫很是自得,这井国世间的人,还是记得无问山的赫赫威名。
云子良的瞳孔也在震动,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眼屠夫,感叹道,
“无问山似乎快要断传承了,没想到,这个堂口里,还有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比起惊才绝艳,我不如大先生。”
屠夫双手夹刀抱拳,对周玄说道:“我听闻,大先生曾经凝聚出了无问山的「十六势」,将十六种势,凝聚成了一把刀锋,斩了佛国猪狗。”
“所以,你是想亲眼见一见十六势。”
“对,这便是我要的价码,无问山的弟子,已经有许多年的时光,没见过完整的十六势了。”
屠夫很是坦荡,说道。
周玄则给屠夫总结了一番,说道:“我以亮出十六势的代价,聘请你当我的守鱼人,是也不是?”
“是!”
“好,我准了。”
周玄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屠夫当即微笑,深鞠一躬,说道:“多谢大先生成全。”
他站直了之后,又朝着天穹喊道:“双鱼即将现世,这天底下的道门,应该都来了吧?
天眼观、京城遁甲、巴人、寻龙山……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听好了。”
“我是无问山的屠夫,是个粗人,书没读过多少,但我明白一个道理——谁宰的猪,猪货就归谁。”
“鱼和尚,是大先生宰的,他孕育的双鱼,也只能是大先生来拿,若是你们谁不乐意,问问我手里的杀猪刀。”
他的话语,讲得很粗鄙,但却极有力量。
在他话音落地之后,天上便凝出了四朵紫云——天眼观的观主,右手高高举起,一只天眼,照向了街面上。
遁甲香的掌门,托着一面龟甲。
巴人的头领,身形似有似无,怒目圆睁,瞧向了周玄,
而云中的最后一人,画风突变,他正是寻龙山的这一任掌教李天相。
只见李天相点头哈腰的说道:“小道李天相,见过云祖师、李山祖,周山主。”
“李天相!踏娘的,给老子滚下来!”
云子良一见那寻龙山的掌教,气得不打一处来,手指朝天上一指。
李天相硬着头皮,落了地,云子良上去就拿鞋板抽:“就是你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要去抓东山狐娘是吧?
就是你个糊涂玩意儿,要来这里抢双鱼是吧?”
“啪!啪!啪!”
老云是新恨旧账一起算,那鞋板抽的,下下带着响。
李天相抱头鼠窜,边跑边说:“祖师,别打、别打,那都是误会,这么多江湖名人都看着呢,体面,体面。”
“要体面,你就不该来这黄原府。”
啪!啪!啪!
井国的香火神道,由“血、肉、灵、道”组成,此时现身的四人,有三人是根正苗红的道门,而巴人,骨子里也有“道门”的影子。
“巴人,也算道门?”
周玄问正在瞧热闹的李长逊。
李长逊说道:“这道门的道,也分两说,一个正道的道,一个是邪道的道,
在西南一代,有一座冲山道,冲山的道士,以邪道之法降魔,做的是善事,用的是邪法,
道门之中,便以冲山道作为「正邪道」的分水岭,比他们邪的,都是邪道,比他们正的,都是正道,
巴人,是邪道中的邪道。”
“原来老云斩万归一的时候,那巴人的头领,就在天上瞧着呢。”
那巴人头领,为什么不救万归一?
周玄猜测,大抵他们是想抢双鱼,双鱼才是重中之重,越是隐忍到最后出手,那双鱼,越是有机会拿到。
至于万归一之死,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只不过,这些“大道友”,万万没想到,黄原杀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屠夫。
屠夫搅局,让他们几人无法再藏。
面对着天上的紫云,陆行舟一头雾水,对周玄说道:“大先生,这些人物,齐聚黄原府,为何我府内的金钟没响?”
周玄问道:“会不会是那几人合力,压制了金钟?”
“这几人,实力都不弱,最次的,便是寻龙山的李天相,只差一线机缘,便能升入九炷香,至于其余人,都有九炷香道行。”
“不过,凭借这几尊九炷香,怕是压不住金钟。”
陆行舟说道。
“这几人压不住,就说明,还有藏在暗中的高手,你们黄原府,今日可真热闹。”
周玄的话,像一盆冰水,将陆行舟浇了个透心凉——竟然还有藏在虚空之中的人物?
“大先生,有我陆某在,双鱼,别人抢不走。”
陆行舟不久前的言语,现在他自己回想起来,只觉得有些狂妄。
今日的黄原府,称得上风云际会。
……
街上的百姓,已彻底被「苦鬼」的游神们驱离,
斩鱼台前,那红色、青色的雾,也渐发浓郁了,在那雾中,似乎还有鱼娃娃的啼哭之声。
无崖禅师,对周玄说道:“大先生,离接引双鱼的时辰,不远了。”
“禅师,要如何接引双鱼?”
“你站于雾中,双鱼气息会将你包裹,然后,在你的秘境里,产下两头小鱼,一头为青,一尾为红。”
“两条鱼同时在你秘境里出现,双鱼就完成了降生。”
“这么简单?”
周玄往着越来越浓的青红雾,到没有急着过去。
他不急,天上的那三个掌教、头领,反而急了,
遁甲的掌门赵金甲,朝着周玄笑道:“大先生,你与我,也算有些旧怨,我门下弟子赵青霄,便是死在了你的手上吧。”
“有那么回事。”
周玄并不遮掩,大喇喇的承认道。
在天地棋局时期,那赵青霄也入了局,最后被周玄的溪谷真经,分成了阴阳二气,散道明江。
“旧怨本是江湖事,今日,小老儿是前来观礼,观瞧大先生接引双鱼临凡,无意与你捉刀放对,大先生大可高枕无忧的去接引,莫要耽误时辰。”
周玄冷笑,暗暗说道——我能信你这头老狐狸?”
他依然不动,同时,他指着那青红雾,说道:“我周玄是个年轻人,在江湖上,一无名气,二无资历,这青红鱼是天地至宝,我怎配收了它们?”
“所以,这两尾鱼,我不要了,你们谁爱拿,谁就下来接引。”
周玄隐隐觉得,接引着青红鱼降生,似乎藏着某种圈套,他就更不着急接引了,而是来了一手以退为进……
第438章 日夜游神
周玄朝着天上的遁甲掌教赵金甲,发出了“诚恳”的邀请。
“青红鱼,是道祖的东西,是天地间的炼丹至宝,这等宝贝,理应由道门正宗来继承,遁甲大法师,你来接引,最为合理。”
周玄的语言,越发的诚恳、谦逊,就差没有亲自悬空,朝着赵金甲鞠躬作揖的请了。
赵金甲一时之间,心里极其挣扎,他的肌肤上,隐隐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纹路,如同薄如蝉翼的甲胄一般。
在骨老会的护身神咒之中,有一句口诀,“金剑金甲,护我神形”,但真要论起金甲来,京城遁甲派的“金甲”,才是名符其实的神甲。
这位老道人,既然穿甲,那还是想去接引青红鱼,
井国并不是一个法器盎然的国度,对于法器的开发与利用,远不如佛国,
也正因为如此,一件至宝法器现世,岂有不抢夺的道理。
“青红鱼啊……”
赵金甲贪婪的凝望着街上“青红雾”的浓厚之处,但望得深了,他也似乎瞧见——那场雾中,似乎藏着一头噬人的凶兽,谁若是踩进去,怕是不得好死。
这种诡异的恐惧感,将他的贪婪吞噬了大半,他打了个“哈哈”,柔声说道:“大先生,正如下面那位屠夫所说——谁宰的猪,猪货就归谁,
既然鱼和尚,由大先生所缚、所杀,那青红鱼理应归你,小老儿哪有染指的道理……”
他也想找个理由,推脱去接引青红鱼,岂料,周玄还未开口,那屠夫便大喇喇的讲道,
“猪是大先生宰的,这话不错,猪货归他,这事也不错,但他要将猪货拱手相让,这我就管不着了。”
屠夫横刀一指,说道:“赵金甲老儿,你要拿鱼,便来拿,用不着推三阻四了。”
这话那叫一个无情,似大江之上的两条横锁,封住了上下河道,让赵金甲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来。
赵金甲很是无奈,便将“青红鱼”这块很是烫手的山芋,踢给了巴人头领万藏山。
“万头领,你们巴人盘踞黄原上千年,这是你的一亩三分地,青红鱼又是在黄原出世,这鱼,理应归你。”
“嗤。”
万藏山嗤笑一声后,说道:“道门之中,总是视我巴人为大邪之道,恨不得除我而后快,你们根正苗红,我便不去拿鱼了,留给你们玄门正宗。”
烫手的山芋又被送了回来,赵金甲只能看向天眼观的掌门——极目道人。
极目道人双目微闭,只用手掌中的天眼视物,又因为他的右手高高举着——物理意义上的“眼高于顶”。
他的天眼,带着鄙夷的神色,扫过赵金甲后,一点也不客气,说道,
“赵掌门,你们遁甲的人,屠杀我天眼门人的时候,可是凶得紧啊,今日,那大先生主动将鱼拱手相让了,你也不敢去取?”
天眼观、遁甲派,争了许多年的“玄门第一”,期间大打出手的场次也不少,双方门人死伤无数。
因此,极目道人、赵金甲向来不对付,
如今,赵金甲送了个嘲讽的机会上门,极目道人怎会不逞逞口舌之利,好好羞辱羞辱这位遁甲香的掌教?
“哪有什么不敢?我是讲礼数。”
“礼数……这个词语从赵掌门的嘴里蹦出来,真令人陌生。”
极目道人捋了捋山羊胡,似笑非笑的说道:“其实不敢下去接引又何妨?赵金甲,你当着这些人的面,喊我三声‘祖爷爷’,我便当个出头鸟,去那青红雾里,探探虚实,如何?”
“哼!”
称宿敌为“祖爷爷”,这等折煞门楣的事情,赵金甲断然做不出来,但让他下去接引,又是万万不敢,只好尬在原地,装傻充愣,
这三位天下道统的执牛耳之人,都没了进一步的动作,空气里尽是静谧之态,
而这段时间里,周玄却并没有闲着,他在暗中使了「遁甲香」的手段——命运之河。
若是那青红雾之中,真有极大的风险,那必然是“人”做出来的埋伏。
只要是人,便有命运的存在。
他感受到了命运,便知雾中到底藏了些什么?
有了计划,便要实施,周玄先是进入了「龟息千年」的状态。
神龟入定后,周玄唤出了秘境中的血井人脑,将自身的感知力提高到了极限,然后朝着那道青红浓雾里,发出了常人听不见的声波。
声波不断的波动,回荡,在那浓雾之中,荡出了两条命运河。
河水极为纯净,但水质嘛,一条泛着青光,一条显着绵红。
“这浓雾之中,只有青红鱼啊,别的什么都没有。”
周玄的「命运之河」,始终没有察觉出四伏的危机在哪里。
但是……没有察觉,并不代表真的没有危机。
周玄的声波震荡之下,除去了那两条青红长河之外,他还看到了一洼水潭。
只是那洼水潭才出现,便快速的缩小,直至肉眼不可见。
“有人在刻意的隐藏着自己。”
周玄见了这水洼,也算明白过来了——雾中确实藏着人,而且这人的道行很高很高,高到以周玄那比肩神明级的感知力,也无法将对方的命运河震荡出来。
“怎么提高我命运之河的搜查能力呢?”
周玄刚想到此处,便听见了秘境之中,墙小姐在喊。
“阿玄,工程师刚才有了新的方案,她说你的感知力,已经抵达上限,但上限,是取决于你秘境的坚硬程度,我和墙小姐,若是同时释放精神力,可以加固你的秘境!
你的秘境一旦加固,那你就可以容纳更多的感知力,只要等血井之神,再释放一些感知力给你,你的感知力,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我的感知力,已经很强大了,都抵达了日游之境,若是再强大一些,能到什么地步?”
周玄好奇问道。
墙小姐则说道:“那便不知道了,工程师来井国的时间比我还早,她也没见过感知力更上一层楼,会是什么样子的,不过,马上就要见识到了。”
“那便来吧,我探探那青红雾之中,到底藏着些什么了不得的物事。”
周玄话音一落,他的秘境之中,墙小姐、工程师同时闭上了双目。
然后,她们将自己化作了两团不可见的意识,无形无质一般,依附到了周玄秘境的墙壁之上。
这一依附,便像在一堵泥墙上,撑出了数根铁钎骨骼一般,周玄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秘境——硬度如此之高。
他原本就是天地间最强的“容器”,在三炷香时,便能在三百年前的彭家镇里,容纳“血井”、“傩神”的同时降临,
此时的他,香火比起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容纳性更是强绝,现在又有墙小姐、工程师的意识加固,
他这尊人间容器,不管是韧性,还是强度,都抵达了接近完美的状态,
凡人之身,可容数千神明,
秘境被加固如斯,那城隍神庙下的血月,也开始转动了起来,
血井,像一口蓄满了感知力的井,源源不断的给周玄灌输着汹涌的感知力。
这一加持,周玄的感知力,立刻飙升,他的身体极其充盈,甚至有饱胀之感。
“呼!呼!”
周玄有些抗不住过于凶猛的感知力,他也无法控制这团感知力的涡流,于是——整条街面,都察觉到了这股澎湃的感知力。
如同旱地之上,卷起了大江大河,
陆行舟离周玄最近,被这感知力扑面打去,精神都差点狂乱,无数抑制不住的杀意,在他心中汇聚。
“大先生感知力,惊若天人。”
陆行舟连忙用自身九炷香的感知力去抵消污染,可双方的感知力,差距过大,
他不得已在空中生出了两团水来,然后击水而退,退至了十来丈之外。
感知力便是这般,离体之时,是最为狂暴的,但随着距离的拉远,这股力量衰减便会加快,
有了这十来丈的距离,陆行舟才勉强用自身的感知力,将周玄感知力带来的“污染风暴”,堪堪抵消。
“真踏娘的恐怖。”
李长逊躲得比陆行舟还远,
云子良则问李长逊:“长逊,天上神明级中,有没有人,感知力达到这种地步?”
“我们天上的神明级,那也是正常人,不是怪物、妖孽,大先生的感知力,就是头妖孽,纯的!”
巴人头领、天眼掌门、遁甲掌教,这三人,都是道门的人物,而井国之中,道门弟子感知力,是最为出色的,
他们仨人,平常也以感知力自傲,但现在见了周玄——“高山仰止”这个词,彻底的具象化了。
“光是外泄的感知力,便能污染九炷香?何等的妖孽,这等造化若是给我……天穹神明级临凡,我又有何惧之!”
赵金甲很是眼馋,红着眼睛凝望着周玄,恨不得将这身感知力,占为己有。
万藏山、极目道人的眼中的贪婪,比起赵金甲,只多不少。
所有人都在退避,避开周玄那井国无双的感知力,而周玄,在力量攀升到了新的极点之后,
呼!
呼!
他的身体里,竟然钻出了两道魂魄。
一道魂魄,浑身散发着皎月般的光辉,
一道魂魄,则被炽烈的火云缠绕,
而周玄自己魂魄,依然在他的身体里,他的眉眼之中,有作为“人”的清明之感,绝没有丢魂落魄,
一个人,
三道魂,
场面上,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此时离周玄最近的人,是道行不知其深浅的屠夫,他像是一个老学究般,仔仔细细的瞧着周玄出体的双魂。
无崖禅师心思净明,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云子良、李长逊,乃至于李天相、万藏山、赵金甲、极目道人他们,都作苦思冥想状。
他们都是道门的人,
天下的知名道观里,无论是正是邪,都典藏着一幅壁画。
那壁画的内容,便记录着井国“日夜游神”的一个隐密。
按照说书人的传唱,天地间的第一尊游神,便是说书人,
但实则不是,
道门的那幅壁画——有一尊神祇,有三尊魂灵,一尊为本相,一尊为夜魂,遍撒银光,一尊为日魂,烈焰拱卫。
这尊神祇,才是世间的第一尊游神,他既不是夜游神,也不是日游神,他是日夜游神,
是世间数不清的日游神、夜游神的“母神”。
而周玄此时的三魂并列,便像极了壁画上的“日夜游神”。
“想不到日夜游神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李长逊作为天穹神明级,自认为见多识广,但今日,他竟有些恍惚,恍惚自己是不是回到了曾经学道的岁月——瞧什么都新鲜。
云子良说道:“日夜游神,将自身化为日与夜,日魂以法相斩去人间鬼魅,夜魂似月光,洒向大地,洞悉万事万物……”
他话音才落,周玄右手指向了青红雾,蛰伏在身边夜魂,一声长啸,径自朝着雾中飞去。
当夜魂掠过了雾,周玄看到了雾中,拢起了一堆白骨山脉,一袭破烂的袈裟,这下他将雾中人瞧得真切了。
“原来这雾中,竟藏有神明级!”
那袭破烂的袈裟,便是神明级异鬼「残袍」的象征。
而那堆白骨山脉,则是「长生教主」的象征。
青红鱼现世,引来了九炷香便不说了,竟还引来了神明级。
“怪不得赵金甲他们不敢进雾。”
周玄如此想道。
以赵金甲、极目道人、万藏山的道行,他们自然不知雾中到底藏着什么,但他们依稀的感觉到,雾中有高人,也想抢夺双鱼,
所以他们只敢静观其变,不敢去接引双鱼。
“这雾中藏着神明级,我也不能随意进雾啊,除非我引巫神前来……”
周玄正心里起着计较,但在夜魂回归之时,他还瞧见——那青红雾中,竟升起了一道“香火”。
“哟,原来还有故交。”
周玄顿时心定了下来,将感知力平息了,
夜魂、日魂,都回了身体。
周玄依然是那个周玄,穿一身道袍,身形略为削瘦的年轻人。
“玄子,你的感知,刚才入了新的境界,显化了「日夜游神」的本相。”
云子良很是兴奋的说道。
周玄则笑着说:“原来日游之上,竟还有境界,不过,这境界,事后再聊不迟,现在要做的,便是入那雾中,接引双鱼了。”
雾中有什么,他已经了然于心,
他摇了摇头,瞧向了赵金甲他们,冷冷说道:“双鱼就要降临,三位,你们还是找个人去接引双鱼吧?”
赵金甲、万藏山、极目道人,依然沉默,他们还是不敢进这青红雾。
周玄再次冷笑,但这一次,不光笑笑就完事了,他火力全开,极尽羞辱之能事,说,
“这天底下的掌教、祖师,平日里呼风唤雨,搞了半天,原来都是空壳子,外强中干而已,
一遇到了些许麻烦,一个又一个的,怂得像什么?像龟蛋啊!”
他抖了抖长衫,说道:“我的青红鱼,送都送不出去,那你们拿不着双鱼,就别怪我了……怪你们自己……没有屁用……”
这一番正儿八经的骂,将极目道人、赵金甲、万藏山三人骂得狗血淋头,还偏偏还不了嘴——这会儿,谁要敢还嘴,就要下去接引双鱼喽,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周玄,先让你得意一会儿,看看你过后你怎么笑得出来,能显相「日夜游神」又如何?你那身道行,迟早要归我!”
赵金甲低着头,发着狠似的说道。
“诸位贪婪些也就罢了,但连一点胆色都没有,如此无用,却依然要执着的踏上这一场抢鱼之旅,在下脑子愚笨,是怎么都想不出其中的道理啊,
想不到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周玄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竟逗得屠夫哈哈大笑,云子良、李长逊等人,也跟着笑,
同为寻龙一脉的掌教李天相,本想顾着另外两家的道门,不想笑的,但他再转念一想,还是自家师祖的脸面更重要,他便只能跟着笑出了声。
街面上的笑声,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刀子,刺得赵金甲等人的脸皮生疼……
“我是被迫拿的青红鱼啊。”
周玄亦步亦趋的走向了青红雾中,那团仿佛躺着噬人凶兽的雾,对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一步步的走着,离那团雾也越来越近,终于,连他最后的一片衣角,都淹入了雾中之后,云子良、李长逊等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不知道雾中有什么,未知总是会给人带来最强烈的恐惧,
就连刚才桀骜不驯的屠夫,也将身子偏了偏,观注着周玄入雾。
那团雾,在街面上的范围并不算大,但等周玄走进之后,却发现内有乾坤,
雾中是一片好山好水,翠竹掩映,鸟语声声,一大片竹林连绵,端的美不胜收,
只是在竹林的深处,却有袅袅琴音,周玄知道那是何人所奏。
“老香火,我万万没想到啊,你一个天神级的时空之主,竟然也眼馋我的青红鱼儿?”
周玄似老友重逢一般,向竹林深处藏匿着的人,打着招呼。
“轰!”
“蹭!”
一面牛皮鼓,一领残破的袈裟,像是生了出魂一般的,将周玄围住了。
“青红鱼的归属于谁,犹未可知,年轻人,莫说狂话。”
一道鬼魅的声音,在牛皮手鼓震动之时,流淌了出来。
与此同时,绵密的竹林,向着两旁分开,露出一台石桌,
桌前,坐着三个人,
「萨满」神明级——长生教主;
「残袍」背后的异鬼——天残僧;
以及周玄的老相识,香火道士……
第439章 天穹御使
“周后生,给你介绍一下。”
香火道士见到了周玄,便热情的打着招呼,旧友便是旧友,该讲的情面还是要讲的。
周玄却挥了挥手,笑着说:“长生教主、残袍的异鬼——天残僧,我以前做过二十四幅神明图,对你们也有所了解,不太需要介绍。”
“既然知道,那也好。”
香火道士将周玄引到了方桌前落座,
天残僧的脸上,尽是癞蛤蟆背泡一般的疹子,瞧起来有些面目可憎,
他剜了周玄一眼后,也不再多言。
至于长生教主,则向周玄拱了拱手,算是见面的礼仪,尽管他这番拱手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但终归还是见了礼数。
这两人,对周玄或多或少,有些不爽,不过,也仅仅是不爽而已,
但是,他们二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质疑周玄“上桌”的合理性。
一张桌子,两尊神明级,一个天神级,最后一个位置,就不是给凡间人物坐的,
但周玄上桌了,两人不反对,说明他们心目中,也认可了周玄超然的地位——不同于其余的人间弟子。
“周后生,你来之前,我就跟他们俩人打过赌,说你一定会进这一层雾。”
“他们嫌弃你没有这个胆识。”
香火道士讲着开场的话,努力的缓和着略显尴尬的气氛,
“但他敢进这青红雾,靠的可不是胆识。”天残僧的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说道。
“能显「日夜游神」的法相,比起胆识,厉害多了。”
长生教主并不是帮着周玄讲话,而是实打实的说。
井国的土地,广袤无垠,要找几个不怕死的人,轻而易举,但要找一个显化「日夜游神」法相的人,最近的两千年,一个也找不到。
“周玄,老实讲,我长生教主,对你印象不错……在十七尊神明级联手毕方,要用「意志天书」咒死你的时候,我可是没有参与的。”
长生教主的话语,依旧冰冷,但内容上,隐隐有向周玄示好的意味。
周玄笑吟吟的点着头,说道:“教主,毕方的天书,我亲眼瞧过,的确没有你的名字,不过,有天残僧的名字。”
“杀你本非我意,天上的神明级,你说蛇鼠一窝也好,说沆瀣一气也罢,我们确实是一条船上的人,
同坐一条船,要顾忌的事情多了——我是佛气最盛的异鬼,与天穹的青衣大佛交情匪浅,他在天书上签下了名字,那我就一定要签。”
天穹之上,也不光是打打杀杀,
人情世故、礼尚往来的脸面,也与人间无异。
“所以,我和教主,对你没有成见,尽管我们不太能接受,你一介凡人,也有资格入此局,一起探讨青红鱼的归属,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咬牙认了。”
天残僧这一番话,言语中的机锋尚属犀利,但实则已经承认了周玄入局的事实。
“青红鱼,事关重大。”
长生教主说道:“周玄啊周玄,你这一次闯下大祸了,搅了天上的买卖,杀了鱼和尚,你应该知道,鱼和尚天天炼的那些人丹,是往哪里送的。”
“天穹嘛。”
青红雾空间之中,不可能有外人,长生教主不避讳讲“人丹”的事情,周玄也大大方方的讲着天穹的买卖。
“你斩了天穹的丹官,你说天穹该怎么处罚你?”
长生教主头稍稍往右歪了歪,斜瞟着周玄,气迫很是压人。
周玄却不惧压迫,很是轻松的说道:“杀鱼和尚,可不算闯祸,从某个层面来讲,反而是帮天穹优化了‘人丹工厂’的结构。”
长生教主、天残僧人,双双沉默,他们久闻周玄这位大先生,思维迥异常人,总能做出些“石破天惊”的举动出来,
诸如什么用四幅刺青,合四为一,制造出了一个假天神,骗过了整个骨老会。
二人好不容易临凡一趟,自然要亲眼见见、亲耳听听,这周玄的举止作派中的迥异,满足一下好奇心。
周玄继续说道:“从鱼和尚交待的事情来讲,他是天穹第一个联系的人间丹官吧,
人丹的生意,便是从他开始的,
做生意嘛,向来是万事开头难,第一桩生意、第一个合伙人,往往要付出高额的投入,极多的精力,我猜得没错的话,天穹没少在鱼和尚身上……下重注。”
“巨额的本钱砸进去了,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鱼和尚兢兢业业,千年来,不断的为天穹炼制人丹,他是一个好丹官。”
天残僧闭目凝神,悠悠的为“鱼和尚”辩驳。
周玄却摇着头,说道:“你说鱼和尚兢兢业业倒是不假,但这和尚,于炼丹一道,无甚作为,绝对算不得什么好丹官,如若不然,也不会只配给李山祖、天眼道人炼丹了,
他早已经是天穹的一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
如今,我快刀斩乱麻,替天穹作下了抉择,斩去了这块无肉鸡肋,天穹理应为我出一笔劳务费。”
“呵……哈哈……呵。”
天残僧原本憋住笑,但实在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长生教主更是眉眼中多了一份对周玄的欣赏。
这位明江大先生,短短的日子里,便能起势,当真是个人物,斩了天上的丹官,还这么多的歪理邪词,
而且,歪不歪、邪不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得真挺有道理。
他们两人临凡之时,天穹之上的人物,确实有过交待——拿回青红鱼。
只说拿鱼,却并未说擒获“杀鱼和尚之人”,这也足以说明天穹对鱼和尚的态度。
鱼和尚的死活,天穹压根懒得管。
长生教主、天残僧提及“鱼和尚”,也不过是想恐吓周玄,赢得一些气势,
但现在看,周玄应答利落干净,游刃有余,压根没被吓到。
“杀鱼和尚的事情,我们二人可以替你压住,也算看在香火道神面子上,
不过,青红鱼,我们要带走,这由不得你。”
长生教主的地位,隐隐要高于天残僧,拍板的事情,便由他来做。
不过,他想着一锤定音,周玄却没有给他机会,当即说道:“青红鱼,得留给我,天穹拿不走。”
“大先生,天穹瞧上的东西,我劝你还是别来硬的,香火道神,与你是有些交情,我们二人合力,也自然斗不过道神,
不过,我们不是两个人,我们临凡,代表的是整个天穹的意志,天穹不惧怕道神,
大先生,有些事,不可强为啊。”
长生教主劝着周玄,他也知道,周玄是个敢捅破天的主,若是逆了他的心意,只怕这年轻的后生,真敢拔刀。
若是周玄向天穹拔了刀,那周玄必死。
他不愿瞧着这个年轻人,就此殒落。
只听他又说道:“我是萨满的神明级,天底下野仙众多,都认我为主,
其中,狐族是我最喜爱的野仙氏族,大先生帮了狐族很多,甚至以一具凡身,敕封了喜山王为神明级,这是一份恩情,我长记于心,
越是讲恩情,我就越是要劝劝大先生,青红鱼,天穹极为看重,这两尾鱼,你周玄动不得。”
“这两尾鱼,我要定了。”周玄的态度坚决。
这次,不光是长生教主了,连香火道士,也帮着劝说:“周后生,青红鱼是好东西,但天穹的势大,他们盯上了,该让还是要让的……大不了,往后我再为你寻一件法器,不比这青红鱼差。”
“倒也不必,青红鱼,蛮好,合我的眼缘。”
周玄淡然说道。
“你小子,是有点油盐不进啊。”
天残僧手轻轻一挥,一道残袍浮现,残败的袍子上,出现了许多的“白骨佛”、“妖佛”,顿时,整座竹林里,鬼气与佛气并重,
无形的镇压之感,陡然爬升了起来。
“莫动干戈。”
香火道士的拂尘随风而动,竹林的每一根竹子,都浮现了道家的符文。
符文很是自然,仿佛就是竹子天生形成的纹路一般,微风吹响了竹叶,那些符文也随之微微晃动,
便只是这么轻轻摇晃,竟将那天残僧的鬼佛之力,润物细无声的化去。
“道神好手段,小僧自愧不如,不过,你保得了这个后生一时,保得了他一世嘛?”
天残僧的语气很是强硬。
“莫动干戈。”
周玄也是如此说道,随后,他话锋一转,说道:“天穹若是想把丹药的生意做大、做好,那这青红鱼,就得留给我。”
“嗯?”
长生教主听到周玄似乎话里藏话,问道:“你为何如此说?”
“青红鱼是炼丹至宝,也是一门法器,既然是法器嘛,就得看使用人的道行高低。”
周玄冷冷笑道:“诸如曾经的城隍甲,被那卢玉升穿了,与我捉刀放对,效果如何?
还不是被我卸了甲,越境斩杀?”
“青红鱼,若是天穹收走,与废物无异,只有在我的手上,方能熠熠生辉,重现人间丹祖的荣光。”
周玄这一席话,其余三人算听明白了,等于说周玄压根就瞧不起天穹之上的炼丹师们,
他认为,天穹之上的丹师,拿了青红鱼,炼出来的丹也是废丹、烂丹。
“我第六炷香,刚好入的就是「九州方士」,专门炼丹的堂口,青红鱼只有跟着我,才能炼出最耀眼的丹药来。”
周玄的言语,甚是高傲,
天残僧冷笑道:“你凭什么认定,天上的丹士都是废材,而你是一个炼丹天才?”
“天上的炼丹师,可会炼制气丹?”
“人间愿力,连天神都不够用,哪有多余的愿力去炼气丹,既然炼不出气丹来,这炼气丹的法门,在更迭千年之后,也几乎失传了。”
“呵,我会炼制气丹,我的愿力,用不完。”
“气丹是一种过时产物,人丹才是主流。”长生教主说道。
“什么样的人丹,才是最好的人丹?”
周玄又问道。
“当然是以人的七情六欲为材,炼制出的人丹,方才是最好的人丹,这种丹药,只有人间大火塘才能炼制。”
“用不着大火塘,我已领悟命运法则,掌管人间的七情六欲,大火塘,凭什么和我比?”
周玄再次自信满满。
他的自信,并非空穴里风,每一个字眼,都有理有据,很难让人生出质疑的念想。
“你有命运法则,又有大量的人间愿力,但是……你刚点上的方士香,我们凭什么信你,可以在这炷香中,走得无比顺畅,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领悟无上丹道?”
长生教主问出了最后一个隐忧。
丹药的材料,周玄有了,不管是人丹还是气丹,他都有。
但本事呢?
炼丹是一门复杂的学问,不是把那些炼丹材料,齐刷刷的往火炉子里面一搁,然后就等着一颗颗流光溢彩的上好丹药,一股脑的往外蹦就行了。
没有无上炼丹法,只能把那些天材地宝,炼成一锅又一锅的煤球渣子。
“长生教主,我现在就告诉你,凭什么!
我周玄走完的堂口,有四个,说书人堂口,我悟出了「意志天书」,毕方死去,我便是唯一的天书持有人;
我第二个堂口,悟出了「山河图」,一副图中,包含二十四尊神明气息,前所未有。
我第三、第四个堂口,合力悟出了「溪谷真经」,让蒙尘数千年的无上道经,重见天日,
每一个堂口,我悟出来都是最好的……你们有什么理由怀疑——我的「方士香」,不能走得顺畅、丝滑?”
周玄一番话,突出一个“战绩可查”,摆事实、说真相,这都不能算“有理有据”了,而是铁证如山。
“天穹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炼出好丹的人,而青红鱼的归属是谁?重要嘛?”
周玄讲完了这番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雾影中的竹林,他边走,边留下了一番话,
“给你们半个钟头商讨,若是过了时间,我没有听到青红鱼的归属,这两尾鱼,我便不要了,我带着我的人,返回明江府。”
“你们好好思量,切莫自误。”
随着周玄气宇轩昂的离开,天残僧大发雷霆,随手一掌,将整片竹林掀倒,着实愤怒得不行。
他当天穹的“钦差御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受过这种气,攻守易形就算了,什么鸟的“切莫自误”的话,都讲出来了,
这哪里是“话”,这就是一个大嘴巴,将他这个钦差神明的脸面抽得洒落了一地,捡都不好捡。
香火道士心里则暗爽不已。
要说这天穹神明临凡,分成公派和私自临凡。
若是私自临凡,就如明江洪波时的三神、也如弓正和毕方,他们下了凡,得夹着尾巴做神——无非是道行高一点的人而已。
但若是公派,那便代表着整个天穹,就如现在的长生教主、天残僧,
背后有人罩着,当狗的都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这些公派临凡的神明,便真的是神明——别说人间的九炷香了,便是镇守人间的天神级,他们也会上嘴脸,
香火道士最烦这帮人。
现在,周玄是“咄咄逼神”,也算间接的替香火道士出了一口恶气。
他岂能不暗爽。
长生教主到底还是压得住性子,扭过头,对天残僧说道:“残和尚,去,将周玄的话,原封不动的讲给天穹里的人物听。”
“你真要传话?”
“周玄的语气,虽然让我不爽,但他的话,的确有道理,传吧。”
长生教主叹着气,咬着牙认了这一趟的吃瘪之旅。
若是往常,他有许多肮脏的手段,可以惩罚周玄的“不敬神明之过”,
但现在嘛,有香火道士在场,而这位道神,又和周玄穿一条裤子,他那些手段,使不出来,只得公事公办。
“窝囊,这次真是窝囊。”
天残僧狠狠的咒骂了几句后,右手招过来自己的残袍,朝着天上扔去,
那残袍不知飞了多高多远,最后如一缕星光,消散在朗朗天日之中。
然后天残僧闭上了双目,嘴里念念有词,似在与某人讲话。
讲了大概十来分钟,他终于停了下来,猛的睁开了眼睛,委顿的看向了长生教主。
“天穹如何回复?”
长生教主问。
“青红鱼,留在人间,天穹信了周玄。”天残僧说道。
“果然,这周玄啊,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长生教主叹着气,
什么叫本事?
从来没有人,敢跟天穹上的意志,对着干,但周玄干了,而且天穹还认栽了,这便是本事。
“不过……”天残僧话锋一转,说道:“但天穹并不是那么信,青红鱼附身之后,有为期七天的融合期,
七天之内,周玄必须拿出更能让天穹信服的证据,说服天穹,他才是全天下最成气候的方士,
天穹才会真正的将青红鱼,留给他。
若是周玄拿不出证据,我们,杀人、夺鱼。”
“七天时间,够吗?”
长生教主自顾自的问道。
“最好是不够,我怎么凌辱他的方式都想好了。”天残僧心中恨恨的说道。
香火道神在场,有些话,可不能大声讲出来。
这种憋屈感,更让天残僧难受。
香火道士则笑着说道:“七天,以我对周后生的了解,足够了。”
“哼。”
天残僧冷哼了一声,转头身形消失,毫无礼数可言。
倒是长生教主按捺得住,对香火道士鞠了一躬,说道:“道神,你与周玄是故交,青红鱼归属的消息,便由你去知会了,小神告退。”
“你走什么呀?你走了,青红鱼怎么归周后生?”
香火道士是希望长生教主,以“天穹钦差”身份,去街面上,跟那些暗里明里想着要抢鱼的人说一声——天穹意志,要将青红鱼,分派给周玄,
上头的人发了话,那抢鱼的人,便不敢抢了。
可现在天残僧、长生教主扭头走了,没了他们发话,外面那些人,不还是得大打一场?
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再说了,那外头九炷香的高手一大堆,他香火道士又有禁制加身,轻易不得出手,帮不了周玄,
所以,周玄还未必抢得到那两尾鱼。
“那是周玄自己的事情,我和老残,没有义务出手。”
长生教主的身形当即消失。
“这帮公差神明,挺能上嘴脸。”
香火道士原地沉思了片刻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对策,转身出了雾。
……
在周玄出雾后,赵金甲、极目道人、万藏山等人,各个虎视眈眈。
“怎么回事?周玄既没有死,又没有接引到青红鱼。”
“是里面的人把他赶出来了吧?”
“若不然,我们合力,去那雾里走上一圈?”赵金甲提议道。
他想着,既然周玄那番微末道行,都能在青红雾里全身而退,他们三个道人,每人都是九炷香,没道理不能活着从雾里走出来。
就在他们心思起了计较的时候,
一个骑驴的老道士,从青红雾中走出。
“过往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未来之事犹可改,视为无常。”
老道士唱喏着熟悉的歌子,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赵金甲、万藏山、极目道人,都是道门的九炷香,他们怎能不知道这位老道士的来路?
“参见香火道神。”
三人在紫云之中,朝着香火道士纳头便拜。
香火道士冷峻不言,只是将手中的浮尘一甩,空中便出现了十几朵白云。
云层中,有人影丛丛,数十人之多。
“这些人,都是来抢青红鱼的?”
陆行舟问一旁的周玄。
他开始以为只有道门来人了,万万没想到——这一番小小的天空,竟然藏满了人间好手。
“原来地童也在。”
周玄还在云层中,瞧见了夜先生的大当家——地童。
地童朝周玄笑了笑,挥了挥手。
各大堂口的好手,来了不少,香火道士的拂尘让他们无所遁形。
接着,只见那老道士朗声说道:“青红雾中,我与天穹神明,商量了青红鱼的归属,
这青红鱼,是人间至宝,也是井国希望,因此,我等商量出了一个对策,希望,就要交到希望手里。”
“敢问道神,何谓希望交给希望?”
赵金甲问道。
香火道士抚着拂尘,说道:“简单,你们各大堂口,坐八望九的年轻弟子不少,这些弟子,都是我井国未来希望之所在,我在此摆下擂台,
各大坐八望九的弟子,皆可来战!最后的胜者,赢下青红鱼。”
周玄听到此处,差点笑出声——感觉冠军被我内定?
他如今是六炷香,若是再使出天神起乩,便是八炷香火的战力,
八炷香之内,只拼手段高下,周玄谁也不服。
这一提议,倒是激起了众人的兴趣,但有些堂口的人不乐意了,尤其是赵金甲,
他朗声说道:“道神,我门下坐八望九的弟子,未曾前来,那我遁甲门人,岂不失去了争夺青红鱼的资格?”
“你大可以将境界压到九炷香之下,参与比试。”
香火道士冷冷的说道。
“那我没压住境界,以九炷香的层次,赢下了比试,那怎么算?”
“放心,我会给大家一个绝对公平的比试场地。”
香火道士说到此处,朝着年轻的屠夫喊道:“小山,别装了,现你的本形。”
第440章 生死赌斗
香火道士早就看穿了年轻屠夫的身份,只是刚才一直没有点破。
如今,他主动喊破,那年轻屠夫便再也装不下去了,
不过,在撕去伪装之前,那屠夫朝周玄说:“大先生,我这个人吧,有点恶趣味……”
“嗯……看出来了。”
周玄说道。
一个能沉迷僵夫人美色的主儿,要说他没有恶趣味,传出去都没人信。
“所以,在我正式开擂之前,我想让大先生,盲猜一下我的身份。”
屠夫这次显出的恶趣味,倒不算太大。
周玄则说道:“香火道士称你为小山——那你的本名之中,一定带一个‘山’字,
你的刀势,来自无问山,这点也不会错,但是无问山按照那些老江湖的说法,接近断传承了,
一个即将断掉的传承,哪能出来如此惊才绝艳的高手?
所以,我猜啊,你……就是……无问山的山灵。”
若是以往的周玄,当然不会如此推测,因为在他曾经的印象之中,山就是山,死物一个,
但是在领悟了彩戏师的「与天同契」的手段之后,周玄便恍然大悟,每一座山中,都有它自己的山灵,
而年轻的屠夫,就是无问山的山灵。
“呀,聪慧,聪慧,我有意传你香火,可惜呀,被青红鱼的天地鱼魂,捷足先登啦,着实可惜。”
年轻屠夫的身份,已经明牌,
天上躲在云层中的众人,也方才明白——为什么前不久,这个年轻屠夫,敢口出狂言,放出狠话来,谁敢来抢鱼,他就要把对面的人当猪宰。
无问山是井国公认的最强战力堂口。
战力堂口,平生只做一件事——杀人。
如今,无问山的传承虽然快断了,但是无问山还在。
这座遍布了世间名刀的山峰,多年来不知被多少鲜血、刀势浸染,杀伐之意极盛。
无问山灵,自然也不像白鹿方士那般战力孱弱,别说什么九炷香了,哪怕是巅峰神明在此,他怕是要斩去那么一两尊,祭祭那把杀猪刀。
“可惜我只能同时升香两炷,等我走完了彩戏师的堂口,前辈再来收徒。”
“好说、好说,都说无问山的堂口传承要断,但你若是入了无问山的门下,我们无问山的传承,那便是后继有人。”
屠夫说到此处,又对周玄说道:“大先生,我虽是无问山灵,但有一点没说假话,我人间行走的名字,确实叫屠夫,今日,我在此街面上,摆下一方擂台,
正好能亲眼目睹大先生的手段。”
说到此处,屠夫手里的杀猪刀,用力甩了出去,
那如扇的刀,在空中打着旋一般的飞了出去,然后划过了一条沉黑的弧线后,又转了回来,直插屠夫的胸膛。
“叮、当!”
极锋利的刀,切割着血肉之躯,竟切出了金石碰撞的声音,
屠夫的身体上,当即出现了一道刀痕,
刀痕半尺来长,但随着时间的持续,那道刀痕便扩大到了一尺的长度,
数不清的血气,从那刀痕里喷涌出来,在街面上,凝结成了一片土地,
土地宽阔,每一寸泥土,都被血染得红彤彤,它带着血的芬芳,血气的味道,极其浓烈,只要嗅到,浑身的战斗神经,都会被点燃。
猎杀,是人最原始的本能。
在土地的最中央,有一块墓碑,一半插进了红土内,一半则裸露着,
碑的背面,写着一排潦草的字迹:三尺兵锋在手,无问来者何人。
这句话,是无问山弟子的座右铭,时常挂在嘴边,
大概意思:只要无问山弟子手里有刀,不管对方是几炷香,又或者是天上的神明级,一律斩之。
话有些狂,但也透出无问山人对自己刀势的自信。
碑的正面,则写着触目惊心的六个字——擅入刀冢者,死!
这一方土地,便是屠夫的“本形”——无问山中的“无问刀冢”。
山灵出体,化为了“刀冢擂台”,那年轻的屠夫,此时就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无情的讲着比试的规则。
“无问山比试,素来讲一个公平,同等境界厮杀,便是公平。”
“凡入刀冢者,境界皆被压制,最高不会超过坐八望九。”
“被视为井国希望的弟子,皆可来擂台之中厮杀。”
公平的刀冢擂台已经布下,
香火道士朝着漫天的云彩发问:“擂台为各位布置好了,规则我也讲明了,
凡是坐八望九的希望弟子,皆可来战,若是有些九炷香的人物,也想下场耍耍,那也允许,只要境界压到九炷香之下,便不算犯规,
你们,有没有异议?”
他的眼睛,悠悠的扫过了天上诸人。
“异议,我们没有,凭着手段抢青红鱼,公平!”寻龙掌教李天相,当即说道。
“这番拼斗,才符合我们井国泱泱神道的秉性,我赞成。”
地童的声音犹其响亮,引得其余堂口的人侧目。
这天上白云中藏着的人里,来自大堂口的人不少,其中,便有来自「蛊神」的二当家——麻田婴。
麻田婴的手上,爬着一只百足蜈蚣,脸色暗沉,他朝地童问道:“地童,你答应得这么爽快?你也想下场比试比试?”
“我倒是听说,前两天,你夜先生的二当家,被周玄当狗宰了,这正是个报仇的良机啊。”
地童冷笑:“我那二当家李走鬼确实死了,但他是作恶多端,咎由自取,跟大先生有什么关系?
我们夜先生和大先生,那都是‘先生’辈的,我们是讲究体面人,有腔调的,哪像你这种十万大山里出来的蛮子,张口报仇,闭口报仇,粗鲁!”
地童一番教训后,麻田婴很是不爽,作势要将手中的蜈蚣放出,蛰咬地童。
地童压根不惧,冷笑道:“老蛮子,你尽管把那毒虫子放出来试试,看看我夜先生的纸幡魔音,克不克你那些毒物。”
堂口相生相克,
有些堂口,联合在一起,能爆发出巨大的威力,
有些堂口,则互为天敌,夜先生、蛊神便是这般——蛊神一族,擅长养蛊,九成的艺业,都在蛊虫之上,
但夜先生能唤出魔音,那些蛊虫一听,便昏昏欲睡,战斗力损失许多。
没了蛊虫的蛊神,想敌过夜先生,是难上加难。
这也是地童丝毫不惯着麻田婴的原因。
现在,麻田婴被地童一警告,也不敢再多生事端,反而将手中的蜈蚣揪得紧了一些。
“哼!”
“哼什么哼,有能耐你下去啊。”
地童感知到有“双鱼”诞生,他便来了黄原府,在得知这“双鱼”,是周玄想要的至宝后,他就打消了抢鱼的念头。
“大先生凶悍得一批,我哪里抢得过他?”
既然不抢鱼,地童心态反而轻松了,成了擂台搅屎棍,不断的怂恿着众人下擂。
“老蛮子,你要不然把境界压下来,去擂台上走一圈,搞两条鱼回来玩玩?”
“赵金甲,你也别愣着了,都知道你想要鱼……你们遁甲香的道统不稳了,求两条祖鱼,稳住道统,下去打一打呀。”
地童是上窜下跳,四处撺掇,但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若真是同境界对擂——谁打得过周玄?
“我家大先生,那可是从四天尊之梦里杀出来的绝世狠人。”
天上众人,此时都在观瞧着街面上的擂台,没有任何人对香火道士“夺鱼的规则”,有异议。
香火道士松了口气,朝着周玄使了个眼色,他堂堂时空之主,还要在人间想这样的花招,确保周玄能拿到“青红鱼”,他容易吗?
“你可要对得起我呀,要是在八炷香内,你都做不到无敌,那我真要……生气了。”
香火道士传音,说道。
周玄笑而不语。
擂台摆好,但天上地下的人,各有心思,没有人愿意去当出头鸟,于是台面上,便显得空荡。
“都不敢来战?”
云子良率先忍不了,他撸起了袖子,踩着龙行虎步,如游龙一般,入了擂台。
“寻龙派藏龙山云子良,在这刀冢擂台上,恭迎各位。”
他负手而立,目光扫向了天上众人,很是霸道:“我云子良受了大劫,此时战力还没恢复到九炷香,刚好——这擂台之上,最高境界不过是坐八望九,正适合我。”
“各大堂口,速速派下弟子来,让我老云瞧瞧,三百年时光过去,你们有没有出些什么惊艳人才。”
“这打个屁!”
赵金甲当场就怂了一大截,
他是道门人,道门人知道道门的事——他不认识别人,还能不认识曾经斩过许多道者,横推道门无敌的云子良吗?
当年的云子良,那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嘛——也不惶多让。
“要是不压境界,我不惧他,但同境界嘛……打个屁。”
赵金甲原本是想自己下场去抢鱼的,但他竟忘记还有云子良这个寻龙老香在场,
当即他便觉得,自己离双鱼,越来越远了。
其余堂口,也都不知道云子良此时的深浅,只知他威名远播。
“就没有人敢上台一战?井国的江湖,什么时候如此寂寞了?”
云子良绕着擂台,闲庭信步的走着,他如炬的目光,巡视着天空,云中众人,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寻龙感应派,藏龙于身,没有人敢前来应战……
……
“我师祖好威风啊。”
李长逊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你这双鱼,来得太轻巧了。”
“是有点轻巧啊。”
周玄本来想自己上台的,同境界之内,他不惧任何人,但没想到,老云会率先上台。
当然,周玄也清楚,云子良上台,一来不是为了耍威风,二来不是为了抢双鱼,他就是要去消耗对手,为周玄节约些体力。
“玄子,我去当个炮灰,给你吸引些火力。”
这是云子良上台之前,对周玄讲的悄悄话,而现在——炮灰成大腿了!
“等得口干舌燥的,好生无聊,既然你们都没种,那我就点名了。”
云子良的手,冲着万藏山一指,说道:“万头领,你们「巴人」是氏族,素来团结,你的二当家万归一,我杀的!
知道你心里不满,来吧,上台一战,我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决你大爷。”
万藏山的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我现在九炷香,你坐八望九,你不敢张狂,
现在擂台压境界了,你占了便宜,你就耀武扬威?
“我不尿你这一壶。”
万藏山并不回话,就当下头的喊声,不是叫阵,而是泼妇骂街。
见万藏山不应声,云子良又将目标指派给了赵金甲、极目道人。
“遁甲派、天眼观,你们素来不把我寻龙派放在眼里,刚好,咱们拳脚上见真章,下来练练。”
赵金甲、极目道人,哪里敢下擂,也都学着万藏山的样子,要么不回应,要么便是打着哈哈。
赵金甲说道:“云先生,我们三个道观,打了两千多年了,互相有什么手段,那都门儿清啊,打来打去,也是那些招数,套路,实在无甚意思,不和你打,不和你打。”
一群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此时都学会礼貌了,互相谦让,要把打擂的机会,推委给对方,谁也不愿意去面对云子良。
这推来推去,云子良直接摊手,说道:“既然你们都不下擂,那按照道神定下的规则——青红鱼,归我了。”
要说起来,这些人打擂的胆子没有,但又都想要青红鱼,
他们一群人议论纷纷后,竟然想出了“解决”云子良的办法,
赵金甲对香火道士说道:“道神,虽说我们都没有取胜云先生的把握,但这双鱼啊,还是不能归他。”
“哦?”
香火道士抬了抬眉毛,等着下文。
赵金甲继续说道:“您刚才可是说过的——希望要归于希望,他云子良,活了三百多岁,都是风烛残年了,哪怕神通盖世,也是土埋到了半截眉毛,
这样的人,他拿了青红鱼有什么用?跟着他一起老死,然后转生吗?”
听到提年纪,云子良这就很不爽了,数落道:“赵金甲,是你说你门下坐八望九的弟子没来,道神特地开恩,准许你压低境界,上擂一战,
怎么,你可以下擂台,我就不能下?”
“我还年轻,我有希望。”
“你个老瓜皮,一百五十多岁了,年轻在哪儿?”云子良气极反笑。
“和你一比,我可年轻太多了,一百五十岁怎么了?这正是长本事、报效井国的好年纪。”
除了赵金甲拿年龄说事外,其余人也都附和着,都说云子良年纪太大,不合“擂台比试的初衷”等等。
香火道士的耳朵也被吵得起了茧子,他都有点烦了——好不容易布下的擂台,结果一群人没种不说,还要用“规则”干掉云子良,
“怂啊,真怂啊,我井国神道,何以废物到如此境地。”
在香火道士感慨个不停的时候,一阵年轻洪亮的声音,从擂台里,传扬了出来。
“既然你们嫌弃老云年纪大,那就换我来战。”
“我年轻,足够有希望了吧。”
“要是我的年龄还不够格,你们只能找些街边的撒尿小孩来比试了。”
众人听到了周玄的话,纷纷扭头,瞧了过去,
只见周玄就盘腿坐在刀冢擂台的墓碑旁,闭目凝神,等候挑战之人登场。
“周玄,你竟然敢上擂?”
“这周玄的香火,只有五、六炷吧?”
“他能天神起乩,还能再加两炷香火的战力,不可小觑。”
“那满打满算,也不过八炷香出头的战力呀。”
众人的心思活络过来了。
天上人中,九炷香的狠人多,就算战力被压制,那也是坐八望九,
虽说同为八炷香,但中间差的香火档次,还是很多的。
“我忽然感觉自己能打了。”
“别太狂,大傩这个堂口,手段繁多,最擅长越境杀敌,他虽然只有八炷香出头的战力……”
“那也不惧吧!”
率先动心思的,便是「蛊神」二当家——麻田婴。
他朝周玄指去,说道:“明江府的大先生,你风头最近很盛,我与你过上几招,试试你的成色。”
周玄也不多话,做了个“请”的姿势,等候麻田婴。
“麻田婴,你不要抢了我的风头,我与周玄也算仇敌,让我来战。”
万藏山这会也敢下擂了,而且动作极快,架着一朵紫云,已入擂台。
但说他动作快,还有更快的,赵金甲,已经在他之前,先一步踩在了擂台红土上。
“要说与这位大先生有仇,我们遁甲派不惶多让。”
赵金甲朝着周玄挥动着龟甲:“大先生,待会拳脚无眼,若是不小心打伤、打死了你……”
“那是我学艺不精,与赵法师无关。”
周玄笑着说道。
“好,与我一般,有气魄,我喜欢。”
“你有你娘的气魄,赵金甲,你就敢欺负欺负年轻人了,你要真有胆色,与我一战。”
云子良气不打一处来。
赵金甲就像没听见似的,对年轻屠夫说道:“我要挑战周玄。”
屠夫麻目机械的点头,说道:“擂台开启,请闲杂人等下擂。”
云子良不想下,但周玄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叹着气,下了擂台。
擂上,万藏山也不想下去,他对屠夫说道:“我与那赵金甲,同时上擂,我们谁与周玄打第一场?”
“你迟了半步,若是这一场,周玄胜,你下一场,便与他交手。”
年轻屠夫的话,便像是命令,万藏山摇了摇头,悔恨自己没有走得再快一些,无奈的下了场。
“擂台比斗,开始。”
年轻屠夫冷冷的说道。
“且慢。”
赵金甲喊住了屠夫,说道:“我有一个疑问。”
“问。”
“若是我不‘小心”,打死了周玄,那他的尸体,是不是归我?”
能逼着怂包赵金甲,赶在那万藏山之前进入擂台的原因,除了抢双鱼,便是“抢夺周玄的尸首”了。
周玄的尸身,可是个好宝贝,
那份感知力,能显化“日夜游神”的法相,若是抢了他的尸体去,当作血食、祭品……
他这个念想一说出口,万藏山便骂出了声。
他这个巴人头领,是真的只想下擂台来报仇的,而那赵金甲,却已经在贪“尸体”了。
“要比起坏来,还是这些名门正派的,坏得多。”万藏山当即感慨道。
而李长逊、陆行舟、云子良等人,则谩骂着赵金甲此人“居心叵测”,
倒是周玄淡定,他轻挥着手,将云子良、李长逊等人的声音压下,问赵金甲:“赵法师,你刚说了拳脚无眼,那若是我不小心打死了你,你的尸体?”
“当然是归你喽。”
赵金甲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自忖以他的境界而言,优势那么大,哪怕被周玄侥幸击败,保个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周玄,你那身感知力,要易主了。”
赵金甲现在瞧周玄,便像瞧一个香饽饽,冒着热气的那种。
年轻屠夫则问周玄:“你是否答应赵金甲的要求?”
“我死了尸体归他,他死了尸体归我,公平,当然答应。”
“生死赌斗,生效。”
年轻屠夫郑重的说道。
擂台的序幕拉开,周玄依然闭目凝神,
赵金甲耀武扬威的说道:“赵某无礼,要请大先生赴死啦,睁眼吧,好好再瞧瞧这个世界一眼。”
周玄张开了双目,笑吟吟的说道:“老赵法师,你猜我刚才闭眼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我不需要猜一个死人的想法。”
赵金甲的身上,浮现了金色纹路——遁甲门护身金甲。
有了这层甲,他自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既然不败,那剩下的,便是全力争胜,斩掉周玄。
周玄依然风度翩翩,轻声细语的说道:“我刚才想了很久,到底该用哪一种手段……杀掉你……”
第441章 谁敢来战?
周玄淡定自若,像在聊家常似的,轻松感满满的讲起了自己的“杀敌计划”。
他说道:“用什么手段杀你?自然是无问刀的刀势,今日,屠夫为我守护双鱼,我当时便答应过他,我会为他展现无问山的十六势刀法,
若是刀法只是凭空展示,没有了杀伐意味,那岂不成了杂耍?无趣,甚是无趣,
有赵法师成我刀下亡魂,帮我祭刀,这刀法才能展现出它的魅力,算给屠夫一个完美的交待了。”
周玄讲话之时,语气轻若鸿毛,仿佛赵金甲的人头,已经是囊中之物,
那赵金甲,则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连严肃、绷脸的表情都做不到。
“嚯、嚯,大先生虽然道行不太够,但对于美好生活的想象力,确实无人能及。”
赵金甲很是狂妄的说道。
也不怪赵金甲对自己如此自信,实在是周玄与他的香火差距过于悬殊。
虽说这“刀冢擂台”上,会压制境界,使赵金甲到不了九炷香,但也是无限接近九炷香的层次,只差那么一层窗户纸而已。
照理来说,他现在,就代表着八炷香内的最强层次,
而周玄嘛?六炷香的道行而已,哪怕是天神起乩,也不过是才入八炷香的战力,差得太远,太远。
赵金甲面对境界不如自己的人,那是重拳出击,他作“高风亮节”状,左手掌稍稍上提,说道,
“大先生,我知道你有天神起乩之术,能在短时间里,将自己的战力爬升两炷香火,
你是年轻人,亦是我的道门后辈,我赵金甲也是个要脸面的人,你可以尽管起乩,
在你起乩之前,我不会动手。”
“意思是,让我三招?”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
“可以这么理解。”
“那便……多谢了。”
周玄伸手一招,骨牙凭空飞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对着右手猛然划去,
掌中,便出现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而如此凄厉的伤口,围观的人光是瞧着,也有切肤的疼痛之感。
但这份痛苦,却并没有让周玄显出呲牙咧嘴的扭曲样貌。
他表现得很平静,眉目中,甚至看不到一点点情感的波动。
血腥下的平静,让周玄显得十分诡异,甚至有点“变态、畸形”感觉。
而当他将右手的手心朝下,血水如雨般飘落下来,他静静观赏,好像每一滴血,都是珍贵无比的艺术品一般,这种“血腥的平静”,更是凸显了出来,
衬得周玄心灵异样的扭曲,
“血花离体的时候,比冬天的雪,更美。”
周玄由衷的感叹,使得离他最近的赵金甲,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寒战,代表着恐惧,
一个正常人,在见到一个体内正在喷发兽性本能的人,不可能不恐惧。
赵金甲慌忙摸了摸自己皮肤上的金甲,心态才稳定了下来,
这一层金甲,现在等同于他性命的厚度。
“真踏娘的变态。”
赵金甲心里发虚,他决定不再遵守“让招”的诺言,周玄的气质,就像一条盘伏在他背后的毒蛇,冰凉、诡异。
哪怕明知那蛇杀不了他,也明知这条蛇,并没有真正的张口,他也无法再忍受这种感觉。
“遁甲摇卦。”
赵金甲猛然将手中的龟甲摇响。
甲胄内,有九枚青蚨钱,青蚨钱撞击龟甲的声音,似乎组成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周玄笼罩住了。
“他竟然真的没有动作?”
赵金甲闭眼感知,周玄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探测到了。
毕竟周玄就在网中,如同坠入蛛网的飞虫一般。
飞虫在网里的任何举动,如振翅、翻身、挣扎,每一个极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蜘蛛的感应。
但周玄这只“飞虫”,在大网之内,安静的可以,完全不带动的,好似静止的雕塑。
“你在卜算我吗?”
周玄抬眼,随意的看了看赵金甲。
“井字阵。”
赵金甲不去答话,脚下则严整有序的按照“星位”,接连踩出,布置这个井国内最强大的阵法之一。
遁甲、寻龙、天眼,虽说都是道门正宗,也都有符箓、阵法等等,但侧重还是有不同之处。
只见那赵金甲连续踩出二十八个星位之后,擂台之上,便起了一口大井。
“井字,两横两竖,是人间囚笼,那周玄被困于井中,再想出来,怕是难了。”
万藏山也通晓一些阵法,他如此评价着战局,
极目道人,来自天眼观,他的天眼,毋需利用什么术法,也能望见短暂的未来时空。
此时,他手掌上的紫色眼睛,猛然的眨了眨,凝望着周玄,
他瞧见周玄这位明明香火层次不太高的年轻人,竟然在“井字阵”,闲庭信步,如同逛公园一般的悠闲。
“不对啊,这位后起之秀,不能等闲视之。”
他的天眼又猛的眨了眨,那些来自未来的景象,便如玻璃一般破碎,
而此时,
周玄的起乩刚好完成,战力陡升,入了八炷香的层次。
八炷香,放在井国任何一个地方,都堪称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这里,九炷香的人物尚且不少,八炷香,还这太够瞧。
周玄的强大战力,散发出来的气势,并未给众人以惊艳之感,相反,还让观战中的其余人,放下了心来。
“果然,他的极限,只有八炷香的战力,那我们倒是可以放心了。”
“八炷香,哪怕大傩是越境之王,也不过如此了。”
“只可惜让赵金甲捷足先登了,他杀了周玄,连命带尸,一起收走,可算让他捞到了大油水。”
“都是俗人。”
极目道人,心中冷哼,说道:“我只庆幸我没有下擂,要不然,生死难料。”
他话音才落,
周玄便动了,身体如星辰闪耀,是星辰法则中的化星之术。
他的身体虚幻,能躲避掉那些有如实质的攻击。
而这壮阔的“井字阵”,便是以星辰伟力,将困于井中之人,无情碾死。
周玄已是虚幻状态,如同光影、水纹、尘埃等无形之物,那巨力如何碾得到?
只见周玄的身形,一步步的朝着赵金甲走去。
赵金甲坐镇阵眼,他只瞧见周玄一步步寻他而来,当即浑身翻涌着冷战。
“竟能在井中随意行走?”
“真是不长记性啊,赵法师,你门下的赵青霄,曾就施过井字阵,你猜他是如何死掉的?”
“你的井字阵,能困住任何人,却唯独困不住我周玄。”
周玄与赵金甲的距离还在缩短,在离那赵金甲只有十来丈时,忽然催动了“神行甲马”,
十丈的距离,对于他来讲,仅仅是弹指一挥间。
周玄倏然出现在了赵金甲的身前,右手变作了“星体”,砸击了过去。
星辰法则之中,即有“化星”,将身体虚化,又有“星体”,强化身躯的硬度,
这一拳的全力轰砸,吓出了赵金甲一身冷汗来。
好在他早已给周玄布下了“卜算大网”,对于周玄的砸击,提前预知,当即堪堪躲过,身体无损,只是被那强劲的拳风,扫掉了半截眉毛。
他捂着眉毛,又是愤怒,又是后怕,
观战的云子良,则冷笑着说道:“赵金甲,你绰号金甲道人,往后,得换个名字,叫半截道人了。”
李长逊则说道:“师祖真能说笑,赵金甲今日就要死在擂台之上,哪来的以后。”
“也是……我还活糊涂了。”云子良作懊恼状。
“哼,我的卜算大网,罩在周玄身上,我就立于不败之地。”
赵金甲很是不爽,同时也稍稍有了信心,刚才周玄那般生猛的砸击,他既能避过一次,如何就避不过第二次呢?
“砸得真准。”
周玄并没有对自己砸击落空而懊恼,他刚才一拳,砸在了“井字阵”的井壁上,将这完美无瑕的阵法,竟然砸出了一个坑洞出来。
而周玄戴上了道祖面具,动用了“道者无为”,手深入了井字阵中,不断的吸纳着井中的气势。
几个瞬息下来,他周围的井壁,便尽是苍白的色泽。
“道者无为,借你的势一用。”
周玄吸够了势,利用这些“势”,凝成了一柄刀锋。
刀锋上,有大江大河的纹路。
这纹路,并非死物,它真的有流动之感,若是凑得近了,还能听到“大江奔涌”之声。
“十六势中的第一势,大江之势。”
周玄将那柄刀锋,扔到了擂台之中悬住,然后,又朝着赵金甲进发,
赵金甲则当机立断,切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用断指的伤口处,在井字阵中,写下了许多复杂的文字。
这些文字,极目道人、云子良两人,都不太懂,但万藏山却瞧得明白。
“是《极乐欢喜道经》,以男欢女爱为引,谱写出来的魅惑邪典。”
万藏山本就是最邪的道门,他对于邪道邪典的理解,是高于其余道门的。
“赵金甲,你学得还挺杂,邪典也会?”
云子良算是瞧上热闹了,出声揶揄道。
“什么狗屁的名门正派,会的邪典,比老子还多。”
万藏山如此说道。
赵金甲有些汗颜,但在井字诀不能生效的时候,他又极想斩掉周玄,只能出此下策,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了《欢喜邪典》。
顿时,井字阵中,便传出了一阵“呀呀哦哦”的欢娱之声,
这些声音,是世间最原始、最魅惑的声音,赵金甲本想着,这些声音,足够污染周玄的心智了,
但周玄不但不受魅祸,反而更加气定神闲了起来。
“赵金甲,连人间彩戏都魅惑不了我,你这劳什子《欢喜邪典》,就更加奈何不得我了。”
周玄此时已至赵金甲的身前,再此砸击,又落空。
周玄依然如上次一般,吸势,凝刀。
这一次,周玄凝出来的刀锋,便是十六势中的第二势——奔雷之势。
往后的局势,便从最开始的肃杀,变得滑稽了起来。
周玄像一只捕猎的猫,将老鼠一般的赵金甲在“井字阵”中,挥赶而来,挥赶而去。
而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瞧出了名堂。
“我有一种感觉,周玄每一次砸击落空,并非是他不能砸中,而是他不想砸中。”
“卜算之网笼罩周玄,周玄砸不中也正常吧?”
“麻田婴,你别忘了,周玄最开始说了什么……他说他要以井国十六势,斩了赵金甲,而现在的周玄,在做什么?
无非就是在不断的聚起刀势啊。”
这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围观的众人,忽然意识到——周玄,掌握着擂台之上的每一寸形势,
尽管他的香火层次更低,但玩弄对手的人,是他,不是赵金甲。
“我的乖乖,八炷香的大先生,把坐八望九之境的赵金甲当猴耍,
要是我,我受不了这种委屈,当场我就自尽,免遭这种非人的污辱。”
地童很是阴阳怪气。
而极目道人,则驾着紫云,飞到万藏山的身旁,严肃的说道:“万头领,赵金甲,是要替你死了,你这条老命,都是赵大法师给的。”
如果不是赵金甲的步子,快了那么半步,那么现在跟周玄赌斗的人,便是他万藏山。
万藏山瞧着擂台之上,已经悬起来的十五柄刀锋,一头的冷汗。
还差最后一柄刀势,周玄的十六势,便凝成了,他一想到那十六柄让日月无光的刀锋,只差那么半步,便要斩到他的头上,
他额头的冷汗,便再次层层迭迭了起来。
“幸好,幸好。”
万藏山说道。
极目道人则又问:“万头领,还敢瞧不起周玄的香火层次低微吗?”
“不……唉,谁能想到,周玄既掌握了溪谷真经,又有三境的星辰法则在手,的确能弥补香火上的差距。”
万藏上本想干脆的回答“不敢再瞧不起周玄”,但他是巴人头领,不愿长他人志气,便将话题挪开。
“赵金甲,最后一势,流风回雪势。”
周玄又将从井字阵中,吸来的势,转化成了朵朵雪花。
飘零的雪花,兀自在空中,凝成了一柄冰冷的刀,
自此,
十六势,已然成形,
望着那悬于半空的刀,赵金甲心中骇然,恐惧也攀升到了极点,血肉翻腾。
“屠夫,我不打了。”
堂堂的遁甲派掌教,在面临着十六势的压迫之时,主动选择投降,
但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笑话他,
他们设身处地的想着——若是把赵金甲换成他们,此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家大傩,真是个妖孽。”
这是众人心里统一的想法,
而屠夫,则很是冰冷的说道:“胜负还未分明,不可弃子认输。”
“这还不分明吗?我斗不过周玄。”
赵金甲的骨子里,深埋着“贪生怕死”的血液,如今周玄的刀,将他的股子“一腔怂血”,尽数唤醒。
只见周玄立于“井字阵”的中央,说道:“赵金甲,你的井字阵,其中蕴藏着的势,都被我吸尽了,它如今,瞧起来雄壮,实则成了腐朽空壳,就像……”
周玄一脚踩地,井中腾起了龙势,
龙势腾至了半空,忽然炸开,形成了“八面劲风”,风扩散了出去,吹得“井阵”布满了密细的纹路,
再然后,
井身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井国最强大的阵法之一,便被周玄轻松破掉,
赵金甲没了最大的进攻倚仗,也不顾及丢人不丢人,朝着屠夫喊道:“我输了,我输了,你看到没有,我要下擂。”
“周玄未曾真正出手,胜负还未分明。”
“已经很分明了。”
赵金甲见屠夫迟迟不答应他下擂,他干脆凌空而起,要从擂台里逃出去,
可他才出擂台,刀冢里,便刮出了一道飓风,似无形双手一般,将他拉扯了回来。
“我要走,我不打了。”
赵金甲可没忘记,他与周玄签下了生死赌斗,谁若死在擂台上,当真是尸骨无存。
“赵法师,不着急走。”
周玄的右手,朝着天上一指,那十六柄刀势,便开始互相融合,
十六柄刀势,最后融合成了一柄灰不溜秋的刀锋,看成色,与屠夫那把杀猪刀的颜色,竟有些相仿。
“你在我身上,布下了卜算大网,以我的感知力,要破你这张网,原本是极容易的,但我不打算破它。”
“有了这张网,我的一举一动,皆被你提前感应到,现在,我就是要顶着这张网,斩断你一百五十年的道行。”
那柄乌刀落到了周玄的手里,
他踩出了龙行虎步,脚下风云变幻,人与刀融为一体,化作一阵大江浪潮,向赵金甲席卷而去,
赵金甲提前感知到了周玄的刀势,再次堪堪避让,
只是这一次,明显更狼狈了些,他还算端正的面孔上,被刀气划过,
好在有金甲护体,刀气并未透进血肉里,而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条雪白的印子。
不过,这一次,周玄持刀而攻,便不是一刀了事,他的攻势,一阵接着一阵,一层迭过一层。
“奔雷势、落花势、风雨势。”
一势又一势的快刀,一阵绵过一阵,不断的攻向了赵金甲。
赵金甲有卜算大网,可以提前感知周玄的动向,但是——周玄的刀太快了,
哪怕他已经提前预判,也因为速度不够,躲之不及,
在三势之后,汹涌的刀,便不在落空,每一刀,都斩在了赵金甲的身上。
“当!”
“当!”
“当!”
赵金甲有金甲护体,他连续的硬扛刀势,但那些刀势,哪怕砍不进金甲里,只靠着钝器一般的撞击,已经将他的命数,十成撞去了九成,
李长逊瞧得越发激动,问云子良:“师祖,大先生应该有办法卸甲的,他为何不卸?”
云子良肃然说道:“玄子是要一意孤行,杀出真正的气势来——你有甲有网又如何,我皆一人一刀斩之,
这份气势打出来了,天上那群人,就没了胆魄来抢双鱼了。”
周玄的刀,已经砍出了十五刀,这第十五刀,他感觉到了——他的刀势,渗进了赵金甲的皮肉里。
“金甲这法器,也有其极限,现在,它的极限到了。”
周玄再次举刀,
第十六势,流风回雪,
刀势如那冬天的漫天白雪,密密实实,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光与影皆被斩开,
护身金甲、赵金甲的躯体,都被斩成了两半。
他的尸身,一半在周玄的脚下,一半,滑到了万藏山的旁边。
万藏山叹着气,将赵金甲那没有闭上的眼睛,抚得闭上了,说道:“赵法师啊,极目道人说得没错,你是替我而死啊。”
屠夫的声音,响了起来:“第一场,周玄胜,赵金甲尸身,归周玄所有。”
“第二场,万藏山,挑战周玄。”
“……”万藏山。
万藏山连连摆手:“我不打了,我打不过。”
“你不久前,已经踏上了擂台,第二场,你必须出战……”
年轻屠夫说道。
“……”万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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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香魂、火灵
“我没开打,退擂还不行?”
万藏山此时哪里还有「巴人」头领的风采,他的神情、语言,活脱脱一个临阵脱逃的逃兵。
尤其是在他看着赵金甲那两半尸体的狰狞,以及那散落在地的五脏六腑……他“逃离”的欲望更是凸显。
“既然上了擂,就要打完,这是刀冢擂台的规矩。”
年轻屠夫分毫不让。
“我管你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万藏山,不尿你这一壶。”
万藏山要强行耍横,转身便要走。
年轻屠夫则说道:“万藏山,你不打擂,便不能走,不然,你便是我刀下的猪。”
“有能耐就来斩我。”
万藏山是耍横耍到了底,对于他而言,这年轻屠夫的确可怕,无问山的山灵,刀锋在数千年来,早就吸饱了血,
但他再可怕,万藏山也有九炷香的道行。
“我不压境界,终归是有一战之力的。”
万藏上如此想道,
至于下擂台去面对周玄?
那个年轻妖人,只用了十六势,便将那赵金甲,连人带甲,一起砍成两半,他自忖实力最多与那赵金甲平齐,若是进了擂,也是被砍成两半的份儿。
“不打,坚决不打。”
万藏山当即便猛的挥手,四周的空间便开始扭曲了起来。
他与画家一般,都是领悟了“空间法则”的堂口弟子,只需数步,他便能回到“东巴郡”。
东巴郡,是巴人的故地,也是总堂,里头高手多,更有巴人的“东巴祖魂”。
只要回了那里,什么无问山灵,都不用惧怕。
“只要两步,我便能安全了。”
他一步踩出、然后又一步踩出。
连续两步,若是搁在平常,便已经回了郡——掌握了空间法则的弟子,能够缩地成寸,哪怕相隔千山万江,也能瞬息间掠过,
可今日,这两步子走了出去,万藏山好似原地踏步,身形跟没有动过似的,
旁边的麻田婴还在劝说:“万头领,你快点跑啊,那年轻的屠夫,不是个好相于。”
“废话,我踏娘的不知道跑吗?我这不是没跑了吗?”
万藏山心中暗骂,
紧接着,他猛的回过了头,只瞧见那红土刀冢中央的石碑上,散着游丝状的红色线条。
而那些红线,柳絮一般的牵缠着万藏山。
“怪不得我用不出空间法则,原来还是那屠夫在作怪。”
年轻屠夫,此时又问道:“万藏山,擂台,你打不打?”
“不打,老子不想面对周玄。”
万藏山径直说了实话,但这实话讲出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
因为云层之中,那些对于青红鱼有想法的绝顶高手们,此时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若是让我靠着境界压制,与那周玄单刀放对,我倒还有些信心,但与周玄同境界?谁敢去打?”
周玄那十六刀势,一刀接着一刀将赵金甲斩成两半的画面,太过于触目惊心。
那“当当当”钝击之音、清脆利落的破甲声,现在还萦绕在他们耳边,时时刻刻的在提醒着他们——别惹周玄。
“我再问你一遍,你打、还是不打。”
年轻屠夫的声音越发的冰冷,而那红土刀冢,也重新变作了血气,钻进了屠夫的胸口刀痕里,充盈着他的力量。
“不打,不打,说一千道一万,我都不打。”
万藏山心意已坚。
“那就可惜了。”
红土的擂台已经消失,年轻屠夫手里的杀猪刀,也抬了起来,说道:“不遵守刀冢的规矩,我便只能斩掉你。”
他一边走,一边用着手中的刀,对着自己的右手小臂,狠狠的斫砍而去。
刀尖深深斫进了肉中,反着劲又往上一挑,一大块肉,便被切了下来。
屠夫的刀,挑住了自己的肉,信手朝着土里甩去。
别看他们都是八、九炷香的顶级高手,但骨子里,还是人,也有人所厌恶、憎恼、惧怕的东西。
尤其是麻田婴,当即捂着自己的口鼻,骂道:“他娘的无问山,比老子蛊神堂口还要邪门。”
不多时,
屠夫切下来的一块肉,已经被那些“看不见的生灵”,啃咬得精光。
而四周的无形空气里,则传出了渗人的笑声,
笑得“咿咿呀呀”的,倒像是在唱大戏。
“是踏娘的邪法?无问山可是井国有名有望的神明堂口,弟子都是神人,竟然耍邪的?”
万藏山本就出自最邪的道门「巴人」,对于天底下的邪术,有种敏锐的直觉。
结果他话音才落,倒是惹得麻田婴不爽了。
“神人堂口就不能使邪法吗?我们蛊神也是神人,我们使的法,那可是很邪门的。”
我是神人,我为邪法代言?
那屠夫继续朝前走着,每走出一丈,便再次用刀斫下自己的一片肉来,往地上一扔,
血与肉的勾引打窝,使得那些嚼肉的“无形生灵”越来越多,而周围的声音,也不再是“笑声”,而是各种鬼哭魂啸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叫声、呼喝之声回荡,周遭的空气里,竟然沁出了血来,
而屠夫的方圆五十丈的区域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丝,
那些红丝,像一条条的触手,朝着四周不断的伸张,也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倒是李长逊,先一步瞧出了的名堂。
他毕竟是天穹的神明级,论本事、手段,都不一定能斗得过陆行舟,但比起见识来,那他便当仁不让了。
“洒血斫肉,以飨天地。”
李长逊对云子良、周玄说:“师祖、大先生,这屠夫,是用自己的血肉,喂食他周遭的天地香魂、火灵……这全套的术法,便称为「损身夺火祭」。”
“这法子邪吗?”周玄问道。
“瞧起来是很邪的,但实际上,并不邪门,相反,还是我们井国正宗的祭祀法门。”
李长逊讲道。
周玄听得直眯瞪眼,说道:“就这么血呼拉岔的作风,竟然还是咱井国的正宗术法?”
他觉得要好好的重新认识一下井国。
李长逊则给周玄讲道:“井国的香火神道,有四大属性,血、肉、灵、道,其中,除去‘道’外,那都是血呼拉岔的东西啊。”
“大先生,我们井国人的香火力量的本源,是从哪里来的?说来并不远,就在我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当中。”
李长逊对着天空,随手一抓,握紧了拳头,然后咬破了中指,将指血滴在了拳头上,口中念念有词,
拳头内,似有活物在呼吸吐纳,那些滴在指缝处的血,便被吸了下去,直达掌心。
等血被吸干后,李长逊才展开了拳头,手掌上,便有数条扭动的红色小虫,肥瘦各有不同。
“大先生,瞧见了没?这些‘虫’,漂浮在空气之中,无形无质,只有血肉和神词,才能让它们显相。”
“这些虫里,种类不一,细细长长的,便是「火灵」;肥头大肚的,称为「香魂」,火灵与香魂,才是世间的香火神道。”
李长逊讲道:“我们的感应,便是在操控着这些火灵、香魂,每一条火灵、香魂的能量极小,但架不住数量多。”
他讲到了此处,朝着四周瞧了瞧,说道:“不说别的,光是我周围这一亩三分地里,蛰伏着的‘虫’,怕是有数十亿条之多,
香火层次越高,能操控的香魂、火灵,也就越多。”
这番话,让周玄受用颇深,他闭目凝神,无意中便使出了彩戏师的「与天同契」之法,竟真的感受到了周遭的空气,似活过来了一样,
无数的极其微小的虫子,在他的身体肌肤上爬过,
但这种“虫”的爬动,并没有给周玄一种厌恶、膈应的感觉,反而像置身在一片曼妙森林之中,听着虫鸣,嗅闻着花草、泥土芬芬,浑身泰然舒畅,与自然合一。
现实时间,只过去数秒,但在周玄的感知里,已过去数年之久,
他的彩戏师香火,隐隐有了烧到下一寸的势头。
周玄睁开眼,对李长逊说道:“多谢山祖指点,我对香火神道的领悟,又多了一层。”
李长逊作得意状,说道:“这香火神道,说来奥秘无穷,实则不过「知道」二字,
若是不知道,金银不换,若是知道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罢了,好领悟的。”
一旁的陆行舟,领悟了法门,已经开始呼吸吐纳,这也是托了周玄的福气,
若不是李长逊极喜欢周玄这个人,将他当成推心置腹的朋友,也不会使大力气点拨。
神明级的见识,在井国的神道里,是颇值些价格的,只言片语,便是人间最金贵的宝贝,也换不来。
云子良一幅“弟子成材”的表情,轻抚着李长逊的肩膀,说道:“长逊啊,这是你从那地渊逃生之后,最有用的一次,你这不肖徒弟,多少还是有点东西的,师祖欣慰。”
“师祖,咱低调。”
“那不行,你好不容易有点作用,必须高调。”云子良指着逼向来万藏山的屠夫,问:“那屠夫,献出自己的血肉,做下了损身夺火祭,是图个什么?你瞧得真切,讲来听听?”
李长逊双手交叉在胸口,说道:“师祖,这便是「洒血斫肉,以飨天地」的精髓所在了,
人以感应力,操控着天地之间海量的火灵、香魂,获得无穷的力量,
但同样的,人也可以用「夺火祭祀」,和那些火灵、香魂,达成契约,让它们不为外人操控。”
“那万藏山,是邪法道门,更需要依托火灵、香魂来加持自己的术法,
而那屠夫,与周围五十丈的火灵、香魂达成了契约,让它们不受万藏山的操控,
那万藏山,纵使千般神通、万种道法,他一样都使不出来。”
讲到了此处,李长逊冷咧笑道:“没有了神通、道法的道门中人,还剩下了什么?”
“等着挨斩呗。”
周玄有些向往的说道。
怪不得无问山,是井国最强的战力堂口——他原本以为,这个堂口,是硬碰硬的刀客,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堂口是一群“沉默术士”。
只见屠夫逼得越来越近,万藏山显得很是慌乱。
他用颀长的指甲,划破了眉心,蘸上了眉间血,朝着空中画符。
虽说屠夫使了“夺火祭”,用自身的血肉,与周遭天地的火灵、香魂达成了契约,不让它们去加持万藏山的道法,
但天地间的魂、灵数量过于庞大,总有极其稀少的魂灵,被万藏山操控到了。
因此,
他的血符,还是能画出来的。
他的眉间血,在他指尖的勾划之下,于空中写下来一行潦草的字迹——幽冥山门开,千万亡灵附我身。
「巴人」,是一个擅长跟“亡人”、“阴魂”打交道的道门堂口,召唤亡人上身,吸取出众多的“怨气”、“煞气”来让身体异变,是他们主要的对敌之法。
血符已然做下,每一个血字,都散发着诡异的光泽,与平常绘符,毫无二致,
万藏山的信心,回来了一些。
“或许这屠夫的夺火祭,用得不是那般纯熟,周遭还是有足够的香火,供我使用。”
万藏山想到此处,猛的一推那血符,要开启“幽冥之门”,岂料,他的手才附在血符上,便听见“哧啦”一响。
血符像一块遇上了高温的黄油,冒出一阵血色烟雾后,当即就唤散、融化掉了。
连符都推不动,怎么打得开幽冥之门?
“夺火祭,竟然是真把式,我在你在周围,无法使用本门道行?”
万藏山像见了极大的恐怖一般,五官扭曲了起来,
而周围那些看客们,也终于明白,年轻屠夫事先放出的话——“谁夺双鱼,我就斩了谁”。
这句话,并非是抖狠,那屠夫真的做得到。
“屠夫,我要打擂,我愿上台,与周玄一战。”
上台打周玄、与屠夫生死过招,这是两杯毒酒,万藏山总要挑一杯喝。
但那已走到了万藏山身前的屠夫,并不言语,手起刀落。
“噗!”
万藏山的面门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我要打擂。”
“噗!”
又是一刀下去。
屠夫并没有使用任何刀法、身法,刀内不蕴含任何的刀势,步子也笨拙不堪,
一切的动作,与那街上寻衅挑事,持刀砍人的混混无异,没有技巧,靠的就是一股子凶狠劲。
“噗!”
又是一次手起刀落,万藏山这次被砍到了脖颈,血喷了一丈来高,身子也被砍倒。
屠夫仿佛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蹲下身,又是平平无奇的挥砍,
胸口、小腹,肋骨处,不断的中刀,万藏山丝毫没有还手的气力,任凭那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刀法,在自己的身上,破开一条又一条的血口子,
万藏山的生命气息,在快速的消退,他望着越来越黯淡的天光,心里很是不甘。
江湖行走,原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生死终归是件平常事,
横死街头,是绝大多数堂口弟子的宿命,怎么也绕不过去。
万藏山以前也想过,自己可能会死于高深的术法、奇绝的神通,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如那些得罪了人间帮派的可怜百姓一般,被一刀一刀的活活斩死。
对于九炷香的高手而言,是极其羞辱的死法。
“不甘,不甘啊……”
万藏山的身体,已经血肉模糊,天光彻底黯淡,他的双眼,无力的合上了……
屠夫也站了起来,脸上全是溅射上的血迹,显得他面孔狰狞,但他眼睛里,已经毫无杀伐之气。
他扫过云中众人,淡淡的说道:“目前刀冢擂台,得胜者周玄,若是还有人挑战周玄,争夺双鱼,我便重新开擂,欢迎各位挑战。”
众人左眼瞧着被砍成了两半的赵金甲,右眼看向了被斩成血葫芦的的万藏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们有堂口传承,有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绝学,为什么一定要争夺双鱼?”
“每天有功练,吃喝有美食,心情不好,还能去夜总会里泡泡歌伶,日子那般美好,为何要想不开?”
“现在的日子,已经蛮好了,干嘛要面对这两头使刀的野兽,这般糟践自己?”
众人面对着两把屠刀,忽然就开悟了,他们从来没有察觉到,原来,生活竟这般美好。
“不打了,不打了,我从哪来,回哪儿去,双鱼,不要了。”
这个念头,像疫病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开来,那些抢夺双鱼的人,开始一波接着一波的撤走,
无人再敢与周玄战,
更无人再敢挑衅屠夫的权威,
屠夫立于原地半个时辰,云层之中,只剩下了地童一人。
屠夫横眉冷对,斥问道:“地童,你不想走,是想挑战周玄?”
“别乱嚼舌根,我跟大先生,好得穿一条裤子。”地童慌忙辩驳。
挑战这种事情,可不能出误会,不然,他地童难逃一死。
周玄听了地童的话,会心一笑,说道:“地当家,你可个是五百多斤的胖子,你的裤子,我可穿不下。”
“大先生,莫要毒舌,别学这个屠夫嚼舌根,我地童在此恭喜你——今日一战,你便打出了真正的名声,至此以后,井国九炷香之下,你是实至名归的第一人!”
“诸多堂口高手,皆有见证。”
“虚名罢了,我终归是到不了九炷香,数目不到九,我便斗不过那些九炷香的人物,连你也斗不过。”
“乱说,我可不敢跟你斗。”
地童啐了一口,看了看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看了场热闹,我也该回荆川府了,大先生,改日再饮酒。”
他说完,便扔出了一副纸幡,纸幡如伞,伞小红光大作,地童进了红光,身形便陡然消失。
年轻屠夫送走了最后一位夺鱼之人后,扛起了万藏山的尸体,行至周玄身前,将尸体扔在了地上。
“万藏山因擂台之事而死,他的尸身,便该归擂台的胜者。”
“多谢屠夫赠礼。”
周玄又望向了香火道士,问道:“老香火,按照井国天地的规则,九炷香的尸体,不可私人处置,要由你带走,这两具,你也要带走吗?”
“生死赌斗,输出去的尸体,不归我管,你自己留下便是。”
“难得你这么大方。”
周玄笑了笑。
屠夫则对周玄拜别,说道:“大先生,守鱼的任务,我帮你做成了,十六势的刀法,你也展示了,刀刀刚劲,侵略如火,是我们无问山的天才苗子,
等你再升香一炷,我便来收徒。”
周玄拱了拱手,说道:“屠夫那手「夺火之祭」,神妙万千,他日,我必学此术。”
“雕虫小技,不足道尔,比不上人间大道。”
“什么是人间大道?”周玄问。
“一柄刀,斩尽漫天神佛。”
“那柄刀,是完整的十六势?”
周玄毕竟不是真正的「无问山」弟子,他的十六势,是从刺青中悟出来的。
但也就是这虚悟的十六势,斩人斩甲,是杀人的大道。
“十六势,并非无问山最高的刀势。”
屠夫说道:“无问山曾经有过谶语,井国之中,有第十七势,只是这一势,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他说到此处时,望向了周玄,说道:“或许,十七势的答案,就在你的身上。”
撂下了这句话,屠夫便大步离开,他又恢复到了初时来的模样,油腻腻,脏兮兮。
周玄喊道:“你去哪儿?”
“当然是去泡那世间绝色——僵夫人。”
嗯,屠夫除了脏、油,还有点贱嗖嗖的。
等屠夫已经远去,香火道士方才抚着胡须,对周玄说道:“周后生,老夫这法子怎么样,为了让你拿到双鱼,特意设下了这个‘同境对擂’的局。”
“你不怕我打不过那些压了境界的九炷香?”
“若是那般,你就不配叫周玄,那我真的要生气了。”
香火道士讲完又笑,指着青红雾,说道:“去吧,青红鱼要降生了,接引双鱼,
不过,那天残僧、长生教主,带下了天穹传递下来的话——七日之内,你要拿出你能炼出绝世丹药的强力证据来,这青红鱼,才能真正归你,
如若不然的话,天穹会趁着青红鱼,尚未完全与你融合,夺鱼,杀人,我也拦不住。”
周玄很是自信的说道:“要炼丹的证据,倒不难,但是,情势已然如此,我有一些疑问,想请你开导开导。”
“什么样的疑问?”
香火道士说道。
“关于「日夜游神」,也关于「天穹之上」。”
周玄缓缓说道……
第443章 天火族
香火道士态度上较为坦诚。
“知道你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过,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你且先问问,我挑一些可以讲的,跟你仔细说说。”
就这么点事儿,这搁这儿自带审核?
周玄暗戳戳的吐槽完后,便拉开了话匣子,问道:“天穹之上,是住着二十四位神明级吧?”
“不对。”
“那是……”
“天上的神明级,死你手里都好几尊了,哪还有二十四个?”
“……”周玄。
周玄换了个角度,接着询问:“那天穹之上,住着的,只有那二十尊不到的神明级了吗。”
“并不是。”香火道士说道:“若把天穹之上,也比喻成一个巨大的城池的,那些神明级,不过帮天穹看家护院的。”
“所以,他们守护的实际上是天穹?”
周玄问道。
香火道士讳莫如深的点着头。
素来,井国的民间传说、野闻唱本里,都是传播着“神明级守护世人”的论调,结果——这属实是表错情了,人家是天上的人!
神明级要守护的利益,一直都在天上。
不过,香火道士的机锋再次转动,又说道:“实际上,天穹也用不上神明级看家护院,天穹的实力很强,但他们又纸醉金迷,一个个整天吃喝玩乐,哪有闲心,管人间的闲事?”
“但硕大的人间,是要管理的,神明级,便是管理者。”
周玄又摇了摇头,说道:“从我的角度来看,神明级,对人间,也没有太多的管辖意愿。”
“那是自然。”
香火道士说道:“这世道上的脏活、累活,都是底层人做的,越接近底层的人,做的事情就越多,神明级在天穹之上,不算权力的中心,
但他们在人间,却是极有话语的。”
“他们所统领的堂口,各个盘根错节,根茎四通八达,延伸到了井国九府的每一个角落里。”
“游神司、堂口,掌握着人间的生杀大权,也管理着世间秩序,但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天穹神明级的人。”
香火道士仰着头,望着已经薄暮的夕阳,说道:“权力是什么?是一种信仰,这些信仰结成了网,然后堂口、游神、府衙,都依附到了这张网上,
这一幅巨网,将世间的每一个人,都缠裹到了里面,尽管这网,已经老旧了、腐朽了,但也不是一般的人,能挣得脱出这张巨网的。”
趁着香火情绪伤感,神情落寞,周玄趁热打铁的问道:“这天穹之上,是不是有一个族群,这族群,天生高贵,自视高人一等?”
“谁说不是呢……天火族……谁说是的,你不要勾引我乱讲话,我不承认的。”
香火道士忽然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将话语要扭转回来。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这儿又没外人,我们再借一步讲话,除了我们俩,谁都不知道。”
香火道士见周玄皮笑肉不笑,隐约透着一股子“倔劲”,便知“天火族”的事情,已经撕开了一个口子,要是不给周玄再透点口风,这后生怕不会善罢干休,便轻悄的打了个响指,
“哒。”
沉闷的响声过后,周围的人,都接而连三的睡去,在惶惶霞光的映照下,睡得杠香。
香火道士这才开口,问周玄:“你是什么时候,感知到了天穹之上,有天火族存在的?”
“抓捕鱼和尚的时候。”
“怎么讲?”香火道士说道。
周玄清理一下思绪后,说道:“那鱼和尚,是天穹的丹官,日日夜夜,辛苦炼丹,那人丹,炼了一炉又一炉,没有往人间送过一颗,全部供给了天上,
而鱼和尚,又并非是丹官中的佼佼者,他自己都承认,比炼丹,他比不过祆火教的火塘,
光是这个和尚知道的人间火塘,便有好几处,这是多大的供丹量啊,
如此多的仙丹,都去哪儿了?被天穹的神明吃掉了?我看未必。”
周玄指着不远处的李长逊,说道:“山祖在天上将近百年,也未曾领过多少丹药吧,他吃的那点量,都不够鱼和尚炉子的残渣余料。”
“所以,我猜测,天上,一定有一个族群,人数绝对不少,他们,才是丹药的真正享用者。”
“你脑子是真灵光。”
香火道士说道:“天火族,尝到丹药的甜头啦,不过,食用人丹多年,那个族群的精神、意志,都出了大问题,但他们对丹药的需求,却愈来愈大,
人间的火塘,也快满足不了他们了。”
“那老香火,你就甘愿被天火族骑在头上?”
周玄忽然说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
话语里,有鼓动的意味。
香火道士的眉宇之中,闪过了一丝“狠辣”,但很快,这份狠辣,便消失得很彻底,像极了被磨尖了棱角的老人。
他问周玄:“后生,神明和普通人的区别在哪里?”
“力量。”周玄说道。
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神明,不过是力量更加强大的普通人而已。
香火道士又问道:“那你再说说看,天神与神明区别在哪里?”
“还是力量。”周玄说道。
“没错,就是力量。”
香火道士说道:“今日,你见识到了屠夫的夺火祭,能操控世间海量的火灵、香魂,这种手法,是天火族最擅长的事情,
拥有了力量的人,才能成为神明级,但同样——若是那些神明级的力量被剥夺掉了,他们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一介凡人。”
周玄听到这里,便明白了——怪不得天穹之上的监管会变弱,
比起「无上意志」的数百年不出现,被人丹绑架、迷乱的天火族,才是监管衰弱的根本。
也怪不得天火族都迷乱成了那个样子,但时空界的主人香火道士,依旧害怕这个族群。
这个高高在上的天火族,掌握了人间的力量本源。
周玄又询问香火道士:“那天神呢?天神也会被天火族,极其轻松的夺走力量?”
“不会。”
香火道士说道:“神明是香火之力,依靠海量的火灵、香魂来加持神通,天神依靠的则是法则,
每一尊天神级,掌握了一条完整的法则,他们没有那么惧怕天火族。”
“所以,人间才有了安稳发展的时间。”
香火道士说道:“天神为何会沉睡,因为他们的力量,封锁住了天穹与人间的通道,
他们若是肆无忌惮的使用这些力量,通道便会大开,天火族,便可以肆意进入人间。”
“是数尊天神、四大天尊集合了力量,才为人间赢得了苟延残喘的时间。”
香火道士说道:“不管天神、天尊曾经做过什么,他们的确是有‘守护之神’的作为。”
周玄问香火道士:“那你认为,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平衡,会被打破吗?”
“会。”
香火道士说道:“天神、天尊的强大,让天火族很忌惮,于是——祆火教便应运而生。”
“原来祆火教也是天上的人?”
“也是我的猜测。”
香火道士说:“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关注祆火教,这个教派,藏头露尾,但又与天上来往密切,每年出货大量的人丹,
所以,这个教派,应该是天上的人,扶植起来的。”
“扶植这么残暴的教派,人丹或许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祆火教或许在找寻着对付天神的方法。”
香火道士叹着气说道:“天火族,最终还是想降临人间的。”
周玄极明白这个道理。
天火教需要“人丹”,而人丹,不过就是世人、百姓的血肉之精。
数百个人的血肉之精,凝聚成了“丹药”的模样,给天上的人送去,
但要说真正的贪食世人血精,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临凡、食人!
“井国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佛国——这些祸害们,就在咱们的头顶上住着呢。”
周玄想起了自己才升入「九州方士」这炷香火时的感悟画面来,
他瞧见天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洞,世间的百姓,被炼化成了丹药。
“若是放任不管,只怕那个感悟,会成为不久后的现实。”
所有的人,包括他周玄自己,都将成为丹药。
“周后生,听了这话,还想着当丹官吗?”
“当然要当。”
周玄说道:“或许,炼丹,会让黑暗的井国,见到那希望的晨曦。”
“为何会这么讲?”香火道士下意识的问道。
周玄说道:“整个井国的力量本源,是香火神道,是香魂、火灵带来的力量,
但这种力量,被天火族控制,假设整个井国,不再依赖这类力量,那天火族就卡不了咱们人间的脖子了。”
“丹药,会成为我们井国新的力量源泉,让天火族丧失最大的倚仗。”
香火道士听到此处,拂尘猛的抖了抖,说道:“周后生,大江后浪推前浪,你这份思想,足以点亮井国残灯。”
“目前只是一个设想,但是……万一成功了呢?”
“若是有那一日,我老香火,甘愿为你磕三个响头。”
香火道士难得的激动,
周玄则问起了第二个话题:“老香火,天穹的事情,我问完了,剩下,便是要询问「日夜游神」。”
“传闻,这日夜游神,是人间日游神、夜游神的祖神。”
“不是那么简单。”
香火道士说道:“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
“你咋这么多的猜测?”
周玄吐槽道。
“咳咳,这人闲了,就好瞎琢磨。”香火道士舞了舞抚尘,在周玄的脑门上,轻轻的敲了一下:“认真听讲。”
他又重新进入了状态,说道:“很多大人物,都知晓,井国有两尊意志,一尊便是「无上意志」,另外一尊,便是「血神意志」,
不过,我猜测,井国,还有第三尊意志,便是这位「日夜游神」。”
“这猜测,可有证据?”
周玄只觉得这猜测,过于耸人听闻,便问道。
“证据,就在记录日夜游神的壁画里。”
香火道士说道:“日夜游神,有三魂,一魂是他的本相,另外两魂,分别是「日魂」、「夜魂」。
「日魂」周身燎绕着烈火,「夜魂」则编洒银光,我有一日,于壁画前悟道,却无意中,感受到了日魂中,有无上意志的气息,那夜魂之中,有血神意志的气息,
所以,我觉得,这两道魂魄,是日夜游神,从无上、血神两大意志之中获取而来。”
“这位人间游神的母神,这般强大?”
周玄问道。
“所以说是猜测嘛,若是我的猜测成真,那「日夜游神」,才是井国最强大的意志。”
香火道士说道:“你能够显化「日夜游神」的法相,那你要注意养好你的日魂、夜魂,他们获许能帮到你,领悟这世间的大道。”
“那魂怎么养?”
周玄问。
“这你就得去问血井天尊了,他对天下隐秘,无所不知。”
“也行。”
周玄瞧了瞧赵金甲、万藏山的尸身——两个九炷香,这次的祭品阵容,那可不是一般的豪华。
“快去引双鱼吧,该说的、能说的,我也说得差不多了。”
香火道士见那青红雾已经浓郁到了极致,再不接引,怕是两条鱼还没有降生,就要彻底唤散。
若是青红气散道,往后要再去寻来,可就不容易了。
“多谢老香火今日的成全,等我炼出了好丹,给你送一些。”
“丹药倒不必了,周后生,你只需记得今日讲的话——你的丹药,或许能点亮井国的残灯。”
“记得,记得。”
周玄说完,便先将万藏山、赵金甲的尸体,扔进了秘境之中,然后朝着青红雾里走去。
他边走,边犯着嘀咕。
“若是丹药,能开辟出井国新的力量属性,那些神明级,为了不受天火族的摆弄,都来投靠我,
那我是不是真的能飞黄腾达?”
周玄从香火道士的嘴里,得到了一个答案——天神、神明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便是力量是否足够强大。
而他心里,还隐隐有了另外一个问题——意志与天尊、天神的区别在哪里?
“意志可以敕封力量给天尊、天神。”
“我的丹药,若是能敕封强大的力量,那我与意志,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此处,周玄的脚步,更带劲了,都能生起风来。
……
周玄进了青红雾,
雾中,没有了竹林,只有一片广阔的水潭,水潭半边是赤红之色,半边如雨后天青。
天青、赤红两股浪潮,见了周玄,那叫一个亲热,纷纷涌了上来,将他缠裹。
顿时,时冷时冷,忽冷忽热的感觉,在周玄的肌肤之上,不断的循环着,
盎然的水汽,朝周玄的体内钻着。
他耳边,则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汩、汩。”
这些水汽,透过了周玄的肌肤,弥漫进了他的秘境里,化成了两股清流,温柔的滑进了黑水。
才入黑水,便化作了鱼。
不多时,
一红、一青,两尾大鱼,在黑水里滋润的游动起来,而那青红雾,也完全散去。
接引,比起不久前的“抢鱼”,算得上顺风顺水,毫无波澜。
周玄当即闭目,心神投进了秘境之中。
“好玩,好玩,大娃,你玩我这一只,我这只鱼大些。”
周玄进入秘境时,青红鱼已经与大娃、三娃耍得不亦乐乎。
也不是耍,是“被耍”。
青红鱼可能并不情愿,只有大娃抱着青鱼、三娃抱着红鱼,两人正在比比谁怀里的鱼更大,比得兴高采烈。
青鱼生无可恋,红鱼作势要去咬那三娃。
不过,这两娃子,都是山里多年的人参精怪,平日了就没少抓鱼打鸟,别看他个头小,控鱼的本事,可利索着呢,
红鱼一摆尾,那三娃就稍稍侧身,卸去了那鱼的冲击力道。
“大娃,这鱼好凶,我好喜欢。”
两个娃子玩上了,周玄也瞧得过瘾,在他看来,两个娃娃抱着青红鱼,像什么?像年画。
他小时候过年,老家要挂年画,画的主流内容,便是两个肥嘟嘟的娃娃,一个抱红鱼,一个抱青鱼,寓意“年年有余”。
“这画面,好怀旧。”
周玄瞧了一阵子后,才扛起了没人搭理的赵金甲、万藏山的尸身,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城隍神庙。
“井子,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给你带来了两个硬菜,贼硬贼硬的那种。”
周玄还没进门,就喜气洋洋的喊道。
他给血井“送菜”,同时,他也要找血井问卜——他要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样的“证据”,才能让天上的人,彻底相信他能炼得出绝世的丹药,
顺带问问,怎么养日魂、夜魂……
第444章 “漫天要价”的血井
城隍神庙的大门敞开,庙内刮着微风,数十盏通红的火苗,高悬在庙顶,散着懒洋洋的光。
光懒,但透出来的却是喜庆之感,
显然,血井也很期待着这场“饕餮”盛宴。
“井子,我请个客而已,你整得这么上流,吃烛光晚餐啊?”
周玄瞧着血井整出来的景致,笑吟吟的将赵金甲尸体扔到地上。
“瞧见没?正儿八经的九炷香,身上还带着甲。”
庙内的墙壁上,所有的眼睛,都在喜悦的眨动着,
它们自打跟了周玄,何时吃过这么硬的菜?虽然以前分食过神明级,但那些神明级,是靠道者临凡,战力不到九炷香,
“再瞧瞧这个……万藏山……「巴人」的头领,玩邪道的,最对你们的胃口啦。”
周玄以前给血井的眼睛们上菜,从来不多叨叨,无非是斩了人,呼唤血井出来用餐,
但今天菜色过于“上流”,他这个“厨子”,理应要对客人详细的讲解一下。
这个道理,就像去了知名餐厅,见了名菜,不但要见菜色、见食材、还得有故事。
眼睛们听得极是兴奋,不住的点着头,对这顿大餐,更加期待了。
血井原本就是井国“血、肉、灵、道”之中“血”,那些玩邪路的堂口,比如「巴人」,在“道”上的占比更大,但他们的香火属性里,也有不少“血”的存在,
对于血井来说,这道菜,确实极对胃口。
“讲得也差不多了,听我的号令……”周玄先是一顿,然后是颇有仪式感的举起了手,猛的一沉,说道:“淦饭!”
呼噜~呼噜~
这明明是食用“血食”,那数不清的眼睛们,愣是吃出了一种“猪滚食槽”的动静来,
吃得那叫一个杠香,
若是不瞧瞧眼睛们吃的东西是什么,只听这颇有感染力的声音、响动,周玄估计也难免“食指大动”,也要跟着狂吃一顿。
不多会儿的功夫,那赵金甲的两条胳膊,就跟蒸发了似的,血肉尽数消失,就剩两条白净、森然的骨头,安静的躺在了地砖上。
呼~砰~
一阵轰然的撞击声,响彻了起来,
一股黑色的浪潮,涌进了埕隍庙里。
黑水实在也忍不住了,要来分享那两个九炷香的尸身,
不光是它,
那两尾青红鱼,也游了进来,不断的翻腾着,嘴唇张得大大的,也想着分一杯羹。
而墙小姐、大娃三娃、血井人脑、工程师们,都各自探头探脑,
最离谱的是,佛国主脑竟然也来了。
“井神,你吃什么在啊?好香啊。”
大娃讪笑着说道。
周玄忍俊不禁,这娃子,讨食还装一副“无辜单纯”的样子——那赵金甲、万藏山的尸体,搁外面的黑水里,躺了老半天了,你还能不知道血井在吃什么?
那些眼睛的目光中,皆有躲闪之意,毕竟到了嘴边的食,再分出去,怕是有些困难。
但它们仔细思虑了良久之后,终于还是忍住了贪婪,目光中多了一份随和。
这些人在周玄的秘境里,长期生活,也渐渐有了感情与默契,都是自己人,我少吃点、你也喝杯汤汤水水,不算个事儿。
而且,血井吃血肉,却不食用白骨,留着也是留着,不如分去吃了,避免浪费。
于是乎,一行人得了血井的允许,一涌而上,也开始瓜分着赵、万二人,
倒是周玄,一把薅住了佛国主脑,说道:“小脑,人家吃血食吧,都说得过去,
他们要么是精怪,要么是意识体,都和活物沾边,你不一样,你就是一个机器,跑这儿添什么乱啊。”
“当家的,机器那不也得喝油吗?小脑我要运转得迅速些,那也补补能量,
再说了,我这些天,可是给咱们这个秘境之家,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什么百鬼夜行,什么将鱼和尚的罪行昭然于天下,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你这脑子,平常不太灵光,一到吃喝了,这转得真挺灵动,得了,吃去吧。”
周玄觉得主脑说得有道理,一松手,将小脑放进了“猪槽”里。
要说小脑这货,多少沾点“爱装”,才飞到了尸体边,便颐指气使的说道,
“这些尸体,都是人类与香火神道的完美交融,是人类与天地的巧妙结合,是……大娃,你还在吃?能不能听听我的艺术理念啊!”
“三娃,面对艺术品,要讲究、体面、一看、二闻、三尝、四品,要感受那些血、肉、骨,在舌尖的跳动……跳动啊,你一口接一口的,啃大白菜呢,王八羔子。”
“丫要再多逼逼,那你等着舔地板砖吧。”
周玄提醒了一声,
吃食物的人多,那食物落到每个人的嘴里,份量就少了,两具尸体的血肉,那是眼睁睁的看着变少,
小脑被提醒后,浑身一激灵,也不顾着讲话了,冲上去了吸收着血肉之精,
周玄笑着数落道:“瞧见了没,小脑,这天天艺术艺术的,艺术可不给你管饭啊,接特么点地气,把肚子填个饱,才是首当其冲的。”
“话太糙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小脑痛声疾呼,但下嘴可是一点不含糊,甚至都有点护食了,谁靠他近些,他就“咿咿呀呀”,唱大戏似的喊。
“嗯,嘴上说着斯文,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众人都在“淦饭”,周玄便显得有些无聊了。
好在,他这个人,打发无聊的办法特别的多,
他撕扯了下了一砣血肉,坐在黑水之上,用骨牙一片片的割下了肉来,朝着水里扔去。
那双鱼初来乍的,而且体型上也不占优势,抢食还真不好抢,
现在有了周玄的投喂,两鱼很是听话,顺着血气的芬芳,游弋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啄食着周玄扔下的肉片。
这一刻,
周玄仿佛成了公园喂锦鲤的老大爷,很是悠闲……
……
“酒足饭饱”,赵金甲、万藏山两人,被秘境众人分食殆尽。
要说秘境里的众人,都是有眼力劲的,知道“黑水、血井”,才是秘境中的大辈儿,吃食物时,也是点到即止,过过瘾就得了,大快朵颐的事儿,他们确实做不出来。
一时间,宾主尽欢,各个满意。
等众人都离开后,周玄才对血井说道:“井子,我留在你这里的香火,挺多的,两个九炷香,加上之前的存货,不说是完完整整的三个九炷香,也差不离了。”
他站得笔直,说道:“我这一次,要问卜。”
血井的眼睛们,当然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馅饼。
而且他们更知道,只有在问卜的时候,卯足了力气,帮到了周玄更多,周玄下次才能全心全意的带菜,带更硬的菜过来……
佛国倾轧井国,战事将至……乱世怕要来临了。
而乱事一到,必然有绝顶的高手们,像割草一般的倒下来——那可都是大菜!名菜!
血井的眼睛们,不光是要一顿饱,还要顿顿饱。
于是他们的目光中,皆是“摩拳擦掌”的激烈士气,要替周玄大淦一场。
周玄则说道:“天穹之上,有了明示,要我在七天之内,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我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丹官。”
“我要问卜,问卜的内容,便是这个证据,到底是什么?”
周玄负着双手,等着答案。
而城隍神庙里,下起了一场大雪。
这场雪,比起封山的雪还要大上许多,雪片如鹅毛,不多时的工夫,便将整座神庙里,下得一片银白。
银白的血景中央,出现了一股血泉,
血泉在缓缓的喷洒着,往那银白的地上,勾出了一行字。
“九炷香,三。”
周玄一瞧,当即愣住了,等缓过神来,竟不由得气笑了起来,手指遥戳着血字,吐槽道:“井子啊井子,你变了,变贪了,你这是顺着存货的量,要的价格吧?”
血井不语,只是沉默。
周玄想了想,又问出了新的问题:“那我再问问你,我已经「日夜游神」显相,老香火同我说过,这日魂、夜魂,需要豢养,养得好了,日夜双魂会帮我领悟大道,
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他话音才落,又补了一句:“刚才这个问题,我没想着付费啊,你要是不愿意让我白嫖,那我就换下一个问题了。”
周玄现在知道血井的要价高,胃口太叼了,那些祭品得省着花,
能白嫖则白嫖,不能的话,至少也要讲个价吧。
而这一次,那血井竟然真的答应了周玄的白嫖请求,那些墙上的眼睛,没有一只眨动,它便干脆利落的在雪上,写下了一个“真”字。
“真”字,是来自血井的认证,这也意味着,日夜双魂的重要性,至少已经得到了两位天尊级的承认。
“还真让我白嫖到了,井子,你这也不贪啊,还是个好同志啊。”
周玄当即进入下一个问题:“井子,日夜双魂,该如何豢养?”
血色,再次于白雪之上流动,
这个问题,血井并没有给周玄白嫖的机会,反而索价依然极高。
“九炷香、三。”
“又是三个九炷香,井子,你缺大德了。”
周玄瞧着价码,直摇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存货充足,可以对血井“全力出击”,但万万没想到,这井子,直接坐地起价!
你可做个人吧,井!
周玄想了想,这俩问题的价码过高,要是一股脑把存货抛出去,他必然肉疼。
“先问个便宜的问题吧。”
周玄心里起了计较,又问道:“井子,咱直接问下一个问题。”
“我来黄原府,归根结底,是要复活华子,你跟我讲讲,怎么才能将华子,重新带回人间?”
这个问题,其实周玄已经有了一半的答案。
白鹿方士那位老炼丹师,跟周玄讲过——炼制气丹,可以「与天地易物」。
向天地供上一枚成色足的丹药,买来华子的命。
只是,
周玄觉得白鹿方士这个“无人扶我青云志”的老年中二病,瞧上去不是很靠谱,
现在,他又添了两个九炷香的存货,找血井问个仔细,不好过单依的依赖白鹿方士吗?
“按照以往血井的秉性,一个问题,如果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那想要接近这个问题的绝对真相,所要付出的价码,会少上很多。
救华子,我的法子已经得知了一大半了,井子就算再贪婪,也绝不会很离谱。”
但他万万没想到,
今日的血井,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索要的价格,就是非常离谱。
血色的浪花,活跃的翻涌着,又在雪中,写下了一行字——九炷香、三。
“这个问题,也值三个九炷香?”
周玄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想一套“污辱性”极强的词儿,好好的挫挫血井的锐气。
这种要价的法子,简直是离谱到家了。
“井子,你让我刮目相看啊。”
周玄没好气的凝望着雪地里的三行相同的字——九炷香、三。
他心情迟迟不能平静,要不是他眼睁睁的瞧着三行字,是按照先后顺序写出来的,他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坏掉了,瞧字瞧出了“重影”。
“第一个问题,要得到天穹的认可,等于变相的真正占有了双鱼,虽然这两尾鱼,除了吃喝,我还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大用,但天底下那些个九炷香的人都想争,想来是极有价值的,
你收我三个九炷香,我忍了。”
“第二个问题,懂得了如何豢养双魂,便在领悟天地大道的路程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这个天地大道,想来是很深层的手段,价值高些,也是理所应当,我还能忍。”
“但第三个问题,我只是想救回华子啊,华子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而且我还掌握了救他的大体思路,你还要我三个九炷香。”
“这我不能忍。”
周玄双手叉腰,晓之以请、动之以理的说道,
“井子啊井子,我哪里得罪了你,三个问题摞一块儿,要九个九炷香,
那可是九炷香,不是街上的大白菜,今日抢鱼的那些人,凑一块儿,我都不知道有没有九个九炷香哩,把他们全杀完,都够不上你的索要啊,
井子,你给我降价,不然我就要开始想词儿,好好羞辱你了。”
这一番讲情加威胁,并没有让血井就范。
井神依然不语,只是一味沉默。
而在它沉默的过程中,周玄凝望着那三行血字,隐隐又觉得不对劲。
三桩事体之中,蕴含的价值,是一定有高下之分的,
而血井以往的多次问卜,不管要价是否离谱,但最后的事体结果,都一再的证明了血井的要价,不说童叟无欺、绝对公正,但一定不会离事体价值过于遥远。
“井子不是漫天要价的人,而三桩价值不一的事情,他定价又偏偏一样。”
“这是……”
周玄想到了此处,又将目光投在了三排字上,仔细瞧过一阵后,他发现了一个小规律。
这三行字,无论是大小、朝向、角度,都是一模一样,只是按照先后顺序,离周玄远近不一而已。
这似乎,藏着血井的小心思。
周玄再次仰头,又问道:“井子,我要再白嫖一个问题,你要是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就写出你要的价格。”
他朗朗的说道:“获取天穹认可的证据、救华子、如何豢养双魂,这是三个问题,但是,这三个问题,是不是有同样的答案?”
这是周玄的猜测,
但很快,他的猜测应验了。
血井果断的在雪上,写出了一个“是”字。
“果然,井子,你还是我的好井子。”
周玄双掌一击。
若说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是一致的,那周玄将三个问题捆绑在一起问卜,需要支付的价码,便不再是“九个九炷香”,而是“三个九炷香。”
三个九炷香,周玄是支付得起的,虽说会一股脑的把存货祭品全砸进去,但是也很值得。
对于周玄猜中了玄机,那血井也似乎兴奋了起来,大雪在快速的消融,
墙壁上的眼睛们,也都朝着一处汇拢,最后凝成了一道“叉着腰的人形身影”。
瞧它们的状态,仿佛很是得意,似乎在骄傲的说:“三个问题,才收你三个九炷香,从头到尾,我有没有多要过你一毛钱。”
“钱是没多要,但井子,你现在有头脑了,学会捆绑经营了。”
周玄开着玩笑的说道。
血井:“……”
“井子,别说了,三个九炷香的祭品,我付了,咱们开始问卜。”
他发下了施令,那墙壁上的眼睛,终于忙活了起来,不断眨巴着。
他们所投出去的目光,穿过了秘境,穿过了井国,似乎,也穿过了井国现在的时光。
目光所及之处,可能是井国某段已经尘封的历史,也可能是井国不远的将来……
……
终于,所有的眼睛,都定住了,同时将目光朝着周玄的身体,迸射而来。
周玄也瞧见了一副画面——
——一个高耸入云的丹炉,如一座山一般,屹立在明江府的府城中心,
丹炉的盖子,已经掀开,冲天的火光,托起了一枚七彩的丹药,朝着天上缓缓的飞去。
而那天上的密云里,透出来数不清的眼睛,那些眼睛,在瞧见那一枚七彩灵丹之后,纷纷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而周玄的身边,出现了日、夜双魂,日夜双魂也瞧着那粒七彩丹药,它们的脸庞在火光的掩映下,浮现出了渴望的表情……
第445章 绯色星空卷
“炼制出了这枚七彩丹药,我便能获得天穹的认可,成了他们饱寄希望的丹官?”
周玄仔细的凝望着画面之中的每一处细节,陷入到了思考之中。
“日夜双魂,望向了我的丹药,目光中透着千般的渴望,这便说明,滋养它们最好的办法,便是用这种丹去养。”
“两桩事体,都找寻到了答案,那第三桩事嘛……华子如何得救的真相,也呼之欲出了。”
周玄暗自沉思道:“老白鹿果然没有骗我,气丹可与「天地易物」,换回华子的命。”
那枚牵动了无数人心的七彩丹药,便是能交易华子性命的宝贝。
“井子,你果然还是那个浓眉大眼的井子,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周玄看完了画面,问卜也就结束了,但血井的劳作,却没有止息。
只见,
在城隍神庙的中央,竟然出现了一个血色的漩涡,涡流转动的速度,极其迅猛,
涡流高速的运转之后,血色的浪,在不断的碰撞、互相的拍击,那些赤浪被拍散后,一条条森然的手臂,便显出了形状,
那是八条布满了红色丝线纹路的手臂,共同托举着一幅颀长的画卷,
卷上的内容,像是一片无尽的星空,只是星空上悬挂的月亮、星辰,全都是绯红的色泽。
周玄一见这“绯红星空”的画卷,便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这幅画卷,似乎成了他的私人物品,与他产生了紧密的链接。
“咦,血井竟还有额外的东西附赠。”
周玄不禁感慨,三个九炷香的祭品,就是高级,井子连服务都变得无微不至了起来。
他朝着那件物事一招手,那画卷便脱离了那八只涡流里的手,自动飞了过来。
那画卷一入手,周玄便研究了起来,只是这幅画,怎么看也看不明白,他不理解那些绯色星辰代表着什么。
但他觉得,既然画卷是在这个节点出现的,那必然和那七彩丹药有关系。
“与丹药有关系,那便是丹药的配方喽?”
周玄问道:“井子,我还要白嫖你一个问题,还是老规矩,你如果愿意免费回答,那你就公布答案,若是你要收费,你沉默就行了,我自己去找答案。”
他讲到此处后,问血井:“这幅画卷,是不是丹药的配方?”
庙中下起了雪,只是这次的雪,下得极小,像珍惜墨料的穷画家似的,很是潦草的写下了一个“真”字,雪便融了去,肯定了周玄的猜测。
“行啊,井子,我算看出来了,你是菜色越好,服务越到位,下次我说什么也给你弄个巅峰战力的神明级过来,给你尝尝鲜。”
周玄上次,倒是召集了人手,合力斩了毕方——但那一次,牵涉的人数太多,都是他请来的“帮兵”,要是不把「毕方」作为功劳散了……那大伙表面上不会讲什么,但心底,却会有想法。
“若是我有单杀神明级的实力,就好了,自己干的活儿,利益自己全拿,给秘境里的好兄弟们,喂个大饱。”
周玄想到此处,城隍庙里,竟然凭空传来了“安慰”的叹息之声,
似乎是血井感受到了周玄的心意,在为他鼓劲……
……
星空卷自有灵性,从长卷变作了巴掌大小,被周玄收纳。
他出了城隍庙,行走在黑水之中,
要说,自从青红鱼,进了秘境,大娃、三娃这两小崽子,也不玩游戏了,只顾着耍鱼。
“你们俩悠着点啊,两尾鱼吃点血肉不容易,别还没长上肉,就被你们俩个娃子给溜瘦了。”
周玄嘱咐完了大娃、二娃后,才转身离开。
俩娃娃继续耍鱼,
要说青、红两尾大鱼,虽说是一胎双生,但性格上却天壤之别。
青鱼嘛,像个”老实鱼”,不爱游、不爱闹,被大娃、三娃抱着也不反抗,乖巧的可以。
越是这样,两个娃娃就不爱耍它了,过于乖顺的“宠物”,反而越不讨好主人的趣味。
红鱼就不一样了,不断的反抗,精力旺盛时,要朝着两个娃娃扑咬,要是精力衰退了,就稍作休息,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趁两个娃娃不备,吭哧就是一口。
三娃、大娃每每都能云淡风轻似的躲过,然后便是“咯咯咯”的直乐。
所以,红鱼虽凶,两娃娃却主要乐意耍它,反而冷落了青鱼「云雨」。
“喂大娃,红鱼跑了。”
“愣着做什么?追。”
大娃当即便领着三娃,兴高采烈的去追着那红鱼,而青鱼,则潜到了黑水之底。
潜底的青鱼,两只鱼目里,一瞬间失去了“老实人”的目光,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狡黠”的光泽,它顺着水底,朝着秘境的边缘游去,
游去不声不响,以至于墙小姐、工程师她们也没有察觉,
当青鱼抵达了秘境的边界时,它的鱼嘴,猛的张开,然后一翕一合的,不断的吮吸着秘境那“无形”的墙壁。
顿时,
那墙壁上,便有一处,其中的生命光辉,在迅速退去。
没有了生命力,那墙上便出现了斑驳老旧的痕迹,既有点像经久失修、油漆脱落的门板,
又像老人满是沟壑的枯脸,
那青鱼,体型眼看着也大了一圈,
黑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当即便在那青鱼的周身,涌动起了暗流,暗流的力道很大,流与流之间,蕴藏着巨力,只要青鱼一个不慎,便会被两股力道相错的暗流,夹得粉身碎骨,
但那青鱼,倒不慌不忙,而是朝着被它吸吮得斑驳的墙壁,猛然一吐——
——一股反支光的物事,贴合在了墙上,那团物事,附着在秘境之墙后,便往里面渗透着,
随着物事的彻底融入后,墙上斑驳的地方,便涣然一新,还带着如同镜面一般的反光,
而黑水,也似乎见到了青鱼真正的目的,便不再监督着他,转而将暗流平息……
……
周玄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好像损失了一些,
虽然损失的生命力不多,但面对着迎面打过来的黄原劲风,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不过,这个冷战才打完,他又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生命活力,在身体里涌现。
“奇怪,这是什么感觉?”
周玄利用感知,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秘境。
甚至他强大的感知,数次扫过那“反光”的墙壁处,却依然一无所获。
这层“反光”,周玄似乎无法感知。
“奇了怪了。”
周玄检查无果,只得无奈的退出了秘境,回到了黄原府的斩鱼台前。
街面上,白鹿方士、云子良、李长逊他们,都已经从“香火道士”的催眠中,醒转了过来。
街上没了青红雾,而周玄又闭目凝神在,他们便清楚,周玄接引双鱼成功了。
这种喜事,自然足够大家议论纷纷,尤其是白鹿方士,很想去亲眼瞧瞧青红鱼的样子。
云子良、李长逊则更是眉开眼笑,这对寻龙祖师徒,竟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而陆行舟,不同于这些人的轻松作派,他反而有了“长呼了一口气”的举动来。
“哎呀,若是大先生的青红鱼,在黄原府的地界上被人抢了去,那我陆行舟,这辈子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先生了。”
他将周玄视为贵客,那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保证贵客的人身、财产安全,便是他的本分。
若是失了本分,这位有些儒雅的苦鬼大当家,便会陷入到极端的自责之中,想走出这一份自责,怕是要花很长的时间。
“还好,一切都还好。”
“不是还好,是很让人惬意。”
周玄睁开了眼,接过了陆行舟的话头。
“大先生,双鱼已经归了秘境?”
“那俩条鱼,给我的秘境带来了不少的活力。”
周玄说着,四周瞧了一眼,没见到无崖禅师。
“禅师呢?”
周玄问道。
云子良指向了不远处悬挂着的鱼骨,说道:“在那儿呢。”
鱼和尚的皮、肉、血、筋,在双鱼争夺之前,便被老百姓们哄抢一空,如今,只剩下了巨大的骨架,还悬挂在了斩鱼台上,
无崖禅师,悬空坐在了鱼骨架的肚腹之中。
那些森然的白骨,像活过来了一样,变得柔软,一根又一根的穿透了无崖禅师的血肉之躯。
尽管无崖禅师没有喊叫,但这“穿身”刑罚,却让他额头处,渗下了如豆的热汗。
“禅师,你这又是何苦?”
周玄问道。
“大先生,你的双鱼,是我那鱼师弟体内的「无上密」,赠予你的机缘,
如今,你机缘已应,剩下的事情,便是由小僧来启动师弟骨头上的无上密,让「六欲」这尊古佛分身,去寻找下一个人间傻子寄生,继续镇守血神意志。”
说到此处,无崖禅师念念有词,佛音四起,而那些白骨,则在他的身体里疯狂的搅动着,
瘆人的血,从无崖禅的身体里流淌了出来,在白骨之上,不断的蜿蜒着。
周玄叹了口气,有些不忍直视。
“大先生,是否觉得「无上密」的重新启动,很是恐怖惊悚?”
“有这种想法。”
“古佛并非一味的良善,但也并不是完全的邪恶,二十一尊法身之中,有十一尊正身,十尊恶身,
接引正身时,便像我点化「欢喜禅」一般,宝相庄严,气度体面,
接引恶身时,就像现在,比邪门还要邪,大先生多担待。”
讲到此处后,那无崖禅当即口宣「大日心经」,天上烈阳大作,将金色的光辉,曝洒在了那骨架上,
金光与血交融,便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赤金佛印”,那佛印,随着不断的涌动、聚合,最后成了一条金背赤肚的大鱼,
大鱼在瞧了周玄、无崖禅一眼后,便朝天上游去。
整个天空,都是大鱼的海洋。
“鱼师弟,转生之后,往世间再走一遭时,莫要再犯那些错了。”
“恶身并非天生就恶,正身也并非天生就正,颐养心性,做个好人,莫要再让师兄,受这穿身之痛。”
那些白骨,在大鱼飞走之后,便成了一盘散沙,尽数散去,无崖禅也落在了地上。
他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梧桐枯枝,朝着自己的身上扫动了几下后,他一身的破败,便尽数消失了。
“恭喜大先生,接引双鱼,瞧你的欢喜样子,想来救木华施主的办法,也有了眉目。”
“正是。”
“那便好,那便好,小僧又能安然睡去,去梦中,参悟你道袍上的四天尊之梦。”
无崖禅说走就走,在将头低下之后,禅师的人格不见了,真正的崖子,醒了。
赵无崖揉着发懵的脑袋,望了望四周:“这是给哥们儿干哪儿来了?”
“傻仔,这是黄原府啊。”
云子良上去给了赵无崖一个爆栗。
爆栗不响不闷,轻重适中,
这个爆栗,老云也不是为了教育徒弟而凿,单纯就是手痒——自打来了黄原府,无崖禅一直显相,他也不好意思揍赵无崖。
这憋了两天没打,云子良还有点犯瘾了。
“师祖,你揍我干球?”
“这手感,绝了。”云子良还有些享受,只觉手指酥酥麻麻,很是爽快。
周玄在喊道:“咱们黄原府的事情了了,走吧,回明江。”
“大先生……再歇一晚上,今日麻烦多,事情又纷乱,想必您也累了。”陆行舟出言挽留。
“陆先生,我明江府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这两日来,感谢您的助拳之义,往后若有事需要我帮忙,招呼便好。”
“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周玄拱手说完,轻摇着折扇,对着云子良等人说道:“老兄弟们,咱们扯呼。”
他话音一落,将变为了“参同契”古籍的云鹿方士,扔进了秘境里,日游回了明江。
赵无崖瞧着周玄消失的方向,问云子良:“师祖爷爷,我怎么感觉,玄哥像变了个人似的。”
“变成啥样了?”
“变得更有范儿了,仿佛他就是咱们的头儿似的。”
“他啥时候不是头儿了?”云子良笑着说道:“崖子,我可劝你一句,往后别惹你玄哥儿了,他今天交了个朋友,老厉害了。”
“有多厉害,比李师祖还厉害?”
云子良看了一眼李长逊,说道:“能把你李师祖当猪宰。”
“尽嚼我舌根,听着就烦,我先走一步。”
李长逊卷起了风,也回了明江府。
他只嫌弃云子良“乱说”,却并不否认屠夫可以将他当猪宰,他对于自己的道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
一行人,先后返回了明江府。
在“周家净仪铺”的门口,已经聚拢了太多的人,不断有府衙派来的巡警,维持着秩序。
“诸位,诸位,大先生抱恙在身,你们就别叨扰了。”
在周玄去黄原府之前,原本还有一场书要讲的,但为了救华子,他将那场书停掉了。
停书的理由,便是抱恙在身。
而这两天,他都在黄原府,并不在净仪铺里,那些上赶着来看望周玄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
有的提着鸡蛋,有的提着祖传的草药,有的本就是个行医的郎中,
小福子是接待一批又一批的客人,人忙得都瘦脱相了。
“诸位,我这两天身体发了些急症,这病啊,来得快,去得也快。”
周玄现身在了净仪铺的门口,朝着众人说道。
他一出现,门口的人便都激动了起来,个顶个的欢呼。
“大先生,你这两天可把我吓坏了,还有大半个明江府等着您重建呢。”
“你特娘的瞎说些啥,我们是关心大先生,发自肺腑的,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都在要挟大先生似的。”
“就是!不会讲话不要乱讲,大先生,我这里带了些补药,你拿回去补补身子。”
周玄则笑了笑,他知道,甭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人一多,各种心眼的人就都有了。
就拿门前这些人来说,其中自然有大半人,是真心的感激他,关心他,听说他生病了,便想着来探望。
但也有一些人,有的是见他周玄连续两天没出现,担心他提桶跑路,
也有一些人,是怕他病来得太急,死掉了——剩下的大半个明江府,只能继续搁置了。
周玄瞧得懂人性,自然也不为那“乱讲话”的百姓生气,而是手往下压了压,说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但我身体康复如初,不需要再补啦,
至于说书的事嘛,就在最近几天,我会继续开台讲书的,诸位多留意留意书讯就好,劳烦大家先各自回家,东市街窄,容不下这么多人。”
一番诚恳的逐客令,很快便生了效,围拢的人,也都渐渐散去了,在明江府,他这位大先生的面子,够大的。
等人都走了,周玄才和门口的小福子,进了店。
“少爷,这些人太热情了,这两天店都要踩破了,怎么拦都拦不住。”
“人热情好啊,热情了,我的愿力才多。”
愿力一多,
周玄的丹药材料,便取之不尽了。
……
小福子给周玄泡上了茶,又去了街上找水夫买热水。
周玄在店里,饮了口茶,喊了声:“老白鹿,两条鱼还没看够?出来吧,有事找你。”
他话音落地,秘境的禁制就解开了,白鹿方士成了一卷展开的书,扑腾扑腾的飞了出来。
“大先生,那两尾鱼,那真是天地至宝,我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啊。”
“先别说那些,我给瞧件物事,看你瞧不瞧得懂。”
周玄将变作了巴掌大的“绯色星空”画卷掏了出来。
画卷迎风变大,成了一幅两三米长的长卷。
“这是丹方,我现在对炼丹一窍不通,你帮我瞧瞧,这丹方该怎么使用。”
周玄说道……
第446章 炼丹难题
白鹿方士化出了人形,头朝着星空卷的方向低了一些,方便他将画瞧得仔细。
星空卷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绯色星辰,星辰连成了一片,成了星云。
每一朵星云,时而闪耀,时而沉寂,变幻不定,
那白鹿方士,心神被美轮美奂的景致吸引,手不由自主的朝着星空卷伸去,他的指尖一触碰到画卷,卷幅上,便出现了一团灼目的耀斑。
强烈的光线,一瞬间爆发,刺得周玄、白鹿方士眼仁有些疼痛,
周玄连忙打开了白鹿的手,抱怨道:“看就好好看,别乱摸,别待会儿给我画摸坏了。”
“大先生,你这幅画,真是玄妙,不知从何处得来。”
“哪来的就别问了。”
难道我用了了三个九炷香的祭品,从天尊手里换来了这幅画的事情,也要跟你讲?
周玄催促道:“我就问你,你瞧不瞧得懂这幅画?”
他没好气的说道。
“瞧得懂,瞧得懂。”白鹿方士仔细的讲解了起来,对周玄说道:“这幅画啊,还不能这么直接展开了,然后平平无奇的看……”
“那不平平无奇的‘看’,又该怎么看?”周玄问道。
“得这么着。”
白鹿方士怕再引起强烈的耀斑,便对周玄说道:“大先生,敢问你能控制这幅画吗?”
“可以自然是可以。”
“那你让这幅画,卷成穹顶状。”
白鹿方士指导着周玄。
周玄便将自身的气息与星空卷链接了起来。
只见,那幅画,缓缓升腾,离地两米来高时,周玄的两只手同时挥动,跟擀面似的,
而那画卷的两侧,在他的操控下,也朝着中间拢去,形成了一个画卷穹顶。
白鹿方士指着穹顶,对周玄说道:“大先生,现在的星空卷,像不像一个炼丹炉的炉顶?”
“像倒是像,然后呢?”
周玄问道。
“大先生,这幅画啊,既是一幅丹方,又是一个丹炉的设计图——或者我们换个说法,某些丹方,它其实就是一个丹炉。”
“你看那些漫布在空中的星云,它们罗列的位置,在方士之说里,称为火眼,但这些火眼的点亮顺序,却是分出了先后的。”
“火眼一处接着一处的点燃,便形成了一团又一团的火,火势层次分明,将那炼丹的材料,一番又一番的炼制,最后千锤百炼,便成就了人间金丹。”
白鹿方士接连不断的介绍,周玄听得是津津有味,直听到老白语言将歇,他还有些意犹未尽,问道,
“完了?就讲这么多?”
“这幅画卷,没有太多需要讲的。”
白鹿方士说道:“而且咱们可以讲得再直白些,这幅画卷,等同于是一个无上的高人,赠送给你一幅丹方,
只要你按着丹方,将炼丹的炉子、炼丹材料准备好,然后,引入一场天火,丹方里蕴含的火眼,会自动帮你炼丹,
用不着你有任何的炼丹功力。”
“意思是,纯纯自动化?”
“没错,丹方就是丹炉的图纸,图纸,也就是丹方,建成了炉子,丹自然就有了。”
白鹿方士说道:“不过,这种自动炼丹的方式,有一个弊端。”
“什么弊端?”
“花了很大力气建成的丹炉,只能炼制一款丹药,不像其余的炉膛,一个炉,能炼上百款的丹。”白鹿方士说道。
“那也挺好,毕竟是自动炼丹的炉子,甚至不需要我有炼丹功力,能出来一款丹药,我也很满足了。”
周玄有的时候贪,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知足长乐的。
而且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这次血井真是下了大力气了,知道他的炼丹香火,还没有走出来,率先送了他一条“生产线”,虽然只是生产线的图纸。
但有图纸在手,剩下事情,还难吗?
“挺难的。”
白鹿方士给周玄泼了一瓢冷水,说道:“有了图纸,您还需要去建造丹炉,收集炼丹材料,准备一场天火。”
“先说炼丹的材料。敢问大先生,这炉子炼出来的丹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白鹿方士问道。
他是个炼丹方士,但不是算命的,只看那些图中的火眼,他可推断不出这幅丹方,能炼出什么丹来。
“用来与天地易物的丹药。”
周玄说道。
“哦,这种丹药嘛是气丹,材料便是人间愿力。”白鹿方士说道:“只是瞧这图中火眼的数目,那真是数不胜数,
这火眼越多,便说明需要的材料就多,需要的人间愿力,不是一个小数目,称得天文数字了。”
“愿力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周玄待在明江府,别的东西不多,但愿力嘛,那不是源源不断的供给吗?
“老白,直接说下一个难点。”
“下一个难点,便是引一场天火了。”
白鹿方士说道:“对于我们方士而言,天火,本就是天雷,在雷雨交加的时候,天空每闪过一束天雷,方士便需要将那天雷引到炼丹炉的炉膛里,
大先生,你在黄原摩诃寺时,有没有见过那摩诃塔顶,奇高奇险。”
“瞧见了。”
“那便是鱼和尚用来引天雷入丹炉的设置。”
“哦……天雷嘛……我可以让彭兄、乐师、喜山王他们来降。”
这三位,都是人间神明级,有了神格,便有了神明之力,可以兴风、落雨、降雷、搬山。
有他们在,
天雷就不是个事。
“但是你这炉子,需要的天火极多,数目之大,便是明江府连续三月,不断的降下天雷,怕也凑不出它所需要的火势来。”
白鹿方士说到此处,话锋却又一转,说道:“不过,对于其余人来说,短时间内,凑齐数量极多的天火,难于登天,对于你来说,却不难办到。”
“为何?”
周玄问。
“因为有青红鱼。”
白鹿方士说道:“炼丹之时,你只需要引入数道天雷,激活青红鱼,这两尾至宝之鱼,便能自己化为火势,让丹炉内,烈焰冲天。”
“你早点说啊,害得我费脑子想主意。”
刚才周玄听了白鹿的话,还真下了些功夫,想着去哪里凑齐天火,既然青红鱼有这份神通,那他还真没了忧虑。
“原来,那两尾鱼,是这么用的?”
“青红鱼是人间丹祖,于炼丹之中,有诸多奇妙的本事,借双鱼,铸成天火大势,不过是它们的冰山一角罢了。”
白鹿方士又说:“既然前面两处难点,对于大先生来说,都不算事儿,那最后一桩,却是大事了。”
“你说说看。”
周玄做好了静静聆听的准备。
只听那白鹿方士说道:“这枚丹难炼,需要的天火多、需要的材料也多,那相应的,它需要的丹炉,便是极其的巨大。”
“我初步估计吧,这个丹炉所需要的规模,至少要比白鹿山还高还大。”
“这么大的丹炉,若是人工建立,需要多少年月?”
白鹿方士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周玄想了想,很是冷静的说道:“怕是要好几十年呢。”
虽说井国已经有了不少的机械,什么压路机、拖拉机、运输车,但要建造一个这么大的丹炉,也不算简单。
几十年,还是需要的。
“这么长的时间,大先生等得了吗?”
“我等不了!”
周玄说道:“三大神明级,有搬山之能,靠着这法子,能不能在短时间里,做出一个大大的丹炉来。”
“那怕是不行。”
“丹炉就是丹炉,内部结构复杂,需要仔细雕琢,那些神明,搬来再高再大的山,那也是山,不是炉。”
“只能人工建?”
周玄问。
“差不多是的。”
那白鹿方士说道:“要不然,为什么鱼和尚窥伺我的白鹿山,对其巧取豪夺呢,
那山中的炉膛,便是在上古时期,一座府城,集了一府之力,耗费了两百年时光建成的。”
讲到了此处,白鹿方士忽然脑子一亮,说道:“不过——大先生,我刚才想到了一个主意,要不然,你去白鹿山中炼丹,
白鹿山就是一个现成的炉膛,你就鸠占雀……”
“占你大爷。”
周玄笑喷了白鹿方士一声,说道:“我的愿力,主要集中在明江府,明江府的愿力,能去黄原府炼丹吗?”
“那……怕是不能。”
“不能你还说,换主意。”
“那我确实想不到了,炼丹就是这般,配套的设施极多,不能一蹴而就。”
白鹿方士见周玄的脸色阴晴不定,也不好再往下说了,怕刺激到这位大先生。
周玄在冥思苦想了许久之后,依然不得其法。
愿力,他不差,
天火,他也有,
偏偏是这如高山一般的炼丹炉膛,他是真没招。
而且,他也知道,白鹿方士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在血井问卜的画面里,他亲眼目睹——那七彩宝丹,便是从一座大山似的炼丹炉里,缓缓升腾出来的。
“那么大个炉子,怎么建。”
周玄想着想着,便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他几乎是绕着墙根走,在屋里走了十几个来回后,门外传来一阵银铃声响。
“玄兄弟,你回来了。”
周玄扭头一看,店里进来了三个人——箭大人、酒大人、翠姐。
前几天,翠姐听说东市街被周玄修复了,便打着“故地重游”的念头,在箭大人、酒大人的陪同下,回了东市街。
不过,她这次是与过去做个告别,待不上几天,就彻底离开,往后长住在周家班里。
“翠姐、箭酒二位大人。”
箭大人抱拳说道:“大先生去了一躺黄原府,那是搅弄了大风雨,黄原府的人间大佛,死在了你的手上。”
“我也是替天行道嘛。”周玄自己给自己先扣了个道义的“帽子”。
酒大人则笑着说:“不光是斩了鱼和尚,赵金甲、万藏山,这俩位成名多年的人物,也死在了你的手上。”
“那可误会我了,赵金甲的确是我砍翻的,但万藏山,那可不是我动的手。”
周玄虽说仇人积攒得太多了,但秉承着“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不该接的黑锅,一率不接,主打一个“和气生财”。
“经此一役,整个井国,谁人不知,大先生,才是那九炷香之下的第一号人物,我与箭大人,都要避避你的锋芒了。”
“是嘛,我不信,除非你们两个,亲自和大先生动动手,让我眼见为实。”
李长逊的话语声,伴着一阵风,飘进了净仪铺里。
他抖了抖道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他刚才的话,让酒大人忍不住笑出声:“李山祖,你还真是调皮,想着窜掇我们与大先生动手?你是嫌我们两人命长?”
“我倒是可以和李山祖动动拳脚,让大先生瞧上些乐子。”箭大人横眉冷对李长逊。
“去你的,哪有大人与小孩打架的?”
李长逊当即抢白道。
其实他还有后面半句没说——“我这大人,还不一定打得过你这个小孩呢。”
箭大人所在的「神箭」堂口,也是井国的战力堂口之一,弱于无问山,但强于说书人。
神箭堂口的使命,便是维护井国秩序,杀人对他们来讲,是专业的。
即便箭大人的境界,不如李长逊,但真要打将起来,李长逊自己都认为他的赢面很小。
他可从来不愧对“神名之耻”的称号。
“山祖,老云、崖子他们呢?”
周玄问道。
“他们编排我,讲我的坏话,我生气了,御风而走没带他们俩,他们估计还在半路上骑驴呢。”
李长逊的模样,有一点“诡计得逞”的小小贱意。
周玄又问道:“对了,山祖,我这儿吧,有一个难题,遇上你了,你刚好帮我参谋参谋。”
“你说,你说。”
“你看啊,我要建一个大丹炉。”
“有多大。”
“比云鹿上还要大,大上至少两倍,你们风水大师,能御土地,你用你的寻龙之法,能不能把我这个丹炉,建起来。”
周玄自信满满的介绍着,李长逊听得都翻起了白眼,连声推诿道:“大先生,你可真是抬举我了。”
“做不了?”
“首先,我们是寻龙,借的是地势,你可以称呼我们为「地师」,但我们不是土地的搬运工啊,
搬墙撬瓦这种事,你去码头上找力工,他们不比我们拿捏得死吗?”
“倒是可以找,但是力工做事太慢了,找他们建炉子,怕要几十年。”周玄说。
“啊!?”李长逊懵懂的问道:“你这么大的炉子,不是原本就打算建几十年吗?”
周玄摇摇头,说道:“最好是七天之内就能建成。”
这一炉子的丹,不光涉及到救华子,还涉及到周玄能不能成为红顶丹官。
若是当不成丹官,天穹之上的天火族,可是要派人来“杀人、夺鱼”的。
他周玄没时间等。
“……”李长逊。
李长逊反应了过来,当即就炸毛了:“大先生,我是天穹神明级,我不是哪个生产队的牲口,十天半个月建个这么大的炉子?我宁愿选择去死!”
“做不成就做不成,咋还急眼了呢,我再想想办法,这么多有本事的朋友,理应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把这炉子建好啊。”
他这话音刚落,
翠姐怯生生的说道:“玄兄弟,您这大炉子,有什么作用?”
“就是炼丹。”周玄没讲救木华的事儿。
毕竞炉子还“八字没一撇”,万一这个炉子建不出,炼不出丹药来,惹得翠姐又空欢喜一场,岂不是罪过?
“那或许……或许……我可以帮你。”
翠姐说道。
她的话,就跟打脸似的,扇得李长逊老脸生疼。
李长逊当场就急了,说道:“姐们,你可别说大话,你知道云鹿山有多高多大吗?”
翠姐被话语激了,反而讲话利落了起来,她有些干脆的指向了明江雪山,说道,
“我不知道云鹿山有多高,有多大,但想来,应该没有那雪山宏伟,玄兄弟哪怕想建个雪山高大的炉子,我也有办法。”
“一天之内,就能建好。”
周玄、李长逊:“……”
李长逊气极反笑,说道:“这也太能吹了。”
“翠姐还真不是再吹。”箭大人一旁帮着腔说道。
在周玄、李长逊两人惊讶的时候,箭大人、酒大人表情都很冷静,似乎笃定了翠姐一定能做得到。
“她凭什么做得到?”李长逊问箭大人。
箭大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大地法则,四境。”
“啊?!”
李长逊对翠姐不太了解,毕竟在明江祆火之劫后,翠姐就去了周家班,
而往后那几天,这位山祖,才被周玄从地渊里救出来。
两人几乎没打过照面。
当李长逊听到“大地法则、四境”之后,连忙回头,想询问周玄,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周玄此时却才回过味来,猛的双掌一击,说道:“对了,这岔我给忘了,大地法则,还是四境的,翠姐,这次要仰仗你了。”
“真是四境?”
李长逊再看向翠姐,眼神都变得尊敬了,说道:“刚才是我李长逊唐突了,没想到你这一普普通通的人,竟然有这么高的大地法则。”
“还说呢。”
周玄勾着李长逊的肩膀说道:“你们寻龙堂口,有人知道狐族里出了一个天生四境的族人,天天想着追杀,
搅得翠姐只能隐姓埋名,在东市街里当厨娘。”
“还有这样的事?玛德,寻龙堂口,恶贯满盈,我与他们那些恶道士,不共戴天。”
李长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把自己从寻龙堂口里择出来了,但他忘了,他才是寻龙堂口的寻龙头子!
周玄一把握住了翠姐的手,说道:“翠姐,你确保,能帮我建成那个炉子吗?”
“百分之百。”
翠姐说道:“我的香火境界低,法则运转不是很自然,用来对敌,差了火候,但是,做大炉子这般死物,却能派上大用场。”
她低着头,朝着地上打了个响指,地面上的砖块,像活了过来似,先是“砰”的一下裂开,
然后那些碎掉的砖石,又自动的黏合了起来,凝成了一个缩微版的面馆。
缩微面馆,有门有窗,透过小窗户,往里面看,能瞧见和翠姐家面馆一模一样的布置,极是巧妙。
周玄端着“小面馆”,来回看了几眼后,将它递给了白鹿方士:“老白,瞧瞧,翠姐这等对砖石的控制,能不能建成你所说的丹炉。”
第447章 炼丹试验
白鹿方士将那缩微的房子,仔细看过之后,面露欣喜之色,说道,
“太够了,太够了……虽说丹炉的内部结构,是有些复杂,但是嘛,比起这房子来讲,差得太远了。”
“这一手土里雕花的手段,看得我是叹为观止。”
白鹿方士炼丹多年,对于土石、浮雕,有着独特的爱好,那座小屋子,入了他的手,他便放不下来,恨不得眼睛都要挤进去,好生的观瞧。
“别看,聊正事儿呢。”
周玄见白鹿方士迟迟出不来状态,干脆一伸手,将那小房子,劈手抢了过来,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柜台上,然后站远了瞧了瞧,很是满意的点头,
“嗯!店里摆个这物件,好看多了。”
他的样子,像极了在欣赏某种手办一般。
一旁的白鹿方士,则怏怏的说道:“大先生,说好的聊正事儿呢?”
“店里的审美布置,就是正事儿啊。”周玄说道。
“……”白鹿方士。
周玄对于这缩微房子的喜爱,严重超标,翠姐看出来了,也爽朗的笑道:“玄兄弟,你这么喜欢这个东西?”
“像艺术品一样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那敢情好,我以后多为你做一些,把整条东市街,都做成一个模型,送给你……不,不光是东市街,我把整个明江府,都做成模型。”
翠姐说道。
周玄笑着说道:“那我这店,就篷筚生辉了,对了,翠姐,你有这手艺,我以前怎么没见你亮过?”
“不敢亮啊。”
翠姐说道:“东市街里有大风水阵,我启阵之后,会生出一股气息,把我藏在这条街里,不会让人注意到我,
但是,假如我用了大地法则,我便会暴露,然后一群想要吸收我身体里法则的坏蛋,便会像嗅到了腥味的猫,来抓捕我了。”
她话音一落,周玄便看向了李长逊。
翠姐口中的坏蛋里,就有寻龙堂口的弟子,
这次都不用周玄开口,李长逊就骂骂咧咧了起来:“寻龙堂口,罪大恶极,妹子,别生气,我回了堂口,就开展整风运动,
一群臭道士,天天不想着游山玩水,竟然想着作恶?还有门风吗?还有师尊律法吗?”
他已经嘴上讨饶了,周玄再往下教训,反而有些不礼貌了。
他只能将话题引回到正轨上,对翠姐说道:“翠姐,你要在一天之内,建造那么大的丹炉,虽说你有大地四境的法则,但想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不容易是不容易的,需要我们狐族的人,做一场大血祭,可能还要丧生好多狐狸,但是,为了大先生的事儿,我们狐族豁得出去的。”
“还要死很多狐狸?”
周玄比较关心这个。
“自然的,不过,我们狐族也习惯了。”
翠姐说道:“以往我们狐族,天生聪灵,打出生起,便懂得吸收日月之精,因此,许多堂口的人,都想着扑杀我们,
我们狐族,总是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困扰,后来,我们狐族,也学会傍大腿了,
每年,我们会挑选数百弟子,当作贡品,送给「萨满」堂口,他们背后有真神,可以保我们一时无虞,
那些当作贡品的弟子,都是狐族抽‘生死签’选出来的……”
翠姐一番话,便道尽了狐族的心酸,
种族为了延续,主动斩去自己的臂膀,这种做法,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又会去选择?
“所以喜山王?”
“三哥,就是不愿意这种情况不断的发生,才叛出了胡门,来寻一条出路的。”
翠姐说道:“玄兄弟现在是狐族的大先生,狐族因为你,再也不用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我们狐族人,能为您再做些事儿,哪怕拿命顶,也无所谓的。”
她说得极是大义,周玄也有些感动,
不过,一码归一码,到了这个当口,那比山还高的炉子,已经有了着落,便说明“七彩金丹”,是无论如何都炼得成的。
有些话,周玄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他说道:“翠姐,这一趟炼丹,是为了我,但也是为了你们狐族。”
“啊?为我们狐族炼的丹?”
翠姐有些疑惑。
周玄说道:“我要用那比山还雄壮的丹炉,炼出一枚丹来,这枚丹,能让我成为天穹的丹官,同时,这粒丹药,能救回……华子。”
“这……”翠姐当即有些目眩,她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
尽管救华子这件事,在她的梦中萦绕过无数回,但只要梦醒,她便不敢去想,因为她知道,华子再也回不来了。
而现在,
周玄竟然说丹药能救华子?
翠姐对周玄的话,是百分之百的相信,哪怕周玄说自己明天就要当上井国的「无上意志」了,翠姐也绝不会怀疑半个字。
“华子要回来……华子要回来了。”
翠姐不断的念叨着这段话,身体却瘫软了下来,站在站不住,好在周玄离得近,慌忙给她扶住。
“华子一定会回来,只要那个丹炉能建得好。”
周玄再次重申道。
“嗯、嗯、要是华子回来了,我一定要在东江大饭庄,请你好好吃一顿。”
曾经的翠姐,生活较为拮据,哪怕现在她不用再遮遮掩掩自己的身份,来钱的办法多,周家班给她开的薪水,也很可观,但她对于“大餐”的想象,还停留在“东江大菜馆”。
东江大菜馆,是东市街里最拿得出手的饭庄子了,但是放在全府的范围来看……那可真是大江大海里的一粒卵石,很不起眼。
“别说什么东江大饭庄子了,若是华子能复活,老画、乐师做东,整个明江府的菜馆子,想去哪一家去哪一家。”
酒大人笑吟吟的劝说着。
箭大人说道:“若是木华救的是我们平水府,府衙门口的照片,都得换成他的。”
两人的话,把翠姐忽然逗得乐出了声来,
一直不言语的白鹿方士,插了句话来,说道:“大先生,你天火有了、材料有了、丹炉也有了,万事都已经俱备,这是大好事,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忘了。”
“什么事啊?”
周玄问道。
白鹿方士指着头上的星空画卷,说道:“这幅画卷,是一张设计图纸不假,但你也可以把他看成一个小炉子。”
“小炉子?”
“对,用它,可以炼出微量的丹药来。”
白鹿方士说道:“虽说是微量的丹药,但是能让我先瞧瞧丹药是何种类,药性如何,
我把这些了解透彻了,等用那如山般雄伟的大丹炉炼丹,炉内的丹是否炼成,炼出的质量如何,若是出了意外,如何补救,我便胸有成竹了。”
“那咱们就试试?”
“试试。”
白鹿方士说道。
周玄想了想,说道:“材料嘛,我的天书里还有些人间愿力,只是量不多。”
“不多也行,反正是炼成微量的丹药,用不着太多材料。”
“那天火呢?”
“引一道神雷就绰绰有余了,当然,若是青红鱼,能够出来溜溜,那就最好了……让我也见见世面。”
白鹿方士炼过的丹多,见过的场面多,但是——青红鱼两尾丹祖,同时游弋炼丹,这场面他是真没见过。
别说他没见过了,酒大人一旁还得意呢,说道:“老箭,你看看,还是我约你来瞧瞧大先生,这下来着了吧?你要不来,肠子都能悔青。”
“那是、那是。”箭大人极其罕见的没有跟酒大人斗嘴,老实承认对方讲得对。
“好,天火、材料都不差,那炉子……”
周玄问道,
白鹿方士麻溜的说道:“我给你们画一张图,这图中的建制,我都一一绘出,你们按着我的图,建一个炉子就行了。”
“那赶紧画。”
周玄从柜台里,翻出了纸笔。
纸是宣纸,笔是狼毫笔,那白鹿方士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道:“这不得行,这不得行,这纸容易洇墨,这笔锋嘛,太粗、太粗……”
“那要什么笔?”
“一根针就好,墨要黏稠些的,纸最好是腊版纸。”
“等着,我去买。”
周玄说道。
东市街是丧葬一条街,搞丧葬的,经常要写写画画,对于各种纸笔的售卖,比那慧丰医学院门口的文具铺,还要齐全一些,
周玄出了门,刚好遇上水夫和小福子。
“少爷,你去哪儿啊?”
“哦,我去买纸笔。”
“你才从黄原府回来,累得很,你去洗个澡歇着,我去买纸笔就行。”
小福子家居全能,周玄却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暂时先不洗了,你也歇着,我去买就行,家里还炼丹呢。”
“那你更得洗澡了。”
小福子体贴说道:“少爷,我听说,人家炼丹,要焚香沐浴,洗得干净了,能炼出好丹。”
“你小子最近这么会讲话了。”
“跟少爷学的,少爷去吧,我去买纸笔。”
小福子问出了纸笔的规格后,便去了“丹砂铺”。
丹砂铺主要是售卖一些符纸、葬画之类的,纸笔卖得全。
等小福子回来之后,那白鹿方士便开始绘画,用针尖挑了墨,细细的在腊板纸上绘着。
他这个老中二病,难得这么认真。
等到白鹿方士作画完成,周玄的澡也差不多洗完了,披着还有些湿的长发,穿着涣然一新的道袍,
周玄还真有点像个炼丹的道士,
他刚走出来时,吓了一跳,净仪铺里,多了很多人。
画家、喜山王、乐师、红棺娘子等人、都过来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
周玄问道。
“我们可是听到了消息,说大先生要炼一枚绝世的好丹。”画家笑眯眯的说道。
棺娘则跟周玄说道:“大先生,你给我们大当家的上了什么迷魂药啊,今日他跟我发的堂口密信,那是三句话离不开你,
要不是你是个男的,我都怕他爱上你了。”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未尝不可。”
乐师一旁幽幽的说道。
“淦!”
周玄朝着乐师瞥了一眼,说道:“老乐,丫学坏了,满嘴的淫词色调。”
他笑了笑后,又对红棺娘子说道:“陆先生可是个妙人。”
“大当家的妙在哪里?”
“他妙就妙在明明顶着个大鱼头,却翩翩儒雅得要命。”
周玄一说,红棺娘子便想起了陆行舟的鱼头,当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先生这么一形容,我还真觉得大当家的可爱了不少呢。”
众人一阵插科打诨,气氛好得一比。
也就在这时,白鹿方士递上了画纸。
“大先生,画好了。”
周玄接过了画纸,仔细一看,一个硕大的丹炉,横截面、竖截面、俯视图……一应俱全,甚至连每一段位置的具体长度,都用笔墨写好,突出一个“准确”。
“行啊,老白鹿,我以为你是个‘三边不靠’的老登呢,没想到,你还是个兢兢业业的学者?”
周玄夸奖道,他有点怀疑,这老登是不是学过CAD,作图是把好手。
“大先生夸奖了,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这些弯弯曲曲的沟壑是什么啊?”周玄指着图上的沟槽,问道。
“你竟然看得懂?”白鹿方士眯着眼。
周玄:“……”
你原来一直以为我看不懂图?我可是真学过工业制图的。
“你踏娘的觉得我看不懂,那让我提什么问题?”周玄没好气的道。
“我也是出于礼貌,没想的你真能看得懂我的图。”白鹿方士很是光棍的说道。
一旁的红棺娘子不知道一张图有什么看不懂的,当即瞧了一眼图纸,顿时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给洗了脑,
她只觉得那些数字,就像一只只扑棱乱飞的蚊虫似的,在她脑子里面,一顿瞎搅合。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给我脑子看坏了。”红棺娘子连忙揉着眼,要把那些数字从脑子里揉出去似的。
画家也瞧了一眼,当即就觉得,大先生不愧是文武全才,这图能看得懂的,还是个人?
白鹿方士则跟周玄解释道:“大先生,这些沟槽啊,是火道,把天火引入到火眼之中,一共二十七条,长短各不一致,
在做炉子的时候,千万不能做错一点,不然炉子炼不出丹来不说,可能要炸炉。”
周玄点点头,又指着图,说道:“那这些凸起的纹路呢,不会是用来做装饰的吧?”
“丹炉是实用物件,任何不是为了实用的设置,在炉子里都是废品,我不可能绘出一些装饰品来。”
白鹿先生又说:“这些叫「离火扣」,在炉子里,主要是将火道里的火,再分出层次来,
火的层次要够多,够绵密,才能满足你这丹炉里,大小不一的星辰火眼。”
“哦……”
周玄听了这一顿分析,那是长了学问,小小丹炉,竟然如此多的设置。
“那这炉子最下面的盘纹是什么?”
“天火入炉,本身便不稳定,火势忽大忽小,需要火延着这些盘纹烧上一遭,等到火势稳定之后,方可炼丹。”
“就跟做菜一样,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那菜没法炒,炒得那是生里夹着熟,乱了方寸。”
周玄点了点头,又与白鹿方士探讨着图纸上的其他构置,
这两人讲的话,那都是正经话,但落在了其余人的耳朵里,仿佛是听天书。
“老画,你也是学者,他们在说啥呢?叽哩咕噜的。”
李长逊问画家。
“我以前以为我自己是学者的,现在……我就是个臭画画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画家苦笑着说道。
终于,在周玄和白鹿方士一阵讨论之后,他才将丹炉里的设置都搞明白了,顺带手把诸多设置的尺寸,也都确认了一遍,
白鹿方士当即便有了感慨,说道:“要是我以前的弟子,都像大先生这般聪慧,这些图一瞧便懂,我炼丹也不会那般辛苦了。”
“马屁别拍了,咱们做炉子,准备炼丹。”
周玄将图纸交给了翠姐,说道:“翠姐,你就照着这幅图,做一个丹炉,尺寸上面都有写明。”
翠姐只瞧了一眼图纸,当即便面露难色,说道:“玄兄弟,说句露怯的话,我打小就看了些四书五经的儒家书,对这些机关、制作的学问,那是一窍不通,
你这图纸,我压根看不懂。”
“没事,我教你。”
周玄对翠姐说道:“呐,这里,是横截面,什么是横截面呢?”
他抓过一把茶壶,用骨牙一刀斩断,然后提其了两半的壶,指着切面说:“这一片,就叫横截面。”
“……”翠姐面色更难了。
周玄不信邪,又是一顿“教学展示”,水壶切了十来个,翠姐那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情况有点糟,做炉子的师傅看不懂图纸。”
周玄这才意识到做丹炉的真正难点——翠姐连最基本的截面、俯视面的概念都没有,更别说炉子里还有各种丰富的设置,
什么“离火扣”、“盘纹”、“火道”等等,蜿延起伏,像贫民街道那一团团绞在一起的电线似的,旁人很难理清楚头绪。
“怎么能让翠姐看懂呢?”
周玄当即有些犯难,总不能把“工业制图”的课程,一课课的给翠姐学一遍吧?
第448章 第一炉丹
“这下可难了。”
周玄以翠姐、白鹿方士两人为“点”,绕着他们走“8”字,边走边瞅着两个人。
他那眼神,着实有点吓人,翠姐二人被瞧得心里发毛,白鹿方士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问其余人:“你们这个大先生,不吃人吧?”
“你站着不要动,我家少爷想问题时,就喜欢踱步子。”小福子劝说道。
“做炉子的师傅,手艺精湛;设计的师傅,设计又极妙,但偏偏两人无法沟通?这事……”
周玄想来想去,忽然脑子一亮堂,说道:“对了!小脑,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他猛的双掌一击,喊道:“小脑,出来。”
一个银灰色的“核桃”钻了出来,当即一声如雷暴喝:“大当家!到!”
这声喊,震得周玄一哆哆,问道:“小脑,丫做什么了?精神奕奕的,喊话都这么激烈。”
“大当家,就那两个九炷香的血肉嘛,我吃完之后,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骂大娃三娃也有劲了。”
“你丫吃饱了就骂大娃、三娃?都跟你说过,不利于团结的事情不要做,过来,给我瞅瞅这些图。”
周玄忍不住乐了,将图纸拿在手里给“小脑”看。
小脑的来头可不小,是佛国的“研究僧”们,花了极长的时间,模仿着血肉神朝的主脑做成的。
这小脑的脑子,跟塞了个超级计算机似的,对于“工程制图”这种事情,理解起来,比“骂大娃三娃”简单多了。
他只瞧了一遍,便说道:“大当家的,我看懂了。”
“我能不知道你看得懂吗?”
周玄拍了拍店里的柜台,指着那个缩微的房子说道,
“瞧见这房屋模型了没?学着它们,把这图上的炉子,给我投一个立体全息的影像出来,要和图纸上的一模一样。”
“包在我身上了,大当家,诸位,我小脑今天让你们瞧瞧真正的艺术品。”小脑还没做事,狠话吹得嘎嘎响。
“……”周玄。
周玄现在听到“艺术”两个字,头疼得要命,这小脑的艺术,最是爱往影像里面加些东西,
比如说,明明是白色的墙壁,他为了所谓的“艺术张力”,非要在影像里,涂抹成血色的,按他的说法,是为了渲染出紧张感来。
平常那些事儿,他加一加也无妨,只要他乐意,但是这个丹炉子,要是“画蛇添足”,翠姐也按着做了,
最后出来“艺术炉子”,炼丹非得炸炉不可。
他当即咳嗽了一声,说道:“小脑,我要纠正一下你对艺术的观念,张力是一种艺术,但是,绝对的准确、精度,又何尝不是一种艺术呢?”
小脑一听,还真沉思了起来,说道:“大当家的,你说得对啊,有道理。”
“有道理就好,开干。”
周玄大为欣慰,这小脑,还是个可造之材。
小脑得了令,浑身便出现了气孔,每一个气孔里都打出了一束光,这些光并不涣散,落到了翠姐身前时,构织成了一个近乎真实质感的“丹炉光影”。
丹炉没有盖子,从上往下俯视时,能将内部的结构看得一清二楚。
翠姐低头仔细瞧着,心里也记着,她是狐族,天生聪颖,现在有了实物,更方便她的理解。
“这次我瞧明白了。”
翠姐边说,一边更加仔细的观摩,
一旁的白鹿方士看呆了,说道:“这小脑子,平日里蛮贱的一个小玩意儿,竟然有这么大的用场,
要是我当年有这玩意儿,我那些徒弟再愚钝,我也能给他们调教出来。”
“老白,时代变了。”
周玄乐呵呵的拍着白鹿方士的肩膀,说道:“要与时俱进,你去检查检查,瞧瞧这全息投影里的部件,尺寸都对不对。”
“不用检查,我的眼睛,就是尺。”
白鹿方士很是自信的说道。
“嗯,那等炸炉的时候,我的眼睛就是刀……”周玄的目光变得冷冽了起来。
“……”白鹿方士。
白鹿方士像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起来了,我师父以前讲过,任何事情,不能掉以轻心,哪里翻船最多,阴沟里啊。”
他慌忙去了光影炉子边,一寸一寸的检查了起来,一直查到满头大汗,方才停了下来,对周玄说道:“大先生,查完了,特别的准确。”
“那就好。”
周玄现在就等着翠姐理解透彻这个炉子的构造了,他去了后厨,烧了一大锅的开水,给屋里的人,都点上了茶,一群人悠哉优哉的喝着,
终于,翠姐表示自己瞧得差不多了,说要出去买些砖石过来。
她能控制土石,但是总不能为了建炉子,把周玄的店给拆了。
“翠姐,你歇着就行,我去买。”
小福子也是精神奕奕的,当他听到周玄的丹药,能救华子,他作为华子最好的朋友,心情和翠姐一般激动。
但他做内务的,做得久了,性格上还是会有些内敛的,尤其又有这么多的客人在场,他不好表现得过于兴奋。
现在,他出去买砖土时,方才释放出了来,走路一步三跃的,像得了糖果的小孩。
“小福子这小伙子,是真不错。”翠姐对周玄说道。
“那是,我们这个家,得靠福子呢,没了他,都得散。”
周玄也是笑吟吟的说道。
……
小福子去了三条街之外的砖厂,买了两板车的青砖,砖厂原本嫌两车砖少,不做这单生意,结果一听说是周玄的店里要买,当即拍板,
砖钱,一分不收,还专程当起了力工,帮着小福子运送砂石。
“这不好吧,老板,我们家少爷说了,不要占人家便宜。”
小福子嘟囔着说道。
结果老板却把头摇得直晃荡,说道:“要没大先生,我还在当难民呢,我这砖厂,托了他的洪福,才建起来的。”
老板将砖石装了板车,吭哧吭哧的给拉了过来,到了店里,又对周玄千恩万谢后,连周玄递过来的茶也没接,就转身走了,
还是周玄给小福子打了个眼色,往老板的车上,硬塞了一方猪蹄子。
“这猪蹄……”
“老板,你送我砖石,我送你猪蹄,合适的。”
周玄挥了挥手后,才回了店里。
如今,这砖石已经备好,做炉子的师傅也已就位,
“做炉。”
周玄说道。
那翠姐登手一招,朝着地上散乱的砖石挥了挥手,顿时,她的周围,像是一个燃烧了千百度的火炉子一般,
那些砖石,如同金属一般的融化,在那奇高温度的火炉子,变了一幅形状。
不断有新的砖石补充了进去,也不断有砖石在进一步的烧融,
越来越多的材料的投入,一个直径有半米,外部瞧起来像个大水缸的丹炉子,便被烧制了出来。
等到丹炉平稳落地,外表还赤红,往前凑凑,便有一股灼热的浪,扑打而来。
“还得降降温。”
翠姐朝着那大丹炉,吹了一口气,芳芬之气,喷在了那炉体上,
众人只听“哧啦”一声,那丹炉,竟然从赤红,冷却成了原本该有的砖青色,只是周围冒着一阵水气,氤氲的弥漫着。
白鹿方士再次检查了炉子,在断定这个炉子,内部无孔隙,各种设置都被制作成功后,他当即便双臂张开,
“炉起!”
那大丹炉,兀自腾飞了起来,离地有半米来高时,他朝周玄喊道:“大先生,那幅星空卷是你的物件,它是这个炉子的盖子,需要你的血气、精气来催动。”
“好说。”
周玄骨牙割破了手掌,将血朝着悬空的星空卷洒去,同时,心神也和星空卷紧紧的连接在了一起。
那星空卷得知了主人心意,也尝到了血气后,便飘飘荡荡的悬在了炉上一尺处。
“大先生,投料。”
“人间愿力入炉。”
周玄按部就班,召唤出了「意志天书」,朝着炉子一指,天书中存储不多的人间愿力,便如一道白气,钻进了炉中。
“大先生,引天上神雷。”白鹿方士又喊道。
周玄瞧向了喜山王:“老喜,该你落雷了。”
喜山王朝周玄抱了抱拳后,一袭白衣似雪,荡出了净仪铺,飞升到了数百米高空,释放出神格之中的“神明之力”。
数朵乌云,联结成片,凝成了一团,覆于东市街之上,接着,便是一记电闪。
“轰隆!”
雷电劈落到了周玄的店铺里,成了一团球状的闪电,几番滚落后,跃进了丹炉里。
天火,入了炉。
要说这炉中,才添上了火,周玄秘境里的青红鱼,便感应到了,开始有些暴躁不安了起来,
“想出来就出来吧。”
周玄说道。
最开始,白鹿方士想要见见青红鱼炼丹,周玄多少有点不乐意,这和“看动物表演”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嘛,
架不住这俩动物硬要表演。
得了周玄的允许,那青红双鱼,欢腾的出了秘境,急不可耐的钻进了那大炉子里,追逐着那团球形的闪电。
两条鱼,一条名作「云雨」,一条名为「化龙」
云霄雨霁,雷电从龙,
它们对天雷的执着,从名字里便能察觉一二,
在追逐了几个来回后,两尾鱼,便像啃噬鱼饵一样,将那些雷电,吞个一个二净,
再然后,
这两尾鱼,赤的更赤,青的更青,两团彩宝一般,在炉中,形成了一道“太极图”,缓缓旋转。
而更加炽热的温度,也随着鱼的旋转,快速的爬升着。
“青红之火,可以炼化日月,关炉。”
白鹿方士喊了一声,那星空卷,也认为时辰已到,猛的扣了下去。
只听轰隆一声,
炉子便成了一体,星空卷上的星辰火眼里,一半发着青色的焰光,一半散着赤色的火焰。
炉内,则有一阵阵嘈杂的响动,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声喊叫,听起来凄厉无比。
“怎么会有这种惨叫之声?”
周玄问白鹿方士。
白鹿方士笑着说道:“大先生,这人间愿力,凝合之后,也是会生出魂儿来的,这炼丹之炉,温度奇高,那魂儿受不了,自然要喊叫的。”
“听上去有点挠心啊。”周玄说道。
“哎,大先生仁义,不过,这愿力之魂,只有最普通的本能,却无智力、无心中窍眼,与那鸡狗无异,您再多听听……”
“多听听,那魂就不喊了?”
“再多听听,就习惯了。”白鹿方士很是袒城的说道。
“……”周玄。
这一阵阵的喊叫之声,足足响了一刻钟,方才止息,
而星空卷上的火眼中的“青焰与红焰”,也都融合在了一起。
两团颜色揉合之后的颜色,比雨后天青色,稍浓郁了一些,瞧起来有些心旷神怡之感。
“恭喜大先生,这炉丹,算是炼成了。”
白鹿方士说道。
“这么快?这么顺利?”
事情的过于顺利,反而让周玄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青红鱼是人间丹祖,双鱼齐至,炼一点点微量的丹药,若还需要再费些工夫,那丹祖不就白来了吗?”
“也是。”
周玄望着那丹炉子,在火势融合之后,这势头便越来势小——直至消失。
等到青焰和红焰一同消失之后,那星空卷便猛的掀开,青红两尾鱼一幅“玩得不够尽兴”样子,重新游回了周玄的秘境之内,
而炉中却有一颗微尘,缓缓悬起。
这粒微尘,散着七彩的光芒,与周玄在血井卜告之中瞧见的丹药色泽,一模一样。
“就是这种丹,这种丹,能救华子。”
周玄一伸手,将那丹药抓进了手中。
药尘才接触到手心,他便有一种浑身冰冻之感,仿佛穿着单薄的衣物,行走在极地冰雪中。
“大先生,让我瞧瞧这粒丹尘。”
白鹿方士说道。
不光他想看,屋内其余的人,也都凑近了过来,想着观摩。
周玄见白鹿方士吞了口唾沫,有些不放心,说道:“你该不会想一口给我吞了吧?”
“我哪敢吞你的丹?虽然……是有点想,但我会克制的。”
“你要吞了,我给你喉咙掐断啊。”
周玄将丹尘递了过去。
白鹿方士只瞧了一眼,当即便说道:“这丹,我还真吞不了。”
“这是什么丹?”
“这丹,叫「天地增寿」,这天与地,也是有寿命的,它们与人一样,想着长寿延年。”
“这种丹,是专门用来与「天地易物」的丹药,人吃不得。”白鹿方士说道。
周玄问道:“人若吃了呢?”
“天地赋予人命数,赋予人气运,跟天地抢东西,这命数必有波折、气运也会损失。”
白鹿方士说道:“而且更重要的是,人吸收不了这颗丹的丹元,吃了等于没吃。”
周玄一听,算是明白了,
等于是人吃了没好处,反而得罪了天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没有人会干。
“但是,这丹,可以滋养我的日夜双魂,我那双魂吃了,不就等于跟天地气运对着干?这有好果子吃吗?”
周玄正琢磨着呢,
忽然,净仪铺里,出现了诸多的异状,
店里的灯,没来由的一开一关,
屋内也忽明忽暗,
再然后,便是玻璃一块块的碎裂,
“有一种正常人听不到的声音,震碎了玻璃。”
周玄的感知比其余人敏感了极多,但他也是将感知力提升到了极致的情况下,才听到了一点点声音。
那声音,像一个人的喃喃私语。
再然后,便是屋里的电唱机,在没有插电的情况下,响了。
“春光~好春光~如流水一样~”
这阵歌声,是很柔美的,但莫名的响起,却让人觉得没来由的恐慌。
好在屋内的人,各个都是高手,倒不算失态,只是都各自感知着,想探探这些怪象来自于哪里。
白鹿方士是个老江湖了,他当即便心领神会,说道:“大先生,来了!”
“谁来了?”
“找你讨丹药的人……它来自天与地……”
白鹿方士回过头,对众人说道:“你们都把头低下,除了丹主,谁也不能见它,不然,小心气运有损。”
听到这儿,屋里的人,既想瞧瞧天地派来取丹的人长什么样子,又怕损了气运,
在种种挣扎之后,终于,众人低下了头。
“看不到就看不到吧,能感受感受那人的气息,对我等的修为,也能增加些体会。”
箭大人、画家等人,都是这般念头。
周玄则手托着丹尘,静静的等着“取丹人”。
但他没有想到,取丹的,不是人……是一朵花,
在店里的地面,一阵震颤之后,一朵白色的小花,破土而出。
花的花苞紧裹,没有开放,花也显得有些蔫儿,
一阵声音,传到了周玄的心神之中。
“想要什么?”
“我要木华复活。”
周玄说道。
那朵白色的花,探出了根茎,化作了长长的触手,攀援到了周玄的手上,勾住了药尘。
“不够。”
“那这些药尘能换来什么?”
周玄又问道。
“让你看到木华……复活的希望。”
“成交。”
周玄没再多讨价还价——他也知道,这粒药尘,实在是太微小了。
那花的触手,将药尘卷进了花苞里,接着,花开了,一层层的花瓣,懒洋洋的展开,露了花中的蕊儿。
但这花的花蕊,是一根“手指”,手指像没长骨头似的,妖娆的扭动着……
第449章 京城神婴
扭曲的手指,像蛇一般,指腹上长满了极短的黑色绒毛。
一种“非人却又似人”而产生的惊悚,让周玄没来由的产生了膈应,恶心的感觉。
那条手指的中央,裂开了一条缝隙,如同人的嘴巴一般,将那粒极其细小的微尘,猛的吞了进去。
手指周围的花瓣当即便枯萎,凋零,
紧接着,一种极温和的气息,从“手指”的躯体里,释放了出来,宛如佛光普照,亦如初春的微风。
画家、李长逊他们,没有看到“手指”的真容,他们只感受到了气息,
因此,于他们的想像之中,这个来取丹的人,自然是宝相庄严,浑身散布着神圣的光晕,将一种叫作“温润”的东西,洒在了人间。
但目睹了手指真容的周玄,只有更深层的厌恶之感,
“道貌岸然、欺愚世人,这些风气,怪不得在井国之中如此盛行,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周玄揣度不出“取丹人”的真实身份,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位是井国“天地”的人。
天与地,代表着什么?
是「无上意志」,抑或是比「无上意志」更高级的存在?他不知道,
但这“取丹人”的后台,无疑已经是井国最硬朗的存在了,
就连这般人物,也是这般欺愚,那神明巅倒、天穹无常种种怪状,便再自然不过了。
不过,这根手指,妖魔归妖魔,丑陋归丑陋,不断想着美化自己的形象,但它是真的办事啊。
只见,手指中央的那条竖缝,再次张开,吐出了一些涎水物事来。
涎水物事,一沾上了那些枯萎的花瓣。
花瓣便开始飘飞了起来,飘出了周玄的店后,被那街面上的微风一刮,如暗黄色的蝶一般,飞上了天空,飞向了笼罩在明江府天空上的“云中府城”。
这座“云中府”,便是「意志天书」给明江府做出来的“重建蓝图”。
凡是图中有的人、建筑,皆可以通过人间愿力而重建。
而木华,从来没有出现在这张蓝图里。
当那些花瓣,飘进了云中府后,木华,依然没有出现在这张蓝图里,
但是,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地上却多了一道影子。
这道影子,看身段,看轮廓,周玄分辨得出来——他就是木华的影子。
这道影子,便是“取丹人”跟周玄事先声明过的,木华重活的希望。
“还真是希望。”
“增寿丹药……增寿的丹药……”
那根手指,在吞下了丹药后,显然精神状态这一块,有些不稳定了,它再次传到周玄秘境中的声音,就有点像……犯了瘾头的瘾君子,
三句两句的,离不开“丹药”。
“暂时没了,过几日,我会建一个大号的丹炉,那一日,你再来取丹。”
周玄果决的说道。
那根手指便再没有了言语,只是催动着店里的唱机,继续播着温柔的金曲。
“春光~好春光~时光如流水~”
歌声流淌之下,那根手指,再次长出了花瓣来,将自己团团裹住后,钻进了土里,消失不见……
而东市街的土地里、砖缝里,莫名长出一些青青的小草。
小草太过于不起眼,也没什么人会去留意,但这些草,实实在在的为这一方土地,提供了新生命的活力……
……
“妹子,真是木华。”
喜山王望着天空,对翠姐说道。
明江府的“云中府”城,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不可见的,只有香火层次抵达了八炷香之上的堂口弟子,方能瞧得见。
而周玄,虽然香火层级不够,但因为他是「云中府」的缔造者,因此,他也是能瞧见的。
翠姐的香火只有四炷,自然是瞧不见,只能委托着喜山王,帮忙看看。
在喜山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之后,翠姐还有些不放心,又问道:“三哥,你可瞧仔细了?”
“瞧仔细了。”
喜山王笑吟吟的说道:“我虽然没见过木华几次,但是吧……木华的身形,与大先生别无二致,我认不准他,还能认不准大先生吗?”
有了再一次的确定,翠姐喜上眉梢,连连说道:“真好、真好……”
“华子要活过来了,华子要活过来了……”小福子也在不断的嘀咕着,一双手兴奋的互相搓来搓去。
“诸位,今天是我小翠高兴的日子,承蒙各位帮忙,尤其是玄兄弟,我小翠无以为报,今日,我炖俩锅羊汤,请诸位喝了暖暖身子。”
他这般一说,李长逊则说道:“又能喝上翠姐的羊汤了,美事,美事。”
“你马上就不美了。”
周玄对李长逊说。
“大先生为什么这么讲?”李长逊说道。
周玄指着街面尽头处,说道:“你看看谁回来了?”
李长逊一瞧,便瞧见了云子良与赵无崖,正骑着大黑驴,朝净仪铺的方向走着。
“哟,那大黑驴腿脚够利索啊。”
李长逊还不知危险将至,还搁这儿臭贫。
那大黑驴没走多久,便到店门口,只见云子良、赵无崖带着怒气,翻身下驴。
“崖子,关门,玄子,给我递家伙,我今日,非要好好收拾一顿这个欺师灭祖的家伙。”
云子良那叫一个怒发冲冠——是真的冲冠,他戴着的礼帽,都被顶得老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礼帽下面,长了个大肉瘤子。
周玄身形未动,云子良却已经抄起了一把火钳,追着李长逊锤。
“哎哟,师祖,差不多得了。再说了,是你们先编排我的,我才一气之下,独自御风回来了。”
“但也没累着你们啊,累到的是大黑驴,你骑着我回来,和骑着大黑驴回来,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因为被你耽误了脚力,我都错过看玄子炼丹了,这大好的热闹我没瞧上,我不揍你揍谁?”
云子良隔着老远就瞧见,东市街上一阵冲天的金光,他是紧赶慢赶没赶上。
“砰!”
“唉哟。”
李长逊说话间,脑门上又挨了一火钳,这不长的时间里,他这一天穹的神明级,已经被打得满头包了。
不过,这李长逊模样虽然瞧起来甚是瘆人,但实际上,这神明级的体格子,挨那几下,根本不叫事。
周玄倒瞧得忍俊不禁——以寻龙堂口这暴戾的师承,但凡脑袋圆不溜啾的人,那绝对不是寻龙弟子。
正统的寻龙弟子,天天挨这种“爱的教育”,脑袋都得是奇形怪状的,什么菱形四边形的……
“天大地大,热闹最大,错过了热闹,等于欺师灭祖。”
云子良还在暴怒,
赵无崖也一旁敲着边鼓,痛心疾首的说道:“李师祖,你太过份了,我为了炼丹,炼掉了半个钢铁厂,炼出来的都是废品,
我就指着瞧瞧玄哥儿是怎么炼真丹的,竟然没瞧见,别说师祖了,我都很气愤啊。”
他赵无崖,何尝不想趁着云子良教育李长逊的时候,也跟上去打几记闷棍、暗拳,
但寻龙堂口,虽说教育暴戾,但师承辈份有序,以赵无崖的辈份,倒是不敢造次,
这三个师徒活宝,打打闹闹,引得画家他们也狂笑不止,
等打完、骂完,云子良便拉着李长逊、进屋写保证书去了,
其余人,也都热络的聊开了。
他们主要聊的,无非是两个主题,一个,便是周玄炼丹之时的种种异象,
另外一个话题,便是聊着那“取丹人”的长相,
画家喜绘丹青,为人比较浪漫,他猜测,那取丹人,便如同一个精致的“佛娃娃”,占了一点可爱,又多有“宝相”意味。
“不对,不对,老画,我觉得你猜得不对。”
棺娘当即就否认了画家的猜测,说道:“我猜啊,那取丹人,就是一条鱼,五彩斑斓的鱼儿。”
她来自黄原府,那个遍布大江大湖的府城,和“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连苦鬼的大当家陆行舟,都是顶着个大大鱼头,棺娘猜测高深莫测的取丹人,是一头大鱼,怎么说呢?
虽然没猜中,但是很合理。
乐师则猜那取丹人,是一个血色的娃娃,
总之,各人猜各人的,花样百出。
周玄听得会心一笑,觉得这就是井国版的盲人摸象。
最后,众人竟然都争执了起来,一时间还带着气的吵,棺娘让周玄主持个公道,说:“大先生,只有你见过取丹人的真容,你讲讲,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喝茶,喝茶。”
周玄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端了个搪瓷的茶杯,听棺娘问起,他举起了杯子,客套的答了两句,却并没有讲那“取丹人”的具体样貌。
他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取丹人”,模样虽然恶心、丑陋,但是来头颇大。
在井国这方天地里,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一些,难得糊涂嘛。
因此,周玄也不愿多讲,有些瞧不清深浅的泥坑,别拉太多人下水才好。
众人见周玄笑而不言,他们兴致反而不跌反降,又在一旁,激动的议论了起来。
周玄身旁,倒是没有人围着了,很是冷清,
白鹿方士,走了过来,问道:“大先生,你瞧见的那个人,不往外讲,是对的。”
“老白鹿,你可曾为天地献过丹?”
周玄仰着头,问道。
“福气不够,我那漫长的炼丹生涯里,只献过五次丹药。”
白鹿方士觉得给天地献丹,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回忆起往事的时候,竟然还咧着嘴笑了起来。
周玄却摇了摇头,说道:“老白鹿啊,你再给我讲气丹、人丹的时候,我下意识的认为,那气丹便是正途,人丹是邪门路子。”
“不是吗?”
“不是,我觉得,这两条路子,就没特么一条正路子。”
周玄对白鹿方士说道:“那取丹人,也是个假菩萨,道貌岸然的玩意儿。”
“虽说它们是有些爱美化自己,但说到底,那也是「天地」座下的人物。”
“给他们献丹,我觉得很寒碜。”周玄说道。
“不寒碜。”
白鹿方士说道:“多少人想献,还没那门路呢,大先生要是炼的丹,同时受了天穹、天地的青睐,往后井国人间,你得横着走,
比如,那夜先生背后的神明级「地子」,本身便是神明级,又坐镇京城府,与好几家大堂口联合,井国京城衙府,又为它调用,势力大得很,
但就他这般势大,也不敢惹天地、天穹的当红丹官。”
说到了此处,白鹿方士又望着天空,指着几片白云说道:“再说天上的那些神明级,他们若是得了天穹的指引,临凡当了钦差,
便是天神级的香火道神,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可他们在当红丹官的眼中,不过天穹锁住的几条恶犬而已。”
“这倒也是。”
周玄以前认为,丹官也不过是天穹豢养的狗罢了,但今日,他见到了那根“手指”,在吞下丹药后,如同上瘾一般,继续找他讨要丹药时的样子,
让他认定了……丹药若是能加大产出、质量,反而能节制井国的各大势力。
「天地」尚且如此,那些被“人丹”搞坏了脑子的天火族,面对丹药,只会更加的摇尾乞怜。
“丹道在我眼里,是一门邪道,但是……这门邪道……很管用。”
周玄很是看好“炼丹香”的前途。
……
井国的九大州府,都设有游神司。
游神司,便是每一座府城之中,最有势力的建制。
但京城府,是个例外。
京城府中,有游神司,但是风头最盛的建制,却是“钦天监”。
钦天监,曾经便是京城各大星官们掌握的衙司,但如今,风云早已变幻,
这所衙司,现在已经是“地子”一家独大的建制了。
在京城的西南偏城,有一座巨大的宫殿,一共十九层,
遁甲、夜先生、萨满、巫女、天眼观,等等擅长推演、预测的堂口,皆有弟子,在宫殿的十八层里,日夜演算。
钦天监的任务,便是为井国推演出不详之人。
一旦有不详之人降生,「地子」便会派出夜先生,将他斩于襁褓之中,
而为了根除后患,这些不祥之人的“家眷”,一并斩杀个净。
当然,最终能拍板“谁是不祥之人”的,还是钦天监的最高权力——神明级异鬼,「地子」。
地子,长居于钦天监的十九层。
这一层楼阁,有它自己的名字——观星阁。
楼阁占地极广,其中,有一望无际的园林,园林内,座落大小不一的水潭二十一处。
每一座水潭的底下,都联通着,而「地子」,便住在这水潭里。
这些水潭,并非是碧波绿潭,里面流淌的液体,是极白的奶。
这些奶汁,都来自于人。
如此多的奶,如此大的园林,京城对「地子」的供奉,光是奶与楼,便耗资颇巨。
遁甲门大法师赵幽庭,亦步亦趋的走在了“观星楼”里,
这一层楼,对于他来说,简直像恐怖阴森的地狱。
地子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他是见过的,曾经他亲眼瞧见一个遁甲的八炷香,被那位地子怪婴,撕得粉碎,
这一层观星楼里,寂静无声,但赵幽庭,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过速的响动。
他如履薄冰一般,越过了许多的石桥,穿过了数十条回廊,走到了观星楼中央位置的「神婴桥」上。
他站于桥头,对着雪白的潭水,轻声说道:“遁甲门赵幽庭,拜见「地子」。”
雪白的水潭,毫无波斓,对于这一点,赵幽庭倒是清楚。
他们供职于钦天监的弟子,若是有事情向「地子」汇报,那就站在神婴桥上汇报便好,若不是很大的事情,又或者地子要做出指示来,
那地子是不会现身的。
不现身也是好事,那个脾气极怪的地子,见不到,比见到要好。
“可千万别出来啊,千万别出来。”
赵幽庭心中打着鼓,他也是碍于人情,被堂口的三当家、四当家,软磨硬泡,实在扯不下脸皮,才斗胆来向「地子」汇报的。
见潭水毫无涟漪,赵幽庭继续说道:“今日,我们遁甲门的掌教赵金甲,被明江府那位大先生所杀,尸骨无存,
遁甲门上下同心,想请「地子」神明出手,封下「生死书」,我们遁甲一门,去找周玄讨个公道。”
赵幽庭说到此处后,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观瞧着水滩里的白色奶汁。
“主持个啥的公道,地子要是不管,那便再好不过了。”赵幽庭心中暗暗的思忖道。
帮堂口办事,办不成,他也尽力了,堂口要欠他一个人情,至于地子,若是不出来见他,那就更好了,不用面对这个怪婴,才是眼目前最幸福的事儿。
“咕咚、咕咚。”
两个小小的水泡,从那白色的潭水中,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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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地子神谕
那白色汁液中翻滚的气泡,落在了赵幽庭的眼中,他的喉结,忽上忽下,不断的吞咽着口水,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地子」,但他依然如初次见到地子时一般恐惧。
“赵幽庭,拜见神明地子。”
赵幽庭的两颗膝盖都在打着颤,不由自主的跪伏了下来,诚惶诚恐的迎接着「地子」的出水。
然而,地子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个中年妇人。
妇人穿着华贵的衣物,衫上镶嵌着各种名贵的宝石,有西域送来的火彩,亦有着雪原府进贡而来的绿松石,
红红绿绿,点缀在一起,流光溢彩。
而那些白色的汁液,却并未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出水芙蓉一般。
这妇人的样貌,长得极美,被月光映照后,确实有种夺人心魄的美。
但是……素来好女色的赵幽庭却不敢多看一眼,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地子」的姆妈。
姆妈姓孔,整个司天监的人,都称她一声“孔夫人”。
赵幽庭老早便听闻过,这孔夫人别看长得妩媚动人,实际上,只要掀开她的衣裙,便能瞧见她的肚腹,是一个大大坑洞,
什么五脏六腑,都不存在,
她能活着,便是依靠着“观星楼”水潭中巨量的白色汁液。
巨量的奶,便是「地子」给孔夫人准备的。
那地子若是困了、乏了、心情烦躁不安的时候,便会窝到孔夫人的肚腹肉坑之中,蜷成一团,沉沉睡去。
正因为如此,孔夫人身体上的禁忌区域,还不光是那张精致绝美的脸,她的肚腹,也是禁区之一。
赵幽庭只得继续将目光放低,只敢去看孔夫人的脚面。
“钦天监十六层,司空星官赵幽庭,参见夫人。”
孔夫人如同女鬼一般,漂荡到了赵幽庭的身侧,说道:“赵星官为京城鞠躬尽瘁,劳苦功高,我是一妇道人家,何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是。”
赵幽庭擦了擦额头的汗,在这一层楼阁里,只要没有惊动「地子」,那便是极大的幸事了,
至于这个孔夫人嘛,都言说她为人还是宽厚的,至少不会为难钦天监的人。
“地子最近若有所悟,似乎隐隐间,预测到有大灾星降世,这几日,他都在参悟征兆,有些小事,亦或是不大不小的事情……”
“属下明白,遁甲掌教虽死,但遁甲一门之中,还有老祖宗在世,乱不了方寸,的确算是小事。”
“属小不打扰地子神明清修,这就离去。”
赵幽庭去意极甚,反正他踏进了“观星楼”,堂口托的事情就办完了,堂口对他的人情也欠下了。
“赵星官似乎很着急,家中有要事?”孔夫人问道。
“那倒没有,那倒没有。”
“没有,就听我把话讲完。”
孔夫人的话音变得冷峻,冷得赵幽庭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夫人请讲。”赵幽庭连忙说道。
孔夫人说:“「地子」闭关期间,不是大事,就不要叨扰了,但我可以替它做些主儿来。”
“遁甲掌教被杀,这桩事,我便给你个准话……周玄可以杀。”
孔夫人说道:“但是……江湖争斗,也是江湖事,江湖事嘛,自然是江湖了,所以,你们不能假借钦天监的名声去杀,必须以你们遁甲门的名头去做。”
“小人明白。”
赵幽庭喜出望外,他原本就没打算这件事情能办得成,现在竟然莫名其妙的办成了。
“嘿……这下我在堂口里,也算抬起脸面来了。”
他已经心花怒放,连连给孔夫人磕头,
千恩万谢的话语,自然是一串串的从赵幽庭的嘴里往外蹦。
终于是听得孔夫人倦了,她挥了挥手,说道:“乏了,下去吧。”
“是,是。”
赵幽庭当即便喜气洋洋的离开,才走了数步,忽然,孔夫人将他叫住。
“对了,先别急着走。”
“夫人,还有什么事?”赵幽庭又回过头,向孔夫人朝拜着。
孔夫人的右手,变掌为爪,朝着白色的水潭一抓,
一块淡蓝色的牌子,从白色的汁液里飞出,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将那块牌子丢给了赵幽庭,说道:“这是观星楼的牌子,你们遁甲门,在明江府里,做出天大的祸事来,亮了牌子,没人敢难为你们,
所以,既然是复仇,就不要藏手藏脚,做事尽可以嚣张一点。”
“多谢夫人开恩。”
这块牌子一旦拿回去,那赵幽庭在遁甲门里的地位,可以说蹭蹭往上涨。
他焉有不喜的道理?
但孔夫人下一句话,便如一盆冷水般泼了过来。
“这块牌子,只能由你把持,不允许落到别人的手上,所以,在遁甲门复仇的时期里,你都必须亲临现场。”
“这……”
赵幽庭算是听出味道来了,孔夫人这意思是——他也得去明江府?
“夫人,这……”
“时候不早了,退下吧。”
孔夫人当即便坐在了神婴桥上,一双玉足垂下,足尖在白色的潭水中,荡来荡去。
“是……唉……”
赵幽庭无奈,只能握住了那块淡蓝色的,类似琉璃的牌子,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听说那周玄,生猛得很,掌教被他活活劈死,那赵青霄师兄,也被他用溪谷真经散了道……这等禽兽般的人物,让我去现场盯着?
我要去盯着了,我要死在明江可怎么办?”
赵幽庭越想越是难受……那周玄如今号称九炷香之下第一人,他一个八炷香,怎么就得非得去现场呢?
“打周玄?谁?我?”
“早知如此,我说什么也不过来,这全天下,有什么比我自己的小命还值钱的?”
……
观星楼里,孔夫人的足尖,忽然被一双婴儿般的手给抓住了。
一阵极其凄厉的声音,从潭水之中,传了出来。
“姆妈,今日我便要定下周玄为「大灾之人」,要向九座游神司,共同下发海捕文书,捉拿周玄归京,你为何阻挠?”
“地子啊地子,你神勇无双,可偏偏这脑子不太聪明……”
“我哪里不聪明了!?”
一个短手短脚的怪婴,攀附到了孔夫人的脚上,然后像一只灵活的飞猱般,顺着她的腿往上攀爬……
……不多时的功夫,他便已经爬到了孔夫人的脖颈上,两只手的十指,深入到了孔夫人血肉里,再张开他的嘴,疯狂的撕咬起来,
这一口下去,獠牙,便将孔夫人的右脸给咬穿了,
獠牙如钉子,勾住了孔夫人的脸皮,狠狠一扯。
噗哧!
血色的小花,溅进了白色的水潭中,染出了一片嫣红。
孔夫人的脸,被咬下了一半,血肉模糊,但她却毫无痛苦可言,而是在不断的爽朗大笑。
“哈哈哈,地子,你这娃娃最近长了些力气。”
孔夫人伸手,按住了「地子」后,轻轻的抚着。
那「地子」暴躁的脾气,也渐渐的冷静下来了,说道:“为什么阻拦我对付周玄。”
“那周玄,后面有人。”
“知道,不过是个假巫神而已。”
“那巫神不是假的,只不过……他到底有巫神的几层本领,便不好说了。”
孔夫人扭过头,对地子说道:“让赵幽庭和遁甲的人,去探探周玄的深浅,再好不过了。”
“遁甲的人出手,明江府、平水府两府都挡不住,那周玄,必然会请动那尊巫神来战。”
孔夫人说道:“若那巫神的战力,不过如此,那他便只配来观星楼中填水眼啊。”
孔夫人比地子要想得远一些,这一点,连地子都承认。
地子冷笑道:“姆妈,还是你想得深远,我只是想抓周玄,你却想动巫神。”
“不想得远一些,我们那个四处是无涯苦海的国度,早就消亡在星空之中了,怎么成得了如今的星海霸主?”
“乖娃子,睡吧,睡吧……有姆妈在,你就是星空之中真正的无敌神婴。”
孔夫人将「地子」搂在怀里,头轻轻的抵在它的胸膛上,唱着柔柔的眠歌,
地子则越发的安静,在静谧的观星楼中,沉沉睡去……
……
“嘟、嘟、嘟。”
“咚、咚、咚。”
一阵锣鼓喧天的喜庆声响里,赵幽庭坐在轿子里,由十六个大汉抬着,晃晃悠悠的上了遁甲门的山头。
去明江府,找周玄复仇,这表面上看,是一桩喜事,但赵幽庭清楚,这桩喜事里,多半还掺和着丧事。
“哪怕就算是丧事,我也要丧事喜办喽。”
赵幽庭如此想道。
他的模样,瞧起来是个厚道人,但他肚子里的鬼灵精可不少,
在离开了钦天监之后,赵幽庭便找了一间茶馆“泡”上。
一边溜着茶水,他一边思考着对策。
“和遁甲门一起去明江府算账”,这件差事,那可是极有可能掉脑袋的,而他兜里的“观星牌”,更不是一把尚方宝剑,那是一张催命符箓。
“要想保住命,就得把遁甲门里面的几个老祖宗请出来。”
那些老祖宗,各个实力通天,但他们都是遁甲太上,不理俗务,复仇这种事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手的。
“那些太上祖宗,各个都自视甚高,早不将自己当成凡人,而是一个又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
太上祖宗,对于门下弟子的感情淡漠,若不是贪图遁甲山的风水灵气,有助于悟道,他们怕是早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去往名山大川,找一个地灵天宝的洞窟修炼了起来,
哪里还管门下的纷争。
“但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老祖宗袖手旁观。”
赵幽庭决定——要把那些清高的太上祖宗,给拉下浑水来。
怎么拉下水?
当然是拉大旗,做虎皮,把场面整得大一点,假传“地子”的神谕,把太上长老们“请”出山。
正因为要整场面,赵幽庭这才请了锣鼓队、彩龙彩师队,大吹大唱的上山。
“我一个热爱清修的人,不做歹事,不行欺诈,顶天也就是好点面子,好点美色,虽说爱逛逛花街柳巷,但我哪次差了那些老鸨子半分钱?
我有过错吗?没有!”
“为什么要让我这等牛马,去直面周玄那头野兽?”
赵幽庭想到了这里,掀开了轿帘,喊来了彩狮队的经济,嘱咐道:“郑经理,最后面的供桌,你让你们的人抬着小心点,里面的东西,要是磕了,碰了,那可是掉脑袋的。”
“赵大人,你还不放心我们吗?全京城里,谁不知道我们是数一数二的专业班……”
“轰隆!轰隆!”
一阵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传了过来。
“……”赵幽庭。
赵幽庭探长了脖子一看,瞧见他准备好的供桌,已经摔了一地,什么果子、猪头,都跌在了盘山的石道上,骨碌碌的滚在山道上。
“这就是你说的专业?”
赵幽庭赶忙下了轿子,去了队伍最后头检查。
他准备了八套供桌,每一桌由六个壮汉抬,此时,有两张桌子翻了。
供桌上,都由红布给盖着,他径直去了第一张供桌前,这张供桌没有倒,他将红布掀开一角,往里瞧了瞧,只瞧见供桌的中央——那枚蓝色的“观星牌”,还立得笔挺,也就放下心了。
而其余摔了供桌的人,慌忙上来求饶:“赵大人,这山中才下过雨,有一名力夫,脚下打了滑……”
“别说那些没用的。”
赵幽庭看了看那两张摔得破碎不堪的供桌,说道:“今儿个是遁甲门的喜事,这些破桌子再扛上山,反而冲了喜气,全给扔了,不要了,
但是那些红布,全给捡起来,把那些品相完整的瓜儿果儿呀,擦拭干净了,用红布兜着,进了山,见到了弟子就发放……
搞出点喜气欢腾的样子也行。”
赵幽庭为人方面,确实如他自己评价的那样,有小善、无大恶,对付起那些寻常琐事来,也颇有些利索。
在他一阵指导、修整之后,队伍重新上路,
有了前面的“马失前蹄”,后头的山路,大家走得格外小心,没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等到轿子到了山顶,才越过了遁甲门的山门,赵幽庭便喊停了轿子,
所有的轿夫、以及那些响器队、舞狮队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一鼓脑的喊了起来,
“地子神谕进山,遁甲门人出山接引。”
一番喊动过后,山似乎都摇了摇,漫山的道士们,受了惊的云雀似的,纷纷来山前集结。
而遁甲门的三位当家也出来了。
分别是赵龙虎、赵罗生、赵紫璧。
这三个人,抖着大袖,到了山门前,对赵幽庭拱手,
其中,赵龙虎,作为遁甲门如今地位最高的大法师,主动接引神谕。
他将袖子挽得高了些,拱手说道:“龙虎道士赵龙虎,率门下弟子,前来恭迎神谕。”
赵幽庭这才走下了轿子,迈着悠闲的步子,绕到了赵龙虎的身边,小声说道:“龙虎师兄,有大喜事。”
“什么喜?”
“你们不是求着我去见地子,汇报周玄的事情吗?有着落了。”
“是吗?”赵龙虎不禁面有得色,望了望两位师弟。
如今,掌教赵金甲已经死去,他们三位,都有继承掌教的资格,
而赵龙虎请动了赵幽庭,去「地子」那边,将掌教之死,传递了上去,这对于遁甲门来说,便是大功一件。
有了这桩功,他登上掌教的位置,那把握就大了很多。
他故意将声量放大,说道:“那赵大人,地子如何讲?”
“这便是神谕的内容了。”
赵幽庭走到为首的供桌前,猛的掀开了红布,那块淡蓝色的牌子,显露了出来,
他猛的抓起来牌子,说道:“观星牌在此,见牌,如见「地子」。”
「地子」的名声,在京城府内,极是显赫,遁甲派的门人,当即便泱泱跪倒。
赵幽庭的小眼神,偷偷撇了众人一眼,见自己假传神谕的事情没有穿帮,当即便清了清嗓子,说道,
“周玄,先杀我遁甲门大师兄赵青霄,后杀我掌教赵金甲,手段恶毒,极是残忍,
「地子」明示,差谴遁甲门太上祖宗,与赵龙虎、赵罗生,以及门中好手,去明江府,捉拿周玄归京,
赵紫璧,留在门中,代理日常事务。”
赵龙虎听到前半段的时候,还喜气洋洋的,不时回头巡望着两位师弟,
但听到后半段——去捉拿周玄的人选里,竟然有他!
他当即变了一幅脸色,心里暗骂。
“这叫什么鸟事?我就是想上报掌教之死,没想真去宰周玄。”
“九炷香的掌教,都被活活斩死了,我去管个蛋用?”
“掉脑袋啊。”
他这会儿,都想自己抽自己耳光……早知道,别多事,好好在山中修行,看看风景,岂不美哉。
要说,掌教是怎么死的,除了他知晓,其余两位师兄弟又岂能不知?
赵罗生是三师兄,在赵青宵、赵金甲还活着的时候,他算个四当家。
现在,他也在剿灭周玄的“提名人选”里,他更是气急。
“老子犯了什么罪?争掌教,我不想争,管理山中事务,我也是兢兢业业,没功劳还有苦劳呢,现在让我去打周玄?
我打你娘了个无量天尊!”
这俩师兄弟,各个脸呈猪肝色,倒是赵紫璧,他的任务是——管理山中事务。
这要搁以往,管事务是个又没油水,又累的苦差事,而现在,已经成了一等一的美差。
至少不用面对周玄那尊妖孽。
九炷香之下的第一人,十六势的刀法,将赵金甲连人带甲砍成了两半。
虽说赵金甲是压了境界,但那也是坐八望九,还有门中神甲护身,
他们几人,凭借道行,断然是没有勇气去直面周玄——他们可不比压了境界的赵金甲耐砍啊。
要说这赵紫璧,得了最好的差事,却偏偏还装出一幅可惜的样子,说道,
“唉,羡慕二师兄、三师兄,能够上阵杀敌,手擒周玄,我呀,是有心杀贼,却只能偏守山中,不痛快,很不痛快。”
“既然这么不痛快,那师弟,咱们换上一换。”
赵罗生打蛇随棍上,当即要求更换职务,你不想杀周玄吗?太巧了,我不想!
“胡闹,地子的神谕明示,怎容更改?”
赵紫璧听到了此处,当即便挥甩着袖袍,否认了“更换职务”的想法。
“换,傻子才跟你换?”
赵紫璧心中嫌弃道。
一时间,这些师兄弟们,各怀心思,
赵龙虎则对赵幽庭说道:“赵大人、赵师弟,我们山中还要给掌教大办丧事,估计要办上一年,如若不然……我们一年之后,再去报仇雪恨?”
“就是,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
赵罗生也附和道。
这两人,想着先拖上一年,等一年之后,「地子」就把这事给忘了,他们便不用去面对周玄。
但赵幽庭却嗤之以鼻,恨不得朝俩人一人喷口唾沫,
还十年,他要是十天之年没有启程,那孔夫人得扒了他的皮!
“胡闹,地子的明示,是你们说更改就更改的?神明威严何在?”
赵幽庭呵斥了一句话之后,是越想越气,干脆将三个师兄弟,拉扯到了一旁清静处,直接摊了一半的牌,说道,
“我算看出来了,三位师兄,你们根本就没有斩周玄的胆子!但是,你们借着周玄,抢夺掌教之位的胆子,有!而且很大!”
“今日,是你们央着我去求地子,给掌教之死一个说法的,现在说法下来了,你们就都不肯干啦?”
三个师兄,各个都没想到赵幽庭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还将话讲得这么直白,都有些气恼。
赵幽庭可不管这儿那儿的,继续说道:“地子那边的神谕我给你们求下来了,你们要不照办,那也简单,我就去禀告地子,说你们三个人……都是怂包!”
“那时候,「地子」要是震怒,那可就赖不得我了。”
他再次搬出了“地子”的名头来,赵龙虎挠着头,说道:“谁能想得到,地子竟然真的恩准我们复仇,事到如今,幽庭师弟,我就直说了,
咱们门堂里,真没人斗得过周玄啊,九炷香之下的第一人,咱们谁有九炷香?”
“就是,那周玄斩咱们师父的时候,那些看家的本领还没使呢。”赵罗生插嘴道。
“山河图,一图能震住佛国高僧;溪谷真经,那是道祖的真传,明江府,又是周玄的愿力兴盛之地,他能借那满城的势,动起手来,咱们几个,是真斗不过。”
赵紫璧也很是诚恳的说道。
“哦,斗不过。”
赵幽庭点了点头后,戳着赵龙虎的鼻尖就骂了起来:“你踏娘知道斗不过,那你装什么高风亮节?还在我的府上,信誓旦旦的说要给师父报仇?”
“现在好了,报仇的机会来了,你倒是去啊。”
“我不去。”
赵龙虎苦着脸,说道。
赵罗生也执意不去。
这会儿,那赵幽庭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说道:“事已至此,我们都是绑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给你们出个主意,这神谕前面,不说了吗?
让你们两位师兄,与太上祖宗一起,去捉拿周玄——你们斗不过周玄,太上祖宗总能斗得过吧。”
“确实……有了神谕,太上祖宗,去也得去,不去,那就跟「地子」说去吧。”
赵龙虎目露凶光,赞同道。
“这就对了,我们呀,一齐说动太上祖宗出山,才是正事。”
赵幽庭又说道:“不过,事情的内容要变一变。”
光靠「地子」去压老祖宗,老祖宗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
“怎么变?”赵龙虎问道。
赵幽庭说道:“咱们骗骗老祖宗,就说那周玄,被地子预测,要斩断遁甲传承,十六势的刀锋,要破开咱们的山门,
老祖宗的气运,跟山门相连,山门就是他们的根基,他们可不能让周玄胡来。”
“啪、啪、啪!”
三位师兄,竟然同时鼓起掌来,都夸赞着赵幽庭的办法实在是太妙了。
“就这么干,让老祖宗出山,对付周玄。”
……
东市街,翠姐食肆,
食肆内热闹,
周玄正与云子良,推杯换盏,
忽然,一柄纸伞,在屋内生根,夜先生堂口的大当家——地童,从伞下红光里钻了出来,
他面露焦色,对周玄说道:“大先生,您还在喝酒呢,钦天监的赵幽庭,要杀你呢。”
第451章 飞花祥瑞
“杀我是小,喝酒是大,地当家,既然来了,那就喝一杯吧。”
周玄起身,像食肆里的半个主人一般,去了碗柜前,拿了一套干净碗碟、酒杯。
地童有些诧异周玄的镇定,但想想黄原府时的情景,周玄在对战赵金甲之前,便是那般镇定,往那刀冢的红土上一坐,然后就是云淡风清的等着,
大战之时,都有那般的闲适气度,那就更别提已经回了明江府的周玄了。
明江府,是周玄的“愿力兴盛之地”,能借满城的势,施展溪谷真经。
地童拉开了座椅,直接坐在了地上,他这个五百斤的胖子,翠姐家的竹椅、木椅可没那么结实,他要坐实了,可非得坐塌几个不可。
“大先生,酒是好酒。”
地童接过一碗酒,一饮而尽后,说起了“赵幽庭”的事情,说道:“今日,我在钦天监的心腹,给我传来密报,说赵幽庭去了观星楼,求见地子,
这赵幽庭啊,是遁甲门的人,你前脚斩了赵金甲,他后脚便去见地子,怕是要引「地子」的势力,对付你。”
“这地子……我倒听老白鹿讲过,说是权倾一方,极为强势。”
“那可是不是权倾一方。”
地童说道:“九府游神司,在名义上,都受到「地子」的节制,在井国有句话——‘宁可罪犯天条,不可轻惹地子’,它就是井国人间的活冥王。”
“赵幽庭在求见「地子」之后,「地子」可颁下什么指示?”
周玄又问。
“那倒不曾听说,只听说赵幽庭出来观星楼后,喜气洋洋,想来是得了「地子」的允诺。”
“他喜任他喜呗,若是他来明江府这一亩三分地上造次,那我可就不管他什么地子不地子的了……该动手,决不含糊。”
周玄的话语,掷地有声,
地童连忙扶过周玄的手,劝慰道:“大先生,我就是怕你这副态度,我才来的明江府,
「地子」势大,你现在,还无法与它抗衡,所以,脾气还是要收一些,不可轻狂。”
“而且,遁甲门虽说与我们「夜先生」交好,但说到底,那些小牛鼻子,也不过是「地子」养的看门犬罢了,一个掌教,杀了就杀了,
反正那些小牛鼻子人多,无非是再找一个掌教,不是什么大事。”
地童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可以当一个和事佬,在「地子」跟前,美言几句,把你与遁甲的梁子,化解掉,从此,干戈就变作了玉帛。”
他这一番话,周玄倒是听得暖和。
交情嘛,若是经历了生死,那才是真交情,但周玄却并不愿承这份情,说道,
“地当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那句话——地子想打,那咱们就打,遁甲要老找我的岔,那放马过来,
我绝不退缩,哪怕是「地子」亲临,我也不服软。”
“大先生,你这么硬吗?”
地童原本就认为周玄够硬了,这来了明江府,才发现,周玄这块硬骨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硬一些。
“大先生现在不光硬,还高呢。”
一旁的画家,对地童说道:“你可知现在大先生,是何等人物?”
“就是风头无俩的大先生呗?”地童一下子还真被画家给问住了。
这大先生能是什么人物?就是明江府顶天立地的汉子呀,但是要说具体职务,他还真说不上来。
“大先生引双鱼入秘境后,已经是天穹的丹官了。”
画家端着酒杯,给地童介绍道。
“天穹的丹官,人数可不少,在地子眼里,只怕没什么分量。”
地童沉吟道。
他的话虽然难听,但话糙理不糙,
若是丹官的名头那么有用,鱼和尚被周玄杀掉,天穹的人却连搭理都不搭理的?
“丹官和丹官,那可不一样。”
李长逊是服食过丹药的神明级,这见识就和其余的人不一样,他说道:“丹药炼得差了,炼出来的丹药,就只配给「九宫」、「天眼道人」送去吃。”
天庭倒三家——遁甲「九宫」、天眼观「天眼道人」、寻龙「山祖」。
李长逊不但把自己机智的摘了出去,还顺带嘲讽了一顿九宫和天眼道人,过了过嘴瘾。
“那若是丹药炼得好了呢?”
地童问道。
“那就像咱大先生一般。”李长逊做了个“讨药”的动作,说道:“连井国「天地」都要派取丹人,找大先生讨两颗丹吃。”
“都不是讨完整的丹,今日的玄子,只是炼出了一颗丹药的微尘,那「天地」就派人,上赶着来讨药了。”
云子良一旁说着,但他越说越气,上去就给了李长逊后脑勺一巴掌,数落道:“都是因为你,我连根丹毛都没看见。”
“嘿……”李长逊不敢反驳,装傻充愣。
地童听到此处,才知道周玄的地位,是更上一层楼了,
若是成为天底下最红最厉害的丹官,那倒确实不用惧怕地子,
与此同时,要说地童心中全无得意也是假的,
他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大先生这样的能人,虽说香火层次是低了点,但往后前途,那必然是虎入深山、龙归大海,不可限量。
他能依附上与周玄的关系,往后对于他的发展,那自然也是极好的。
“还好没有站错队。”
若是地童听说「地子」、赵幽庭要斩周玄的风声,立马就与周玄划清了界限,那才是“错失良机”。
“地童,往后唯大先生,马首是瞻。”
“地当家言重了,若不是你赠予我的经书,我还悟不出炼丹之道来。”
“经书?哪本?”
“就是那本「上清参同契」。”周玄笑着说道。
他话音一落,白鹿方士也拱手说道:“地当家,我们是老相识了。”
“你又是谁啊?”
地童并不认识白鹿方士,只是觉得这个糟老头,气息上有些熟悉。
“怎么变个样子,你还不认识我了呢?”
白鹿方士干脆改换了一副样子,化作了「参同契」的古籍模样。
一本古籍,在不断的扑扇着书页,绕着地童飞来飞去,
“原来是你。”
地童恍然大悟,他终于记起来了。
那本「参同契」,就是他亲手送给周玄的,而且是在他检查过那本古籍,确认了这本书,一点价值都没有之后,才当作了顺水人情,送给了周玄的。
他肠子都有点悔青了——这么好的书,怎么就平白送人了呢?
他当即便拉下了脸皮,讪讪的说道:“大先生,我送书时候的景象,历历在目啊,我好像记得,大先生答应过我——从这本古籍里,若是得了什么好处,要和我对半分啊。”
“是吗?”
周玄眉毛一挑,也说道:“我也对当时的景象,记忆犹新,好像我在讲出和地当家对半分的时候,地当家很是豪气,说一分钱都不要。”
地童听到此处,真恨自己这张嘴,当时把话讲那么死做什么?
“大先生……这……”
瞧见地童懊悔的模样,众人都爽然大笑起来,周玄也不拿话挤兑他了,他端起酒杯,对地童说道,
“地当家,跟你开个玩笑,古籍是你的,我自然要给你好处的,往后我若是炼出了好丹,给你送上一些便是。”
“大先生敞亮。”
地童这叫一个激动,满桌找酒壶,给自己的海碗,咕咕咚咚的灌满了,举了起来:“什么话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他仰头灌下后,李长逊对云子良说:“师祖,我看这小子,不像是敬酒,这一大口一大口的,就是馋了……”
“可不,老糟践酒了。”
“……”地童。
众人往下,便是推杯换盏吃羊肉,
酒喝过了数圈后,翠姐则喜气洋洋的进屋,喊着众人:“大家先别喝了,外头冒着一朵朵金色的花,煞是好看呢,都出去瞧瞧热闹。”
“别是谁家放烟花?”
周玄说了一句。
“不是,不是,那些金花,就是从地上飘起来的,玄兄弟,你快去看看,奇景呢。”
听了翠姐这么一形容,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小跑了出去……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一阙词,来自周玄前世的传世名词《青玉案·元夕》,描绘的是临安城元霄夜的璀璨盛景,
用这句词,来叙述今夜的明江府,也是极其合适的,
周玄等人站在食肆之外,便瞧见整条东市街,遍地升腾着金色的花朵,如一盏盏飞灯,婀娜的缥缈向了更高的夜空。
夜空原本寂寥,但那成千上万的金花飞灯,还真如轻雨一般,飘飘荡荡,端得美妙且热闹。
街上已经站满了人,都仰头看着天上的飞灯,
白鹿方士瞧见了之后,对云子良说:“云先生,你今日被耽误了脚力,没有瞧见大先生的那颗丹药微尘,如今你运气来了,又看到了。”
“你意思是?”
“这些漫天的飞花,便是大先生「天地增寿丹」的奇异之处。”
白鹿方士是炼丹老人了,对于丹药,颇有见识,他叉着腰,说道:“那枚丹尘,被取丹人拿走后,「天地」消化一空,寿数增长,这一高兴,便降下了降瑞,
这一场飞花,也印证了大先生的丹药,效果无双,让「天地」都直呼精彩。”
“还是你们读书人嘴里的词多,换我地童,我可说不出那么多好词儿来。”
地童想借着飞花,整几句好词,刷刷存在感,但憋到了最后,只说出了一句话:“这花真踏娘的好看!”
……
明江飞花,算作「天地」食用丹药之后的感慨,
也算一场不大不小的详瑞,
但这场飞花,落在了某些人的眼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遁甲山中,有石窟十二座,其中,有六处,被太上祖宗给占去修行。
最大的一处洞窟,名唤「乘风赏月」。
洞窟顶处有天坑,若是在此处修行,哪怕不用让感知力提升到“日游”之境,也因灵力充沛,修行之人,能神魂出窍,飘飘然如天仙一般,遨游九府,
遨游之时,当真如“乘风而行”,因此,这个洞窟才得了「乘风赏月」这颇有意境的名字。
这等神妙洞窟,自然由遁甲门中,最有权势之人方能享用。
如今,这洞窟的主人,便是遁甲门的第一太上——葫芦道人。
葫芦道人,鹤发却童颜,身形也像极了一个小孩,随身背着一个极大的葫芦。
此时,赵幽庭、赵龙虎、赵紫璧、赵罗生,四个师兄弟,齐刷刷的跪在了葫芦道人身前。
“葫芦祖师,那周玄,可是放下话来,要一刀斩碎我们遁甲山的山门。”
“山门是祖师修行的根基,可万万毁不得,我等四师兄弟,也想去找那周玄拼命,可无奈拼不过呀。”
“祖师,我去求了「地子」,「地子」也很是不爽,但他老人家,最近在闭生死关,脱不得身,只得以观星牌,央请祖师出山。”
“祖师,我们四人,可都是孝子贤孙,对您没有半句假话,我以师父的名义发誓,我以我父亲的名义发誓,若有一句假话,受五雷诛灭。”
赵龙虎手举得高高的,说道。
葫芦道士自始自终,并没有开口,他眼睛微闭,鼻尖轻轻的嗅着,嗅着洞窟里的花香。
一直等到四兄弟的车轱辘话,实在讲不出什么新名堂,乖乖住嘴之后,葫芦道士方才缓缓说道,
“你们讲完了?”
“祖师,讲完了。”赵幽庭恭恭敬敬的说。
“嗯,那周玄,多大年纪?”
葫芦道士问道。
“二十出头吧。”
赵龙虎答道。
“二十出头啊……你们四兄弟,都是活了大几十岁的人了,日日修炼,也不可谓不用功,怎么,四个人加在一起,都怕敌不过那周玄?”
葫芦道士话中的语气,很是轻蔑,蔑视这些徒子徒孙的无用。
四兄弟哑口无言,最后还是赵龙虎,壮着胆子的说道:“那周玄运气极好,又是得了道祖的亲传,又是有了无问山灵——屠夫的助……”
“啪!”
他话还没讲完,洞窟里的一片枯叶飞起,朝着他的脸上狠狠的扇了过去。
那枯叶如一枚坚铁,竟将那赵龙虎的脸,扇得肿成了馒头,肿处还隐隐的透出了些血丝来。
葫芦道人冷冷说道:“赵龙虎,我三番五次的提点过你,运气,并非是空穴来风之物,
你足够强大,运气,才会找上你,你不够强大,找上你的只有背运、霉运。”
“运气,是强者的谦词,而不应该成为你们这帮窝囊人的借口。”
“是!是!”
赵龙虎心中有气,可也不敢发作,只得老实的应答道。
葫芦道士又说:“我记得,赵青宵,要去明江府,带回一只四境法则的狐娘,这桩事,是被周玄毁掉了吧?”
“是!”
“青红鱼带不回来……”
“也是周玄,他抢了双鱼,而且他的感知力极强,已经能显化「日夜游神」。”赵龙虎说道。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是个人物。”
葫芦道士冷冷的说道:“我们遁甲门,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般人材了……只出过你们这一窝又一窝的废物点心。”
赵幽庭骂也挨了,他挣扎着说道:“祖师,那周玄要破我们的山门,不杀了他,山门要毁;而且,我们也忤逆了「地子」的意愿,只怕地子迁怒下来,遁甲山中,血流成河,还请祖师出山。”
“啪!”
又是一枚枯叶飞来,这一次,赵幽庭的脸,也肿成了馒头,
“我出不出山,由得到你们这些小辈决定吗?我且去趟明江府,瞧瞧那周玄,是何作派。”
葫芦祖师讲到此处后,手捏道诀,身旁的葫芦,自动拔开了塞子,将平日里收集的灵露山风,一股脑的放了出来。
而他则借着这些山风,神魂出窍,乘风而去,
一缕魂,一阵风,不多时,便飘到了明江府的上空。
他听四个师兄弟讲了,那周玄的感知力,强过神明,是井国两千年来,唯一一位可以显化「日夜游神」法相的人。
因此,他也不敢靠东市街太近,只敢在明江府的边缘地带,放眼眺望。
这一望,他便望见了那一场金色的飞花之雨。
“好漂亮的雨。”
他双目闭住,然后右手在眉心处,画出了九个连在一起的方格——九宫符。
靠着九宫符的加持,葫芦道人便望见,这场金花之雨,竟然是绕着周玄而存在的。
周玄便站在那场花雨的中央,众星拱月一般。
“这场花雨,像是天地降下的祥瑞,祥瑞绕着周玄……这周玄是多大的福份啊。”
他心中,当即便起了一种叫作“贪婪”的欲念。
“感知力磅礴,福份又深厚……这周玄,他本身就是个天灵地宝。”
“遁甲山的道统要断了,我也得给自己谋个前程。”
他心里有了许多计较。
“那四个糟烂徒弟,他们诳我、骗我,我岂能不知,但是,假若我就不点破,将错就错,将这周玄拿下……这也是桩妙事。”
葫芦道人的心念流转,但也就在此时,他的九宫符,不断的摇晃,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紧接着,他在花雨之中,瞧见了一只巨大的玄龟。
玄龟,龟身龙首,
葫芦道人,早早就修到了九炷香,怎会不知这玄龟,才是遁甲门的开堂祖师。
“祖师?”
他连忙双手一上一下,施了遁甲门的道礼。
那玄龟,先是朝着周玄看了一眼,然后又朝着葫芦道人轻缓的摇头,同时还在哀声叹息。
这一连番的动作下来,葫芦道人便知道了“玄龟”的意思。
玄龟让他,千万莫要招惹周玄……
第452章 病村
“祖师的意思,让我对周玄,不要动心思……”
葫芦道人还想看看玄龟进一步动作,但玄龟只是仰着脖子,长叹了一声后,身形便消失无踪无影。
在道人的“九宫符”里,又只能瞧见那漫天的花雨,以及站在花雨最中央的周玄。
“祖师是在符中显灵了。”
道人思忖了一句后,猛的用双指按住了额头正中的九宫符。
符箓的九个格子,不断旋转后,阵法止住了,他视物便如平常一般了。
“九宫符,是祖师传下来的遁甲宝阵之一,若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祖师便会显灵,作出预言,救我等于危难之中。”
“祖师不愿我对付周玄,就是怕有大祸事发生?”
葫芦道人停在空中,深思熟虑了起来。
但这一思虑,祖师玄龟那番“苦心”,在他的脑海印象里却越来越浅。
“不动周玄,或许是因为周玄也修过遁甲香,祖师将他当成了堂口内的未来风云,不忍我出手灭杀。”
“堂口未来,若是天下太平,道门无恙,那周玄自然有他的未来,假以时日,成为遁甲门之中的头一炷香,道行高过我,也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
遁甲没有未来了。”
葫芦道人在「乘风赏月」的洞窟之中悟道时,曾瞧见了一幅幻象——那遁甲灵山,被血色笼罩,数不清的遁甲门人的尸体,一层接一层的,垒成了一座山,
而遁甲山的所有建筑,也都化作了焦土。
不光他看到了幅幻象,其余洞窟中修行的太上祖宗们,也都瞧见了类似的景象。
当即,六个太上,便觉得这是一场极其强烈的预兆,便合力对遁甲山搜查了起来,
这一搜,他们便在遁甲山中,找见了一枚血泉。
血泉内,有鲜血在涌动,而山中的灵气,也凝聚起来,流向了血泉,
整座山的灵气,在被血泉大量的吸去,
六人想着联手将那血泉毁去,但当他们布下阵法,聚力感知之时,却感应到血泉之下,有一个巨大的地下孔洞,
而那孔洞,似乎深不见底,而且它对遁甲山中的灵气,更加渴望,吸纳灵气的能量,更是要比血泉强大数倍,
这等于说,一但他们毁掉了血泉,那遁甲山中的灵气,只会逸散得更快,更加凶猛。
于是六人再次推演,
事关山中的灵气根基,更是事关他们六人的修行,这一次推演,不可谓不用尽全力,
等到推演完成后,六人同时睁眼、苦笑,同时说出了推演的答案——遁甲山道统的寿数已至。
万事万物,都有其寿数,动物有、人有,山河天地,虽然岁月悠长,但它们的寿数,亦有极限。
而遁甲山的寿数,也有其极限。
“我们六人的寿数、气运,很早便与遁甲山绑在了一起,若是遁甲山的道统断了,我们六人,焉有生路可言?”
“但若是寻一个大福气之人,抓了他,摆出法阵,塞进那血泉之中,以他的福气,来满足血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便是葫芦道人,在明知道“徒弟请他出山”,是一场骗局之后,他依然要来一趟明江府,亲自观望观望周玄的原因。
“周玄,便是遁甲山的一线生机。”
他如此想到后,却又想起了“祖师玄龟的摇头”,他暗自叹气,说道:“祖师,有些事情,是命定的劫数,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他自说自话到了此处时,心意已决,他当即要返回京城府,离去之前,他又望了一眼东市街。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光只为了周玄停留,他也瞧见了翠姐。
天上飘起了飞花之雨,街上到处都是瞧热闹的街坊,其中,自然有不少小孩,
有些小孩跟翠姐相熟,找着讨要糖果吃,不给糖还哭闹起来,
但翠姐家中没有糖果,现买的话,杂货店也关门了,怕是买不到,
为了安慰那些小孩,翠姐只好施展大地法则,将附近的一些砖石,凝成了小马、小车的形状,送给孩子们当玩具,
如今,翠姐有箭大人、酒大人专程保护,也不再忌惮使用法则了,
小孩们领了车、马,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开心离去。
便是这小小的法则施术,落在了葫芦道人的眼中,仿佛瞧见了一件天底下的大宝贝。
“翻手便能雕沙刻石,天生能领悟四境大地法则的狐娘,若是一齐擒到了手,那我的道行,便是「地子」亲临,也要敬我三分。”
“一条街里,出了两个好宝贝,这条街,好大的福气啊。”
葫芦道人多有望洋兴叹之感,他想立刻依靠道行,将周玄、翠姐两人掳至遁甲山去,
可他只有神魂在此,那周玄又不是个好对付的,他贸然出手,那殒命的,估计会是他自己。
“等我真身来了明江府,定要带走周玄、狐娘。”
他依依不舍的挥了挥袖袍,打道回府。
“即刻启程,去明江府,捉那周玄、狐娘。”
葫芦道人回了洞窟后,第一句话便将事情定下了性,
赵龙虎、赵幽庭他们四个师兄弟,都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各个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
尤其是赵龙虎,心中更是窃喜,暗道:“这些个太上祖宗啊,别看修为高,但实则长年久居山中,早已不知外面年月,就是好骗啊。”
……
这场漫天的花雨,到了凌晨时分,方才止息,
而周玄等人,也都各自散去,
东市街的热闹,也去了大半,不过,这是丧葬一条街,明江府内,每日都有人死去,这条街的晚上,自然是生意兴隆,吹吹打打的锣鼓、锁呐声,还是时不时的吹奏一阵。
而夜空中,有两个人影,藏在云层之中,他们一直都在关注着街上发生的一切。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天穹派下来的钦差——长生教主、天残僧。
天残僧披着的破烂袈裟,猎猎作响,他对长生教主说道:“没想到,那小子说的,竟是真的,他有成为全天下最厉害丹官的特质。”
“已经不是特质了,他已经炼出了上好的丹药,虽然只是一颗药尘而已。”
长生教主,伸手一捞,天上已然不多的几片花雨,被他捞在了手里。
那些花,一入他的手,便化作了铜钱的模样。
铜钱花颤抖着,发出了铜钱碰撞时叮当作响的声音。
“花雨就是福气,天与地,降下的这场祥瑞,既然是铜钱花,能加持这条街的财运,
等到明日,这条街,才是真正的生意兴隆,宾客如云。”
长生教主握住了拳头,将那铜钱花攥得紧紧的,吩咐着天残僧,说道:“老残,你继续在这儿盯着,记住,不要主动去叨扰周玄,
周玄往后,怕是要成我们两个都得罪不起的人物。”
“放心,教主,我这个人,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有分寸的。”
“我自然放心,对了,我再交待一声,这几天,要是谁找周玄的麻烦,你就开杀戒……周玄不能死,他若是在这节骨眼里死了,咱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知晓。”
天残僧如此应道,而长生教主,则大袖一挥,在身前画出一道“门”。
与其说是“门”,不如说这是人间与天穹的通道。
只是这条通道,过于狭窄、珍贵,没有天穹的手谕,这条通道,是打不开的。
而现在,即使打开,长生教主也需要跟通道尽头的人,知会一声。
“彦先生,周玄有大动静,我要前往「长生宫」。”
“可以。”
通道里面,传来了慵懒的话语,长生教主得了允许,才矮身弯腰,挤进了通道里。
……
通道之内,是全无际涯的黑,长生教主在黑暗之中,被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推着走,过了许久后,眼前,才是一片光亮。
他出现在一间石室内,
一个老者,提着灯笼,照向了长生教主。
他很讨厌这个长生教主,因为在他的视角里,长生教主,全身都是烂疮疤,一个个烂疤,有碗口那么大,还在汩汩的流着浓水。
因此,老者出于介意,还专门往后退了两步,他怕传染。
“不过这长生教主,还算干净的,那天残僧更恶心,一身的烂疮疤不说,那伤口里还钻出了蛆虫来,瞧一眼,我就头皮发麻。”
老者嫌弃着长生教主,
那长生教主又何尝不嫌弃这老者呢?
老者便是看守通道的“彦先生”。
在长生教主的视角里,这彦先生,就是一头肥大的蛆虫,每走一步,那一身白花花、恶心至极的肥肉,便不断的抖动着。
有好几次,长生教主都有些忍不住,想一脚将这彦先生给踹倒,然后在这只大肥蛆虫的脑门上,狠狠的来上一脚,把彦先生的脑袋给活活踩爆,
但这些只是他的邪恶想法而已,真要让他踩,他没那个能耐。
这彦先生,并不是凡间飞升上来的堂口弟子,他是土生土长的天穹中人——天火族。
在这高不可测的天穹之城里,天火族那是高人一等。
“拿好,打着灯笼出门,灯笼会指引你去「长生宫」。”
彦先生说道。
出于双方互相嫌弃,彦先生和长生教主的动作都极小心。
彦先生怕感染了一身的浓疮,特意将灯笼递得远一些。
而长生教主,恶心对方是一条肥蛆,便用袖子罩住手,隔着衣物,才接过了灯笼。
“还好他知晓他自己丑恶,故意躲着我。”
这个想法,同时在俩人的心里爆开。
……
灯笼上,写了“长生”二字,长生教主提着灯笼,便走出了石室。
石室之外,是一片迷蒙的雾,
灯笼在雾中,照出了一条石板路,
久居天穹,长生教主自然知道规矩,在天穹上行走,便只能走灯笼照亮的那条路,若是走到了路外,便会成为“神火”的食物,神明级也不例外。
他亦步亦趋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迷雾散去,一座如坟墓般阴森的破败宫殿,出现在了长生教主的眼前。
殿前站着两只八条腿的蜘蛛,一黑一白,两“蛛”勾肩搭背的,显得极是亲热,他们在见了长生教主后,带着嘲讽意味的小声言说:“瞧瞧,那个病村的人,来了。”
“离他远点,小心感染一身的病,糟践了咱们的大好身体。”
“劳烦,我要见宫主。”
长生教主对蜘蛛说道。
“去吧,宫主在赏花食丹。”两只蜘蛛,分别用脚爪捂住了口鼻,生怕吸入了长生教主喷吐出来的空气,便会染上怪病一般。
直到长生教主走远之后,
蜘蛛们才终于舒缓了一口气,说道:“这病村的人,终于走了。”
“这些病村的人,煞是讨厌,顶一身烂浓疮不自知。”
“能进入咱们天穹的病村人,已经算干净的啦,你是没瞧见那病村深处的人……啧啧……特别的恶心。”
那白蛛说道:“我上次去找彦先生玩耍,借了他的眼睛,瞧了一眼那病村,里面有的人,浑身烂完了,那肉一块接着一块的往下掉着,
而且那些人,很是肮脏,自己的烂肉,掉了便掉了,还要捡起来,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啊。”
“病村的人,真脏。”
黑蛛也极其嫌弃的说道。
他们一口一个的“病村”,便是——人间!
在天火族的视角之中,人间的人,都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
入了「长生宫」,长生教主不断的往前走着。
他不是天穹二十四尊神明之中最古老的,但来天上的岁月,也很长了。
虽然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呆在自己的神国里,监督着人间,但他对天穹,已经有些熟悉了。
他知道,这天穹上的天火族,也分成三六九等。
外貌越长得像虫子的,道行便越是低微,而越长得像人的,道行便越高,
「长生宫」的宫主,名唤青羊羽。
青羊羽,便是一个人的模样——只是他这个人,也长得奇形怪状的,他本来就胖,而喉咙上,还吊下来四个肉瘤。
每个肉瘤的颜色鲜红,像发育过于旺盛的大红鸡冠。
“这花真美啊。”
青羊羽,抚摸着肉瘤,望着一朵枯败的花。
“可惜啊,又开败了。”
他说完后,又打开一个葫芦,往嘴里,灌了一粒丹药,然后嚼得魄魄作响。
等到丹药起了效力,他便瞧见,那枯花又盛开了,他便抚掌说道:“又开了、又开了,这花,真是开得茂盛,这满院子的都开满了,开得真好。”
他一边高兴,一边兴奋的鼓掌,脸上更是狂笑不止。
“长生宫,便要这花开不败,四季长生,才叫长生宫哟。”
“好花、好花。”
“唉。”
长生教主叹了口气,他看得真切,整个「长生宫」,只有一朵枯花。
那青羊羽瞧见的“满院的繁花”,都不过是人丹的效力罢了。
“青羊宫主。”
长生教主微微欠身,朝青羊羽唱了声喏。
“咦咦哈哈,小长生,你来得正好,快来瞧瞧,快来瞧瞧,这满院的花难得开这么茂盛,这么生机勃勃。”
青羊羽一高兴,又拔了葫芦盖子,倒出了一粒如“人眼睛”一般的丹药,递给了长生教主,说道,
“小长生,你是病村的人,有眼疾加身,看不清这满院的花,把这枚仙丹吃了,你就能看见花了,咦咦哈哈,咦咦哈哈。”
丹药递了过来,长生教主不敢不服,他拿了丹,置放进了嘴里,却没有嚼动。
他有过经验,这青羊羽的丹,药力太盛了,若是吃得多了,怕也如对方这般疯癫不堪。
不过,他丹是假吃了,但戏要真的演。
他当即也像看到了满院的花一般,说道:“青羊宫,果真是奇花异草,四季长生。”
“四季长生,说得好说得好……咦……小长生,我不是让你去人间,盯着那个叫周玄的病人了吗?”
“宫主,我来寻您,就是为了那周玄来的。”
长生教主展开了右手,露出了一瓣金花。
那青羊羽,抓过了金花,狠狠一嗅,当即眼睛都亮了,说道:“好浓的仙丹气味。”
“周玄已经炼出了一颗药尘,与天地易物了。”
“好、好、好,那周玄,病得很严重,不过,没想到他竟有炼仙丹的本事,好得很。”
青羊羽又说道:“但是,他这炼丹的本事,虽然有,但能不能占住那双青红鱼,我还得往上汇报汇报……看看上头的意见。”
“宫主,周玄要在最近几天,建一个如山高般高大的炉子,要炼一颗完整的——天地增寿丹。”
“有这等事?”
青羊羽扭头,面露凶相,问道:“第一波炼丹,竟然不先想着我们天穹,想着我们「长生宫」?他有些不知死活了。”
第453章 车外的屠夫
青羊羽对于周玄要率先给“天地”炼丹这件事情,极其不满,
他在讲话时,腹部一鼓一鼓的,腹腔内,则在不断的发出一种类似摩擦的声音来。
“吱呀、吱呀”,
摩擦的声音,很是尖锐,像将某种甲虫振翅时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
长生教主,听得耳膜差点要炸开,当即用手捂住了耳朵。
但是捂着也没用,
他的秘境里,有一根金色的香火,
只要是九炷香之上的人物,都会有这么一根金色的香。
金是天底下最祥瑞的颜色,最贵的货币是金色的、最气派的观宇,也要修成金色的,最高层级的香火,也是金色的。
以这根金香为垓心,无数的香火之力,集聚在它的周围,也为长生教主,提供了无上的神通。
但这些香火——那些由数不尽的“香魂”、“火灵”构织而成的香火之力,在听到了青羊羽的“振翅之声”后,开始变得暴躁、疯狂,
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受控制,一个浪潮又一个浪潮的冲击着长生教主的秘境。
“轰!”
“轰!”
数个巨浪接二连三的扑打了过来,一直打得长生教主的五脏六腑颠倒……
那根金色的香,也在黄金失色,
“力量,我的力量在消退。”
长生教主的内心在苦啸着,
这便是天火族人,
一群长得虫不虫、人不人的畸形种,他们能控制住这世间浩瀚的香火本源。
“宫主,周玄的事情,也多有误会,且听我细细道来。”
长生教主的声线颤抖,语气里也隐隐有了求饶之色,
要说青羊羽也是被“丹药”吃坏了脑子天火族宫主,他的性格更是难以捉摸,
若是凡间之人,再傻再痴,在听了长生教主的话后,最多也是将脾气暂时收敛起来少许,
但青羊羽,却像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一般,当即双掌一拍,高兴得手舞足蹈的,自顾自的说道,
“哎哟,小长生,你提醒我啦,这天上是什么生活,病村又是什么生活?”
“病村里,四处都是病人,烂肉,毫无礼法可言,我们天穹之上,秩序井然,美景美不盛收,
这般生活,周玄那小娃娃怎么能不喜欢,怎能不巴结?但这一次,他却不先给我们天穹炼丹,此事,必然有他的苦衷,
我们天火族啊,最通情达理啦,这样有潜质的娃娃,也该给他两、三次了结苦衷的机会,你说,是也不是?”
青羊羽扭过了头,望向了长生教主。
“……”长生教主都想摊个手,来一句——我想说的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同时,他的心里,因为一声声的“病村”,不禁想入非非了起来。
“病村!又是病村!”
老实讲,长生教主来天穹这么多年,也不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号。
而且他在与天火族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也多次听人形容过人间。
在天火族人的口中,人间就是一座“疾病的熔炉”,炉子里,除了病还是病,烂肉之病、烂骨之病、肠穿肚烂之病……
人间除了病,便是恶地,每一村土地上,都沾着黏稠的烂肉,
关键这些景象,还不是空穴来风的以讹传讹,长生教主很确定——天穹之上的天火族人,是能望见人间的。
在亲眼目睹之后,依然能说得出“病村”这种话来,长生教主怀疑,天火族人的眼睛,是不是与人间之人的睛睛,不太一样。
他长生教主在人间,看到的是绿草如茵,大河壮阔,峰峦迭翠,江山多娇,
在他看来——天穹之上,才是真正的“病村”。
“小长生,你发什么呆啊?问你话呢,那周玄,有什么苦衷?”
“哦……周玄有一位好友,在前些日子死去了,他想用丹药,与天地易物,将那好友救活。”
“唉,好好的丹药,就这么被糟塌啦,那病村里的人,都是苦命人啊,天生的烂肉烂疮之疾,日日夜夜生不如死,这般活着,有个什么劲,死了比活着好,死了比活着好呀,
这个周玄,倒是蛮讲情义的,但可惜,就是脑子不太清楚嘛,也算是个憨娃娃。”
青羊羽的话,时而真诚,时而又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捉摸不清他的心底,到底是对所谓的“病村”怜悯,还是幸灾乐祸,
好在,长生教主久居天穹,太知道怎么和这帮疯癫的天火族人打交道了,
他讪笑着说道:“宫主,这死了,可不一定就比活着好。”
“哦?”青羊羽喉头的四个肉瘤又开始悸动起来,显然要发飙。
长生教主话锋一转,说道:“宫主啊,那人间是个病村不假,但是……多少还能活人……但若死了,去了些什么更加不牢靠的地方,日日水煮火烧,那便连个病村都不如了,
这降生在天穹之外的人啊,哪哪都是地狱,只有咱们这儿,才是真天堂呢。”
这最后的一句话,让这青羊羽很是受用,当即心情大好,嘿嘿的笑道:“没错,没错,小长生,你是越来越能洞察这世间的真相了,说得好,说得好,诺,赏你的。”
他从葫芦里面,又倒出了两颗丹药,递给了长生教主,说道:“那周玄娃娃有苦衷,我能理解,他的第一炉丹,不给天穹炼,也无甚所谓,
但是,你还要严苛的关注他,只有等他炼出了完整的丹药,那双青红鱼,才能归他。”
“是,是。”
“咱们接着品丹,接着赏花,今儿这花,开得那是姹紫嫣红,我们长生宫,好多年也没这般奇景了。”
长生教主面对青羊羽的热烈邀请,心里暗暗叫苦,
刚进宫时,他便领了一枚丹,但含在嘴里,并没有吃掉,如今又领了两枚,若是再不嚼上一颗——嘴里也藏不住的。
三颗丹药,体积不小,若是全含着,嘴嘟囔得能挂把油壶,如何瞒得过青羊羽?
想到此处,他不得已,只能硬生生的嚼下了一颗丹。
一颗人丹在他的嘴里爆开,宛如一颗新鲜的牛眼,溅得他的口腔里,满是汁水,
紧接着,一股腥臊难闻的气味,便在口中,越发的浓烈,
不过,这番令人作呕的气味,在扩大了无数倍,险些让长生教主将口中的三颗丹药,一并吐出时,这药,却变了性质,
从浓臭的恶心味道,变成了一种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一般,
长生教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通体爽快,同时,他看见的事物也变了一幅模样。
那冷寂、阴森的长生宫,真的开遍了奇花异草,
幽暗的天空里,升起了和煦的阳光,而那青羊羽,也不再是那“喉咙上长四个肉瘤的丑陋胖子”,
他仙风道骨,宽袍大袖,竟很是清秀,还真对得起“青羊”这个颇有些意境的名字。
而长生教主再看看自己的双手,竟满是浓疮,自己瞧自己,都能把自己给瞧恶心喽。
一时间,他又像每一次服食了丹药一般,他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人间之人的眼睛坏了,还是天火族人的眼睛坏掉了,
亦或者,大家的眼睛都坏了,只有在服食了丹药之后,看见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现实与虚幻、真相和假相,模棱到了一起,长生教主再也分不出来了。
“何必要分出来呢?不如趁此霞光,好生沐浴,才是个正道理。”
长生教主的脑子越来越转不动了,
他就瞧见,长生宫中,不知道何时,冒了一泓清泉,在不断的流淌,成了一个小水潭。
水潭清冽,被阳光映照后,显得熠熠生辉,琥珀一般,他当即便褪去了身上的衣物,与那青羊羽一起,跃入水潭,享受着清泉的滋润……
……
夜依然是夜,
长生宫里依然是死气沉沉,
只有两大坨白花花的肉,在一个满是血浆的烂泥坑里,不断的滚动着,欢笑着,嘴里咿咿呀呀的,发出癫狂至极的声音……
……
次日,周玄便同赵无崖、白鹿先生一起,去寻找一个合适的说书场地。
这一次的说书,讲什么内容已经不甚重要了,
关键是,这场说书,要完成明江府的重建,以及由翠姐,凭空制造出一个巨大的丹炉,炼出真正的第一颗“天地增寿丹”。
要做这么大的事,就得挑一块风水宝地——主要地界要宽敞。
在找寻的过程中,赵无崖很是八卦,对周玄说道:“玄哥儿,这次你要炼丹,听说得死好多狐狸。”
“嗯。”
周玄倒没有否认,说道:“翠姐要在短时间内,造出那么大的丹炉来,她一个人做不到,需要狐族的鲜血祭祀。”
“那可是人间惨事。”
“谁说不惨呢?”
周玄摇了摇头,也肯定的说道。
“我可听说了,喜山王昨天一回去,就召集了雪山狐族,挑选献祭的狐狸,
不过,他这一次,条件开得丰厚。”
“什么条件?”周玄问道。
“谁主动献祭,那匹狐狸在胡门的辈份,提高一档。”
胡门的辈份,是“胡、灯、常、庆”,都说道门的讲辈份,但野仙宗祠,才是最讲辈份的地方。
若是辈份高了,每年获得的好处,那便多了许多。
“那狐狸凑齐了吗?”
周玄问道。
“一个时辰就凑齐了,狐族的人,倒是不怕死,凑出了五百只。”
赵无崖说道。
白鹿方士则一旁说道:“狐门不愧是野仙第一门,家风还是刚烈的。”
“狐族是很刚烈。”周玄又问赵无崖:“不对啊,你小子也没离开净仪铺,你的消息,都是哪里得来的?”
“我吃早饭时候,翠姐跟我讲的。”
赵无崖很是光棍的说道。
“嗯,先不聊了,那地方,倒是不错。”
周玄等人,此时已经到了“谢家岙”,这个岙,地势是个盆地,
岙中间下凹,四周则是缓缓的坡度。
“这个岙里,就像一个扩音喇叭,我要站在中间讲话,岙边的人,离我两三百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为了试验效果,周玄还专门让赵无崖站得离自己远了一些。
“站远点,再站远点……”
周玄不断的挥着手,等到赵无崖离自己已经有三四百米开外,人小得如同一粒花生时,他才拉的了架势,用还算正常的声音,念着讲书的定场诗,
“人生百年多歧路,王侯将相,神仙也由凡人做……”
诗念完了一通后,赵无崖小跑而过来,说道:“听得清,听得清。”
“每个字都听得清?”
“就跟你站我耳边讲话似的。”赵无崖说道。
“那就好。”
周玄说道:“就定这儿了,我待会去通知老画,让明江府府衙的人,在这儿搭台讲书。”
场子定下来了,周玄事情便轻省了不少。
三人往东市街走去,一边走,赵无崖又有些担心的问道:“玄哥儿,你那枚丹,应该很金贵吧?”
“应该是。”
周玄说道。
他只是炼出了一颗药尘,都有“手指”过来取丹,取完了丹,还降下了祥瑞,足以说明这颗丹药的价值。
更别说一整颗完整的“增寿丹”了。
赵无崖又说:“我不瞒你说,我以前迷恋自己炼丹的时候,老是瞎琢磨,我要是那锅丹炉里,出了无上丹药,以我的微末道行,怎么守得住那枚丹药。”
“然后呢?”
“然后我每次担心都有些多余,我压根炼不出有用的丹来。”
“库库库。”白鹿方士已经在一旁笑开了。
“臭炼丹的,你笑个屁,小爷炼掉了半个钢厂,还不容许小爷做做黄梁梦?”
赵无崖挤兑完了白鹿方士后,又对周玄说:“但是玄哥儿,你就不一样了,你是真能炼出好丹来,你不怕有人抢?”
周玄转过头,认真的看了一眼赵无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怕。”
“为什么?”
“因为有你。”周玄说道。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开心?我几斤几两我自己没逼数?”
赵无崖不吃周玄这一套。
周玄则指了指天上,说道:“开个玩笑还急眼呢?我跟你讲,我用不着搬救兵,我这锅丹,有人给我守着。”
他很明白,自己这锅丹,极其引人注意,那想来抢丹的人,自然是有,
不过——他这个丹官,可不是求来的,是当着香火道士、天残僧、长生教主的面,硬要来的。
他这锅丹要毁了,香火道士还好说,但那天残僧、长生教主,这两货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们俩个,得给我当个门神。”
有这两位天穹神明级在,而且他们背后还站着天火族,什么人敢来抢丹?
“两大神明级给站岗放睄,大先生,你这炼丹新手的谱,比一般的炼丹弟子,大多了。”
白鹿方士在一旁,无不艳羡的说道。
周玄笑笑,并不多言语,
在他看来,今日来抢丹的人,应该不少,或许……来的,还不光是井国人……
“佛国人这么久没搞出妖蛾子了,没准,就在这锅丹前,等着呢。”
周玄心中说道。
……
周玄、赵无崖、白鹿方士三人离开后,谢家岙外的土山上,天残僧,遥遥目送。
一道光门显现,
长生教主,从门里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
“教主,你这是……昨天耍嗨了?”
“被宫主逼着吃了丹,可不就这样吗?”
长生教主没好气的说。
“周玄炼的丹药,过于贵重,他今日要讲书,来抢丹的人,怕是有点多。”
“来了就斩呗,跟天穹抢东西,也是嫌命长。”
长生教主说道。
天残僧点点头,说道:“也是……对了,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凡间,教主也该带着我,去尝尝血食了。”
“老残,你们残袍,可是佛气最重的异鬼了,心里该是四大皆空,怎么到了人间,便动了血食的念头?”
“天上那鸟地方,呆得久了,还谈什么佛?口腹之欲同等重要。”
天残僧说道:“血食,我是一定要吃的。”
“那好说……等办完了事,我带你去找喜山王。”
长生教主轻飘飘的说道:“整个狐族,都是我圈养猪狗的粮仓,你瞧中了哪只狐狸,尽管挑就好,八炷香、七炷香、选好了,吃就完了,管饱。”
他边说,还边轻轻的拍着天残僧的肚皮。
天残僧的口水都有些藏不住了……
……
京城府与明江府,路途遥远,
遁甲门中的人,大多有神异的遁法,去往明江府,连夜开拔,也不甚费时间。
但葫芦道人,认为集体遁走,过于兴师动众,抓捕周玄,反儿不利索。
所以,他们一门好手,都扮作了商队,以传统的马车赶路。
但尽管是马车,马腿上也绑了道家的“甲马”,马力卓绝,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已经行过了两府。
赵幽庭坐在马队的最前方的车厢里,他时不时的掀开车帘,看着前面的路。
“到哪儿了?”赵龙虎微闭着眼,问道。
他现在气定神闲,整个商队的车辆里,坐着三位太上老祖,还有三位,在暗中跟随。
遁甲门六老祖齐发,天底下还有什么趟不平的?
“再往前便是慈悲山,过了那座山,就是明江府了。”
赵幽庭说道。
“快了,快了。”
赵龙虎说道:“这一趟,咱们师兄弟也算狐假虎威……六位太上齐至,那周玄插翅难逃。”
“谁说不是……”赵幽庭正要附和,
忽然,车外传来一阵洪量的吆喝声。
“宰小猪一头,不收钱,免费帮杀。”
“宰老猪一头,十二个铜板,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一阵屠夫“赔本赚吆喝”的声音,传至了车厢内,登时,赵龙虎、赵幽庭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454章 无问之劫
在黄原府争夺双鱼的时候,屠夫的名声可算是打出来了。
车内的赵龙虎、赵幽庭,纵然没有亲眼见过屠夫长成什么样子,但那一把杀猪刀的威名,这俩人那是如雷贯耳。
而且,这两人还知道,那位无问山灵化身的年轻屠夫,与周玄有着不错的感情。
赵幽庭与赵龙虎对视了一眼后,说道:“二师兄,别是那屠夫,知道咱们要去捉拿周玄,过来帮手啊。”
“帮手怕个鸟啊,咱后面好些个老祖都在呢。”
赵龙虎虽然如此说,但他那阴晴的脸色,显得他面对屠夫,也没什么信心。
“喂,里面的客人,杀猪杀不杀啊,杀小猪不收钱,杀老猪才十二个铜板,这便宜生意也不做?”
屠夫还在马车外面叫嚷着。
赵幽庭避无可避,只好掀开了车帘子,他瞧见,一个年轻的、穿长衫的、浑身油腻腻的人,正以和商队差不多的速度,行进着。
不过,
商队虽然是马车赶路,但这些拉车的马,腿上都绑着“甲马”呢。
道家甲马,有加持速度的能力,日行三千里。
这等速度,称得上“风驰电掣”,但那年轻屠夫,也就是闲庭信步一般,跟上街遛弯似的,竟然就轻松的跟上了。
光是这一手,赵幽庭便不敢小瞧,双拳抱住,轻轻打着拱,说道:“屠夫前辈,实不相瞒,我们是遁甲门的人,这一趟也是出公差,去别的府城办些事情,没什么猪要宰的。”
“没有猪宰?我耳朵又不聋,我都听到猪叫了。”
屠夫双手拢在袖子里,不满的抱怨道。
“猪叫?哪有猪叫?”
赵龙虎不耐的回了一句。
屠夫说道:“这猪又叫了”,他将耳朵侧了侧,戏谑的说道:“我听听这猪说什么了……哦,这猪还在问,‘哪有猪叫’。”
赵龙虎回过味来了,当即便有些恼,脸色酱红,吼道:“屠夫,别以为你道行深,就在这里出言无状,我们的老祖宗,可是压着阵在呢。”
“既然压着阵,那遁甲的太上老祖就出来打个照面,别蒙着头不说话,惹恼了我,先把你这些徒子徒孙们,都给砍个三块八块的。”
屠夫的一只手,从袖子里拿了出来,当即便有一股刀气外泄。
“吁!吁!吁!”
马感知到了那凶猛的刀气,一匹连着一匹的胆寒,在一阵阵声嘶力竭的乱啸之后,脚下的步子也乱踩了起来。
这马速原本就快,两旁的高山在快速的后退着,这步子一乱,商队的车厢便要倾倒了起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最后的车厢里,飞出了数张黄纸符箓。
纸符,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的手掌,扶在了车厢的侧面,稍一用力,竟将重达千斤的厢轿给扶得正了起来。
“画地为牢。”
车厢里又是一阵苍老的声音响起后,
在商队奔行的土路之上,竟然伸出了无数的泥手,将商队的车轮、马腿全部拽住。
这支疾行的商队,便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葫芦道人,背着他那个标志性的大葫芦,从马车上走下,两条白眉竖起,质问着屠夫。
“屠夫,我们遁甲门的人做事,你拦着做什么?”
“无问山,什么时候这么大的谱了。”
葫芦道人身后的葫芦里,响彻着鬼泣之声,显然是要动手。
“老葫芦,我们无问山,和你们遁甲山,那可都是人间名山,曾经荣光的时候,我们两山之间,交流很多,颇有些交情的。”
屠夫见了葫芦道人,倒不再争锋相对了,只是故作亲络的讲道。
不过他这“交情”二字,讲出来,却使得双方都尴尬,曾经的两座山头的恩恩怨怨,就像繁杂的线头,剪不断,理还乱。
葫芦道人自然不把“交流”二字当真,他白眉冷对,哼笑了一声:“若是真有交情,我的徒孙赵金甲,能被周玄活生生的砍死在你的刀冢之中?”
“你那徒儿赵金甲,要战周玄之意甚浓,我也不好劝着,哪成想,竟是个绣花枕头,被周玄用十六势活生生的劈死啦。”
屠夫的话里,粗听起来就不客气,仔细听起来,那是夹枪带棒的,刺得葫芦道人心窝子疼。
葫芦道人也不多话,只作了个“情”姿势,说道:“屠夫,你为什么拦车,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在这里多费唇舌,亮招子,看这惶惶几多岁月过去,你是否有了长进。”
他自恃道行高深,又还有其他的太上祖宗在,并不惧怕威名赫赫的屠夫,当即便要动手,
屠夫却摇晃着手,说道:“谁说要和你动手了?我的刀再快,快不过六大遁甲老祖合阵。”
“知道打不过,你为什么拦车?”
葫芦道人都有点搞不拎清,这屠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打,他不打!
不打,他拦车!
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专门恶心人?
屠夫却一副忧愁的模样,说道:“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拦车,并非要和你打上一场架,我只是想救你们遁甲山。”
“我们遁甲山,好得很,用不着你救。”
葫芦道人作势就要上马车,屠夫却喊道:“你们这一趟,是去明江府,捉拿周玄吧?我劝你们最好别去。”
“去了又如何?”
“今夜的明江府,不是一座府,而是一个巨大的血肉碾盘,谁要往里头掺合,骨头渣滓都要碾碎。”
屠夫说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们遁甲山,遭遇了‘血泉吸灵’,好好的山门,寿数将至,这件事,实际不是死路一条,
但你们若是踏足了明江府,那才是真正的‘地狱无门非要闯’。”
“我等是生是死,与你无问山,无甚干系,你好好操心你自己吧。”
葫芦道人这次真上了马车,商队重新启程,但这一次,年轻的屠夫,并没有跟着,而是喃喃说道:“怕是从今日起,天下再无遁甲山。”
但他转头,又兴致高昂了起来,笑吟吟的说道:“不过,从今日起,我们无问山,就要兴盛了。”
他说完,便转头,朝着京城府的方向行去……
……
商队车厢,葫芦道人脸色阴晴不定,
他是越想心里头越是不舒服,
昨日夜里,他在明江府中,以九宫符观望周玄时,祖师玄龟显灵,让他不要去招惹周玄。
这已经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但为了自己往后的前程,葫芦道人哪怕顶着一根刺,也要召集人手,去一趟明江府,捉拿周玄。
原本,祖师显灵这桩事,他都已经要忘记了,却没成想,又来了屠夫这一茬。
屠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也是不希望他去明江府对付周玄,不然,会有大祸事降临。
“左一个祖师劝,右一个屠夫劝,那周玄,是不是长出了三头六臂,让这么多人替他挂心?”
越想越是不安稳,干脆,葫芦道士让侍候他的小童子,去找赵幽庭来车内谈谈。
赵幽庭,此时正在车厢内,与赵龙虎谈着天,两人架起了一个托盘,置放上了酒水、干果,小酌一顿。
“二师兄,我还以为那屠夫,有多大的威风呢,见了咱们的葫芦祖师,不也是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了?”
赵幽庭有些得意忘形,
赵龙虎是更是嚣张,说道:“那个鸟屠夫,要是真那么厉害,当年的无问之劫,怎么会发生?”
“最后的十八个无问刀客,下场又如何,各个的头都被砍了下来,当酒壶用啊。”
赵幽庭倒是听说过当年的“无问之劫”,当时「地子」预测,在无问山中,出了一个大灾祸之人,
然后便是发下了海捕文书,夜先生堂口的人,倾巢出洞,要去无问山拿人,
无问山不从,夜先生的人,便将无问山最后的十八个刀客一并斩杀。
这种事情,每年都会在井国九府之中发生。
发生的次数多了,也就没人当回事了,夜先生、地子的作派,便是那般蛮横霸道,霸道得久了,各州府的人便习惯了。
只是,赵幽庭本就是「钦天监」的星官,他曾经无意中,看过“无问之劫”的卷宗,查询到这件事里,有许多疑点,
其中最大的疑点便是——夜先生堂口,并不是无问山的对手。
无问山是井国最强的战力堂口,而那十八个刀客里,有九炷香的刀客。
九炷香的无问刀客,只凭手中一柄刀,以夜先生大当家「地童」的实力,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而当年那一场劫数,又为何会做得那般干净利索,将十八个刀客一并斩杀,一个活口都没放走?
“只靠夜先生,当然做不到。”
赵龙虎笑着敬酒,浅浅的抿了一口酒液后,说道:“师弟,我老实告诉你,当年去捉人的夜先生里,便有咱们遁甲门的太上老祖,
「地子」他老人家,也知道无问山棘手,怕是打拼不过,便提前安排了咱们的老祖潜伏其中。”
“当年的老祖,能斩无问山的十八刀客,而如今,老祖日日吸纳山中灵气,道行已经精进了许多,
那屠夫虽厉害,不过是一介断了传承的丧家之犬,他的道行不进反退,拿什么跟我们老祖拼?”
赵龙虎得意洋洋的说道,
赵幽庭却敏锐的嗅到什么。
“那屠夫既然和我们遁甲山这么不对付,而且在拦车的时候,态度气焰又极其嚣张,
可是在见了老祖之后,却判若两人,话语里虽多有机锋,但总体而言,还算恭顺、和气。”
“嗯……不对……屠夫,不是在见了老祖之后,才变了性子的,他是听了龙虎师兄讲了——遁甲门的老祖,皆在商队之中,才变了性子的。”
赵幽庭想到了此处后,吓出了一头冷汗,“偷家”两个字,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萦绕着。
“六大太上齐出,遁甲山,山门中空,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屠夫去了遁甲山,山中谁又能是他的对手?”
赵幽庭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如坐针毡,恰好此时,他听到了童子的轻唤。
“幽庭师兄,老祖有请。”
“唉。”
赵幽庭应了一声,连忙将杯子放下,侧身出了马车。
……
赵幽庭与童子进了葫芦道人的车厢,一股浓烈酒味,就弥散了开来。
葫芦道人很是不悦,说道:“多酒误事,出来办这么大的差事,你与那些不争气的师兄弟一样,躲不过口腹之欲。”
“祖宗教训得是,不过,幽庭有事禀告。”
“讲吧。”葫芦道人说道。
赵幽庭当即便将自己对“屠夫偷家”的猜测,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但葫芦道人,却全程都是“听笑话”一般的听着。
等到赵幽庭讲得口干舌燥之际,葫芦道人却冷冷的说道:“走江湖、越红尘嘛,害人之心尽量少有,防人之心多些无妨,
但是幽庭,你防人的心思,只怕太多了。”
他喝着凉茶,说道:“那屠夫若想偷我们遁甲门,便有两桩难处,
第一桩,他如何躲得过京城府的古树金钟?”
古树金钟,是每个州府游神司的监测法器,凡是有六炷香以上的高手入府,金钟便会长鸣。
那屠夫的手段,一旦入府,金钟大作,游神司、钦天监,都会前去盘问。
他想偷家,难如登天。
“第二桩,山门并非无人看管,你的师兄赵紫璧,坐守山中,他若是见了屠夫,必然会给我等发布堂口密信,
别人不敢说,我与铜镜师弟,倾刻之间,便能返回遁甲山,偌大的山门,岂由他一个小屠夫作乱?”
“可是……”
赵幽庭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葫芦道人当即喝断:“没有什么可是的……偷家的话题,毋需多言,幽庭,我只问你,那周玄在明江府中,可有倚靠?”
见祖宗发怒了,赵幽庭也不敢再自作主张,只得回答对方的问话,说道,
“禀告祖宗,那周玄所谓的倚靠,便是那明江府、平水府的游神。”
“除此之外呢?”
“还有最近结交的屠夫,以及……香火道神。”
赵幽庭觉得言语之中有些纰露,又重新改正,说道:“香火道神与周玄的交情,钦天监也并无太多实质证据,怕是以讹传讹,只是正常交情,误传成了极深的交情。”
“即便是有极深的交情,也不过如此。”
葫芦道人眉头终于松开,说道:“香火道神,是天神级,井国天神级,受了禁制,无法在凡间真正意义上的出手,不用多虑,
至于明江府、平水府的游神司嘛,老祖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葫芦道士说到此处后,伸了个懒腰,说道:“那周玄,前无援兵,后无法宝,若是我们杀进了明江府去,擒他如瓮中捉鳖,他除了乖乖跟我们走,还有什么其他法子?”
“一个束手待擒之人,却引得我心神不宁,祖师也是老了,久久未在江湖上走动,竟被这等黄毛小儿唬住。”
葫芦道人朝着赵幽庭挥了挥手,说道:“去吧、去吧,我也养精蓄锐。”
“是,祖师。”
赵幽庭掀开了马车帘门,刚要走,葫芦道人呵斥道:“你回了马车也好生休息,别只顾着贪酒。”
“是。”
赵幽庭下了马车后,却心事重重。
他越发的感觉到——屠夫极有可能去偷家,闪袭遁甲门。
可葫芦道人却一意孤行,不听他的劝告。
“唉呀,若是屠夫没去京城府还好,若是真去了,我可怎么办?”
赵幽庭在京城做星官,他早已搬出了遁甲山,在京城府里,置办了大院子,娶妻生儿育女。
可是……他的妻子,也是崇尚道门的,每月的中旬与月尾,都会携子女,去遁甲山中,小住几天。
而这几天,他的妻儿家眷,就在遁甲山中居住。
“若是屠夫去了,我那云娘、彩儿、环宝便都……”
想到此处,赵幽庭便取了符纸,写下了真诚的劝退信后,折成了纸鹤,然后他用自己的指血,给鹤点了睛。
望着那自动飞向了京城的纸鹤,赵幽庭叹着气说道:“云娘,你若是见了信,可千万要带着家人离开啊,不得耽误,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赵幽庭是个八炷香的人物,可这人物,放在京城府里,就太小太小了。
小到遁甲门让他去求见「地子」,他碍于情面,只好去了。
小到他明知道来明江府捉周玄,大概率是死路一条,也只能前来,
小到他猜测屠夫的那把刀,会去屠戮遁甲门,他也只能写一封信去劝家人离开。
“唉,这乱世之中,我这般小人物,能顾全住家人,便是老天开眼……最怕的是连家人也顾不住。”
赵幽庭望着那远去的纸鹤,心里却久久不得平静……
……
明江府今日进城的人颇多,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府城中的人,已经接到了府衙发的书讯——明江府的大先生周玄,要在谢家岙里讲书。
于是,府内的老百姓们都热情的等着,府外的老百姓嘛,也想来沾沾喜气,顺带着瞻仰瞻仰周玄的英姿。
府城四道城门,那是人声鼎沸,一些已经开业的茶馆、酒馆、咖啡厅,生意也是好到爆。
东市街里,也是这般热闹景象,
整条街,到处都在扎彩龙。
赵无崖和云子良四处看热闹,等他们瞧够了新鲜,先后脚的返回了店内,周玄正在奋笔疾书。
“玄哥儿,写书梁子呢?”
赵无崖问道。
“废话,不写这个,写啥?”周玄没好气的道道。
“我跟你说,外头可热闹了,都在扎彩龙,咱们这条街,一共扎了九条。”
“扎那么多龙做啥?”周玄停了笔,接过了小福子递来的茶,问道。
“喜气啊。”
赵无崖摊开了巴掌,说道:“街上的人都听说了,今夜,明江府要完成彻底的重建,这可是大喜事,你又是我们东市街的人,大伙要给你舞龙,给你出出风头。”
“九条龙的风头,那也太盛了。”
周玄觉得这场面有够大的。
“你配得上,今夜等明江府重建结束,我都想象不到咱们这个府城,有多热闹。”
赵无崖憧憬了起来。
“今晚怕是个杀人夜哦。”
周玄的话,煞了煞风景,说道:“抢丹是一回事,还有一件东西,极有可能被抢。”
“什么?”
“愿力。”
周玄说道。
上一次讲书之后,那浓厚的愿力,引来了梦境天神——而今夜的愿力,比上次要浓郁好几倍,
会不会还有其余的天神级,要来抢夺这愿力?
“这么一说,今晚不太平?”赵无崖问道。
“能太平就怪了。”云子良此时回了屋,对赵无崖说道:“这天下至宝出世,就是有人争、有人抢的,那双鱼一出,引了多少九炷香的狠人过去,
今夜的平水府,怕是和玄子想的差不多,是个杀人夜。”
云子良才讲完,店里又进来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好久不见的司玉儿。
“玄大哥,你最近都瘦了。”
司玉儿提着两筐点心,放在桌上,赵无崖也不见外,拆了就吃。
“不讲礼貌!”云子良当场就呵斥他:“也不知道给你师祖拿一块儿?”
“……”赵无崖。
司玉儿冷不丁就给这师徒活宝逗笑了。
周玄则跟司玉儿打着招呼,谈到了司玉儿的父亲司铭,说道:“玉儿,司堂主最近还好吧?”
“他呀,精神着呢。”
“司堂主,没有怪我吧。”周玄又问。
“怪你,为什么怪你?”司玉儿有些发懵。
周玄说道:“那一枚「神偷」的神格,我给了喜山王,创立了胡门,从此以后,你们神偷司家,就再也不是天穹神明级的堂口了,我怕司堂主想不通。”
“唉呀,玄大哥,你想得太多了,我爹想得可太通了,他说他就不是修行的料,神偷堂口也多少年没出过天才了,所谓的神明级堂口,不过是虚有其名,
归根结底啊,我们神偷,还不是仰仗着「骨老会」的鼻息活着吗?
我爹说,那块神格没了就没了,反而少了负担,等以后堂口再出了天才,修出了「盗天机」的九炷香,再去找别的堂口抢一个神格回来就好。”
司玉儿又笑了笑,说道:“我爹的事,你别操心了,但是……血井会的事,你得上心了。”
“血井会怎么了?”周玄问道。
“有一个新人要入会,我要等你的批准啊。”司玉儿说道:“那个新人有疯病,他说他愿意拿出一个天大的秘密,来交换入会的资格。”
“天大的秘密,有多大?”周玄问。
“关于黄原府与荆川府长到一起的秘密。”司玉儿说道。
第455章 崖窟石碑
“这个秘密,那个新人能知道?”
周玄很是有些意外。
也就这几天时间,几乎在一夜之间,黄原府便莫名奇妙的出现在了荆川府的边上。
这两个原本相隔数千里的府城,忽然合并,便这般做了邻居。
这件事情,周玄也曾关注过,他觉得两府的合并,有井国意志的参与,不然办不成这么大的事儿。
这般宏伟力量的角逐,竟然能被一个还未加入血井会的新人知晓,有点匪夷所思了。
“我也觉得不甚靠谱,不过那个新人,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生死崖窟,若是不信,可以去一趟生死崖窟。”
“生死崖窟在哪里?”
周玄问道。
“不清楚,需要你去当面问问。”
“也好。”
周玄又问道:“最近一段时间,咱们血井会里,没有会员发疯症吧?”
血井会,被周玄推到台前的人,总共有两个,第一个便是李乘风,第二个便是司玉儿。
李乘风太忙了,他是明江府的巡日游神,最近明江府波折挺多,而在重建了三分之一的府城后,百废待兴,甭管是府衙还是游神司,各个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因此,管理血井会的日常事务,便落在了司玉儿的肩上,周玄,则乐呵呵的当个甩手掌柜。
“没有,这段时间,别看是多事之秋,但是,对于大伙来说,已经是人生中过得最滋润的一段时光了。”
司玉儿由衷的说道。
血井会里的人,都是血井通灵人,各个都是井国中最为珍贵的猎物,日子过得,比狐族还不如。
狐族至少是一个庞大的族群,家族之中,也有喜山王这般大佬。
血井通灵人有什么?除了疯病,大概是一无所有了。
因此,这些通灵人们,每日每夜都要掩藏自己的身份,生怕露出了马脚,被人捉走、绑走,每一个夜里,哪怕睡得再沉,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要想着跑路了。
“现在大伙不用像以前那般躲躲藏藏,撒欢似的游玩,把以前没活够的精彩,都给重活了一遍。”
“挺好,挺好。”
周玄又问司玉儿:“你说的那个新人,现在在哪里?”
“噢,我、芝麻酱、芨芨草几个人,用感知力,组成了了一张大网,几乎在全天候的搜捕着其余血井通灵人的信号,那个新人,感知到了我们的信号,就向我们发出了‘入会申请’。”
“你们的感知力这么强了?”
周玄问道。
“都是那些雪山狐族的掌参效果好,会里大多数人服食了掌参之后,香火多有突破。”
司玉儿也是骄傲的拍了拍胸脯,说道:“比如说我,我已经晋升入六炷香了。”
“不错,不错。”
周玄很是欣慰,有一种自家养的小猪可以拱白菜的“老父亲心态”,说道:“那我去你们的感知力大网内瞧上一瞧。”
说到此处,周玄便闭上了眼睛,将自身的感知力催发到了极限。
他周围的物事都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同时,他也感知到,明江府的天空中,有一张漂荡着的丝绸布般的东西。
当他的感知力,与那“丝绸”一撞,他便进入了某个会堂。
会堂里,有些人在聊天。
聊天人的声音,周玄很是熟悉,正是芝麻酱。
芝麻酱的马甲,在周玄这儿,早就掉了,她不是别人,正是明江府第一夜总会“百乐门”的老板。
此时,芝麻酱正在抱怨,说道:“这老天爷真是不公啊,为什么重建把大都会给修好了,不先修好我的夜总会呢?”
“这几天,好些老百姓心情大好,特别舍得去夜总会里消费,我为什么没赶上这般好的生意,得损失多少钱啊?”
要说资本家与平头小老百姓,没什么共同语言,
其余的会员,没有太搭理“芝麻酱”,都在聊着最近电台里面播的节目。
有的人则在哀叹:“唉,明江电影院算是重建了,但是——这影院也没开张,好想去看部电影啊,以前咱们躲躲藏藏,没机会看,现在不躲了,还是没机会看。”
“你着个毛线的急,你们有没有听说,今天,明江府的大先生周玄,要用一场书,彻底重建明江府,只要重建完成了,咱们又重新是那声色犬马的夜明江了。”
“喂,听说周玄就是咱们血井会的人?”
有人已经开始打听周玄的来路了,显然,这是不太参会的人。
芝麻酱很是骄傲的介绍道:“周玄这位大先生,可是明江府里顶着天的人物,不过,他在我们血井会里,也只是大祭司手下的大神官而已。”
没错,周玄也掉马了、但是只掉了一半马,他曾经救过芝麻酱,因此芝麻酱便猜测,周玄,就是血井会大祭司座下的大神官。
她万万想不到,这所谓的大神官,与那血井大祭司,压根就是同一个人。
见大家聊得嗨,周玄也才知晓,合着这新布下的“感知力网络”,便是明江府的虚拟交友平台,大家闲来无事,来这里聊聊天,给生活增添点乐子。
“周玄都是那般绝顶的人物了,那咱们血井会的大祭司,得强大到什么程度?”
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响起。
他才问完话,只听芝麻酱笑盈盈的说道:“大牛,没有人知道大祭司强大到什么程度,但你只要知道,他的背后是天尊!血井天尊!
天尊无所不能,大祭司也无所不能。”
众人听到了这里,几乎是同一时间,无比虔诚的说道:“赞美天尊,赞美大祭司。”
周玄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当即便咳嗽了一声后,道道:“诸位最近可还安好。”
这番明显带着“亲和”的话语,却让网络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像嘈杂的教室里忽然走进来班主任一般。
过了一会儿,芝麻酱连忙回话:“大祭司,您来了?”
“过来瞧瞧你们,顺带来见见血井会的新人。”
周玄继续保持温和,众人方才缓和了些,朝着“新人”开着玩笑,说道:“阿牛,你也是运气好,才来就见着大祭司了。”
“还愣着干什么?有什么话,大大方方的对大祭司讲啊。”
阿牛是黄原府山中的猎户,是个老实人。
不同于其余见过世面的通灵人那般心思敏锐,他甚至连“用假名”这种基础的套路,也不曾想到。
“大祭司,我叫赵阿牛,是山中的猎户,来自黄原府,最近,我的疯症越来越厉害了,想来求您救命。”
赵阿牛?
周玄只听了一耳朵,便大概猜测这个名字,就是真名。
“这世上还有这么单纯的通灵人?”
周玄心里暗道一声后,又说道:“赵阿牛,救您性命,那实在是容易,不过,我听司玉儿讲,你知道黄原府和荆川府合并的秘密?”
“是!与「生死崖窟」有关。”
“你细细与我道来。”
周玄的感知力,当即要凝成一个罩子,好将那赵阿牛给扣住,提供一个隐密的、安全的私人空间,使得阿牛的声音,只能被他一人听见,
这对于感知力又拔升了一个境界的周玄来讲,并不难做到。
不过,他的感知力,尚且还没有运作,这场集会里的人,在芝麻酱的带领下,一个接着一个的切断了链接,纷纷主动下线……懂事得让周玄都觉得意外。
“好家伙,这些会员,还是挺会来事的嘛。”
周玄笑了笑,整个感知力的网络之中,就剩下他和赵阿牛了。
“讲吧,其余人都走了,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周玄劝说道。
“诶,”赵阿牛连忙说道:“生死崖窟,是我小时候误打误入的一个地方,里面有十二座石碑,那些石碑,斑驳不堪,上面写下了谶语。”
“那些谶语,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不过,里面的谶语,我大多都不认识,它们是用「巴文」写的。”
“巴文?巴人的文字?”周玄问道。
要说也巧了,巴人的两大头领——万归一、万藏山,虽然都不是周玄所杀,但都因为他而死。
“是。”
赵阿牛老实的说道:“我家的祖籍,就是黄原府的东巴郡,我也是巴人,不过,我家早早的迁出祖地,已经过了好几代了,对于巴人的文字,确实认不得太多,
而那些谶语,晦涩难懂,我更不是认不出里面的内容了。”
接着赵阿牛又说:“我六岁赶山的时候,掉进了生死崖窟里面,只认得出那崖窟的洞府上,刻下了‘生死’二字,其余的,就都不知晓了。”
“后来呢?”周玄问。
“后来……后来我总感觉崖窟之内,有什么声音在召唤着我,我就还去过三四回,但有一次,被我爷爷发现了,他骂我,说那崖窟是’天老爷’的住所,让我没事不要乱去。”
赵阿牛老老实实的说道。
周玄听了,问道:“天老爷是什么?”
“这是我们巴人对神明的称呼。”
周玄又问:“那生死崖窟,和黄原府、荆川府的合并,又有什么关系?”
“黄原府、荆川府合并之后的第二天,我又去了一趟生死崖窟……”
“你在撒谎,你这么多年没去过崖窟,为何这次忽然会去?”周玄质问道。
“大祭司,阿牛不敢撒谎,我确实去了,是因为有外地人,在前些天进了山,我当时打猎,正藏在一颗树上,等候着猎物进陷阱。
当时,我就听见他们那些外乡人在议论,说要去找生死崖窟。”
“他们没发现你?”周玄问。
“大先生,我是血井通灵人,耳朵、眼睛极醒目,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他们未必能听到我的。”
赵阿牛又说:“当时我听那几个人在找崖窟,我便想着……我能不能替他们带路,去一趟生死崖窟,赚些银两,
在我打了这个主意后,我便去了崖窟,先确保我能不能找到路,
等我去了崖窟后,我便瞧见那十二枚石碑上的谶语,变得如血般通红,
数百个巴文,我就认识四个字。”
“哪四个?”周玄问。
“黄原、荆川。”赵阿牛说。
周玄想了想,又问道:“巴人发源黄原府的东巴郡,你这个迁出了祖地的巴人,不熟悉巴文,却认识巴文中的‘黄原’二字,倒是合理,
只是,你怎么会认得‘荆川’二字呢?”
“大祭司,我母亲,就是荆川闹洪灾时,逃难来的黄原,她是荆川府人,我爷爷打小教过我‘荆川’二字,该如何用巴文书写。”
周玄听到此处,见那赵阿牛虽然口拙,但是应答很是流畅,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偏向相信这些事情是真的。
他又问道:“所以,你看那谶语上,写了黄原、荆川四字,便怀疑,那石碑谶语,事关着黄原、荆川合并的秘密?”
“正是。”
赵阿牛想了想,又说道:“大祭司,有一事,我实不相瞒,我也是进了血井会,才知道周玄是您的大神官,
周玄斩了巴人两大头领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但是……请你务必放心,我虽然身为巴人遗民,却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去迁怒大先生的。”
周玄听得差点乐了,这阿牛,还怪诚恳的。
接着,他又听见赵阿牛说道:“而且,我还应该感谢那大先生,若不是他斩了黄原的鱼和尚,分了鱼肉给我们吃,我母亲的病,好不了。”
“你吃过黄原府的鱼和尚?”周玄问道。
“是,是,我还是头一个去取肉的。”
赵阿牛这么一说,周玄倒是有印象了。
他赶到斩鱼台之时,并没有见到是谁第一个抢的鱼肉,但是听周围的人议论,说那人是一个年轻猎户,身手很好。
“细节对上了不少。”
周玄又问道:“那你母亲的病,好了吗?”
“当时就好了,能下地走路,正因为大先生赏的鱼,我母亲病好了,我也用不着为了母亲的治病钱,去给那些外乡人带路赚钱,去生死崖窟了。”
周玄点了点头,感概这赵阿牛真是命大——若他讲的是事情都是真的,那些去寻生死崖窟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估计各个都是堂口弟子,香火还不低。
一个血井通灵人,敢跟这些人在荒郊野外打交道,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知晓了,若是过两天,我派出大神官、人间行走,让你带他们进入生死崖窟,你可愿意?”
“我当然愿意,只要您能治好我的疯症。”
“疯症需要佛气来治,佛气,我的手上有很多,你在此等候,过会儿,司玉儿会联系你,你给他具体位置,她会亲自送掌参给你。”
周玄说完,便在赵阿牛千恩万谢中,切断了与这个血井网络的链接。
再然后,便是司玉儿进入,给赵阿牛登记信息之类的事宜。
……
“玄大哥,那赵阿牛,住在黄原府的牧笛山。”
“嗯。”
周玄对司玉儿说道:“你去游神司,领一株掌参,给那赵阿牛送去。”
“好。”
“你别单独去。找棺娘陪你去。”周玄又说道:“顺带,你对棺娘讲一声,黄原府分鱼和尚血肉时,那第一个出来取肉的猎户,让她好好帮我查查……看看他的底子干净不干净,这个猎户,极有可能是赵阿牛。”
“好嘞。”
司玉儿领了命,便先行离开了。
他才走,云子良问道:“玄子,那人,还真知道黄原府、荆川府的合并之谜?”
“不一定知道,对了,老云,你可知黄原府,有一座「生死崖窟」?”
“不知道。”
云子良又说:“不过,这天下奇奇怪怪的地方多了去了,我有些不知道的,也实属正常,黄原府,本也是个邪门的地方。”
“那我过几天再去瞧瞧,眼目前的事,还是以重建明江府为重。”
周玄说完了,就往门外走。
“这时候还早呢,你现在就要登台?”
“台子都没搭好呢,我上哪里登台?”周玄说道。
“那你做啥去?”
“晚上怕是事大,我去一趟慧丰医学院,求一张护身符。”
周玄说着,便去了医学院内的小龟山,找龟山道士去了。
这道士,别的本事先不提,那一手装脏的本事,是端的神妙。
……
京城府,城门如往常一般大开,
来往的行商、走卒、进城卖货的农夫、猎户、前来玩耍的游客,络绎不绝,
一个三四岁的娃娃,留着一根小辫子,像是和家人走散了,但她也不怯场,大摇大摆的进了城。
进城后,这娃娃更是脚步坚定,脚下生风一般,朝着东南的方向走在。
在偌大的京城府中,遁甲山,便在府城的东南方向。
在京城府内,类似这样的小孩,还不止一个,总共有十八个之多。
这十八个娃娃,从六座城门里,分批进入,然后在遁甲山的山脚下的一间破庙里集合。
遁甲山,以前也有过一些小庙小观。
这些小庙观,主要是蹭遁甲山的香火名声,一些外地来的香客,会被这些小观里的道士、和尚拉过去捐香火钱。
这种事嘛,遁甲山的道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中,有一些人,受了山下小庙观上贡的好处。
不过,后来遁甲山开始整风,山脚下的小庙观,见一家赶一家,久而久之,这些寄生的小庙小观,也就荒废了。
在其中一家荒庙里,那十八个小娃娃,在一阵山风吹过之后,便血肉模糊的,成了一砣砣蠕动的血肉。
血肉最终汇集到了一起,凝成了一个油腻腻的屠夫。
等到屠夫的身形聚合后,他推开了荒庙的门,冷笑着说道:“我的香火,分散到了十八个人的身上,每一个人都不会引动古树金钟。”
这便是他躲过京城府“古树金钟”的办法。
他有这一道法门在,在井国九府内,是真正做到了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扑、扑、扑”
天上传来一阵扑翅的声音,
屠夫抬头一看,是一只飞翔的纸鹤。
他仰手打了个弹指,那纸鹤应声跌落,他将纸鹤捡了起来,拆开了鹤,
纸鹤其实是一封家信,落款,便是“赵幽庭”。
信中内容也简单,只有短短两三句话——云娘,带彩儿、环宝快些走,遁甲山今日有杀劫。
屠夫望着信,不禁“噗哧”的笑出了声,说道:“哎呀,这遁甲山也有能人啊,赵幽庭便瞧出了我的计划,只是那葫芦道人,自恃甚高,并不信我敢来斩遁甲山的山门。”
他将信收在了衣襟里,去附近的小河打了一盆水来,顺带捡了一块青石,在荒庙里“铿锵、铿锵”的磨着杀猪刀……
……
“啥,七十来个脏?你要装这么多的脏?”
龟山道人,问周玄。
他算是发现了,这大先生久久不来找他还罢,一找他,便是那些难度颇高的任务。
“你就说行不行吧。”
周玄扶着龟山道观的庙门,说道:“我今儿晚上,小命保不保,就看你的装脏之法了。”
第456章 抓捕周玄
所谓的装脏,便是将活人的内脏,装到纸人的身体内,从而使得那个纸人通灵。
一头脏,便要用一条活人的命来装,七十多个脏,那得七十多条人命。
“大先生,咱们先不说能不能找到这七十多条人命了,就说真能找到,从现在到晚上,这才多长的时间?
让我杀七十多条猪,我也杀不了那么多啊。”
龟山道人不断的抱怨着,
周玄却话锋一转,问道:“七十个装不了,那能装多少个?”
“顶天七个。”龟山道人觉得自己要是全力以赴,大概可以完成十个“脏”左右的劳动量。
但他怕周玄讨价还价,便给自己留了些余量。
岂料,周玄却非常干脆的说道:“那好,七个就七个,你努力做,晚上交货。”
“啊?不讨价还价了?”龟山道人很是意外。
“我原本就只想装三个脏,你能装七个,我已经很满意了,再讨价还价,不把你给累死?”
周玄狡黠的说道。
“……”龟山道人又问:“你刚才不是要七十个?”
“哦,是这样的,假如我要开一扇窗,那就跟人说我想拆一座房,人们不让我拆房,自然会让我开窗,找你做事也是这般。”
“……”龟山道人哀叹道:“大先生,你的套路是真多呀。”
“就这么说定了,七个脏,装脏的材料,你去找李乘风领,他手上,有的是该死的人。”
周玄聊完了“装脏”的数目,也没急着走,而是绕着“龟山道观”转起了圈,一边转,一边伸手,在观庙的柱子上摩挲着,问道:“老龟,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个守观人,对吧?”
“对的。”
“所以,你是没有香火的,这座庙,就是你的香火。”
“那是,我的本事,都得在这个庙里才能施展。”
龟山道人说道。
周玄则问道:“那你这个庙,能到处移动吗?”
“若是我修到了七八炷香,那自然可以了,不过,我现在也没那么高的香火,想让庙移个位置啊,需要提前做祭仪。”
龟山道人一五一十的说道。
“那挺好。”周玄说道:“你装完了脏,也准备准备,让这个庙,换个位置?”
“换哪里去?”
龟山道人问。
“谢家岙,我讲书的地方,晚上,你带着你的庙和脏,过来。”
周玄再次嘱咐了一声后,才果断的离开。
龟山道人,望着周玄离去的背影发愣,他也不知道,这大先生,今晚要讲书,为什么却要装脏和庙观。
“我的装脏纸人、以及这个小庙观,能帮到他个什么?”
想了半天,龟山道人也想不明白,索性他也不想了,暗暗说道:“大先生是个高人,他的想法,哪是我这般小人物猜得透的,不猜了,不猜了,好生做事。”
他当即便出观去找李乘风,领取周玄吩咐事情的材料……
……
东市街,周家净仪铺,周玄翻看着自己写下的书梁子,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最后登台的预备工作。
画家、乐师、喜山王进了店,要来接周玄去谢家岙。
“大先生,台搭好了,蹭喜气的人、听书的人,也绝大多数赶去了谢家岙,咱们,也该出发了。”
“嗯。”
周玄将书梁子放进了抽屉里,起了身,问喜山王:“老喜,翠姐今夜,要给我搭建丹炉,需要很多狐狸的命去建……”
“放心,大先生,我们狐族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误事的。”
“那就好。”
周玄走向了店外,
画家驾驶着车,载着周玄去了“谢家岙”。
车子驶出了东市街,周玄瞧见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红灯笼,便问:“怎么这么多人家,点上了红灯笼?”
“大先生,所有人都知道,今晚,便是我们明江府,重回夜明江的日子,也都知道今晚是个喜庆之夜,便提前预备了红灯笼。”
“只要重建一完成,那整个明江府,便称得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展笑开颜。”
乐师一旁附和道。
“嗯。”
周玄应了一声,兴致倒不算太高,只说道:“不过今晚,杀伐是避免不了的。”
“两府的游神司,已经集结。”乐师说道。
“谁来,都吃不了兜着走。”喜山王撂下了狠话。
在整个明江府里,目前只有两个九炷香,一个就是李长逊,另一个便是喜山王。
但李长逊嘛,战力是比不了喜山王的。
这头修行多年的狐仙,才是明江府最大的倚仗。
“有你们在,我自然放心。”
周玄说完,便眯上了眼睛,他要稍作休息,养精蓄锐。
……
谢家岙,那好几个足球场大的“凹地”里,满坑满谷。
为了让场子热一点,古玲带领着“大都会”里的歌伶们,在这儿唱着、舞着。
只是,那歌伶曼妙的歌喉、白花花的大腿,在今日,却只能使得看客们,兴趣寡然。
他们的目光,或者涣散着,或者灼灼的盯着大路,等候那一抹近乎神迹的身影现身。
随着两道车灯,将马路照得雪亮,周玄从停住的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
偌大的谢家岙里,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以及各种激动的口哨、喝彩的声音。
“大先生来了,要来讲书了。”
“大先生,我爱你。”
“往后我家照片墙上,只供你,不供别的菩萨啦。”
明江府对于周玄的追捧,已经不亚于曾经任何一个大明星、歌星的热度。
在谢家岙里表演着的歌伶们,也一个个心猿意马,想着一睹那大先生的风彩。
没有一个歌伶、歌星,会因为周玄抢走了所谓的热度,而嫉妒埋怨,在她们看来,迎接周玄的每一记掌声、每一声呐喊,都是理所应当的,
“或许,应该更热烈一点。”
古玲瞧着周玄翩翩的身形,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周玄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周玄,初出茅庐,还显得有些青涩,而如今……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才是正儿八经的明江府之主。
“不对啊,我初见大先生的时候,离现在还没过太久呢,怎么像过去了十几年似的。”
古玲见着越来越近的周玄,让出了位置,指着立式的麦克风,声情并茂的说道:“今夜,我们所有人欢聚谢家岙,都只是为了等到他的声音,
今夜,属于大先生——周玄。”
周玄则款款的走到了麦克风前,一字一顿的说道:“今夜,属于夜明江,属于每一个热爱这方土地的人。”
轰隆、轰隆!
掌声再次如潮雷声一般的炸响。
古玲则带着其余的歌女退出了凹地的中心,只留下了周玄一个人。
周玄现在是舞台的老江湖了,聚光灯的汇拢,他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逼促之感,反而如鱼得水一般。
只见周玄凑在麦克风前,说道:“诸为,久等了。”
“不久、不久。”
“等大先生,再久也值得。”
“大先生,我真是来听「明江祆火录」的,我是你的书粉。”
观众里,有来蹭彩头的,有来凑热闹的,也有期盼着明江涅槃重生的,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是真的爱听周玄讲书,这些人还不少。
周玄笑着说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在咱们井国,说书人,向来不是为了说个玩意儿,博君一笑而已。”
“哪怕是我这么个不正经的说书人,平日里总爱讲些武打、修仙、言情、志异,也不会在今日这隆重的日子里,过于插科打诨。”
周玄率先给今晚的讲书,定下了调子。
“今夜,依然还是讲一讲明江祆火录,讲一讲咱们明江府,在祆火之灾时候的英雄们——这些英雄们,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明江府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一部百姓的悲歌,同时也是百姓的史诗。”
周玄还只是讲出了开场白,那些观众都激动得巴掌都拍红了。
而现场的镁光灯,跟不要钱似,拼命的闪动着。
“咔喳、咔喳。”
“闲话少絮,我们就此入了正题,今日书中的主角,依然是那位食肆的伙计,他的名字啊,便叫……”
周玄故意留了一个气口,
所有的观众,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道:“胡木华。”
这一声喊,使得周玄开始讲书:“书接上回,那祆火降了明江府,胡木华和他的姐姐胡云翠两人,在祆火之中逃亡,期间,他们姐弟两人,是见到了种种感人肺腑之事……”
这场书,讲的就是明江府,底下观众,代入感极强,分分钟入戏,
要说最入戏的,还是翠姐。
翠姐在周玄的声音响起之后,便是热泪盈眶,她曾经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弟弟的名字,会被这现场黑压压的人群,同时喊响,
她更不会想到,自己和弟弟,会出现在一位大说书人的台本里,成为一府之城,无法绕开、忘却的——名字。
……
这场明江讲书,可谓是声势浩大,各个州府都极其关注,
尤其是平水府,
周玄现在可是平水府的一张活名片,正因为周玄前些日子,打出了极大的名声,重建了三分之一的明江府,
他便得了井国内很多大财团的心意,不少财团,便纷纷进入了平水府投资,一时间,平水府里是欣欣向荣。
今日,周玄又要露大脸,平水府怎么会放过这个宣传机会,他们提前派到明江府的电台人,在第一时间,于谢家岙里搭建了临时电台,
然后利用电台、收音机,向平水府的老百姓,“直起播”来。
别的地方不说,就说周家班,在这一刻,已经没有师傅做事了,都三三两两的凑一块儿,守着收音机,听听少班主讲书。
班子的场院里,也是人山人海,
大师兄余正渊、大师嫂徐骊,那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老余,你听听咱玄子现在讲话,可带派头了,那些大明星、大歌星,讲话也没他讲得好。”
“那开玩笑呢!什么大歌星、大明星现在能跟咱玄子比啊?”
余正渊腰杆挺得倍直,指着院里的沙场,说道:“咱玄子,那可是我们班子里捧场捧出来的大说书人,
井国之内,第一说书人。”
他一边说,还一边问袁不语:“老袁,你说是不是啊?”
“那可不,别看我是他师父,但第一说书人,除了我徒弟,还能是谁?难道是我?”
袁不语咧嘴大笑。
余正渊则叹着气,说道:“唉,可惜啊,我小师弟不是个完人,要是他有我这文采,现场念首诗……那就完美了。”
他说罢,还真念了起来:“周家班的早上白茫茫,大树小树像姑娘……”
“……”
一旁众人直接无语,都心里琢磨,这不好好听书在吗,怎么混进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周家班里所有的人都在乐呵,唯独周伶衣高兴不起来,
她蹙着眉头,心里预感极不好。
“周班主,你还是在担心啊?”
“嗯。”
周伶衣不得不担心,能彻底修复明江府的“人间愿力”,那一颗让天地眼馋的“七彩丹药”,今夜,相当于两桩重宝现世。
“怕是要节外生枝。”
她正色说着,哪知,话才讲了一半,她便听到了窸窣之声,低头一瞧,当即便将眉目舒展。
“咦,我现在倒没那么担心了。”周伶衣说道。
“怎么……”
袁不语顺着班主的目光一瞧,他只瞧见——周家班的祖树,苏醒了。
这一颗在最近的日子里,受了蓬勃发展的周家班滋养的祖树,竟然甩下了数十根枝条。
那些枝条,如同手臂一般,直直的插进了土中,然后继续延伸,朝着那遥远的明江府,延伸而去。
“祖树醒了,这个信号,可不一般呢。”
周伶衣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
周玄讲着书,一直将书里的内容,讲到了“明江府被困天地棋局,摩崖僧等四大佛国的寻波僧,要和明江府人大战之时”,
他忽然顿住,说道:“明江府大战一触即发,下面端的是精彩,我若是露着脸面讲,众人瞧了我这张脸,怕是有些出戏,我请一座庙来,我在庙中讲书,你们只听我音,不见我人,便不会那般出戏了。”
说到此处,周玄将手里的折扇,“啪”的一下,展了开来,
观众们只瞧见,那凹地中央,竟然出现了一座道观。
道观最开始,只是巴掌大小,但几个眨眼的工夫,便成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庙堂来。
庙门的牌匾上,书写了四个字——龟山道观。
庙“长大”了,庙门则“吱呀”了一声,自动打开,周玄进了庙,等那门关上了,继续讲着书。
“那四大寻波僧,各个都是狠角色,摩崖僧手握天地棋盘,知命僧、宝树天王、行舟僧,各个都不是好相于……”
讲书声,透过了龟山庙的庙墙,传扬了出来后,还真的添上了一分朦胧的色彩,
谢家岙的观众们,听得那是如痴如醉,而磅礴浩荡的“人间愿力”,势头极猛烈的凝聚了起来。
周玄一边在庙中讲着书,一边琢磨着——有些不速之客,该来了吧?
他前脚才挂念,后脚便有“做事”的人来了。
一阵阵烈马呼啸的声音,在谢家凹外响彻了起来。
赵龙虎携着数十个遁甲香的弟子,高声喊道:“京城府遁甲门,奉钦天监令,捉拿周玄归京。”
“凡是阻挠者,与周玄同罪!”
赵龙虎喊得那叫一个霸道,赵幽庭却苦着脸。
他在离开观星楼的时候,孔夫人特意强调过——遁甲门抓捕周玄可以,但是不得借用“钦天监”的名头,
结果倒好,这刚打个照面,已经把“钦天监”的名头给亮了出来。
“师兄,还是不要打钦天监的名头好。”
“这地方上的游神司,很是刁蛮,不甩个大名头,他们不就范。”
赵龙虎拍了拍赵幽庭的肩膀后,便大喇喇的朝着谢家凹走去。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时候亮了“钦天监”的名头,反而不美。
龟山道人听说外面是钦天监的人,在观里吓得瑟瑟发抖,周玄却一拍他的肩膀,说道:“老龟,真正的麻烦还没来呢。”
“这些人,是钦天监的人,他们还不是大麻烦?”龟山道人可听过钦天监的蛮霸作风,吓得肝儿颤。
“这么多媒体的朋友在这里,怕走江湖的,不怕朝廷的。”周玄如此说道。
……
捉拿周玄的声音响起,周玄的说书声,也夏然而止,观众们顿时议论纷纷。
但有一簇人,却忙怀了——便是那些记者、电台直播的媒体人员。
他们平日里,就怕抓不到一个大新闻,卖不出报纸去,这下子还得了,
数以千记的镁光灯,跟那一双双亮堂的车灯似的,“库喳、库喳”的照着,
而那些直播电台的麦克风,不要钱似往前怼,
赵无崖一瞧这阵仗,说道:“龙虎师兄,坏了,这场说书,各大州府都有关注,咱们的一言一行,怕是明日要见报、今日要传到井国九府百姓的耳朵里去。”
“怕个鸟甚?我让这些什么电台、摄影机都给我报销掉。”
说完,赵龙虎运起了强大的感知力,用这个无形的气场,去烧毁那些设备里重要的元器件。
零件都烧了,设备自然罢工。
“当着我的面,用感知力烧毁这么多设备机器?就没拿我当人!”
周玄的感知力是当之无愧的井国最强,他自然感知得到赵龙虎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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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兄弟们,因为身体原因,要请假一天,这个月往后不会再请假了,实在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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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众人都被他震住了,心里很满意,看来大家都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决心。
她让君诺自己用手紧紧抓抓门框,向前几步,走到其他的黑衣人身旁,揭开了他们的面纱,被初心的动作所吸引了目光的郑哥郑嫂,在黑巾揭开的那一瞬间,不由自出的将目光转到了那些黑衣人的脸上。
她的眼泪很苦,但是这种苦,估计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品尝的出来。
米彩点了点头,也不想求证李林说的是真是假,在她看来李林不过是云云过客其中之一而已。也许明天等她再来时,又换了一个新的患者也说不定。
就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语一般,一阵轻微的重力加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看到高达的头身子都微微的抬起,似乎变高了一些。
说罢,就让人将老祖搀扶着坐起来,然后勺子轻轻将老祖的嘴掰开,立即将杯中毒药往他的嘴里灌进去。
不想,此时正在宫门外张望的朱篌照看到有人出来,急忙兴冲冲地跑了过去,神色着急地问:“杨将军,皇后她……她的眼睛……怎么样了?”他的声音显得既焦切又有些颤抖。
要是隐藏起来,那就更加奇怪了,他们为什么要隐藏起来,是因为知道我来了,不想让我知道,他们的实力,才会隐藏起来的吗?
大家看的比以往都要认真无比,不时地发出会心一笑,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刘备顺着刘羽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像是几个荒岛,估计也会是人烟稀少或者没人居住的岛屿,到岛上就好了,起码可以找到吃的喝的用的,养足活力再去逃生就有望了。
傅敏俪推开傅霖搂着她的那只手,叉着腰站在客厅里,正要继续教训他,突然“叮咚”门铃声响了起来。
罗浮门的数万名弟子,此时很多人的嘴都一张一合,双目瞪圆,仿佛金鱼一样,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李毅正好顺边维的话:“对了,我们对沈志彬的手机通话记录做了调查,这一阵子你跟沈志彬的通话还比较多,他不会又是想了什么项目要运作,找你替他疏通环节、关系打通人脉吧。”李毅试探。
“菊叔叔,你也不希望看着我一直那么懦弱对不对?”他的话铿锵有力。
最后,信息栏上增加了【神职】和【日消耗神力】两个新的信息栏。
接下来的两天,李闲每天按时上下班,在办公室里摸鱼练功,逐渐爱上了这种安逸的日子。
温沐遥都不好意思了,想阻止殷宵,但低声说了几句后,他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认真地挑鱼刺。
看来因为自己龙神的身份,对这些同是龙类生物的龙血地精和龙脉狗头人们来说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
但是当他真正的直面这种军团式的冲锋之时,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这也算是一‘门’语言学问,毕竟一次‘性’回答太多的问题,并不利于组织语言。而且问题太多,后面的问题就记得牢,但前面的问题反而就没多少记忆了。
只是现阶段,他的注意力都不在那里。自进了大殿之后,他就不断在墙壁上看了又看,然后不断嘀咕些什么。
听到谢信那么介绍自己,这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们,也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生怕那些沙场宿将,看穿自己的尴尬一般。
“你来还是我来?”秦少杰干脆无视掉了大火鸡的存在,看着安琪问道。
颜月抬头,慕容炎正一脸的寒意,完颜萧也紧锁着眉头。此时大事要紧!颜月暗暗地想应该只是受了风寒吧,只要等慕容炎他安全离去,自己再回去好好泡个热水澡喝点生姜茶便会没有问题。
顶级的豪华装饰,欧洲顶级木材纯手工打造的中控台,加上那V12的强力发动机,便造就了这陆地移动城堡的美名。
“你敢炸了这里,我就杀了你全家。”柳身樱子继续的说道,自己却还没发现韩羽的那张脸已经及其的‘阴’冷可怕了。
“都说要送礼物了,这还不算客气么”苏冥转过身來,有点好笑地看着她道。
“盛杰,我今天可以传你点功力,不过你千万不可以用能力来做伤天害理的事知道么,否则我一定会废去你所有的功力”韩羽严肃的说道。
老夫子抚摸了下自己的胡子,随后抬手将这个“孙尚香”扔出了屏障之外。
“玄策。”百里守约看到自己的弟弟,心情也很是激动,拥抱着玄策,抚摸着百里玄策的红发。
都不成看着周围的这些人,体型都比他大了一圈,也高了一个头,差不多九尺上下,而他们的武器更是特殊,多为套在手上的钢爪,看上去像是野兽的利爪一般。
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细长的柳眉被她画上了深紫色,暗色的眼影下,那双狭长的美目,冷芒闪烁,一时竟给人种上位者的冷漠。
有着秦慕芷这个炼药大宗师在,秦静渊身上的伤势,除了灵魂方面,皆已恢复,一些战斗,不会对他的身体来影响。
欲虹赤蝠看着那元气弹,嘴角一撇,抬手就要将元气弹打飞,可就在欲虹赤蝠的手碰在元气弹上的时候。
“都不成?好名字!壮志凌云傲天际,指点江山把世改。临到迟暮忆往昔,古来几人集大成?”慕天宗摇摇头,似乎这一辈子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情。
“呼……幸好走了,幸好走了!”那些见过黑麒麟的长老顿时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
第457章 赵幽庭醒悟
感知力,是井国最稀缺的资源、最硬通的货物。
感知力不够强大的时候,只能感知到人间的香火,但如果强大,便能扭曲现实。
当然,扭曲现实的程度,也会随着感知力的攀升,在程度上达成不同的分野。
赵龙虎是道门,道门的感知力,比起其余的堂口,要强上一些,加上他本就是坐八望九的水准了,利用感知力,去烧毁摄影机的核心元件,正常来说,难度不大,
但现在他遭遇的境况,并不算正常——因为有周玄这个怪物的存在。
这是一场关于感知力的博弈,但博弈的双方,差距实在过于巨大,
周玄当即便精确的捕捉到了赵龙虎散布出来的感知力。
这股感知力,在他看来,如同一层薄得不能再薄的雾了,很是孱弱,
“这等感知力,也敢上阵为将。”
周玄当即将自己的感知力,化作了柔和的细雨,润物细无声一般的,渗透进了那层薄雾里。
同时,周玄还将一些“隐密的小知识”,也通过感知力的渗入,灌进了赵龙虎的意识之中,形成了精神污染。
这些小知识,基本都来源于他前世的硬盘,里面有各大“老艺术家”的倾情奉献,非常的袒诚,什么“吉泽老师”、“小泽老师”,
种种香艳的画面,一桢桢的累积,等到凝聚得多了,便在赵龙虎的体内,完成了核爆。
这位遁甲山的二师兄,忽然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那些黑压压的、过来听书的观众、那些穿着体面的媒体朋友,竟然都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大靓女。
每一种款式的都有,
有付不起修水管钱的可怜女生、有为了业绩献身的事业女强人、有在健身房里香汗淋漓的……
可爱的、俏皮的、火辣的、手执着小皮鞭,一副女王归来的……
乱花欲渐迷人眼,
对于赵龙虎来说,全世界都是姑娘、全世界都是白花花的大腿。
“我是出家的道士,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呀。”
赵龙虎不断的念动起了道家的心经,要来抵御这一场程度极其夸张的香艳勾引。
“道长,你的身材,好强壮。”
“道长,我想进你的道观修行,但是实在付不起香火钱,要不然……”
“道长,我老公今天不在家。”
一个又一个美女老师,轻解罗衫,投怀送抱。
“来,鞭打我,用你最大的力气,抽死我。”
一个大体格子的姑娘,递给了赵龙虎一根奇粗的鞭子,
这哪里是鞭子,这分明是压垮赵龙虎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心,彻底的迷乱了。
“什么道经、出家,我要解放!”
“我要自由。”
“我要那一双双白花花的大腿啊。”
赵龙虎再也忍不了,双手抓住了道袍的衣襟,猛然一撕。
“噗哧!”
……
那大量聚积的看客们、记者、电台人员都傻眼了,
分明是这么严肃的场面,
那赵龙虎,以京城府钦天监之名,来抓捕周玄,讲的话,那叫一个气场十足,
可这才过了多久,
这位遁甲山的道爷,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火速的将身上的道袍、内衬衣物,皆数褪去,
动作之快,连站在他不远处的赵幽庭,都没反应过来。
要说赵龙虎的动作,也是一气呵成,衣服一脱,然后光着身子,对着周围的空气,一阵蛄蛹。
“这是……”
“这是他娘的在淦空气?”
“都愣着干什么?拍呀!”
媒体的朋友们,那叫一个欣喜若狂——京城府内,如此知名的大道士,当着明江府满城百姓的面,做如此浮夸的表演,这要登了报,报纸得卖疯。
一时间,那些相机“咔嚓咔嚓”的拍个不停,镁光灯就跟点着了似,就没见到它们暗下来过。
赵幽庭也疯了,他是好劝歹劝,要给赵龙虎穿上衣服;“师兄,别这样,千万别这样。”
赵龙虎哪管得了这些,把赵幽庭一把推开,继续的蛄蛹。
“意守清明。”
在赵龙虎与眼前的美女老师们狂蜂浪蝶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传来了葫芦道士的声音。
而也就在这一刻,他的神智,有了片刻的清明,眼前的老师们,迅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看见自己正光着腚,被一群记者追着拍。
“赵老师,扭扭身子,能把你拍得更银弹一点。”
“道士师傅,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好白啊。”
“淦。”
赵龙虎一瞬间洞察了眼前的形势,当即扭头,火速向自己的衣物冲去,
但冲一半,他就停下来了,眼前的美女老师们,又那么活灵活现的勾引着他。
他又停下了寻衣之旅,在原地搔首弄姿了起来……
……
“哟,这赵龙虎的背后有高人。”
在龟山道庙之中,周玄只察觉到有一股很是磅礴的感知力,透进了赵龙虎的身体里,将周玄的感知力隔绝了开来。
这是葫芦道士的感知力,
作为遁甲山第一太上祖宗的他,自然瞧得出来,赵龙虎并不是忽然疯癫,而是被周玄的感知力,污染了精神。
于是,他便运用起了自己的感知力,去救赵龙虎,也才有了刚才赵龙虎的短暂清明,
不过,周玄污染赵龙虎,也就是小试牛刀,未尽全力,但葫芦道士掺和了这么一脚,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想在感知力上,与我争个高低?那咱们就比划比划。”
周玄当即唤醒了秘境中的血井人脑,甚至还喊动了墙小姐,用她的意志力,来加固自己的秘境,
这一切的作派,便是周玄要将自己的感知力催逼到最强的境界。
“任何想通过感知力来叫板的人,都逃不过我的污染。”
……
“这周玄的感知力,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
在周玄第一波感知力的反击开始之后,
葫芦道士才发现自己还是轻敌了,若是将他这位太上祖宗的感知力,比作一片狂暴的海域,那周玄的感知力,便是海洋本身,
他的感知力,被迅速包裹了起来不说,那各种繁杂的“欲念”在他的心头,一个接着一个的爆开。
他如同赵龙虎一般,被美女老师包围了。
一时间,他这个大修之士,竟隐隐觉得有些燥热。
好在,其余的遁甲山老祖,也感受到了葫芦道士的难处,纷纷将自己的感知力,挂靠了过来。
六大太上,感知力拧成了一股,去对抗着周玄的感知力。
不过,
若说周玄在进入“日游”之境后,感知力,已经如同神明级那般磅礴,那现在“显像日夜游神”的他,感知力已经不是“神明级”能比拟得了的,
六大祖宗,六股感知力汇聚,却依然产生不了任何的抵抗作用,
葫芦道士自知大势已去,这一场“感知力层面的战斗”,六人合力,也是螳臂挡车,
于是他当机立断,喊了一声:“切断感知力。”
其余的五位太上祖宗,先后切断了自己的感知力,退出了战场,
等到师弟们安全撤离之后,那葫芦道士便猛的撤掉了自己的感知力。
这忽然的撤离,并不代表绝对的安全,
周玄的污染,已经完全留在了葫芦道士的体内,不断的侵袭着他的意识。
“周玄自己,就是天地间的一尊至宝。”
葫芦道士面对着体内的污染,也别无他法,他摸出一张符纸,朝着前方撒去。
那符纸当即变化着形态,变成了一把剪刀。
剪刀对着他的舌头,哐当一下,狠狠的剪下去。
一团通红的软肉,掉落了下来,
断舌,像蠕虫一般,在地上不断的扭动,
他抓起活泛的断舌,口中不断的念诵着咒语,那截断舌成了一块砖石,每一个舌苔的密麻小点上,都钻出了一条腥红的虫子。
数以万计的虫,顺着他的口鼻钻了进去,在他的血肉里啃咬了起来。
这一番万虫袭身,所带来的痛苦,不下于世间任何一种残酷的极刑。
也只有这种凶猛到了极致的痛苦,方能帮他熬过“精神污染”。
痛不欲生的苦痛折磨,使得葫芦道士,都不免涔涔的冒着汗,
终于,在一波波污染和一阵阵的痛苦交织过后,一切,才恢复如常。
葫芦道士像捡回了一条命似的,重重的叹了口气后,才念动着咒文,
那断去的舌头,长了出来,不过,他毕竟不是擅长血肉重生的骨老,新长出来的舌头,仅仅只有指头般粗细,使得他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那个周玄,必须要抓回遁甲三……”
葫芦道士,张口说道,
由于口齿不清,他连“山”字,都说成了“三”。
“周玄,果然是个妖孽。”
藏在暗中的其余太上祖宗,也都纷纷重新认识了周玄。
这个年轻人,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强大。
……
赵龙虎的污然,还在继续,他的蛄蛹,自然也没有停止,
终于,在周玄闭上折扇的声响传出后,这位赵龙虎,才恢复了神智。
他低头瞧着自己的“贱样”,花白身体,不着寸缕,浑身都是自己刚才撒欢时的汗渍,他当即脸皮燥热。
“赵老师,再扭两下,我同事火速送来了好几卷新胶卷呢。”
“我保证,明天整个报纸的版面,都归您赵天师了。”
来自媒体朋友的保证,使得赵龙虎怒火中烧,他当即就想把面前的记者杀掉。
他才出手,一袭白袍就拦在了赵龙虎之前。
喜山王出手了,出手便是溪谷真经的「道者无为」,他的双手,像世间至柔的水波、光影,缠缠绵绵的,就将赵龙虎的劲力化掉,
然后,这位新晋的狐王,冷冷的笑道:“钦天监的人,好手段啊,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下流的勾当,银乱不堪就算了,还想着杀人平口?”
“这里,所有的明江府人,都看到你的丢人行径,你杀得完吗?”
喜山王的手,往后一指,那一片片的人影,延绵不绝,各个眼神中都带着“戏谑”二字。
赵龙虎当即憋不住了,
他第一次这么丢脸,他看到那一架架的摄像机,自己光屁股的尊容,不久便会井国众人皆知。
他委屈、他苦恼、他恐惧,却无从发泄,最后,竟“哼唧”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抱着自己的衣物,一边往马车处飞奔而去,他断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任务,是来抓捕周玄。
“真踏娘的丢人。”
赵幽庭一旁只有谩骂,没有同情。
毕竟是赵龙虎,不经过他的同意,打出了“钦天监”的名头。
现在这“丢人现眼”事儿,也自然落到了“钦天监”的头上。
京城最有名望的建制,如今,要替遁甲山、赵龙虎背了黑锅。
赵龙虎才走,
周玄的声音,就从龟山道观里传了出来。
“钦天监的捕头们,我周玄倒想问问,我犯了什么罪过,你们要来拿我。”
面对着周玄极有底气的问话,赵幽庭也不甘示弱,说道:“周玄,你前脚杀了我们遁甲山的大师兄赵青霄,后脚,杀了我们遁甲山的掌教——赵金甲,
你作恶多端,我们钦天监的来拿人,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而且很大。”
周玄一挥手,将小脑放了出来。
小脑在空中投影,将抢双鱼之时,赵金甲打擂时的嘴脸,当电影似的放了出来。
“周玄,我们打擂,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不过,光是赌生死,也没什么意思,若是谁在擂台上,被打死了,谁的尸身,就归对方,如何?”
这是赵金甲打擂台前,亲口言说的,抵不得赖。
周玄问道:“你们掌教,与我是擂台赌斗,早就说好了条件,生死各安天命,
怎么,遁甲山的人,输不起?
亦或是,你们钦天监的人,仗着自己势大,想来一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玄掷地有声的质问着,
赵幽庭哑口无言。
“淦,还以为你们钦天监的,抓到了大先生的把柄呢,搞了半天,原来竟是这等泼皮无赖。”
“赌输了就认,不认,我这种老赌棍都瞧不起你。”
“钦天监的,滚出谢家岙。”
一时间,群情愤起,
而周玄的声音,也通过了电台,送到了井国九府的老百姓的耳朵里。
井国,是个神权至上的国度,「地子」、钦天监,平日作风就很是蛮霸,
但是……他们依然要得民心,因为他们需要管理人间的秩序。
而周玄,这一次,就是要让钦天监得不到民心。
他的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至于你说的赵青霄嘛,明江府的百姓们,你们听好了,
赵青霄是谁?
他就是祆火之劫里,伙同遮星、祆火教,带着遁甲门人,屠杀过我们明江府百姓的祸害!
这些道士才是做足了恶事,我们不去找他,他们反而倒打一耙,过来找我们。”
这反将的一军,当即让赵幽庭乱了阵脚。
他平日,自衬鬼主意多,但这一刻,面对周玄,他竟然没有了丝豪的主意,只能将局势的节奏,拱手相让。
当然,其中,也有遁甲山,向赵幽庭隐瞒了赵青霄的事情真相的原因。
他只知道赵青霄是被周玄杀掉的,却不知道,赵青霄为何被杀。
遁甲伙同遮星、祆火教,要屠杀掉整个明江府的事情,是遁甲的大污点,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其余人皆不知晓。
“小脑,给我把赵青霄的影像,调出来。”
周玄当即挥手,
小脑的影像,再次投放,这一次,便是明江府天地棋局时期,赵青霄带着遁甲门人,在明江作乱时候的画面。
人,他们杀了不少,
每一个明江府人的倒下,都让如今谢家岙里的看客们,目眦尽裂。
“玛德,这帮道士,太欺负人了,淦他们。”
“草!一群恶霸。”
已经有一些彪悍的民众,抓起了地上的碎石,朝着赵幽庭狠狠的砸了过去。
砖石,组成了雨,泼打在了赵幽庭的身上,但他避也不避,他也被赵青霄的所作所为,惊住了……
哀莫大于心死。
“遁甲,竟然和祆火教的人,同流合污;赵青霄,原来是这般死去的?”
赵幽庭素来认为自己,是一个无大恶且怀小善的人,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般人。
但他这般人物,只是如那浮萍一般,风往哪边吹来,他就往哪边走,
但今日,他不想再被吹着走了。
他迈着麻木的步子,朝马车走去。
周玄则说道:“遁甲的人,给我记好,我周玄,现在本该借着满城势,把你们统统踩杀,但是……我这场书没讲完,没功夫和你动手,
等这场书完了,我再找你们,好好算账。”
“算账吗?是要算的。”
赵幽庭喃喃的说着,等他走到了马车前时,赵龙虎还在暗自抹泪,他不知道往后的人生该如何去面对。
全国人估计都看过他的光腚。
“幽庭师弟,你干嘛走了,你去啊,亮出观星牌,把那些摄影机全部抢过来,砸掉,全都砸掉。”
“砸你大爷的。”
“你怎么和你师兄说话呢?”赵龙虎猛的站直。
“老子让你不要顶着「钦天监」的名头,你要顶!顶完了,就跟个踏马二椅子似的,脱了裤子满场飞奔。”
赵幽庭终于是将一路的怨气、闷气,都发泄了出来,赵青霄的影像,便是他情绪的导火索。
“现在你让我回去拿摄影机?要是拿不回来,我还要担一个强抢的恶名,这叫什么?光屁股拉磨,转着圈丢人。”
这“光屁股”三个字,又刺激到了赵龙虎,他当即又抹起了眼泪来。
听到了外面的争吵,葫芦道士的话,从车轿厢里,悠悠的传了出来,
“幽庭,你有些火气,也是正常的,发泄一通也好,发泄完了,咱们还是同门,你和龙虎还是师兄弟。”
“老祖宗,今日的行动,到此结束了。”
赵幽庭说道:“照我看,遁甲门的大师兄,死得不冤、至于赵金甲掌教的死,那是生死擂台,本来也怨不上人家。”
“呵,赵幽庭,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地子」的神谕,你说改就改?”
葫芦道士冷冷笑道。
赵幽庭却猛然的说道:“那你们有没有事先跟钦天监讲过——赵青霄带着遁甲山的弟子,是因为在明江府屠戮平民而死?”
“你们和祆火教、遮星、黄原大妖勾结的事情,你们又有没有向钦天监汇报过?”
赵幽庭当即亮了观星牌,说道:“我有观星牌在手,这里,我说了算,周玄谋杀赵青霄、赵金甲,事体有变,需重新计议,因此,抓捕行动取消……”
“那怕是取消不了了。”
葫芦道士面容阴鸷的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第458章 画地为台
“观星牌在此,老祖宗要置「地子」之命于不顾?”
赵幽庭挺足了气势,说道。
“观星牌?”
葫芦道人的右手,虚空一抓,那块如宝石一般的观星牌,赵幽庭便拿不住了。
牌子极其轻松的飞到了葫芦道士的手里。
他摊开了手掌,瞧着那块牌子,语气悠长的说道:“幽庭啊,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正邪、对错之分?”
“你以为「地子」,算不出赵青霄是如何死去的吗?”
“他为何不管?因为对于他而言,遁甲山与谁同流合污,并不是大事。”
葫芦道士又说道:“赵青霄,与祆火教同流,对我和遁甲山来说,也不是大事,
大事只有一桩,挽救遁甲山的道统与传承。”
“所以,今日的抓捕行动,取消不了。”
葫芦道士说完,连续弹打了两个响指。
“嘭!”
“嘭!”
赵幽庭的两个膝盖,当即爆开,血雾弥散了开来,顿时,他便软瘫瘫的跪在了地上。
“葫芦祖宗,我是「地子」派出来的钦差,你若杀我,便是得罪了钦天监。”
“钦天监的星官那么多,活一个、死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幽庭,你当我真是老糊涂了?信你们的鬼话,认为是地子派我前来助你们,抓捕周玄吗?
你……还有你……还有你……”
葫芦道士先后指住了赵龙虎、赵幽庭、赵罗生,说道:“你们,都是地子强派到明江府里来的炮灰,
你们,在这块牌子下发的时候,早就是死人一个了,
「地子」,不过是要拿你们的命,再试一试那周玄的成色罢了。”
他将观星牌扔在了地上,一脚踩了上去,说道,
“好在,这周玄,成色,确实很出色!遁甲门人,当了「地子」那么多年的看门狗,兢兢业业上千年了,
这一次,抓到了周玄,遁甲山,不但有救,而且,还能飞黄腾达,往日甚至能摆脱地子的束缚。”
他享受一般的,吸吮着周遭的空气,说道:“多么强大的感知力啊,六位太上合力,也只是螳臂挡车而已,
多么杰出的气运啊,这周玄,真是老天爷赐给遁甲山的礼物。”
“我劝祖宗还是回头是岸的好。”
赵幽庭说道:“周玄习得溪谷真经,能借满城的势,而你们的所作所为,都只能激荡得明江府内,群情愤起,势气高昂,
以一门之力,去战一个州府,没有胜算。”
“这你就错啦……我自然有办法,不让那周玄借势。”
葫芦道士的手垂落了下来,指尖挑动之下,一张符纸,兀然飞出,化做了一根道钉,抵在了赵幽庭的额头上。
“至于你嘛,多嘴多舌,乱我门下众人军心,死不足惜。”
赵幽庭这一刻,不再恐惧,他怂了很多年,但今日,他不打算继续怂下去了,
他冷笑着说道:“葫芦道士,我的父母、兄长都被祆火教的火塘炼成了人丹,
祆火教与我,有天大的仇恨,我入遁甲门,无非是想报这一个大仇,
多年以来,我兢兢业业修行,虽然刻苦用功,但是,时间长了,我的那些苦功,只能证明我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傲人的天赋,在八炷香之后,我便再无寸进,报仇,此生无望。”
“赚道行的本事不够,我那些仇恨只能埋藏在心里,这也就罢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师门,日日朗诵浩然正气歌的师门,竟与祆火教有勾结,笑话、好大的笑话。”
赵幽庭在瞧见了“赵青霄与祆火教、遮星勾结”的那一刻,他的信仰崩塌了。
这种信念一旦破碎,赵幽庭便只觉得,自己活着都成了一种幽默,师门竟然选择和仇人站在了一起,他那这些年的用功、努力的意义何在?
而他又无力反抗,他当即便觉得——了无生趣。
“不过,我好歹是遁甲弟子,我拜过香的,我劝你一句,回头是岸,
回了头,遁甲山哪怕道统真的断去,也还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日子,若是不回头,今日,屠夫便会斩断遁甲山的山门。”
“我的传书纸鹤,中途已经被人击落,屠夫,已至京城府。”
赵幽庭再一次警醒着葫芦道士。
“哼哼,本来想直接钉死你,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把你留下来,看看我们遁甲山的山门,那屠夫有没有胆子来斩。”
说到此处,那枚悬着的道钉,便落了下来,扎进了赵幽庭的心口之下一寸处,将他钉在了马车的侧面轿厢上。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看看你祖宗是怎么将周玄抓捕,看看那屠夫,在当年无问山十八个刀客,被我砍下了脑袋当酒壶用后,他还有没有那个胆子,去斩我的山门。”
葫芦道士做完了这些后,才身形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了谢家岙的上空,朝着周玄发出了挑战。
“明江府的大先生,按照辈份,你点了我们遁甲香,也算是我们遁甲的门人。”
“我周玄,可不敢高攀啊。”
周玄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龟山道观里传了出来。
“你先杀赵青霄,后杀赵金甲,与我们遁甲门人,有血海深仇,我们也不玩那些虚的、花的,直接香火上见真章!
今日,我以江湖争斗的规矩,发下挑战,等你讲书完成之后,遁甲六位太上,战你大先生,以及整个明江府!”
“你大先生能唤来多少帮手,都无妨,我们,便是这些人,如何?”
“那倒甚好,我还怕我讲完这场书,你们便逃之夭夭了,既然你们定下了挑战,我还省得再去找你们,不过,既然是挑战,若是没有些彩头,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若是我等战死,尸体,归你。”葫芦道士又许下了与赵金甲一般的承诺。
“好得很。”
周玄冷笑道:“明江府一旦重建完成,便是我们血战之时,我周玄,以明江府之名,将你们这些侵犯过明江的正统豪门,一并斩去。”
“爽快,那我等遁甲门人,便在一旁恭候。”
葫芦道士讲完了,身形便出现在了马车商队的车旁。
赵龙虎带着哭腔的说道:“祖师,你为何不现在就杀了周玄,六位太上齐出……”
“你这孽孙,有勇无谋,脑子差了赵幽庭几筹!周玄身怀溪谷真经,能借这满城的势,
而刚才,那些老百姓,受了赵青霄影像的刺激,愿力更充足,周玄借到这种势,我们未必有胜算。”
“那等周玄的书讲完了……明江府愿力更盛,他的溪谷真经,岂不是更加厉害?”
“等他书讲完,天书就会指引明江府完成最后的重建,而在重建之时,会出现「灵境」。”
“灵境?”
赵龙虎对于「灵境」这个词,显然是相当的陌生。
葫芦道士长话短说道:“是井国最神秘的空间之一,你对灵境很陌生,但那位明江府的大先生,可不陌生,在他上次重建明江府的时候,那「灵境」已经出现过一次了。”
在上次重建明江府之时,周玄便进入了一个空无一人的空间。
而梦境天神,便是在这个空间里,抢夺着周玄的人间愿力,再然后,便是画家、云子良他们,进入了这个空间,与梦境空间的分身,大打了一场。
“当时,明江府里,有天神级的分身,抢夺人间愿力,我在「乘风赏月」的洞窟里,看得那是一清二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葫芦道士敢下定决心,来一趟明江府,抓捕周玄,靠的就是掌握的消息足够多。
“重建明江府,要消耗掉大量的人间愿力,而人间愿力快速聚起,再快速消失,便会形成新的「灵境」。”
“这个灵境,只有八炷香以上的人,才能进得去,所有的老百姓都进不去,
老百姓进不去,他周玄要借满城的势,去哪里借?”
葫芦道士一番讲述下来,那赵龙虎算是明白了,说道:“等于说,在明江府开始重建之后,才是咱们动手的大好良机?”
“那是自然,所以,我们要等。”葫芦道士说道。
……
“其实,我在等。”
龟山道观内,说书声不断,但是讲书的人,却并非是周玄本玄,而是不远处的一个纸人在讲书。
这个纸人,长相与周玄一模一样,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材,都毫无二致。
这便是周玄提前安排龟山道人做的“装脏纸人”。
纸人一共有七个,个个都与周玄一般模样。
因此,外头的人听着周玄在讲书,但真正的周玄,却在龟山道观里,和工程师,密谋着一些事情。
龟山道人,自然也在旁听。
“大先生,你说你在等,你到底要等什么?”
龟山道人问完,又说:“难道是……你在等巫神过来?”
他知道周玄与巫神天尊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玄却摇了摇头,说道:“等一张天罗地网,把今天过来的人,都给拢在网里。”
“你要把别人网住?咱们现在想的,不是怎么保命吗?”
龟山道人以为刚才周玄的应战,只是一种演技,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候巫神过来帮忙,
没想到,周玄竟然玩真的?
“保命?我背后的人都还没站出来,就想着保命,为时过早了。”
周玄的背后,站着的,不仅是巫神,还有那两尊天穹的神明级——天残僧、长生教主。
“这天罗地网,怎么布置?”
“自然是彩戏了。”
周玄看向了工程师,说道:“工老师,彩戏我还有三层手段没有领悟,这后面的三层手段,你曾经说过,是一场能够欺骗众生的法门?”
“没错。”
工程师说道:“彩戏师的最后三层手段,分别叫「画地为台」、「人间百戏」、「戏中神明」。”
“若说掌握了前五层手段的彩戏师,是一个极其高明的骗子,甚至能够骗过神明,但那始终只是对某一个人的骗术而已,
但掌握了后面几层手段的彩戏师来说,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戏神,能够排出一场亘古大戏,入戏者,数万人、数十万人之多,
规模浩荡,众生共同演绎一出好戏,这才叫彩戏呢。”
工程师说到了这里后,对周玄又说道:“玄老板,你的「与天同契」这炷香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你再使出,必然烧完这炷香,
后面三层手段,需要靠「与天同契」,才能够发动、习得。”
要说工程师今天很有些兴奋,
原因无它,
而是这里的人,太多了!
明江府绝大多数的百姓,已经汇聚到了谢家岙,甚至数不清具体有多少人,
如此大量的人口,若是都入了周玄的彩戏,那彩戏的香火便会蹭蹭的长上去。
这场大彩戏若是能够策划成功——只怕周玄可以连续烧掉香火,一日之内,将最后三层彩戏香,全数掌握,也不在话下。
曾经的她,在从血肉神朝降临到了井国之后,无意中缔造了“彩戏师”这个极其强大的堂口。
但是,她从来没见过彩戏师的九炷香火「戏中神明」是什么样子,
今日,
或许她就能见到了。
“这一想,我还有些小激动呢。”
“先别想这么多,赶紧教我掌握后面三层手段,织一面天罗地网,才是要紧的事情。”
周玄催促着工程师。
工程师连连说道:“玄老板,你先展开与天同契——不过,你既要听我的教导,那便不能完全去到「灵境」之中,要一半的心神,在人间,一半的心神,在「灵境」。”
与天同契,一旦施术完成,周玄便会彻底的进入「灵境」。
这个空间,似乎无处不在,周玄一旦进去了,就彻底和人间断了联系,甚至他与祖树的链接,都会失效。
“我努力控制控制。”
周玄当即盘腿,闭目凝神,将自身的精神力给放了出来。
顿时,他的周围的物事,开始产生了变化,
那龟山道观内的景致,颜色开始慢慢的黯淡,而一个新的世界,在他的眼前,不断的清晰了起来。
这个新的世界,是一片黄沙,
无边无际的黄沙之上,四处都是枯骨,被那凛冽的狂风一吹,黄色的沙地之中,便显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沙坑。
坑中,便横着灰白的骨,
在不远处,周玄瞧见了一座宏伟却阴气森森的佛寺——寺庙的墙上,汩汩的流着紫色的血液。
而佛寺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与井国的佛土气息并不一样,失了某种柔和,整体有些过于蛮霸。
“佛国的人,果然来了,就藏在「灵境」之中。”
周玄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精神力的释放,确保自己不会完完全全的沉入到「灵境」里。
在他妙到毫巅的控制之下,
现实中的龟山道观,与那「灵境」,就那么同时的显现、迭加在了一起。
而此时,周玄秘境中的香火,在不断的燃烧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烧至了下一寸。
随着“蹭蹭”的点火声,
工程师告诉周玄:“玄老板,你可以学习下一层手段了——画地为台。”
“彩戏要欺骗众生,便要搭建一个舞台,而这个舞台,不可以搭建在人间现实之中。”
她说道:“人间现实里的力量,太过于沉厚,会将那些轻飘曼舞的思想,都沉沉的坠在地上,不适合彩戏舞台的搭建。”
“那要在哪里搭台?”
“灵境。”
工程师说道:“这便是「与天同契」的手段,在「画地为台」之前的原因,没有与天同契,帮彩戏师进入灵境,那画地为台的手段,便是空中楼阁。”
“这一层手段,有什么作用?”
周玄问道。
工程师应答道:“当你选定了舞台、观众、演员之后,所有的观众、演员,都不得离开这个大舞台。”
“你靠你的精神,在灵境之中,构建的舞台,便是这些人的牢笼,他们,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如今寺庙里的佛国人,也退不走吗?”
周玄又问。
“只要你能骗到他们,他们便会被你拉进来当演员,或者观众,戏不散场,他们走不脱的。”
工处师干脆利落的说道。
“好,今天,那些要来对付我的、抢丹的、抢人间愿力的人,一个都逃不脱。”
……
“玄老板,画地为台,要先画地,再挑人,你要搭一个什么样的舞台,你自己来构想。”
“我要构建一片修罗斗场。”
周玄如此说道。
既然那葫芦道人,已经发下了江湖的挑战,要将双方的恩怨,依照江湖的原始法则来决出胜负,
那修罗斗场,便再适合不过了。
“那请玄老板开始冥想构建。”工程师很是赞同周玄的想法。
一场人间彩戏,一间修罗斗场,血腥中的浪漫,她想想都觉得带感。
周玄当即便冥想了起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斗场,到处都是血的痕迹,围墙之上,则布满了许许多多凶兽的浮雕。
每一尊凶兽,俯瞰着斗场中央,每一个站在斗场上的人,若是心智不坚,光是被那些凶兽瞧上一眼,便会胆寒,手脚不自主的瘫软。
有凶兽的蛮横之气,自然也要有圣洁的气息,周玄在斗场的天空上,布下了一只如山般高耸的眼睛。
眼睛的目光,是周玄按照“血神意志”的眼睛来描绘的。
在四天尊之梦里,他没有目睹「无上意志」的真容,但是,他目睹到了「血神意志」的面孔。
同样身为「意志」,血神的目光,足以震摄住井国天神级之下的人物。
修罗斗场,已经构建完成。
“剩下的,便是请君入瓮了。”
工程师说道:“玄老板,接下来,便是由你来挑选「演员」、「观众」。”
“何为演员?什么又是观众?”
周玄问道……
第458章 招募演员
“演员,便是你这场大戏的真正参与者,既然你构想的是「斗场」的彩戏,那些演员,便是要与你决斗之人,
他们在彩戏之中,会像现实之中一样死去。”
“观众,顾名思义,便是被你拉扯进彩戏里观众呗。”
工程师解释道:“观众,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他们的愿力,他们便是看戏的时候,那一双双目光里充满着希冀的眼睛。”
“那观众就是来看戏的?纯看戏?”周玄问道。
工程师摇头,说道:“最近你送进秘境的八卦杂志里,纪录了一件事情,京城府的女星胡光梅,因为饰演的情妇角色,遭到了他的粉丝痛批,遭到了各大主流电影报刊的无情炮轰,
为此,背后的电影公司负责人,与胡光梅一起,向观众致歉,
胡光梅当场承诺,以后会去饰演更加正面的角色,而电影公司也郑重宣布,将电影的拷贝销毁,
并且为胡光梅重新量身拍摄一部凶杀片,由胡光梅饰演一位睿智、正义的女侦探,这才平息了事端。”
听到这里,周玄若有所思,
他说道:“在现实中,观众的喜好,会影响到一部电影的进程,哪怕这部电影木已成舟,依然可以施加很大的影响,那彩戏中的观众,也能影响到我的「斗场」大戏?”
“聪明,玄老板一点就通。”
工程师说道:“彩戏师建造了一场如假似真的大戏,而且要借这戏台主场,斩敌杀伐,其中,观众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
观众的人数越多,越是支持彩戏师,那彩戏师的手段,就越是厉害,
但反之,观众又是一柄双刃剑,若是观众不支持彩戏师,彩戏师便得不到加持的力量。”
她讲到了此处后,顿了顿,说道:“不过,在明江府这一亩三分地上,要找一些不支持玄老板的人来,怕是极难的。”
以周玄在明江府的声望,称得上一呼百应。
正如讲书开场之前说的,
今夜,属于明江府,
今夜,属于每一个热爱明江府的人,
今众,属于大先生周玄。
“玄老板,接下来,便是看你彩戏的手段了,要请演员入戏台,需要去骗,
但是要请观众入戏台,你邀请就可以了,只要他们愿意来看。”
“好说,好说。”
周玄起了身,
怎么骗那葫芦道士、遁甲门人,入彩戏师的戏台,他有了主意,
只是,
“怎么骗这帮佛国人呢?”
周玄望着那「灵境」之中的佛国寺庙,心里想道……
……
“周玄”,还在讲书,明江祆火录的故事,依旧波澜壮阔,比之开场时分的情节,反而更加精彩,
但是嘛,观众们听书的兴致,却变得寡淡了起来。
听书本就一种娱乐,哪怕再“文以载道”,也改变不了娱乐的本质。
被遁甲山的门人弟子们一搅和,明江府人娱乐的心态,受了极大的影响。
没心态了,还听个鬼的书?
不过,
明江府人的愿力,却升腾得更加磅礴了些。
原因无它,只因所有的明江府人,虽说听书热情减弱了下来,但他们却众志成城,扭成了一股绳,共同升起了一个心愿——斩死那群遁甲山的老祖徒孙。
明江府的债,要血债血偿。
这股因战意而起的愿力,比单纯听书而产生的愿力,杀机更重,
重得那些一旁等候挑战周玄的遁甲山门人,如坐针毡,原本无形无质的空气里,竟像裹着刀兵,
空气凝成了风,朝着他们的脸上扑打而去,刺得脸庞生疼。
赵龙虎率先坐不住,走到葫芦道士的车厢前,轻叩着侧轿厢,问道:“祖师,这明江府的杀伐愿力,太浓太浓,若不然,还是我们先下手为……”
“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老祖要做什么,轮到一个愚笨后辈来指教了?”
葫芦道士的话,比空气中的刀锋还要冷冽一些,
赵龙虎又瞧了瞧那还被钉在车厢木板上的赵幽庭,不由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妄下论断,道了两声歉后,便离开了车厢旁边。
不过,别看葫芦道士训斥赵龙虎,那是一套一套的,实际上,他的心态,也把持不住了,与其余的太上老祖,在不断的传音密谈着。
“没想到明江府起势了,诸位师弟,你们有何打算?”
“师兄,依我看,还是需要等,明江府,也有能人。”
“刚才喜山王露了一手溪谷真经,是个难缠的主。”
“这位新晋的狐王,不是个俗人呐。”
“除去喜山王外,还有天穹的神明级之一李长逊,三百年前,横压道门的云子良也在,若是我没记错,葫芦师兄在学道之时,便是以云子良做为榜样的吧?”
“此一时彼一时啦,云子良不过八炷香火,不过,此人,确实不能小觑。”
葫芦道士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但还是顾忌云子良。
云子良的名字,在江湖上,反倒没有那么响亮,但在道门内——那是一座无法绕过的丰碑。
“依我看,不如像赵幽庭说的,就此离去,我们六人,战这一府,属实不算明智之举,更别提今夜的明江府,已有大势加成。”
“退什么退?不如趁着明江府还没有完全起势,咱们一起杀过去。”
六人之中,已经有了分歧,既有主和派,也有主战派。
但葫芦道士,却觉得,“主和”,会失去抓捕周玄的机会——这周玄的成长,可谓是一日千里,今日错过之后,再想抓捕,那就难了。
但是,主战——又把握不住时机。
他们这些老江湖,比起那些年轻门人来,更懂得什么叫“一步踩错,地狱天堂”,因此便多了稳健,少了血气冲劲。
他们总是在求一个“必胜”的局面,为了这个必胜,有些战机,反而贻误。
“时机啊时机。”
葫芦道士正在心中哀叹之时,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呵斥的声音,
“硕大的宗门,集一派之力,奔赴了千里之遥,竟然窝在马车内密谈,还谈不出个结果来,窝囊到了家。”
“枉费本尊一番机心。”
门对呵斥声,葫芦道士猛得扭头,隔着轿帘,问道:“谁?”
“我的声音,很难分辨吗?”
话音一落,一块如宝石的牌子,钻进了车厢之内,正是那一面观星牌。
观星牌上,还留有葫芦道士的浅淡脚印。
“地子神明?”
葫芦道士当即才反应过来,只是——听声音,这观星牌中音色,与地子不那么吻合。
当然不吻合了,周玄并没有见过地子,他只见过夜先生堂口的大当家——地童。
他以感知力,附在这观星牌上的声音,便是模仿着地童那阴森森、鬼乎乎的声线,再加入了自己的一些臆想,生造出来的声音。
要说,周玄去夜先生堂口的时候,他发现一个规律,可能修行神道的途径不太一样,所有的夜先生,讲话多有鬼魅之感。
抓住这个特点,倒不容易让葫芦道士完全生疑。
只要不能完全生疑,那周玄便有行骗的本钱。
骗,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
气势!
周玄当即指挥着观星牌,对着葫芦道士的脸,就是重重的一下,
“啪!”
葫芦道士也不加防备,但即使是防备了,在没有确定对方是假地子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躲。
“废物,让你抓捕周玄,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下战书,那周玄是一个摆明了车马,和你对着愣干的主儿吗?”
“地子,我在等候一个时机。”
葫芦道士有些委屈,同时心里也在起疑——这个地子,到底是不是假的,
说他真吧?声音不那么像,言谈的作风,似乎也不那么贴合,
但说他假?这气势,别人装得出来吗?上手就拿令牌对着他呼耳巴子。
“若是周玄来装神弄鬼,倒也可能——这人鬼灵精得可以,但是,他现在……说书在啊。”
“周玄”讲书时的声音,便是周玄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这人有再大的能耐,不可能有两张嘴,一边说书,一边假冒地子。”
葫芦道士心里计较,实际上,他还有一层手段,可以验知真假,便是握住观星牌,用自己的强大气势,去感知牌中的气势,
但是他不敢啊。
别看他刚才对着观星牌踩来踩去,言语中也多少次讲要摆脱「地子」的束缚,
但当狗当惯了的人,便是这般,背后嚼嚼主人的短处还行,但真要见着主人了,那是尾巴也放下来了,叫也不敢叫了,乖巧感满满。
“你已经中了周玄的奸计了,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观星牌里,又传出了骂声。
“中计?”
“你下了战书,然后一旁等着,你告诉我,你在等什么?”
“地子,我在等明江府重建,只要府城重建,便会形成「灵境」,到时候,我们六个师兄弟,便能将其拖入灵境,他借不到满城的势,我们斩他如斩狗!”
“你想一出是一出!你在等,周玄也在等,知道他在等什么吗?”
观星牌里传出了怒斥,说道:“你和你的师兄弟,放出所有的感知力,合力用遁甲门的手法,算一副卦,看看这谢家岙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算出来了,再来与我讲话,废物,看你们做事,真是踏娘的一种痛苦。”
观星牌又再次跳跃,朝着葫芦道士的脸上,再次扇了一耳光。
“啪!”
葫芦道士面红耳热,很气,却不敢发作,而是将其余的师兄弟叫来密谈。
“地子并未坐镇京城府,他在督战。”
“师兄,那地子可是真的?”
“分不清真假。”
葫芦道士牙咬得崩响,硬生生的挤出了一句话,说道:“但他让我们放出感知力,瞧瞧这方谢家岙的天地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总不至于有错的。”
“那我们便感知一番瞧瞧,若是真能瞧出些名堂来,便说明,这地子,的确是真的。”
六个师兄弟,感知力同时放出,六枚龟甲不断的跳动了起来。
铜钱在龟甲之中的摇响之声,大作了起来。
登时,在马车的车厢地板上,便浮现出一道“图阵”。
此图,名为“赤水玄龟图”。
传闻,遁甲派的祖师,便是从荆川一带的赤水大江中诞生,背甲天生顶着一道阵图。
这阵图,能算天命、知未来、避死延生。
不过,如今的遁甲门,走的是阵法伐杀的路子,对于阵法演卦,已经不那么擅长了。
这副阵图,他们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来。
随着图中符文的流动,
葫芦道士只瞧见,谢家岙里,那黑压压听书的观众,都消失了,
山脉清朗,月明星稀,他们六人,同时看见在南山的山巅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人穿着一件残破的袍子,
另外一个,右手捏着一柄拨浪牛皮鼓,左手拽住一圈圈卷起的蛇皮鞭。
这两人,同时目视着谢家岙的马车队列。
那葫芦道士往山上一瞧,当即和那两人打了个照面似的,大眼盯着小眼。
光是这一瞪,他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竟然是他们?”
葫芦道士和他的六个师弟,大多是九炷香之上的人物,都达到了飞升天穹,斩杀旧神的地步。
他们没有合伙斩掉「九宫」,不是他们斩不掉,而是他们志不在此。
都到了这等境界,怎能不认识天穹级的异鬼「天残僧」,又怎会不认识大名鼎鼎的「长生教主」?
“这狗日的周玄,原来真的是在等援兵?”
“若不是地子以神通提醒,我们六个师兄弟,都被蒙在鼓里了。”
葫芦道士一时间,竟都认为自己成了蒙鼓人。
六师兄弟里的“主和派”,更是哀叹连连——完嘹完嘹,明江府又来了两个天穹神明级,咱们还打个屁?
长生教主、天残僧,在天穹神明级里,不以战力强大而闻名,但是,反过来讲——他们也不因战力弱小而闻名,
可不像「九宫」、「遁甲」、「天眼道人」那三个天穹倒车尾一般,属于尚且能打的。
在天穹之上,尚且能打,这便说明——他们在人间,非常能打。
“葫芦师兄,不止是天穹神明级……还有帮手,那周玄还有帮手。”
六师兄弟的演卦,这一次,竟然还推演到了附近的「灵境」。
在灵境之中,他们瞧见了一座「佛寺」,一座来自佛国的「佛寺」。
他时,他们还看见周玄,也站在灵境之中,和那「佛寺」遥遥的比着剪刀手,显得很是交好的样子。
“这周玄,竟然和佛国有染?”
葫芦道士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周玄,也不是那个正派的人,表面上光明正大,暗地里也是藏污纳垢之徒,与佛国人走得这般接近。
不过,这周玄下作归下作,但他得到了佛国人的支持,实力很是雄厚。
“怪不得那周玄,气度那么淡定,轻飘飘的便接下了我们六位太上的挑战,原来,他竟有这么多的后手。”
葫芦道士开始计算了起来——两尊天穹神明级、一座佛国寺庙,再加上喜山王、李长逊、云子良,以及明江府的桃花祖树、古树金钟,
这阵容,不可谓不辉煌,
“师兄,如今,怎么办?”
太上之中,已经有人在让葫芦道士拿主意了。
“现在,咱们已经不是回不回京城府的问题了,而是回不回得去的问题。”
师弟你一言我一语,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葫芦道士终于回想起来了,回想起了玄龟师祖显灵,让他不要去招惹周玄,
他也回想起来屠夫临走前说的那番话:“今夜的明江府,就是一个巨大的血肉碾盘,谁敢过去,就要被碾得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这一切,都应验了。
“怎么办?怎么办?”
葫芦道士的脑海里,流转了数十个念头之后,他终于诚惶诚恐的,朝着地上的观星牌,跪拜了下去,说道:“地子,请为我等师兄弟,指引迷津。”
观星牌却不再闪光,如同一块土石般寂静。
“地子不理我们了?”
葫芦道士那叫一个恐慌,又更加诚恳的说道:“地子,我等六人,犯了轻慢之罪,但平日里,我们对钦天监,没功劳也有苦劳,还望地子网开一面,将我等救出这明江泥潭。”
他说完,便缓缓的潜下了额头,在地上磕了个响。
“咚!”
他在求地子,
但观星牌,还是不带动的,依旧没有答理他……
第459章 讲古、巨卵
观星牌越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葫芦道士就越是相信地子是真的。
他的态度,也不禁的虔诚了起来,不断的磕着头,祈求着“地子”的原谅。
车的轿厢里,刮过了一阵风,
这风,很是调皮,故意在葫芦道士的背上,拢起了一个旋,形成了个巴掌大的龙卷风。
但葫芦道士此时全副心神都用在祈求地子上,哪有闲工夫去管一阵风啊,当即也不搭理,只是一个劲儿的跪拜着。
那阵风舞了一会儿,或是觉得无聊,也兀自撞出了车轿厢内,朝着谢家岙的看台上直飞了过去。
……
一阵风,撞在了正在“酣睡”的李长逊身上,将他给撞得醒转了过来。
身旁的云子良问道:“玄子那边啥进展?”
“那进展是相当的迅速。”
李长逊便是刚才的那一阵风,他得意洋洋的说道:“咱们大先生,那是真行啊,忽悠的功力,强得没话说。”
“怎么讲?”云子良问道。
“葫芦道士那帮子人,已经上了大先生的套了,把大先生真当成了地子,噗咚噗咚在那里磕头呢,
那阵仗啊,给亲爹磕头都磕不了那么虔诚啊,下下都带着响呢。”
李长逊一回想葫芦道士磕头的场面,便自顾自的说道:“我啥时候能成为大先生这样的人物,不战而屈人之兵,仅凭着三言两句的,就能让对面的梆梆磕头。”
“你想点实际的事儿,比如今天宵夜吃点啥。”
“……”李长逊。
“我也听听玄子那边唱什么戏。”
云子良此时也心里痒痒,忍不住了,便以“寻龙”之法,将心神与大地相连,也去偷听周玄的“诈骗”之道。
……
在葫芦道士对着观星牌三叩九拜之后,这块牌子终于动了,斜着立了起来,靠在车厢的拐角处。
明明只是一块牌子,却愣是给人一副慵懒的模样。
“瞧见谁藏在这方土地上了吗?”
观星牌的声线,更是懒到了极点,好像葫芦道士、遁甲门即将遇到的危机,与他毫无瓜葛似的。
“瞧见了,瞧见了,长生教主、天残僧、还有佛国人,一座流血的寺庙。”
“打得过吗?”观星牌问道。
这次葫芦道士可不敢瞎讲话了,老老实实的承认道:“若是只有长生教主、天残僧,或许有胜算,只是胜算极小极小,但再加上那一庙的佛国人,赢面就没了。”
“哎哟,小葫芦啊小葫芦,你不久前讲话,可不是这般语气啊?”
“我记得你将那观星牌,踩在地上的时候,很嚣张的嘛!你说你要拿下了周玄,就可以摆脱我的控制,你要剪断我套在你脖子上的狗链子啊。”
狗链子这个词语,很是扎耳朵,但葫芦道士认了。
“地子神明,那些话,都是我当时糊涂了,鬼迷心窍,胡乱嚼的舌根,您大人大量,切莫放在心上,遁甲一门,从来都是唯您的命令,马首是瞻啊。”
“你是一条老狗,大部分时候是忠诚的,而且关键的是——你那牙还真利索,能帮我咬些人。”
“眼睁睁的瞧着你这样一条老狗死去,我还真有些舍不得,算了,我给你指条明路。”
“多谢地子神明,宽宏大量。”
葫芦道人表情中,有了欣喜之色,连忙应道。
观星牌则说道:“你不是一条完美的好忠犬,但我嘛,倒是一个大方的好主人,平日里,你做事我给赏钱,没有亏待过你吧?”
“那是自然。”
哪怕葫芦道人再不喜欢地子的作派,但对地子给予的赏赐,他还是很认可的。
「地子」权势滔天,无论是宝贝、法器、名声、钱财、女人,对于他来说,都太充裕了,并不珍贵,自然是大大方方的赏。
观星牌又说道:“这一次,我依然大方,你想要周玄?”
“是。”
葫芦道士并不否认。
“抓到了他,他便归你。”
观星牌很是随意的说道。
“此话当真?”
“我这尊神明在侧,岂能不慎言慎行?我既开了神明之口,还能诳你、骗你不成?”
观星牌话音一落,
那葫芦道士当即便喜笑颜开,同时,他的身形,也不由自主的晃动了两下。
周玄许下的承诺,引动了葫芦道士内心最深处的兴趣,彩戏师的第一层手段「投其所好」,发动。
葫芦道士此时已经彻底信了周玄“地子”的假身份——彩戏师第二层手段「虚张声势」,启动。
周玄见葫芦道士已经上了套,立刻趁热打铁,又说道:“小葫芦,今夜有些隐秘,我要对你讲了,你可知那周玄,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等候援兵集结,然后将我等杀掉吗?”
“并非如此。”
观星牌神秘兮兮的说道:“那周玄,来历很是古怪,他并非胎生,而是卵生。”
“卵生?”
葫芦道士可从来没听说过,周玄竟有这等奇妙的身世,再说了,这鸡、鸭、鹅是卵生的,人不都是打娘胎里生出来的么?怎么能卵生?
“知道周玄为何要讲书?”
观星牌的讲话,越来越有乡间那些讲鬼怪志异先生的感觉了,每讲出一句话来,都要将声音压低半分。
“不就是为了重建明江府吗?”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观星牌当即喝斥着葫芦道士:“明江府重建了,那周玄,能不能有半分的好处?”
“倒是没……”
“没有好处!这世上,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但赔本的买卖没人干,做买卖嘛,不赚就是赔。”
观星牌说道:“我以一场大梦中,瞧见了周玄的真正身世,他今日要讲书,便和这场身世有关系。”
“就因为他是个卵生,而不是胎生的人?”
“准确来说,是周玄身体里的那个人,是个卵生种。”
观星牌把声音压到了极小极小,说道:“周玄身体里那个人,与井国的意志,有极密切的关系。”
“哦?!竟与意志有关联?”
葫芦道士起了极大的兴趣,耳朵都竖直了,要极仔细的倾听,生怕露掉了一个字。
而像他这样的听众,还不止一个人。
“那佛国人,也来了。”
周玄此时的状态,一半心神在现实世界,一半心神在「灵境」之中。
因此,灵境里面,是什么动静,他也瞧得一清二楚。
他瞧见,那佛国的寺庙里,走出了一尊巨像。
这尊巨像,有六只耳朵,想来也是个耳目通灵之辈。
此时,这六耳巨像,正匍匐在地上,六只耳朵不断的忽扇着,仿佛在听些什么。
“还能听什么,当然是听我讲古了。”
周玄心里乐呵的说道。
他要“邀请”葫芦道士、遁甲门人,去他的“斗场戏台”里当演员。
邀请的前提,就是必须骗住他们——葫芦道人、遁甲门人,自然是好骗的,因为周玄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而且又有观星牌这个“媒介”,能欺身上前,施展骗术。
但那些佛国人,就不那么好骗了。
主要原因便是——周玄无法接近他们。
于是,周玄便想出了主意,我无法接近你们,那我就想办法,让你们主动来接近我。
他的办法的落实,便是在不久之前,让葫芦道人,放出感知力,去瞧瞧隐藏在附近的人。
那六位太上,联手发现了佛国人的存在。
这六个太上,可不懂周玄的「与天同契」,他们对于灵境的查探,并不像周玄那般“润物细无声”,入侵感极强。
所以,在六位太上发现了佛国人的时候,佛国人,也发现了六位太上。
既然已经发现自己被盯梢,那佛国人,自然要听听这六位太上,到底在密谋些什么。
这一听,那六耳巨像,便听到了周玄的“讲古”。
讲古的内容,是“讲周玄的身中之人,而且这身中之人,还和井国意志有极大关系”,这下子,便如同当头的棒击,震得六耳巨像心中一颤。
他低着头,对着自己说道:“你们听到了,这周玄的身世,竟然井国意志有关。”
“听到了,你快伏下身子来,我们好仔细听。”
“就是,就是,六耳力士,快趴下来。”
六耳当即趴下,六只耳朵扇动,继续听着讲古。
……
“小葫芦,你可知这井国,有几尊意志?”
“两尊?”
“看来你这学识,也是浅薄,三尊,井国的意志,有三尊,除去了血神意志、无上意志之外,还有一尊日夜游神。”
周玄这番话,还真不算瞎编滥造的地摊式讲古,他的这个结论,来自香火道士的推演,不一定就是事实的真相,但也有它自身的合理性。
“日夜游神也是意志级?”
“那是自然。”
周玄开启了编瞎话模式,说道:“这日夜游神,凡间之人,皆不知他从何处而来,又去向了何处,就像一封没署名的信件,
但是,我从大梦中已经瞧见,这天地之间,曾经生下过一枚巨卵,
这枚巨卵,由九株祖树的枝丫,共同悬托着,
卵中,便孕育了日夜游神,这日夜游神,天生有八具法身,有十六臂、十六足,
他过于强大,以至招来了血神意志、无上意志的嫉妒,他们便将日夜游神的法身,抢夺了大半,最后,「日夜游神」,便只剩下了三具法身,也就是我们在道家画像上见到的模样。”
周玄说道:“日魂、夜魂、本魂,这三魂,我们以为是「日夜游神」的全部,但实际上,只是他残缺的身躯。”
他这一番讲古,那是有鼻子有眼,讲得葫芦道士一愣一愣的,
佛国的六耳力士,也听得大受震憾,他万万没想到,他不过是来抢些人间愿力、抢夺周玄炼制的金丹,却无意中撞上了这么大的秘辛,
这要是听完全了,然后将秘辛带回佛国,那不是大大有赏?
他这一高兴,不由的身子震颤了一下——「投其所好」发动。
除了六耳力士、葫芦道士听得入迷,李长逊也听得愣神。
他收回了自己的风,问云子良:“祖师,大先生说的怎么感觉有点玄乎呢?一个巨卵里,生出了日夜游神,听上去不像真的……”
云子良也处于窃听状态。
只是李长逊的窃听器,是自己控制的狂风,而他则是依靠与大地相连,借了马车轿厢附近的一株狗尾巴草,来当自己的窃听器。
他听了一旁李长逊的疑问,猛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丫特么是不是犯傻了?玄子这摆明了是骗啊,知道什么是骗吗?就是只讲假话,不讲真话,
他都已经是骗了,你跟我说听上去不像真的?猪脑子。”
云子良呵斥了一句李长逊后,又继续通过狗尾巴草,听着周玄那边的动静。
“不过,虽然是假的,但编得有点像真的,鼻子眉目都有,玄子不愧是一个好说书先生,讲古这桩活儿,玩出花来了。”
……
周玄依旧还在讲古,
那观星牌继续发出声音:“小葫芦,前些日子,知道那周玄为什么显了「日夜游神」的法相吗?”
“因为周玄的感知力,已超‘日游’之境。”
“一根筋。”
观星牌很是嫌弃,同时纠正了葫芦道人洞察神秘的角度,说道:“为什么不能是「日夜游神」的残存意志,找到了周玄?”
“哦?!地子神明的这番角度,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道路。”
“哼,你只要知道,周玄的显像,是因为他被「日夜游神」挑中,那剩下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观星牌开始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好给葫芦道士、六耳力士这些听众,好生的骗……梳理脉络。
“呐,「日夜游神」挑中了周玄,让周玄成为他的人间行走,
但是「日夜游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恢复自己的实力。
恢复实力,它便需要强大的人间愿力,因此,周玄才会在明江府内,说一场大书,积攒出浓郁的愿力,
在人间愿力之下,周玄躲进那座庙观里,变成了一方巨卵,那枚巨卵之中,便孕育着——「日夜游神」。”
周玄讲古讲到了此处,得葫芦道士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地子神明,原来周玄的讲书,说白了就是「日夜游神」复活记?”
“也可以这么理解。”
“不过,有一点不太对,周玄的讲书,是很早之前就定下来的,他显像「日夜游神」,只是最近几日的事情,这时间线,有些对不上啊。”
周玄心里“咦呀”了一声,没想这个“古”,讲得有bug,他立马绞尽脑汁,想一想怎么修复这个bug,
岂料,
那葫芦道士猛的双掌一击,说道:“地子神明,我悟了——日夜游神复活之事,已经谋划了许久,而凡间的种种事件,都不过是他随意挥动的命运齿轮罢了。”
你踏娘的悟了就好!
周玄当即说道:“嗯,就是这样,所以啊,小葫芦,知道我为什么刚才答应你,只要事情办定了,周玄不管是死是活,赏你了!”
“不太明白。”
“因为那卵里的「日夜游神」啊。”观星牌冷冷的说道:“你试想一下,那卵里,有尚未出世的意志级,我要是夺了他的身体,呵,那周玄还算什么?”
“九牛一毛。”葫芦道士如梦初醒,他没想到,地子的谋划、格局,这才叫大,竟然将算盘打到了一尊没有出世的意志上去了。
“什么九牛一毛,那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
观星牌的声线变得激昂了起来,说道:“井国的第三尊意志啊,周玄算哪根葱,能跟他比?”
“地子神明,您才是真正的掌局者……您要是夺得了那「日夜游神」的身体,能否、能否……”
“给你一点小小的赏赐?”观星牌问道。
“是!是!是!”
葫芦道士不断的点头。
观星牌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日夜游神」有十六臂、十六足,事成之后,分你们遁甲山一足!”
“多谢地子神明,叩谢地子神明。”
葫芦道士激动得语无伦次,观星牌喊停了他,说道:“你先别着急着感谢,办事要紧。”
“不过,办事嘛,需要一些小小的激励,只有激励到位了,你这种蠢狗、老狗,才会死心踏地的去做事。”
“来,跟着我的指引,我让你瞧一瞧,那一个孕育着「日夜游神」的巨卵。”
观星牌,猛的冒出了寒光,光照亮了一条通路,
这条路,一头在马车的车厢里,一头则直抵龟山道观的庙门……
第460章 诸君入瓮
观星牌悬在通路的起始位置,它对葫芦道士循循善诱着,
“小葫芦,把你的感知力释放出来,我引领它,进入那座道庙。”
“地子神明,那座庙,我的感知力进不去。”
那座龟山道观,并非一般的道观,它类似寻常堂口弟子体内的香火秘境。
只是一般人的秘境在体内,他的秘境是外显的。
在井国,什么都可以瞧见,但偏偏就是香火不可见,其中的缘由,无非是因为“秘境”,并不会让其余人的感知力透入进去,除非使用某种特殊的手段,
比如说周玄的“傩神之手”,这一只由天神赐予的手,可以抓进对手的秘境之内,并且将对方的香火折断。
但哪怕傩神之手,进得去秘境,也无法探查出秘境之内究竟是什么模样。
葫芦道士也想知道“周玄到底在龟山道观里搞些什么名堂”,但是,他的感知力、算卦问卜,都无法渗透进道观内。
观星牌却胸有成竹的说道:“那是因为你小葫芦太弱了,本尊的梦境,情不知其所起,境无法追其踪,梦中情境,能让那蠢笨的道观,也分不清楚,它到底出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被我的梦境拿捏住了,我让它开门,他就一定不敢闭户。”
观星牌的牌体倒转了过来,说道:“少废话了,快,把感知力放上来。”
这次葫芦道士不敢辩驳,将自己的感知力,凝送到了通路之内,
同样在凝送自己着感知力的,还有其余的遁甲太上、门人弟子,
当然,还有李长逊、云子良,这俩不但把自己的感知力放出来了,他们为了当一个优秀的八卦佬,两人那是无所不用其极,
李长逊将风,吹到了通路里,
而云子良,则把马车厢旁的那一朵狗尾巴草,也置放在了通路里面,
于是,这通路里面,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一朵风卷着一株狗尾巴草,徐徐向前。
“清风骑狗草?”
周玄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这俩老哥们,怎么这么喜欢凑热闹呢?也不怕被人发现,坏了我的好事。
好在,此时,所有的遁甲门人,心神都投入在释放出去的感知力中,
既然是他们都是感知力的状态,那所有的主动权,便都由周玄来决定,
“你们在感知力中能看到什么,是由我决定的。”
周玄那恢宏的感知力,又细绵绵的托在了遁甲门人的感知力之下,像一层厚密的绒布,阻挡住了遁甲门的视线,使他们瞧不见那株草,那阵风。
“跟着我,离那道观近一些,再近一些,我会为你们打开这道门。”
观星牌的话语,很是温柔,温柔的指引着众人的路途。
这种指引,顺畅而自然,
不多时的工夫,众人的感知力汇聚到了龟山道观的门上。
门内传出来的声音,依然很正常,是“周玄讲书的声音”,其中,还伴杂着展扇声、叩醒木声,时不时的,还有抖动长衫衣摆时的闷响。
“没听出什么奇妙的动静,地子神明。”
葫芦道士听了数秒后,对观星牌说道。
“哼哼,你那双木耳朵,能听出个什么来?”
“龟山道观的主人——龟山老道,是周玄的挚交好友,他对周玄持完全开放的态度,等于说,他目前,也算这个道观的半个主人。”
“龟山道观内传出什么声音,出现什么动静,那都是周玄想让你们听见的。”
观星牌说到此处,那琥珀般的牌子表面上,忽然流动着熠熠的紫色辉光斑点。
“这是……随手便挥洒而出的梦境?”葫芦道士从那些辉光中,瞧见了梦的色彩。
“以梦为匙,天地明灭、万物丛生,世间方显其本相。”
观星牌一阵念念有词之后,便卷起一捧紫色的辉光斑点,朝着龟山道观的门上,泼洒了过去。
凡是那些辉光所接触的地方,周围便成了一团团透明,仿佛将那厚实的门板,给彻底腐蚀。
辉光的数量很多,它们反散开来,成了数百、数千个分散的光点,这密密麻麻的分布,便将那道观的门,腐蚀成了一个巨型的蜂窝,遍布孔洞。
而那一个又一个孔洞里,展现出来的小幅画面,拼凑在了一起,便将道观中的“真相”,一五一十的诉说了出来。
葫芦道士等人,透过那些孔洞,瞧见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卵。
这枚卵的体量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庙观的空间。
卵的表面,五彩的流光如瀑,一层层的淌开,色彩美轮美奂,引得葫芦道士等人,心跳都不由的加速起来。
而随着流光的溢出,那卵也轻轻的颤抖着,
这种震颤感,有一种极自然的韵律。
对于韵律的理解,道门的人是极有体会的。
按照道门对于玄学的看法,他们认为,井国最初,是没有生灵的,有的,只是天地。
天地,才是最初的造物主,天地融洽相处,才衍生了自然。
天、地、自然,便是道门认为的“三祖”。
他们还认为,无论是天、地、自然,都有他们自己的韵律规则。
人间堂口的弟子,在运用香火,呼吸吐纳之时,都情不自禁的对天、地、自然进行着模仿。
谁的节奏,最与天地、自然相合,便代表着他的力量控制能力,最为强大。
而这枚卵的韵律嘛,抵达了一个如何自然的程度?
就这么讲,葫芦道士和遁甲门人,初见那枚卵时,便觉得,这卵中,已经孕育出了另外一番天地。
他们甚至想立刻剖开卵,瞧瞧卵内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若是能够有所参悟,那对自己的修行,必然是大有裨益的。
“你们的感知力,都不要愣着,跟着我的指引走,我让你们感受到「日夜游神」,真正的韵律。”
观星牌又对遁甲门的人讲道。
同时,它将光的通路,又延长了一些,直达了那枚卵上。
葫芦道士那几人,这一次,用不着催促,都像如饥似渴的学徒一般,朝着那枚卵,一拥而上。
然后,这些人的感知力,化作了一双双无形的手,轻轻的抵触在了卵面上。
“嘭……嘭……嘭!”
卵中,传出一阵阵宛如擂鼓的声音,
声音带来了振动,振动形成了节律。
葫芦道人,感受着这些节奏与律动,当即便一个个如痴如醉。
道门对于这种合乎自然节奏的追求,深埋在了骨子里,一旦遇上,就喜欢得不得了。
“这就是意志级的实力吗?当真是恐怖之极。”
“日夜游神,尚在孕育,便已经抵达了如此惊人的地步,若是破卵而出,再成长数年,往后会到如何境地,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揣测得了的。”
葫芦道士由衷的感叹道,
在寻常的时候,这位道人,自视甚高,总认为自己已经是仙人了,那遁甲门中的弟子,对于他而言,都不过是一介凡人。
但今日,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仙人。
那「日夜游神」所展现出的节律,让他心驰神往的同时,也夹杂着“自惭形愧”等等情绪。
他越琢磨这些韵律,越是欢喜,越欢喜,便越是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这枚卵中,
其余的遁甲门人,无不如此。
因此,
极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那马车队列中,所有的遁甲门的人,全部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身躯。
等到这次剧烈的摇晃终止之后,他们又毫无征兆的再次摇晃了一下。
这是他们在无意之中,已经中了彩戏师的第三层手段「镜花水月」,和第四层手段「无中生有」。
……
和这些遁甲门的门人一般,六耳力士,也在听到了观星牌的讲话之后,不断的去感受着「日夜游神」的那枚卵。
不过,他在灵境之中,而且佛国人,感知力也弱,是断然做不到“以感知力窥人视物”的境界。
但是,
狗有狗路、鼠有鼠路,
佛国人,也有自己的办法,来探知那龟山道观里的境况。
只见,他四肢伏地,然后胸口,猛的伸出了一只手来。
那只手,表面覆满了白色的毛发。
“长!长起来!”
六耳力士大声的吼道,那毛发,也随着吼声,不断的变长,再变长,最后便是脱落。
漫天的白毛,化作比柳絮还要轻盈,比微尘还要细小的游丝,一根根的落进了灵境的土里,
再然后,这些游丝,便从灵境的土里跌落了出来,飘进了龟山道观之内。
“好漂亮的卵。”
“好强大的韵律。”
“我听见了,有八声心跳的声音,那人说的关于日夜游神的事情,果然是真的,这位井国的第三尊意志,竟然有八具法身。”
六耳力士当即便捶胸吼道:“天赐的富贵,我觉得我们的目标,可以改一改了,与其去抢夺丹药、抢夺人间愿力,不如去抢夺这尚在卵胎之中的「日夜游神」,
若是我们把他带回了佛国,佛主必然让我们当上前十重天的界主。”
“天赐富贵,天赐的良机。”
“这不光是意志这么简单——如此强大的韵律,若是带回去,交给那些研习僧们好好研究,或许,我们佛国,能够通过人力,来建造出堪比意志的存在。”
六耳力士肚子里的那些“东西”,也都一个个的欢腾着,但他们却并没有发现自己,近乎同时,身体剧烈的摇晃了两下……
……
谢家岙里,看台上的云子良、李长逊两人,身子也同时抖了两下。
……
“诸君,已入瓮中。”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将众人骗入局中,他心情自然是好的,当然,他也有伤脑筋的事儿,
他将遁甲门人、佛国力士,齐刷刷的骗来当“斗场大戏”的演员,这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但是……云子良、李长逊两人入局,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心里暗骂道:“这俩老哥们,今日是犯了八卦瘾了吗?明知道我在骗人,还非要偷听,这下子,也入戏了。”
“玄老板,老云、老李入了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演员嘛,也有正派和反派的分别,
他们俩人入了戏,也好帮衬你啊。”
“嗯……也是。”
周玄想了一阵儿后,缓缓点头,捏鼻子认了李长逊、云子良的入局之事。
“佛国人、遁甲太上、老云,都已经受了彩戏的第四重手段,剩下的,便是那第五重手段——天下无贼。”
彩戏师的手段,效果很强大,但是发动又极漫长,需要一层一层的迭加上去,
如今,已经迭到了第五重,那最后一重,反而顺理成章了。
周玄控制着观星牌,发出质问:“你们瞧见了卵,感受到了日夜游神的韵律,那么,你们想不想瞧瞧,卵里面,是什么?”
“那当然想了。”
葫炉道士大声回应道,
灵境之中佛国力士,点了点头,也表示想看,
云子良和李长逊,两人已经被周玄的彩戏迷得神魂颠倒,当然也是想看的。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日夜游神的真正模样。”
那柄观星牌,化作了一柄快刀,将那卵,一刀斩破。
“嘭!”
轰鸣的巨响之后,
众人处于激烈的、想要观瞧「日夜游神」的心态之中,在听到响声的那一瞬间,身子再次抖了抖。
天下无贼,也发动了。
卵中,站着八个“周玄”,其中七个周玄,都并排站着,而最中间的一个周玄,则懒洋洋的坐在了太师椅上,轻摇着折扇,说道:“诸君,久等了。”
“这……便是日夜游神?”
葫芦道士望着那八个周玄,当即有些傻眼,虽然面前的景像有些诡异,但这不太像「日夜游神」的八重法身啊。
既然是八法身,那这八道法身,必然是有机的结合,哪能像现在似的,排排站,还有主有次的。
周玄笑盈盈的说道:“我是不是日夜游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编的那「日夜游神」的传说,是否有山林志异的精髓?
诸君,对我出口出章的故事,又是否满意呢?”
所有人都已入了「天下无贼」的状态,在周玄的眼里,他们已经是踩进了陷阱的绵羊,再想逃脱,便是插翅难飞,
所以,
他不装了,
他摊牌了……
第461章 屠夫拜山
当瞧见了面前的人是周玄,那葫芦道士真是恨的牙齿直痒痒。
尤其在听到“日夜游神”,竟然是周玄编出来的故事,他更是错愕,
那有鼻子有眼的事情,难道全是瞎话?
他不敢相信,更不愿意相信,
“周玄……今夜那些事情,竟然都是你在骗我们?不可能,不可能的。”
葫芦道士朝着那道观星牌嘶吼:“地子神明,你说句话呀,你倒是说句话。”
“说话?一块死牌子,怎么讲话?”
周玄收起了折扇,朝着那面牌子伸手一招。
观星牌很是听话,柔和的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周玄将自己的感知力透入了进去后,这块如同琥珀的牌子上,便显现出了一行字迹——京城府、钦天监、地子亲赐。
“这行字,不大好看。”
周玄控制了观星牌一晚上,对于这块牌子的特性,很是了解。
他知道,这块牌子上,原本是有云纹、字痕的,不过,只有将大量的感知力释放进去,才能将这些纹路、字痕显现出来。
当然,
若是充盈进这块牌子里的感知力,再强大几分,还能改变牌上的云纹,或者字迹。
“这字,得改一改了。”
周玄又在牌子内,填充了丰盈的感知力,将牌子上的字,改成了——明江府大先生周玄。
一块牌子,在周玄的手里,如同跑马灯一般的变幻着。
如此惊艳的一手,使了出来,葫芦道士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这已经充分证明了,牌中,压根就没有地子,
“竟然真是骗局?你怎么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骗到了我。”
“当然是使了一些手段。”
周玄懒散的起了身,又展开了折扇,对那葫芦道士说道:“我的第五炷香火,名曰彩戏,彩戏嘛,有一层手段,称为「镜花水月」,有一层手段,称为「无中生有」。”
“镜花水月,可以构建出某些场景来,让人信以为真。”
“所以,我们看到的五彩卵胎,便是你的镜花水月?”葫芦道人猜测道。
周玄猛的鼓起了掌来。
“啪、啪、啪!”
“说对了,不过,也没全说对。”
周玄像一个讲出了满堂彩的说书先生似的,面皮上稍挂了些得意之色,他说道:“这世上的事儿吧,想要把人骗住,不能全是假的,
若全是假的,漏洞太多,骗局那真变成了‘镜花水月’,远远瞧着,确实像那么回事,但是凑近了轻轻一戳,便能将这幻像戳破,
所以嘛,骗人这档子事,当然是半真半假最好,卵胎的样式,的确是我虚构出来的假东西,
但是——你们感受到的「日夜游神」的韵律,那确实是真的,而且,确实来自一尊意志。”
周玄说到此处,将自己道袍上的云纹拍亮了。
这道云纹,便是「四天尊之梦」。
这个梦境,是「无上意志」赐予说书人的,其中的韵律,当然也是「意志级」的境界,与天、地、自然合而为一。
“我是按照这道云纹,来构织的韵律,所以,你们从卵胎里,感受到了意志级的韵律,太正常不过了。”
钓鱼打窝,也得上真饵料,周玄在这个方面,自然会注意,要骗这些老家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周玄接着又说道:“镜花水月这层手段里,我用真实的意志韵律,让你们分不清现实、虚幻的差别来,
同样,在「无中生有」这层手段里,我也有真东西。”
“无中生有,说白了,便是我在虚构的场景中,构想出有生命的东西来,
所以想要通过「无中生有」,轻而易举的骗过你们,便需要真实的生命力。”
周玄的折扇,挨个的指了指一旁的“七个周玄”,说道:“这些纸人,是我提前做的装脏,老龟的手法很优秀,虽然这些个纸人,都是特娘的假人,但是他们身上的生命力,那叫一个旺盛,
我提前在日夜游神在故事里,埋下了伏笔,告诉你们,日夜游神有八尊法身,‘八’这个数量,我是根据我纸人的数量定下来的,也算一个小小的心理暗示,
所以,当你们感受到了八道生命的迹象之后,你们的心理暗示就被引爆了,再然后,你们才会相信,这卵胎里的人,真的是我志异故事中所讲的——日夜游神八法身。”
当周玄说到了这里,葫芦道士才知这年轻人的心思,是极其缜密的,跟他讲过的话里,竟然还草灰着蛇线、伏笔深埋,只待合适的时间,引爆。
而且,
这一系列的事情,周玄都做得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何谓举重若轻,这才叫举重若轻。
这次,连云子良、李长逊都服气了,他们以往,只知道周玄骗术惊人,一手彩戏,被他耍得出神入化。
但他们以往都是旁观者,只知周玄厉害,却没有亲身经历,感知不到彩戏真正恐怖的地方。
如今,他们在周玄的彩戏手段里,走过了这一大遭,方才明白,那彩戏,虽说只是“人言”、“幻象”编出的骗局,但要真在里面走上一遭,那是机锋暗藏,一不小心便着了道。
着道着得还叫一个“稀里糊涂”,
李长逊感慨道:“这个堂口,是真踏娘的邪门啊,怪不得当年,意志要派出神明级、道者,合力绞杀它们!祸害!井国大祸害。”
“长逊啊,你要庆幸掌握彩戏的人,是咱们玄子,今日若是赌生死手段,你我,这会儿就该死了。”
“那是、那是。”李长逊连声说道。
葫芦道士此时却冷冷的说道:“周玄,我承认,你的手段,堪称惊艳,但是——你现在就摊牌,怕是太早了些,年轻人血气冲,就是爱炫耀,
若是你将我等直接杀掉,我们死也就死了,但我们没死,而且已经知晓了你的骗局,你再想杀我们,就难了。”
“反而,我们要杀了你。”
遁甲门的六大太上,此时同时响起了如雷的爆喝,他们的感知力,全数归了自己的身躯,
再然后,便是这六位太上祖宗,化作了六股疾风,齐齐朝着周玄,袭杀了过去。
周玄避都不避,坐回了太师椅上,轻描淡写的说道:“你们但凡能欺到我身前三尺处,算我输。”
六道疾风并不知周玄为什么敢如此的高傲,不过,当他们的风,快要吹至庙门前时,
一种麻木的呼唤声,在不断的喊着他们。
“来斗场吧,那里才是你们的归宿。”
“或者战死,或者战胜,要么高傲的活着,要么高傲的死去。”
以葫芦道士为首的大上祖宗们,纷纷感知他们的精神在缓缓的失去操控,
一方若有若无的天地,在召唤着他们。
“葫芦师兄,不对劲。”
“风紧扯呼。”
葫芦道人与其余的六位长老,原本想以香火层次上的优势,速杀周玄,但当他们听到了召唤声,便知道——彩戏师的手段,应该还有后手。
彩戏师堂口,是一个古老的堂口,在两千年前,便已经绝迹于这庞大的井国江湖之中。
强如云子良,甚至都没有听过“彩戏”这个堂口的名字,这六位太上老祖,对于“彩戏”,那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压根就搞不清楚,彩戏的手段是什么路数。
就刚才周玄讲述的「镜花水月」、「无中生有」,对他们来说,就跟听天书似的,
现在,六人确认了周玄的彩戏,还有隐藏的后手,那他们岂敢冒进?
“扯呼、扯呼。”
葫芦道士只觉得那龟山道观,哪里还是一个道观,那就是一座鬼门关,当即便调转了方向,朝着逃离明江府的方向行去。
要说这六位老祖,仗着香火层次高,能抵挡住那方“未名”天地对他们的召唤,
但其余那些遁甲门的弟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那列马车队前,遁甲的弟子们,身形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像是被空气中的无形大嘴,给啃噬得一干二净了似的,
这些消失的人,其实都是被周玄布下的戏台「斗场戏台」给给牵扯了进去。
带队的赵龙虎,赵罗生,各自都有一半身躯消失了,
赵龙虎用仅存的一只手臂,朝着葫芦道士招手,拼命的呼喊道:“老祖,救我……我不想死。”
“废话,谁还能想死不成?”
葫芦道士并没有去救赵龙虎,反而遁走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那个周玄,真是个妖孽,惹他,或许还真的惹错了人。”
葫芦道士飞快的逃离,
而赵龙虎的身形,则一点点的消失,最后只剩下了一颗头颅,还留在这个现实世界之中。
“哈哈哈,你们都要死,都离不开这个明江府,
遁甲山的传承,要断啦,要彻底断啦。”
被钉在马车厢壁上的赵幽庭,是唯一个没有被“斗场”拉扯进去的弟子,
他在狂笑,疯狂病态的笑着!
来明江府之前,他将遁甲门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来了明江府后,见识到了遁甲门的第二幅面孔后,他巴不得这个堂口的弟子,全部死完。
“太上祖宗,死不了的……他们永远都死不了。”
赵龙虎依旧对遁甲门的六位太上,心存侥幸……
……
”看懂了吗?老残?”
屹立于山巅上的长生教主,询问着天残僧。
如果说今晚明江府的唯一主角,是周玄,那天残僧、长生教主,便是主角的贴身保镖。
作为保镖,他们的职责便是一个——谁要动周玄,他们便斩了谁。
六位太上祖宗,对周玄还没有真正的出手,因此,他们也就偃旗息鼓,没有动手,
但是,假如六位太上,真正的威胁到了周玄的生命,他们二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一直在旁观着,将明江的局势看得极其的清楚。
“看懂了,是彩戏。”
天残僧说道:“这周玄,还真是个厉害人物,周家的傩,走九个堂口,他竟然无意中,选到了彩戏这个堂口。”
“选到了便是命,这种命,对于大傩来说,并不好。”
长生教主说道。
大傩若是选中的堂口,是“遁甲、天眼、夜先生”这类的堂口,堂口弟子多,能教授周玄本领的人也多,
这类堂口,周玄反而很容易走出来。
但是彩戏?
这个堂口,天底下谁会啊?选中了这种堂口,有些人怕是究其一生,也无法将这个堂口的香火烧完。
但周玄,却只用了极短的时间,竟然将“彩戏”这个堂口的香火,走得很高了。
“周玄建立了一个戏台,那些遁甲门消失的弟子,都被他牵引到了戏台之中去了。”
长生教主说道:“这已经是彩戏的第七层手段——画地为台。”
“已经这么高了?”
天残僧问道。
“嗯,要不说这周玄厉害呢。”
长生教主对于「彩戏」的了解,强过天残僧。
天残僧想了想,说道:“彩戏,是曾经天穹四处追杀的堂口,如今,重新现世,而且这周玄明摆着要唱一场大戏,我们要不要将这件事情,上报天穹?”
“不用。”
“不用?”天残僧问道。
“我们本事低微,来到人间,就是为了挑选一位前所未见的无敌丹官,顺带护住他的周全,避免天穹少了一位炼丹天才,
其余的事情嘛,我们可管不着。”
长生教主望了望夜空,又补充说道:“天穹的天火族,总是看不起我们,既然这么看不起,那我们两个废材,瞧不出彩戏的名堂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若是天穹发现我等玩忽职守,降下了罪责来。”
“降不下罪责来?”长生教主说道:“今日是个大日子,彦先生正在加紧巡视,他若是能发现彩戏,那就由他上报好了,
他若是没能发现彩戏,那玩忽职守的人,是他,不是我们……天塌了,大个儿来顶,永远错不了。”
彦先生,便是那天火族中,看管着天地通道的人物。
若是论香火道行,他定然不及长生教主、天残僧,但他是土生土长的天火族人,讲话的份量,也是超过这两位天穹神明级的。
“也对,也对,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哪管这些腥臊烂事。”
天残虽沉吟了一阵后,同意了长生教主的选择。
紧接着,这两人又心有灵犀似的,聊起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不曾出现在今夜的明江府,但他却是影响今夜局势的一个重要人物。
他便是屠夫。
“教主,那赵幽庭预测,今夜屠夫要斩断遁甲山的山门,你觉得这件事,可能性大吗?”
“大。”
长生教主说道:“那屠夫与那周玄,显然很是交好,今夜,他不可能不知道明江府内,危机四伏,他之所以没有来帮周玄,只怕是他有比帮周玄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情对他如此重要,想来想去,也只有斩断遁甲山的山门了。”
长生教主说到此处,又顿了顿,说道:“不过,屠夫这人,眼光是真的准,他很相信周玄能缠得住这六位太上,才敢只身去了京城府。”
天残僧问道:“当年无问山之劫的时候,我尚在闭关,参悟雪山图,遁甲门、无问山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太清楚。”
“梁子倒是挺大的。”
长生教主说道:“天穹与人间的通道,一直都很狭窄,但是总有一些天火族人,会借着通道临凡,
当年,天火族的临明公子,下了凡间。”
“就是那条小蜈蚣?”天残僧问道。
“对,就是白玉京崇明仙人的小儿子——那一条小蜈蚣。”
长生教主说道:“那小蜈蚣,好女色,也好婴脑,入了凡间,白日里便去吸食小娃娃的脑髓,晚上嘛,便是笙歌大起,
无问山有位刀客叫谭裴,喜好行侠仗义,他一人一刀,趁着夜黑风高,斩了那临明公子,
他的事情做得很高明,没露出马脚,但是——被遁甲门的人推演了出来。”
长生教主双手叉胸,说道:“遁甲门的人告了密,地子派了夜先生、遁甲门,去捉那谭裴,
但无问山这个堂口,血气方刚,不愿意交人,双方大打了一场。”
“经果呢?”
“结果自然是……无问山最后十八名刀客,被灭了门。”
长生教主叹着气,说道:“我这个人,生平佩服的堂口不多,无问山,一定算一个。”
“你对天穹,也有不满?”天残僧小声的问道。
“你难道很满意天穹的作派吗?”长生教主反问道。
天残僧摇了摇头,没再讲话。
长生教主则继续讲着屠夫,
“十八位刀客,以及他们的家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一日,遁甲山,没有刚过任何一个活口,若是今日屠夫要动手,却不知是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
……
“完了,让那六个太上祖宗,跑脱了。”
云子良有些惋惜的说道。
今夜,遁甲门,兴师动众的前来,而且一过来,就喊打喊杀的,简直把周玄当下人,呼来喝去。
他老云觉得,今日,若不能斩那么一两尊遁甲太上,只是捉些小鱼小虾,反而扫了兴。
“跑,他们跑不了。”
周玄对「画地为台」很是有信心,
而且,他还瞧见,「斗场戏台」里的凶兽,在不断的嘶吼,要寻找它瞧中的猎物。
而戏台上空的那只眼睛——周玄以“血神意志”为蓝本,构建出来的眼睛,也在来回的巡视着,搜捕着六位太上的踪迹。
……
京城府、遁甲山门前,一片寂静。
今夜,对于守在山中的弟子来说,似乎是平常的一夜,鸣蝉窣窣,月明星稀,
山风,吹动着后山的竹海,发出了一阵阵潮浪般的响声,
但这一夜,也注定不平静,
一位穿得脏兮兮、油腻腻的年轻人,走到山门的金钟前,随地捡了一根枯枝,当作了钟槌,对着钟,不断的敲击了起来。
“咚!咚!咚!”
枯枝敲出了极强的气势,引得金钟狂鸣,许多正在酣睡的遁甲弟子,皆被惊醒,其中,自然包括了看守山门的赵紫璧。
在山中没有老祖、赵龙虎、赵罗生的时候,赵紫璧,便是遁甲山里的“代掌教”。
“大半夜,谁在胡乱敲钟?!”
赵紫璧点了烛火,披了衣物,打开了房门,要去廊道里,看个究竟……
第462章 斗场周老板
赵紫璧才将房门拉开,便与一个道士撞了个满怀。
“代掌教,有一个人,在敲我们山门的金钟。”
道士正了正衣冠后,对赵紫璧着急忙慌的说道。
“敲钟之人是谁?”赵紫璧问道。
“不认识。”
道士老实的说道:“只知道那人的手段当真是厉害,只用一根枯枝,就将那金钟敲得极其洪亮。”
“怕是个不速之客。”
赵紫璧走到了廊桥上。
遁甲山中,那几个有资格接任掌教的弟子,都住在玉山峰上,为遁甲山地势最高之处。
他们的寝房,连着廊桥,能将山下的景象,一览无余。
赵紫璧极目眺望,便瞧见山门的金钟前,站着一个枯槁身影的人,气质像个书生。
“我们遁甲山,对这个书生不熟,但这个书生,对我们倒是挺熟的。”
遁甲山的金钟,有诸多的“钟令”,按照敲钟的次数、长短、力度,可以传达出许多的命令来。
像这书生此时敲的钟,便是“连山钟令”,每隔半秒就要敲击一次,而且每次敲击的力度,也大差不差。
要是将钟声,整体的聆听下来,便像是一连串的急促催逼。
连山钟令,便是召唤所有弟子,于山门前集合的钟声。
能敲出这等钟令来,足以说明,那书生极懂遁甲山的仪规。
赵紫璧也不敢耽误,和那道士弟子一起,下了山去,一路上,不少的弟子,也急促着脚步,往山门处赶去。
……
等到赵紫璧抵达了山门前时,遁甲山七七八八的弟子,已经汇集,
他们大多数人,都摸不着头脑,搞不懂,为什么在半夜三更,会有连山钟令响起。
赵紫璧背着双手,朝着年轻的书生问道:“敢问这位读书人,深夜敲钟,所为何事?”
“读书人?我不是读书人,在我心中,读书人这个名头太大了,既要满腹经纶,又要有匡扶天地之才,胸中还要藏住万千激雷,
我走了江湖多年,能被我称为读书人的,怕是只有明江府里的那位大先生周玄。”
“你是周玄的朋友?”
赵紫璧还以为是周玄的朋友,深夜来找麻烦了。
他心里是清楚的,昨日夜里,遁甲山的赵龙虎、赵罗生、赵幽庭,再加上二、三十个遁甲山的好手、六位太上,深夜开拔,去明江府捉拿周玄。
太上、师兄们还没有返程,结果这位周玄的朋友打上了山门。
“我的确是周玄的朋友,不过——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我叫屠夫,我今日来,是讨债的。”
屠夫见这龙虎山的弟子,都差不多到齐了,当即便亮出了柄明晃晃的杀猪刀。
“你是屠夫?”
赵紫璧倒没有慌神,
不慌的理由有二,
第一,遁甲山的老祖看似都离开了山门,山门显得有些中空,但实际上,那六个老祖里,有两个老祖,掌握了空间法则,而且境地不低,
他们在得到“屠夫拜山”的密信之后,便会第一时间赶回山门,由不得屠夫造次。
第二,赵紫璧,压根就不知道当年无问之劫的内幕——在赵青霄没死之前,他赵紫璧,压根就不得前任掌教的欢心,哪有什么继承道统的资格?
也正因为如此,遁甲门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掌教、老祖是不会对他言说的。
他不知道内幕,便不知道屠夫与山门的血海深仇,自然也不带害怕的。
不知者不怕,
屠夫说要来讨债,他还真以为对面是来讨债的!
“我手里的刀,便证明我就是屠夫。”
屠夫的刀横在了身前,
赵紫璧不慌不忙的说道:“我们遁甲山,欠了你许多银两?”
“不欠。”
“那是欠你宅子?又或者宝贝、法器?”
赵紫璧说道:“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前辈是个高人,想来这笔债不小,不过,不管多大的债,我们遁甲门这泱泱名门,该还的,还是要还。”
“说得体面,你们遁甲门,欠我们无问山十八个刀客的命,算上这些刀客的家眷,一共是一百三十四条人命。”
屠夫正色着说道。
赵紫璧却听得一头雾水,说道:“前辈怕是说笑了,我们遁甲门是什么宗庭?玄门正宗,根正苗红,而且都是出家人,向来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一百三十多条人命……我们可欠不下啊?”
他说归说,心里却有些着急,
虽说这赵紫璧不受前任掌教看中,既不知“无问之劫”,也不知“赵青霄入明江,与祆火教同流合污”的事情,但是,他对于遁甲门私下里做的那些“烂勾当”,却还是知晓的,
遁甲门的弟子,在京程府一带,大兴土木,圈地、开烟馆、赌场,来钱的歪门路可没少做,
“别是弟子做那些灰色勾当的时候,得罪到了屠夫?不对不对,那些弟子都是些三脚猫,怎么惹得到这尊狠人?”
赵紫璧的心里,闪过了诸多念头,但等念头流转结束,他却只有一个动作,右手在背后,凭空画了一个龟甲的图案,
他要给六位太上祖宗,通风报信。
屠夫盯瞧了赵紫璧的神情,并不觉得这人在说谎,他便轻盈的踱着步子,在山门前,缓缓行走着。
他边走边说道:“看来你们这些人,并不知道当年的无问山之劫,也好,我再诉说一遍,我自己当成追忆,你们呢,也当个往事听听。”
“天穹之上,住着一个叫做天火族的族群,他们自视神族,将人间凡人当作猪狗。”
“某一日,天火族中,有一位临明公子,临凡后只做两大恶事,第一桩,便是吸食婴儿脑髓,那位临明公子认为,婴儿之脑,是天底下最鲜美的食物,所以,总是在掠捕婴儿,一日要吃数十人,
第二桩,便是好色,凡是被他瞧中的人间女子,便逃不开他的魔爪,他对女人,那是极其粗暴,说是好色风流,但等到笙歌之后,那些女子,也几乎没有能活得下来的。”
“我们无问山的刀客谭裴,那是一代游侠,他云游之时,听了临明公子的恶行,便一人一刀,趁着风高杀人夜,将其斩死。”
“谭裴的手段,很高明,无人发觉他杀人的行踪,但可惜,他斩杀临明公子的事情,被你们遁甲门中的一位人物,推演出来了。”
屠夫背着手,冷冷的说道:“此人,正是你们遁甲门中的第一太上——葫芦道人。”
遁甲山的弟子们,听到对方聊起了自家的师祖,都等着屠夫的下文。
“葫芦道人推演到了谭裴之时,无问山也得了消息,便私下密会了葫芦道人,希望他不要将这件事情抖落出来,
要说,这事葫芦道本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他俗世中的儿媳、孙子,也遭了那临明公子的毒手,
谭裴斩临明,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他报了仇,
那葫芦道士,当面向无问山承诺,不会将事情抖出来,并对我们无问山千恩万谢,
可等无问山的人,前脚才离开,他后脚便去向「地子」告密,
再然后——便是地子派出夜先生,遁甲的那几位太上,去捉拿谭裴。”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傻眼了,
等于说,
他们日日尊敬的葫芦道士,实际上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孬种?
“那葫芦道士,来了我们无问山,要我们交人,我们岂会就范,期间,多次对他辱骂不说,还大打出手。”
“不过,遁甲的六大太上,实力强劲,又有夜先生带来的纸幡法器,另外,还有天火族的崇明仙人相助,
无问山,兵败如山倒,
所有的刀客全部伏诛,所有的刀客家眷,甚至连一个七个月大的娃娃,也未曾放过,被杀得一干二净。”
“你在胡说。”
赵紫璧听得是勃然大怒,登即便骂道:“我们葫芦祖师,不敢说高风亮节,那也是一副仙人气魄,怎会做那些肮脏鸟事!”
“哟,连遁甲门的人,也认为葫芦道士当年的所作所为,是肮脏鸟事?”屠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但那些事情,不可能是我们太上祖宗做的。”
众弟子,没有一个相信的,各自发声辩驳。
“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讲一桩葫芦道士做过的勾当。”
屠夫又说道:“当年,那位天火族的崇明仙人,便是临明公子的父亲,他在将无问山的刀客屠尽、杀光了所有成年的家眷后,便觉得大仇已报,不想再继续杀掉那些无问山的娃娃,
但葫芦道士却提议道——仙人,我们凡间有句古话,叫斩草不留根,春风吹又生,报仇,还是要把人杀干净了才好。”
“放屁,一派胡言,你也就趁着我们太上祖宗不在山门,才大行污蔑之能事。”
“污蔑,造谣,毁我们遁甲数千年的名誉。”
“一个给地子当狗的堂口宗门,谈什么名誉?”
屠夫将刀握紧,说道:“你们这些牛鼻子顽固,我来这儿,不是向你们讨说法的,也没想找你们讨说法,我来此处,是来斩断你们遁甲山的山门气运。”
他对那些中伤他、谩骂他的道士们,置若罔闻,只说道:“我们无问山,逢了大劫,那些刀客死前的怨念,入了山体,让我成了魔,
但是,我屠夫即使成魔,也有底线,今日,你们这些牛鼻子,谁想走,我一个不拦,但是,谁要留下,我便将他砍成两半。”
“是走、是留,你们自己拿决断。”
屠夫讲完,便朝着赵紫璧一刀砍去。
他只是笨拙的挥砍,像寻常肉摊老板剁排骨一般,没有过多的技巧,就是“砰砰”的大力剁下,
但这一刀的刀势,却如同一场倾盆大雨一般,处于空旷地的人,无法藏身。
赵紫璧躲避不了,他只见一阵寒光闪过,刀势,便将他砍成了两截,极其的利落。
噗咚!
他的下半身,跪倒在地,上半身,却猛然的跌落,他睁着眼睛,气若游丝的询问屠夫:“你说我们是走是留,由我们自己做决断的……我……还没有决定去留呢。”
“你不一样,我要不斩两个狠人,杀鸡儆猴,这帮牛鼻子不会信的。”
“……”赵紫璧。
屠夫走到了血泊里,说道:“我的刀很锋利,杀猪屠狗的时候,只会更加锐利,你们是走是留,快些拿决断。”
“对了,我得跟你们说一声,别盼望你们的太上祖宗会回来救你们,他被我那小友周玄缠上了,他回不来了。”
说到此处,屠夫便举起了右手,掰着手指,开始了倒计时:“十……九……”
很明显,一旦屠夫数到了“零”,便会大开杀戒,
一些脑子还算清醒的弟子,也顾不得仪态,把道袍一提,狼狈的朝着山门外跑去。
有人先跑,自然也有人跟上,
刚才还将山门挤得水泄不通的弟子,在屠夫数到“三”时,便十不存一。
而且,就这剩下来的十分之一的弟子,有不少也面带挣扎,
“二……一……零!”
又有不少弟子跑掉,剩在山门前的弟子,便只剩下七八十号人。
这些人,倒是意志坚定。
“我要与山门共存亡。”一个弟子高声的喊道。
“噗!”
一颗人头,在地上打着旋。
这人头才落地,又让周围的几个弟子“醒过神”了,纷纷要跑,
但屠夫只是麻木的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人头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着旋,滚落在了地上。
他的双眼通红,
若说刚才,屠夫还压制着自己的魔性,这一刻,他是真的入魔了,双眼通红,感知力尽数放出,
他朝着遁甲山的山巅走去,在他路过任何一座建筑物时,只要感知到里面有人,便会如同杀神一般,将里面的人从藏身的柜子里、床底下,拖出来,然后便是手起刀落,
一如当年无问山被血洗一般……
……
葫芦道士只觉得邪了门,
他们六位太上祖宗,分头逃离,他甚至还用上了空间法则,
若是平日,他只需两步,便能踩回京城府,但今日,他无论如何遁走,依然出不了明江府,
他就仿佛在一个迷宫里打着转。
“邪门,邪门。”
葫芦道士暗骂了两声时,忽然,瞧见面前有一幅龟甲图案。
这是遁甲堂口的密信,
他将密信戳破,里面便传出了赵紫璧的声音:“祖宗,屠夫拜山,速归。”
“竟然真的去了,屠夫要斩我们遁甲山的山门?”
一种真实的死亡感,笼罩在了葫芦道士的心头,山门实在太重要了。
山门与他们六大太上的气运相连,他们有一缕魂魄,藏在山门之中。
只要这缕魂魄还在,他们哪怕身殒明江府,也能靠着这缕残魂,勉强的保住性命,只是这一身的修为,会烟消云散。
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往后就还有希望。
可山门一旦被毁去,那他们六个太上,便会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屠夫去斩山门啦。”
葫芦道士凝出了六封密信,向自己的师兄弟们,发去了噩耗。
但他的密信才发出去,便唤散成了一滩滩模糊的血,胡乱的流淌了下来。
与此同时,
天上飘扬着漫天的桃花、柳絮。
“哪儿来的桃花、柳絮?”
那葫芦道士四处望去,却只瞧见,在那无边的旷野之中,升腾起了一株巨大的树。
这一株树,分明是由两棵树交织而成,一株是柳树,另外一株是桃树。
柳树、桃树的枝条,在极快速的生长,速度比那掉头就跑的葫芦道士还要快。
没一会儿的工夫,树枝的触手,便牵扯到了葫芦道士的脚踝,然后狠狠拉扯之下,其余的树枝,也一拥而上,像蚕丝一般,将葫芦道士紧紧的包裹了起来。
“我有浩然正气,你们伤不了我。”
葫芦道士口中念念有词,背后的葫芦,自动拔开了塞子,一股淡青色的气,从葫芦里钻出,护住了道士的身形。
桃柳树用两根树枝,叉了个腰,树叶扑簌的作响,仿佛在说:“谁要伤你了,我们只负责把你送到玄子的戏台上去。”
……
等了葫芦道士苏醒之时,他已经出现在了“斗场戏台”里。
四周是凶兽的浮雕,天上有一只目光圣洁的眼睛,
而周玄、云子良、李长逊三人,则坐在了“斗场”的二层,俯瞰着遁甲门的门人,以及那佛国的六耳力士。
六耳力士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猫在了斗场的角落之中,静静观瞧。
而所有的遁甲门人,则都在斗场的沙地之中,面面相觑。
“诸位,又见面了,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斗场。”
“在这斗场之内,有三方势力,我们、佛国人、遁甲门人,我们在此一对一厮杀,一直斗到只有一方势力活着的时候,方才可以出去。”
“这是我,为斗场定下的规则。”
周玄冰冷的说道。
“三方乱斗,最后存活下来的人,才能离开。”
葫芦道士朝着周围打量了一阵子后,忽然欣喜了起来,说道:“我感受到了,这里是灵境,既然是灵境,那你周玄就借不到明江府的大势,
没有明江府的大势,你周玄,有什么底气从这里活着出去?”
葫芦道士越说越是得意洋洋,他原本的计划,便是等周玄重建明江府时,新的灵境出现,他将周玄拉扯入灵境之中,将其斩杀。
灵境里的周玄,用不出「溪谷真经」的“天下式”,他葫芦道士便不怕周玄。
至于云子良、李长逊嘛,葫芦道士相信,六位太上合力,遁甲门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周玄“啪”的一声,展开了折扇,气定神闲的说道:“葫芦太上,我倒要提醒你一句,这里的确是灵境,但同时,它也是我,依靠彩戏之法,搭建的斗场戏台。”
“但凡是戏台嘛,都有它自己的老板,所以,蠢葫芦道士,在接下来的死斗里,请你对我务必尊重一些,称呼我一声——周老板。”
第463章 斗戏开场
“这是你的戏台?”
葫芦道士心里又升起了一种不安感。
这种不安感,来自于“陌生”,井国江湖素来的争斗,除了拼一拼“香火层次”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手段的克制,一直都是捉刀放对时的核心之一。
比如说“寻龙”堂口,它是画家“空间法则”的天敌,空间法则,一脚便能踩住万里之遥,
但是寻龙的大天师,将一股龙气,挂在画家的身上,那画家跑到天涯海角,那龙气也能如影随形。
再比如说“说书人”的梦境,几乎可以横行井国,谁见了都要怵上三分眉头,胆战心惊,不过,乐师的“音律法则”,便是破说书人之梦的利器。
除去这些堂口之间的特殊克制关系之外,还有一种克制关系——陌生克熟悉。
对于井国所有人而言,周玄的彩戏师手段,就是极陌生的,既不知他的招数里面,有什么名堂,也不知道对方的后续手段以及变招是什么,
总之就是一个词——陌生!
与这种“陌生”的堂口,捉刀放对,好有一比——一个水性极高的好手,去了一片陌生的水域里博风打浪。
水域粗看之下,与正常水域也毫无二致,但水体之中,藏着多少的暗流、漩涡,谁也瞧不见,贸然下水,便是“浪里白条”,也极有可能被那些暗流死死的压在河床之上,翻不得身。
葫芦道士,怕周玄怕的就是这一份陌生。
“祖宗,我们这里人多,应该不用怕那周玄。”
赵龙虎上前一步,跟葫芦道士密语道。
在进这戏台之前,赵龙虎朝着葫芦道士呼救,但这位第一太上,却置他于不顾,丝毫没有出手救下的意思,这也让赵龙虎对祖宗有了些“看法”。
可看法归看法,他赵龙虎要想从这个戏台里出去,重获新生,还是要依靠葫芦道士那通天的能耐。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赵龙虎只能憋屈的给葫芦道士提建议。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不懂这彩戏师的名堂,便已经落了很大的下风,千万不能仗着我们人多,轻敌呀。”
葫芦道士朝其余的几位太上,打了个眼色,
这六位太上,皆在遁甲山的洞窟内修行多年,他们各自的道号,多以灵植、名花为名,
除去了葫芦道人,排行第二的太上祖宗,便叫“苜蓿道人”。
他的道袍上,有“苜蓿草”的云纹。
此时,苜蓿道人走上了前,对葫芦道士说道:“师兄,我来打头阵,你们以龙龟之阵,护我周全。”
“师弟勇猛,当师兄的,很是欣慰,不过,我要先跟你讲清楚,屠夫已经去了我们的山门。”
“啊?!”暮蓿道人立刻瞠目结舌了起来,问道:“屠夫真的去了山门?”
“我被那周玄,拉入这方灵境之前,接到了赵紫璧的密信,信中只有寥寥几个字——屠夫拜山,祖宗速归。”
葫芦道士又说道:“山门是我等残魂所在,若是被斩断,我们的魂魄再无归处,若是死在这方灵境之中,便是真的死了,二师弟,你待会对战之时,务必要小心为上。”
“那自然是要小心的。”
苜蓿道人当即扭头,朝着六个太上之中,年纪最小的“紫牛道人”,说道:“紫牛,这里你最小,筋骨最为强劲,不比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头阵,你打最合适。”
“……”紫牛道人、葫芦道士。
吩咐完了六师弟后,苜蓿道人对葫芦道士说道:“师兄,我听你的,在此灵境中,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可失了周全。”
“……”葫芦道士。
葫芦道士有点想打人,我让你万事小心,你也太小心了,直接拉六师弟当垫背的?
“二师兄说得对啊。”
“我赞成二师兄的话。”
“六师弟脚力最高,我也觉得他打头阵是上上之选。”
其余的师兄弟,一连串的附和,倒让葫芦道士找不到机会来训斥苜蓿道人了。
在这紧要关头,一切以和为贵,若是闹出了内哄,反而队伍人心涣散。
既然大家都把锅甩到了六师弟身上,他葫芦道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的说道:“紫牛,你不要怕,我们师兄在后方,护你周全。”
“老子护你们娘了个仙人铲铲。”
紫牛暗骂了一句,但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大步上前,
在出战的前一刻,他怨毒的剜了一眼苜蓿道人。
苜蓿道人仰头望天,不敢与六师弟直视。
“闲话少叙,诸位,亮龟甲。”
在葫芦道士的号召下,六位太上,齐刷刷的亮出了龟甲,不断的摇晃了起来。
要说这遁甲的龟甲法器,颇有些神妙,既能用来卜算,也能用来结阵。
此时,伴随着龟甲的摇动,数道龟甲之声,纷纷撞击到了一起。
每一次碰撞之后,声音便扩大了一分,
在连续撞击了数十次后,声音的响度,便像神兽在怒吼。
“吼!吼!”
声音很是凶猛低沉,而在紫牛道人的背后,则凝起了一股极其磅礴的势。
这一股势,在隐约之中,竟有“龙龟”之态。
随着紫牛道人的缓缓前行,那龙龟气势的速度,竟也快上了半分,
气势,将紫牛道人拢在垓心。
这便是遁甲的龙龟阵图。
龙龟,是世间防御最强的神兽,甲壳固若金汤,能抵御天下最锐利的攻势。
紫牛道人,以龙龟护体,便是要依靠这一份无双的防御,去探周玄虚实,从战术上来讲,也的确是上上之选。
只不过,那紫牛道人,先是缓步漫行,然后是加速疾驰,可驰过了数百丈后,眼瞧着离周玄只有数十丈之遥,却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
只听“咚”的一声。
紫牛道人前方的空气,似乎被他的大力撞得扭曲了一些,再然后,那些撞击的力道,尽数反弹给了他自己,
巨力将紫牛道人,掀了个人仰马翻。
李长逊当场大乐,笑着说道:“这龙龟,冲击之力甚是凶猛,只可惜,脑子不太好使,不会急转弯。”
周玄也笑意连连,摇着扇子,轻飘飘的说道:“都跟你们讲了,这斗场戏台里,我是老板,
你们周老板还没发话呢,你们就急吼吼的发动攻势?”
“我什么时候说开始,这场厮杀,才算拉开了帷幕呀。”
周玄将扇子合上,扇尖朝着那葫芦道士指去,说道:“遁甲的太上们,戏还没开场,你们都好生的待着吧。”
“厮斗什么时候开始?别是你周玄怕了我等,不敢开战。”
葫芦道士冷冷嘲道。
赵龙虎也替太上讲着话,说道:“周玄,你别是明知斗不过,怕了,所以要利用这戏台,来拖时间,
真要比拖时间,你也拖不过我们。”
赵罗生也站了出来,说道:“我们遁甲门的太上,各个修的是长生天道,寿命不敢说与天地齐寿,但活个上千岁,不在话下,
若是拖时间,空耗寿命,熬到你头发虚白,寿数将尽,你也是熬不过的。”
“我周玄,向来不喜欢拖拖拉拉,之所以斗场还未拉开虚幕,那是因为——观众还没到场。”
周玄的折扇,轻拍着左掌心,悠悠的说道:“这一出好戏,向来不是演员的专利,
演员戏演得再好,台底下观众寥寥,那也没什么意思,
好戏,永远是上佳的演员,与热情的观众,共同谱写下的华彩。”
“这出戏,得上观众了。”
周玄说到此处,猛的闭上了眼睛,将自身的感知力,彻底的释放了出去……
……
明江府、谢家岙内,
“周玄”的讲书声,依然不绝于耳,只是那些观众,心里“要斩杀遁甲大法师,为死去的明江府人报仇”的心思,愈发的浓烈,
这种复仇的心绪,耽误了他们沉浸式的听书,哪怕那故事讲得颇有彩头,他们听得也是意兴阑珊的,
就在他们心绪越来越不祥和之时,
忽然,
每一个观众的耳边,都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阵声音,略带沙哑,但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是戏曲、讲书的行当里,最喜欢的“云遮月”的嗓子。
“是大先生的声音。”
观众中,产生了一阵骚动,
众人皆纷纷回头,去寻找周玄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
但他们找不到的,这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的私语声,是周玄的感知力,流进了每一个人的心中,才荡漾起来的声音。
“诸位,今日,遁甲门人的出现,扰了你们听书的雅兴,不过,不听书也罢,我周玄,为你们准备了一出好戏,不知各位,是否赏光,前来观瞧。”
众人听说周玄准备了好戏,也不管这出戏是什么,便已经自顾自的点头了。
大先生甭管是讲书,还是重建明江府,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
正因为不曾让人失望,因此,周玄的许诺,便成了值得期待的事情。
“这出戏码,便是我要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斩尽那些遁甲门人,包括他们那些高高在上,视我们明江如无物的太上祖宗。”
“要是这样的戏,那我可就要帮帮场子了,大先生,我要看。”
“我也要看。”
“除去斩杀遁甲门人,还有一群佛国人,也要一并清除,明江府的祆火之灾,一大半的事情,便是佛国人在兴风作浪。”
“那更要看看了。”
“大先生,我要报名,我要看戏。”
一时间,群情激涌。
周玄则继续抬着明江府观众的士气,这些观众的士气越高昂,入了斗场戏台之后,对周玄的加持作用便越大。
“诸位,都来看戏吧,你们不是真正的看客,在这场戏中,我需要你们的愿力加持,换句话说,你们越是支持我,我的力量便越大,
我的力量,只有强到了天地之极,才能斩那些道士、佛国人,如斩鸡屠狗,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今夜明江府的战士,你们每一个人,都在为明江府复仇。”
“来吧,发自内心的接受我的邀请,今夜,我们为明江而战。”
周玄的鼓舞,让每一个人血性尚存的明江府人,激情澎湃,他们纷纷闭上了双眼,在心中,应答着周玄的召唤。
就连遁甲的赵幽庭,那个被葫芦道士,用一枚道钉,钉在了马车轿厢上的可怜弟子,也有一种去“观戏”的冲动。
但他在压制着自己心中的冲动,他更关心,远在京城府的妻儿,如尽命运几何……
……
京城府、遁甲山中,
屠夫一路从山门,杀至了遁甲的最高峰——玉山峰。
玉山峰的道观厢房里,住的都是在宗门里颇有地位的人。
此峰最高,推开门窗便能赏到奇景,
春看山中万物生机勃发,
夏看清泉流淌,云雾绕山,
秋观漫山红叶,层林尽染,
冬看白雪素裹,遍山的银叶冰针,
而此时,玉山峰推了门窗,只能看到血、那一层又一层,黏稠的血,以及那个浑身披挂着血色的屠夫。
“有人。”
屠夫又感知到了“人”的存在,走向了一处厢房,他走了进去后,将床板掀了起来,
一个衣着清素的妇人,搂着一儿一女,瑟瑟发抖。
见床板被掀,那妇人倒突然勇敢了起来,将儿、女护在身后,对屠夫说:“你杀我就行,我儿女……是无辜的。”
“你叫什么?”
屠夫问道。
“我……叫……云娘。”云娘吞咽着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知道你的名字。”
屠夫红彤的双目之中,倒是闪过了一缕人性的光泽,他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我环儿这几日发烧,山门响起连山钟令时,我照顾着他,走不开,我想走的……”
“那你们可以走了。”
屠夫的右手,从长衫里,掏出了十几封纸鹤折的家信,递给了云娘:“你男人很挂念你,他是个能人。”
放下了信,屠夫便转头离开,继续朝着山上行去。
他边走,边对自己讲着话。
“我入了魔,也比那葫芦道人更有底线。”
“我这一路杀上来,至少我没有砍杀过那些娃娃。”
“赵幽庭,你是个聪明人,若是葫芦道士能听你的,我怎能斩得了遁甲山的山门?”
屠夫入了魔,但他不是完全没有理智的魔,
他自觉今日击落了赵幽庭十几封纸鹤家书,双方有了某种羁绊,因此他也伸手,在空中,画了一道血符,随手一挥后,说道,
“血符捎去你家人安康的信息,赵幽庭,今晚你死在明江府时,也能瞑目了,
当然,前提是,我的血符抵达明江府时,你还没被大先生斩死。”
他寄送了血符后,再次往玉山峰上走去,走到了最高处,便是他斩断遁甲山门的开始……
……
一封血做的符箓,飞到了赵幽庭的面前,忽然爆开。
空中,凝结了一排血字——你妻儿安康,勿虑。
赵幽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最后便是浑身一松,流下了泪来。
“多谢屠夫,多谢老天爷,这世上,还是有慈悲二字的。”
无问山之劫,那些刀客、刀客的家眷都死在了遁甲太上的手里。
这一番寻仇,那屠夫便是要将遁甲山,杀个片甲不留。
他赵幽庭早就做好了妻儿必死的觉悟——江湖寻仇便是这般,你杀我一尺,我杀你一丈,
你灭我满门,我斩你全家,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一桩事了。
但是,他没想多,屠夫竟然还是留手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是够慈悲的,但总有些人,是该死的。”
赵幽庭此时额头上,已经生出了白发,他的精力、寿命,被那颗道钉在大量的吸取。
“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我死之前,只想看看——那六位太上,是如何死去的。”
赵幽庭想到了这里,便再无牵挂,闭上了双目,入了周玄的斗场戏台。
……
斗场戏台的四周,凭空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每一双眼睛,都是一个观众。
明江府的人,基本上都入了戏台。
别看他们在戏台里,目光灼灼,但现实的世界中,他们已经陷入了酣睡。
因此,明江府的谢家岙里,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那黑压压一片的听书观众,一个个都陷入了沉睡。
那数不清的人,都在沉睡,没有一点点声音。
原本还人声鼎沸的谢家岙里,如今,却像死城一般寂静。
……
被邀情的观众,不但有那些听书的普通人,
还有画家、乐师、李乘风、彭升、喜山王等等游神,
也有周伶衣、袁不语、余正渊、乃至整个周家班。
周玄的邀情,被周家的祖树,传递回了周家班,
在如今的周家班,周玄这个名字,份量太重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周伶衣这个班主的名字,份量更重。
班子里的人,无论是周玄的老相识,还是那些新进班的徒弟、师傅,一个二个的,都要来充当观众,给他们的少班主撑撑场面。
“少班主说了,人越多,他越强,周家班对我不薄,我一定要帮这个场子。”
除去游神、周家班人,听书的观众,
还有两位天穹神明级,也进了这场彩戏,充当观众——长生教主、天残僧。
他们单纯就是想来看看——彩戏师的戏台里,到底藏着多么玄妙的门道。
……
周玄凝望着四周那些数不胜数的眼睛,这些眼睛,有那么一些,他熟悉,有那么一些,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但更多的眼睛,他感觉陌生,但睛睛中的杀意,他却不陌生。
“大先生威武,要为我们明江府复仇啊。”
“大先生,我永远支持你。”
“今夜,大先生为我们明江府一战。”
周玄感受到了那些眼睛里的盛意浓浓,也抱着拳,像是承诺一般的说:“斩去遁甲、佛国猪狗,我周玄必不辱命。”
有了这份承诺,观众越是兴奋了起来。
而无数的盛意目光,凝聚成了一张纸页,朝着周玄缓缓的飘了过去……
第464章 白玉京之命
一张纸页落在了周玄的手上。
这张纸,模样瞧起来,就和井国银行里的不记名本票似的,两个巴掌大小。
周玄等纸入手后,稍微感知,便觉得这张纸在活泼跳跃,但是又不是那种“活物”的欢腾之感,而更像是一种“声音”。
纸张的振动、涤荡,那种动起来时,便发出“沙沙”的质感,让周玄觉得,这张纸,便是一种声音的具象化。
“这张纸,是戏台在朝我对话?”
周玄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语言,组织得实在欠妥——他是戏台的周老板,是这个戏台真正的主人,若是戏台要跟他讲话,那怎么能用“对话”这个词呢?应该是征询。
只是这种征询,是模糊的,他完全搞不懂,这个戏台要向他说些什么。
他低着头,对着秘境中的工程师问道:“工老师,这张纸,代表着什么?”
工程师的意识体,显现在了周玄的身边,在仔细打量过纸张之后,说道:“这张纸,是戏台的规则。”
“这张纸上,哪怕是一撇一捺都没有,这代表了什么规则?”
周玄问。
“你现在的香火,还没有烧到下一寸,所以瞧不见这纸上的规则。”
“那我的香火,已经快烧到下一寸了。”
周玄望了望秘境中的香火——他这一层的手段,称为「画地为台」,
依靠着彩戏的手法,搭建一个大戏台,邀请观众、演员入场。
如今,随着观众、演员的人数越来越多,他的香火便烧得足够迅猛,眼瞧着,已经快烧到下一寸了。
“那就再等等,只要观众的热情越来越高,你香火也会越烧越快的。”
工程师说道:“如此大规模的戏场,足够让你今天一口气烧完整炷的彩戏香,不过……”
“不过什么?”
周玄从工程师的话里,听出了一种隐忧之感,便回问道。
工程师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恐惧,遥望着天上的圣洁眼睛,说道,
“这么大规模的彩戏,一旦上演,只怕会引起天穹的注视,怕是会惹出大乱子来的。”
彩戏师曾经是怎么覆灭的,不就是被天穹之上的人物盯住了,然后派出了漫天的神明级、道者追杀吗?
而工程师,也因为这场无辜的大祸,被初代的「星君」、「彭侯」、「山祖」、「鬼手」联手镇压,困在了东市街的地底,囚禁两千多年。
一想起曾经暗无天日的岁月,工程师便难免心头悸动起来。
“若是天穹真的怪罪了下来,那我们就关在一起,我给你们想一出「文明」的游戏——两千年都玩不了几局,绝对的精彩刺激、绝对杀时间的利器。”
周玄笑吟吟的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工程师只要一见到周玄的笑,便觉得极有安全感,哪怕前方就是刀山火海,她也坚信,周玄能带着她一起,安然无恙的跨过去。
“或许,跟着玄老板一起混江湖,是真的什么都不用害怕。”
工程师心中想道。
……
天穹与人间,有那么寥寥几条通道。
每条通道的尽头,被天穹的人称为“病窗”。
就像病房门上的探视窗孔似的,病窗的作用,便是用来监测人间这个“病村”。
彦先生像往常一样,哼着小曲,时不时的往嘴里塞两颗丹药,嚼得汁水横流。
丹药滋养着他那肥硕蛆虫一般的身体,使得他的赘肉,不断的痉挛着,
一种通体的舒畅之感,在他的体内,连续的翻涌。
“舒服啊……真是舒服……”
彦先生正感概着,忽然,他瞧见了明江府的大地上,开出了一朵妖娆的花。
那花是七彩的,流光萦绕着,煞是好看。
“人间那个病村,怎么可能开得出这么美的花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彦先生连忙起身,右手变爪,深入到了自己的眼眶里,猛得一抠,
一颗温热、弹动着的眼珠子,便落到了他的手掌上,他猛的将那眼珠,往人间抛去。
这枚眼珠子,顿时掠过了明江府的谢家岙,他在这处岙里,瞧见了四季如春,瞧见了山峦迭障,还瞧见了许许多多的人,穿着干净整洁的衣物,沐浴在清秀的景致之中,
“人间是个病村,这是假的!假的!”
彦先生怒吼,在他愤怒的情绪之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嫉妒之感。
人间那群病人,怎么能瞧见如此曼妙的景致?哪怕这些景致是虚假的,那也不配瞧见!
病人能瞧见什么?惨不忍睹的血色、腐烂的血肉、脏兮兮的臭水沟!
“想起来了,这是……彩戏。”
彦先生的理智在恢复,他想起来了,想起了两千多年前,彩戏师这个堂口横行无忌之时,那人间的病村,四处都开满了美丽的花……
“对了,就是彩戏,就是彩戏,人间,有新的彩戏师现世了。”
“那彩戏师是谁?到底是谁?别被我给逮住。”
彦先生一阵凶狠的咆哮后,逼促着他的那只眼睛,去看见更多的东西。
他瞧见在谢家岙里,那五彩缤纷的美妙世界之中,有一个玉器雕琢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清瘦,气质很是出尘,悬于谢家岙的上空,如神明行空。
“这人……这人……就是长生宫主最欣赏、最看好的丹官,周玄。”
“周玄竟然就是彩戏师?”
彦先生的本职,与那些神明级一般,也是监管人间,
不过,他是土生土长的天火族人,身份、地位,要在神明之上。
他在瞧见人间有不得不除去的“病灶”时,有权派出神明级、道者,去将病灶抹除掉。
若这次的彩戏师,不是周玄,那他已经派出神明级,去将那人斩杀,
长生教主、天残僧,正好就在人间,他们刚好可以接管这一次的“抹杀”任务。
但彩戏师,偏偏就是周玄,他便不敢贸然行动了,
他要去请示“长生宫主”青羊羽。
想到了此处,彦先生甚至连自己的眼睛都顾不得收回,顶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眼眶,提起了一个灯笼,匆忙的走进了天穹的无尽长夜里……
……
长生宫中,青羊羽正生着闷气,他举着一个大葫芦,朝着口中狂灌了几口药,
数十颗如同“人眼”般的丹药,被他一口吃下,
他肥硕的躯体,总算有了片刻的安静,在丹药的作用下,他看到长生宫里的花,绽放了,
宫中四季如春,奇花异草盛开,
但这番奇景,也就坚持了不到半刻钟,便兀自消失,
他勃然大怒,将药葫芦扔在了地上,一脚给踩得粉碎,嘴里大声的咒骂道,
“狗屁的药,就这点药效,也上贡给天穹?那帮火塘的人,炼的什么破丹。”
葫芦被踩碎,那些人间高人岂求不得的“人眼”丹药,滚落在了地上,被肮脏的浑水浸湿、污染,
但青羊羽却一点心疼的意味都没有,他一脚接着一脚,将这些丹药,踩入了泥潭之中。
“宫主,属下有事汇报。”彦先生提着灯笼,出现在了青羊羽的身旁。
“小彦,是你呀。”青羊羽对于人间的管理,压根不上心,他的眼里,只有丹药。
他抱怨道:“最近怎么火塘上贡的丹药,越来越不管用了,我这长生宫的花啊,败得太快了。”
“我让那些病村的神明级,再去督促督促。”彦先生安慰了两句话,说起了正事:“宫主,人间,又出现了彩戏师。”
“彩戏师,那些像蛆虫一样的骗子吗?”
青羊羽挥了挥手,说道:“抹除掉就完啦,这种小事,还用来问我?”
“那人不好杀。”
彦先生说道:“他是周玄,那个极有可能成为最强丹官的年轻人。”
“是他呀?那这事情就难办了。”
长生宫主青羊羽问道:“那彩戏的规模,大吗?”
“大!很大!那彩戏里的人,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万人。”
“这么大的彩戏,那是瞒不住了。”
青羊羽原本想着,若是这场彩戏的规模不大,周玄对于天穹又是如此的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
但是周玄的彩戏规模如此庞大,这恐怕就不能蒙混过关了。
“怎么偏偏是周玄呢?”
青羊羽很是沮丧,对彦先生说道:“小彦,你先稍安勿躁,我去一趟白玉京,看看上头的人,是什么态度。”
他朝着长生宫的大门处走去,一边走,身上的肥肉,便扑簌着往下掉,
当他越过门槛之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只墨色的甲虫,振翅而飞,飞向了比天穹的高处,冲刺进了云海深处。
不过,他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彦先生还没等太久,青羊羽便回了长生宫,他又变成了那副肥硕的模样,颠着一身的赘肉,
他哀声叹气着。
彦先生见了,慌忙迎了上去,问道:“宫主,上头的人怎么说?”
“唉,这周玄,完啦。”
“让我们现在就去杀了周玄?”彦先生问道。
他也觉得杀掉周玄,实在可惜——他这两天,听那青羊羽讲过,周玄,极有可能成为天穹有史以来最强的丹官。
这种层级的人才,可不是想培养就培养得出来的,杀一个便少一个。
一个天才逝去,下一个天才的出现,却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白玉京的人,倒不是让我们现在就去杀掉周玄。”
青羊羽又摸出了一个葫芦,往嘴里灌了好几口丹药后,说道,
“白玉京也惜才,他们那些人物,思来想去,给出了一个方案——今晚周玄要炼真正的第一炉丹,这一炉丹,要是炼得好了,那我们对周玄,便网开一面,
若是炼得不好——便将他抹除掉。”
彦先生对于“丹药好与不好”之间的界限,很是模糊,便又问道:“宫主,什么丹药算是好,什么丹药又算是不好?”
青羊羽则说:“前两天,周玄炼出了一枚药尘,若是他今日炼出的丹,质量比那药尘更好,那便是炼出了好丹来,若是品质与那药尘无二,那炼的丹便是不好。”
“这……怕是很难。”
彦先生说道:“上次那枚丹药,已经好到了极限,怕是那些病村大火塘,花费数十年的时间,炼制出来的丹药,在品质上,也很难超过那枚药尘。”
“谁说不是呢,五十步行至九十步,倒是容易,但要从九十八步行至一百步,怕是难如登天,所以,我才说,周玄,完啦。”
青羊羽叹着气说道。
“上头的人物们,不能再将条件放宽些吗?”
“那便不是我等可以涉足的讨论了。”青羊羽挥了挥手,说道,
“去吧,去吧,小彦啊,把上头的命令,分派下去吧,
如此有前途的丹官啊,可惜了,可惜了。”
彦先生无奈,只能退去。
……
明江府,谢家岙内,
长生教主、天残僧两人还在充当着观众,忽然,他们瞧见了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目光中有些悲色,它正是彦先生的眼睛。
“彦先生。”
长生教主、天残僧同时鞠躬。
“今日周玄布下了如此大的彩戏,已经震惊了白玉京,上头发下话来,若是周玄炼出了比上次更好的丹药,他是彩戏师的事情,天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到,
若是周玄今夜炼出的丹药,与上一次的丹药差不太多,那你们俩人,便把周玄的人头、青红鱼,都带回天穹。”
“长生知晓。”
“天残僧知晓。”
长生教主、天残僧两人同时点头。
等彦先生的眼睛消失后,长生、天残二人,相视苦笑。
若是周玄成了丹官,他们二人,有引荐之功,回了天穹,日子能好过些。
但若是周玄今夜死去,他们俩人怕是也要吃上挂落,往后日子更加难熬。
“炼出比上次更好的丹药来?这不是逼周玄死?”
长生教主叹气道。
“他死了,我们也没好果子吃啊。”
天残僧与长生教主,久居天穹,岂能不知道上面那些人的作派?
“说不定周玄能成功呢,他第一炉丹,是一枚药尘,今日算是第二炉丹了,第二炉丹,应该比第一炉丹有些长进的。”
长生教主的话里,带着些侥幸的意味,但细细思虑下来,也不算侥幸,“一回生、二回熟”,事情做的次数多了,就可以熟能生巧。
“你也不懂丹道,我们不如去找个懂丹道的人,问问。”
“找谁?”
“那个老白鹿,他是懂丹的。”
天残僧想起了白鹿居士。
……
要说周玄的炼丹香,还没正式开烧,他对丹道的领悟,并不多,
真正懂丹道的人,便是曾经也是天穹丹官的白鹿居士了。
“什么?炼出比上一炉丹更好的丹来?那炼不出来的。”
白鹿居士面对长生教主、天残僧的问话,当即摇头。
“凭什么炼不出来?”
“炼不出来就是炼不出来啊,这丹道嘛,学问颇深,一个丹官,苦熬数十年,在丹道上的修行,不得寸进,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靠一两炉丹就获得长进?再天才的人也不行。”
白鹿方士讲得底气十足,但实际上,他知道周玄的秘密,只是没有对长生教主、天残僧明说。
他是亲眼看过的,周玄如今炼丹,靠得是“星空画卷”,那画卷也不知道从何处得来,
但是,这画卷却能自己炼丹——像一台自动化的机器。
这种自动化的炼丹画卷,有一个好处——周玄即使不懂丹道,也能在收集了足够的材料,建好了对应层级的丹炉后,炼出极厉害的丹药来。
但画卷也有一个坏处,正因为它是一台自动炼丹的机器,因此没有自主的意识。
它只能炼出那么一味丹,别的丹,都炼不了,而且你要是往丹炉里,添加些杂七杂八的丹佐料,想让丹药的品质更上一层楼?唉,那就等着炸炉吧。
因此,
周玄今晚炼丹的品级,顶了大天,也就能与上一次的药尘质量平齐,想炼出更好的丹……那有些痴人说梦了。
“完啦,我们要吃上挂落了。”
长生教主苦笑,
天残僧也是叹着气,说道:“看来天穹的新丹官,只能献出他的项上人头了。”
两人听完了白鹿方士的话后,也对周玄不再抱有希望,已经着手在琢磨,怎么斩掉周玄,同时剥离周玄体内的青红鱼,
“今晚上好手太多,周玄又是个敢对任何人拔刀的主,靠我们俩人,怕是有些吃力。”
长生教主又对天残僧说道:“你别看戏了,去吧,把老香火找来。”
“我出不去,你去吧。”
天残僧无奈的说道。
斗场戏台便是这般,只要是进场的观众、演员,戏没结束,便走不了,
除非,这个观众、演员的香火层级太高,高到周玄的戏台限制不住。
天残僧与长生教主,虽然都是九炷香之上的神明级。
但九炷香之上,依然能分出高低来。
长生教主的层次,要胜过天残僧一头,天残僧出不了戏台,但长生教主却能出得去。
“我去便我去。”
长生教主离开了戏场,去找香火道士压轴……
……
斗场戏台里的观众,瞧着遁甲香的那些门人、弟子,恨意就不打一处来,
他们的恨意浓了,愿力就强,周玄的香火,也烧得更快。
“滋啦。”
周玄的香火中,传来一阵点火的声音。
“已经烧到下一寸了,工老师。”
周玄对工程师说道。
工程师当即便教了起来,说道:“玄老板,彩戏的第八层手段,便叫「众生百戏」,众生观戏,数万万的愿力集合,凝成了这场戏,
众生的愿力,也会改变戏的走向,你先接引这些愿力,然后再去看不久前的那张纸。”
“好。”
周玄应了下来后,先是屏气凝神,然后将自己秘境放开,引导着那铺天盖地的愿力入体。
在愿力的加持之下,周玄再看那张纸上,便出现了“一、二、三”,三个数字。
“工老师,这上面有三个数字,不太懂这纸上的意思。”
“玄老板,戏台啊,是让你给这场斗戏,定上三个规则。”
“我来定这戏的规则?”周玄反问道。
“那是自然,你是戏老板,老板不定规则,那摆这场大戏做什么?”
工程师说道。
周玄当即便说:“那我定个规则——遁甲门人,全门嘎嘣死,不就行了?”
“是让你定规则呀,不是让你许愿。”
工程师当即说道。
“那能定什么样的规则?”
“让这场戏,更加公平、公正、公开的规则。”工程师说道:“戏老板布下戏台,就是要让入戏的演员们,耍不出花招来,这才有了规则的制定。”
“那我让他们的香火,和我平齐……这在规则范围之内吧?”
周玄想起了屠夫曾经布下的那个擂台,所有人的香火都被压制到了同等境界。
若是戏场也能这般,那周玄便能大杀四方了——同一境界之中,周玄还真没有怕过谁。
岂料,工程师却说道:“你若是定下了这个戏场规则,反而对你来说,是不利的……”
第465章 同袍相残
周玄都怕自己听岔道了,压制了境界,反而对自己不利?
李长逊也是一头雾水,取了扎发髻的木簪,轻轻的挠着头,问道:“工小姐,你难道忘记了,黄原府时,所有人被压制了境界之后,大先生大杀四方的画面吗?”
“同境界之下,傩这个堂口,因为掌握了多种九炷香之上的手段,可谓是天下无敌。”
云子良也说道。
“你们不了解彩戏师的第九炷香,这一炷香的名字,称为「人间戏神」,意思是玄老板便是这台戏里的唯一真神,若是这一炷香的手段发动……那就……”
工程师讲得投入,那李长逊、云子良听得也专心,都等着下文呢,
结果,工程师却响亮的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人间戏神的强度是什么样子。”
“你不知道,瞎白话这么久?”
李长逊颇有些失望,他就跟听讲书似的,正听到精彩处,忽然讲书的先生醒木一拍,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意兴阑珊得很。
工程师也觉得不太好意思,闹了个大红脸,但依然抢白道:“我估计,那天上的人,就是不想让一个彩戏九炷香的人出现,才下令追杀的,
连老天爷都眼馋的绝活,这一手「人间戏神」,绝对厉害,若是玄老板定下了压制境界的规则,只怕发挥不出「人间戏神」的威力来。”
李长逊和云子良听了,虽然对那「人间戏神」的手段,比较向往,但是——压制境界,就是唾手可得的好处,他们还是觉得,定下压境界的规则,更加靠谱一点,便朝周玄建议道,
“玄子,我觉得吧,这远水不解近渴,既然压制香火境界能杀,那就压制境界,不用等那什么「人间戏神」。”
云子良如此说道,
周玄却摇了摇头,朝着佛国六耳力士的方向瞧去,说道:“若是没有那佛国人在,压制境界或许是上上之选,但有佛国人在场,压境界也有很大风险。”
压制香火境界的前提,是对方有香火。
但佛国人的体内,并没有香火的存在。
关于这一点,周玄曾经与慧丰医学院一起,解剖过“太平僧”莫庭生,有了比较前沿的“研究”。
“对啊,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李长逊撇了眼那猫在“斗场”角落里的佛国力士,越看越是讨厌,骂道:“这群佛国崽子,遇了事还知道躲起来不发声,降低存在感,真是鸡贼。”
云子良则对周玄说道:“既然不定压境界的规则,那定下什么规则比较好呢?”
“这个嘛,我自然有想法。”
周玄闭上了眼睛,将心神与那纸张链接了起来,而他秘境中的人间愿力,便成了随意泼洒的墨汁,在纸上流淌了起来,将周玄定下的三条斗场规则,写了下来,
随着“三条规则”落定之后,纸张便开始唤散,在破裂成了诸多细小的纸片后,那些碎片,又化作了微尘大小的光点,钻进了斗场的地里、天上,彻底消融。
随着光点的消失,
整个斗场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天上笼罩了密布的乌云,
地上泥土,不再是泥土,地表有了肌肤的色泽、触感,仿佛地底下沉睡着一尊巨人,
所谓的斗场,便是在这巨人的身躯上开战。
那些凶兽的浮雕,也都像活过来了一般,在斗场的围墙之上奔跑、咆啸。
而那云层之中,裂开了一条缝隙,那只血色眼睛的目光,如同烈日一般,灼灼的迸射进了斗场,
一阵鬼魅阴森的声线,在斗场之内,炸响了起来。
“无规矩不成方圆,斗场之内亦如是。”
“斗场之内,第一条规则——佛国、大先生、遁甲门,三方鼎足而立,每一方参与死斗者,不得超过四人,多余之人,于斗场之中抹除。”
在这一阵诡魅的声音,宣读完了第一条法则之后,它便偃旗息鼓了起来,迟迟不再有动静。
而佛国的六耳力士,则低着头,对自己身体内的“东西”说道:“听见了没有,这个斗场之内,参与死斗者,不得超过四人,咱们的人数超了。”
“蠢六耳,若是超过了,又如何?”
“不知道。”六耳力士很是光棍的说道。
“那就再瞧一瞧,看看这个斗场、周玄,在耍些什么花招。”
佛国的六耳力士听了身体“东西”回应后,便将目光投向了遁甲门。
斗场的势力有三,其中遁甲门的人最多,光是太上祖宗,便有六人,再算上赵龙虎、赵罗生及其余的门中好手,有二、三十人之多。
对于斗场规定的“四人”,他们超员太多。
“祖宗,我们人太多了,斗场说只能四人出战……那其余人怎么办?”
赵龙虎问葫芦道人。
葫芦道人想了想,便说:“或许,这个斗场,是让我们自己挑选出精兵强将出来,与那周玄决一死战。”
他正说着,
忽然,在他们遁甲门扎堆的地方,竟然长出了一枝腊梅来。
这只腊梅,才出现时,只是一根枝条上,挂着一个花苞,
花苞成长的速度极快,数个呼吸的瞬间,花便绽放了,成了一朵纯净得不含任何杂质的透明梅花,花香也弥漫了开来,
但很快,这梅花的花瓣便有了色泽,
先是纯白,然后泛出了一点黄,最后通体杏黄,花也枯萎了,花瓣一片接着一片的凋零,
等到最后一片花瓣落地之后,忽然,一个遁甲门的弟子,肚子不断的膨大了起来,
不多时的功夫,他便像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他表情极为痛苦,眼神中更是饱含着恐惧,朝着葫芦道士伸手,凄厉的喊道:“大祖宗救我。”
葫芦道士连忙奔到了弟子身前,手往那肚皮上一搭,顿时便听见了一阵“血气翻涌”的声音。
“你的血气为什么如此旺盛?”
他才将疑惑讲了出来,那弟子的肚皮再次胀大,他的道袍也破裂了开来,
众人这才望见,那弟子的肚皮,因为过度的膨大,而青筋毕现,
由于鼓得厉害,他的皮肤,也成了半透明的质地,借着天光,周围的人能瞧见他的肚子里,隐约有无数的虫子,在疯狂的蠕动着。
“大祖宗,救我。”
那弟子似乎吃痛到了极致,也顾不得平日里的门规森严,不再讲那些礼仪、规制,竟伸手去抓葫芦道士的袍袖,
这用力一抓之下,竟将大祖宗袖子抓破,
“噗!”
“噗!”
连续两声脆响,第一声是袖袍破裂的声响,第二声,则是他的肚皮爆裂,
他的五脏,已经化作了一大滩浓水,随着肚皮的破口处,汹涌而出,
在那浓水里,有数不清的“虫”,只是这些虫,没有形体,更像是一条又一条的影子,
葫芦道人见了,心生厌恶,捻起了一株道火,朝着影子洒去。
那道火的火势大作,不断的焚烧着那团浓水,直将那浓水烤干,烤出了异常腥臭的气味,但那些“虫影”,却丝毫无伤,纷纷钻进了地底,
接着,第二枝梅花,又从地里长了出来,然红,梅花又再次绽放、枯萎、凋零,
再然后,便是另外一个遁甲门的弟子,肚子开始鼓胀……
“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阴间东西?”
梅花、鼓胀如孕妇的弟子、无法伤及的虫影,这一切的一切,让葫芦道士瞧见了这辈子最匪夷所思的画面,
这位长期潜心修道的道士,竟也有些恍神了起来。
……
葫芦道士身在局中,有些事情,倒没有想透,
但周玄,一直置身事外,又加上在二层俯瞰,因此,他反而将局势瞧得极清楚。
“原来是这般。”
周玄起了身,摇着扇子,朝着远处的葫芦道士喊去,
“葫芦老道,你到现在还没想清楚吗?你若是想不清楚,我周玄大发慈悲,为你讲明,
斗场要求,每一方,只能有四人出战,那多出来的人怎么办?当然是杀掉,所以,我们死斗开始之前,请记住喽,你二、三十个门人,只能有四个人存活。”
“谁死谁活,斗场让你们自己选,那梅花从绽放到衰败,便是你们挑选哪一个弟子该死的时间,
你们要是主动杀去一个弟子,梅花便不会再次加害你们,但是,你们要是挑不出来,不主动去杀门里的弟子,等花一开败,斗场便会帮你们挑,帮你们杀。”
周玄将自己观察到的规律,讲了出来,一时间,遁甲门里人心惶惶,
斗场这么做,不就是逼着遁甲门的人,自相残杀吗?
葫芦道士率先反应过来,登时大呼道:“别听周玄妖言惑众,杀你们的人,是那朵腊梅,我斩了那朵腊梅不就完事了吗?”
他等新的腊梅出来,当即便脚踩着星位,在那株腊梅的四周,布下了道阵。
然后,他右手捏诀,引爆了道阵,将那腊梅摧毁,
只是,
腊梅虽然毁掉,但还是有弟子的肚皮隆了起来,再然后,便是肚皮破碎,死得不能再死。
周玄扶栏轻笑道:“葫芦老道,都跟你说了,那腊梅,只是在提醒着你们宗门,挑选下一个该死的弟子,它就是个报时工具,你毁了它,又有何用?”
一个定时炸弹,把表拆了它就不爆炸吗?
“掩耳盗铃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周玄冷冷的说道。
而此时,新的梅花再次开放,新的死亡阴影,又重新笼罩在了遁甲门的头上。
腊梅挑选新死之人,完全是随机的,也就是说,下一个死去的人,可能是任何一个遁甲派的门人、弟子,甚至是太上。
这种死亡感,如同阎王点卯,点到了谁,就是谁,无法挣脱。
它比起一般死亡的感觉来,要强烈数十倍,带来的恐惧,也比寻常死亡要浓郁数十倍,
终于,赵龙虎忍不了了,他悄无声息的潜伏到了一个弟子的身后,并手如刀,右手深入到了对方的身体里,然后握住了那颗火热的心脏,猛然发力。
“砰!”
心脏被捏爆,那死去的弟子,瞳孔散大,扭过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二师兄赵龙虎。
赵龙虎没有愧意,也没有悔恨,他的全部心神,只是盯着那株宣告死亡的梅花。
那一株梅花,随着弟子被赵龙虎“掏心掏肺”,竟然立刻黯淡凋零,但同时,也没有其余的弟子肚子膨大。
“周玄说的,竟然是真的。”
赵龙虎喃喃道——只要他们在梅花出现的时候,主动的斩杀掉一名弟子,就不会再有其余的弟子随机死去。
“赵龙虎,你在干什么?”
葫芦道士的喝斥声传了过来,
赵龙虎这才回过神,将手从弟子的体内拔了出来,朝着葫芦道士说道:“祖宗,周玄说得是真的,只要我们主动杀去一个弟子,就不会再有人随机死去,他说的是真的。”
“你在同门相残啊。”
葫芦道士在不久前,也有杀掉赵幽庭的心思,但那是因为他觉得赵幽庭背叛了遁甲,不再是遁甲的弟子。
对于宗门之内的情谊,葫芦道士作为第一太上,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在乎的。
新的梅花又开了,
赵龙虎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不想被阎王点卯一般的死去。
“我是二师兄,我也是未来的遁甲掌教,我不能死,那些小弟子都可以死,但我不能死。”
赵龙虎是一不作二不休,又去扑杀其余的弟子,那些弟子也不是傻的,在眼睁睁的看见赵龙虎杀了一位弟子之后,他们便像一只只的惊弓之鸟,不断沿着斗场飞跑,要躲避二师兄的追杀,
“你们别跑,你们是遁甲的门人,要为遁甲作出一些牺牲,别跑啊,花已经快开败了,我没有时间了。”
赵龙虎追着追着,却忽然感觉自己双脚的膝盖处一凉,再接着,他的身体,因为惯性,朝着前方扑倒了过去。
他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还立在自己身后两三米的地方——他的双脚,被一柄纸斧道符,砍了下来。
作为最年轻的太上祖宗,紫牛道人欺到了赵龙虎的身前,右手的指头,点进了脑门之中。
“龙虎啊,这是你紫牛师祖最后一次指点你了——你若是劝别人牺牲,那自己也要有牺牲的觉悟。”
说完,紫牛道人的右指,猛的一搅,
赵龙虎便死得透了。
他这位遁甲门二师兄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死在了太上的手上。
紫牛道人取出了一面手帕,将手上的血迹、脑浆擦拭了个干净,回过头,对其余的几位太上说道,
“都愣着做什么?刚才你们卖我,让我去打头阵的时候,不也是薄情寡义的吗?现在开始充当圣人了?”
他的眼神,还冲着苜蓿道人剜了过去。
苜蓿道人心底有愧,目光不敢直视,低头不语。
那紫牛道人则说道:“诸为太上里,我年纪最小,我把话挑明了,我不想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赵龙虎给我们开了一个好头,咱们的命贵,拉几个弟子做垫背的,又能如何?”
“把他们全杀了,我们活着。”
紫牛道人在言说之际,已经指挥着纸斧,再次斫断了赵罗生的双足,他指向了赵罗生,说道,
“葫芦师兄,这里你最大,你得拿个主意啊!来吧,就出手杀了赵罗生,我们几位太上,还是一条心。”
“杀、杀、杀!杀了又能怎么样?斗场之内,只能有四人存活,我们太上便有六位,难道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也不顾同门之义,各自再杀上一番吗?”
葫芦道士咆哮道。
紫牛道人冷冷说道:“我们太上自然不一样,先把这些弟子杀光,再然后嘛,我们六个太上,便自己摇卦,谁的卦相好,谁活,谁的卦象差,谁死,
我们六个的命,交给这冥冥之中的命运,如何?”
“都是同门啊。”
面对着紫牛道人的咄咄相逼,葫芦道士陷入了踟蹰之中,一时间,竟然下不了决断。
……
“好戏,着实是好戏。”
李长逊拍手叫着好,遁甲门的门内相残,让他直呼过瘾。
云子良也说道:“这种狗咬狗的戏码,我真是爱看——玄子,你小子这真毒啊,竟然定下了这么一条规则,不但让遁甲门的门人严重减员,还大大的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同门相残,哪怕最后侥幸活了下来,心理的负担还是很重的,再要捉刀放对起来,心里便有了阴霾,无法全力对敌。
“一石二鸟。”
李长逊给周玄竖起了大拇指。
“这黑锅我可不背。”周玄扇子捂住了口鼻,笑着说道:“戏场的规则,便是让比斗更加公正、公平、公开——我们人少,人家人多,这谈什么公平,
所以,我要定下规则减员,但我万万没想到,遁甲门的人,各个都是办大事的人,对同门手足,说砍就砍……啧啧……我也是开了眼。”
……
斗场内,紫牛见葫芦道人,迟迟下不了手,而梅花又已经快开败了。
在梅花的花瓣掉落之时,若是葫芦道士再不杀了赵罗生,那所有遁甲的门人,都有死去的可能……其中也包括他紫牛。
但紫牛,又一定需要葫芦道人动手,
在场的太上祖宗,一定都要染上同门的血,这是一份投名状,也代表着他们六个师兄,还是共同进退的。
“紫牛啊,赵罗生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葫芦道士挣扎了许久,依然还是不愿动手。
他的迟疑,这一次彻底点燃了紫牛道人的怒火。
紫牛道人当即便阴冷的笑了起来,说道:“葫芦师兄啊,今天的你,可不像你呀,
当年,天上临明公子临凡,那公子一爱吸食人脑,二喜欢女色,
你为了攀上天上的交情,然后想借着天火族的交情,在地子那里谋一个好前程,
你自己把孙子给献了出去、把儿媳妇让给了临明公子,连自己的孙子、儿媳妇都能出卖的人,还在乎门里的弟子?
你出卖无问山,带着我们五个师兄弟,去斩了无问山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子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心慈手软啊,
大师兄,你怕是看这里观众太多,自己给自己套上了偶像包袱了吧,又或者说,你是想赃活儿全让我们五个干,好名声你自己都赚了……”
其余五个太上祖宗,一个二个都没有出声,只是沉默。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沉默便代表着他们认同紫牛的说法。
葫芦道士平日里还是太贪婪了,领了最大的辈份,占了最好的洞窟修行,到了最后,连“爱护门人”的好名声也要夺走。
“住口。”
葫芦道士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他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纸符,朝着那赵罗生扔了过去,
再然后,他便是一声沉喝,说道:“把所有的弟子,都杀光……”
第466章 双丹融合
终于,紫牛道人的话,无情的揭开了葫芦道士的脸皮,
葫芦道人不装了,摊牌了,
然后,整个斗场里,便传来了响彻的求救声、求饶声。
“祖宗,我们可是同门啊。”
“我们都是遁甲的人。”
“祖宗,祖宗……”
哭喊声一片,而那六位太上,却再无怜悯与同情,斩去本门的弟子,如同斩狗一般,杀伐之声,连天巨震。
周玄等人,却稳坐钓鱼台。
“真没想到,破了案了。”
周玄从紫牛道人揭露出来的蛛丝马迹里,已经得知了那葫芦道人真正的面孔,同时也搞清楚了,为什么无问山的传承,几近断绝。
“李山祖、老云,咱们道门的人,也不是个个都那么闲云野鹤,不在乎功名前途啊。”
周玄朝云子良说道。
云子良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鄙夷之意更盛,说道:“嘁,这遁甲门,一直就是个入世的宗门,跟那天眼观的人,为了抢道门第一香,那是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他们做出些什么事儿来,我都不奇怪。”
“但这事儿做得也太离谱了……献祭自己的儿媳妇、孙子给那天穹来的临明公子,枉顾人伦啊!”
李长逊气得直咬后槽牙,说道:“一代遁甲太上,竟然是这等猪狗,我寻龙一脉,不屑与他们为伍。”
“你想跟人家为伍,人家还瞧不上你呢。”云子良白了李长逊一眼,说道:“道门第一,素来都是遁甲与天眼之争,人家也没拿正眼瞧过咱们寻龙啊。”
“踏娘的,我们还被这帮瘪犊子瞧不上眼,越想越气。”
一直以来,在战斗表现中极其怂包的李长逊,这一次也是怒发冲冠了,竟然还主动向周玄请战:“大先生,什么时候开战,我已经忍不住要斩几个遁甲的太上了。”
周玄回望了李长逊一眼,说道:“戏台我做主,现在就可以开战,要不然,我把你扔下去,你现在就跟遁甲门的太上们,好好斗斗法?”
斗场杀声正酣,李长逊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后,现在遁甲还不少人呢,而且,就算那些弟子被杀得一干而净,人家还有六位太上呢,他一个人,还真是打不过。
他登时便打起了退堂鼓,赔着笑说道:“大先生,我刚才也就是气话,你猜怎么着?我这气吧,来得快,去得快……一下子就消了。”
愤怒的情绪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李长逊是气消了,云子良的气头可就上来了,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说道,
“这老话说得好,马瘦毛长,人怂气短,那是一点没讲错。”
“我就这出息了,师祖,你要是不服气,你下去跟他们斗一斗啊?”
李长逊很怂,但嘴很硬,
云子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大喇喇的说道:“下去就下去,要是你把香火层次给我,我不把那些太上,打得狗血淋头,他们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那不还是不敢下去。”
“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吧。”
云子良、李长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了嘴来,逗得一旁的工程师咯咯直笑,
倒是周玄,老僧入定了一般,闭着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
“畜生,走狗。”
天残僧在观众席里,心中暗骂着葫芦道人。
他是天穹下来的人,但不代表他对天穹是百分之百的忠心,相反,他早就看那天火族不爽了。
在他听到了葫芦道人,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主动献祭儿媳、孙子,更是无比的鄙夷着葫芦道人。
“人间清正之地,怎么会生出这般走狗畜生来。”
他还想捡些词,继续在心里骂一顿葫芦道人,但最后憋了半天,也没有骂出下一句话来,
因为他忽然想起,不管他编出什么样的好词,不管语言的攻击性有多强,他骂在葫芦道人身上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又一柄的回旋镖,反弹了回来,钉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好像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虽然不如葫芦道人那般下作,但仔细思忖,也差不了太多。”
“天穹那个地方,把我也养成了猪狗。”
天残僧恼怒的用拳头砸了砸自己的脑门。
他和葫芦道士,那是大哥不笑二哥,
但观众席的其余人,却炸开了锅了。
“这个遁甲狗娘养的,也忒不是人了。”
“谁说不是呢,自己孙儿都下得了手……这样的人,竟然还是我们井国最知名庙观的太上祖宗……啧啧。”
“老子孙儿前些年得病死了,往后每隔几天,我就想起我孙儿的模样来,就忍不住想哭,这些年过去了,他长什么模样,他的笑容、哭声,都清晰的印在了我的心巴上,
这恶道士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他就是该死,还好咱们有大先生,能杀了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这些骂声,发自肺腑,它们从每一个观众的嘴里,传播了出来,然后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愿力。
这种愿力,成了一道无形的凶兽,发动着怒吼,在斗场之内,胡乱的冲撞。
……
“这股愿力好奇怪啊。”
周玄感受到那只“愿力凶兽”,陷入了更深层的思考。
他不是第一次接触到愿力了,以往的愿力,纯净、圣洁,不带有任何的凶性,这一次的是怎么了?
他想着想着,那只愿力的凶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窜到了他的身前。
周玄能感受这只巨兽的模糊身形,他不由的伸出了一根手指,往前猛然刺去。
这一刺,他刺到了凶兽的体内,竟然感知到了一种极度凶猛的情绪,听到许多百姓的骂声。
“这种猪狗,怎配活在世上。”
“出卖家人的人,哪怕他活得再体面,也是受我等百姓小民唾弃的人渣。”
“好想让大先生,斩了这条猪狗。”
这种强烈的情绪,在不断的波动着,周玄明白了——这头凶兽身上的愿力,并非是寻常的那种愿力。
那些常见的愿力,来源于老百姓心中的美好愿望、来自他们不由自主爆发出来的喜悦,是人间最美好、最至诚之物。
而凶兽身体里的愿力,全来自愤怒、憎恶的情绪,当这些情绪,足够浓烈之时,也如愿力一般凝聚了起来。
“说到底,这便是人七情六欲中的一种。”
“只是这戏场的人数过于的多了,这些情绪聚合再聚合,就成了这凶兽的样子。”
“是七情六欲啊。”
周玄将手指从那凶兽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一旁的云子良问道:“咋了,玄子?”
周玄说道:“老云,那葫芦道人的事情,犯了众怒,戏台里,出现了一头因为「憎恶」而生的巨兽。”
“他能帮你对付下头的人?”
云子良瞥了一眼还在相互厮杀的遁甲门人,以及那猫在角落里的佛国力士,问道。
周玄摇了摇头,说道:“这凶兽,虽然凶猛,但是,它并不受我的控制,而且,等这戏台散了,它也八成会因为人群的离开,自动消失。”
“那理它做什么?”
李长逊插话道。
周玄托着腮帮子,说道:“以前鱼和尚跟我说过,这井国的人间,有一些祆火教开设的火塘,
这些火塘炼的「人丹」,不过,它们的人丹,炼制的方法,与那鱼和尚的「人丹」,并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的法子?”李长逊问。
周玄说道:“鱼和尚是拿人的血、皮、骨、肉来炼,甭管男女老少,抓到了人,就往炉子里投,
但火塘的人丹,用的材料,却是人的七情六欲。”
“哦,懂了,这头因「憎恶」而生的凶兽,就是你的炼丹材料?”
“没错。”
周玄说到了此处,将那血井给他的「星空画卷」拿了出来。
这画卷收起来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小,但见了天日之后,便迎风涨大。
“我目前在炼丹香里,还未走出半步,能炼丹,靠的就是这幅画卷,
所以,虽然我知道人丹是用「七情六欲」炼的,但真要凝聚这些材料来炼丹,我也炼不出来,只能用这画卷,来碰碰运气了。”
周玄抓起来画卷,朝着戏台的上空扔了出去。
画卷飞出后,在斗场的上空悬停,而那在戏台内不断窜动的凶兽,却忽然的安静了下来,
以周玄的视角来看,那只模糊的、不断发出低沉怒吼的凶兽,正仰着头,瞧着画卷,然后身形开始破碎,
那些崩裂开的躯体碎片,不断的产生着浓郁的黑气,朝着星空的画卷里涌去,
画卷中的星空,则绽放出了一种晦暗的色泽。
“好。”
周玄瞧见了这一幕,顿时双掌一击,兴奋的说道:“星空画卷在吸收这些七情六欲,这便说明,今晚上我要炼制的丹药,只怕与预定的丹药,不太一样了。”
他扭过头,瞧着云子良笑道:“看来,我今天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
星空画卷,已经有四、五米长、两、三米宽,
在画卷之中,这个幅度,不可谓不大,但是,将它与这广阔的戏场天地相比,那便小得不能再小。
加上“遁甲门内斗”的戏码还在上演,自己人把自己人当狗宰的事儿,太过于吸睛,那数不清的观众,也没有几个人留意到周玄释放出的星空画卷。
但观众里面,却有那么一双眼睛,恨不得要瞪到星空卷上去,好好的观摩观摩。
这双眼睛的主人,便是白鹿方士,全场最懂炼丹大道的人。
“嘶,大先生的画卷,果然神妙……竟然在吸食七情六欲。”
白鹿方士以前并不知道“高端”的人丹,是如何炼成的,在周玄逮捕了鱼和尚,事后与他交流时,他才知道——最高级的人丹,便是用「七情六欲」炼成的。
“这星空卷,能吸收七情六欲,只怕炼出来的丹,比起上一次的药尘来,要更上一层楼啊。”
白鹿方士作为老炼丹师,那无比神妙的画卷,对于他来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太美了,像美人,像才出浴的美人。”
“什么太美?”
“画太美。”白鹿方士正说着,便发现来人是天残僧。
他白鹿方士曾经也是天穹丹官,天上神明级的眼睛,他是认得出来的。
“天残僧大人。”
“周玄的那幅画卷,便是用来炼丹的物件?”天残僧问道。
“是。”
“他现在又不炼丹,把画卷扔出来做什么?”
天残僧问。
白鹿方士没有顺着话往下回答,说道:“天残僧大人,你的上一个问题,是什么?”
天残僧想了想,说道:“周玄的那幅画卷,便是用来炼丹的物件?”
“再上一个问题?”
“什么太美?”
“再上面一个问题。”白鹿方士又问。
“再上面我就没问题了。”天残僧冷冷说道。
白鹿方士笑语盈盈,说道:“天残僧大人有些健忘啊,你和长生大人,在不久前,问过我——大先生这一炉炼制的丹药,能不能比上一次炼出来的药尘更好。”
天残僧听到这句话,忽然心动有些加速。
周玄能不能炼出更好的丹药,不但意味着这位炼丹天才,能不能在今晚存活下来,也意味着他和长生教主在往后的日子里,能不能过得自在一些。
他当即问道:“那周玄能不能炼出更好的?”
“这画卷没有出来前,我的答案是不能,但现在画卷又见了天日,我可以笃定的告诉你,能炼出更好的。”
“真的可以?”
天残僧发现自己要重新认识认识周玄了——上次的一颗药尘,引得「天地」派了取丹人,去找周玄取丹。
服完丹之后的「天地」还很高兴,降下了飞花祥瑞。
这种品级的丹药,已经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丹药了,可这才过了几日,周玄竟然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可不止一步。”
白鹿方士有些激动的说道:“若我的猜测没有错,上一次的药尘,与今晚大先生要炼出来的丹药,不可同日而语。”
“啥?!”
天残僧又是惊愕,又是疑惑。
他惊愕的是——上一次天底下,一等一的药尘,竟然与周玄今日要炼制的丹药,不在一个档次上,这丹药得强到什么地步?
他疑惑的是,白鹿方士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别是上下嘴皮子一磕,胡绉瞎说吧。
白鹿方士一脸傲然之色,对于丹药学说,他有足够骄傲的本钱。
他问天残僧:“大人,丹药学说,深奥无涯,我要是细细跟你说起来,怕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我捡个重点、好懂的,与你讲来。”
“讲。”天残僧感觉白鹿方士的语气很冲,很傲慢,但他只想知道周玄今夜丹药的奥秘,倒也没计较老白鹿的无礼,只是冷冷的说道。
白鹿方士说道:“大人,可听过气丹、人丹之说?”
天残僧应答道:“当然听过,我虽然不迷丹道,但对气丹、人丹之说,也是有些耳闻的,你千年前炼的,便是气丹。”
“没错,我炼的气丹,以人间愿力为材料,药效虽然不如人丹的刚猛,但胜在绵长,副作用也几乎没有。”
“我不是来听你气丹、人丹之争,说正事。”天残僧打断了白鹿方士的话。
白鹿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阐述人丹、气丹的特点,只有知道了两种丹药的特点,大人才能知道今日大先生炼的丹,为什么好。”
“那你继续讲。”天残僧又鼓足了耐心,听老白鹿絮叨。
白鹿方士又说道:“人丹比之气丹,短期内作用刚猛,但是服食的时间长了,便会产生极大的副作用,侵蚀人的心神,
人丹要拿人的「七情六欲」炼丹,气丹则是拿人间愿力来炼,
而大先生的画卷,今夜既吸收了人间愿力,又吸食了七情六欲,
所以,大先生今夜的丹药,炼出来的丹,既是气丹、又是人丹,
井国炼丹这么多年,头一份的丹药,要从他的炉子里,炼出来了。”
“既是气丹,又是人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丹?”天残僧问道。
白鹿方士说道:“集合了两者的优点,既能有人丹的效果霸道,又有气丹的无副作用。”
“原来如此。”天残僧转念一想,又说道:“唉,对了,白鹿啊,你说周玄炼的丹,有没有可能——既有人丹的副作用,又像气丹一样,效果不够强劲呢?”
白鹿方士:“……”
白鹿方士摇着头说:“大先生的画卷神妙非常,应该炼不出这么废物的丹,不过,可以试目以待——今夜大先生的丹,应该是井国史上,第一次……双丹融合。”
第467章 佛国五式
“双丹融合?别到时候融合出一个怪胎来了。”
天残僧还是有些不太信任白鹿方士的话。
“拭目以待,拭目以待。”
白鹿方士也不过多的解释,继续用一种“瞧美人”的目光,去欣赏着那幅星空画卷。
“我不太信这双丹融合会成功,但是……万一呢?”
天残僧多少还是有些侥幸的心理,他也不得不侥幸——若是周玄炼出好丹来了,那大家都相安无事,周玄不用死,他和长生教主以后在天穹上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他也不用在明江府里强斩周玄,
“周玄这个人,虽说香火层次不太高明,但绝对比一些九炷香的人物,要难杀得很多。”
天残僧心中暗道……
……
“今日的丹,怕是要炼出一副新的光景了。”
周玄瞧着那画卷,如同一只饕餮,大口大口的吞噬着那只由「憎恶」组成的凶兽。
他甚至从这只“情绪凶兽”的身上,感知到了另外一种情绪——恐惧。
云子良双手叉着腰,很是赞赏的说道:“玄子,今日你这丹官,是当定了。”
“可不一定呢,周后生,你今日,怕是要遭大难喽。”
一个老者,骑着一头大黑驴,兀自出现在了戏台上面,朝周玄打着招呼。
“香火道神,有几日没见了。”
李长逊率先向香火道士打着招呼。
“李山祖,老香火这厢,有礼了。”香火道士捧着拂尘,脸色凝重。
“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咋了,有心事?”云子良打趣的对香火道士说道。
香火道士哀叹了一声后,说道:“你们都不知道,今日的周后生,有大难将至,这一层劫难,饶是我,也想不到该如何破局。”
“你说的大难,是他们?”
周玄指着斗场之中,正在内斗厮杀的葫芦道士,问道。
“他们……他们虽然个顶个都是好手,六位太上合力,是一股不下于神明级的力量,但是,我个人认为,他们杀不了你。”
香火道士对于周玄的本事,那是相当有信心的。
周玄又指着佛国的力士,问道:“那你说的大难,可是他们?”
“也不是,我说的大难,在天上。”
香火道士举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天上:“你与天穹原本定下了协议,你展现出成为最强丹官的实力,天穹便不再杀你,而且还会让你出任丹官。”
“我记得这档子事呢。”周玄点头说道。
香火道士话锋一转,又说:“但是,事情有变数,你今日很是威风,布置了这么大的彩戏台子,这个戏台,遭了天穹的注意,
天穹已经发下话来,若是你今日炼出的丹,比上一次的药尘还要好,那便饶过你,丹官还是你的。
但是,假如你炼制的药尘,不如上一次的好,便要让长生教主、天残僧二人,把你的人头、青红鱼,一同带回天穹去,
你上次炼的丹,已经好到那种程度,想超越,怕是难如登……咦……”
他原本在严肃的给周玄陈述着利害关系,但讲着讲着,他的目光,便被那星空画卷给吸引走了。
就他停下了话头,周玄轻喊了一声:“老香火,你接着讲啊,我听得正带劲呢。”
他的话,落在李长逊的耳朵里,让这位山祖更加服气了,他凑在云子良耳边说道,
“师祖,我最佩服大先生的地方,就是这儿,瞧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儿,就跟天穹要杀的人,不是他似的。”
“别琢磨了,这份气度,你这个怂人是学不来的。”
云子良这一刻,化身碎梦大师。
而一旁的香火道士,则转过头,问周玄:“你这画卷,哪里得来的?”
“自然是来自井子,怎么,你瞧出这画卷的名堂了?”
周玄问道。
“瞧出来一些,但我又不确定。”香火道士捻着指诀,仿佛在回忆着许多年前的一件往事似的。
他说道:“周后生,你知不知道,井国的天底下,原本是没有炼丹之法的。”
“这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周玄没头没脑的想起了迅哥儿的名言。
“那炼丹之法,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香火道士说道:“曾经的上古年间,天上降下一道流火,落于凡尘后,在大地上,砸出了一道大渊,
后来,人们在那大渊之中,瞧见了一个铜鼎,那铜鼎,有六足,鼎盖上,则呈现出了「星空」的样子,无数的星云,光彩如流瀑一般,
后来,这枚鼎,被道祖得到了,
道祖以无上的神通,在鼎中投入青石、朱砂,再加之道印、符箓等等,在鼎中孕育出了青、红两尾大鱼,从此井国才有了丹药。”
“你意思是,我这星空画卷,便是那口铜鼎的盖子?”
香火道士点了点头,说道:“我估计是,这口鼎啊,名唤——飞火流星,以前的先民,管他叫‘飞星鼎’,若是要论起来,
这口飞星鼎,才是真正的人间丹祖,只是,不知是何缘由,这口鼎,竟然被血井天尊得了。”
在香火道士述说着传奇的往事时,周玄的秘境里,城隍道观里的大门,颇有节奏的一开一合,同时,道观底下的绯月,也兴奋的转个不停。
血井仿佛在得瑟:怎么样,你井哥厉不厉害?
“那我现在有了飞星鼎的鼎盖,鼎身到何处去寻?”
周玄问香火道士。
香火道士摊手,说道:“你也知道,这种天地间的至宝机缘,像我这般人物,是插不了手,级别不够。”
不过他又转了话锋,说道,
“但这世上的事儿,都逃不过宿命二字,鼎盖现身了,那口鼎多半也要跟着现世,等等就好了,眼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如何摆脱今晚天穹的追杀令,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法子……。”
周玄扬了扬手,打断了香火道士的话,指向了星空画卷,说道:“老香火,别操心了,今夜天穹上的人,杀不了我……我这炉丹,一定比上一次更好。”
“这么有底气?”
“你瞧瞧那画卷在做什么?它在吸收这戏台里的「七情六欲」啊,这些材料,原本是炼人丹用的……”
“人丹、气丹,双丹合一?”
香火道士当即领会了过来,捻着拂尘的须子,说道:“周后生,若是这般,那天穹还真杀不了你,你小子命是真硬啊。”
“硬不硬以后再说,我对这炉丹,底气足得很,反倒是他们,让我伤了些脑筋。”
周玄冲着佛国人,猛的一指,说道。
“他们有什么伤脑筋,佛国人而已,直接斩了就好。”香火道士说道。
“他们斩不斩的,倒是不重要,但他们是怎么来到明江府的,这一点,很重要。”
周玄说道:“据我所知,佛国与井国之间的通道,是很窄很窄,没有宽松的通道,这佛国力士是怎么出现的?这佛国力士可不是一个人。”
“那要把他们活捉了,好好的拷问拷问。”
香火道士说道。
“倒不需要捉,很快,咱们就会知道了。”
周玄说道。
“这件事,你也有底气?”香火道士又问。
“这个戏台是我布下的,戏台里的规则,也是由我定下的,我当然有底气了,你既然来了,也一起看看戏。”
周玄仰着头说道:“等到我第二条规则颁布,那井国之中,和佛国勾结的人,便藏不住了。”
香火道士听到周玄讲到此处,顿时脸色变了,说道:“你怀疑,这佛国力士的背后,藏着井国大人物?有井国人与佛国人,内外勾结?”
“看看就知道了。”
周玄说道。
……
斗场的戏台里,遁甲门的内斗厮杀还在继续,
场内,已经一片狼籍,断肢残臂,到处都是。
那六个遁甲太上,浑身浴血,目光里透出一股子狠意。
“遁甲的太上们,怪不得你们贵为天下第二道门,你们一个个真是狠啊,就算形势所迫,你们逼不得已要杀门下的弟子,那多少也留几条全尸嘛。”
周玄两只手拢成了喇叭状,朝葫芦道士喊着话:“我这个人心善,等事情了结了,万一我大发善心,给你们入土为安,有全尸,还是好埋不少,
现在这个样子嘛,啧啧,埋不了了,断手、断脚,我都不知道是谁的。”
六位太上齐刷刷的瞧向了周玄,目光里尽是怨毒之色。
只用了一条规则,便让遁甲门二、三十口子人互相残杀,这样的人,也敢说自己心善?
不过,
周玄定下的第一条规则便是——每一方的出战人数,不得超过四人,而他们遁甲的太上便有六个,
残忍的内斗,还没有结束。
“刚才咱们可说好了的,摇卦,谁的卦象差,谁死。”
六位太上里,排行第三的云梅道人,抖了抖道袍,拿手绢擦去了袍上梅花云纹上的血迹,漫不经心的提醒着其余的太上。
这云梅道人,之所以提“摇卦”的事儿这么积极,便是因为他走的路子,与其余人不那么一致。
遁甲门的门人,有两种流派,第一种,便是以“卜卦”为主,称为遁甲天算,
黄原府龟神水寨内的“龟千岁”、周玄,都走的是这种流派,
另外一种,便是以“阵法、符箓”为主的流派,称为遁甲大法师。
六位太上里,都是遁甲大法师,不过,老三云梅道人,对「天算」的道行,也有颇多领悟,钻研的深度,比起其余的师兄弟来,绝对是精妙了数个档次。
摇卦这种事情,若是寻常人摇,当然是一切全凭天意,但在「天算」眼里,却并非如此。
他们控卦的本事,那是驾轻就熟。
正因为对摇卦很有信心,云梅道人才催促着其余几位师兄弟,赶紧摇卦决生死。
反正死的只会是其他人,不会是他自己。
这六人里,葫芦道士站在最前方,当他听了云梅道人的后,眼眉低垂了下来。
他低眉,并不是感叹他们这六个同辈份的师兄弟,今日要有两个人先走一步,
他低眉,是为了给六师弟紫牛、二师弟苜蓿道人打暗号。
在瞧见他眼神的一刻,紫牛、苜蓿二人忽然暴起,同时以极快的步子,朝着云梅道人踩了过去。
两人的步子,在地上划出了长横、短竖类型的图案——他们是在编织着阵法。
阵法随着编织,便爆发出了惊人的巨力,朝着云梅拉扯了过去。
“你们做什么?”
云梅反应了过来,足尖点地,试图轻盈的跃起,要去逃那阵法,
要说这阵法,一旦凝成,四周便有无数的暗流气劲。
这些气劲,犬牙交错,若是不慎被挂住、或者撞上,身形减缓了一点,那其余的气劲,便像绳索一般,缚了上来,将人永困于阵中,翻不得身。
云梅道士久习阵法,自然也通阵法之中的奥义,他双目生出了紫色光芒,去瞧那些无形的气劲痕路,然后小心的躲避。
大家都是太上,道行上面,也没有明显的档次差别,而且紫牛、苜蓿,占了先手的优势,因此云梅逃阵,那更是投入了全部的心神,丝毫不敢怠慢,
就在他全心全意逃阵之时,却决然没有发现,他的头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人便是葫芦道士。
葫芦道士悬于空中,忽然向着下方,猛然坠去,等坠到离云梅道人的头颅只有一尺距离之时,他的足尖便猛然点了下来,点中了对方的天灵盖上。
“坠。”
葫芦道士轻喝一声,再次沉落,足尖抵住了云梅道人,将他踩向了地上。
紫牛、苜蓿见状后,同时捏了道诀,地下的法阵,猛的往上一抬。
阵法上抬,足尖落降,
三个师兄弟这一上一下,两面夹攻,便将那云梅道人夹在了中央。
“咔嚓、咔嚓……”
连续的几声脆响过后,阵法旋转时的气力,将云梅道人的双脚给扭断,
而葫芦道士的足尖,已经深入了云梅道人的头颅之内。
“说……说……好了……摇卦……”
“云师弟,你若是摇卦,便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几人,怎敢与你比摇卦呢?”
葫芦道人身形已经飘离,
云梅道人则躺在了地上,怨毒的望着那五位师兄弟。
“三师弟,莫怪我们,等斗场开战,我们必杀了周玄,好祭奠你的英灵。”
苜蓿道人语言哀伤,眼角却带着笑,蹲下了身去,两指点中了云梅的眉心,将其处死。
不过,这云梅道人才死,这苜蓿道人的胸口里,却钻出了一只手。
“噗!”
人手穿身之时,带出了不少的血,溅在了苜蓿道人的脸上,他低头一看,
第二只手、第三只手、四只……接二连三的穿透了他的身体。
这四只手,手指长短、肤色皆不一样,显然是四个人的手。
他苜蓿道人,被四个师兄弟集体背刺了。
“为什么……是……我……”
“今日出卖自己人,是二师弟你开的先河啊,如今你被我们四人斩去,也算有因有果。”
葫芦道士先是恶毒的剽了一眼“紫牛”,然后又坚定的瞧向了苜蓿道人,冷冰冰的说道。
实际上,按照他的想法,他当然想借机斩掉紫牛。
毕竟,紫牛当着明江府这么多观众的面,揭露了他的丑事——但是,紫牛平日里,与其余的师兄弟,都交往得极好,现在杀他,会自乱阵脚。
“等出了这个戏台,我找个时间弄死紫牛,不妨事的,但现在,还是先杀了苜蓿这个怂包。”
四师兄弟的手,像舞动的章鱼触手,纷纷用指尖,在苜蓿道人的胸口上,画上了符。
随着符文越发的清晰,那苜蓿道人的身体,便迅速枯萎下来,生命力在几个瞬息内便蒸发得一干二净。
至此,遁甲门的内斗,方才暂时的停歇,
将近三十号人,如今,只剩下这四个太上活着。
葫芦道人心中愤慨难耐,朝着周玄勾了勾手指:“周玄,下场,我与你一战。”
周玄则轻缓的摇了摇头,同时指了指佛国力士,说道:“老葫芦,不着急,你们的人数,合规了,但是,他们还没结束呢。”
佛国力士,看起来只有一个人,但实则那力士的肚囊内,藏着不少东西,周玄感知得出来——力士不是一个人。
那佛国力士低着头,询问道:“我们人数也不达标,该怎么办?”
“佛国五式,亮真身。”
一道声音,从力士的肚腹内,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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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反常的香火道士
佛国力士的身形爆涨,他原本就很巨大,在一阵疯涨之后,便如同一座小山般,很是雄壮。
那力士的双手,深入到了自己的腹腔内,然后用力一撕扯,竟然将自己的肚腹打开,
有五个人影,从佛国力士的躯体内,走了出来。
这五个人,都长得好生奇怪,有长得“鬼迷日眼”的,那人左眼剽着天上,右眼剽着地下,但实际上他看的是正前方,
也有人的头上不长脑袋,而他自己的脑袋,在手里托着的,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个皮肤煞白的女人——不但皮肤白,眉毛、头发全都是白色的。
这女人走得最靠前,朝着周玄招手,打着招呼:“井国大先生,你的名头,已经响彻了佛国,就连我们国度里,至高无上的佛主,对你也是赞誉有加。”
这女人并不将周玄称为“明江府大先生”,而是“井国大先生”,也足以见得佛国人对周玄的重视程度。
“寻波僧因你而死,三头石佛也因你而死,百鬼之母也失落了,但想来,与你有极大的关系……你是个能耐人物,与其余那些孱弱的井国人,绝不一样。”
女人笑着说道:“我是佛国五式中的药师菩萨,也是佛国中达到了九转菩萨,我的层次,和那六位遁甲太上,不相上下,他们扛不住戏台的规则,我等也扛不住,
只不过,我们佛国人,战意浓烈,可比不得那六位太上的活络心性,一门中人,斗来斗去,精彩得很。”
她这番话,阴阳怪气到了极致,将葫芦道士那张厚脸皮,说得臊红。
药师菩萨没有回头,目光朝前,发号着施令,喊道:“六耳何在。”
那六耳力士,从后方站了出来。
药师菩萨说道:“我们几人眼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赢下与周玄的死斗,
不过,我等旁观周玄的手段之后,便明白,这个井国大先生,盛名之下,其实相副,我们未必斗得过他。”
对于周玄实力的判断,药师菩萨与遁甲门的人,完全持相反的态度。
“我们若是赢不了,便要全部交待在明江府,六耳,你是我们的骑乘,也因为耳力过人,是我们佛国杰出的探子,
只是现在,我们要与大先生决一死战,再无打探消息的必要,我们需要的,是最强战力。”
“我死无妨,只求药师菩萨送我上路。”
六耳力士视死如归,胆气、豪气,强过遁甲门那些丑陋至极的太上祖宗。
斗场的二楼,云子良冷笑一声,说道:“哼,道门向来是有些风骨的,但今日,这些风骨,都被遁甲门的孬种丢尽了。”
“这佛国人,别的不说,硬气方面来讲,确实是更优秀的一方,强过遁甲门人太多。”
李长逊也在一旁说道。
这两人夸奖起了佛国的风度,香火道士也是有些口痒难耐,一旁也附和道,
“这般风度,便说明了,为什么井国最近数百年来,日渐羸弱,但那佛国人,却在星空之中,横冲直撞,隐隐要成为星空之中的霸主。”
“怒其不争,怒其不争啊。”
香火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他的话,让云子良与李长逊也颇受感悟,但落在周玄的耳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周玄只觉得——今天的香火道士,话格外的密。
“密得都不像他了。”
……
佛国五式,一共有五人,再加上六耳力士,人数已经达到了六人。
哪怕药师菩萨,已经点名让六耳力士献命,那他们还是超员一人。
最后一人,选择让谁死?
药师菩萨依然很坚决,继续发号着施令,说道:“降魔金刚,你战力最弱,你若献命,我们其余人,胜算更大一些。”
虽然都是劝死,但药师菩萨主打一个“刚正不阿”,定下了战力强之人活,战力弱之人死,佛国的力士、降魔金刚也很是服气。
那降魔金刚也无二话,瘦小病弱的他,在咳嗽一声后,缓缓的点着头,说道:“我死无妨,还请药师菩萨为我接引,别让我遭了这戏台腊梅的恶手,死也死得轻巧一些。”
“自然。”
药师菩萨应了一声后,当即便呼喝了一声,
喝声之下,平地起了狂风,而浑身雪白的药师菩萨,身后浮现了一尊巍峨的佛像金身。
金身左手持着一根捣药的金杵,右手则托着一个巨大的金钵。
在巨大金身的映衬下,那药师菩萨的真身,便显得极其的渺小、不起眼。
“六耳、降魔,我为你们两位接引。”
药师菩萨的双手高高举起,她背后的金身便动了,巨大的金杵,一声接着一声的在金钵里捣了下去。
随着捣击声,一阵接过一阵,这金杵便像捣在了六耳与降魔金刚的身上。
“砰!砰!”
在一声又一声的沉闷响声下,这两人的身躯便开始破裂。
周玄站在二楼,瞧得很是清楚,他对一旁的云子良说道:“老云啊,不对劲,很不对劲。”
“瞧出啥来了?”
云子良问周玄。
周玄指向了六耳、降魔金刚的方向,说道:“你看看他们两人,药师捣药之下,同样是身形破裂,但两人破裂的方式,却完全不一样,
六耳是身躯崩裂,散发出了淡淡的金光,
但那降魔金刚,身体却是一下一下在被凿开,伤口处鲜血喷溅,就和普通人被重击凿死一样。”
云子良细细瞧了一阵后,说:“那药师菩萨,说他们是佛国五式,也许这不一样的地方,正是‘五式”和其余佛国人的区别。”
“这五人,为什么叫五式,怕是还要第二条规矩出现时,我们才能知晓。”
云子良提到了第二条规矩,那香火道士听见了,也凑了上来,问周玄:“周后生,你说的第二条规矩,到底是什么?”
周玄上下打量了香火道士一眼后,眼含笑意的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言其来处,讲其来因」。”
他说到此处时,那六耳、降魔金刚,已经被活活凿死了。
戏台天上的眼睛处,又传出了阴森可怖的声音。
“第二条规则,凡是入场之人,都要讲清他是谁,从何而来,怎么过来的,来到此处,又意欲何为,
中途不得惨杂半句谎言,若不遵守,被戏台抹除。”
那只眼睛宣布完了第二条规矩之后,便绽放出了森寒的目光。
目光仿佛能够看透人心,洞悉每一个人讲的话,是真还是假。
“你为什么定下这条规则?”
李长逊和工程师均有些不解,但不远处的香火道士,脸色却阴晴不定,等到他脸色平静时,他目光呆呆望着前方,似乎心中若有所思。
周玄对李长逊、工程师说道:“这戏台里面,最重要的事,便是获得观众的支持,
一场大戏,观众支持谁,谁的人气便高一些,同时,观众因为“人多势众”,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对于高人气的“演员”加持。”
“我这条规则,说白了,就是让所有人自报家门——他们要么是心怀叵测的遁甲门人,要么是狼子野心的佛国侵略者,若是他们将自己来的原因、从何处而来,来了要做些什么,都仔仔细细的讲出来,
那观众必然憎恶他们,支持我们。”
赢得戏场里观众的支持,便是周玄目前最想做的事情,当然,除了支持,周玄还想做的一件事情便是——通过这些“真心话”,搞清楚,佛国那群人,到底是怎么进的井国。
工程师听完了,对周玄竖起了大拇指,说道:“玄老板,你是不是在坟地里长大的?”
“此话何解?”
“要不然你的鬼主意为什么这么多?”
“……”周玄。
周玄压了压礼帽,瞧了瞧心不在焉的香火道士后,对其余人说道:“瞧那遁甲太上、佛国人为难的样子,我得给他们打个样了。”
遁甲太上、佛国人,都机心不纯,藏着一肚子的坏水,他们在这明江府数万万的观众面前,不敢讲出心里的话,那也是再正常不过。
周玄则很是轻松的朝着葫芦道士、药师菩萨挥了挥手,说道,
“你们若是不敢说,那我就先说了,
我叫周玄,平水府周家班的少班主,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住在明江府中,
今日,我来到此处,别无机心,要做的事情,无非是两件,
第一件,我要彻底修复明江府,让我们府城,再现曾经的繁华夜明江,每一户人家,都走向正轨,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往后还怎么生活,而且还能活得更好。”
这番坦坦荡荡的言论,赢得了明江府人的热泪盈眶。
在周玄接管了灾后的明江府后,绝大部分的明江人,都有正常的心肠,有正常人的情感,他们是无比狂热的支持周玄的。
但是总有些人,在暗地里中伤着周玄,讲周玄的坏话,造他的谣。
这些人造谣生事的人,有些人是某些势力暗中派来的,就像曾经的鼠王、小鼠一般。
有些人,是蠢人,听风就是雨,听了人家议论,他们也跟着议论,
但还有些人,就是单纯的坏,
他们瞧不得人好,见到周玄众星拱月一般,受到了明江各大阶层的拥戴后,便总想着抵毁周玄、污蔑周玄。
而他们污蔑、抵毁,使用得最多的话术便是——那周玄,拯救了明江府,总要图点啥的!人不是傻子,什么都不要,就办这么大的事?
这番猜度,在最近的日子里,渐渐在明江府有了愈发大的市场,也隐隐有了从“地下”,翻身到明面上的趋势,
而现在,周玄面对“生死”的压力,讲出来的内心最真挚,最诚恳的话,干脆利索的将这些阴谋论给击得粉碎。
毕竟说假话就会死,明江府人,没有理由怀疑周玄在弄虚作假。
也正因为周玄讲不了假话,他的这一番话,才更显得动人心魄。
“大先生竟然是真的什么都不图?就是瞧咱们明江府惨,看不下眼,想着救咱们?”
“人家一平水府人,明江也不是他的故乡,他为咱们明江府做到这个程度,我看大先生,比那个什么药师菩萨,更称得上菩萨。”
“大先生就是菩萨心肠,活佛转世,我支持大先生。”
一时间,随着周玄的自报家门,那数万万的观众眼睛,都被他的至诚至坚所打动,纷纷在内心的最深处,支持着周玄。
有了这份恢宏的支持后,戏场里,那数万万的眼睛里,都流下了一滴热忱的眼泪。
数以万计的泪珠,化作了连绵成一片的晶莹,
然后这些泪珠,不断的聚集,最后凝成了一滴湛青色的泪,缓缓飞到了周玄的身前。
周玄一伸手,将那滴泪珠抓在了手来。
泪才入手,周玄便有了一种“火热”的感觉。
这份火热,也引动了周玄身体里的香火,他感觉,自己的战力层次,在随着泪滴入手后,不断在攀升。
他原本是六炷香的水准,而现在,香火的战力,已经连续跨了两炷,提升到了八炷香的层次,
这还是周玄没有天神起乩的情况下,完成的。
香火连续的攀升,也产生了巨大的香火波动,
遁甲香的太上祖宗们、佛国五式,那各个都是人间顶级的高手,他们对于香火波动的判断异常的敏锐。
“完了,那周玄收获了观众凝出来那滴泪,香火战力,已经攀升了好几个层次。”
葫芦道士率先说道。
紫牛道人则问道:“那周玄,已经突破了九炷香吗?”
“暂时还没有。”
“那就不用怕。”紫牛说道。
九炷香和八炷香,别看只有一炷香的间隔,但这一炷香,却比天与地的距离还要远。
“我们四个九炷香之上的层次,能怕一个八炷香的?”紫牛道人说道。
葫芦道人叹着气,说道:“若是周玄还有获得战力曾次短暂爬升的机缘呢?他若是进了九炷香,那咱们别打了,
在黄原府时,周玄同境界内,便是无敌的存在。”
“可千万别再晋升战力了。”紫牛在心中祷告着。
也许是他的祷告生效了,周玄的香火战力在涨到坐八望九的时候,终于停止了。
周玄轻轻的活动了一下关节,他感觉自己身体里,仿佛住进了一头上古的凶兽,一旦等到一个大杀特杀的机会,他要将眼前瞧见的每一头活物,尽数撕碎。、
不过,现在周玄自报家门的环节,尚未结束,他又说道:“我来谢家岙讲书的第二件事呢,便是等到重建明江府结束之后,我利用多余的人间愿力,要炼一粒金丹,
这一粒金丹,为井国天地而炼,若是这枚丹,我炼得成、炼得好,那我便是当仁不让的天穹丹官。”
周玄的这番话,又再一次激起了老百姓的支持。
不过这一次,百姓们不是感动,而是佩服,还有由衷的高兴。
佩服自然不用说,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是“丹官”,但是丹官的前面,不是还有“天穹”二字吗?
天穹、丹官两个词,迭在了一起,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平步青云”,自然觉得是极厉害的,不由的心生佩服。
至于高兴嘛?
在很多明江府人的心里,他们曾经在慧丰医学院里,都与周玄一同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们对这位大先生的印象便是——有本事,没架子,
很多人都将周玄当成了朋友、家人,
朋友、家人,平步青云,荣升丹官,与有荣焉,他们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周玄在戏台里的支持还在上涨,他的香火也还有暗暗爬升的势头。
只是坐八望九,与真正的九炷香,中间的差距太过于遥远,因此哪怕周玄的支持率依旧在涨,但战力突破九炷香,却始终没有动静。
“明江父老,我周玄一派赤诚,平日里,行得正做得直,哪怕这戏台的规矩,逼促我讲真心话,我也毫无所惧,讲就讲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周玄说到最后一句话,望向了遁甲的太上,冷冷的笑道,嘲讽之意甚浓。
“行了,我就讲到这里,算作抛砖引玉……葫芦道士、药师菩萨,你们也尽快朝着广大的明江百姓,直抒胸臆嘛,时间很紧,超过了时间,这戏台可是要杀人的。”
他朝着斗场中央一朵还在绽放的“牡丹花”说道。
这朵牧丹花的开放速度,比起不久前的腊梅来,慢上了不少,也意味着留给药师菩萨、遁甲太上的时间,宽裕了不少。
但宽裕归宽裕,时间也不是无限的,若是继续拖下去,等来的自然是戏台的抹除。
……
“你先说吧。”
“你们是井国人,强龙也不压地头蛇,还是你们先说。”
一时间,药师菩萨、遁甲的太上,竟然还谦卑有礼了起来,互相谦让着“演说”的机会。
周玄这会儿没有看戏,而是对工程师说道:“工老师,我彩戏师的香火,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工程师问。
周玄说道:“我的彩戏师的香火,已经只差一寸之遥,就要抵达「人间戏神」的境界,但是,就这一寸香火,却迟迟不往下烧了。”
“不烧了?”
“对,不但不烧了,香火还隐隐有熄灭的趋势。”
周玄说道:“我感觉刚才那滴眼泪落在我手上时,我的彩戏师香,香火有了很大的加持,但香却怎么都不往下烧,这是什么原因?”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
工程师说道:“以前的彩戏堂,高手很多,但是,确实没有一个弟子,抵达了九炷香的境界,现在听玄老板这么一说——难道彩戏师的最后一寸香,与别的堂口香火烧法不太一样?”
“再不一样,也得有个烧法吧?”
周玄扭过头,问香火道士:“老香火,你见多识广,你帮忙出个主意?”
香火道士的目光,正投在了药师菩萨的身上,两人像是锁定了一般,那药师菩萨往哪里走,香火道士的目光便往哪边转。
“你刚才说什么?”被周玄喊回神的香火道士,匆匆问道。
周玄笑着说:“咦,老香火,你今天,似乎格外的关注佛国那位药师菩萨?”
第469章 我成谛听了
“我们道门弟子,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那佛国人,亡我们井国之心不死,我自然要多关注它们。”
香火道士义愤填膺的说道。
“那是应该恨的。”
周玄又问香火道士,说道:“老香火,我周玄吧,走的是‘傩’,一炷香,可比其余堂口的九炷香火,如今,我倒遇上了一件奇事,
我的彩戏香火,烧完了前面八寸香火之后,香头的火,便止步不前……也不光是止步不前,甚至隐隐还有熄灭的迹象,这是为何?”
香火道士挥了挥拂尘,笑意盎然的说道:“周后生,你这可就难为我老道了,彩戏师这个堂口,本就隐秘,我也不太知晓其中的玄妙。”
“哦,那没事了,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周玄当即便了结了话头,不过,他在作冥思苦想状的时候,也偏头去瞧了瞧那香火道士,
只见这位井国的时空之主,竟然又将目光,锁在了那药师菩萨的身上。
那位浑身雪白的药师,一颦一笑,仿佛都牵引动了香火道士的心神。
“谛听呀,谛听。”
周玄莫名其妙的,便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谛听”这个词。
周玄这边,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斗场戏台里面,却闹腾开了。
戏台生出的“牡丹花”,开放在即,
终于,那四位遁甲的太上,再也忍不住了,那葫芦道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宣讲自己的来头,
“我叫葫芦道人,是遁甲门的太上祖宗,我们遁甲山的道统,受到了动摇,
遁甲山几乎要毁于一旦,于是,我们在寻找着办法,延续遁甲山寿命,
我们找到的办法,便是利用一个大福缘之人,去给我们遁甲山续命,
而明江府的大先生周玄,便正是这样一般人物,于是我们便来府城里捉他……”
葫芦道士讲得那叫一个小声,但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的落入了在场观众的耳朵里,
一时间,观众们是嘘声连连。
“嘁,遁甲山出了事,就来捉我们大先生?我们明江府出了事的时候,可去找过你们遁甲山的麻烦?”
“就是,巧取豪夺,还跟自己有多委屈似的。”
“嗬~忒!”
吐口水的声音,层层迭迭,不绝于耳,也就是戏台中的演员、观众其实处于不同的区域,要不然的话,光是这些嫌弃的口水,都能把葫芦道人给淹了。
要说观众们对葫芦道士、遁甲门,那是嗤之以鼻,别说支持了,连把这四个太上活剐了的心思都有了。
戏台之内,是否有观众支持,是极其重要的,周玄有了观众的支持,香火战力连连攀升,抵达了坐八望九的境界。
而葫芦道人,没有得到观众的支持,也发生了异变。
那些观众的眼睛,目光像凝聚成了一双无形的手,伸进了葫芦道人、紫牛道人等太上的身体里,不断的掏摸着,
葫芦道人感觉自己香火的火头,被那无形的双手给盗取走了。
他惊得面色惨白。
戏场死斗,他们四个太上赢下周玄的唯一倚仗,便是他们的道行、层次。
如今,香火被夺走,便极有可能在这紧要的关头,跌落境界。
“三位师弟,意守劳宫,稳住心神。”
葫芦道士喝斥了一声后,自己率先盘坐了下来,然后将全部的心神,用来抵扛“观众”形成的那双无形之手。
要说这番抵抗,不是一点作用没有,至少,减缓了四太上香火被盗取的速度。
而在那双手消失之后,葫芦道人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等他确认那双手不会再次出现之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集中心神,在秘境之中,检查了自己的层次来。
“还好,还好,至少还有九炷香。”
葫芦道人叹了口气。
他们四个太上,原本都是九炷香之上的层次,如今被那双手夺了香火,层次已经无限接近九炷香了,
如果刚才,他们没有凝聚心神,负隅顽抗,也许现在,他们要集体成为“八炷香”。
若是尚且处在九炷香,那他们依靠着境界,还有与周玄一战的实力。
可一旦跌落到了八炷香,他们的下场,并不会比黄原府里的赵金甲强——那位遁甲掌教,被周玄的十六势,连人带甲,砍成了两半。
“我的九炷香,已经不稳了,回归到了晋升仪式之前的状态了。”
紫牛道人检查了自己的香火一阵后,嚎啕了起来。
八炷香升入九炷香,需要晋升仪式,但在启动晋升仪式的时候,已经能算九炷香了,但是——这是伪九炷香,真正的实力,距离九炷香,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你们呢?”
葫芦道士望着红丹道人、芭蕉道人。
“我们都守住了九炷香的底线。”
“也罢,三个九炷香,一个伪九炷,合力起来,也够对付周玄了。”
葫芦道人跟渡了劫似的,身上冷汗涔涔,疲累不堪。
他捏诀调息,同时也带着些得意的看向了佛国的药师菩萨。
在刚才葫芦道士“自报家门”的时候,那佛国的五式——现在是四式了。
四式共同商议着——假如他们待会要讲的真话里,涉及到了佛国的隐密,那他们会选择自尽,以保全佛国的弱点,不会在今晚,展现在井国人的面前。
这一点,虽说有点佛国人的强硬作风在里面,但更重要的是,这四个佛国人明白,只要自己将弱点暴露了,他们一样是死。
而且他们在佛国的门徒、都将被卷入到清洗计划里。
“药师,假如佛国大肆向井国入侵的计划,不算隐秘的话,那我们待会要讲的真话,便不会吐露任何佛国的隐秘。”
药师菩萨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这般,那我们便不要轻易的自尽,保存有生力量,哪怕死,也要从周玄的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来。”
其余三人也点了点头,
药师菩萨又说道:“瞧那遁甲门的人,在遭到了明江府观众的嘘声后,会被削去境界,我们四人的境界,原本就比遁甲太上要低一下,若是再被削去了,降到了八转金身,便是那周玄随意宰割的鱼肉。”
不光是遁甲门的太上知道周玄的特点——同境无敌,
药师菩萨也深明这一点。
佛国修金身,一转便是井国的一炷香,八转的佛国人,在如今坐八望九的周玄手上,随其揉捏。
因此,被削去境界,便是药师菩萨他们无法接受的惩罚。
“药师,那我们该怎么办?”
“放心,我有办法……不过,震慑师弟,你要做好为佛国死去的准备。”
“遵命。”
震慑天王如此说道。
“那我便向那些明江府人,讲明我等的来处。”
药师菩萨等人商讨出了一个结果后,便不再迟疑,大步的朝着斗场的中心处走去。
“井国的猪狗们,你们都给我听好。”
药师菩萨很是嚣张,大喇喇的说道:“我来自佛国,我们佛国,是星空之中的霸主,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去你大爷的,你爹娘有没有教过你讲礼貌啊!佛国的猪狗!”
“你霸你大爷吧,我们泱泱井国,好山好水,一派锦绣风光,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佛国猪猡,也配来霸占?!”
“我占你奶奶。”
药师菩萨丝毫不管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说道:“你们井国有什么?无非是天上的神明级,以及那些销声匿迹多年的天神级,对了,还有那四个不知死活的天尊和那两位意志,。”
在场的明江府人,他们只听过井国的传说,知道有高高在上的神明级,以及那些九大天神,再往上的天尊、意志,他们便没有听说过了。
但是,按照药师菩萨言语之中的排位——最后一句话才讲天尊、意志,那观众再怎么木讷,也能明白,天尊和意志,凌驾于天神之上。
药师菩萨说道:“井国的神明级,不过是拥有神格而已,而我们佛国有三十三重天,
三十三重天中,每一重天都有一位界主,最上面的十三重天界主,他们的实力,都不下天神级,其中甚至有些排位靠前的界主,比起井国天尊来,不遑多让,
在三十三重天之上,有我们的佛主。”
药师菩萨冷笑着说道:“佛主威势无双,是星空之中,最强大的那一尊意志,
他左手捏拿日月,右手弹指,便可斗转星移,捻一片花,便能自成世界,飞一片叶,便能演化出一个国度来,
他有无极佛知,登高一眺,便能瞧尽万物众生的过去与来生。”
她这一番话,是利用了自己的药师佛音讲出来的,声音之中,没有半分的佛相庄严,只有蛊惑、煽动之感,
在她的声音之中,明江府的百姓,仿佛真的瞧见了那高耸直入星空的三十三重天,每一重天上,都盘坐着一尊佛国界主,
巨像,三十三重天,带来的威势,压得那些老百姓透不过气来,
而且他们还瞧见了那三十三重天的深处,有一双眼睛。
眼睛的左目,透出了无穷无尽的慈悲之感,右目则滚动着雷霆、蕴藏着风雷。
这双眼睛,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明江府的观众,压得透不过气来。
令人窒息的恐怖感,不断在戏场之中滋生。
周玄耳朵一听,便知道那药师菩萨的声音里,藏着“狠活”。
他冷笑一声,暗道:“我的戏台,还容得你一个佛国人起势?”
说完,他将自己的感知力催发到了极致,背后登时出现了「日夜双魂」。
其中日魂主杀伐,夜魂主打一个守护。
周玄的折扇朝着观众席一指,那夜魂便瞬移了过去,在空中呈巨人之相,将如月的银光,瀑洒了开来,
每一束银光,似慈母一般,将观众们尽数收在了光内,然后那些银光轻轻的震荡着,散射出了柔柔的声波,安抚着众人的恐惧,
而日魂,化作了金光万道,每一道金色的光芒,在空中炸开后,凝出了周玄的如雷暴喝。
“药师,若你口中的佛主,真是无所不能,洞察过去,知晓未来,
那他可曾推演到过,寻波大天王,会被三百年后的我、傩神、血井天尊,共同斩杀?
他可曾算到过,第一波登陆井国的寻波僧,在我周玄的手上,全军尽殁?
他又可曾算到过,佛国顶级战力的百鬼之母,被我永镇秘境?”
周玄的话,霸道之极,他所讲的每一桩事情,都有他的亲身参与,没有参杂半句假话,自然是底气十足,不容置疑。
有了夜魂的安抚、日魂的呵斥,两道响彻全戏场的声音,将所有的观众尽数喊醒了过来。
刚才那充斥全场的恐惧之感,荡然无存。
“就是,佛主真要那么厉害,怎么你们佛国人,那么多能人,死在大先生手里?”
“那不就是说,大先生的实力,还在你说的那个劳什子的佛主之上?让你们佛主全然推演不到?”
老百姓一旦苏醒,那药师菩萨刚才差点反客为主而产生的“势气”,也彻底消失了。
她自知气势尽去,但还是想着挽回一些颜面,又说道:“周玄,你很难缠,但你与佛主相提并论,便如米粒与皓月争辉。”
“你们佛国人,都把佛主比喻成米粒?他有那么渺小吗?好歹也有蟑螂那般大吧?”
“……”药师菩萨。
李长逊和云子良当场便笑出了声,他们两人在周家净仪铺里待了那么久,太知道周玄那张嘴有多毒了,
比起面对面的捉刀放对来,斗嘴方面,才是周玄更加擅长的胜场。
“哎,我要是药师菩萨那张笨嘴,我就不会和大先生斗嘴,简直是自取其辱。”
但那药师菩萨不服,她又要渲染佛主的强大。
“佛主七天创世,在这七天之内,他作了十六道佛姿,其中,有五种姿式——金刚接引式、天王震慑式、药师捣药式、金刚降魔式、天王托塔式,
这五式佛姿,被佛国的日月映照,每到夜晚之时,便会在天空之中显相,
佛国有五个天残地缺的人,要么像我这般,天生肤发皆白,要么是天生的眼疾、痨病鬼,
我们这五个人,于星空之下悟道,在领悟了那五式的佛姿后,便成了三十三重天之中的界主。
药师菩萨、接引金刚、震慑天王、降魔金刚、托塔天王。”
周玄听到此处,终于明白,这五个佛国人,为什么称为佛国五式,原来他们是由佛主的五道佛姿悟道而成的“界主”。
“仅仅是五式佛姿,便能催生出五位界主,我们佛主的威势,可见一斑。”
“这也挺一般的呀。”
周玄从不输嘴,冷笑着说道:“你说佛主七天创世,别人不知道你们佛国长什么样子,我可是知道,那到处都是恶地、火焰、沙石、毒水,与井国最肮脏的垃圾处理站差不多,
那般恶心、破烂的国度,七天创世又怎么样?要产量不要质量?直接建了个垃圾站?”
“至于你们五式,吹起来那是神乎其技,你赶紧把你的来路、交待清楚了,我周玄的井国十六势,还真想瞧瞧你们……是不是纸糊的。”
周玄讲到此处,忽然狡黠的笑道:“让我瞧瞧,你们这五个人,比起宝山寺的那些僧侣,是不是更加经砍一些。”
曾经在明江洪波之时,周玄将山河图,借给了香火道士。
香火道士驾驭着山河图中的“井国九府”,屠杀了佛国宝山寺中大半的僧侣。
周玄忽然提起这件事,一来是为了杀杀药师菩萨的锐气,
二来也是为了试探“香火道士”,他一边讲话,一边望向了香火道士,
那老道士依然是眉头紧锁,仔细的观瞧着药师菩萨的一言一行,而对于周玄话里的“宝山寺”,没有半分兴趣。
“果然,果然,我真成谛听了。”
周玄心里已经跟个明镜儿似的——他现在已然清楚,这忽然而来的香火道士,并不是真正的香火道士,他是个假货、赝品。
但别看“香火道士”是个赝品,他的香火层次,却是正儿八经的高,
能在周玄的戏场里,来去自如,周玄自忖,哪怕是一般的神明级,也做不到。
这也让他想起来前世电视剧《西游记》里“真假美猴王”的段落,地藏王让谛听,去听一听两个猴王,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谛听听出来了,却不敢声张,因为假猴王的本事,与真猴王相差无己,它谛听也得罪不起。
“我成谛听了。”
周玄此刻依然没有声张,也没有主动去揭露“香火道士”是个赝品。
药师菩萨则很好奇,问周玄:“你怎么知道宝山寺的事情?”
佛国人一直都以为,那一场屠杀,便是香火道士一人做下,其中没有别人的掺和。
周玄却冷冷一笑:“你猜猜看,老香火屠戮宝山寺的井国九府是哪里来的?”
“哪来的?”
“那是我的刺青图,我的刺青图,有一个名字——万里江山镇佛陀,
待会死斗一旦开始,我自然让你瞧瞧这刺青,感受我井国万里河山的重量。”
周玄此话一出,身边的骨牙飞舞,凭空刺出了山河图。
井国九府,万里河山之下,隐隐镇着一尊佛陀,
这幅刺青的气势,当场引得观众们的如雷掌声,他们被药师菩萨种下的阴霾,一扫而空。
“大先生,镇死佛国那帮狗娘养的。”
“镇是要镇的,咱们先听听这药师菩萨的自报家门。”
周玄压了压手,示意观众淡定。
药师菩萨再次叹气,她知道,蛊惑的主意,已经打不下去了,
“明江府是周玄的主场,它的气势,我果然抢不到。”
药师菩萨已是黔驴技穷,抢不到观众的支持,便只能老老实实的自报家门了。
她无奈的说道:“我们是佛国的五式,也是三十三重天最末次的五位界主,我们来明江府,便是冲着周玄今晚要炼制的丹药,以及他身上的青红鱼而来,
我既然叫药师菩萨,便对各类药物,有着极高的理解,井国的金丹,也是药物的一种。”
周玄点了点头,这佛国人果然是抢丹、抢青红鱼的,只是——他们是怎么进的井国,这点还没说啊?
此时,戏场天上的那只圣洁眼睛,成了周玄的嘴替,
它阴森森的质问着药师菩萨:“你是如何进的井国?”
周玄很关注这个答案,但他更关心此刻香火道士的表现。
他偷偷朝着香火道士瞥去,他竟然从这老道士的脸上,瞥出了一丝“紧张”的感觉。
香火道士眼巴巴的瞧着药师菩萨,喉头在微微蠕动,他似乎很紧张药师接下来的答案……
第470章 彩戏非骗
周玄只瞧了一眼那香火道士,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假若这香火道士是真的,那他关注药师菩萨时,绝不是现在这种十足投入的神色。
“这赝品的心里,有鬼。”
周玄暗暗旁观着。
那药师菩萨则继续讲着,他们佛国五式,是怎么进的井国。
“在井国的外层,有一层蓝色的包裹,在那蓝色包裹之下,井国在星空之中,近乎隐形。”
“曾经佛国的寻波队、远征队,在星空中,无数次经过井国,都没有瞧见这个生机勃勃的国度,
那层蓝色,将井国伪装成了一个破败、肮脏、死气沉沉的国度,我们佛国,甚至连看一眼井国的想法都没有,
但是,在数百年前,这层蓝色的包裹,破损了,有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被损毁,露出了井国的冰山一角来,佛国称这种破损之处为——漏洞。”
“在那些漏洞里,我们佛国,瞧见了鲜花,瞧见了无穷的生机,瞧见了蔚蓝,于是寻波队,开始登陆井国,
这些井国的漏洞,也不是时时刻刻开放的,每隔几十年、或者一百来年,便会开放一次,
而最近的开放时间,是在三年前,我们佛国五式,便是趁着这一次机会,潜入的井国。”
周玄听得直瞪眼——那药师菩萨所说的蓝色包裹,他是亲眼见过的,一层蓝色的、类似薄膜类型的物质,将井国裹得严严实实。
有了这层蓝色,外面的人想进来,几乎不可能,里面的人想出去,也不太可能。
香火道士能离开井国,靠的便是“祖鸦云纹”。
祖鸦有移形换影的本事,可以出入井国。
“以前的三头石佛,说井国与佛国之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现在看,除了通道,还有漏洞?”
周玄扭头看向了香火道士——只见那老道士面露微笑,刚才的“紧张”之感,一扫而空。
简直判若两人。
这些表情的变化,虽然在情绪的流动上,很是剧烈,但面孔、目光的变化幅度却不大,
若不是香火道士在不久前的各种反常,吸引了周玄的注意,使得他将精力,百分之百的留给了老香火,他估计也会错过这些蛛丝马迹。
“老香火刚才那般紧张,便说明,他知道药师菩萨,来到井国的途径,是颇有问题的,而且还会牵扯到他,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紧张。”
“但是药师菩萨的井国漏洞之说,也绝不是说谎。”
在这戏台之内,说谎的后果是很严重的,讲谎话等于死。
“药师菩萨没有说谎,他们五个人加上那个六耳力士,就是通过井国的漏洞,进的井国,这种进入井国的途径,不能说光明正大,至少也和老香火无甚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老香火紧张个什么?”
周玄当即便低垂着眉目,仔仔细细的琢磨了起来,
他是越琢磨,脑子里的想法便越清晰,一个想法,在他心里忽然明亮了起来。
“对了,假如说那个漏洞,不是井国自然形成的……而是……人为的……那香火道士的紧张、药师菩萨的井国漏洞之说,也都能讲得通了。”
周玄想到此处,猛得睁开了眼睛,他将心神投入到了秘境之中——这是他目前唯一完全安全的地方。
原本,戏台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安全的领域,但是那个“假香火道士”,可以随意出入戏台,便使得戏台内,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进了秘境,墙小姐对周玄的到来,很是意外,问道:“阿玄,你不是在外面演彩戏吗?这时候怎么会来秘境里?”
“有一个很大的意外。”
周玄问墙小姐:“你能把工程师喊进来吗?用不让别人发现的方式。”
“当然可以,我们血肉神朝的人,有自己的语言和沟通方式,绝对安全。”
墙小姐说完,便吹动了哨音,只是这阵哨音,周玄听不见。
他光瞧见墙小姐动嘴了。
等到哨音结束,工程师的意识体,出现在了秘境的黑水上。
她朝周玄喊道:“玄老板,你不去外面瞧热闹,怎么跑这里来了?”
“还瞧热闹呢,我们身边就站着一只鬼你都不知道?”
“鬼?”工程师很是惊讶,她在外面什么也没发现啊。
“也不能说鬼,以那人的道行来说,他得算个活阎王。”
周玄说道:“那个香火道士,是个假的。”
“假的?”
“他对佛国的态度,很暧昧——但是真正的香火道士,对佛国的态度,那是杀伐果断。”
周玄将自己瞧到的疑点,都一一讲了出来:“而且,我刻意的提起了宝山寺,那道士也没有反应,
真正的香火道士,屠了宝山寺里一半以上的僧侣,他不可能没反应,所以,香火道士是别人假扮的。”
墙小姐听了,倒是不以为意,说道:“阿玄,你那么厉害,既然发现了那香火道士是假的,那直接把他杀掉就完了。”
“问题是杀不掉。”
周玄苦笑道。
工程师也冷静的分析道:“一个能随意出入戏台的人,确实香火层次很高。”
“他不光是能随意出入戏台。”周玄在言语中回忆了起来:“香火道士,是长生教主找来的。”
长生教主、天残僧,这两位天穹来的钦差神明,得到了天穹的最新指示——假如周玄今晚,炼不出比上次更好的丹药出来,那天穹便会杀周玄,同时带走青红鱼。
他们俩人,并不相信周玄能炼出比上一次更好的丹药,便作好了杀伐的准备,但又怕双拳难敌四手,便去找了香火道士前来压阵。
这些事情的脉络,在香火道士初到戏台时的支言片语,周玄便了解得差不多了。
换句话说,
是长生教主、天残僧,出去请香火道士,结果中途请了个“鬼”过来。
周玄说道:“那天残僧、长生教主的道行,已经不是普通的神明级了,但他们却丝毫瞧不破假香火道士的伪装,
这便说明,假香火道士的层次,是远高于长生教主、天残僧的。”
“那这假货的道行,都有好几层楼那么高了。”
墙小姐听得直啧舌,工程师则想起了周玄的金签,说道,
“玄老板,我记得你有巫神给你的三根金签,能寻巫神前来,要不然,你找找巫神?”
“我当然想过,但是,这个法子,在目前的情况下,是行不通的。”
周玄说道:“那假香火道士,就在我们身边站着,估计他也留心着我在,
若是我动了金签,他便会下杀手,将我斩杀——要是那般,巫神还没过来,我就先交待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工程师觉得周玄想的很是周全,强敌在侧,确实要慎言慎行。
墙小姐听得烧脑,以她对周玄脾气的了解,他既然进了秘境,想必是有主意,便说道,
“阿玄,你讲话别一绕一绕的了,我们都不是动脑子的人,你有什么好主意,讲出来,我和工程师,该怎么配合你,就怎么配合你,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周玄在黑水中踱了两步,竖起了两根手指,说道:“两条路,第一条,放那香火道士走。”
“放他走?他会走吗?”工程师问道。
周玄很是坚定的说道:“九成九的机率,会走,我敢如此笃定,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理由的,我给你们讲讲。”
他当即便长话短说了起来。
在周玄看来,井国有一个漏洞,以几十年到一百年的周期,随机开启,佛国有一些人便是通过那个漏洞进的井国。
“但是,我觉得,这不是漏洞,这是井国人,为佛国人打开的后门。”
“只是,那佛国五式,并不知道这是后门,他们认为这就是井国的漏洞而已。”
周玄又说道:“而开启井国后门的人,就是那个假香火道士,
他害怕事情会暴露,所以伪装成了香火道士的样子,混入了戏台,
正因为如此,药师菩萨在讲述他们五式是怎么来井国的时候,香火道士会紧张。
他紧张那药师的讲述,会把他开后门的事情,给带出来,
但是,药师他们,以为漏洞真的只是漏洞而已,并不知道香火道士开后门的事情,
那香火道士也才放松了下来。”
周玄讲到此处,又说:“那假香火道士啊,真正的身份我虽然不清楚,但想来,他在井国,也是一个大人物。”
”他还想保着自己的位置、体面,只要「开后门」的事情不抖落出来,他便会安心离开,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连番的讲述,墙小姐、工程师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周玄敢笃定,只要他愿意放走假香火道士,对方就一定会走。
工程师拍了拍脑袋,有些懊恼的说道:“玄老板,刚才我们俩可是都在外面瞧热闹,凭什么你瞧的热闹,要比我多这么多。”
同样长了一双眼睛,同样是瞧了一段热闹,但周玄收获的信息,却比工程师多出了几个量级。
墙小姐在一旁说道:“既然如此,那阿玄,你就把那个假香火道士放走就算了。”
“我有点舍不得放他走。”
周玄瞧那假香火道士,也像在瞧一块滋滋流油的肥肉。
他对墙小姐说:“阿墙,你以为考验我的人,只有天穹那帮人吗?不止的,巫神也在考验我。”
“天穹的人,考验你是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丹官,巫神,他在考验你什么?”
“他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对付佛国人。”
周玄说道:“我与巫神签订合作的时间,有一些天了,但这些天,我压根没有去管佛国人的事情,因为我觉得,费劲心机,抓几个没头没脸的小佛国人,累死累活不说,还证明不了我的本事。”
“我这个人,要捅就捅一个大篓子出来,这香火道士,就是我要捅的大篓子。”
他作了一个擒拿的动作,对墙小姐讲道:“只有抓了这个假香火,我才能给巫神,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那不是抓不到吗?”
墙小姐叹着气,工程师也是一筹莫展,周玄的“志向”对于她们来说,太超标了。
一个比长生教主还要强许多的人物,她们俩是“惹不起但躲得起”,而周玄却想着怎么将他拿下。
“抓不抓得到,要看一桩事情。”
周玄说道。
“什么事情?”墙小姐、工程师二人同时问道。
“人间戏神。”
在现在的局势里,周玄不管是香火攀升之后的溪谷真经,还是山河图刺青,这些手段,对付遁甲太上、药师菩萨他们,可堪大用,
但对于道行层次,远远高于自己的假香火道士,这些手段,便显得捉襟见肘了。
正应了周玄曾经在拜师学艺之时,袁不语的教诲——手段是手段,香火是香火,手段高明、多变,可以弥补香火层次的差距,但香火层次若是相距甚远,那便是再锦簇的手段,也难堪大用了。
周玄的手段用不太上,三根能呼唤巫神的金签,也用不出来,那他唯一的倚仗,便只剩下传说中的彩戏师第九炷香——人间戏神。
“可是,玄老板,你不是说——你烧完了第八寸香之后,第九寸香,迟迟无法燃烧吗?”
“就是因为无法燃烧,我才在秘境中,把你找来商量的。”
周玄说道:“看看我们能不能商量出个办法,把我这最后一寸彩戏香烧完,让我使出「人间戏神」的手段来。”
“那我觉得……我们还是把假香火道士给放走吧。”工程师直接打起了退堂鼓,她对周玄的“商量”,毫无信心。
“我真没见过人间戏神,这就好像是传说中的神龙,谁都听过神龙的传说,可是真让我们把这没有见过的龙,绘描在宣纸上,而且还要力图准确,这就是极难办到的事情。”
工程师隐隐有想撂挑子的想法。
周玄却说道:“在极短的时间内,想通彩戏的最后一寸香的问题,确实极难,所以,我们这次的商量,得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来做出商议。”
“什么办法?”工程师问。
周玄说道:“费曼学习法。”
“什么慢?”
“费曼……额……费曼是我故乡的一个极厉害的学者。”周玄说道。
“啥,你们平水府,竟然有姓费的人?”
佛国主脑,在这种紧要当口,插了句话,这话匣子一拉开,还有点控制不住,他又说:“我以前给平水府作过人口普查啊,没有姓费的人。”
“一边待着去。”
周玄挥赶走了小脑后,对工程师、墙小姐说道:“这种学习法的内核很简单,就是把我们的知识,不断的简化,然后教给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是会因为好奇,问出很多的问题,我们要不断的回答这些问题,同时,我们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让自己的知识产生沉淀,以及得到更深层次的理解。”
周玄说道:“彩戏师的手段,严格意义上来讲,就是一种知识。”
墙小姐、工程师,都来自于“血肉神朝”,那个崇拜血肉科技的国度。
要让她们俩去跟人打交道,去骗人、去斗智斗勇,两个绑一块儿,都斗不过公园里摆残局蒙钱的骗子,
但要论对于科学的直觉,这俩人那是相当的靠谱。
墙小姐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当即便觉得周玄的方法可行:“阿玄,你好聪明啊,竟然有这么绝的招。”
“不是我的招,是费曼的招。”
“好希望能去拜访费先生。”工程师也说道:“能想出这种学习法的人,那必然不是俗人。”
俗人能拿诺贝尔奖吗?
周玄指了指墙小姐,说道:“工程师嘛,她是懂彩戏的,她已经受到了知识的污染,问出关于彩戏的问题,怕是脱不了樊笼,但你不一样,对于彩戏,你一点也不知道,你很清澈……”
墙小姐望了望工程师:“阿工啊,我感觉,阿玄不像在夸我。”
“我就是在夸你呢。”
周玄双手扶在了墙小姐的心头,跟推销员似的,说:“墙小姐,想象你自己是一个很想学彩戏的人,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关于彩戏的问题。”
“那……额……什么是彩戏?”
“是人间的骗术,人间最精湛的骗术。”周玄说道。
这句话的定义,实际上不是他做下的,而是他跟工程师学彩戏时,工程师说的。
只是往后的这些天里,周玄没有怀疑过这句话是否有毛病。
“是骗术吗?”
墙小姐说道:“那既然是骗,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骗,而是要搭戏台呢?”
“戏剧,便是世间最大的骗术。”周玄说道:“戏里有宦海浮沉,戏里有才子佳人,戏里有狐魂野鬼,但这些,都是假的,都是被虚构出来的,
是一些演员、编剧、导演,精心布下的骗局……不对……不对……”
周玄顺着自己的逻辑,去教墙小姐彩戏,但教着教着,他忽然意识到不对。
“戏剧,不等于骗……虽然戏里的人物是假的、场景是假的、描述的情节,也是人编写出来的,但是有一点——戏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真的。”
“那么多假的东西,就是为了把最后这点“真东西’给烘托出来……所以……彩戏师,从来就不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周玄此时似乎要打破铚锢,打破他学彩戏以来的固有观念——彩戏师是最厉害的骗子。
“不对……彩戏师不是全天下最高明的骗子,彩戏师,是全天下最高明的……导演。”
第471章 借刀
“彩戏师是导演,而不是骗子?”
周玄那近乎疯狂的言论一出,把工程师的小脑袋瓜儿给烧到宕机。
她对于“人间彩戏”的理解,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从上古年间开始领悟,然后是将近两千年的牢狱时光,经常回想,
这些时间里,她有事没事就琢磨彩戏的门道,琢磨来琢磨去,最后琢磨出了一个概念——彩戏师,便是井国最强大的骗子,
这些人,编的彩戏,能骗过神明。
“若是到了「人间戏神」的阶段,恐怕彩戏的手法,甚至能够骗过天神、天尊、乃至于意志吧。”
这是工程师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她对于人间戏神能力的推测,源自于井国最基础的香火神道逻辑——香火的层次越高,手段的效果便越好,
既然前面五炷香,就能骗过神明;若是修到了九炷香,能骗过天尊、意志,也没什么毛病吧?
但是,周玄要告诉她,错了!
“工程师,你错了,大错特错。”
“什么错了?”工程师问周玄。
周玄猛得睁开眼睛,说道:“你对彩戏师的力量理解,错了……又或者说……以前彩戏师堂口的那些先民,对于彩戏师力量的来源,都想错了。”
“这么多人都错了?”
“对,这么多人都错了。”
周玄仰着头,此时想通了彩戏关节的他,精神状态稳定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声量不大的说道:“正是因为那些人都想错了,所以他们出不了九炷香的高手,
也正因为你工老师想错了,你教我的彩戏师,我也烧不到第九炷香。”
“那我们错哪儿了?”
若是换了别人,工程师多少会不服气,她认为不会有人比她更懂彩戏,
但质疑她的人是周玄,那她的态度,便板板正正的,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实在是周玄入了彩戏堂口之后,做出了太多的手笔,
百鬼夜行、围杀毕方、彩戏把鼠王、鱼和尚这些顶级实力的异类,都给忽悠瘸了,
一桩又一桩的往事,让工程师对于周玄,是百分之二百的服气。
周玄说道:“彩戏不是骗,而是戏!那彩戏师的力量,绝不是欺骗,而是来自一出好戏。”
“这我不太懂。”
“一出好戏,能鼓舞人心,能引导人心,我曾经看过一本史书,两军交战的时候,其中一方,光是唱着对方故乡的悲歌,便导致对方思乡之情爆涨,军心涣散。”
周玄说道:“假若,那一场不是悲歌,而是一场有画面、有声音的戏,将那一方军人家乡的儿女、妻子、父母的面容,原原本本的映照出来,
那一方军人的军心,只会涣散得更加厉害,什么打仗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就是戏的力量。”
周玄讲到了这里,掷地有声的说道:“一出好戏,可以蛊惑得人心惶惶,但反过来说,也能凝聚起人心来。”
“所以,彩戏师的力量,并不是源自于香火,而是来自于民心,来自数万人、数十万人、乃至数百万、数千万老百姓的民心。”
“这么说来,彩戏师的手法,与「意志天书」、「溪谷真经」,以及我们血肉神朝的「精神聚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工程师被周玄连续点拨之后,有种茅塞顿开之感,思维也活泛了起来,开始举一反三了。
周玄很是赞同工程师的说法,他叹着气说道:“我有一个师伯,以前是明江府的第一说书人,他若不是走上了歪路,也许现在已经成了说书人堂口中的旗帜人物,
他叫风先生,我的「意志天书」,便是被他指点出来的,
风先生在香火神道上的修行造诣颇深,在许多方面,都有过独特的领悟,他曾经就讲过——井国虽是一个神权至上的国度,但是最强大的力量,却藏在百姓之中。”
工程师听到此处,便觉得那风先生也是个妙人,说道:“井国有能耐的人物,真是多啊。”
“是很多。”
周玄说道:“现在再回想风先生的话,井国之中,最能耐的本事,几乎都是引导民心的艺业。”
他轻轻的叹着气,说道:“所以,以我现在的感悟而言——神明不在天上,就住在每一个买菜烧饭、沽酒买米的寻常老百姓的心里。”
墙小姐则在一旁催促道:“阿玄,你讲的很深刻,但现在戏台还在进行,那个假香火道士虎视耽耽,我们的局势,千钧一发,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要去琢磨,怎么抵达「人间戏神」之境。”
“不用去琢磨了,我已经想通了。”周玄笃定的说道。
“你这么快想通了?”墙小姐有些愣,暗自思忖周玄的效率未免太高了一点点。
工程师则更加好奇——人间戏神的境地,能通过什么方式抵达。
哪怕只是一个猜想的思路,她也想好好听听。
“玄老板,我被锁在东市街的时候,只要无聊,便会去想如何抵达人间戏神之境,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想出一个结果来,现在你想通了,我心里有些痒痒,能不能跟我讲讲?”
“当然可以。”
周玄说道:“我们以前固有想法,便是烧完了第八寸香,然后开烧第九寸香,然后自然而然的抵达「人间戏神」的进度,
但是第八寸香烧完了,第九寸香便不会燃烧。”
“对啊,香不烧完,怎么抵达人间戏神境?”
“人间戏神,不是烧香烧出来的。”周玄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是怎么来的?”
“当戏里那数不清的观众,在我的戏台里,共同呼唤着人间戏神的时候,人间戏神自然就会出现。”
“戏神,来自所有观众的共同呼唤?”
“嗯,所有人都极其渴望戏里,出现一尊前所未有的神祗的时候,神祗就会出现——这一尊戏神,是所有老百姓炽热情感的化身。”
周玄的话,让工程师听起来还是模棱两可。
以致于工程师也叹着气,惋惜道:“语言最大的缺点,便是它永远无法带你去到真正要去的地方,若是玄老板懂我们血肉神朝意识交流的方式,那我现在便能百分之百的明悉你的想法了。”
“你暂时理解不了我的想法,也无妨,很快,你便能第一次看见——人间戏神。”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若是人间戏神,在我布置的戏台之中,有它惊艳的力量,我倒要和那假香火道士交交手,争取将他留在戏台里。”
那个赝品不是爱“假扮”吗?那就别走了,永远的留在这个戏台里面,把戏瘾过足。
墙小姐听得两眼直冒小星星,说道:“阿玄阿玄,你老霸道了,阿玄阿玄,你老销魂了,不过——如果你斩不掉那假香火道士,会发生什么?”
“若是我杀不了香火道士,香火道士自知自己真正的身份已然暴露,那他便会出手,杀掉明江府里满城的人、日、夜游神,以及那两个神明级——长生教主、天残僧,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要杀光戏台里所有的人,确保他的秘密不会泄露。”
周玄说道:“以他的香火层次,我相信他能办得到。”
墙小姐一听,便吓得缩了缩脖子,说:“阿玄,你们井国有句话,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但今天这事儿,要是偷鸡不成,蚀的可就不止一把米了。”
周玄伸出手,轻轻给墙小姐弹了个脑瓜崩,说道:“其中凶险,我怎能不知?不过,我是一个懂变通的人,若是有十足的机会,我才会动手,若是没有机会,又怎会强为?”
“大不了放走那个假香火道士——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周玄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
“行了,待会看好戏,我先去戏台。”
周玄大步的离开了,
工程师也要跟着周玄一起离去,但被墙小姐拉住了:“阿工,你等等我,我也要去。”
“你去不了。”
工程师说道:“玄老板在戏台里定下了规则,每一方的出战人数,不能超过四人,
现在,我、玄老板、云先生、李山祖,已经有四个人了,你再去,就超员了……人数超员,戏台就会把超员的人杀掉,就像这样。”
工程师摆了个手刀的架势,在墙小姐的后脖颈上,来回的拉锯着,把墙小姐吓够呛。
“哎呀,你怎么这么喜欢吓唬人。”
墙小姐很是嫌弃的说道:“我就是想去看看嘛,原本我不感兴趣的,要不然,你别去了,让我去。”
“你顶我的名额?那可不成,人间戏神我等了两千多年了,我一定要去看。”
工程师怎么都不让,墙小姐的意识体,却像游蛇一般,缚在了工程师的身上,然后迅速的融合了起来。
“阿工,你真是笨啊,我们血肉神朝的人,意识可以融合的嘛!”
“……”工程师发现自己在井国呆得太久,都有点忘记了血肉神朝的特性了。
“走,出发,去看人间戏神。”
墙小姐发号着施令,工程师则跟喝了大酒的醉汉一般,歪歪扭扭的出了秘境——她和墙小姐的意识融合时间尚短,对于躯体的操控,还不是很灵活,正在努力的驯化四肢……
……
京城府、遁甲山,
在遁甲山的最高峰头,屠夫横刀坐着。
而山中,四处都是血,如海如江的血,染红了拾山而上的青石台阶。
屠夫在朝远处凝视,他凝视的方向,正是明江府的谢家岙。
“还需要等,再等一等。”
宛如魔神的屠夫,很是温柔的自言自语道。
“屠夫,你在等什么?”
一阵清亮的声音,破空传来,
一位穿着华贵衣裳的中年女人,缓缓从天上落降,
她面容自然不用多说,天底下再有定力的男人,都会被她的美貌打动。
衣摆上的幅条,随风轻轻的舞动,为她的美貌增添了三分仙气。
她光着如玉的小脚,踩在了屠夫身前的砂石上,柔柔的说道,
“屠夫,当年无问山之劫,「地子」也很抱歉,私下里,也找你谈过,他派人剿灭无问山,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葫芦道士告了密,地子知道天穹的临明公子,是你们无问山谭裴杀的,天穹白玉京的人,也知道,
天穹上的天火族人,我们得罪不起的。”
女人声音越发的柔和,比夜晚的微风还要柔。
“遁甲山的人你也杀了,山门你肯定也要斩,以报当年之仇,等仇报了,你就走吧,离开京城府,去哪里都行。”
“孔夫人,我还能去哪儿?何处又是故乡呢?”
屠夫侧着头,询问着女人。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地子」的乳娘——孔夫人。
孔夫人笑着说道:“你屠夫还在,无问山也在,怎么就不是故乡,你这颗火种尚未熄灭,无问山便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你劝我离开,是怕我找地子复仇?”
“那倒不怕。”孔夫人说道:“「地子」深居钦天监,整个钦天监,固若金汤,你屠夫进不去的。”
“那你劝我离开做甚?”
“「地子」猜出你要做什么了,你想要借刀,借一把最锋利无双的刀,给周玄——这把刀,地子不想让你借。”
孔夫人笑容灿烂,但心里却有些恨意。
她派遁甲的赵幽庭,去捉拿周玄,并不是为了周玄,而是为了逼出周玄背后的巫神。
她和地子都想看看,那个巫神,到底有巅峰之时的几分本事。
若是巫神本事不够,那她便要和「地子」一起,好生的打打这个巫神的主意了。
有这份心事在,孔夫人、地子,自然不想让屠夫借一把刀给周玄。
若是周玄拿了刀,斩佛国五式、遁甲门人太轻松,那巫神怎么会露面?
“这把刀,我一定会借,谁来都没用。”
“屠夫啊屠夫,你认为硕大的京城府中,没有能人了吗?
你的那口刀,斩猫、斩狗、斩猪都不在话下,可斩不了人间真龙。”
孔夫人的话里,威胁之意甚浓。
她双手自然垂落,侧身后,嘴唇贴近屠夫的耳畔,轻吐芳兰,说道,
“屠先生,仇报了就走吧,京城府龙盘虎踞,别的不多——真龙很多,若是真的打将了起来,你就算是天纵的神仙,也要殁于这座府城。”
“我不走,同时,我还要告诉你,今天,来的了,可不光是我。我也是找了帮手的。”
“哦?”孔夫人蹙了蹙那极好看的眉毛。
“啪、啪、啪!”
屠夫拍了拍巴掌,喊道:“老香火,别看戏了。”
“吁!过往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未来之事犹可改,视为无常。”
一个穿着旧道袍的老者,骑着一头大黑驴从虚空中走了出来,朝着孔夫人笑道,
“孔夫人,你说这京城府的真龙多,不知道我这个外地过来的老道士,降不降得服这满城的真龙?”
孔夫人努力让面色平静,也想让自己的语气热络一些,但她一出口,声线多少还是失了仪态,颇有些冰冷。
“香火道神的实力,全井国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何必打些牙祭,开我们京城府的玩笑呢?”
孔夫人又说道:“不过,你香火道士,也是天神级的人物,天神级在人间出手,代价怕是有些大。”
“再大,我也要为小屠夫出这一次手。”
“当年的无问山之劫,我亏欠屠夫。”
香火道士平日里显得有些懒散,但这一次,他面色严肃,显然是下定了要帮屠夫的决心。
孔夫人也不敢多言,怕触了香火道士的霉头,只好说道:“既然香火道神出面,那这把刀,就让屠夫借了,不过屠夫,记得我刚才说的,过了今晚,离开京城府。”
“过了今晚再说。”屠夫冷冷说道。
孔夫人碰了钉子,但碍于香火道士在侧,也不好发作,只得转身离去,走时,她还怨毒的瞪了屠夫一眼。
“那婆娘走了,没人再耽误你给周后生借刀了。”
香火道士对屠夫说道,从屠夫路遇葫芦道士,再到进京城府,再到血洗遁甲山,他一直都在暗中护着屠夫。
只不过,香火道士却不知道,屠夫到底要借什么刀给周玄。
“那妖婆娘说你要借刀,你借什么刀给周后生?”
香火道士问道。
地子本就擅长预测,外加他坐镇钦天监——这座监所本就不简单,能极大程度上加持他的推演本事。
因此,地子自然知道屠夫要借什么刀,但香火道士却推演不出来。
“老香火,井国之势,有多少路?”
“十六路。”香火道士说道。
无问山的刀法,便是在模仿井国之势,整套刀法,一共十六势。
因此,无问山背后链接的神明级,名字便叫「十六势」。
“不对,是十七路。”
屠夫说道。
“哪来的十七路,老道士读书还算多,你别想着骗我。”
“原本没有十七路,但今晚,十七路的井国之势,便会现世。”
屠夫说道:“我这个人,对别的物事,懵懵懂懂,感知迟钝,但对于新刀势的出现,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今夜,井国便会出现第十七势,我要用这遁甲山的山门,接引十七势,然后打磨成刀,借给周玄。”
屠夫说道。
“若是真有十七势,那这把刀,被周后生用来斩遁甲太上,是不是也太材小用了?”
香火道士有些可惜,可惜这把“十七势”的刀,一现世,竟只能斩去遁甲太上……
“名刀要斩名人的嘛。”
“嘿,老香火,我感觉你就挺有名的,要不然,我给周玄借了刀,让他拿刀来斩你好不好?”
“乌鸦嘴,胡说八道。”香火道士感觉有被冒犯到……
……
明江府、谢家岙、斗场戏台。
周玄从秘境走出来后,只瞧见佛国四式之中的震慑天王,已经身首异处。
他的身体,碎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不过,周玄瞧这震慑天王的躯体碎片,竟没有血肉之感,而是像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这是咋回事?”
周玄刚才在秘境里,与工程师、墙小姐,研究着如何抵达“人间戏神”的境界,对戏台的局势,搞不太清楚。
但他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询问,以免引起香火道士的怀疑。
好在,李长逊多八卦啊,简直就是个碎嘴子,他跟云子良两人不断的聊着刚才的事情。
“这佛国人鬼办法这么多,为了不被削去香火,竞然主动斩去震慑天王。”
“他们估计也是知根知底,知道自己的香火层次,比那些遁甲的太上,稍差一些……那些太上,被削了香火,都差点跌至了九炷香之下,
他们四个佛国人若是被削了,那肯定要到八炷香。
八炷香的佛国人,要和玄子对战,那就是被砍瓜切菜。”
云子良看透了药师菩萨他们的用意,给李长逊总结道:“死一个人,保全三个人的战力,对于佛国人来说,是笔划算的买卖。”
香火道士则一旁附和道:“这佛国人,既有铁血之感,又懂得壮士断腕的道理,这些年他们制霸星空,确实是有迹可循啊。”
李长逊挠了挠头,他也感觉到今天香火道士有些不太对劲了——这可是香火道神啊,怎么今天成了佛国的舔狗,一个空档没防住,他吭叽就给舔一口。
不过,碍于香火道士的身份,李长逊有些话又不敢明说。
此时,周玄在一旁默默不语,他在李长逊、云子良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补习了刚才错过的“剧情”。
“哦,在戏台里失去了观众的支持,会被削去一部分香火,那佛国四式,为了不让香火失去,强行斩了震慑天王,用他的尸体,抵挡了全部的香火削减。”
周玄这也才知道,那震慑天王的尸块,为什么都成了石头。
他尸体内的香火之气,被戏台吸完了,自然就没了灵气、也就成了类似石头那般的死物。
“第三条规则要开始了。”
周玄心里说道。
戏台之内,他定下了三条规则。
第一条规则,他让遁甲门、佛国五式,严重减员。
第二条规则,他让四位遁甲太上,实力跌落了一些,同时让佛国五式,再度减员。
“但我的第三条规则,却不一样了,不但不会削弱你们的实力,还会增加你们的道行呢。”
周玄笑吟吟的想着……
第472章 只求一败
“第三条规矩,会给你们一个惊喜。”
周玄阴侧侧的笑道。
他这边有自己的计划,遁甲太上、佛国五式那一头,却只有满腔的怒火。
一场彩戏,还没有开场,光是凭着两条规矩,就让他们的人死的死、跌道行的跌道行,损失那叫一个惨重。
“若是等死斗拉开了序幕,我非要弄死你。”
葫芦道人怨毒的看向了周玄,狠狠的说道,但“光是弄死”,怕是不过瘾。
“若是周玄落在了我的手里,我一定要好生的折磨他,斫断他的手脚,用穿狗的铁挂,勾穿他的脸皮,在街上拖行三日。”
他把这辈子能想到的恶毒招式,都已经想好了,就等着毙了周玄。
周玄没有理会那些颇具敌意的目光,他摇着折扇,跟着身边云子良、李长逊,谈笑风生。
至于香火道士嘛,不管是葫芦太上,还是药师菩萨,都瞧不见这位的身形。
天上的那只圣洁眼睛,又开始眨动了起来。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规矩怎称斗场?”
“第三条规则,斗场戏台,将会释放戏台之势,诸位皆可吸取,爬升战力。”
“愿诸位在戏台之势的加持下,都能够突破自己的巅峰,在斗场之内,大杀四方。”
听到这一次的新规则,
葫芦道士当场愣住了,这条规矩不但不耗损他们的修为,甚至还有增益作用。
戏台提供强大的势,让所有人的战力都有一个较大的提升?
“周玄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呵,这周玄,是失心疯了,所有人都有势气加持,战力爬升,那就等于大家都没有提升。”
紫牛道人说着说着有些得意了起来,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情况,更是欣喜的说道,
“葫芦师兄,这周玄出了一手昏招,我刚刚被削减了香火,成了伪九炷香,但现在,势气将弥补我的香火,
我又是九炷香啦!”
要说这一语惊醒了梦中人,葫芦道士忽然明白了什么,猛的一握拳,恨恨的说道,
“这个周玄,好深的心机,竟然想出这么一条规则,紫牛,你别高兴了,戏台提高所有人的香火层次,受益最大的,还是周玄。”
“不能吧,所有人都可以吸取那势气,所有人的香火战力的增幅,都是一模一样的,凭什么周玄收益最大?”
“我们原本就是九炷香之上,再增益,也翻不了天,但是你想想周玄、云子良……他们两人的香火战力,都已经抵达了坐八望九,只差最后一线,便能抵达九炷香。”
“那是九炷香的云子良、九炷香的周玄……可不是你这个九炷香的傻牛!”
葫芦道人一阵呵斥,紫牛道人脸色都煞白了几分,对啊,九炷香的周玄是什么概念?
那是同境无敌,
九炷香的云子良,又是什么概念,那是曾经横推道门无敌的人物。
“我有点想抗议这个戏台的规则了。”
紫牛道人这番话,更是激恼了葫芦道人——蠢货,这是人家的地盘,是人家定的规则,你去抗议,你找谁申诉?
还以为是府城里的赛马比赛,讲究一个公平公正?
葫芦道士这边想明白了,药师菩萨自然也想通了,她当即怒斥周玄:“卑鄙的井国人,竟动这些歪脑筋。”
周玄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笑着说道:“药师,我们井国人不卑鄙,只是擅长动脑子,你们佛国人很强大,是星空中的肌肉派,不过……就是肌肉长得太多了,给脑子都塞爆了。”
“……”药师菩萨。
要说药师菩萨对这第三条规矩很不满,这条规矩看似比前两两条规矩要公正得多,但实际上,它垫定了今晚周玄立于不败之地的局势。
云子良、工程师、李长逊三人,在周玄的第三条规则公布之后,那叫一个兴奋与佩服。
兴奋的是,有这条规矩在,药师菩萨、葫芦道士,便翻不了盘。
佩服的是,周玄怎么想出这么一条规则的?
这规则可谓是今晚的第一阳谋了。
“大先生,你怎么想出来这条规矩的?”李长逊问道。
周玄笑着说:“我们最开始,是想通过规则,把所有人的香火压低,以我同境无敌的特性,去大杀四方,
但其中有两个风险,第一,若是全部压低了境界之后,我未必能用得出「人间戏神」来,
第二,佛国人是没有香火的,若是他们不受这条规矩的限制,境界没压低的话,那我们就要以八炷香打九转佛国人了……打不过的。”
“所以,我不去压境界,我去提境界,每个人的境界都提高一些,他们原本就是九炷香,提高了也就那回事,但我和老云的香火战力,若是提高了,那就……”
李长逊双掌一击,说道:“英明神武,大先生,我已经等不及的要去斩一斩那些佛国人、遁甲太上了。”
“那正好,死斗,开始了。”
周玄讲话之间,整个戏台里,那些不计其数的观众的眼睛里,都流下了血来,
戏台规则、禁制的力量,本质上,是来源于那些数不清的观众。
观众的存在,使得戏台有了意义。
也正是这些平日里,被神明级、佛国人、天火族人瞧不起的普通老百姓,
他们每一个人的力量,在井国之中,或许微不足道,但当他们凝聚起来,便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成了一股足以禁锢神明的能量。
那每一个观众眼角流下的血泪,滴进了斗场里,在空中悬浮,然后猛的爆开,形成了极其浓郁的血雾,将周玄、药师菩萨、葫芦道人以及其他要参加死斗的人,尽数的遮掩了起来。
在那血雾之中。周玄将感知力彻底释放出去,也感知不到那位“假香火道士”的存在。
“我的感知力,尚且无法穿透这层血雾?那假香火?”
周玄自恃感知力强大,但由于摸不准那个假香火道士的实力,到底抵达了什么地步,他也不敢贸然去与李长逊、云子良商议待会死斗的策略,
“得采取最原始最保险的手段了。”
周玄心里稍稍作了些计较后,将目力催放到了极致,在血雾之中,瞧见了云、李二人隐隐绰绰的身形,
他缓步走了过去,手指便在云子良的后背上结字,写下了一行:老云,别出声,待会对战,佯败。
云子良感受到了字迹后,连忙回头。
他对周玄了解极深,知道周玄若不是万不得已,不会不出声的,因此他也没发出响动来,在周玄的胸口处,写下了一行字:为什么?
周玄:我们真正的对手,并不是药师菩萨、遁甲太上。
云子良:那是谁?
周玄:香火道士,那个香火道士,是个赝品。
云子良沉静了一阵后,便在周玄的道袍上,写下了寥寥四个字:我知道了。
周玄心头有些暖,这就是铁哥们,不多问那些七七八八的废话。
他又在云子良的背上结字:等到遁甲太上斩你之时,你不要躲闪,该死就死。
云子良这下更不懂了——仰败就算了,还要送人头?寻龙道士的命不算命?
但他依然还是在周玄的道袍上,写下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他信任周玄,知道佯败受死,并不是真的,以周玄这般性格,他自己去拼命,也不会让老兄弟先拼一步,
因此,周玄的策略之中,必然有他的理由。
周玄又给云子良写下了一句话:“李山祖那边,也要仰败受死,你去通知他。”
感受到这排字后,云子良便在血雾中去寻李长逊了。
周玄则在血雾中继续感知着。
“大树、二树,藏了你们这么久,该你们出招了。”
周玄在戏台的第一条规则里,写下了“每一方出战的人数,不得超过四人”。
但是,这规则里面说的可是人,没有规定“树”能不能出战。
而周玄在入戏台之时,周家祖树、桃花祖树,已经进入了戏台,只不过,它们一直藏在地下,没有被人发觉而已。
一根颀长的柳枝,一条桃花枝,同时伸向了周玄,表示他们还在。
“二树,你的手段,是「强化」。”
“大树,你的手段,是「树门」。”
“那么问题来了,二树,你若是强化了大树,大树的树门,能不能把老云、李长逊,带离戏台?”
周玄问道。
柳树的枝条也轻轻颤动了起来,枝杈的尖刺处,在周玄手掌上写了两个字——可以。
“那你们在关键时刻,把老云、老李带走,至于我,你们就不用管了。”
“以我现在对彩戏师新的领悟,在我进入戏台之后,我就不是我了,真正的我,是这个戏台。”
“戏台不毁,那我就不会真正的死去。”
周玄嘱咐完后,柳树、桃树的枝条,再次潜入了地底,不再出现。
……
血雾里,蕴藏着丰富的戏台势气,在周玄、云子良、李长逊、柳桃祖树密谋的时候,遁甲的太上们、佛国五式们,在大口大口的吸食着势气。
他们生怕自己少吸了一口,香火战力提升得不够多。
终于,当那些势气被吸取得一干二净,血雾,也散了,
斗场之中的凶兽,发出了怒吼,天上的眼睛,也闭上了,
肃杀之意,已经喷薄而出。
周玄、云子良、李长逊三人,负手而立,
药师菩萨与葫芦道人相互看了一眼。
“药师菩萨,这一场死斗,只有一方可以出得去,不过,我们可以先行联手,将周玄、云子良、李长逊三人斩去,
等他们这一方完全覆灭了,我们双方再来比试,如何?”
葫芦道人率先向药师菩萨发动了“联手的请求”。
药师菩萨笑盈盈的说道:“葫芦道人,我正有此意,而且,这戏台,是周玄所创,他若死了,这戏台或许也就跟着湮灭,我们双方,可能不用再战。”
默契,一瞬间便行成了。
葫芦道士立刻心情大好,朝着周玄拱手说道:“周玄,你欺我等太甚,如今,该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了。”
“和这周玄还有什么好讲的,你要不上,我就先出手了。”
佛国三式,除去了药师菩萨之外,目前尚还活着的,便是托塔天王、接引金刚。
这三个佛国人里,托塔天王的性子最为火爆,他的模样,也是三人之中,最为诡异的。
托塔天王,脖子上空空如也,而他的人头,被他托在自己的手上。
“佛国托塔天王,向明江府的大先生,讨教个一招半式。”
托塔天王的双脚一错,猛的站定,口中念念有词,而他托着的人头,原本闭着眼睛,随着咒法的念动,他的眼睛猛的睁开。
“天王托塔式。”
那人头张开了嘴,声音如洪钟大吕一般。
这声暴喝喊出,那托塔天王的背后,便出现了一尊数百丈高的金身。
金身手托佛塔,金目金甲,朝着周玄,将手中的佛塔掷出。
周玄移形换影之下,身形已经退让到了数十丈外,说道:“原来你们佛国五式,与佛国人皆不一样,那些佛国人,是自己修的金身,而你们……是神魂凝成的巨像。”
“眼力悟性,皆是上乘,但又有何用?金刚接引式。”
一个鼓着肚皮,浑身都是烂疮的佛国人,忽然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一般,倒头就睡。
他刚刚倒地,身旁便出现了一个手持月轮的罗汉来。
罗汉赤着上身,身材也有些干瘦,但他的步子,却是奇快,只是一个瞬间,便闪到了周玄的面前。
周玄再次移形换影,但这接引金刚,却如附骨之疽,死缠烂打,黏住了周玄。
“明江府的大先生,听闻你能移形换影,我金刚接引,亦是人间无双的脚力,看看你能否躲得过。”
一个金刚,一个天王,连续出手,周玄只能躲闪化解,
李长逊旋起了风,云子良则拍出道袍中的九条大龙,要去支援周玄,
他们二人脚步刚动,四位太上,便挡住了去路。
葫芦道士朝着云子良行了一个道礼:“云先生,三百年前,你横推道门,那个时候,我才初入遁甲山门,听过你的传说后,我便以你为偶像,梦想着成为你这般光辉的人物。”
“你这种出卖孙子、儿媳妇、告密求荣的小人,我可不敢当你的偶像。”
葫芦道人脸色变了变,但到底没有让开,对着紫牛、红丹、芭蕉道人说道,
“三位师弟,你们拦住李长逊,今日,我要与云先生对上一对,
三百年前,你是道门第一,如今,我是遁甲门的第一太上,我们俩人,比上一比,瞧瞧谁更胜一筹。”
“那就试试。”
云子良也不惧怕葫芦道人的挑战,踩动了龙行虎步,身形很是诡异的朝着对方袭去。
要说寻龙天师的手段,绝不仅仅是身法诡异,云子良最大的能耐,便是能借山河地势。
他行走的时候,周围的地面,不断的开裂,隆起,然后像一层又一层的高山,朝着葫芦道士扑打了过去。
同时,
葫芦道人周围四五十丈内,原本坚硬的地面,都变作了泥浆,他的双脚在不断的陷入。
脚下有泥浆,行动迟缓,
前方有高山,葫芦道人不可越。
至于葫芦道士很是擅长的空间法则,他也不能使用——空间法则的克星,便是寻龙天师。
掌握了空间法则之人,在使用空间法则后,可以一步千里,但是,在动用法则的那一刻,却几乎等于不设防,若是被云子良的大龙挂上,那便怎么也甩不掉了。
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这些门道自然看得清。
不过,葫芦道人怎么也是第一太上,本事道行,非寻常的道门弟子可比,面对云子良的手段,只见他轻呼了一声,
“如履平地。”
一张符纸,从他的衣兜里飞了出来。
这张符纸,竟变作了一双黄色的鞋子,套在了葫芦道人的脚上。
葫芦道人有了黄纸鞋,便不再惧怕那些泥浆,在地上行走如飞。
等到云子良的高山压下时,他又踩住了高山的崖壁,行走自如。
“不对啊,云先生,你这高山落石,气势可不像九炷香。”
那葫芦道士忽然领悟了什么,抓过了背后的葫芦,朝着那座高山扔去。
那葫芦如同一枚炮火,撞在高山的山体上后,发出了一连串的爆响后,在山体内不断的穿梭而去,直到将那高山凿穿后,依然去势不减,轰向了云子良的胸口。
“九龙在侧,护我神形。”
云子良右手捏了道诀,那九条大龙,受了号令后,交缠在了一起,成了一幅八阵图,挡在了他的身前。
九龙八阵图,与那葫芦一交手,葫芦道人便更加确信了,高声喊道:“药师菩萨,云子良在吸收了戏台势气后,依然没有入九炷香,
想来,那周玄也没入九炷香……你大可以放开手脚,大杀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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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3章 养剑葫芦
葫芦道士似乎看破了玄机,他毕竟也是道门中人,对于一个九炷香的寻龙天师,该有什么样的气势、水准,他心知肚明。
他穿山而过的葫芦,虽说不是强弩之末,但力气也已经折损了大半,若云子良已经进了九炷香,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击落他的葫芦。
但眼前的景象,却并非如此,那云子良的招架,显得极艰难,
因此,他可以断定,戏台弥漫而生的血雾,并没有让这位寻龙大天师,晋升入九炷香的战力。
云子良都上不了九炷香,那周玄不必多说,自然也是上不去的。
葫芦道士这才大声的知会着药师菩萨。
“我没九炷香,竟被你发现?”
云子良以九龙的八阵图,猛的将那气势已衰的葫芦震开,要朝着周玄行去。
葫芦道人此时表情轻松,
若是周玄、云子良都已经晋升入了九炷香,那他们遁甲太上与佛国人联手,仗着人多势众,也讨不上什么好处,
“不过,你们没有进入九炷香嘛……嘿……那便说不得了。”
葫芦太上心中冷笑。
井国的香火神道,九炷香与八炷香,香火只差一炷,但其中的差距,比天地的间隔还要遥远。
纵然是三百年前横推道门的云子良,哪怕是同境无敌的周玄,八炷香便是八炷香,便是实力再雄厚的八炷香,那也是八炷,翻不起任何浪花来。
“胜券在握,优势在我。”
葫芦道人的心思一轻松,那鬼主意,就不断的往外冒。
他瞧向云子良的目光,也带着一些藐视之感,心里则想道,
“我应该速杀云子良,然后帮着药师菩萨他们,再杀周玄,毕竟今日的事情,对于「地子」来说,我已经是办事不利了,回了京城府,他怕是要找我的麻烦,
但若是……我傍住了佛国的这条大腿,「地子」也不敢轻易踩在我的头上。
佛国五式,都是佛国的界主,是佛国三十三重天里的权重人物。
虽说他们属于实力较为下乘的界主,但那也是界主。”
思忖至此,那葫芦道人,便再次催动了脚下的黄纸鞋,面对着云子良掀起来的万仞高山,他也如履平地一般,挡于老云的面前后,足尖点划山石,勾出了一个“川”字。
这是遁甲的“川字阵”,阵中有高山、激流,有围困的作用。
一阵既摆,阵中律法尽出。
无数的山势、川流之势,呈拱卫阵形,朝着云子良挤压了过去。
云子良分开了九条大龙,去疏散那些山川之势,要摆脱围困,去帮周玄。
要说这耍山驱水的门道,天下哪一个堂口又能比得上寻龙?
但碍于香火的差距,云子良却无法在短时间里,撕开“川字阵”。
那葫芦道士此时成了戏弄老鼠的猫,他有信心在杀机毕露的那一刻,瞬间杀掉云子良,但他不用心去斩,也不过是为了争取一些筹码。
只见,他转过头,对药师菩萨说道:“药师菩萨,今日,我遁甲门处处受敌,明江府有周玄,布下陷阱,等我们几位太上踩入,
屠夫那个怂乌龟,又去京城府,斩我的山门,纵使这一场胜了,井国怕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若是药师菩萨,甘愿将我们收入麾下,那我们四个师兄弟,也算有了个去处,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戏台里的观众看得直骂娘!
葫芦道人出卖儿媳、孙子,那是私德,观众们只是嫌弃、憎恶。
他与佛国在戏台中结盟,那也不过是临敌时的机变而已,
但现在,他公然向佛国人投诚,这便让观众愤怒到了极致。
井国佛、道二宗,极其昌盛,这两桩信仰,老百姓们里不少人都是信徒。
他们无法接受,井国的道门,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向佛国人投诚。
“遁甲的道士,你还要点脸不要!”
“丢人,丢了我们井国人的脸,老子就是一个修鞋匠,要是佛国人来毁我的家园,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老子要皱一下眉毛,就是狗养的。”
“一个向佛国投诚的狗杂碎,大先生与你同台对擂,那就是对大先生彻头彻尾的污辱。”
“过了今晚,我要再给你们道门的捐一分香火钱,算老子手贱。”
观众的谩骂声,此起彼伏,葫芦道士的香火,也因为观众的愤慨,不断的被抽离。
但葫芦道士不以为意,在他的眼里,自己修行了多少个甲子,才修到这番田地,若是一朝命丧,枉费了三百年的修行。
“每一日起早贪黑的夜晚,我葫芦道士可曾偷奸耍滑过?
没有,我比任何一个师兄弟都要努力,都要发奋,我第一遁甲太上,表面风光,暗地里却吃尽了苦头,
若是因为你们这些毫无眼界的鼠蚁的几句话,我便安身于黑暗,不追逐光明,那我才是对不起自己,
人这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什么来世、转生,皆是虚妄,功德福报,都去他大爷的。”
葫芦道士猛的一挥手,也示意紫牛、红丹、芭蕉三位师弟的攻势放缓一些。
原本李长逊在三位遁甲太上的压制下,已经有些喘不过来气了,现在,也算获得了些许的喘息之机。
而四个遁甲太上,之所以这么做,无非也是在逼着佛国人答应投诚。
你们佛国人,收留我等,我们便全力而战,你们佛国人要是不收留,那我们就摸摸鱼——反正大不了一起死。
这一手逼宫,却并没有引得那药师菩萨的垂青,佛国人只是默默的对付着周玄。
“那就耗着吧,看看谁耗得过谁。”
葫芦道人心里想着,手上则不断的给“川字阵”添加香火之力。
这一份香火之力,加得极其微妙,既能保证云子良不能脱困,但又不至于强度刚猛,伤了云子良的战力。
保留对方的战力,现在反而成了葫芦道人的筹码。
观众们瞧着斗场里的局势,那叫一个气恼,不过,其中有两个人——天残僧、长生教主,他们并没有观瞧战局,他们看着戏场上方的星空图。
周玄的星空图,此时还在不断的吸收着观众爆发出来的七情六欲。
这些「七情六欲」,都是炼制人丹最重要的材料。
天残僧悲切的望着星空图,对长生教主说道:“教主,这周玄机关算尽,最终还是没有升到九炷香的战力,这一战,怕是不敌呀,
天穹的未来丹官要是死了,咱们俩吃不了兜着走,要不然,我们也下场一战?”
“不需要理会。”
长生教主一边看着星空图,一边摇着手里的拨浪鼓,鼓声阵阵,那类似豆粒的鼓珠,每一次敲击着鼓面,都敲出了一滩血迹来。
敲了许久后,他停了鼓,左耳贴住了鼓皮,听了一阵后,俯耳说:“老残,那云子良、周玄,都入了九炷香,和我的猜测吻合。”
“哦?”天残僧有些意外。
长生教主又说:“那云子良刚刚动用风水之势的时候,我便有些疑惑,他的气势隐隐有九炷,但又像八炷,我就猜他肯定是到了九炷,只是不知为何,要遮遮掩掩,
刚才我用我的「山王鼓」,敲击测算,果然,周玄、云子良都已是九炷香的战力,
这云子良、周玄,一旦入了九炷香,不敢说大杀四方,至少啊,佛国人、遁甲太上与他们大战,鹿死谁手,还是极有悬念的。”
天残僧听到此处,正要大声讲话,却被长生教主拉扯住了。
“你若是大声宣讲,这其中的隐秘,被葫芦道士、药师菩萨听去了,岂不是乱了周玄的计谋?”
长生教主、天残僧,纵然对周玄不爽,但现在,他们却是绑在一条船上——周玄炼不出好丹来,他们两人回了天穹,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你认为隐藏真正的实力,这是周玄的计谋?”
天残僧问道。
“那周玄多鬼啊,事出无常必有妖,他心里藏着招呢,咱们静观其变就好。”
长生教主讲完,又望向了那张星空图。
……
云子良、李长逊,皆被缠住,而“八炷香”的周玄,又受到了三个佛国人围攻。
一时间,还真有点险象环生。
“周玄,你一个八炷香战力的人物,还真挺能跑。”
那接引金刚,好不容易通过脚力,迈到周玄的身前,当即便转动了手中的月轮,朝着周玄掷了过去。
那月轮,无比锋利,卷动着风声,呼啸着打来。
周玄不闪不避,等到那月轮的的轮缘,已经快要切割到他的衣物时,他才猛然催动了“神行甲马”,将身形和月轮拉开了数十丈远。
逃出了生天的周玄,却并不甘于逃跑,他才拉开了距离,登时再次施展“神魂日游”,
他的魂魄,无影无形,竟然贴住了那浑身雪白的药师菩萨,
然后便是移形换影,他的真身,在药师菩萨的身后兀然出现。
紧接着,便是骨牙打出。
一道白光,迸射向了药师菩萨的背后命门。
“这种时候,竟敢反打,我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该憎恶你的愚蠢?”
那托塔天王的巨像,指引着那一座高耸入云的金塔,挡在了骨牙的轨迹之前。
“咣当”一声清脆的撞击之声,
骨牙被撞得倒飞,但那巨塔的塔身,也出现了细不可见的裂纹。
“不对啊,药师,这大先生,可不是坐八望九,他是伪九炷香了。”
那靠着脚力去抓捕周玄的接引天王,也附和道:“他刚才还是坐八望九,现在就伪九炷了了?他的香火还在涨!”
这个消息,令观众振奋,他们又燃起了希望,只要明江府的大先生不倒,明江府就还有最后的一盏不灭的灯火。
“我若不给你们点压力,你们和那遁甲太上,就不能真正的联合。”
周玄暗暗的说道。
他与云子良、李长逊早就商量好了,不求胜,求败——而且要败得惨烈。
只有他们败了、死了,才会激起观众内心的呼呼。
观众会呼唤着戏台之中,出现一尊真正的神祇,而那尊神祇,也会随着呼唤而真正的出现。
这便是「人间戏神」,彩戏师堂口的至高手段。
周玄的剑,也从来不是指向“遁甲太上”、“佛国三式”,他今日的目标,已经确定,便是戏台里的那个假香火道士。
既然有了计划,周玄便去执行。
他此时正如长生教主所说,已经抵达了九炷香的战力,只是隐藏了实力,将香火战力压制在了“坐八望九”,刚才,他偷摸将战力稍微拔高了一些,提到了“伪九炷”,就是要给药师菩萨他们,一些压力。
“速杀周玄。”
药师既怕周玄的战力会继续攀升,同师又不想去收留那四个遁甲太上。
佛国可不是垃圾收容所,什么垃圾小人都要。
这也害怕,那也不想,那摆在药师菩萨他们面前的,便只剩下一条路——在周玄没有抵达九炷香之前,将周玄杀掉。
但杀周玄?
何其艰难?
周玄的骨牙失手后,身形晃了晃,然后便凭空消失了。
这是遁甲香的「龟息千年」,能藏匿在天地空间的缝隙之中。
感知力越强,藏匿得越是完美,不容易被堪破。
“周玄,不见了。”
接引金刚的金身,如同一只恶鬼,他左右环顾,却没有瞧见周玄的蛀丝马迹。
药师菩萨喝斥了一声:“这是藏匿法,我把周玄找出来。”
她的白发,随着一声清啸,开始疯涨,可谓是白发三千丈,紧接着,她对着自己的白发一斩,
那些白发,断裂成了纷纷扬扬的白毛,在空中胡乱的漂荡着,
这些白发,只要撞上了活物,便会像虫子一般,钻进那活物的身体里。
“我的漫天白毫,可以钻入戏台里所有的空间,我看那周玄怎么藏。”
药师菩萨攥紧了拳头,誓要将周玄拘捕出来,
而就在这时,周玄却没藏了,他忽然从接引天王的头顶,破隐而出。
他的面孔上,闪烁着一张紫色的面具——道祖面具。
“知其黑,守其白,为天下式。”
周玄借了满城观众的势,如同一只仙鹤,从天而降,其身形如鹤,脚力却堪比龙象,一脚踩下,将那接引天王踩到跪下。
佛国人修金身,但这佛国五式,却是用魂魄凝的金身,他们的身体,比寻常的井国堂口弟子,强悍不了太多。
周玄的身形猛然沉落之下,那接引天王骨断脆响之声,不断传出。
“你竟然就伏在接引师弟的身边?”
药师菩萨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周玄,境界不足,还是以一敌三的情况下,竟还敢剑走便锋?
“躲躲藏藏,我周玄不屑,境界不如又如何?以少敌多又如何?我让你们这些佛国人瞧瞧,比金身更加坚不可摧的,是我井国的无双战意。”
周玄旋动了身子,脚下已将接引天王的大半拉脑袋踩成了碎骨。
好在药师菩萨的白毫,纷纷朝着周玄涌了过来,周玄重新进人了「龟息千年」的状态,隐匿了起来。
那被踩烂了半个头颅的接引天王,痛号道:“九炷香了,九炷香了,刚才感受到了,周玄有那么一刻,已经到了九炷香了,再不杀了他……他真要彻底晋入九炷香战力了。”
药师菩萨、托塔天王,刚才饶是狂妄,现在却吓得肝颤。
坐八望九的周玄,靠着手段诡异、又极复有战斗直觉,跟他们三人斗得那是一个不落下风。
他们仨个九转佛国人,愣是一点偏宜没占上,若是周玄入了九炷香——
“那斩我们,岂不是如砍瓜切菜?”
药师菩萨已经完全失了底气,她不敢再直面越来越强大的周玄,朝着远处的葫芦太上说道:“遁甲太上,你们若是愿意协助我等,等周玄死去,戏台作废,我们佛国保你们不死。”
周玄带来的压力过大,大到药师菩萨妥协,要收容遁甲太上这四个小人。
葫芦道士很是轻松的围困着云子良,笑吟吟的说道:“药师菩萨,这空口无凭啊,还是要有些证据,不然,我们四个师兄弟,怎敢信您的话?”
“证你奶奶。”
托塔天王心中暗骂,
药师菩萨已经没有时间与遁甲太上讲那些七七八八的废话,她的那些白毫,化作了万千的长丝,深入到了自己的身体内,拉扯出了一座小金佛。
那金佛,只有巴掌大小,五官却很是精致,栩栩如生。
“这尊小佛,是我的本命金佛,我对它起誓,若是我违背了誓言,往后我的金佛便会腐朽、破烂,我的一身修为尽废。”
药师菩萨说完,便开始起誓:“我药师菩萨,立言于此,若是遁甲太上助我斩杀周玄,我便收他们为佛国战将。”
她的话音,凝成了一根根的血丝,跃入了金佛的眼中,那金佛的眼睛动了,猛的瞧向了葫芦道士。
葫芦道士对望了金佛一眼后,内心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他似乎与药师菩萨产生了奇怪的链接。
他是个识货的人,这种感觉一出现,他便知道,今日的结盟,稳妥了。
“药师菩萨收留我等,我们四师兄弟,自然要效犬马之劳。”
葫芦太上说道:“且看我们师兄弟,先斩了云子良、李长逊,再去帮你斩那周玄!”
说完,他喊了一声:“红丹、紫牛、芭蕉,布下井字阵。”
这声喝令一下,围攻着李长逊的三位太上,同时脚踩星宿位置,要去结出井国之中,最为恐怖的围困大阵——井。
这一口井打下,能困住人间真龙。
在师弟们起阵的时候,葫芦太上朝着云子良冷笑了一声,说道:“云先生,我葫芦太上,修行了五个甲子,除了一些符、阵外,炼出了一气一剑——气便是我的浩然正气,剑嘛,自然是我的葫芦飞剑,
这两桩法宝,原本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出,但现在,为了速杀你,我还是用吧。”
葫芦道士右手一招,他的本命葫芦便飞了过来。
“道家一门,有葫芦养剑一说,我这把葫芦,便养出了最好的剑。”
他咬破了舌尖,朝着自己的右手,喷了一口血,然后手指蘸血,在葫芦上,画出了血符,口中也念念有词,
“遁甲除魔,玄天太上,气中藏剑,正气清罡。”
他念完了咒,右手并作了剑指,朝着葫芦口用力一扫。
“出剑!”
那葫芦的嘴,猛的拔开,一柄青色的小剑,从葫芦里腾飞了出来。
剑虽小,但剑气却强。
“遁甲山千年灵气,蕴养出了此剑,云先生,瞧我这一剑,判你生死。”
那柄气剑,从空中掠过,激射入了“川字阵”,朝着云子良袭去。
云子良呼唤着九条大龙,去挡那剑势,岂料,大龙才飞腾到了剑前,便忽然委顿,大龙凶悍的气度,被那剑势给慑服,不再向着寻龙大天师。
没了大龙,云子良又掀起了层层迭迭的山峦,将自己层层包裹了起来。
“以山挡剑?怕是不成。”
那气剑,激射入山,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山体,直抵了垓心。
噗!
血水溅出,山体坍塌,巨大的尘云腾起,等到尘埃落定,那云子良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滩血水。
“云先生败了?”
“云先生是死了。”
“唉!多好的先生,他才是道门的风骨。”
观众里一阵哀鸣——他们眼眶里,尽含热泪。
而戏台的观众席里,却多了一个观众,这位观众,微眯着眼,在观众里不段的穿梭,最后穿到了一个“月牙眼睛”前,小声的说道:“周伶衣周班主,不要害怕,一切都是戏,我还活着。”
周伶衣刚才确实是心提到嗓子眼,她真以为云子良是被气剑杀掉,而现在听到了云子良的声音,她才放下心了。
她小声问云子良:“云先生,我那弟弟,又作什么谋划?”
“我也不知,先静静看看戏吧。”云子良坦诚的说道。
……
“师祖!”
李长逊知道云子良不是真死,而是佯败,但他作戏也是很投入的,
在见到师祖“被杀”,李长逊那喊得叫一个悲切,要去找寻师祖的尸身,
不过,那井字阵已经大成,李长逊要出去,也不是那么简单。
但他现在情绪上来了,当场痛骂道:“小小阵法,也能拦我天穹神明级?”
他仰头一看,这口大井的井口,还是敞开的,他当即控了风,朝着井口上方冲去。
而就在此时,那柄“斩了”云子良的飞剑,再次袭杀了出来,将李长逊脚下的风,一剑斩断。
失了风的承托,李长逊便像踩进了万丈深坑一般,身体不断的沉落,跌到了“井字阵”最深处。
而井字阵里,就像一个巨大的血肉辗盘,不断的辗动,将李长逊给活活辗成了肉泥。
“啧啧,李山祖……殒落啦。”
葫芦道士极其得意的说道,他“杀”李长逊、云子良,自认极是精彩,但他却似乎忘记了——在这两人死去的时候,藏匿在空间缝隙之中的周玄,始终都没有露面……
第474章 天穹有变
“李山祖也死了?”
看热闹的天残僧,也瞪大了双目,对一旁的长生教主说道:“教主,你听鼓是不是听错了?”
不久前,长生教主可是说得头头是道,认为周玄只是隐藏着实力,有九炷香的战力,却愣是没用,应该是为了某种计谋。
现在,这不像是计谋啊。
计谋都是去算计别人,哪有让自己人咔咔送死的?
“云子良已死,李山祖也殒落,咱们要再不入场,只怕,周玄也得死在这个戏台上。”
天残僧像一个怨妇一般,不断的幽怨的讲着。
长生教主则在不停的敲着鼓,那鼓珠噼里啪啦的敲个不停。
鼓皮不断的震动着,鼓音不断的传出,他听得很是认真,越听越是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愚蠢,
“奇怪了,我这鼓,还真听出了云子良、李长逊的将死之气,他们真死了。”
“难道,周玄、云子良,压根就没有升入九炷香?”
“咱们得下场,救救周玄。”
天残僧说道。
“救……怎么救。”
长生教主指着戏场里的遁甲太上、佛国人,说道:“那些人,个个都是九炷香之上,他们那还是人吗?是一条条跳墙的狗,谁拉扯住他们,他们就要咬谁一口,
咱们俩下了场,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这井国中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得罪天穹。”天残僧的意思很简单,亮出自己的身份。
“老残啊老残,你动动脑子,那遁甲太上,现在还是井国人吗?他们已经是佛国人了!
咱们是天穹的钦差不假,但用井国的剑,去斩佛国的界主?你怎么想的?
都是亡命徒,咱们下场,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长生教主不断的劝诫着天残僧。
在他看来,天残僧在人间修行时,久居雪山府——雪山府里是个礼佛府城,而「残袍」这个堂口,极有佛缘,在雪山府的地位,仅次于“轮转禅宗”,无论去哪儿,都是倍受尊敬。
“老残啊,你呀,压根没见过真正的残酷。”
长生教主太明白一些狗急跳墙的人,会疯狂到什么地步。
“周玄死了,咱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哎呀,天穹罚我们的苦头,总是有数的,多吃些时间,就吃完了,但要是和这些亡命徒拼命,殒落了,那可就真的殒落了。”
长生教主也不是什么办法都不想,他说道:“香火道士是咱们请来镇场的,现在场子乱了,我去央央他,看他能不能救救周玄。”
“那也挺好。”天残僧认同了这个建议。
长生教主当即便在戏台里穿梭了起来,他的道行没有“香火道士”的高,穿梭起来,并不那么自如,在费尽了一番周折之后,他终于来到了香火道士的身前。
“香火道神,你还站得住吗?”
“哦,教主,下场死斗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站不住的。”
香火道士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态势,不断的扫视着那戏台之中,空无一人的地方,
他努力的寻找着藏匿在空间缝隙之中的周玄,好容易找到了,但只要周玄一快速移动,便又像藏进了深海里的旗鱼一般,不见了踪影。
他也喃喃的说道:“这个周玄的龟息法,比起我上次见他施展时,要更上一层楼,这个后生,若是再留着,只怕往后真要成心腹大患。”
长生教主没有听清香火道士的喃喃私语,他一脸焦急,又说道:“香火道神,周玄是一个可造之材,天穹正是用人之际,若是死在这戏场里,着实可惜……”
“可惜是可惜,但这生死皆有命数,岂可强改?”
香火道士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我是天神级嘛,既然是天神级,那就不得在人间出手,
你也知道,天神级的每一次出手,都会造成天穹与人间撕开一条狭小的裂缝,有些天火族人,便趁机降临凡间了。”
“但是,若是为了救周玄,我觉得可以……”
“不可以。”
香火道士转过头,瞪了那长生教主一眼后,说道:“若是再有一个临明公子那样的天火族人下凡,你去捕杀吗?”
“那并非我的职责。”
“那是天神级的职责,我救人闯下了祸,你们不来帮着收拾,让我一个人去做?想累死我?”
香火道士甩了甩袖袍,说道,
“别再多言了,戏台,是周玄要摆的,死斗,也是他要斗的,这戏台里,又没有其余人从中作梗,便是江湖之中的公平斗法,谁也出不了手去救他,师出无名嘛!”
这一番话,把长生教主想找的“救人借口”全给堵住,拒意极浓。
长生教主也找不到理由再去央求,只得哀叹了一声,回了天残僧身边。
“教主,香火道士答应出手了?”
“没有。”
长生教主头不断的摇晃着,脸色也阴晴不定,似乎藏了极深的心思。
天残僧瞧出了长生教主的郁闷,一旁道:“教主,你若是害怕天穹怪罪,咱们就杀进去……以你我的实力,便是救不下周玄,也能全身而退。”
“救周玄,我是不下场的,我们这些活得久的神明级凭什么活下来?靠的就是……谨小慎微,莫以险小而为之。”
长生教主又说道:“我的心事,倒不在救周玄上,而是——刚才香火道神的表现,好像很奇怪。”
“哪里奇怪?”
天残僧问道。
“上次我们在黄原府时,香火道神对于周玄极为看重,而且,两人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但是……今日的道神,却一反常态,压根不去理会周玄的死活。”
“这有什么?我们神明级,修成了神通后,体内的人性也在一步步淡化,
他们是天神级,比起我们来,情感只会愈发的淡漠,今日情感看似深厚,过上三日五日,便将那些所谓的情感抛却,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正常。”
“并非如此。”
长生教主摇了摇头,指了指天上,说道:“我们神明级的情感淡漠,是因为天上的丹药……再加上久居天穹,孤独落寞,导致我们的性情上,有极大的改变,
但是天神级,却往往都是一些情感炽热的人物,他们是人间的守护者,若是没有胸怀天下的气度、热爱众生的执念,他们成不了天神级,
香火道士绝不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竟有这种说法?”天残僧惊讶道。
长生教主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前些年,去往光阴界的时候,无意中听四大神君讲的。”
“那就奇怪了,香火道神与周玄关系那般好,他又是个心怀热忱的,怎会不关心周玄的死活?”
长生教主一旁听着,忽然,他像想到了什么,连忙要开口,但一个字还没讲,他又停了话头,对着天残僧招了招手:“耳朵凑过来。”
“神神叨叨的。”天残僧嘴上抱怨,身体却诚实,凑拢了过去。
长生教主小声的说道:“老残啊,我怀疑,我请过来的香火道神,是个假货啊。”
“啊?”
“我去请香火道神时,利用天穹沙漏,要去往时空界的,但是才穿梭了一半不到的路程,便遇上了骑驴的香火道神,他好像在等我似的。”
长生教主越说,那天残僧越是惊异。
“这个假香火道神,我没有瞧出他的破绽来,便说明,他比我强得太多。”
“比你还强出许多出来?”天残僧更是意外了。
在天穹,长生教主绝不算最强的神明级,但他一定是神明级中,比较能打的了。
若是按照实力,对天穹的神明级进行划线的话,五问山的「十六势」、曾经的「弓正」、「毕方」,那毫无疑问,是一线的神明级。
而长生教主,便属于二线上等。
长生教主说“假香火道士”比自己强出许多,那对方的实力,自然是到了一线神明级的实力了。
“不,哪怕是毕方的梦境,想在我面前耍不出一点点破绽来,那也是极难的,那个假香火,实力强过毕方不少……可能已经抵达了天神级了。”
“嘶。”
天残僧当即呼了一口浊气,一尊天神级,假冒了“香火道士”,他想了一阵后,又问道,
“他图个什么?也和佛国人一样,来抢丹、抢青红鱼?”
“你动动脑子,若是他抢丹、抢青红鱼,那他应该做什么?应该救周玄啊!周玄都死了,谁来炼制那一颗七彩金丹?”
长生教主说到此处后,小心翼翼的凝望向香火道士:“老残啊,这个天神级的心思,咱们还是别猜了,但是,以他对周玄见死不救的态度来讲,咱们就算入了戏场,也救不了周玄。”
“天神级想周玄死,那谁也没办法救他,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天残僧问道。
“除非周家班的那个老祖宗,能醒过来……傩神一旦苏醒,周玄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傩神,是井国最强的天神,战意无双,哪怕天尊降临,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长生教主说着说着,忽然,身上被一道灼灼的目光笼罩,
这道目光,似乎从天上打下来的。
他猛的抬头,便瞧见那滚滚黑云之中,有一双闪烁的眼睛。
“是彦先生。”
长生教主连忙闭目去感应,他感应到天上那只眼睛的后面,还坐着一个人……那人肥头大耳,喉咙上长着肉瘤,不是别人,正是“长生宫”的宫主——青羊羽。
“今夜的明江府,可太有意思了,佛国人来了、遁甲太上齐出,消失了两千多年的彩戏,也重见天日,
还有冒充香火的天神级,天穹的宫主,也在默默关注,风云际会,风云际会。”
长生教主胸头震响了数道激雷,能亲眼目睹这等场面,哪怕是在他漫长的一生里,也很难遇到。
天残僧不了解天神级,但他却了解青羊羽,他问长生教主:“教主,你说那青羊羽,日日沉迷丹药的药性,不理世间俗务,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坐镇通道,俯瞰人间。”
“或许,是天穹的计划有变?”长生教主的心里,冒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
天穹的石屋,从来都被天火族人当成探视人间“病村”的监窗。
青羊羽瘫坐在一张大椅上,嘱咐着蛆虫一般的彦先生,
“小彦啊,你可要瞧仔细了,周玄的事,不能出一点差错,你的眼珠子,不是眼珠子,那是我的项上人头。”
青羊羽往嘴里扔进了一颗肥大的虫子,嚼得汁水横流,很是享受。
他旁边的桌上,这样的虫子,还堆了一大桶。
彦先生一边俯瞰着人间,一边说道:“宫主,白玉京那边,不是给了消息吗,只要周玄能炼出好丹来,就饶了他这个彩戏师。”
“上头命令变了,若是周玄能够召唤出「人间戏神」,便格杀勿论。”
“人间戏神?他怕是没这个本事,以前的风马燕雀,尚且还做不到呢。”
彦先生赔笑着说道。
“知道他没那个本事……但是你小心瞧着,准保没错。”
青羊羽说完,又往嘴里扔了一颗丹药,在丹药的作用下,那些扭动的虫子,在他看来,便是一盘盘美味佳肴,色香味,俱是上等。
……
明江府的戏台上,各方的势力,都将灼热的目光投来。
彦先生在观察着戏台的异状,香火道士在凝神寻找周玄。
观众们还沉浸在“李长逊”、“云子良”相继殒落的悲痛之中,
而佛国人、遁甲太上几人,也在搜寻着周玄,防止周玄隐匿后的反打,
他们的眼睛、目光,各有重点去瞧,反而没有留意到——李长逊、云子良死去的地方,在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泊里,出现了大量的桃花、柳絮。
葫芦太上的飞剑,先斩云子良、再斩断了李长逊的风,可谓是锋芒极盛,
他此时更是得意,飞剑悬在他的肩上三尺的位置,锵然有声。
“周玄,你的帮手,皆已被我们遁甲门斩去,尤其是那个李长逊,被井字阵,活活的碾死,那死相,可真是凄惨啊。”
“而你……却只能当一个缩头乌龟?”
“你倒是保住了性命,苟且偷生了。”
葫芦太上说到此处,隐隐有些不服了起来,双手高举,朝着那些观众的眼睛挥舞,冷笑连连:“明江府那些自视清高的人,你们看着,
这就是你们的大先生……这就是被你们视为信仰、风骨的大先生,抛去了同伴,独自逃生的样子,与我们遁甲门人,何异?”
“你们刚才骂我们的每一句话,都骂在了周玄的身上。”
观众们一片哑然,
但很快,一阵声音,令他们振奋了起来。
“我周玄从来没走过。”
“啪哒。”
随着一身醒木的敲击声后,周玄的身形,从戏台来兀自现身了出来。
他此时,已经不再隐藏香火战力——他便是九炷香的战力。
“哟,九炷香了?”
周玄的气息,没有收敛,那葫芦太上,自然感知得到。
周玄知道李长逊、云子良都是假死,是他编排好的剧本之中的“预定死亡”,
但他就像两位老友真正死去了一般,眼眶红彤,很是动情的说道,
“我刚才在突破境界,救不了老云、李山祖,但是,我周玄,从来就不会苟且独活,今日,要么我斩却了你们所有人,要么,你们踩着我的尸体,出这一方戏台。”
“啧啧,倒是狂妄。”
葫芦太上冷冷笑道:“知道你周玄同境无敌,但是你没了帮手,我们这边,人很多,你再英勇,又能如何?”
“能让你们瞧瞧,我们井国的气魄——虽自知不敌,也要拼上性命,殊死一战。”
周玄站在寒风之中,腰间的面具,被风吹得撞在了一起,
他反手拿出了“道祖面具”,轻轻的扣在脸上,说道:“佛国的金刚、天王、菩萨,遁甲的太上,来战!”
周玄一人面对着太上、佛国人,不怒自威。
“起剑。”
葫芦太上的右手,朝着周玄一指,那柄屡建奇功的飞剑,朝着周玄激射而去。
剑还未至,周玄身形便被一阵阵幽蓝的光泽包裹,这是星辰法则的“化星”之术。
将自身化作了虚无,去规避那些实体的攻击,
但是,那柄锋利无双的飞剑,在穿透了周玄身体的时候,并没有径自离去,
剑身上,闪动着道家符箓,甩出无数条的血线,勾进了周玄的身体里,去缠绕周玄的魂灵。
“你的星辰法则,可以躲避凡间至坚……但我这飞剑,用浩然正气蕴养,可勾魂夺魄,你是虚无又如何?”
“如何?我能斩去你身边的一条狗。”
那葫芦太上当即便瞧见,不远处的“周玄”,还被飞剑的红丝勾连着,但在他的师弟——芭焦道人的身后,却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周玄。
这个周玄,身边旋飞着一条骨牙,骨牙去速极快,朝着芭蕉道人的后背,电闪一般的袭杀过去。
那芭蕉道人的反应也快,手上扇动着一面蒲扇,反手朝着周玄、骨牙扇去。
周玄当即催动了神行甲马,挡在了骨牙之前,
那芭蕉扇,扇出来的风是罡风,风力之中,像是藏着许多利刃。
芭蕉道人,便是想用这些风之利刃,挡住骨牙。
而周玄,也看穿了他的手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那些利刃,以免骨牙被击退,失去了斩杀芭蕉的时机。
以人挡风,以牙斩敌——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芭蕉道人,当即便有些胆寒。
“你……你不要命……疯子。”
“疯,更疯的还在后头呢。”
周玄不但要给骨牙挡住风刃,甚至还再次催动了神行甲马,像一条倔犟的鱼,迎着风刃,逆流而上。
当他的身形,离那芭蕉道人只有一尺时,周玄的双手,如铁钳一般,钳住了道人的双臂,死死不放,
他暴喝一声:“骨牙,神兵护体。”
骨牙受了召唤,当即在周玄的面前,以极速穿梭。
风刃,在刮刺着周玄的身体,而那骨牙,也在快速洞穿着芭蕉道人的身躯。
“咱们俩,比比谁的命硬!”周玄近似疯狂的说道……
第475章 遁甲有正气
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周玄,此时像一个亡命徒一般,双手将那芭蕉道人紧紧的箍住,
两人谁也逃不了,周玄迎挡着那些风刃,芭蕉则被骨牙来回的洞穿。
不过,周玄还有至强至坚的“星体”。
星辰法则,既能让周玄的身体虚化,又能够加强周玄的身躯硬度。
不过,星体虽强,但那些罡风的风刃,也足够强力,刮打在周玄的身上,叮叮当当个不停,在他的身体上,砸出了些许裂缝,血,惨烈的渗出,
但那芭蕉道人嘛,就更加凄惨了,他既无金身,又出身道门,身躯的强度,在井国的高手里也不算强大,他被那锋利的骨牙,洞穿成了一个血葫芦,
葫芦道士这时也才反应了过来,他们是入梦了。
在周玄破隐而出的时候,戏台里,有一阵“啪嗒”的醒木之声。
那醒木,敲得很是隐蔽,而当时所有人的心神、注意力,都投在了周玄的身上,忽略掉了那一记可怕的声音。
“我们入梦了,周玄可以在这个梦里,进出自由,这是说书人的手段「闲庭信步」。”
“我们都已入梦,破梦,破梦!”
葫芦道人当即便咆哮了起来,不过,说书人的梦境,若是有那般好破,这个堂口,也不会是井国战力最强的三个堂口之一。
遁甲太上之中,竟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手段,去反制梦境。
葫芦道人连忙驱动着自己的黄纸鞋,要往周玄的身前追赶。
周玄此时与芭蕉道人正在拼命,腾不出手去对付葫芦道人,但他也用不着腾手。
只见,他扭头看向了葫芦道人,冷峻的说道:“葫芦道人,我知你那黄纸鞋颇有神异,在老云的山势之中,也能如履平地,不过,这儿……并非山势,而是我的梦境,你寸步难行。”
这话音一落,戏台的土地上,便成了万里沙海。
地底似乎有一个无限深的坑洞,这遍地的黄沙,便成了如浪如涛的流沙,那些沙砾,不断往坑洞里流淌,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拉扯力,将那葫芦道人往地下扯去。
“周玄,你的梦境,还真有些手段。”
那葫芦道人的身体,不断下沉,他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是维持自己的身形不被流沙吞噬进去,想要抽身去救下芭蕉道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紫牛、红丹太上,也同葫芦道人一般,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周玄就当着这三位太上的面,骨牙不断的横飞,将那芭蕉道人的血肉,一条条、一片片的切割而下,才几个瞬息的工夫,这位道人的脚下,便跳动着数之不尽的碎肉,
他的胸腹上,灰白的肋骨已经清晰的呈现了出来,他则有气无力的喊道:“三位师兄,救我……救我……周玄是一个疯子……救我啊。”
“老道士,别喊了,没有人救得了你。”
周玄伸手一招,将飞行的骨牙招到了手里,然后便是两刀下去,斩断了芭蕉道人的左右琵琶骨,再然后,斜插进了道人的眼窝中,狠狠的勾住,往自己的方向,像拖狗似的,拉扯了一尺有余。
他一只脚踩在了那道人的头上,瞪着葫芦、红丹、紫牛他们,说道:“我先斩了这条老狗,然后,再把你们三个,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梦中斩去,祭奠老云、山祖的在天之灵。”
他讲到了此处,一只手揪住了道人的发髻,另外一只手,将骨牙握得更紧,
“老狗,送你上路。”
他的骨牙正要刺进芭蕉道人的后脑,忽然,一阵捣药的声音响彻了起来。
“铛!铛!”
捣药之声,宛若金石,每响过一声,周玄靠着手段布下来的梦境,便多了一些破败之感。
“以声克梦?”
周玄瞧出了药师菩萨的手段。
“周玄,井国之中,克制说书人的手段不多,但我们佛国,破解说书人梦境的手段,多的是……你怎敢造次。”
药师菩萨的捣药手段,得了效果后,言语上便又张狂了起来。
素来,梦境的克星,便是那些以“声音”作为神通的手段。
比如乐师的“音律法则”,便是说书人梦境的克星之一。
“我有捣药与白毫,周玄,你若被我捉住,我一定要好好伺候伺候你……”
药师菩萨的金身,一边对着金钵捣药,而她散出来的那些白毫,像一条条极细的浮丝,朝着周玄飘飘荡荡而去。
周玄当然不敢耽误,他的骨牙,变刺为割,朝着那芭蕉道人的后脖颈用力割去,登时,道人的断头,便被周玄牵在了手中。
“去!”
他旋起一脚,将头踢向了葫芦道人,然后身形再次龟息,隐匿到了空间缝隙之中,去躲避那些白毫的追击。
“师弟啊,师弟啊。”
葫芦道人的双手,捧着芭蕉道人的断头,痛苦的嚎叫着。
这种嚎叫,一半是悲沉,毕竟是自己的师弟——自己的门人,死在他自己的手上,倒还不算悲痛,但死在了外人手上,让他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嚎叫的另一半,则是因为恐惧,恐惧周玄过于强大,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在如此多九炷香的围攻下,身形如同鬼魅,闪袭了芭蕉师弟。
而且下手极其凶残,便是一割,就了结师弟三百年的修行之路。
葫芦道人瞧着死不瞑目的芭蕉,好几次用手将师弟的双眸合上,可不管怎么出手去抚,师弟就是不愿意闭眼。
“师弟,我知你心愿,你是要瞧着周玄死去,才会闭眼,好,师兄现在就帮你报仇。”
他将芭蕉道人的头,轻轻的放在了地上,瞧向了周玄消失的方向,
他在等,等捣药之声,将周玄的梦境,尽数破去。
那沉厚的捣药之声,一次又一次的在戏台里低伏滚动了起来。
明江一片月,唯余捣药声。
颇具神通的捣药声,每响起一次,周玄的梦境,就像一身衣裳,被烛火烫穿了无数个大洞。
等捣药声响了十五、六声,这个梦,便破破烂烂,那葫芦道人,悬在了天空处,猛得一声喊:“无量天尊。”
这声“道号”一喊,便像一双无形的手,将周玄的梦揉成了团,再撕得粉碎。
周玄的梦境破了,但是周玄的声音,却响彻了戏台。
“葫芦道人、药师菩萨,你们就是下一个芭蕉道人,小心提防我周玄来索命。”
周玄把自己当成了索命的恶鬼,他在暗处,而遁甲太上、佛国三式,都是他索命的目标。
紫牛、红丹,很是惧怕,两人与葫芦道士形影不离,三个师兄弟,背抵着背,生怕周玄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一个明江大先生,吓得遁甲太上、佛国三式鸡飞狗跳、风声鹤唳,
戏台里的观众们,则全部为周玄捏着汗,大气都不敢出。
明江府大先生,是他们最后的一盏希望明灯。
……
观众席里,天残僧瞧得也是胆寒,他问长生教主:“教主,你说我们俩,要是对上这戏台里的周玄,有没有胜算?”
天残僧从来都将香火视为实力的唯一象征,只要比他香火低的,他都不放在眼里。
但今日,他的观念崩塌了。
周玄只用出八炷香的战力时,已经让那么多的九炷香,占不到便宜,现在九炷香战力,当即便开始了反打,在乱势之中,斩下了芭蕉道人的首级。
长生教主微抬着眼皮,说道:“没有胜算呗……这周家大傩,原本就不是普通的堂口,
以前,有道门的大人物推演过,若是周家的傩,修到了七炷香,便可敌其余堂口的九炷香,
如今,周玄已经是九炷香的战力了,就不能以九炷香视之。”
长生教主双手套进了袖口里,对天残僧说道:“此时的周玄,战力,直逼最强的神明级,你我对上,皆无胜算,只可惜,如此天纵人物,今日,是活不了喽。”
他说着说着,双眼的余光,瞟向了戏台里的香火道士,叹着长气。
……
“好!好!打得好。”
天穹的石屋里,青羊羽食着肥美的虫子,为周玄喝着彩。
“这周玄,道行倒是不错,病村里的病人,都很能打,但周玄,是能打之中的能打。”彦先生也附和着说。
青羊羽则笑道:“自古以来,丹官就没什么能打的,每每炼出丹药来了,还要天火族人派人护着,
若是周玄当了丹官,他炼丹就不要人护着啦,谁敢去抢他的丹,那便是找死。”
他伸了个懒腰来,说道:“依照周玄这般实力,这一场大戏,怕是要落下帷幕啦。”
所谓站得高,看得远,青羊羽站在天下最高之处,自然将周玄的手段看得清晰。
他说道:“这打架争斗,香火只是香火,手段也只是手段,如何运用香火、变幻手段,才是重中之重,这周玄,是个天生的战士,无论是嗅觉,还是脑子,他明显要高出一筹来,
若是这场架一直打下去,周玄一定会是最后的胜者,而且用不了多长的时间,那些人就会被杀光,
可惜啊可惜啊,第一次看到病村里的傩打架,这傩还没把自己的本事全亮出来,架就要打完了。”
精彩的大战,饶是青羊羽这般疯颠人物,也想看个饱,但接着,他无愧于疯颠之名,猛的拍起了巴掌:“不过,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啊。”
彦先生则很是不解,问道:“宫主,你说的恰到好处,是指?”
“战斗很快就会结束,周玄亮不出「人间戏神」来,那他的命就保住了……他今夜,多半要成为我们天穹的丹官,天穹得到一员大将,这不是恰到好处,是什么?”
青羊羽笑意盎然的说道。
彦先生却皱着眉头,扭动着身躯,向青羊羽禀告道:“不过,宫主,今日这场架,怕是还结束不了。”
“你瞧见什么了?”
“瞧见了火星在闪耀,但是那火星闪动得太快了,我看不真切。”
“有火星?”
青羊羽脸色猛然一沉,问道。
“是,在戏台里,有火星的出现,但那火星子,只是闪动了那么一两下,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病村里的医生。”
病村,指的是人间。
医生,则是天火族人对“天神级”的称呼。
“戏台里有医生?那些医生,来这里做什么?”
“多半不是好事吧,周玄刚才险象环生,那医生不见出手,会不会,医生也是冲着杀周玄来的。”
彦先生说道。
青羊羽冷冷说道:“医生为什么要杀周玄?”
“医生总是和我们天穹对着干,也许,他们不想瞧见我们天穹,出现一个了不起的丹官,所以……他们要将周玄扼杀。”
“得不到的就毁灭?这些病村的医生,都是癫公癫婆嘛?”
青羊羽万万没想到,他这么癫的人,竟然有一天,能称呼别人为“癫公癫婆”。
“若是医生真的出手,那我们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医生我们又打不过,看戏呗。”
青羊羽没好气的说道。
……
戏台的观众席上,周伶衣当然在为刚才周玄速斩芭蕉道人,拍手叫好。
“好样的,弟弟。”
她拍完了手,又问一旁的云子良和李长逊:“云先生、李山祖,你确定我弟弟是在演戏?我怎么感觉,他是真的在拼命?”
“这不说明大先生演技好吗?”
李长逊拍了拍自己的身子,小声说道:“周班主啊,你就瞧瞧我李长逊,刚才若不是演戏,大先生利用桃花祖树的「加持」,将他的命运法则,在短时间里,提高到了第二境,领悟了「替死」,我怎么活得下来?”
周玄帮着云子良、李长逊在戏台里“死去”、“脱生”的办法,便是「替死」。
替死之法,便是傩神的命运法则。
在替死完成之后,云子良、李长逊在众目睽睽之下,壮烈的死去后,再由周家祖树的「树门」,将二人拉扯出了斗场,送到了观众席,完成了他们作为“演员”的谢幕。
“放心吧,周班主,玄子是要搞一出壮烈的死,呼唤出「人间戏神」。”
“先别急着呼唤了,天上的眼睛,好像睁开了。”
李长逊仰起了头,目光看向了云层的深处。
“我瞧见了彦先生,我还瞧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李长逊如此说道。
作为天穹神明级之一,李长逊当然认识彦先生,但是他的资历过浅,却不认识那天穹之上,颇有权势的——青羊羽。
“天穹上的人,也在瞧着这一场斗戏。”
李长逊似乎想起了什么,当即陷入了沉思。
“彦先生是谁啊,没听你说过?”云子良问李长逊。
李长逊没有搭理,自顾自的思索着什么……
而彦先生的眼睛,也在戏台里仔细的找着,他在找那一闪即灭后的火星——来自病村的医生。
……
假冒的香火道士,早已经失去了作为医生的觉悟,他盯着戏场,内心在作着抉择。
“我这次来明江府,就是怕那药师菩萨,把我的事情抖落出来,
现在看,药师菩萨的级别不够,竟然不知道我的存在,那我便暴露不了。”
“我该平静的离去呢,还是顺手帮一帮佛国人,把周玄斩掉?”
香火道士有些纠结:“若是我出手,必然会留下痕迹,要是被真香火抓到了痛脚,巫神那边,我不好交待……如是不出手,这周玄成长的势头太快,可谓一日千里,我迟早要坏在他的手上……
嗯……我只出一手,剩下的,看天意了。”
他最终还是决定出手,但只出一点点。
香火道士从拂尘里,扯下了一根须子,扔进了戏台里……
……
戏台之中,周玄的豪言壮语,还言犹在耳,
葫芦道人则怒到了极致,
他拍了拍手中的葫芦,恶狠狠的说道:“周玄,我有一气一剑,都是我保命的法门,
今日,我已经出剑,为了你,我这道气,也留不住了。”
他将葫芦猛的一提,大声的喊道:“我遁甲一门,满门忠烈,气节为人间至刚,
遁甲山门,正气长存。”
这一番颇具仪式感的道咒,听在了观众的耳里,让那些观众,在如此严肃的场合里,都一个个笑出了声。
“啧啧,遁甲太上的脸皮也太厚了,还满门忠烈……给我都整不自信了,还以为向佛国人投诚的人,是我呢。”
“遁甲门的人,真是尼玛的抽象。”
“正气、正气?你个葫芦怪,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们遁甲门的鸟人,你们念道咒爷理解,但是爷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不念得小声一点?不嫌丢人?”
观众的冷嘲热讽,攻击力拉满,
饶是葫芦道士这么厚的脸皮,也不免有些害臊,但很快,他便调整了回来,
“你们这些鸟人,等我杀完了周玄,把你们的舌头全拔出来,道爷到时候好好告诉你们——实力,就是正气。”
他重新凝起了心神,对着葫芦,狠狠拍下:“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
葫芦当即倒转了过来,源源不断的吐出了一股气。
这股气,有两种颜色,一黑一白。
黑气并不是阴黑,而是一种饱满浑然的黑,被月光一打,竟有些泛青的色泽。
白气则如玉一般温润。
“此黑白二气,便是人间正气,魑魅魍魉,在此气中,皆不能藏匿其形。”
葫芦道士就是要用「人间正气」,让周玄藏不得身,
而药师菩萨的白毫,也跟着这两股气行进,要把藏匿的周玄找出来。
藏在暗中的周玄,感知得到那团「人间正气」的神妙,索性也不躲藏,
他的神魂,快速日游,朝着葫芦道士奔去。
而这一奔,便一定要经过人间正气,周玄神魂,也显形了。
“显形又如何,我要靠这速度,和你葫芦道士,也博一次命。”
“周玄出来了。”
“接引,拘他。”
接引天王、药师菩萨,都要去抓捕周玄,但周玄虽然显形,可神魂的日游速度极快,
他不出几个瞬间,就已经逼近了葫芦道士,只要离这道人三尺远时,他再移形换影,也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就在这时,香火道士揪下来的那根白须子,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朝着周玄的神魂背后的龙骨穴处,激射了过去,
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这支暗箭,还来自天神级,那便是躲无可躲,
周玄闷哼了一声后,神魂应声跌落在地……
第476章 神丝接引
“那周玄,被菩萨的白毫射中了。”
葫芦道士离周玄近,看得清楚一些,他瞧见,周玄的腹心窝里,钻出了一截“白毛”,
那香火道士从拂尘里掐断的一截须子,与那漫天的白毫,形状上十分相似,葫芦道人认错,也是情有可原的,
倒是那药师菩萨,表情多了一分恍惚:“是我的白毫射中了周玄?”
她是一点点感应都没有,
但不管怎样,这个恼人的周玄倒地了,那其余人就要群起而杀之,坚决不能将这个祸害留下。
“白毫,勾住周玄。”
那药师菩萨当即指引着其余的白毫,朝着周玄的神魂围拢了过去。
周玄躺在了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架了一个巨大的火塘,
塘内的温度极高,誓要烤干他血肉每一滴水分。
“白毛,白毛!”
周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窝处,一截露出体外的白须子,在胡乱的扭动着——这根白毛,从他的后背射入,贯穿了他的身体,
他猛的掐住了这根白毛,狠狠的往身体外面拽,但这根白毛,像在他的身体里扎了根,他一拽,神魂都有些不稳了起来。
周玄嗅到了死亡的威胁,当即便放弃拔白毫,强撑着神魂,往自己的躯体里钻去。
他的神魂,刚刚归位,周玄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驱使,僵硬不堪,脚下也像灌了铅一般,挪动不了分毫。
“有人在下暗手。”
周玄心里说道。
他与遁甲太上、佛国三式刚才都交过了手,他们可没有这种钉人神魂的本事。
“是那个假香火道士……他出手了。”
周玄的心里闪过了诸多念头,那漫天的白毫,已经围攻了过来。
他要逃,已经是逃不了了。
他仰头望了望戏台之上,那只圣洁的眼睛,在那眼睛的目光里面,他瞧见了自己的倒影,也瞧见了新的生机。
这一瞧,他那种濒死的感觉没有了。
“我就是这个戏台,戏台不毁,我便不死不灭。”
他的念头才升起来,那些白毫,便降落了下来,
无数根白毫,勾进了周玄的血肉里,钻心的疼痛感,便发作了起来。
这种疼痛,像自己的肉身之中,穿进了数以万计的细针一般,
细针在他的身体里,凌乱的散布,他更不能动了,哪怕是动一动手指,因此产生的细微肌肉牵拉,也会引得那些细针在不断的刺着。
他咬紧了牙关,愣是没有喊一声痛,
这一番倔犟,倒让药师菩萨有些服气了起来,
“白毫攒心,大先生却一个疼字都不喊,光是这份忍耐,便够我等钦佩。”
药师菩萨的金身,走到了周玄的身前。
“起剑。”
葫芦道士一声清啸,便指引着自己的飞剑,飞腾而至,要去割下周玄的人头。
“剑止。”
药师菩萨的金身,猛的挥动着身里的金钵,将那飞剑荡开。
“菩萨,你为何挡我?”
葫芦道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周玄动也不能动,受了白毫的控制,这正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时候,他很是不明白,为什么药师菩萨,要挡下这一剑。
药师菩萨望了望戏台里面,那数不清的观众眼睛,冰冷的说道:“明江府大先生,在这些老百姓的眼里,是一轮皓月,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既然是英雄,那就得像英雄一样死去,被你一剑斩死,算什么道理?”
“菩萨,我看,还是快快斩了他,省得夜长梦多。”
“有时候,做个梦,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都是一件好事。”
药师菩萨说到了此处,当即便打了一声呼哨,
周玄身体里的白毫,当即疯长了起来,
而在此时,菩萨的金身,当即便倒扣了金钵,那些白毫连同着周玄的身体,便被那金钵,吸引了过去。
于是,那天上的金钵,便成了一块悬在空中的巨石,而那些疯长的白毫,便像一条条冰冷的锚钩,钩住了周玄身体,将他倒吊了起来。
“葫芦太上,借你的飞剑一用。”
药师菩萨朝着葫芦道人伸手。
“菩萨要用,自然要借。”
葫芦道人的脸皮跳动了一下,他是不想借剑的,但往后他还要归于佛国人的麾下,仰仗着药师菩萨的鼻息,不借又不成。
那柄飞剑,落在了药师菩萨的手中,她走到被吊起的周玄身旁,伸出了手来。
她那双雪白的手,在周玄的脸颊上,轻轻的抚摸了过去,说道:“大先生,你终于还是伏法了。”
“我伏的是哪门子的法?”
“佛国的无上佛法。”
药师菩萨以得胜者的姿态,讲完了这句话后,便对着观众说道:“明江府的百姓们,我知道,周玄是你们的心里的信仰,是你们心里的无双战神,
似乎有他在,明江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给了你们希望,而我,负责将你们的希望,踩成粉碎。”
药师菩萨掂了掂手里的飞剑,笑着说道:“我要一剑一剑的,把你们大先生的血肉,割下来。”
“你们大先生的眼睛,很亮,可谓是明察秋毫,洞察世事,我这一场割肉之刑,便从他的眼睛开始。”
话音一落,那药师菩萨持着飞剑,朝着周玄的右眼斫去,
周玄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扭头,这一次斫击,没有斫到他的眼睛,却在他的眉骨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刀痕,
血,渗了出来。
血、刀痕,在周玄霸气十足的目光的配合下,倒没有衬出他的一丝惨状,相反,更显霸道了。
“佛国人,你给老子住手,如若不然,就算你杀了大先生,出了这戏台,你也离不开明江府。”
观众里传出了画家的声音。
这些观众里,有普通的老百姓,也有府衙、游神司的人。
“你又是何人,敢说这等狂话?”
药师菩萨抚去了剑上的血气,问道。
“我是明江府游神司画家,你若杀了大先生,明江府游神,与你势不两立。”
“哦,是吗?就你们明江府的那些猫猫狗狗,可杀不了我们。”
“那再加上我们平水府的游神呢?”周伶衣的声音里,透着杀意。
她已经搞不清楚,弟弟到底是不是在演戏,但就冲刚才药师菩萨那一刀,她便想进入戏台,与药师菩萨战上一场。
“还有我们黄原府,我一封密信,黄原府苦鬼大当家陆行舟,便会亲临明江。”
棺娘也助着周玄的声威。
“啧啧,一个大先生,能牵动三府游神?”
”错了,是四府。”
“我是荆川府夜先生大当家地童,你若杀了大先生,夜先生倾巢出洞,将你们佛国人万刀斩身,五雷诛灭。”
地童也在观众席里。
他这个人,也爱凑热闹的,抢青红鱼的时候有他,今晚的夜明江,他怎能不来。
“四个府城的游神,我药师菩萨自知不敌,遁甲太上,你们敌得过吗?”
药师菩萨问道。
葫芦道士摇了摇头,说道:“游神司是井国维持人间秩序的利剑,是每个府城里的最高权力,我们四个太上,狂归狂,但怎敢挑动这四府游神?”
四个府啊!
井国才九府。
而就在此时,赵无崖的声音传了出来,他口宣佛号,语言中带着些慈悲之意,说道:“若是大先生死去,雪山府「转轮禅宗」,也会降临明江,愿佛国的小沙弥,放下屠刀。”
赵无崖的体内,住着“无崖禅”,古佛的分身。
他瞧那药师菩萨不起,便以“小沙弥”,来称呼这位菩萨。
“可是古佛分身无崖禅?”
“正是小僧,小僧发一封「叶信」,转轮禅宗见了小僧的叶信,自然会前来明江府——降妖伏魔。”
赵无崖的话语,等同又将一个州府,押在了周玄身上。
“五府啦。”
葫芦道士万万没想到,这个周玄,颇有点手眼通天之感,一个人的性命,竟然牵动了五大州府的豪门堂口。
雪山府,以「转轮禅宗」为佛魁。
黄原府,以「苦鬼」堂口为舵盘。
荆川府,公推夜先生为第一堂口,而且,这荆川府中,第二堂口,便是「寻龙」。
他们斩了云子良、李长逊,这寻龙怕是要变成「寻仇」了。
“大半个井国堂口,都与周玄有如此交情,幸亏今日有佛国人把局面搅乱了,若不然,我们遁甲太上,早就死了。”
葫芦道士着实有些后怕,
而面对着各大堂口的威慑,药师菩萨也垂首沉思了起来……
……
“瞧清楚了,是医生?”
“是医生,是医生,他动了法器,才重创了周玄,周玄若是死去,并非是遁甲、佛国人高明,而是那医生,暗箭伤人。”
彦先生连连说道。
“医生这是在挑衅天穹,明知周玄是我们天穹需要的丹官,他竟然从中作梗,该死!”
青羊羽气得那满身的赘肉在发抖。
彦先生则恭敬的躬着身子,等候着宫主的号令。
“小彦,你给我听着,天穹之上,垂下神丝,把周玄牵引到天穹来。”
“宫主,这可万万使不得,他就是病村的病人,没有修行到九炷香,贸然牵引进了天穹,会把身上的病,传给我们的。”
“就把牵到这个石屋里来,等他度过了这一难关,再把他放下去,他身上的病,传播不开的。”
青羊羽讲道。
“宫主,这不合规矩吧?”
“合不合以后再说,现在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病村的医生,敢截杀我们天穹的丹官,我们不杀杀他的锐气,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甚。”
“发十六根天穹神丝,接引周玄升天,见天穹神丝,如见天火!我这次倒要看看,那医生,敢不敢斩我们的神丝。”
青羊羽救周玄反倒不是头等大事,但是,利用周玄,与那“医生”作一番权斗,宣示谁才是至高话语,才是他最想做的、也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遵宫主命。”
……
京城府、观星楼,
观星楼里,地子难得的出了潭水,坐在了孔夫人的肩头,他的面前,有一幕投影。
这幕投影,由他的编织的梦境形成,将明江府戏台里的情势,一览无余的映照了出来。
“好啊、真是好啊,一个周玄,引动了五府的游神、人间大佛!他这般手眼通天,钦天监那帮废物,怎么就没有推演出来?”
地子恶狠狠的说道。
孔夫人咯咯笑道:“地子,你不也没推测出来吗?那周玄,似乎不在三界,超脱五行,推演之术,拿他没什么办法?”
“我们井国,不允许有这么通天的人物出现!这一次,若是周玄死在佛国人、遁甲太上的手里,也就罢了,若是他活过了今晚,我就发下海捕文书,斩掉他!”
“你的海捕文书,捕不了周玄了。”
“为何?”地子不解。
他下放的海捕文书,能除掉任何一个人,怎么会斩不了周玄?
孔夫人指着投影中的红丝,说道:“你瞧瞧那是什么?”
地子听闻后,细细一瞧,当即便换了一副颜色:“那是——天穹神丝?”
“天上要派人来保周玄啦……天火族瞧中的人,生死还归你管吗?”
孔夫人瞧向了地子。
地子很是愤恼,跳下了孔夫人的肩膀,说道:“饿了,召几个八炷香的弟子过来,我要填填肚子。”
“那周玄?”
“从长计议,但迟早,要斩了他,井国,是京城府的井国,
京城府,是我地子的府城。”
地子愤懑的说道。
……
“天穹的人,竟然要来保周玄?”
戏台上的香火道士,眼力极强,他望穿了层云,瞧见了那飘飘洒洒的红色丝线。
他万万没想到,天穹的人,会在这时候横插一杠子。
“斩断这些丝线?”
香火道士当即便想到,他身形有了些意动,但到底还是抑制了冲动。
“我若再出手,被那天穹的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哪怕周玄死了,我也回不去光阴界了。”
他到底还是不敢得罪“天火族”的人。
随着神丝的近一步落降,
明江府戏台里的观众,也瞧见了那十六根神丝。
“天上垂下神丝,要接引大先生去天上神国。”
“大先生有救了。”
“天穹到底还是不愿意瞧着大先生就此殒落。”
观众里,游神司的人,瞧见了神丝,一个接着一个的振奋了起来。
长生教主、天残僧瞧见了神丝,当即一个头两个大,纷纷露出了苦涩表情。
“完嘹,教主,宫主这是要保周玄,不惜垂下神丝接引他,而我们两人袖手旁观,宫主若是恼怒我俩……”
“那我俩就有了吃不尽的苦头。”
长生教主面色灰白。
他哪里想得到,天穹不久前还“咿咿呀呀”的,要杀周玄,这转过头,竟然用神丝来保人。
“踏玛德,天穹那些王八蛋的想法,真是难猜。”
长生教主对天穹的作派,也是敢怒不敢言,顶多也就是私下吐槽一阵。
很快,那十六根神丝,已经钻进了戏台之内,朝着周玄探去。
“天穹要保周玄?”
葫芦道士望着天穹的象征,他真的很想指使着飞剑,将这些神丝斩断,
可他不敢斩!
天穹,是天火族的天穹,
当年的临明公子,不过就是天火族里的一个不成器的公子哥,他还不是把自己的儿媳妇、孙子,当作礼物献上?
现在,这神丝背后代表着的人物,可远不是临明公子那般小角色可以比拟的,
他哪来的勇气斩去神丝。
“天上的人来接我了,药师菩萨,你还是斩不了我周玄。”
周玄眉目上的刀痕淌着血,为他再添了三分匪气。
药师菩萨此时却睁开了眼,手里的飞剑闪动着寒芒,将那十六根神丝,尽数斩断,
天上落下了滚雷,天穹以雷霆之震,表达着愤怒。
药师菩萨却气定神闲的说道:“我刚才还在纠结,是放了周玄,我等自觅生路,将所见所闻,汇报给佛国,还是如何?
但现在,我不纠结了,
这个周玄,很重要,五府的游神保他,也就罢了,连天穹都要保他,说明他对井国极其重要。”
“以我们这三个师兄弟的命,换了周玄的命,也是值得的。”
在药师菩萨的眼里,他们佛国三式的命,才算命,至于遁甲太上……爱死哪儿,死哪儿,和她有什么干系?
“菩萨,那是天穹的神丝。”
葫芦道人提醒道。
“那是你们井国人的天穹,不是我们佛国人的。”
药师菩萨朗声说道:“所以,周玄的命,我们要定了,我们的命,待会也随你们处置,五府游神,井国天穹,我不畏惧。”
“药师,你若杀我弟弟,出了戏台,我将你千刀万剐。”
周伶衣护弟心切,可她进不了戏场。
“都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是待会的事情,眼目前,我先剐了周玄再说。”
药师菩萨当即朝着周玄的右眼,再次挥砍了过去,
而刚才,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的周玄,使足了全身的气力,猛的荡了起来,
他身形荡开,这一剑又没砍上他的右眼,相反,却砍到了他的右手手腕。
周玄的手腕,跌落在了地上,腕口处,光滑如镜,但是——却没有血水洒出来。
“怎么没有血?”
药师菩萨愣了片刻,瞧了瞧地上的断手,说道。
“药师,我告诉你,我身体上,所有的零件,都是我自己的,但偏偏这只手,既属于我,也属于……傩神。”
“吁。”
周玄凭空打了一个呼哨,那只断手,兀自飞了起来,朝着药师菩萨的胸口抓去,
“药师小心。”
那速度最快的“接引天王”,挡在了药师普萨的身前,挥动手里的月轮,要去挡周玄的“傩神右手”,
但那双手,似化作了虚无,成了一道光影,穿过了月轮,抓进了接引天王的身体里。
紧接着,那接引天王当即抛掉了月轮,蜷缩在地上,显出了极痛苦的模样。
“哈哈哈,药师,我的右手,能钻进堂口弟子的秘境之中,将他的香火折断,
如今,我的右手,入了你师弟的心腹内,你猜猜我要做什么?”
周玄吼完后,双眼一闭,将心神与右手链接上,操控着右手,去寻找那接引天王的“本命佛像”。
“周玄,把右手从我师弟的身体里拔出来,拔出来!”
药师菩萨那叫一个疯狂,身里的飞剑,朝着周玄的身体不断乱刺,妄图用折磨,来逼迫周玄就范。
但周玄咬紧了牙关,不顾身体痛楚,指使着右手,在那接引天王的肚囊内翻江倒海。
在周玄浑身不知多少伤口,道袍已被鲜血染红的时候,他忽然睁眼,狰狞的望向了药师菩萨。
“药师,我手拔出来了。”
药师听到这话,连忙扭头去看,只见周玄的傩神右手里,握住了一尊小佛。
那小佛,是个婴儿,穿着袈裟,这尊宝宝佛,便是接引天王的本命佛像。
“不过,我管不住我的这只手啊。”
周玄的嘴角,弯出了一个弧度,眼睛用力闭上,而他的右手,也猛然发力。
“砰!”
宝宝佛,被傩神右手捏得粉碎,接引天王的身体,也随着本命佛像破碎,在几个瞬息内,僵硬成了毫无生气的石头。
周玄在被缚之际,依然趁着佛国人对自己手段的不了解,轻敌大意之中,再次斩落了接引天王。
“接引师弟!”药师菩萨痛喊道。
“药师,你最好现在就斩了我……不然的话……别看我周玄受缚,我依然还有手段,将你们所有人都斩掉。”
周玄狰狞的样子,将葫芦道人的胆都快吓破了,他灰头土脸,朝着药师失声喊道:“药师,快杀了周玄,以免夜长梦多……以免夜长梦多啊……”
第477章 我……回来了!
遁甲太上几人,曾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世间最恐怖的地子,他们也亲眼见过,谈笑风生,不曾真正的恐惧地子,
但今日,周玄这等杀伐之势,终于将他们的胆子给吓破。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大傩,给他们带来的压迫之感,竟比那「地子」,还要强盛了许多倍。
“杀了他,快点杀了他。”
葫芦道人拼命的叫喊,这也动摇了药师菩萨的决心。
她想通过当众辱杀周玄,来击毁整个明江府的信心,继而打击到井国的信心、士气。
两国交战,士气、信心尤其重要,谁的士气盛,便先拔头筹。
但现在,
她这位菩萨率先没有了信心。
“若是继续折辱周玄,会不会像他说的,他还未身死,我等皆要命丧他手?”
药师菩萨凝望着已经石化的接引天王,终于没有了不久前的从容。
“周玄这等人物,还是早死为妙。”
想到了此处,那药师菩萨到底是没有忍住,当即便握住了飞剑,刺进了周玄的心脏。
一声闷响,周玄却狰狞的冷笑:“佛国人,你们到底还是怕了,怕我将你们尽数斩之。”
他不顾苦痛,仰头长啸:“明江府的百姓、游神们,你们都看好了!佛国人并不是什么金刚不倒,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有恐惧之心,
等我周玄殒落后,若是这佛国人,人侵佛国,你们记好了,淦踏们娘的。”
“还在饶舌?”
药师菩萨拔出了飞剑,再次捅进了周玄的心窝里,
鲜血在瀑洒,
周玄的声音变得更冷,而他的血,却在灼热,
他感应到了自己血液的温度,也感应到了某种壮烈的死亡,
他对药师菩萨说道:“药师,曾经,我听了某篇谶语,说我周玄,因血而成人、因血而胜人、因血而非人……血,便是我周玄的象征,
也正因为这一腔灼热滚烫的血,我是不会受你们佛国的污辱而死,
我周玄,要散道而亡。”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咆哮而出,与此同时,周玄的血液,燃烧了起来。
炽热到发白的火焰,将周玄的身躯给包裹了起来,
他的身形,在烈焰之中,一寸又一寸化成了焦炭,
那药师菩萨,也被火焰逼退了身形,离周玄三丈之遥,
“弟弟!”
“阿弥陀佛。”
“大先生……你不能死……你死了……明江府就完了。”
种种发自肺腑的痛号,在戏台里一层一层的交迭了起来,
悲痛之感,在这一刻,凝成了浓郁的灰色雾气,被戏台上空的星空卷,吸纳了进去。
那药师菩萨身处悲音之中,心头也不免悲切了起来。
她来了井国三年,见过了井国大大小小的人物。
这些人物,有些人身怀大神通,实力不下于佛国的界主,
有些人,聪明伶俐,自成慧心,都是从腥风血雨中成长起来的上上人物,出类拔萃,
但是,药师菩萨,从来没有真正服气过这些人。
从这些人的身上,药师菩萨始终没有瞧见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
有了这一份精神,才是真正的可怕、可敬、可钦、可服。
而今日,药师菩萨,在周玄的身上,真正的瞧见了这一份精神。
“这是什么精神?”
药师菩萨望着大火之中的周玄,只听那周玄在全身焦黑之时,焦壳忽然破碎,一道血气盈天,弥漫到了整个戏台里。
血,就是周玄的道,
戏台之中,到处都是周玄的声音,
“诸位观众,你我今日都是明江府之人,关心明江府的未来安危,
我周玄力有不逮,敌不过这群佛国人,但是……我身死,并非明江之末日,
明江府里还有你们,希望便在,我以自身之血,引动我的遁甲神算,为明江府再卜最后一卦,让你们亲眼瞧瞧当佛国入侵之后,他们会做些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那些血气,钻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变幻成了画面。
葫芦太上、药师菩萨在戏台之中,也瞧见了那些因为周玄而凝成的画面。
……
画面中,繁华的明江府城里,到处都是横行无忌的金身巨像,
那些佛国金身巨人,手中的降魔杵上,穿了数十个明江府的百姓,像穿糖葫芦似的。
到处都是百姓的哭号,
那些佛国人,脸上露着得胜者的微笑,巨掌伸进了百姓躲藏的巷道里,捻出了一个小娃娃来,扔进了他们张开的深渊大口之中。
“井国百姓的灵气,果然浓郁。”
佛国人将井国的百姓当成了食物,肆无忌惮的虐杀,
在明江府里,已经没有了欢声笑语,也没有了电影电台,更没有了那些公园里小娃娃玩闹的快乐之声,更没有美不盛收的夕阳与黄昏,
有的,只有无尽的杀戮,只有生灵荼炭,
明江府的百姓瞧见了这一幕幕的画面,瞳孔里都要渗出血来。
“这就是佛国人要做的大孽。”
“我们的家园,是被大先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建造起来的,而在佛国降临之后,又要被毁掉。”
“天下之大,何处是故乡。”
故乡,家园,这俩个温馨的词语,在这一刻,成了明江府的心中迷茫。
百姓们,六神无主,心慌意乱,
药师菩萨却冷笑着:“周玄啊周玄,我原本要利用对你的辱杀,来击垮明江府百姓的信心,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用散道来做卜卦,这一副卜卦的画面,径直将明江府人的信心击毁,
我倒是要对你讲一声谢谢。”
她讽刺的话语才出口,
所有观众的心里,却响起了周玄铿锵有力的话:“诸君,你们且听好,故乡、家园的温暖,从来不是没有代价的,
外人要毁掉我们的故乡,砸烂我们的家园,我们首先想的,便是将这些侵略之人,赶出我们的家园,
明江府的诸君们,你们要万众齐心,不要认为你们很弱小,每一个明江府人,每一个井国人,都很强大,
你们的意志、你们的愿念,能唤醒真正的神明,无比强大的神明。”
“真正的神明,就住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真正的神明,就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无数的老百姓,心头激荡,
他们的眼睛,几乎是同一时间,望向了天空,
天空里,空空如也,并不存在他们所渴盼的神明,
他们又同时将目光,望向了周玄死去的方向,那个方向里,只有一团逐渐在衰弱的火,
虽然火中,也很空,
但至少,那团火里,有大先生周玄的烙印,
“若是这世间,真的有神明,我宁愿相信,那神明,就是我们明江府的大先生。”
不知是谁,动情的喊了一声,
紧接着,便是群情激荡,
所有的百姓,也都朝着那团火,喊了起来:“大先生,假如我们能召唤神明,那便,请你回来。”
“请你回来。”
诚恳到了极致的悲喊,竟然将那团火,喊得旺盛了一些。
「人间戏神」,便是在那数不清的观众的呼喊之中,诞生。
这一声声的叫喊,喊得那药师菩萨头皮发麻,她身体不由的倒退,心里更是生出不了不好的念头——难道,这些百姓,真的能呼唤出真正的神明?
“我终于知道周玄拥有什么精神,让我感觉到了可怕?或许,这不是一种精神,这是一种认知……”
“他认知到——井国之中,真正的神明,所居何处。”
“他不拜天、不敬地,他唯一信任的,是那些如蚂蚁一般的底层老百姓。”
“这是他与井国其余的香火弟子,最不一样的地方。”
药师菩萨想到此处时,忽然,她身后的那把火,竟然烈了一些。
火舌,从三尺,涨到了四尺、五尺……一丈……
老百姓瞧见了膨胀的火,便知道自己的呼唤,起了作用。
他们更加卖力的嘶吼了起来,呼唤着周玄,像真正神明一般的降临。
“弟弟……”
“大先生……”
“明江满城的百姓,在呼唤着你。”
火势继续在增长,药师菩萨、葫芦道人,眼睛都不敢眨的,望向了那团火,
终于,那团火里,飘扬出了一句话语。
“我……回来了!”
话语如此短促,但其中蕴含着的力量,无穷无尽,
周伶衣竟默默盈泪,她的泪,是感动,既感动于周玄的死而复生,同时,更是感动于周玄成功了——他找到了井国神明的真正居所。
“大先生回来了,大先生,你说我们每一个老百姓都有力量,那请你取走我们的力量,斩掉这群佛国人。”
老百姓的呼喊,喊出了「人间戏神」。
戏台之上的工程师、墙小姐,也在这一刻,都欲语泪先流。
墙小姐想起了失落的“血肉神朝”。
“假如我们神朝里,有阿玄这般人物,那佛国人,应该湮灭不了我们吧。”
工程师则是激动,她想过「人间戏神」诞生的种种契机,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人间戏神,竟然是从井国老百姓里出现的。
“戏神要出现了,他终于要出现了,我等了两千多年,两千多年啊。”
工程师激动得近乎疯狂,
而香火道士,他并不知晓「人间戏神」是什么名堂,但他知道,周玄要重活过来了。
“这个周玄,还真是耐杀,这样都死不了?”
“此地不宜久留,风紧扯乎。”
假香火道士要离开此地,他很是心虚,周玄的神魂,被他以白须钉伤,他怕惹火上身。
可就在他想走的时候,他却发现,那漫天都是桃树枝条、柳树的枝条。
两株祖树,分列在戏台的两侧,它们本就如华盖一般的树冠,此时枝条还在凶猛的生长,
柳树的枝条,往桃树的方向延伸,
桃树的枝条,则往柳树的方向延伸,那些延伸出来的树枝,竟然在数百丈的空中,联结成了一架木质的拱桥,
但这还没完,拱桥上的枝条继续延伸,以那一座木桥为中心,边缘处不断的扩展,在天空建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穹顶。
这个穹顶,像一个倒扣的碗一般,将整个戏台,完完全全的笼罩住了。
天穹之上的石屋里,瞧不见戏台内的场面,
京城府的观星楼上,地子推演出来投影,也忽然失效,
整个戏台内,被遮掩住了日月,不再有光亮,黑漆漆一片,
想要离开的假香火道士,被那两尊祖树的木枝穹顶给笼罩住了,挡住了去路。
“该死的树,这是要做什么?”
香火道士不敢强冲——两尊祖树,若要强冲,他一定会显露出自己的本形,
“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香火道士心中想道。
……
“两颗祖树,是要将「人间戏神」的出现遮掩住,不让天穹的看到。”
李长逊在观众席内,对云子良、周伶衣说道。
“不让天穹的人看到?”云子良问李长逊。
李长逊点点头,说道:“天穹石屋里的那个胖子,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彦先生在他面前也毕恭毕敬,这便说明,他在天穹的地位极高,
天火族人,地位高的,压根就不去理会人间俗务,他亲自监督,想来,大先生身上有一桩事情,会触碰到天穹的禁忌,以致于那个胖子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双手抱胸,说道:“大先生身上有什么事情,能让天穹这么上心,想来,便只有「人间戏神」,会让他们动容了,
所以,这个秘密,不能让天火族人看到。”
他才说完,云子良却指着戏台里的长生教主、天残僧说道:“那他们俩呢?他们俩可是天穹的神明级,代表着天穹。”
这俩尊神明级,现在可就待在祖树穹顶之中,一旦他们看到了什么,瞧见了什么,给天穹的天火族一说,那穹顶遮盖天穹的眼目,也无甚作用。
李长逊听了云子良的话后,摇了摇头,说道:“师祖,你都能想到,那桃花祖树、周家祖树,岂能想不到,你就瞧着吧,有后手的。”
……
果然,如同李长逊所言,那桃花祖树、周家祖树,同时飘落下了漫天的柳絮、桃花。
灰白的柳絮,淡粉的桃花,朝着天残僧、长生教主簇拥了过去,竟然结成了一个大罩子,将两尊神明级给罩了起来。
天残僧、长生教主,登时便觉得世界安静下来了,外界的声音被隔绝,他们也瞧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长生教主只觉得天残僧的心跳频率,有些加快。
“教主,这两株祖树,要做什么?我们破了这个罩子,去探个究竟?”
天残僧莫名的有些恐慌,突然失去的外界声音、画面,让他有些局促不安。
长生教主却懒散的说道:“老残,依我看啊,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
“怎么?”
“那柳树、桃树结成了穹顶后,你还能感受到天穹的彦先生之眼吗?”
长生教主问。
“感受不到了。”
“说明这个穹顶,隔绝了天地,穹顶之内,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桃树、柳树做下穹顶,怕是要做一些狠辣的事情,又不想我们两人知晓。”
长生教主的修为比天残僧要高,对世间的见识,那更是要高出许多。
天残僧听完,转了几个念头后,问道:“假如我们破开了这层花、絮形成的壁障,会发生什么?”
“会被穹顶内的人斩掉。”
长生教主说道。
“谁会斩我们?浴火重生的周玄?”天残僧问。
“依我看……可能傩神要醒了。”长生教主说完,语重心长的说道:“所以啊,老残,我们就安安静静的待着,什么事都要去掺和,只会害了你。”
“也是,也是。”
天残僧才知晓,这人世间的水很深,这回得亏有长生教主领路,要是让他这个只通佛法、不通人世的神明单独行动,怕是一趟行动下来,便永留人间了。
……
“大先生,明江府需要你的归来。”
“大先生速归。”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借力量于你,促成你成为新的神明。”
老百姓的呼唤之声,还在继续,
而那团烈火的深处,还有一团青色的冥火,在不断的跳动着,
这团火,便是周玄的意识。
此时的周玄,便是整个戏台,他在不断的构想着,「人间戏神」,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观众的面前。
除了姿态以外,周玄又该用什么样的品级,来构建出这一尊戏神。
“天穹的神明级?不行,神明级太弱,未必对付得了那个假香火道士。”
周玄的伐杀目标,从来就不是药师菩萨、葫芦道士,他的目标,便是那个假香火道士。
“那就将戏神构想成——天神级?”
“或者说,我将戏神构想成——意志级?”
周玄见过“天神级”的出手,只有香火道士屠杀佛国那一次,对于天神级的气势,他有些熟悉,
但是,再熟悉,也不如周玄对“无上意志”的气势,来得熟悉。
无上意志被四天尊分海而出的画面,还一帧帧的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我完全可以把「人间戏神」构想成意志级——井国的无上意志。”
周玄对于人间戏神的凝造,已经定下了思路,剩下,便是去完成它。
而那些老百姓的呼唤,则从未止息过。
一声声的呐喊,除了让那团“烧死了旧周玄”、“孕育新周玄”的火,越来越凶猛之外,
这些呐喊声,还凝成一股奇特的“势”,像一缕笔直的孤烟,往天空上刺去。
这一股“势”,连那周家祖树、桃花祖树的穹顶,也拦不住。
……
京城府,遁甲门的最高峰上,
屠夫望见了明江府的那一缕孤烟后,猛然起身,对一旁的真·香火道士说道:“老香火……井国的第十七路「势」,出现了。”
第478章 沉船莫救
“第十七路势?”
香火道士凝望向了那一股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势。
这井国的势,若是凝成了实质,那必然是有“气”的出现。
但是,其余的势,大多飘渺,哪有这次明江之势这般——笔直冲天,全无涣散之感。
“屠夫,这一路势,我怎么看不懂?”
香火道士问屠夫。
屠夫握着手里的菜刀,说道:“若是你看得懂了,那这第十七路势,岂不是由你来引发了?”
“你这个人,讲话怪噎人的,不过——仔细一想吧,其实颇有些道理。”
屠夫又对香火道士说:“今日,我约你一路来京城府,你可知为何?”
“你怕敌不过「地子」?敌不过这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香火道士揣测道。
“我是寻找着安身之地的无问山,我不怕地子,打不过他,我还可以跑的。”
“我是故意支开你的。”
屠夫说道。
“故意支开我?”
“若是你在明江府,周玄引动不了这一次的井国新大势。”
屠夫很是坦然的说道。
他这番话一出口,把香火道士彻底难住了,他戳着自己的鼻尖,轻摇着头,问:“周小子能不能引动大势,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如果在明江府,就会去救周玄,你若救他,他便没有那么大的危机。”
“这一股大势,便是周玄在危机之下的爆发。”
屠夫猛的挥了挥刀,颇有些自得的说道:“老香火,我算得准不准?井国十六势,并非是最高境界的刀法,一定是有十七势的,
我的谶语才下了几天,这第十七路势,就来了。”
“所以,你算到今晚,明江府有极大的危险?”
“你不也算到了。”屠夫说道:“金丹出世、重建明江府、遁甲太上聚拢明江、周玄身怀青红鱼,无论是哪一桩事情出现,都会引动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
“那你就不怕周玄真的殒落在明江府?”
香火道士横了横眉毛,对于周玄,他是极其看重……或许……看重这个词,略显官方和冷漠,他颇喜欢周玄。
“不怕。”
屠夫说道:“周玄若是被逼到绝境之时,他便会用出我们无问山的十六势,十六势一动,我便感知得到,我们再去救他,也来得及。”
“你倒是心大。”
香火道士说着说着,那屠夫已经开始磨着手里的刀了。
他就站在山峰的青石旁,嗤呀嗤呀的磨,每磨一次,整座遁甲山便矮上了那么几分。
这一团锋利的磨刀石,材料便是整座遁甲山。
在屠夫磨刀的时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跟香火道士讲起了那“第十七势”。
“老香火,你既然看不懂这股势,那我就要跟你讲讲了。”
“讲呗,不然你一个人,吭哧吭哧的磨刀,也没个什么意思?”
那香火道士没好气的说道。
“老香火啊,我们生意人,有一句老话……”
“等会儿……你是生意人?”
“对啊,我杀猪呢。”
“杀猪算什么生意?”
“各地的屠户,因为宰猪宰羊,成为本地商贾富户的,大有人在,这么赚钱的买卖,怎么就不算生意?”
“好吧,好吧,算生意算生意。”
香火道士一阵无语。
屠夫则继续着自己刚才没有讲完的话,说道:“我们生意人,有一句老话——叫「沉船莫救」,意思是,将要沉下去的大船,就不用再救了,及时止损,方是正道。”
“明江府,便是这一艘要沉下去的大船?”香火道士听出了弦外之音。
“嗯,这个州府,注定了是一艘要沉下去的大船,因为它是佛国必争之地。”
屠夫磨着刀,整座遁甲山,已经矮下去三分之一,山体之中,渗出了血来,
而他手里的刀,已经被磨成了半透明状。
屠夫继续说道:“明江府,土地富饶,是我们井国的经济重府,百姓聚集得也多,而且,这个州府,祖上阔过,
祖龙,有两条,有古树金钟,一府之中,曾经出过两尊天神——梦境天神、痛苦与灾厄之神,出过的天穹神明级,得有一掌之数,
但如今的明江府呢?力量却不够了,最强大的画家、乐师,也不过是坐八望九的存在,显得很是弱小,而银杏祖树,现在还不知所踪,桃花祖树、古树金钟,要不是周玄那小子,一个失落一个被毁。”
“这座府城,富饶、人口多,便是佛国最想登陆的第一波驿城,
而天穹的天火族,想要降临,也会先选择明江府,
一座府城,被那么多豪强挂念,岂有不沉之理。”
明江府太富,但同时明江府又太弱,若不是出了周玄,只怕这个富饶的府城,捱不到今天。
香火道士说道:“既然是沉船莫救,但周后生,还是去救了。”
屠夫放下了手中的刀,两臂张开,对香火道士说道:“那条沉船,这般广阔。”
接着,他又比划了一截小拇指,说道:“但周玄的实力,在沉船的面前,就只有这般微小,
以他的实力,去救这条沉船,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呢?”
“所以救明江府,还需要真正强大的力量。”
“那股力量是什么?”
“我开始没有想明白,觉得周玄怎么也不可能扶狂澜于既倒,挽大厦之将倾,但当我见到了第十七路势的时候,我想明白了。”
屠夫说道:“我想明白周玄要用什么力量来救明江了——那便是,将数万万的明江府百姓的微小力量,凝聚起来。”
“万民众生之力?这不就是天神的诞生过程?”香火道士说道。
井国的天神,便是人间百姓的愿力共鸣、共振而诞生的,这也是万民众生之力。
“不一样的。”
屠夫说道:“那些天神在老百姓的眼里,不过是泥瓦偶像而已,而周玄,是活生生的人!”
“这有区别吗?”
“愚昧懵懂的膜拜,与清醒真诚的支持……这其中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周玄,是一盏灯火,他点燃了明江府的数万万百姓心里的火,一个人,获得一个府城百姓由衷的支持,这在井国的历史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因此,这便是井国的新大势——第十七路势,万众归元势。”
屠夫讲到了此处,那香火道士当即便懂了,他一懂这新大势,便连连笑出了声,是那种长辈瞧着年轻后辈有出息时的慈祥笑容。
“周后生啊周后生,你有本事啊,老夫没有看错人。”
屠夫也笑着磨刀,而香火道士则骑着驴,望着明江府的方向,
他恍惚之中,瞧见明江府的上方,有一艘大船,船体有无数个大洞,江水灌入了船体之中,
这艘大船,在以不可阻挡的势头,不断的下沉,而就在此时,数万万根缆绳,勾住了船体,
江的两岸上,有数万万个纤夫,他们用自己的双手,紧紧的扣住了绳头,在周玄喊动着劳动号子之下,整齐划一的将那艘大沉船,硬生生的拽出了水面……
沉船莫救?
总有些人,能团结所有能团结到的人,将那艘大沉船,给救回来。
“刀,磨好了。”
在屠夫不断磨刀的过程中,整座遁甲山,已经塌陷了下去,甚至差点凹出了深坑来。
而屠夫的那把菜刀,已经小上了一大圈,通体是那种纯净的宝石色。
“这是刀灵?”香火道士问道。
“嗯,是我们无问山数千年传承,无数把名刀汇聚而成的刀灵。”
“曾经,刀灵太凶,道祖觉得锋芒过盛,于是,便用星空陨铁,将刀灵封住,
如今,我只能用整座遁甲山,将封印刀灵的陨铁外壳给磨掉。”
“要借刀了。”
屠夫双手捧住了刀灵,轻声说道:“无问山原本后继无人,但天可怜见,今日,有了周玄,他是我们无问山的好苗子,也应该有一把称手的名刀,
刀灵,去吧,去找你的新主人。”
他扬手一撒,那把刀灵便腾飞了起来,它的质地很是柔软,可以变化成任意的形状。
它的形体,几经变幻后,竟然凝成了一只白色的鸽子,轻扇着翅膀,在井国的大好河山之间翱翔,
鸽子很是圣洁,但它却将要为明江带去杀戮——正义的杀戮。
……
戏场内,火光盈天,
那一团大火,烧得戏台里到处都是,也将药师菩萨、葫芦太上等人,逼促着围挤成了一团。
葫芦太上、药师菩萨两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去灭掉这一场大火。
药师不断的捣药,可她捣药的声音,毁损不了那团火焰分毫,
“这火里的东西,到底还是不是周玄?”
“我哪里知道?”
药师菩萨也是一脸懵,她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那火里面的人物,当然不是大先生了,那是我们明江府百姓,呼唤出来的神明。”
“是真正的神明,大先生说过的。”
观众席里的话音才落。
那团火中,便传出了周玄极细微的声音。
“幽冥、鲜花、大火、乐声……前来接引。”
这句话的声量不大,但穿透力极强,甚至穿透了戏台与斗场之间无形隔阂,
周伶衣听到声音,心头便激荡了起来。
“弟弟,你要幽冥与鲜花,我便给你幽冥与鲜花。”
她当即念动了“彼岸花咒”,大概是有了周玄的首肯,她的花咒,竟然穿过观众台,在戏场里绽放了出来,
那些腥红的花所生长的地方,便是幽冥之地。
鬼森森的气息,便在地里像野草一般,疯长了出来。
“大先生,你要乐声,我便唱动乐声。”
观众席里的乐师,施展了音律的法则,他的肋骨,反长了出来,成了一道白骨琴。
他抚琴,弹动着恐怖的音符,
阴森的音符,彼岸花遍布的土地,那原本就广阔的戏台,景象大变,
变成了周玄曾经熟悉的牧魂城。
这座城池里,除了亡人便还是亡人,没有半点活气。
随着一阵阵凄历的鬼啸之声,幽冥地裂,一条数百丈宽的沟壑,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那些彼岸花,不断的飞腾而出,上下错落,结成了一级又一级阶梯。
花梯的最底部,直到沟壑之底,周玄,一袭白色袍袖,拾级而上。
这一刻的他,简直就是在复刻着曾经的无上意志,从那苦海中走出。
他的白袍上的四天尊之梦的云纹,熠熠生辉,他仿佛真的成了无上意志。
不过,在柳树、桃树建造的穹顶里,已经没有了日光、月光。
所有人,只看得见戏场之中,幽冥之地里燃起的火光,观众们瞧向深渊之底时,还看得不太真切。
但这又怎么样?
戏台里的周玄,在通过「人间戏神」的催动,他已经成了戏台里的无上意志。
既然敢称为“无上”,那他要有光,就一定要有光。
他要日月,那太阳便要东升,月亮必然会皓洁。
“我要有光。”
周玄一边登着阶梯,一边打了个弹指。
这个弹指,带出了磅礴的势,凝成了一轮烈日。
于是,所有人,都看清了周玄的身形,以及那无上的气势。
“无上意志!”
假香火道士第一个看破了周玄此时代表着什么,当即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是见过无上意志的——作为天神级的他,曾经远远的观瞧过无上意志一眼,那种“捏拿日月”的气度,他永远都忘不掉。
他在见到无上意志之前,他总认为,只要自己勤奋,只要自己够贪婪,他总有一日,也会成为新的无上意志。
但是在见到无上意志之后,他的道心便破碎了。
他自忖,无论再给他多久的时间——一千年?两千年?抑或是一万年,他终究成不了无上。
那一次,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恐惧”,如今,见到从幽冥中走出的周玄时,他那久远的恐惧,又重新发作了。
“还好,还好……我没有撕破我的身份,周玄再怎么强大,也不会伤我分毫。”
假香火道士心里一阵后怕。
而更惧怕的人,则是药师菩萨他们。
他们瞧着周玄拾级上花梯,明明周玄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却已经感觉到了歇斯底里的恐惧,
就像羚羊见了虎王,并不需要真正的交手,深刻得不能再深刻的恐惧,便不受控制的在羚羊的身体里爆发了出来,
这种恐惧,让紫牛、红丹这两位太上,忍不住下跪了,头低伏着,恨不得立马要往下磕,
佛国的托塔天王,也下跪了,同时双手捧着自己的人头,一副献头于佛主的架势。
“托塔,你给我起来,我们是佛国人,怎能给井国的神明献头?”
“药师,我也不想的,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托塔天王哭丧着说道。
而药师菩萨,也不去过多的责怪托塔,因为她自己的心里,也隐隐有了下跪的想法,
只是她的道行要略高一些,暂时还支撑得住。
葫芦道士则烦闷的扯着自己的衣领,暗暗的骂道:“周玄啊周玄,我们几个犯了天条吗?值得你用这么大的阵仗来对付我们?”
这等声势,葫芦道士已知自己死期将至,逃无可逃,但他还是觉得——周玄这一手不知什么名堂的手法,杀他们几个,简直是拿炮轰蚊子。
而周玄的声音,终于也传了出来。
“药师菩萨、遁甲太上,我周玄若是只想杀你们,在我战力九炷香的时候,你们便是板上钉钉的亡魂,
今日,我杀伐的目标,压根就不是你们,
我周玄,也从来没有将你们放在眼里。”
这番话一出口,药师菩萨、葫芦道士、香火道士等人的脸色,登时大变。
药师菩萨、葫芦道士之所以脸色大变,是因为他们自以为高高在上,却不过是周玄眼里的蝼蚁,人家甚至没有拿正眼瞧过他们。
他们何尝不是曾经修行路上的天之骄子,而如今,却被二十出头的周玄,如此无视,怎叫他们心头不震惊、不落寞。
而香火道士的脸色大变,则是因为,他从周玄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周玄死去,然后在百姓的呼唤之下登神,化身成了无上意志,就是冲着他香火道士来的。
“周玄是冲着我来的?”
“这个戏场,什么时候变成了捕杀我的陷阱的?”香火道士心中错愕万千……
第479章 通敌卖国之神
香火道士察觉到了危机感,体内的法则之力,已经开始流动了起来。
这是他在面对危险之时的自发行为。
“周玄,难道早就看出了我的身份?”
香火道士自忖道。
周玄的声音,继续传来,
“假香火道士,你在刚刚初临我的戏台时,我便已经识破了你的赝品身份,
我和药师菩萨、葫芦道士耍了许久,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你。”
周玄此时,已经漫步走到了幽冥沟壑的沟口处,他那狂乱的长发,随着风肆意的甩动,
而葫芦道士、药师菩萨,已经能看清楚的看到周玄的发丝,
可那发丝,还是发丝吗?
那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两人没来由的双腿发软,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占据了他们的大半意识。
“周玄,已经强得不像人间之人。”
葫芦道士努力克制着自己下跪的欲望,和药师菩萨计较了起来,
“反正也是一死,不如我们两人联起手来,杀出一条血路?”
葫芦道士要做困兽之斗,
药师菩萨望了一眼“下跪献头”的托塔天王,又望了望那跪得极板正的红丹、紫牛两个遁甲太上后,叹了声气,说道:“那我们便联手一次。”
“好,你以捣药声,震慑周玄心神,我以人间正气,攻其形体。”
葫芦道士说到了此处,身形大动,他脚踩着黄纸鞋,挺直了身板,朝着周玄攻杀而去。
他的飞剑,去势更快,
一人一剑,率先杀至,
而那药师菩萨,也控制着金身,不断的捣着药钵,整个戏台内,又重现了不久前的捣药声迹象。
明江一片月,唯余捣药声,
所有的嘈杂声音,都已经偃旗息鼓,只有那捣药的“咄、咄”闷响,
这次,不光是周玄内心嫌弃着药师菩萨、葫芦道士聒躁了,那假香火道士也看不下眼,内心暗道:“两个废物,孰强孰弱都看不出来,还修什么道,拜什么香佛?”
“萤火之光,却妄想与日月同辉,废材、废材。”
一人、一剑、捣药之声,攻势已起,
周玄却连眉毛都没有颤动一分,他面对着飞剑之时,只是轻轻的抬了抬眼眉,似是用力瞧了那剑一眼。
那柄连斩云子良、李长逊的无双飞剑,竟然就在周玄的身前悬停住了。
“这只剑,既然有灵性,也应该学着人一般,做做梦吧。”
周玄言及到此处后,身上忽然震响了“醒木之声”。
“咚!”
势大力沉的击木之声后,周玄微笑着说:“送你一场流沙之梦。”
话音一落,
那柄飞剑,忽然剑体一震,就像那些入梦的人一般,没来由的打了个激灵。
再然后,人间至坚的剑体,忽然瘫软,化作了流沙,一滩滩的沙砾,流向了大地,但还没有接触到地面,一股狂风已至,将这些沙砾,吹得不见了踪影。
这一手,将药师菩萨看得呆住了——举眉怒视,便能毁掉一把飞剑,一把遁甲门,集全宗灵气,蕴养了不知多少年的飞剑,
这已经到了何等的道行?
“神明级,天神级?”
药师揣测着周玄此时的战力。
要说,看周玄出手看得最为入神的人,并不是直面周玄的药师和葫芦道人,而是香火道士。
这位赝品,身份虽然是假的,但他的道行是真的,作为天神级的他,自然看得清楚,周玄此时是“无上意志”的气魄,但运用的本事,却是他自己的手段。
刚才这一手,便是说书人的“平地生梦”。
平地生梦,是说书人最基础的本事了,但便是这般平平无奇的本事,由周玄施展,却有了极其惊人的效果。
“一手说梦,被他使出来,竟然有了「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动静,这一份气势对于他手段的加成,可谓是无限的大。”
类似将平平无奇的手段,施术效果提升到无限大的人,明江府曾经出过一位风先生。
这位风先生,一身修为,只修一炷香火,将拐子的「平地生风」,硬生生演变成了「人间无距」,
但风先生成功是因为只修一炷香,败也败在只修了一炷香,一旦人间无距被破掉,便拿当时香火极低的周玄也无可奈何。
而周玄便不一样了,他的手段本就极多,若是每一炷香,都能催生成极限的效果……
“那他便在戏台之内,可以极轻松的碾杀九炷香之上的堂口弟子。”
香火道士对于周玄手段的评价如此之高,同时他也在做好准备,假如真与周玄硬碰硬,该用何种招术来求得生机。
只见,周玄的身形,有大半已经走出了沟壑,
那葫芦道人,在见到了周玄的身形时,心中骇然,心惊肉跳,
已经具象化的危险,催逼着这位遁甲第一太上做出了殊死一博。
“人间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葫芦太上,猛的荡开了葫芦塞子,一股黑白分明的人间正气,如海如江一般,朝着周玄撞去。
“遁甲门,徒有其名,虚有其义,平生杀人放火之辈,也敢称自己一身正气,求那长生正果?”
周玄轻挥着袍袖,将那股黑白正气,尽数吸纳到了袖口之中,然后再次挥手,袖口一吐,气动天罡。
桃树、柳树织成的穹顶上,出现了无数的星辰,被周玄喷吐出来的正气上浮,那些天罡群星忽然暴躁了起来,各自旋动着,
群星因为旋转,而生了星火。
无数的星火,一团接着一团的砸向了葫芦道士。
最开始的星火,葫芦道士还能靠着黄纸鞋带来的精巧步法,一一躲开,
但星火越来越密集,密得像雨。
人间再精巧的步伐,也躲不开倾盆的雨,
渐渐,一颗星火,将葫芦道士的衣袖给点燃了,再然后,便是两颗、三颗……接二连三的星火,准确无误的轰砸在了道士的身上,
火势越来越大,那葫芦道士便被那火海吞噬。
“火……烧……痛。”
火将葫芦道士口舌都烧得焦糊,哪怕他喊痛,也只能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往外蹦着,
但很快,他就连这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也是做不到了,他的身体,一寸寸的化为了焦炭。
“遁甲门,人间的传承,算是断得差不多了。”
周玄已经完全从沟壑里走了出来,他朝着药师菩萨一指,
那漫天的白毫,朝着药师菩萨的口、鼻、耳中钻了进去。
那药师菩萨的肚皮猛然涨大,再然后,那些白毫,像一条条倒刺一般,从她的身躯里反长了出来。
每一条倒钩,宛如蜜蜂的尾刺,牵连着内脏,等到倒刺尽数长出后,那药师菩萨当即开膛破肚,五脏六腑也流了一地。
而那捣药声声所带来的威势,也被周玄的白色道袍吸纳,这便是「溪谷真经」中的圣人无量,通过吸纳对方的威势,来反击对手。
他继续朝前走着,在走过红丹道人、紫牛道人、托塔天王时,那吸纳后的「捣药声」,便被释放了出来,与那三人,一一共振。
如此近的捣药声,竟将那三人的头颅给引爆。
轰!轰!轰!
三朵血色的花,在戏台之中绽放开来,
血喷溅成了雨,
但血雨,却一点一滴都没有落到周玄的身上。
他的白袍,依然如雪般洁白,
低眉、挥手、凌空一指、缓缓行走,已经催动了「人间戏神」的周玄,便轻松利落的发送走了数位九炷香的人物,
“大先生,真成神明了。”
“是真正的神明。”
明江府的百姓,作为观众,一个个安全感爆棚——我明江府有如此神明,这座府城,便成了井国九府之中,最安全的地界。
同时他们也很是自豪,
强大的神明苏醒,他们每一个人都奉献了微薄之力,以细流而成江海。
观众之中,红棺娘子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朝着周玄喊道:“除去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这一句话,便引动了观众的共鸣。
“除了咱们明江府的大先生,天下还有谁,能将白衣衬得如此出尘?”
“除去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众人整齐划一的喝彩声,倒是引动了周玄的注意,他朝着观众席,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找见了红棺娘子的眼睛,微微笑着,
观众席里,乐师夸奖着红棺娘子:“棺娘,别看你平常像个盲流,一副没文化的样子,这关键时刻,还是挺有文采的。”
“不像我,只能夸一句大先生厉害之极。”彭升也附和道。
其余的游神,也夸赞着棺娘的点睛之笔,棺娘却叹着气的说道:“我要这么有文化就好了,这句话,原本就是出自大先生之口,那平水府的箭大人,每次斩完强敌,总喜欢吟诗作对,
但苦于腹中无墨,吟出来的诗,都不过如此,他便央着大先生,帮他想想得胜时的诗词,于是,便有了两句诗啊。”
“合着箭大人自己没装上,到底还是给我玄子用上了?”
云子良听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这人世间的事,到底还是缘分使然啊。
……
戏台之中,周玄继续朝着香火道士行去。
“假香火,还不露真身吗?”
“我哪里有破绽?”
假香火道士到现在还不明白,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被抓住了痛脚。
“你对佛国人的态度。”
“我对佛国人的态度怎么了?”
“你很赞扬佛国人的强大。”
“佛国人本就强大,我赞扬,何错之有?”假香火道士振振有词。
周玄却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这便是香火道士与你不一样的地方,
真正的老香火,才不管那佛国强大不强大,来犯我井国者,他便拔刀去砍。”
“敌强我弱,惶然拔刀,只会自误。”
假香火道士说道。
“要成为天神级,一生征战无数,难道每一次,你都是以强胜弱?”
周玄冷笑着说道:“天底下,没有永远强大的人,但有一颗永远强大的心,老香火有,你……没有。”
“你不愿露出真身也罢,我便撕了你这张皮,看看你是个什么山精野鬼。”
他说到此处,连续迈出了三步,
第一步落下,那假香火道士的皮肤出现了裂痕。
第二步落下,假香火道士的皮囊,如老树一般,诸多的树皮,斑驳脱落。
第三步落下,皮囊彻底崩碎,假香火道士露出了真身。
他是一个浑身长满了脸的人。
那些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貌美英俊的美女美男,也有容貌丑陋的脸庞,
这些脸,长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便显得十足的诡异。
“竟是这般样子?”
周玄不禁掩鼻,他有点反胃。
而观众里,全传出了李长逊的声音:“大先生,这是「人间百相」,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明江府的双天神之一——梦境天神。”
“原来是你?”
周玄当即脸含笑意起来,他化作了热情的模样,说道:“梦先生,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不对,也不算太久……没过多少日子。”
“周玄,你好得意啊。”
梦境天神身上所有的脸庞,都对周玄怒目而视。
周玄弯曲一根手指头,说道:“上一次我重建明江府,你来抢夺我的愿力,当时你颐指气使,没有「盗者」被人当场抓住痛脚的羞愧,还让我给你一个交待。”
“那一次的交待,我给了——今日,你落到我手里,那得给我一个交待了。”
“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嘛。”
周玄表情依旧平静,但话语中,却杀机毕露。
这梦境天神,也并不特别惧怕,他还有杀招。
他的杀招便是,搬出人间大义来。
“周玄,我是天神级,也是明江的守护者,或许,我有些贪婪,但是我作为天神,贪婪一点又有何妨?”
梦境天神说道:“佛国将至,井国战力本来就有缺陷,若是再失去我这个天神级,便是井国的一大损失,
你杀我,你的老祖宗,不会不管的。”
“傩神不想瞧见我的殒落。”
梦境天神又指着那观众席,说道:“你周玄,是明江府老百姓的信仰,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知道明江府,有多少人家,供奉着我?
你知道明江府那些山蛮、阴堂,包括那彭家镇,都视我若唯一神明。”
梦境天神说到此处,又朝着天上吼了一声:“桃花树,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每一尊天神,在诞生的时候,都伴随着一株祖树,
天神与祖树的关系,非同寻常,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梦境天神不去强冲穹顶——他只要动用了法则,那桃花祖树,便一定认得出他。
只要桃花祖树认出了他,那等到真正的香火道士来临时,便也知道他来过谢家岙,
香火道士知道了,就等于巫神知道了,到那时候,他便吃不了兜着走。
“滚下来,为我护法,助我离开此地。”
梦境天神冲着桃花祖树咆哮道,妄图以昔日的威压,去震慑桃花树。
但桃花祖树,却置若罔闻,像没听见一般,而柳树此时也伸出了无数的枝桠,去缠住桃花树,像是在遮住桃树的耳朵一样。
“你对桃花祖树如此粗暴,还想它来帮你?”
周玄转过头,指着梦境天神,对在场的观众说道:“诸位,我想问问你们,他,真的是你们的信仰吗?”
观众里顿时鸦雀无声。
梦境天神、苦厄天神的传说,确实伴随着许多明江府人的成长。
他们很小的时候,便依偎在父母的怀里,听着老一辈的人,讲述着两位天神的传奇。
说是信仰,也不为过。
“瞧见了吗,周玄,我在戏台观摩了许久,知道你现在的能量,来自于老百姓对你的呼唤,
但我也是明江府的天神,我天生就要占据这里一大半的信仰,没有了这份信仰,别说傩神不会答应,就算他答应,你也没那份本事斩我。”
“是吗?”
周玄回过头,对梦境天神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何在我斩掉了药师、葫芦道人之后,这个戏台却依然没有撤去?”
梦境天神不语。
周玄自问自答,说道:“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决斗,得到了这个戏台的允许,再次开战。”
“我戏台的规则,你还记得吗?要讲清楚自己的来意,为何而来,怎么来的,来了这里,打算做什么,不能说半句谎话,若是说了——戏台便会把你抹去?”
周玄已经开始循循善诱,诱使着梦境天神不去怀疑他话语里的真假。
“这戏台,能奈何得了我天神级?”梦境天神看似不信,
但周玄却从他稍纵即逝的躲闪之中,瞧出了这位天神,其实还是有些信他的话。
这一分“相信”,便成了周玄的武器。
他冷冰冰的说道:“那你梦境天神大可以说一句谎话试试——看看这个戏台,会不会将你抹去,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戏台能赐予我「无上意志」的气势,你猜猜它的位格有多高。”
周玄完全是利用梦境天神不清楚“彩戏师”的手段,在诳骗他。
“哼。”梦境天神冷哼了一声,不去接话。
周玄则问道:“咱们闲话少叙了,梦境天神,我问你,你为什么来这个戏台?”
“我来抢……”
梦境天神想要扯个谎,谎称自己是来抢夺愿力、抢夺青红鱼。
抢周玄的东西,虽然在观众的眼里,依然算是可恶,但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
但周玄并不给他扯谎的机会,他指了指戏台,说道:“你若继续说谎,这戏台可就要将你抹除掉了……”
梦境天神干脆止住了话头,保持沉默。
周玄则主动出击,说道:“梦境天神,你若不说,我便替你说了,你来这个戏台,无非是要监督——药师菩萨,有没有出卖你。”
“我和佛国人,无甚交情,怕什么出卖?”梦境天神的眼神,已经微微变化。
“无甚交情?”
周玄冷冷的说道:“梦境天神,那药师菩萨说——井国有一道随时会开放的后门,将许多佛国人,接引进了井国,
我想,那道后门,并非是自然而成,而是人为的——它是不是你的梦境啊?”
“你……你……血口喷人。”
“多少年了,你放进来多少个佛国人?天神级,是人间的守护者,一来守护天穹天火族不得临凡,二来守护星空各大神国,不得入侵我们井国,你个吃里扒外、通敌卖国的东西,你守护了个什么?”
周玄一番谩骂,骂得梦境天神想要反驳,
“要还嘴?你可要记住,我这戏台,可不能说假话。”
周玄又猛的指了指戏台的穹顶。
梦境天神再次硬生生将自己的话给吞了回去。
周玄继续说道:“明江府的洪波之劫,死了多少人?祆火之劫,明江府又死了多少人?那都是你这尊天神级做下的祸根。”
“这两桩事,分明是三尊神明级和祆火教所做,与我何干?”
“这两桩事,少不了佛国的寻波僧参与,寻波僧是怎么登陆井国的?这个佛国寻找星空富饶之地的队伍,最先出现的地方,是刺青彭家镇,
你说好巧不巧,这彭家镇的「刺青」堂口,便是三大梦境堂口之一。”
周玄掷地有声的说道。
三大梦境堂口——说书人、刺青、夜先生。
按照彭升的说法,那些佛国人,是受了刺青一族的「刺青」召唤而来。
周玄以前也没怀疑过,但今日,梦境天神作为“通敌卖国之神”,浮出了水面,周玄便将这些事情,串在了一起,想了个透彻……
第480章 万众归元
周玄的推测,让梦境天神再也忍不了,他当即便爆发了出来,吼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他万万没想到,比起香火战力,周玄的联想能力竟然更擅胜场。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玄还是“白身”之时,在平水府的回廊河中,便将戴绅士诡异“死亡”,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为周家班免去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麻烦。
也就是那一次,周玄在周家班里,渐渐有了自己的拥趸。
周玄语言越发的犀利,如手术刀一般的精准,自顾自的说道:“曾经彭家镇的三头石佛,是被刺青一族的人皮刺青,接引来了井国,
然后三头石佛,给彭家镇的人,布下了局,他将那些刺青,变成了彭家镇的诅咒,日日夜夜的侵噬着彭家镇的战力,
再往后,便是彭升这位桃花巫,为了摆脱刺青一族的诅咒,独自去了大雪山,找寻“三佛凌空”。
有了这个因缘在,彭升自己都相信,佛国人的到来,与刺青有摆脱不了的关系,我曾经也没有怀疑,
但今日,我的怀疑却出现了——刚才的药师菩萨说过——佛国人在星空中不断的穿梭,从来都以为井国是一片贫瘠之地,他们瞧不穿井国的伪装,
但是,当「后门」出现时,他们才知晓,井国是星空之中,最富饶的国度之一,于是他们便从后门进来了。”
“这个「后门」,为什么不能是彭家镇的「刺青」?”
“刺青从来都在!你别忘了,刺青的人,称为树族,他们是井国最古老的种族之一,从上古时代,延续到了现在,
若是刺青是「后门」,那佛国的寻波队伍,早就在数千年前,踏入了井国的国土,何必要等到最近的几百年?”
周玄指向了梦境天神:“是你……你这个通敌卖国之神,是你将佛国人,引进了井国!也只有你这般能量的人,能开得出来「后门」。”
“若我没有猜错,所谓的「后门」,便是你的梦境,你用你的无边梦境,将佛国人接引过来了。”
“若真如你说的这般,那药师菩萨,为何不揭穿我?”
“级别!”
周玄笃定的说道:“佛国有三十三重天,而药师菩萨,不过是最下面几重天的界主,他的级别不够,不知道你的存在。”
“胡说,胡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你没有。”
梦境天神内心已经彻底的慌神,他瞧见那些观众眼睛里的信仰,在消退,老百姓里的心中有杆秤,他们通过周玄的话语,对于梦境天神是不是作过“通敌卖国”之事,已经有了基础的判断。
周玄面对着“无能的辩驳”,眼神越发的阴冷,他说道:“梦境天神,你犯的是什么罪过?通敌卖国,为佛国人大开后门——这等罪过,需要什么证据?
断案才需要证据呢,平叛只需要名单,我大可以用一根金签,召唤巫神前来,你那些狡辩之词,跟巫神说去吧。”
梦境天神那身上数百张面孔,都在同时颤抖着,每一双眼睛看向周玄的目光,更加怨毒。
他想要再争辨些什么,
岂料周玄的话锋调转,说道:“不过,我周玄这个人,还是讲道理的,你要证据,那我就让你看看证据……百鬼之母,她的级别够高了吧——佛国三十三重天里,顶了尖的界主,
她,百分之百是知道你这个井国「后门」的存在。”
听到百鬼之母,梦境天神不禁咽了咽口水,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周玄冷峻说道:“她在我的秘境里,已经交待了很多很多,不然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
“……”梦境天神忽然有些恍然大悟,他心中暗想,怪不得周玄能把「后门」之事,说得那般准确,原来已经有人“招了”。
周玄也不给梦境天神分神的机会,猛的一拍胸口,喊道:“小脑,出来,给这梦境天神瞧瞧……什么叫证据。”
他这其实也是“诈胡”,他哪里有什么证据,但是小脑与周玄配合多日,早就有了默契。
它从周玄的秘境里钻了出来之后,便开始朝着戏场里面投影。
这些影像,都是小脑在极短的时间里制做出来的。
顿时,戏场的穹顶上,便出现了影像,每一双观众的眼睛,都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影像之中,
周玄秘境里的百鬼之母,正在城隍的血井道观里面,受着严刑拷打。
而周玄的影像,则坐在百鬼之母的上首位置,他冷静的问道:“百鬼之母,井国之中,谁跟佛国串通了。”
百鬼之母的身躯,鲜血如注,她缓缓的摇了摇头。
周玄又问道:“若是再不说,我便将你扔到佛国之中,你的意识早就混乱,失去了我的城隍道庙的镇压,你就是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
你想在佛国里,不断的屠杀自己的子民吗?”
“说吧,我知晓的,你们佛国真没有将那井国的叛徒当一回事的,何苦替他扛祸,反而惹得佛国生灵荼炭呢?”
百鬼之母沉默了一会儿后,显然是被影像中的周玄说动了心思,她缓缓说道:“梦境之神。”
“我们,是被梦境之神,接引来的井国。”
观看了影象的观众们,一片哗然——他们已经彻底死心了,没想到,那个本该守护人间的梦境之神,竟然真的成了“通敌卖国之神”。
明江府,对于梦境天神的愿力,在不断的消失。
梦境天神,终于也捱不住了,他疯狂的咆哮道:“我那也是被逼无奈,我那也是被逼无奈……这些年我是做错了一些事情,但若是再给我机会,我不会再倾向佛国!”
他有了向周玄求饶的意味,他也知道,自己的大势已去。
天神原本就是人间的愿力,共鸣、共振而成,如今,明江府不再信仰那尊天神,天神的实力,便在极快的衰退。
而且,就算梦境天神的实力不衰退,他也未必能斗得过此时的周玄。
戏台内的周玄,催动了「人间戏神」,无上意志临身,谁又敢说能够稳胜他?
周玄听到了梦境天神的咆哮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有了悔改之心?”
“有,有!大先生,我知你是巫神面前的红人,替我美言几句,说我老梦境知错了。”
梦境天神的脸,不但很多,长满了一身,而且脸皮还很厚,如此之快,便调转了方向,开始向周玄服软。
周玄却问道:“梦境天神,我问你,假如今天,那药师菩萨,指认出了,是你将他们带进井国的,暴露了你是井国的后门,你会做什么?”
“我会……我会……”
“说真话,这戏台里,若是讲出了假话,可是要把你抹除掉的,若是那般,你就等着散道吧。”
周玄遥指着穹顶,警告着梦境天神。
这位老天神又不敢回话了,他是心里发虚,他也知道,真话一旦出口,便意味着什么。
周玄再次言说道:“梦境天神,你还是这么墨墨迹迹,既然如此,那我便替你说了——你当时的想法便是,若药师菩萨,捅出了你的脏事,你便把这戏台之内的人,全部杀掉,
我、游神司,那两位前来观礼的天穹神明级,还有这满城的百姓,谁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便要斩了谁。”
这话一出口,
观众再次哗然,百姓的言语之中,更是悲切。
“怪不得明江府多灾多难,天神如此,百姓怎有偏安之地。”
“天神啊天神,原来我们明江府的天神,竟是这般模样?”
“也不能一杆子打死,苦厄天神,为了明江府,不惜散道,与那遮星一战,比起梦境天神来,苦厄天神,简直就是明江战神。”
百姓的眼睛便是尺,丈量着谁是英雄,谁是孬种,谁又是坏到流浓的恶种。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梦境天神,越来越沮丧,
而周玄,则侧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道:“我真的都是推测出来的,
这个戏台,并不能真正的抹除你!
刚才给你看的百鬼之母的影像,也是我家小脑现编的,
你竟然会相信,该说是我的骗局精妙呢,还是你够蠢,又或者是你的亏心事做得太多了,心里过于的虚。”
“你……你……”梦境天神感受到了周玄的满满恶意。
“是不是有点杀人诛心?你若有下辈子,记得当个敞亮人,脑袋也放聪明些,别被人一诈,便自己主动竹筒倒豆子。”
周玄讲完后,又言归正题,说道:“梦境天神,上一次明江重建,你要我给你一个交待,我给了,
这一次,该是你给我交待的时候了。”
“我也不多要,散道吧。”
周玄恢复了不久前的“意志”气势,等着梦境天神散道。
“这是给你这尊天神,最后的体面。”
但梦境天神并不愿意散道,他身上的那百来张面孔,不断的飞出,悬在了身前,形成了一面“百脸之墙。”
脸庞们,一张接着一张的散开,它们目光迷幻,周玄知道,这是梦境天神,要布下一场大梦。
“周玄,你的本事在戏台里,若是我将我的身躯放大,将梦境的范围放大,大过这个戏台,那你便无可奈何。”
“在戏台里,你是无上意志,但出了这戏台,你就还是那个——香火低微的周玄。”
脸庞在编织着大梦,而就在这时,穹顶之上,莫名的开了一个口子,
一只白鸽飞进了戏台里。
它扑扇着翅膀,落在了周玄的身前,化作了一柄刀锋的模样。
这柄刀,长三尺,没有刀镡,只是一片白铁,甚至连刃都没有开,简直不像一把刀。
周玄伸手轻轻握住,心里便响起了两阵声音。
“三尺兵锋在手,莫问来者何人。”
这是无问山堂口的胆魄,
“周玄,你已经引动了第十七路势——天下归元势,你便掌握了无问山的第十七刀。”
这是屠夫靠着刀灵,带来的嘱咐。
“天下归元吗?”
周玄抚摸着手里的刀,感应着此时明江府的第十七路势,同时也感慨着:“好刀啊,好刀,名刀就要斩名人,拿梦境天神祭刀,实在是再好不过。”
他猛的抬头,朝着已经编织出了大梦的梦境天神,挥砍了过去。
这一刀劈去的同时,异状也产生了。
在戏台里的观众,只显露着一双眼睛,而这些观众,在现实的世界里,全部在酣睡。
他们一直都很安静,但唯独在周玄出刀的一刻,所有人的手,整齐划一的举起,手呈空握状,然后便是有力的挥下,
仿佛他们也在挥刀一般。
“这便是井国的天下归元势么?我一挥刀,支持着我的那些数万万的人,也在挥刀。”
数万万人的挥刀之下,戏台里,凭空便多出了数万万条的锚钩,甩向了梦境天神,勾住了他庞大的梦境身躯。
每一条锚钩的尾部,都连接着缆绳,
所有的缆绳,绷得笔直,
明江府的满城百姓,都在使着力气,要将这身躯已达千丈,要长到穹顶之外的梦境天神,给拉扯到倒下。
“你们这些蝼蚁一般的人,也想杀我?”
梦境天神在嘶吼,他登神太久,早已有些忘了,他是如何诞生的,
正是这数万万蝼蚁一般的人的愿力,才凝造出了他。
这数万万的蝼蚁,共同甩出了缆绳,在周玄的指挥下,能将明江府这艘必沉的船给拉出水面,
那他们,便同样能将梦境天神这般存在,拉到轰然倒塌。
轰,轰!
连续两声巨大的响声,那梦境天神,终于不堪重负,庞大的身躯,再也站不稳了,轰然跪在了地上,
而穹顶之上,又响起了两声龙吟,
明江祖龙、东市龙神,顺着桃树、柳树打开的通道,飞抵了进来,
周玄单脚点地,身形上跃了数十丈后,两条祖龙级,垂眉低头,用龙头扛住了周玄,托着他飞掠过了梦境天神的喉头,
周玄再次挥刀,
一刀过后,那梦境便散了,只剩一团团粉红色的气雾,在不断的弥漫。
梦境天神,一刀便散道了
“不对,这梦境天神,果然很狡猾,这一尊,竟然还不是他的真身。”
梦境,是有本源的,也称为梦眼。
周玄本就是井国最懂梦境的人之一,他在梦境天神散道的气息里,没有感受到梦眼。
这便说明,梦境天神的真身未至,
但有一点——刚被周玄斩去的梦境天神,哪怕只是分身,也是极强的分身。
周玄瞧着那些粉红色的气团,被天上的“星空卷”,不断的吸收,
他含笑着说道:“没斩到真身也没关系,我做了初一,该那巫神做十五了。”
他反手抽出金签,真要洒血,对巫神进行召唤的时候,
巫神的声音,却凭空传来。
“我一直都在。”
“你在,你也不出手?”周玄皱眉。
“没到我必须出手的时刻。”巫神说道:“周玄,你出乎了我的意料。”
“别出乎了,真正的梦境天神,还没有死呢。”
周玄说道。
“他会死的,而你,今夜一定会活。”
巫神承诺完后,声音便沉默了下来。
观众席上,爆发了雷鸣的喝彩。
“大先生,你是我的神。”
“今晚的戏,可太精彩了,又斩佛国人,又斩了遁甲太上,还斩了作恶多端的梦境之神。”
“最主要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参加了弑神的行动。”
斩去梦境天神的分身,靠的是“万众归元势”,既然是万众归元,那满江府的满城百姓,便都有参与者。
周玄此时高举着双臂,恸情的说道:“回到我们讲书前的开场白——今晚,属于夜明江。”
一席话,迎来了无数的口哨之声,欢快、轻松的气氛,终于成了戏台里的主流。
而这些快乐的情绪,也化作了一道紫红的气雾,不断升腾,被那星空卷吸收。
周玄真想搞明白,今日的星空卷,到底吸收了几种「七情六欲」,不过,
他现在,倒不能第一时间去检视星空卷,
他有两桩更重要的事。
第一桩事情,
他要再次升香了,
「人间戏神」之时,周玄扮演了无上意志,这种层级的扮演,让他的香火烧得极其迅速。
他的彩戏香,已经全部烧完,剩下的,便是“晋升仪式”。
除了晋升香火之外,周玄的第二桩要事,便是——重建明江府。
今夜的书,虽说因为“戏台之斗”,没有讲完,但在万众归元这一刀劈出之后——明江府却升腾出了铺天盖地的愿力。
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将周玄当成了明江府的第一信仰。
如此澎湃的愿力,重建明江府,那是绰绰有余。
“先升香,再重建明江府。”
周玄当即便盘坐于地,冥想了起来。
……
观众台上,周伶衣对袁不语说道:“老袁,你收徒之前,可曾想过,你的徒弟,能斩天神?”
袁不语爽朗的笑,说:“这哪是我等平头老百姓敢幻想的事情?我这玄子,给师父太涨脸了,先斩「毕方」,后斩「梦境天神」,刺青的「彭候」,也因他而死,
好家伙,把梦境一脉的实权人物,斩了一个遍啊,只差那个「地子」,玄子斩人要斩成大满贯了。”
“那地子,若是不惹我玄子也就罢了,要是惹了,估计他也活不长。”
云子良一旁笑着说道。
而李长逊,并没有参与到这场攀谈的主题之中,他忽然“哎呀”了一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谁踩你尾巴了?”云子良问道。
“我知道为什么天穹上的人物,要追杀彩戏师,试图把这个堂口灭绝掉。”李长逊喘着粗气的说道……
第481章 第七炷香
“为什么?”云子良几人都瞧向了李长逊。
李长逊说道:“刚才大先生那气势,你们又不是没有瞧见,那胸口的四天尊云纹都亮了,而且,他又是从分开的幽冥里走出来的,
这说明什么?
在戏台里,他扮演的,便是「无上意志」。”
云子良也曾听周玄讲过「无上意志」的四天尊分海,他对李长逊的看法,很是认同。
“你说得倒没错,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啊,这说明,戏台里面,能诞生出意志。”
李长逊说道:“一个戏台里面,便能衍生出一尊意志,井国才几尊意志啊?”
“当年,是无上意志亲自下的令,派出了神明级、道者,去追杀彩戏师,这便说明,无上意志,是不允许新的、强大的意志,从那戏台里诞生出来,
又或者,假若到了某种极端情况下,那戏台里诞生的意志,可能还要强过「无上意志」。”
李长逊的推断,一时间竟然让众人哑口无言。
戏台里的意志,甚至可以强得过“无上”吗?
周伶衣也暗自琢磨着,想了许久后,她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李长逊:“弟弟戏台中,那「人间戏神」的手段,确实极强,但是,也仅限于这一方戏台,假若出了戏台,便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如此狭窄的范围,也会惹得「无上意志」起戒心?”
李长逊当即便接下了话头,说道:“周班主,假设……我只是假设……假设那戏台的范围足够大,整个井国,都是大先生的戏台,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井国之内,最强大的意志,就是大先生。”
别看李长逊的战力,属于天庭的吊车尾,最弱的存在之一,但是对于修行方面,他还真有许多独到的见解。
这一番言说,无异于一阵响雷,震得其余几人的耳朵,轰隆作响。
“那就怪不得了。”
周伶衣说道:“我原本以为,今日祖树苏醒,并且将枝叶,伸向了明江府,是来帮弟弟对抗强敌的,但现在,我才知道——祖树前来,就是为了与那桃花祖树合力,封住整个戏台,
不让弟弟已经领悟了「人间戏神」的事情,昭告天日,
只是,弟弟身怀如此强大的神通,迟早有一天,井国众人皆知,到那时,只怕有些井国的巨擘会伸出手来,将弟弟打进无尽的深渊。”
云子良听到此处,心里也有些惊慌,不过他还是强装镇定,劝慰着周伶衣:“周班主,往后的事,谁说得定呢?只要玄子藏得住拙,外头的人,想发现这「人间戏神」的本事,那也并不容易。”
“与其藏拙,倒不如主动出击。”
久久没有讲话的袁不语,磕了磕自己的铜烟斗,说道。
“主动出击,怎么出?”云子良问道。
袁不语说道:“这彩戏师啊,是唱戏的门道,井国里头,有一个行家,一定懂得唱戏的门道,这个行家,不在别处,就在周家班。”
“谁?”李长逊听到此处,当即有些错愕,周家班还有这号人物,怎么没听说过?
周伶衣却说道:“傩神——方相氏。”
李长逊、云子良这才反应了过来,周家班是做什么的?冥戏班啊。
而周家班在冥戏这个行当里,一直有一项绝活,是其余冥戏班里来不了的绝活——傩戏。
“傩戏可并非是普通戏曲那么简单,傩戏之中,藏着众生呢。”
周伶衣的话音一落,李长逊和云子良都明白了袁不语的意思,周玄的「人间戏神」,与其躲躲藏藏,不敢在惶惶天日下亮出本领,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请教傩神,如何将这一路本事,再进一步。
只要周玄足够强大,那「人间戏神」的本事,就算众人皆知,又能如何,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我回了明江府,便摆下仪式,求一求傩神的神示。”
周伶衣如此说道。
“蛮好,蛮好。”
众人都很赞同袁不语的提议。
……
周玄从白身,一路走来,经历过了「说书人」、「刺青」、「寻龙」、「遁甲」、「彩戏师」、「九州方士」六个堂口的洗礼,
他经历过的晋升仪式,也有那么几次了,但是,没有任何一次的晋升,有这一次这般轻松。
他在凝神之中,看到了一方戏台子,
戏台子上,还站着另外一个“周玄”。
“周玄”坐在了戏台中央的一把太师椅上,环视着空空如也的四周。
忽然,那“周玄”起了身,张开双臂,一只手向上举着,一只手向下举着,站了个类似“马步”的步法——震摄金刚式。
再然后,他手里便托着一个无形的钵,右手做捣药状——药师捣药式。
往后,周玄依样摆出了“接引金刚式”、“托塔天王式”、“降魔金刚式”等佛国五式。
等到佛国的五式摆完,他又做出了遁甲太上的诸多姿势,
他将戏台里面出场过的“演员”们,挨个的模仿了一遍后,
最后周玄便单脚站立,右手、右脚同时抬起,金刚怒目,瞪视前方,这便是“傩戏”里的标志性动作之一——天神驱鬼。
“戏有千秋事,扮与山鬼听。”
“周玄”悲叹一声后,身形消失,而一面带着火彩的面具,朝着周玄飞腾而来。
周玄一伸手,将那面具取下,置于腰间,
除去了「九州方士」的香火,周玄尚未点燃之外,他已经走过了五个堂口,收获了四幅面具。
“想来,这一炷彩戏香的晋升仪式,便是让我演一出人间大戏,只是香火还未烧完,我的明江大戏已经落幕,才会晋升得如此顺利。”
周玄思虑到此,便瞧见了那一柄刀灵,已经入了周玄的秘境。
秘境之中,多了一座悬空高山,而山的最高峰上,立着一炷香火。
“第七炷香——无问刀客。”
周玄朝着那座香火,微笑了一阵。
周玄的香火层次,已经是七炷香……
……
此时,那柳树、桃树的穹顶已经撤去,
戏台之内,重归清朗,
李长逊双手拢在额前,看向了周玄,意味深长的说道:“周家的傩,第一次突破到了七炷香,周班主,你可得好好摆几桌。”
“办升学宴啊?”
云子良也是轻松的笑着:“不过,这个建议很好。”
周伶衣则更是喜不自禁,她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儿,说道:“以往,周家大傩,从来没有出过高香火之人,这一次,算是打破了周家两千年来的诅咒,
回了平水府,我要摆一条街的流水席,连续宴请三天。”
周家大傩出不了高香火的话题,今日,被周玄终结。
……
游神司的人,也都集体观望着周玄升香后,溢出的气势,
画家拿话挤兑着乐师:“老乐,大先生在明江府才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我就说过,他必不是池中之物,而你,却始终不看好大先生,认为他到不了七炷香,如今,你看看……”
“我看什么看?老画,已经是过去的事儿啦,翻篇啦,你别老提,我脸疼得很。”
乐师咬紧牙关,把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语气,逗得游神司的人,哈哈大笑。
……
“他终于还是劈出了那一刀。”
遁甲山坑之中,屠夫很是欣慰的说道:“我感应到了,刀灵已经入体,无问山,迎来了天下第一的刀客。”
无问山曾经也是有过辉煌的,门下的弟子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出现过的天赋卓绝的弟子也不计其数,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像周玄一般,还未入门,就已经掌握了井国十六……十七势。
“恭喜你啊,屠夫,不过,我老香火万万没有想到,周后生这一刀,劈的竟然是老梦。”
香火道士遥望着明江府的方向,他瞧见,那座不久前差点毁掉的州府上空,飘着氤氲的粉红色气雾。
粉红,是浪漫的颜色,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梦”更加浪漫的物事?
梦中的景象,光怪陆离,牛马在天上飞,白云在人的脚底下掠过。
但如今,这一份浪漫,被周玄一刀斩断了。
“就老梦境那贪得无厌的模样,上一次他去抢夺周玄愿力的时候,就该把他一刀砍翻了。”
屠夫恨归恨,但他正色下来,还是问香火道士:“你说老梦境这次是因为什么,被周玄斩掉的?难道是,他又去窃取那磅礴的明江愿力?”
“那应该不是——我总觉得,与佛国人有关。”
“哦?”
“我这些年来,总觉得,佛国人进入井国,其中有些蹊跷,在时空世界之中,我瞧见过老梦境的踪迹。”
香火道士说道。
“所以,他和佛国人有染,勾结在一起了?”
“我只是怀疑,周后生这一刀,或许验证了我的怀疑。”
香火道士说到此处,骑着黑驴离开。
“去哪儿啊?”屠夫问道。
“还能去哪儿,去明江,瞧瞧周后生炼丹,我说不定还能讨一粒过来尝尝呢。”
香火道士才走一阵,忽然停住,问屠夫:“你不去明江,瞧瞧门下的新弟子?”
“遁甲山,被我拿来磨刀了,万仞的高山,都已经作古,不过,这遁甲山下,还有一块石碑,那碑中,有遁甲山六位太上的本命魂魄,我要去把他们斩了,以报当年无问山之劫的仇。”
屠夫挥了挥手,说了句“你先去吧”,便脚下生风的朝着遁甲山的山坑深处走去。
“你已经没刀了,拿什么斩?”香火道士问道。
屠夫却挥了挥手,将山中的雾霭斩开,说:“我早就不用刀了,我自己,就是最锋利的刀。”
……
天穹石屋,长生宫的宫主青羊羽,问彦先生:“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青羊宫主,那两棵歪脖子树,挡了明江病村的景象,我确实看不见周玄是如何出手的,
不过,有一阵刀光,我看得倒是真切,也许,周玄能斩掉那个医生,靠的便是那柄刀?”
“我不想听到‘也许’、‘可能’、‘或许’这样的字眼,我要的是笃定的答案。”
青羊羽说道。
彦先生低垂着头,说道:“宫主恕罪,属下实在是……”
“你呀,关键时刻,就是掉链子。”
青羊羽也无奈,只能挥动着宫灯,与明江府里天残僧、长生教主,链接上了。
“小长生,明江病村之中,周玄是如何斩掉医生的?”
青羊羽问道。
“这……这……”
长生教主回答不来,在周玄使用「人间戏神」之前,他和天残僧两人,就被困在「树屋」内,外头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而此时,戏台已经撤去,明江府的百姓皆醒转了过来,
只是这些百姓,如大梦初醒的人一般,梦中或许有许多光怪陆离的新鲜事,但他们一醒转,便只记得梦里的片鳞半爪。
长生教主不敢不回答,只好拾人牙慧,他侧着耳朵,仔细的聆听着周围的百姓都在议论着什么。
“大先生那一刀真厉害,将那所谓的天神,斩到散道。”
“那贯穿星辰的一刀,连我都要避其锋芒。”
“忒,你可要点脸吧。”
老百姓们喜笑开颜,纷纷聊着那一刀的威势,而他们,也只记得了那一刀的风彩。
长生教主听了,便给青羊羽小心翼翼的回着话:“宫主,周玄是一刀,斩了那天神的。”
作为从井国大地上,飞升上天穹的长生教主,还是习惯称呼“天神”为天神,而不是“医生”。
“没有动用别的招数?”
“好像有。”
长生教主还在聆听。
青羊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颇喜欢周玄这个人间丹官,但喜欢归喜欢,欣赏归欣赏,假如他得知周玄使用了「人间戏神」的手段,他还是要将周玄斩掉的。
“什么招数?”
“溪谷真经,周玄是借了满城的势,再拿着那柄刀,斩掉了天神的。”
长生教主哪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老百姓怎么说,他就怎么回话。
青羊羽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嗯,只要没有动用那一手,这个丹官,就还是个好丹官。”
“宫主,您说的那一手,是哪一手?”
“不该问的不要问。”
青羊羽切断了链接,心情极佳,抓过了旁边木桶里的肥虫子,嚼得汁水飞溅,说道:“今天赚大了,天穹要招来一个好丹官也就罢了,还斩掉一个医生。”
“那些医生,太招人讨厌了,周玄帮我们斩掉一个,便是替天穹立了大功,大功啊。”
……
明江府、谢家岙,
在戏台撤去后,老百姓一片接着一片的苏醒,他们最开始,只是单纯的讨论着周玄那一刀有多么犀利,
但渐渐的,他们一个又一个的,把头仰了起来,嘴角咧出弯曲的弧度。
“回来了、都回来了。”
周玄已经升香成功,他将愿力,撞进了云中的府城里。
明江府,新一轮的重建,也开始了,
那些在大灾大劫之中,死去的明江人,被云中府城的丝线垂吊着,漫天星辰一般,缓缓朝着明江府的各大区域里落降,
除去垂下明江的亡人,云中府城,还下起了倾盆的大雨,
那些雨丝,落地便成了砖瓦,将那明江府的建筑,一幢接着一幢的修复如初。
百乐门夜总会、明江塔,滨江大厦、善德医院……这些在灾中毁去的建筑,从废墟里,如雨后的春笋一般,长了出来。
周玄朝李长逊挥了挥手。
李长逊极其懂事,卷起了一阵风,将周玄托了百丈高空。
周玄登高一望,那明江府,果真又艳丽起来了,五彩的霓虹,婀娜多姿。
“这才是我记忆中的夜明江。”
周玄还是满意的说道。
而明江府的百姓,都高高举起了双手,仰望着周玄,呼喊着“大先生”。
周玄在上,百姓在下,恰如信徒们在膜拜着他们的神明。
“诸君,明江在以极其迅猛的势头重建,夜明江回来了,你们的家人,也回来了,都散了吧,去瞧瞧你们的亲人,去感受感受华灯初上的明江府。”
“今夜,属于夜明江。”
“大先生万岁。”
“明江府,多谢大先生。”
众人在千恩万谢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他们各自奔回了家,
不久前,还人满为患的谢家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荒凉。
剩下的人,便是周玄的那些位老友。
画家、乐师等周玄落降后,激动得难以自抑,握住他的手,感谢道:“大先生,明江府幸好有你。”
“大先生,往后你一句话,明江府游神司,皆受你的差谴。”
乐师、画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感谢,谢得周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猛的摇了摇手,说道:“那些谢谢的话就别说了,咱赶紧完事,各回各家,我困得都要睡着啦。”
画家、乐师:“……”
周玄以亲身经历验证——再真诚的感谢、赞美,只要听多了,一样很烦。
他只想做今晚的第二件大事——炼丹、与天地易物,换“木华”回家。
早点完事,早点散伙回家休息。
要炼丹,就得有狐族的帮忙,他扫过众人一眼,瞧见了翠姐,但是没有瞧见喜山王。
“老喜呢?”
周玄问道。
画家回头一看,确是没有瞧见喜山王的踪影。
“也许,老喜是去瞧他的狐族去了吧?”画家挠着头说道。
明江府的亡人里,包括了很多狐族,这府城一重建,喜山王那些狐子狐孙们,也都回来了。
“给他半小时去叙旧,过了时间,就把他喊回来。”周玄掏出了怀表,说道。
“哟,明江府之主的周后生,现在做事情都这么精确了,按分钟计算?”
香火道士从虚空里走了出来。
周玄听声音就知道是谁,而且他也知道,这位就是真香火道士,但他故意发怒,回过头,愤慨说道:“你还敢回来,等我再斩你一次?”
“啊?!”香火道士有些愣。
他瞧见,什么李长逊、云子良、画家……纷纷亮出了家伙,对他严阵以待。
“这是唱哪出戏啊?老夫犯了什么罪过?一个个对我恶语相向,呀,还朝我的驴子吐口水?”
香火道士摊着手,无奈的说道……
……
谢家岙底的山窟里,喜山王坐在洞窟之中,狐丑儿、狐书儿作陪。
长生教主、天残僧走进了山窟之中,朝喜山王行礼。
“喜山王,恭喜恭喜,前些日子,竟然受了敕封,成立了堂口「胡门」,你也成了天穹神明级。”天残僧双手合十,难得的温和。
长生教主则故作亲热:“老喜,往后,我们是同僚了。”
喜山王朝两位神明级,一一点头。
长生教主说道:“既然是同僚,也要有同僚之间的友谊,我们二人,来人间有些久,腹中实在饥渴,找你讨些吃食。”
天残僧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伸手就朝狐丑儿抓去:“这只狐狸就蛮好的,颇有灵性,颇有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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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章 粉红星云
天残僧早就与长生教主商量好,趁着临凡,要好好吃上一波血食。
但今夜里的两人,便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要保证周玄的安危,直到周玄彻底将好丹炼出。
但另一方面,假如周玄的丹炼得不好,品质不入天穹的法眼,那他们两人,就要杀掉周玄,将青红鱼带回天穹。
如今的时间点,便有些巧妙,周玄清退了强敌,连那梦境天神的分身,都被他一刀斩了。
佛国五式、遁甲太上,也已经死在了周玄的手上。
大敌已经被清退了个遍,今夜的明江府,怕是再难聚起对付周玄的势力。
换句话讲,周玄的安危,已经不太需要操心了。
至于周玄炼不出来好丹,长生教主、天残僧要取他的性命嘛——炼丹又不是请客吃饭,所耗费的功夫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于是天残僧、长生教主这两位“时间管理大师”,便趁机出来寻些血食。
天残僧瞧上了狐丑儿,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对血食的渴望,
但喜山王却袖袍一甩,将天残僧的手给荡开。
“喜山王,你……”天残僧的眼目中,流露出了凶意。
喜山王并不惊惧于天残僧的凶戾,他目光有些空洞,似乎在想些什么。
长生教主则打起了圆场,说道:“老残啊,你呀,就是嘴太急了,咱们这位喜山王,手底下有六狐,个个都是他的心头好,
尤其是这个狐丑儿,那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你也不分青红皂白,胡乱下手。”
天残僧听了长生教主的解释,目光方才缓和了下来,故作赔礼的语气,说道:“那我要给喜山王赔个不是了,小僧心急,小僧心急。”
“狐狸不能动。”喜山王终于幽幽的开口。
“知道,知道,你那六狐,我们一只都不动,另寻一些灵气颇佳的狐族来即可。”
长生教主说道。
喜山王抬眉,说道:“教主,天下狐族,你一头都不能动?”
长生教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往日里的狐族,不管是族长,还是长老,哪一头狐精狐怪,敢跟他这么说话?
“喜山王,你这当上了天穹神明级之后,怕是有些忘事啊。”
长生教主的火气也起来了,言语之中,已经显出了锋芒,说:“这些年来,你们狐族每年都要向我进贡一批狐狸作为血食,这些事情,你记不起来了?”
“我当然记得。”
喜山王说道:“狐族纳贡,你长生教主罩住狐族的安危,这是我们双方曾经定下的协议,
但是……狐族每年的贡品,保质保量,从来不敢怠慢,可教主对我们狐族的照顾,却全凭心情了,许多时候,并非周全。”
“你有怨言?”
“有!而且很大。”
喜山王说道:“所以,我们狐族与教主之间的协议,到此为止,往后,狐族不再需要你的照顾,而我们狐族也不再向你提供贡品。”
言谈间,长生教主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与天残僧对视了一眼后,摸出了一块“天火令牌”。
这块令牌,主体呈木质,中心处趴伏着一只金背甲虫。
长生教主抚摸着甲虫的背甲,甲虫便振起了翅,发出了“窣窣”的响声。
声音不大,但是却引动了喜山王周遭空气的共鸣,
一种“吸食血液”的声音,混杂着“啃噬血肉”的声音,不断的震荡了起来,喜山王的衰老之相,则愈发的显露,腰背也开始佝偻,
“天穹神明级又如何,你喜山王得了神格,就能罩得住狐族?”
长生教主望着手中的令牌,冷笑了起来。
井国之中,一切的力量本源,来自于世间的“香虫、火灵”,而这些藏伏于天地之间的“虫”,受到了天火族的控制。
“九炷香、溪谷真经又如何……你这一身的力量,都是天火借给你们的,天火想收回来,便能收得回来。”
天残僧又如饥似渴的望着那狐丑儿。
狐丑儿一旁颇有些着急,呼喝道:“放开狐王,我跟着你们走便是。”
“行,是个有情有义的主。”
长生教主又轻悄悄的抚摸着令牌,打算重新让那甲虫安眠。
他便是要敲打敲打喜山王,并不是真的要取走喜山王的性命,这位新晋的狐王,他得留着,以后还有大用处。
“喜山王,心里头要牢牢记着,这天与地之间,是一张大网,待在网中,别老想着挣脱,最好是静静的盘伏着,
你越是挣扎,这网便缚得你越紧,若是再不小心,惊到了网中的蛛,你更是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长生教主说到此处,右手已经搭向了狐丑儿的肩,他的指头尚未碰触到那白狐的肩头,凌空便传来一阵呼啸之声,
再然后,一道白光掠了过来,劈在了狐丑儿和长生教主的中间。
那长生教主,并不敢硬憾白光锋芒,把手缩了回去,而那白光,则在威势劈过后,竟又化作了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山窟的洞口。
洞口处,站着一道年轻瘦削的身影,正是周玄。
长生教主瞧清楚了来人后,当即将刚才肃杀的表情换了换,陪着笑说道:“想不到在这洞窟之中,也能瞧见大先生?”
“天火之威,与无问山的一些术法,有异曲同工妙,以剥夺其余人的道行、香火为主,
我感受到天火现世,便日游来此处瞧上一瞧,倒是打扰了教主的好事?”
周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也无甚大事,就是喜山王与我有些小摩擦,我搬了些家法,稍作惩戒而已。”
长生教主笑靥如花,但很快,周玄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僵住。
“哦?喜山王与我是老友,与我虽无血缘,却也有家友亲朋的情谊,教主,你这搬你的家法,惩戒我家的人?你好大的谱!”
周玄的话,倒是让长生教主愣住,他哪里还想不到,这是周玄要替喜山王出头。
“不敢、不敢,大先生今日的香火战力,堪称惊艳,您又是天穹未来大红大紫的丹官,我怎敢动你的人?”
“那以后就离狐族远点。”
周玄转过头,对喜山王说道:“老喜,炼丹快要开始了,还不来帮衬帮衬?”
“大先生,我这就过来,这就过来。”喜山王的脸色缓和了些,眼里也含着热泪,说道。
“嗯。”
周玄应了一声后,再次日游离开,喜山王则将心绪努力平静,然后便冷淡的对长生教主说:“教主,大先生有要事唤我,恕不奉陪了。”
他到现在,依然风度卓佳,不失平日里的气度,
但就是他这般彬彬有礼的样子,却更是让长生教主气炸了肺管子,等到喜山王离开,他愤恨的说道:“喜山王,你挑了个好主子啊!往后路还长,脚下别滑溜,你要是滑了一脚,我让你狐族好看。”
天残僧也愤愤不平,朝长生教主言说道:“那周玄,有些过于不讲情面了,这还没有当上丹官,便不将我们两人放在眼里……”
长生教主一副“教训”的样子,盯住了天残僧,说道:“周玄的坏话,往后就不要再说了,他不是我们两人得罪得起的。”
“……”天残僧。
“周玄一刀能斩梦境天神的分身、他能炼丹获得青羊宫主乃至是白玉京的赏识,又有屠夫、香火道士帮衬着他,这般人物?我们得罪得起?”
长生教主讲完后,又讲出了自己的生存哲学,说道:“老残,我再提点你一句,在人间行走,只能欺负那些好欺负的,若是遇上真正的强人,点头、哈腰、赔笑脸,这方才是正道。”
天残僧这才发现——怪不得长生教主存活的时间这么长,也是天穹的古神之一,这是活明白了?
明白到“明明是周玄替喜山王出头”,但长生教主只会迁怒喜山王,却对周玄半点恨意都没有。
“这人间的人情,太复杂了,我要学的东西,还是太多了些。”
天残僧叹着气,说道。
……
“哼,那老梦境,真是缺德,竟然冒充了我的样子,活该被斩。”
明江府与香火道士的误会解除,周玄也明言是与老香火开了个玩笑后,那香火道士更是愤愤不平了起来。
从山窟回来的周玄,指着谢家岙里的尸体,对香火道士说道:“老香火,你先别急着生气,我们说说正事——这里,所有的尸体,你一具都不能带走。”
人间九炷香之上的尸体,都要由香火道士,带回“时空世界”报备。
香火道士面对周玄的要求,有些犯难,说道:“周后生,你这个人蛮霸了很多嘛,这些尸体里,佛国五式的尸体,我管不着,他们毕竟不是井国人,
但是遁甲六位太上的尸体,我得把他们带回时空世界。”
周玄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说道:“哪有什么遁甲太上,他们可都是佛国人啊。”
“……”香火道士。
“整个明江府的百姓、游神,都可以作证,六个遁甲太上,在我的戏台里,都入了佛国的国籍了。”
周玄负手而立,说道:“要不是他们死在我手上,现在他们已经唯佛主之命是从了。”
“我证明大先生的话,没有一句虚言,遁甲太上,在戏台里,已经认佛国的药师菩萨当了新主了。”
“正如大先生所说,哪有什么遁甲太上,都是佛国人。”
画家、乐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是吗?”
香火道士甩了甩拂尘,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是管不了他们的身后事了,我没那么大的权限,能管上佛国的尸体,那他们……”
他的拂尘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脸上露着“老夫懂得变通”的狡黠笑容,说道:“就归你周后生了。”
“甚好、甚好。”
周玄也不再多言,将那遁甲弟子、太上、佛国五式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的,扔进了自己的秘境里。
这么多的九炷香,他都怕血井给吃撑到。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周玄笑吟吟的说着。
尸体的归属已经明确,周玄便到了收拾残局的最后一步。
遁甲、佛国人,来势汹汹,而到如今,便还剩下最后一个幸存者——遁甲弟子,钦天监的星官,赵幽庭。
周玄一步步的走到遁甲门来明江的马车前,那赵幽庭,被葫芦太上的道钉,钉在了马车的轿厢侧壁上。
只见,周玄一伸手,将那枚道钉,给拔了出来,失去了支撑的赵幽庭,跌落在了地上。
他的道行,被那道钉毁去了大半,原本乌黑的头发,此时大片大片的苍白。
“大先生。”
赵幽庭的声音已经极沙哑。
周玄说道:“赵幽庭,遁甲门里,你还算个知晓大义的人,我也不为难你,走吧。”
“我家人已逝,我也成了半残,活着也无意思,只求大先生送我一场死亡。”
赵幽庭是最先算准了“屠夫要去斩断遁甲山门”的聪明人。
他估摸着,远在遁甲山中的家人,也都遭了屠夫的辣手了。
而此时,一个穿着油腻腻长衫的屠夫,从远处走来:“赵幽庭,我在遁甲山时,虽已入魔,但我依然不是一个嗜杀无度之人,你妻子、儿女的命,我没取走,你的人生,还是有些念想的。”
“哦……”
赵幽庭抬起了头,眼中闪着希冀的目光。
“还不赶紧走?”
周玄横了他一眼,赵幽庭当即起身,朝着周玄、屠夫各鞠了一躬后,疲倦至极的上了马车,驱马朝着京城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恰似一片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周玄感慨道。
热闹与杀机,都已经彻底消散,
屠夫朝着周玄走来,说道:“恭喜大先生,升入七炷香了。”
“恭喜谈不上,多谢屠夫今日借刀。”
周玄笑着抱拳。
“我那把刀啊,不算借。”
“那算什么?”周玄问。
“算物归原主。”屠夫仰头望着天,望得有些出神,
他仿佛瞧见一柄刀,将那流淌着罪恶的天穹,斩成了两半。
屠夫知道,无问山之劫,遁甲太上,不过是咬人的恶狗,
而真正的恶人,一个坐镇京城府,一个便在那天穹之上的白玉京里。
周玄也望着天穹,他在天穹上,望见了两双眼睛。
一双眼睛,自然是来自彦先生,另外一双,便来自长生宫的宫主,青羊羽。
“该炼丹了。”
周玄随手一招,那还悬在天上的“星空卷”,回到了他的手上。
这副星空卷,在戏台里,吸饱了「七情六欲」,而此时入手的质感,也大不一样,有些滑腻腻,轻轻按压,还稍具弹性,不像宣纸画卷,更像一张新鲜的人皮。
周玄要炼丹,作为全场唯一的“炼丹老师傅”,白鹿方士,小跑了过来。
“大先生,今晚,你的丹,怕是要炼成了世间无双的丹药。”
白鹿方士一边说,一边凝望着星空卷,就这一望,竟然流下了泪来,
那星空卷中,仿佛生出了无数的画面,都是白鹿方士曾经的生平画面,
他拜入师门,师父慈祥的瞧着他笑。
他第一次炼丹,炼炸了炉膛时,师父严厉的训斥他。
他第一次成功的炼制出丹药时,他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
星空卷的画面,将白鹿方士一生中的重要时刻,一连串的映照了出来,惹得这位老白鹿,心中竟有了重活一世之感,
画面也为他带来了莫名的感动,他自然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便是「七情六欲」吗?”白鹿方士感慨着欲念的强大,
而周玄,却发现了他的异变,当即便召唤出了骨牙,对着白鹿方士的手背处,割出了一条细小的口子,
忽如其来的痛苦,唤醒了白鹿方士的心神,他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的擦去了自己的泪水,说道:“大先生,我正感动神伤呢,你为何要打扰我?”
那重活一世的感觉,还真让白鹿方士觉得美妙。
周玄指着星空卷说道:“星空卷在今晚收集的情绪太多太杂,除了莫名的感动情欲,更多的还有恐惧——遁甲太上、佛国五式的恐惧,
我怕你呀,待会瞧见一些你不该看到的物事,给你吓破了胆。”
周玄是个耍梦的顶尖高手,极通人心,他自然也清楚,人的内心中,既有那些感动的瞬间,同时总有些恐怖到不敢面对的过往。
「七请六欲」,能让一个人感动,但同样,也能让一个人恐惧。
人被感动,倒好唤醒,但是被恐惧到了,想走出阴影,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此,他才及时的唤醒了白鹿方士。
“老白鹿,我问你,今日星空卷,与前几日我炼制药尘时的模样,有了挺大的变化,那我们丹炉,是不是需要重新设计?”
周玄问道。
星空卷,既是丹方,又是丹炉的盖子。
想要炼出好丹来,就需要依照星空卷上的火眼,精巧细致的设计出丹炉的主体。
白鹿方士仔细分辨了一番星空卷上的“星辰”位置后,对周玄说:“大先生,丹炉的主体,不需要重新设计。”
“确定?”周玄问。
“我确定不需要。”
白鹿方士笃定的应答后,又说道:“大先生,这星空卷上的星云,便是丹炉的火眼,
我们是按照火眼,设计出来的丹炉主体,虽说画卷里,吸纳了大量「七情六欲」,但是——火眼的位置没有变。”
“只要火眼的位置不变,那炉子的主体就不用变?”周玄问。
“是。”
“那你看这些星云。”周玄指了指七朵粉红色的星云,对白鹿方士说道:“我怎么记得,以前的星空卷里,没有这七朵星云?”
星云多出来了七朵,便说明星空卷,作为丹炉的炉盖,新添了七个火眼。
火眼的数目都增多了,那炉体难道不用重新设计?
白鹿方士定睛,照着周玄指到的地方,认真分辨后,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说道:“大先生,我老白鹿怕是老眼昏花了,愣是没有瞧见你说的粉红色星云啊。”
第483章 天穹白玉京
“这七朵星云这么明显,你竟然瞧不见?”
周玄有些意外,刚好翠姐也在身边,今日要炼丹,丹炉的建造便要靠着翠姐的“大地法则”。
翠姐探头瞧了一阵,也对周玄说道:“周兄弟,也不怪老白说看不见,我也没瞧见那七朵星云。”
“你也瞧不见?难道就我看得见?”
周玄几人的讨论声音,把不远处的老友们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纷纷掌着眼,这一番观望下来,别说,他们几乎都瞧不见星空卷上的“星云”,
只有香火道士、屠夫二人瞧见了。
“我倒有些瞧明白了。”香火道士伸手朝着谢家岙的上方一抓。
等他抓完,手掌摊开时,掌心处,便只有几缕粉红色的丝线,尚在扭动。
“天神被斩,那一身磅礴的道行,便会散道,老梦境的分身,被斩的时间短,谢家岙一代,应该可以随便抓取到许多梦境天神的道气,
但现在,我这一抓,便只有这么几缕。”
香火道士望向了那星空卷,说道:“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老梦境的道气,被那星空卷吸收了。”
“那七朵粉红色的星云,也是由梦境天神的道气所凝。”
香火道士边说边奇怪,说道:“周后生,你那星空卷,还真是一个好法器,像个饕餮,什么都吃,连天神的道气也要吃,你靠着它,今晚不知要炼出些什么金贵的丹出来。”
周玄没空去想炼丹的成果,他只想知道一件事——既然星云加了七朵,那丹炉,是不是需要重新设计?
“星云代表着火眼,火眼的数量添加了,丹炉自然要重新设计的,但问题是,我不知道那星云是什么模样啊。”
白鹿方士犯难了,
但周玄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想都没有想,便把小脑唤了出来。
小脑不情不愿的出了秘境,问周玄:“当家的,你可得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周玄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摸不着头脑。
小脑有些委屈的说道:“你给秘境里带来了这么多食物,大伙都排着队,等着开饭呢,我……也等着在……结果被你喊出来了……”
“晓得的,你怕你出来办事,那些食物被其余人吃得一干二净,你连一口汤也喝不上,对吧?”
周玄问道。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甭担心了,差不了你这一口,你安心办事就行。”
有了周玄的保证,小脑这才鼓足了干劲,摩拳擦掌,问道:“那没得说了,当家的,你就讲讲,要我做什么?”
“投影一副星空卷。”周玄指了指星空卷,说道:“投影要一比一,一点错都不能有,小脑,记住我以前讲过的话,百分之百的精确,有时候,它也是一种艺术,而且是很爆炸的艺术。”
投影一比一,原版复刻,是不是爆炸的艺术,周玄心里还真没底,但他知道,如果不是一比一,那炼丹就会爆炸——炸炉嘛!
一座比山还大的大丹炉,一旦发生炸炉,那不得炸出蘑菇云来?
别到时候,刚建好的夜明江,轰隆一下就给夷平了。
“放心,大当家的,相信小脑,相信「相信」的力量。”
核桃大小的小脑,拥有着大大能量,依靠着光线,在周玄面前,不断的编织出立体投影来。
没多会儿的功夫,
那投影便编织完成,与星空卷呈一比一的复刻,雕琢得很是精致。
周玄则将星空卷上的那些粉红色星云,原封不动的,在立体的投影上,一朵一朵的绘出。
等到绘制结束后,周玄再次仔细的一一比对,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对白鹿方士说道:“老白,多加的星云,便是这等模样,你来设计丹炉吧。”
“好说,好说。”
白鹿方士的眼睛都快贴住了投影,左瞧瞧、右看看,看得分明了之后,才坐到了谢家岙的中心凹陷处的太师椅上,趴在说书的桌上,要了些纸,重新画着丹炉的图纸。
有了白鹿方士新出的图纸,往后的准备工作就比较顺利了,
小脑按照新的图纸,投影出了大丹炉立体图,
然后便是翠姐,作为“唯一”的炉匠,靠着立体图,把丹炉内部、外部的结构,领悟的一清二楚。
“周兄弟,我瞧懂了。”
翠姐言下之意,便是可以开工了。
周玄有些放心不下,提醒道:“翠姐,这炼丹的时辰,不差这个把两个钟头的,你还是再仔细看个两遍再说。”
上次翠姐帮周玄建炉子,炼制药尘,但那个炉子的规模才多大?
俗话说,船小好调头嘛,今天的炉子,绝对算一艘大船,很大很大的船,中途要出了差错,再想弥补,就很难了。
“放心的,周兄弟,那炉子大大小小的细节,我已经熟记于心了,只要图没错,那我就不会错。”
翠姐一时间,竟回到了曾经开店的时刻—什么调味料、香料,她一把便能抓出准确的份量,往锅里一投,一百碗面条,一百碗都是同样的好吃,从不出错。
“那行……”
周玄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五十六。
“再等四分钟,凑个整数。”
周玄不太信什么良辰吉时,但他作为轻微的强迫症,做大事,必须要准点开工。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
四分钟的时间,一瞬即逝,
在指针指在了整点的时候,周玄一托掌,召出了「意志天书」。
今日重建明江府后,所剩余的人间愿力,都储存在这本天书之中。
天书之中,愿力越足,它的颜色,便愈发的雪白。
而此时的天书,如一团白色的凝脂,白润得几乎要流动起来。
周玄朝着翠姐打了个眼色。
翠姐便站在了山凹处,双臂一扬,她的身躯,便化作了一头四尾的巨狐,那雪白的绒毛上,出现了无数个金色的经文。
那些经文,在鎏金之后,便像只只振翅欲飞的金色萤虫。
而谢家岙里,也开始飞砂走石,山地开始破裂,大地显出了无规则的沟壑,
一座比山还要宏伟的丹炉,便在翠姐四境的大地法则之下,拔地而起,
这等恢宏的做派,让小脑都忘记了秘境里的“餐食”,它不断的高呼道:“美,太美了,这等震憾的场景,若是不将它描挥出来,倒是可惜了。”
它不断在沙石之中穿梭,只为了拍摄到那最壮丽的景象。
云子良远远的观瞧着,嘴张成了“哦”形,迟迟闭不上。
他是寻龙天师,日日夜夜都在借山势、地势,但他借得再怎么高明,那始终是在“借”。
而翠姐的大地法则,则是在命令——命令着千山与大地,皆听其号令。
他不由的想入非非,既然大地法则,可以号令千山,那寻龙天师,为什么就不能号令,而是要借山借水呢?
“我凭什么不能号令!我就应该号令的,天下龙势,我都能号令,山水、大地,皆听我的号令。”
云子良的寻龙感应派,修的便是一那份源自骨子里的霸道。
而就在他心中颇具灵犀之时,一旁的李长逊,一只手按在了云子良的天灵盖上,一只手则抵在了云子良的下巴颌上,然后双手用力一错,给老云来了个“强制闭嘴”。
“唉哟,我的老牙。”云子良吃痛,对着李长逊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师祖,这里风大,又飞沙走石,我怕您嘴张得太大,喝着土。”
“……”云子良。
周玄忍不住乐出了声,对李长逊说:“李山祖,虽说你的动作粗鲁,但多少了沾了点孝顺,但你这一磕,差点磕掉了老云的晋升机缘。”
“……”云子良第二次无语。
他的两次无语,却是两种不同的反应。
对李长逊无语,是云子良总感觉这徒孙,做事不经大脑,孝顺是孝顺,但孝顺得有点……有点……搞笑了。
对周玄无语,是云子良总是意外周玄的悟性,他总觉得周玄那双清亮的眼睛,没事就在四处溜达,观瞧着这方天地里的一举一动,
哪怕天上掉下来了一根针,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都能瞧的仔细、真切喽。
“玄子,你知道我瞧翠姐卷起来的飞沙走石,略有所悟?”
云子良问。
“岂止是知道,我还知晓你在悟什么。”
周玄背负着双手,神态轻松得像逛公园的离休老干部。
云子良忙问:“那你说说看,我在悟什么?”
“老云,你肯定在想,凭什么寻龙天师只能借山借水,为什么不能像翠姐一般,号令千山万水。”
周玄一语中的,云子良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愣了愣,说道:“玄子啊玄子,你是个妖怪吗?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老云,别忘了,我也是寻龙感应派,我还走完了这个堂口的九层手段啊。”
周玄说道:“你刚才想的念头,我也有,但我觉得,有些误入歧途,所以才强行中断了我的念头。”
“这我不理解了,号令千山万水,对我们寻龙天师而言,怎么就算误入歧途?”
云子良当即问道。
李长逊也跟唱双簧似的,附和着说:“就是,就是,只许法则号令,不许寻龙天师号令?哪有这样的道理?”
云、李二人的质疑,其实不像是质疑,更像是一种探讨,将自己不懂的问题,一股脑问出来,等候周玄的解答。
周玄扭头看向云子良:“老云,我若是没有猜错,你是想以你的霸道之气,来号令千山万水。”
“没错。”
云子良说道:“我们寻龙感应派的弟子,天生霸道,我们以霸道,来镇压龙势,以霸道,强借山势、地势、水势。”
“问题就出这个霸道上,依我看,这霸道一脉,便是误入歧途。”
周玄说道:“以前我不知道,后来听了白鹿、工程师的讲解,我才知道,这井国的山山水水啊,都颇有灵性,并不是死山死水,与人间身具灵性之人无异,老云……你……哎,你们怎么都围过来了?”
周玄与云子良论道,同时还有跟老友讲古、摆龙门阵的松驰感,但画家、乐师、棺娘、彭升……等等老友,都缓缓围拢了过来。
画家讪笑着说:“大先生如今对于修行的认知,已经远超我等,我们也想过来听听课。”
“大先生,我们也想进步啊。”乐师笑吟吟的说。
别看如今周玄才七炷香,
但他又是得了道祖的真传、无问山的刀灵,天书一凝,便能重建明江府;彩戏一出,能扮演无上意志。
这等人物,对于修行的理解、造诣,已经不能用“香火层次”来衡量。
他一论道,其余人当然要过来好好听听。
周玄跟众人点了点头,继续着自己的话头,说:“所谓霸道,不过是恃强凌弱……霸道之人,压制那些不够霸道的人物,
就拿你老云来说,你为何藏龙只藏大龙,不藏祖龙?”
云子良想了想,很是无奈的承认道:“我的霸道之气,压不住祖龙。”
“这便是我要说的。”周玄说道:“人力有穷尽之时,霸道依然如此,再强大的天赋,再怎么天生霸道,可这世间,总有些山、水、地、龙,你是压制不住的,
若是强行压制,境界低时还好说,但若是境界高了,迟早有一天,会遭到反噬。”
“既然不走霸道,那该走什么?”云子良又问。
“不是让你不走霸道,而是霸中需要怀柔,霸中无柔,便是一味的蛮霸,
霸中有怀柔,便是凝威也怀德,君子便如灵动之水,以无有入无间,天下万事万物,无隙不入,无所不控,
有了这份怀柔的霸道,那才是天下归心、天下归仁。”
周玄这一番领悟,有一大半,是他从「无上意志」的霸道之中领悟的。
无上意志,可操控天地、群星,可他的每一次操控,都有天下领主的胸怀作为依托。
另一半的领悟,便来自井国的“第十七路势”——天下归仁势。
“霸中怀柔,天下归仁。”
云子良一边默默的念叨着,一边情不自禁的喝起了彩来,轻击双掌,说道:“玄子,妙啊,妙啊。”
而其余人,也都各自入定,将周玄所言说的道理,配合着他们在观众席上,瞧见的“天下归仁势”的神刀之威,细细领悟了起来。
在更遥远的山上,香火道士、屠夫二人并排站着。
他们自炼丹起,便上了山。
以高望低,两人能更方便的替周玄炼丹护法,而此时,屠夫抓腮挠喉的,很努力的在听周玄讲着什么。
一旁香火道士都看不下眼了,说道:“小屠夫,你要真想去听,就大大方方的去听,人间有句话,叫不耻下问,你好好问问周后生修行之法,不算丢人。”
“我不问,我就要听。”
屠夫好容易将周玄的见解听完,才满脸堆着笑,说道:“老香火啊,我们无问山的新弟子,可不是一般人物啊,那劈出了十七势后,对天下归仁,便有了理解,
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周玄是个大才。”
“你说点我不知道的。”
香火道士没什么好脸色,在他看来,屠夫就因为这么点事儿,便对周玄高看一眼,这反而是对周玄的低估。
“小小香火道行、些许修行领悟,对于周玄的志向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最不值得一谈的物事。”
“你好像还知道点什么?”屠夫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知道。”
“那你讲讲。”屠夫打算洗耳恭听。
香火道士笑道:“你们无问山除了无双的刀法,最厉害的手段,莫过于以祭祀香灵、火虫,剥去对手的香火层次。”
“哼,这在我眼里,不过是小道,我只热衷于无双的刀势。”
“你如何想,并不重要,但这种剥夺香火层次的力量,确是天穹天火族,能高高在上的理由。”
香火道士说道:“周玄已经定下了心意,他要用丹道,为井国人间的万千堂口弟子,找寻新的力量本源。”
“啊?!”
“当我们井国的人间弟子,不再依靠香火之力——那天穹天火族的「虫道」,对井国就构不成威胁了,井国,那将彻彻底底的迎来新的纪元。”
“周玄竟然有这等野心?”屠夫很是惊愕,意外。
“你很惊讶吧?老夫上次听到周后生直抒胸臆之时,也是你般表现。”
香火道士抚着胡子,说道:“我等候那一天的来临。”
“若是到了那一天……井国天神级……”
“人间不再惧怕天火族,那天神便没有沉睡的必要……天神级都会苏醒,不就天火族吗?放他们来人间一战,我怕怯战的人,会是他们。”
“小点声,小点声,白玉京的人来了。”
屠夫提醒道。
周玄炼制丹药,以丹药的力量,来替代香火本源,摆脱天火族的束缚,这是一个极其伟大的设想,也是井国黑暗纪元之中的启明星,
但这颗启明星,要好好的保护,现在,还是天火族势大的时候。
“启明之星,可以唤醒黑暗,可千万不能灭了。”
屠夫一提醒,香火道士也收声了,他抬头望去,便瞧见在皓月以西的位置,有一座云中的宫殿。
宫殿雪白,如玉,一共十二层,每一层的檐角上,都点亮着一盏宫灯。
宫灯的火光有五彩,这便是天穹的天火。
天火族,传闻就在天火之旁诞生。
“还真是白玉京的人。”
香火道士说道:“这些白玉京的人,比其余低等的天火族人,更加不事生产,更加懒惰不堪,但今夜,他们也都来围观周后生的炼丹了。”
“天上的丹,效果越来越差了,一个真正天才的丹官,是连白玉京都在渴求的人才。”
屠夫凝望着白玉京,眼睛里都要流出火来——无问山之劫,就与那白玉京托不了关系。
“我也忘不掉,那一夜,白玉京现身,遁甲门、夜,血染无问山。”
屠夫很努力的压制着仇恨,他现在还要隐忍,无问山此时的实力,对付不了白玉京,也对付不了京城府。
京城府,原本就是井国的一件法器,地子在京城府中,他屠夫就拿地子没有办法。
……
“白玉京的大人们,也在围观这一次炼丹,周玄今天的排场,怕是有点大。”
天残僧瞧见了现身的白玉京,对长生教主说道。
“老残,怎么教不会你呢?”
长生教主说道:“希望以后我在你的嘴里,再也听不到‘周玄’这个名字,你应该改口,称呼他为「周大人」。”
“……”天残僧瞧着长生教主,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教主,竟然这般现实。
天残僧也提醒道:“教主,周玄可还没炼出来丹呢。”
“九成九,要炼出来好丹。”长生教主说道。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天残僧不解……
第484章 鼎妖
“白玉京是些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不问世事,只是贪图他们自己的享乐。”
长生教主说道:“他们忽然现身,想来是嗅到了好丹药的味道,前来观礼。”
“明白了,他们若是没有提前闻到什么气味,也不会兴师动众的在天穹现身。”
天残僧说到此处,又补充道:“不过,凡事皆无定数,假若周玄……周大人真的炼不出上好的丹药……”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长生教主诧异的问道。
“关系挺大吧。”
天残僧指着远处的周玄,说道:“白玉京兴师动众,若是见不到那颗上佳的丹药,那他们铁定是要斩了周大人泄愤的,
到时候谁去斩杀周大人?这艰难困苦的担子,还不是落在咱们两人的肩上?”
“这你怕什么?天大的事落下来,自有强人去顶。”
长生教主指着山上香火道士、屠夫说道:“瞧见没?香火道神、屠夫,他们在场,能让我们上去斩吗?自然是由白玉京的人出面,去斩周大人啊!
到时候,那便是香火道神与白玉京之间的事情,与我们两人何干?”
长生教主说到此处后,又说道,
“当然了,若是真出了那档子的火拼,回到天穹,我们俩少不了被问责,要吃些苦头,但是嘛,这命不就保住了吗?
你想想看,今晚,有多少九炷香的堂口弟子被折了香火,身死道消,你也想和他们一样?”
那天残僧越听越是觉得有道理,这长生教主,不愧是“古神”之一,瞧瞧这觉悟,他活不长谁活得长?
天残僧对长生教主,愈发的佩服了起来。
……
天穹石屋,彦先生的眼睛,在不断的注视着谢家岙一代,
他仿佛成了实时播报员,翠姐建造的丹炉,每长高那么几丈,他便会对青羊羽汇报,
“宫主,那丹炉,又长高了十丈。”
“宫主,白玉京的大人们,也现身了,族内的各方大人物,都在关注着今夜的丹变。”
“天穹的丹药,药力日渐衰退,那些大人物的丹,更是效果甚微,没有了丹药的天火族,便没有了强壮的精神,野蛮的体魄,白玉京也关注丹变,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青羊羽抓起了几条肉虫,塞进了嘴里,咀嚼了一阵后,带着期冀的神色,说道,
“若是那人间丹官,能不断的为我们奉献极好的丹药,别说你了,哪怕是我这位长生宫的宫主,往后见到周玄,也要高呼一声——周上师。”
长生宫在天穹,有些份量,但要与白玉京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
若是周玄得了白玉京的欢喜,那他便是整个天穹的当红人物。
“周玄,是我发掘的,若他成了周上师,那我也有举荐之功,到时候,白玉京的赏赐,自然不少。”
“那我小彦,可要恭喜宫主再次高升。”
“好说,好说。”青羊羽挥了挥手,说道:“你呀,就给我好好瞧着病村里的动静,往后我要有了好处,也少不了你的。”
“多谢、多谢。”彦先生听得也是兴高采烈。
……
翠姐依靠着大地法则,迅猛而精确的建造着丹炉。
而喜山王此时也做好了准备,一声号令之下,五百头如雪一般狐狸,涌向谢家岙中。
这些狐狸,都是用来给建好的丹炉降温的。
喜山王对周玄说道:“大先生,狐族的狐狸们,已经准备妥当,只要一声令下,这些狐族小辈,便会以命去稳固丹炉。”
周玄点了点头后,又轻声说道:“老喜,我只知道翠姐建丹炉,需要这些狐狸献命,却不知这些狐狸的命,会起什么作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与我讲一讲?”
喜山王有些犯难,说道:“大先生,人间古语有云——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所以,君子远庖厨,
你是个仁义君子,若是听了狐狸们将如何死去,我怕你不忍让狐族献命。”
“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的,讲讲吧。”
周玄说道。
喜山王无奈,只得说道:“阿翠去建丹炉,靠的便是大地法则,但这丹炉太大,法则建炉之后,炉体的温度便会奇高,
阿翠想要进入炉中,再以法则,将炉内的结构一一凝造,便会被那高温灼身而死,但若是等那炉体自然冷却,其中法则之力,已经唤散,阿翠再进炉中,修改内部的构造,便也改不成了。”
“所以……”
“所以,我狐族的五百狐,有一部分,会在阿翠的炉形大成之时,以狐身,包裹她的身体,不至于让阿翠受高温灼烤而亡,
另一部分,则会主动切断自己的脖颈,洒下狐血,去冷却阿翠周围的炉体,
双管齐下,保证阿翠在构建炉体内部之时,不会死去,也保证了丹炉尽快完工。”
喜山王说到此处,指着那些白狐狸,说道:“我们雪山狐族,体内血液极凉,正是冷却炉膛最好的物事。”
周玄听到此处,好奇道:“既然是为了冷却炉膛,办法却不光是撒狐血,
你是人间神明,乐师、彭兄,也都是人间神明,我组织你们一起,为谢家岙内降下大雨,以倾盆之雨来冷却炉膛,这不也是良策?”
“大先生有所不知,那些雨水,不但毫无灵性,若是落降到了炉膛上,会使得青砖变赤,炉体灵性流失,不利于你的炼丹大计,
但我们狐族,便不一般,天生灵性,聪慧玲珑,以血沃炉,甚至还会加持其灵性。”
听到此处,周玄算是了然了,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倒可惜了五百狐族勇士,这世间诸多死法,唯有火刑最为凄苦惨烈。”
“为大先生炼丹而死,狐族前赴后继,绝不推辞。”
喜山王如此说道。
在此之前,长生教主、天残僧,只是要挑选几条狐狸当作血食,但喜山王并不从命。
而现在,为了周玄,五百条狐狸注定惨死,喜山王却眼睛都不眨,
谁对狐族用心,喜山王的心里自然有杆秤。
周玄则扼腕着说道:“老喜,等事成之后,去游神司里领些奇珍山货,好好弥补那些狐族家人。”
“这倒不用,那些狐勇被挑选之时,我已经安排完他们的好处了。”
“那是你的心意,山货是我的心意,两者并不冲突。”
周玄说道。
喜山王又是心头一暖,说道:“我替狐勇们,谢谢大先生。”
周玄没再讲话,而是看着那已经高耸入云的丹炉。
此时的丹炉,已经修到了盖沿,它像一个通红的巨大火球,横亘在谢家岙的群山之中。
周围的树、草,皆被烤得枯焦,操控着大地法则的翠姐,离那丹炉有些距离,但饶是如此,她的白色绒毛的尖处,也被烤得焦黄。
她朝着喜山王的方向看了过来,显然——给炉膛降温的时辰已到。
喜山王高高的将手举起,只要他的右手落下,五百狐勇,便会在第一时间,朝着丹炉、翠姐狂奔而去。
而翠姐也在尽全力,凝造一方巨石,这垛巨石,只要楔进了炉沿上,丹炉的主体便大功告成,然后便是利用“大地法则”,对炉子的内部,进行一些修葺、塑出火道、旋底,
但是,就在这巨石,已经飘摇的飞腾到了丹炉的上方时,周玄的星空卷,不断的振动,要从他的手中挣脱。
“星空卷这是做什么?”
周玄没有强留星空卷,而是松开了手,
只见,那轴画卷,离手之后,不断膨胀,竟有了吞纳天地的气势。
画卷从如薄纸一张,在吸纳了山石、草木、晚风,诸多有形无形之物,皆被其吞纳,
它的质感,也变得厚重了起来,如一顶巨大的华盖,高悬在了丹炉的上方,
一片片粉红的雾气,从画卷之中,涌了出来,将那丹炉包裹住了。
而那原本如火球一般丹炉,此时不再灼热,炉体也展现出来淡淡的蓝色,老冰一般。
“炉膛的温度,自己就下来了?”
喜山王的脸色,带着一些阴忧——丹炉有变,他怕这种变化,会影响到今日的炼丹成果。
那五百白狐也各自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只能留意着喜山王的手势,一旦喜山王低手,它们便会如计划一般的,开启冲锋。
而翠姐则不明白炉膛之内,为什么温度骤降,她亦步亦趋的朝着丹炉走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若是炉膛内没有灼热的高温,那五百只狐狸就不用死。
翠姐终究是个善良的厨娘。
而当她离那粉红色的雾越来越近的时候,周玄却已经日游到了她的身前。
“翠姐,止步。”
“周兄弟……”翠姐想说着什么,却被周玄给喊住了。
周玄遥指粉雾,说道:“那些是梦境天神的道气,你千万不可触碰。”
那一抹道气,若是触碰,会发生什么?周玄也不清楚,但他想想,终究不是好事。
“可那雾,挡住了炉体的去路,我进不到炉内去。”
翠姐若是进不到炉中,那炉内的构造,她便修整不了。
没有修整内部的丹炉,将不具备丹炉的作用,它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外貌极像丹炉的石山而已。
丹炉有了异变,那香火道士、屠夫也围了过来。
“周后生,又撞上什么变故了?”
香火道士问。
周玄指了指那丹炉,说道:“老香火,那炉前忽然出现了梦境天神的道气,挡住了翠姐的前路。”
屠夫瞧了一眼后,对香火道士说道:“老香火,你我联手,把那恼人道气给一举轰散。”
“不要造次。”
香火道士呵斥住了屠夫后,对周玄说道:“周后生,你那星空卷,神异非常,本身又是个无所不吞的饕餮,照理说,进了它嘴里的东西,就没有吐出来,这忽然把梦境天神的气息,给吐了出来,只怕……”
“只怕是它的一种暗示?”
周玄反问道。
“没错,若是暗示……怕是你要去里面走一遭才行。”
香火道士说道。
“那炉内的高温,不亚于天火,你让周玄进去了,他要被烧死在里头,谁负责?”
屠夫不愿周玄进那炉中,那丹炉此时虽然如同一块老冰,但其中是否灼热滚烫,谁也不知道。
他怕周玄误入,烧成一滩枯骨。
“这世间的事,都趴伏着危险,周后生正是闯荡的年纪,去闯一闯也是应该的。”
“你怎么不去闯,你这把老骨头,烧成灰就烧成灰了,周玄可是我们无问山最后的苗子。”
屠夫已经将周玄当成了衣钵传人,周玄要死了,他要再找一个传人,得到猴年马月去?
“谁都不用负责,我自己负责我自己。”
周玄在屠夫、香火道士的争吵声中,迈开了步子。
他虽说也不清楚炉中到底有何状况,但他知道——这星空卷,来自血井。
这般法器,总不至于害他。
越是这般想,周玄的步子越是迈得大,三步两步,便走到粉雾处,然后拨雾便进,自然得像拨开了冬日里保温的门帘一般。
他这一进雾中,却发现,雾里的丹炉,温度不高,也不低,丹炉的厚壁,有一种人体般的温热,
仔细的感知,周玄还能感受到炉壁的内部,有一种“水流”在涌动的感觉。
他猛然抬头,却发现那悬在天上的星空卷——卷中的火眼,如同人眼一般,在朝着他眨动。
那星空卷,竟然活过来了似的。
“你是活的?”
周玄情不自禁的问道。
那星空卷,没有过于剧烈的动静,但卷轴中的星空火眼,眨动的频率,却更加频繁,周玄,还能从那些眨动之中,阅读到某种情感。
而就在这时,周围裹住的梦境天神的道气,竟成了一幅投影。
投影的画面里,有一座极其巨大的丹炉,丹炉的鼎壁上,布满了手。
数以千计的手,无规律的挥舞着,
无数的老百姓,他们手里捧着金银、食物、砖瓦,如同朝奉一般的上了丹炉旁的盘山路,走到了山路的尽头处,他们将手里的贡品,扔进了炉中,
有一些虔诚的百姓,在投入贡品之后,也不离开,而是默默的念叨着什么,等念叨完了之后,纵身跃入了炉体之内,
而那口丹炉的鼎壁,便又多了一条挥舞着的手臂。
这些变幻着的画面,无疑是在说明着星空卷的来源。
“果然,星空卷便是这个巨鼎的盖子,它是个活物。”
周玄才生出了感慨,便瞧见那梦境天神的一些道气,竟然从丹炉的最上方,流进了炉内。
他连忙日游而去,等他停住了,他便脚踩着丹炉的炉沿处,
他低头瞧见,那些梦境天神的道气,成了一条条粉色的小河,在炉内蜿蜒流淌着,
河水碰触到的地方,便会发生腐饰,将那炉内的各种构造,都一一蚀刻了出来。
“搞明白了。”
周玄这下子懂了。
原来,建这个炉子,并不需要翠姐亲自来雕刻内部的细节,只要炉体构建好了,剩下的事情,星空卷会自己来做。
星空卷是个活物,而且就是那个巨大丹炉的盖子,它对于自己的身体,太了解了,它自己动手,给丹炉做的蚀刻,才是真正的契合。
“那五百狐族的命,倒是省了下来。”
周玄想通了这些,便坐在了炉沿上,想道,
“这炉子是个活物,而且按照曾经香火道士的说法——炉子源自于星空之外,这便说明,丹炉也是从某个星空中的文明,来到井国的。”
周玄想到此处,拍了拍炉沿,说道:“星空卷,你好好干活,说不定哪天我给你把炉身找过来,你还能回你的故土去瞧瞧呢?”
星空卷听了此话,一味不语,只是那炉膛里的粉色河流,流速被催逼得快了不少。
有了星空卷自己为自己蚀刻内部,这丹炉的建造,便比计划之中的速度,又加快了许多。
随着最后的粉色小河消失,整个丹炉开始震颤了起来,
周玄也知道这是丹炉大功告成了,便日游离去。
那星空卷化身成的大盖子,一寸一寸的落降,直至势大力沉的扣在了丹炉的炉体上。
“轰隆、轰隆!”
丹炉盖上了盖,大地也跟着震颤了起来,不过,这种巨震,虽然声势浩大,但随着距离的扩大,便很快的衰减了下来。
等到震动的余波,传到了明江府城里时,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
那些府城里,正在庆祝着家园重建完成的百姓们,并未感觉到强烈的震感,
反倒是离明江府有数千里之遥的荆川府、黄原府,有了强烈的震动,
一些修得不甚稳固的木楼,茅棚,被地震摇晃得直接坍塌……
……
“开炉,放料。”
周玄在白鹿居士的教授下,先是将心神,与那丹炉链接了起来,
然后他高喊一声后,丹炉的盖子,便开启了一道缝隙。
说是缝隙,也是相比于这个巨大的丹炉而言,但这条所谓的缝,足可以让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腰都不用弯。
丹炉打开,周玄朝着他的「意志天书」一指,磅礴的人间愿力,作为炼丹材料之一,不断的涌向了炉内。
明江府的众人,便只瞧见,人间愿力,如同一道又一道的白练,撒进了炉内。
而作为另一种炼丹材料的「七情六欲」,也化作了五光十色的彩带,与白练交织,螺旋着进入了丹炉之中。
“这炼丹嘛,其实也简单的,投料,引天火、然后便是等着炼丹结束便好了。”
白鹿道士说道。
当然,正经的炼丹,并不是这么简单,犹其等投料完成、天火进炉后,要时刻的关注着丹炉里的火势。
但周玄的这个炉膛,毕竟不太一样——算是自动化炼丹了,火候什么的,炉子自己会掌控的,不用太费神。
“降神雷。”
周玄再次高呼。
早早准备好了的喜山王、乐师、彭升,三个人同时掷出了神格。
三道神格,在明江府的上空凝聚,然后三神格互击,便产生了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神雷。
神雷便是天火,
但周玄的炉体太大,只是神雷,并不够用来充当炼丹时的所有燃料,
因此,周玄指向了秘境,将青红两尾大鱼,带了出来。
那两条大鱼,在空中游弋着,等游到了天雷处,被那雷火一击,鱼便化成了龙。
青红两条覆满了雷电的小龙,钻进了丹炉之中。
而此时,那如山的丹炉,炉壁上,便长出了数以万计的人手。
……
天穹石屋里,青羊羽原本处于看戏状态,但等他见到了那些密密麻麻如水草一般的人手时,猛的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在他愣神看了一会儿后,忽然便卖力的鼓起掌来,
“甚好,甚好,周玄只怕真要成为周上师了,这一炉丹,甚好!”
“小彦,鼎妖现身,那白玉京必有动静,你好生给我观瞧,向我汇报。”
第485章 炸炉?
“鼎妖?这个鼎,便是当年的鼎妖?”
彦先生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问道。
“鼎生万手,无所不吞,不是鼎妖是什么?”
青羊羽抚掌笑道:“真不错,真不错,若是鼎妖能被周玄降伏,再加上那青红两尾大鱼,宝丹天成,宝丹天成。”
彦先生听到此处,也是一脸的兴奋,毕竟那青羊羽可是答应过他的,只要白玉京有了什么奖赏,他也能分到一些好处。
他的眼睛,又往那白玉京上瞧去。
在鼎妖现了真身之后,白玉京似乎也得到了奇怪的共鸣,
那雪白的墙壁上,竟然也钻出了无数的人手,如水草一般飘摇,
那座令人闻风丧胆的白玉京,紧接着爆发出了一阵阵恐怖的惊悚笑声,
它似乎在为即将出炉的丹药,欣喜若狂……
……
无数双手,在不断的挥舞,然后不知道在抓取着什么,
谢家岙前,周玄和画家他们,都被眼前的一幕给惊诧到了。
倒是懂炼丹的白鹿方士,此时蹲在地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在沉思些什么似的。
周玄走到了白鹿方士的身后,一脚踹到他的屁股上,问:“老白鹿,你想些啥在呢?”
白鹿方士连忙起了身,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你瞧那些手在抓啥?”
“我哪知道?什么都瞧不见。”
周玄说道。
白鹿方士则拍了拍胸脯,说道:“它们抓取的,正是香魂和火灵……”
“井国的香火本源?”周玄问道。
“是的,是的。”
白鹿方士说道:“人间愿力、七情六欲、井国香火,这三方材料,要是在炉子里,不断的凝炼,最后指不定炼出个什么东西呢。”
“会不会炸炉?”周玄只关心这个。
他今夜的目的极其简单——炼制出一枚好丹药,然后既收获天穹的认可,顺利成为天穹丹官,
然后便是拿这枚丹,与「天地」易物,换来木华的“亡人回阳”。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不炸炉,这方大炉膛安安稳稳的炼出丹药来,那丹药的质量,决然是差不了的。
“必然不会炸炉,这炉鼎,自有灵性,它炼丹,有分寸的。”
白鹿方士想到了这儿,又说道:“只是,不知它要炼出何种丹药了。”
周玄听到这儿,心中便有了疑惑,对白鹿方士说道:“不对啊,老白鹿,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讲的。”
白鹿方士以前对“星空卷”的判断是——这幅画卷,的确可以自动炼制丹药,但问题也随之而来,画卷的缺点便是,只能炼制出一种固定的丹药。
既然上一次,星空卷炼出来的药尘,便是「天地增寿丹」,那这一次炼出来的丹,也应该是天地增寿丹才对。
“唉,大先生,这方大丹鼎太过于神异,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嘛。”
白鹿方士以前,还以为“星空卷”,只能炼制“人间愿力”呢,结果这东西,什么都吞,连夜间飘荡的晚风,也一口给吞了。
“看着炼吧。”
周玄双手背负,安静的等着。
天火、青红双鱼皆已入炉,
人间愿力、七情六欲、井国香火,也都成功投入,他要做的,无非就是等,等到这炉鼎开炉放丹即可。
天穹、白玉京,都在关注这一炉丹,但周玄,并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跟看戏似的,就差谁再给搬把椅子、递个茶壶、塞把瓜子。
他一边溜着小茶水,一边看炼丹。
呜~呜~呜~
丹炉里,一阵鬼哭狼嚎的动静不断爆发,鬼戾之声,一会儿幽怨,一会儿啼哭,一会儿又是那种利爪在金属上抓挠的响动,
这些凄厉的声音,听得画家、乐师他们精神恍惚。
而在那声音的持续之下,那个丹炉大鼎的颜色,却渐渐的有了变化。
那炉子,是翠姐动用山石凝造而成,而明江府的山体,大多是坚硬青石。
这炉子最开始的颜色,也自然是青色,再加上炉内有天火烧灼,火光透过后,青砖之石穿过了一些光亮,青中泛着些绿琉璃的色泽,
但渐渐的,这些青绿杂糅的颜色,开始有些透明了起来,
先是呈现浓厚的雾状,然后那些浓雾变成薄雾,薄雾再削减成了窗纱,
最后,窗纱也不在了,整个炉鼎,成了透明玻璃的色泽,那炉中的景象,便没有了遮拦,清晰的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周玄便看到,那炉中,并不是火,而是湛清如同溪水般的物事,在不断的旋动,
数不清的活人,在那清水之中挣扎,有些人想逃,却被涡流卷住了,脱不得身,
“救……救我……”
那些炉鼎中的活人,拼命的朝着周玄、画家他们招手,呼喊。
周玄实际上,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他从那些困顿之人的嘴形,也能分辨出他们的呼救。
白鹿方士怕周玄心软,连忙说道:“大先生,这些人,都是由七情六欲所化,不是真正的人,你莫要生出恻隐之心来。”
原本人间愿力也会化成人形,但这些愿力过于膜拜周玄,今晚,它们是铁了心的要为周玄炼丹,所以成了炉中之水,很是配合。
但那些「七情六欲」,就没有那般配合了,不愿融于丹水,不断的挣脱。
“我到底是做了一些什么柔弱病娇的事情,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认为我没有铁石心肠呢?”
先有喜山王的“君子远庖厨”的劝诫,现在白鹿方士又让周玄别动“恻隐之心”,
周玄颇有些无语,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体面了,导致大伙都认为他是个乱世圣母。
“我颇有些善心,但我哪怕大发慈悲,也知道什么叫有时有晌。”
周玄掷地有声的说道。
白鹿方士听到此处,便不再劝了。
炼丹还在继续,不过,很快,这炼丹的路数,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问题便是那些求救的人,它们都在碧水中浮沉,但始终没有炼化的迹象。
这些人,是七情六欲所化,那要炼出丹来,这些人便要被撕碎,被揉合,然后再提取出其中的精华,
精华夺萃,凝以成丹。
“这些人炼化不了啊?这丹鼎托大了。”
白鹿方士也是第一次“可视化炼丹”,以前他炼的丹,炉子就是炉子,要想知道炉内情况如何,需要通过火眼的色泽、走向、火势大小来判断。
所以,一个炼丹方士,是要经过很多年的锤炼,积攒下丰富的经验,才能炼出上好的丹药来。
而周玄这炉丹,需要什么老师傅经验?直接看就行了。
这种方式炼丹,对于老白鹿来说,太简单不过。
周玄听了白鹿方士的话,问道:“你说这丹鼎托大了,是什么意思?”
“这丹鼎既然是活物,那便有人之灵性,这有了人的灵性,便也有了人的弱点——人嘛,尤其是高手,总容易高估自己,
若是成了嘛,那便是艺高人胆大,若是不成,那就是好大喜功,
这如山般高大的丹鼎,怕是后者。”
白鹿方士一副扼腕的样子,说道:“它吞纳了太多的七情六欲,然后一口气要给炼化,结果炼不化。”
周玄没工夫听白鹿方士扯野棉花,他只关注“若是一直炼不化,炉鼎将会如何?”
“会炸炉。”
白鹿方士说道:“那炉膛里的火,一直在烧,但那七情六欲,却一直炼不化,时间一长,火力便会更加凶猛,凶到超过炉子的承受范围,那炉鼎便会崩碎。”
“要炸炉吗?”周玄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丝隐忧。
他也万万没想到,这炉鼎竟也有人的劣根性,自己给自己加活儿。
他还没吐槽完呢,那白鹿方士已经开始大喊大叫,
“大先生,已有炸炉的迹象了。”
只见白鹿方士跳着脚,双手直拍大腿,心火焦急。
周玄也望向了那个炉鼎,他就瞧见,青红两尾大鱼,此时哪里还是鱼,
那两尾鱼,成了两条龙,而且是巨龙,一青一赤,在那炉鼎里翻江倒海。
两条龙,还有涨大的趋势,它们庞大的身躯,如山的炉鼎已经有些承载不起,若是继续如此,青红双龙,都不用捣乱,只靠身躯,便会将炉鼎涨碎。
“老白鹿,有什么方法,去炼化那些七情六欲?”
“若是其余的小炉子,倒有些办法,无非是把那炉鼎盖子掀了,将其中尚未炼化的材料一并取出。”
“那些取出的材料,还能接着用吗?”周玄问。
“用不了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废一批材料,保全炉鼎,这是炼丹方士常见的做法。”
白鹿方士叹着气,说道:“但这口鼎炉,太大了,比山还高,内蕴青红天火,其中蕴藏的能量,若是爆发,能在明江府里震得坍塌大半,谁进这炉膛,谁就是死路一条。”
周玄听了此处,便做下了计较,也仅仅是流转了几个念头,他猛的朝着炉鼎喊道:“星空卷,把鼎盖打开,让我进炉。”
“大先生,你这是要去把多余的七情六欲给取出来?可万万使不得。”
白鹿方士慌忙劝道。
一旁的老友们,也都劝周玄再观瞧观瞧。
“玄子,先别轻举妄动,让那炉子再自己炼炼,说不定过会儿,就把那些人全部消化了。”
云子良也是怕周玄出事。
周玄却摇着头,说道:“若是再等下去,我怕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他怕再等个一时半刻,这炉鼎的情势会急转直下,到时候,整个势态,怕真是覆水难收。
“青红两条大鱼,在我秘境中豢养,七情六欲,受制于我的命运法则,那汹涌的人间愿力,本就是明江府百姓对我的信任,
他们都与我有颇多的羁绊,我料想,它们皆不会伤我,这才是我要下炉的主要原因。”
周玄不是莽夫,刚才他虽然念头转得极快,但不代表他没有深思熟虑。
“这鼎炉,这些材料,都不易得,若是毁了,再去收集,怕是要下许多工夫了,它们不能毁。”
周玄大步朝着炉鼎走去。
而白鹿方士似乎从周玄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他慌忙提醒道:“大先生,你若是下了炉,便将那些七情六欲带出来,废了这锅丹料,也要保全炉子。”
“扯淡,不管是炉子,还是丹料,我全都要,我下炉,是去帮那星空卷,炼化七情六欲去的。”
“……”白鹿方士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子良一把捂住了口鼻,强制闭嘴。
云子良太了解周玄了,他对白鹿方士说道:“老白鹿,你给我听好,玄子是个懂变通的人,很多事他去做,不代表他莽撞,你瞧着便好,不要再给他建议。”
“你建议多了,只会让大先生觉得聒燥。”李长逊也在一旁帮腔道。
“可是大先生……大先生不懂丹道……”白鹿方士挣脱了捂嘴,犹犹豫豫的说道。
李长逊没好气的说道:“你倒是懂丹道,但是——鱼和尚是你杀的吗?人丹之法,是你问出来的吗?青红鱼跟你了吗?那大丹炉子,听你的话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给白鹿方士问懵了,他不断的摇头。
“这不就对了吗?这些大活,你懂丹道不也干不出来?大先生不懂,不也做得顺风顺水?所以啊,大先生,咱们看不透,好好看着就行。”
李长逊一番话,说得白鹿方士茅塞顿开。
他一直都以“世间最懂炼丹之人”自居,因此,很多时候,都将周玄看成才入门的炼丹学徒。
但他现在才想清楚,这个所谓的学徒,在没有真正点燃的炼丹香的情况下,已经在炼丹之道上,走出了很远很远……
……
周玄已经走近了丹鼎,但那丹鼎,却没有开鼎盖的迹象,
不过,鼎身上,那些如水草一般的手臂,每一条都变得颀长,朝着周玄缓缓的伸了过去。
周玄没有回避那些手,他听到了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
这些呼吸声,似乎就是丹鼎的求救。
当那些手,一条接着一条,将周玄缠得严严实实后,便往后缩。
周玄如同一个肉胎,离那鼎炉越来越近,场面瞧起来很是惊悚,但周玄的感受来讲,他只觉得,丹炉才是一个陷入了沼泽的人,他的手裹住了周玄,便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随着手的回缩,周玄的身形,如同一团光影,在缓缓的穿透极厚的炉壁。
穿透的过程很是缓慢,缓慢得让画家、云子良、白鹿先生他们,觉得时间似乎凝固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为周玄捏了一把汗,
而心弦牵挂在周玄身上的,还有香火道士、屠夫,以及白玉京、青羊羽。
那白玉京似乎离明江府又近了一些,它那巍峨的城影,比刚才明显恢宏了数倍。
而天穹石屋里,青羊羽塞进嘴里的肥虫,径自的扭动着——他太担心周玄了,以至于忘记了咀嚼。
直到他瞧见周玄的身形,已经完全穿透了鼎壁后,紧绷的神经方才放松了些许,
他对彦先生说道:“病村之内,到处都是恶心的病人,但周玄却不是病人,他是勇士,一个敢为天下先的勇士,只身便敢钻进炉鼎之中,我们天火族中,如此强悍的勇士,也是少见,也是少见。”
彦先生也拍着掌,说道:“宫主,今晚上,天穹可要进人才了。”
“他不是人才,他是大才,是天才,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解决我们天穹的丹药危机,
也只有这般人物,才能让鼎妖臣服!让青红鱼,认他为主。”
青羊羽如此说道。
彦先生却显出了担忧之色,说道:“宫主,这周玄越是出色,我越是担忧,人间那些医生,是绝对不愿意这样的人才,为天穹服务的,他们若是下了杀手,像当年的藏龙山一般,只怕……”
“这倒是个隐忧。”
青羊羽叹着气,说道:“等今日周玄将那丹药炼成,我便去一趟白玉京,看看那些大人们,有什么好法子,能保周玄的安全。”
……
周玄此时,已经进了丹炉之内。
丹炉中的天火,朝着他扑打了过来,青红两条大龙,藏在了天火之中。
周玄的感知力,极其锐利,当即便指着青红鱼的方向,呼喝道:“认得我是谁吗”
青红鱼化龙,凶性已显,神志也不再清明,但随着周玄一声呼喝,双鱼被喊醒了几分,认出了周玄便是那秘境中的主人。
它们当即卷动了天火,向着炉膛内的其余地方游弋了过去。
周玄又朝着炉内的碧波走去。
那些碧波潭水,便是周玄的人间愿力所化,这些愿力,本就是明江府的百姓,认周玄为明江神明而成。
此时,这些愿力,依然将周玄认为神明。
周玄一入碧波,那些愿力之水,便听话的分到了两边。
那些七请六欲所化的活人,则纷纷的跌落到了炉底。
周玄径直打着座,将命运法则催动。
他的命运法则,能将那些七情六欲,化为实体,这些活人,实际上跟亡魂那般虚体,没有什么区别。
在周玄法则的催动下,那些活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变成了石像、木偶,身躯坚硬,无法动弹。
等到那炉底的人儿,成了一排排、一列列的俑人之后,周玄猛然起身,从腰间取出了道祖面具,轻轻戴在脸上……
第486章 丹妖童子
面具轻轻扣上,周玄连气质都变了,颇有些“卷袖扶风,行云流水”之感。
袖袍甩动之间,「溪谷真经」中的“天下式”,已是沉沉压下。
天下式,借天下之势,万众合流,凝成大神通,
要说这炉鼎之中,本就有浓郁的人间愿力,而且那些愿力,也是周玄讲书、扮演「无上意志」所起。
所以,他在炉中借天下式,比鱼龙入海遨游,还要来得更自然些。
周玄借到了势,那炉中的愿力潭水,便受了他的指引,朝着那些情绪的人俑扑打过去。
“轰!”
潭水汹涌,几乎只用了一层浪潮,便将那些人佣,扑了个稀烂。
石像们裂成了碎屑,青红双鱼,似乎闻到了某种诱人的味道,一改不久之前的躁动,游弋在了潭水之中。
井国的香火,跟随着双鱼的指引,也入了潭水,点起了一片炽热的岩浆,
所有的「七情六欲」的碎片,只要遭遇了岩浆,顷刻便化作了五彩的光点,光点爆开、飞舞,再尘埃落定,炉膛之内,便是一派迷幻的色泽。
井国香火、青红天火、人间愿力、七情六欲,这些被投入到鼎炉之中的物事,开始了它们默契的交融。
周玄很是欣慰,至少,这个好不容易建起的大丹炉、这一锅费了万分辛苦才收集到的“丹料”,都保住了。
比周玄更为开心的,便是丹炉本身,炉壁里流淌着血液一般的声音,沙沙作响,似乎在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
这次丹炉玩得太大了,差点炸炉。
那无数的手,又钻进了炉膛里,再次将周玄给包裹住,缓缓送出丹炉。
危机解除,周玄心情倒是大好起来,开启了碎碎念模式,他超大声的训斥道:“炉子,我以为,这酒,要一口一口的喝,路,要一步步的走,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他这番训斥“丹炉托大”的话,倒没有让炉子羞愧,反而那些包裹着周玄的手臂们,纷纷使了点暗劲,给周玄来了个“万手推拿”,按得骨头蹦蹦响。
“呀,还不服气,丫给我等着。”
疼痛过后,周玄竟真有推拿后的舒坦,他自然没有动火,只是心里琢磨着,等这锅丹炼完了,把星空卷扔回秘境里去,让血井好好的揍一揍。
秘境里的黑水、血井,已经成了周玄的金牌打手,凡是进秘境不老实的,没有挨它们一顿打解决不了的。
……
“大先生出来了,大先生出来了。”
画家见到了周玄,重新出了鼎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白鹿方士则仔细的瞧着炉里丹料的变化,那几味丹料在融合之后,炉膛里面的液体,开始变得黏稠了起来,
起先,只是像拌入了琼脂的清汤,在旋动之时,翻溅不起水花来,
但渐渐的,却稠密得像街边小贩售卖的芝麻糊,完全搅不动,
直到最后,干脆是直接凝固了,成了一大滩泥土。
只是寻常的泥土,可不如它们好看——它们五颜六色,种种美轮美奂的色泽相互勾勒,仿若一位高明的沙画大师的作品。
“老白鹿,这锅丹料和丹炉,我都保住了。”
周玄走到了白鹿方士的身边,很是轻松的说道。
“大先生的路子太野,我老白鹿看不懂。”白鹿方士再瞧周玄,眼里尽是膜拜的神色。
这自古炼丹,只要丹炉的炉膛体态巍峨,那炉中哪怕出了什么问题,也没有人敢进那炉中,将危机化解。
周玄敢进炉,光是这份勇悍,便是古往今来的炼丹师中罕见至极的。
“你看不懂我没关系,这炉里的丹,看懂了吗?”
周玄又问道。
白鹿方士再次摇头,说道:“看不懂。”
他这话一出口,李长逊捂着肚子狂笑道:“哎哟喂,老白鹿啊老白鹿,你活这么大年纪,倒是空耗了许多岁月。”
“我只算你活了一千年,那也渡过了将近二十个甲子,本该是博文强记的年纪,结果来了明江府,便只有两样不懂——这也不懂,那也不懂。”
李长逊的吐槽,攻击性极强,惹得那白鹿方士脸色臊红。
他憋了半天,才促使讲话之声不再哆嗦,争辩道:“李山祖,这可不能笑话我……实在是大先生沾惹的事,过于深奥,就说这丹炉,外壁透明,内在清晰,这便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奇景……”
为了挽回颜面,那白鹿方士便使出了浑身解数,说道:“反正你让我看懂丹炉里面的丹药,我看不懂,但我有看得懂的地方。”
“能看懂哪儿,讲出来。”
周玄对白鹿方士颇有耐心,问道。
白鹿方士说道:“就说炼丹这事——无论是用「人间愿力」炼气丹,还是用「七情六欲」来炼人丹,
那些愿力和情欲,入了丹炉,便会凝成汁液,
然后,汁液之中,提取出精萃来,精萃便是那丹药,
但是大先生这炉丹,汁液却成了泥土,僵在炉中不动,这便是想不透的地方。”
周玄听到此处,也望了望那丹炉内的景象——所有的丹料,化作了一大滩五彩泥土,动也不带动的,只是那未被泥土占据的丹炉空间里,萦绕着团团的白色雾气。
他怕这丹炉里面又有异变,心里稍显烦乱,忍不住吐槽——这还自动化炼丹呢?不是这里掉链子,就是那儿出毛病,只怕手动炼丹也没这么累心劳力的。
周玄又问那白鹿方士:“老白鹿,那这锅丹,是不是又出问题了?”
“目前倒看不出来问题。”
白鹿方士说道:“虽说人间愿力、七情六欲,都凝成了固土,但炉内弥漫着的灵力白气,却是正儿八经的。”
“确保没问题?”周玄有些不放心,又说道:“有问题可以说,我不怕累,我就怕这丹,炼成了废品。”
“真没问题,等着便好。”
白鹿方士仔细的搜刮了脑海里的炼丹经验,笃定的说道。
“那我信你的。”
周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说老白鹿这里不懂,那里也不懂,但他属实是井国之中,最懂炼丹的人之一了。
众人再次轻松起来,交头接耳,聊起了某些闲散的话题,只是偶尔会注意到丹炉里的异变。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丹炉中的氤氲白气,渐渐的被那些丹土吸收,
而丹土里,也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气孔。
气孔不断的翕合着,而整块丹土,也在收缩,膨胀——它倒不像土了,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器官。
“好像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肝脏、脾脏?”
周玄问白鹿方士。
白鹿方士倒讲不出来什么,反正炼丹炉中的景象,早早就超过了他的见识,
他实在评价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明明炉中的样子,清晰可辨,但他观这一炉丹,也和盲人摸象差不太多。
他唯独只能说出一句“再等等,等等看”这如万金油一般的话来。
周玄更是不通丹道,他也只能“再等等,等等看”,这一等,那丹炉中,便真有了瑰丽的景致。
在那丹炉中的白雾,被那丹土尽数吸收之后,忽然,丹土的颜色,便透明了起来,
在丹土的垓心处,则有一个穿着长袍的小娃娃。
这一身长袍,一半是青衫大袖,为道家制式,一半是斑斓五彩,有罗汉、菩萨云纹,
“好一个小娃娃,半僧半道。”周玄说道。
云子良则说道:“也该是半僧半道,玄子,那丹料中的七情六欲,既有遁甲太上的恐惧,也有佛国五式的愤怒。”
周玄点了点头,只见那半僧半道的娃娃,原本作“僧侣入定”状,忽然,他睁开了双目,凝望向了周玄。
娃娃的目光,本是世间最为澄澈之物,但周玄却从这娃娃的眼睛里,读出了过于复杂的思绪来。
恐惧与欢娱、悲痛与喜乐、怜悯与高傲、膜拜与仇恨。
这些原本针锋相对的情感,却同时出现在了一双眼眸里。
周玄的心绪也跟着流转,他来井国之后的所见所闻——平水府周家班、明江府东市街、荆川府夜先生总堂、黄原府水寨,凡是周玄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一幕幕也在他的心头,如走马灯一般的放送着……
“好诡异的娃娃。”
各种流转的记忆画面,将周玄的心绪越扯越深,他怕会陷入到永恒的沉沦,当即便心头一横,将自己的思绪画面,尽数斩断,
他的心神重新恢复了清明,而那个娃娃的目光,却变得呆滞了起来。
“这娃娃又是什么东西?”周玄看向了白鹿方士,见对方犹犹豫豫的,便问道:“又不知道?”
“嗯。”白鹿方士很是有底气的说道。
“该恶补一下你的炼丹知识了,都被时代淘汰了。”周玄叹了声气。
“唉……大先生,我也是……不对……不对……我看懂了,看懂了。”
那白鹿方士终于体现出了他的价值,在被周玄无力吐槽之后,他忽然灵感大开,指着那娃娃说道:“大先生,他……就是丹妖。”
“丹妖?”周玄问。
那白鹿方士平日里痴狂成性,这会儿更是发了狂病,在认出了“丹妖”之后,便两只手朝着胸脯狂扇,跟打鼓似的,然后脚下生风,绕着谢家岙,一顿抓狂的跑,
周玄都瞧愣了,问一旁的云子良:“老云,你说这白鹿,不咬人吧?”
“那保不准呢。”云子良眉头皱得紧紧的,
周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夫聊发少年狂,这狂是“狂生意气”的狂,不是狂犬病的狂!
好不容易,等白鹿方士发完了狂,他竟然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小跑到周玄身边,说道:“炼丹能炼出丹妖,这便是祥瑞,天大的祥瑞。”
周玄现在都不敢相信白鹿方士的话,先问道:“老白鹿,你现在精神状态稳定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你可以再跑一跑,晚上风大,容易醒神。”
“大先生,现在便是我最清醒的时候,刚才……我刚才,也就是心中喜悦,聊表抒怀而已。”
“聊表抒怀?你是什么词儿文雅,就往自己的脑门儿上扣啊。”
周玄说道:“我问你,既是丹妖,何称祥瑞?”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祥瑞都是什么飞花、奇兽、天降异象,
妖嘛,便是妖魔鬼怪的妖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把祥瑞和丹妖挂钩,周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白鹿方士说道:“大先生有所不知,丹妖,便是炼出来的丹,通灵显圣,化作了人形,即有人的思维,也有人的灵性,
这是丹药炼得极好的象征,你想想,这丹药都通灵了,能不是全天下最好的丹吗?”
他又说道:“对了,大先生,我以前给你讲过,曾经九州方士,皆在天上炼丹,只是有一日,人间的炉鼎炼出来一只丹妖,那丹妖极是厉害,为祸人间数载,
因此,这次炼丹被视为丹祸,于是,往后所有的炼丹师,都由天穹统一管理,人间便再也没有丹师了。”
周玄听说“丹妖”这般厉害,气得给了白鹿方士一爆栗,说道:“那祥个毛的瑞?要是这丹妖厉害,我们这么多人降不住,那他不成了逃出锅的鸭子,我们白忙一场?”
“按照以前天穹上师的推演,丹药种类繁多,上次出了丹祸的丹妖,那是个「武通天」——一身神通蛮横,天下强人,莫不能挡,
但是丹妖之中,除了武通天外,还有其余种类,比如「山水见」、「扶风揽月」等等。”
这些个陌生到了极致的词儿,一个接着一个的从白鹿方士的嘴里蹦出来,可把众人都给唬住了,都瞧向了老白鹿,眼目中尽是对知识的渴望。
白鹿方士感受到了众人的求知欲,他不由的也把腰板挺直了一些,说道,
“「山水见」,便是这丹妖,会分身在井国的大山长河之中,入水有灵,傍山而聪,山水憩身数年,便能成为多智之妖,知井国过去,晓井国未来,比起那井国之中最为厉害的算师,推演得还要准确。”
“至于那「扶风揽月」嘛,这只丹妖便是……”
白鹿方士急于找场子,那跟个说书人似的,将那丹妖的名堂,讲得是动天响,但他讲着讲着,便被周玄喝断。
“先别急着扯淡了,老白鹿,你瞧瞧我炼出来的那只丹妖。”
周玄朝着丹炉的方向努了努嘴,
白鹿方士回头看去,他只瞧见,那位丹妖童子,忽然并手如刀,朝着自己的腹心,剜了进去。
噗的一声,童子的肚皮上,便出现了一个血洞,他的手顺着腹部,往上掏摸,最后像是抓取到了什么东西,
等他的右手回收,众人才看了个清楚,那丹妖童子的手里,竟然握住了一个金色的心脏。
紧接着,那丹妖童子,将心脏缓缓的举了起来,当举过头顶之时,
它的身躯,便忽然石化,手、脚、身子,都变成了山中青石,只有那掌中的“金色心脏”,还在颇有律动的收缩、泵动。
“这丹妖童子,是什么种类?「武通天」、「扶风揽月」、「山水见」?”
周玄问白鹿方士。
白鹿方士有些犯难,说道:“大先生,你知道的,那些丹妖的种类,都是天穹上师推演,推演嘛……”
“所以,你又是啥都不知道喽?”周玄没好气的说。
他有点受不了白鹿方士在「博学炼丹士」和「炼丹盲流子」这两种身份里,上窜下跳,他有时候真的忍不住给老白两捶!
“也不是啥都不知道。”
白鹿方士说道:“大先生,我知道丹妖有一个特性。”
“讲!”
“丹妖有灵,而且极聪敏,它们在发现自己逃生无望的时候,便会自尽。”
“这名丹妖童子,应该是观察到大先生神武、明江府游神无双,外加你的那些帮手,什么香火道神、屠夫,都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而且估计还推演出了大先生算无遗策,那是神机军师下凡,也无生路可言,所以便自尽了。”
白鹿方士这一顿马屁拍的,
周玄横起了眉毛,问道:“老白鹿,你曾经的那些岁月里,每天琢磨的,是不是全都是阿谀奉承?马屁拍起来,是一套一套的。”
“唉,大先生,我是丹官嘛,以前也是有……有……编制的。”
“那就合理了。”
周玄点点头,问道:“那我现在怎么办?”
“取丹。”
白鹿方士指着那颗心脏,说道:“丹妖所谓的自尽,只是扼杀自己的灵性,但是丹药本身还是在的,那颗心脏,便是丹药,大先生去取就是了。”
“确定?”
“确定!”白鹿方士差点发誓了。
周玄点了点头,朝着鼎炉走去,走到了炉壁前时,也没等鼎壁的手,接引他入炉,他便神魂日游、移形换影,出现在了丹药童子身前十丈处。
他也是平常谨慎惯了,虽然有白鹿方士铁板钉钉的保证,但他还是反手扣住了「神行甲马」,以防万一。
做好了这些准备,周玄才一步步的朝着丹妖童子走去,一直走到了童子面前,他伸手去拿那枚金色心脏,
那心脏刚一入手,丹妖童子猛的睁开了双目……
周玄心里暗骂:老白鹿,我顶你个肺!
第487章 金蝉脱壳
周玄一见那“丹妖童子”睁开了眼睛,便要驱动自己的「神行马甲」躲避,同时在心里鄙夷着白鹿方士。
那老白鹿可是说得极干脆——丹妖自尽!
这哪是自尽,这是佯死。
随着神行马甲符录上的墨色洇开,
周玄已经闪到了数十丈之外,但当他仔细回望丹妖童子时——那童子的全身,依然处于石化状,那眼睛也呈青石色泽,压根也没有睁开的迹象。
“咦?难道刚才是我瞧错了?我太敏感了?”
周玄自顾自的念叨了两句话,又朝着那丹妖童子走去,手再次碰触到了那枚金色心脏。
这一次,他又看到那童子的眼睛,猛然睁开,一对雪白的眸子里,没有瞳仁。
周玄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次,他倒没着急躲避,而是一边将金色心脏握在了手里,一边盯着丹妖。
在心脏被取走之后,丹妖已经不光是眼睛睁开了,它的石身上,出现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脸庞也有了血肉之感。
“咦。”
周玄再次奇怪了起来——这丹妖童子,到底是死是活?
若是他活着,为什么要做那石化之相?
若是他死了,那如今他这又睁眼,又恢复血肉,是何缘由?
他冥思苦想了许久后,还是决定,先不去理会这丹妖童子。
他握住金色心脏,当即便神魂日游,出现在了画家、云子良他们身前。
画家见了周玄,连忙说道:“大先生,你在那鼎中取丹之时,是有了什么领悟吗,忽然就愣住了?”
“额?”周玄看向了画家,问道:“我取丹时,那丹妖的尸身,有何反应?”
“没有啊,它已经成了一尊青石雕像,怎么会有反应?”
周玄又扭过头,问李长逊:“李山祖,你瞧那丹妖,有什么反应?”
“毫无反应。”
李长逊也如此说道。
“是吗?”周玄再次回头,去瞧那丹炉里的丹妖,他这一次瞧去,也发现丹妖全身石化,不似不久前的血肉恢复之态。
“画家没有瞧见异变,香火层次更高的李山祖,也没有瞧见丹妖睁眼、血肉恢复,只有我一个人瞧见了……这是何故?”
周玄盯瞧着画家,接着又看向了李长逊,把这两人瞧得发毛。
倒是白鹿方士,在一旁催促道:“大先生,你手里这颗金色心脏,便是这一次炼丹的成果,不过,表面有一层金色骨壳,你要将这骨壳敲破,便能露出真正的金丹。”
“也只有你将这一层封壳击碎,这一次丹药的品级才能最终一锤定音。”
他边说,边摩拳擦掌,等不急要看骨壳之中的丹药。
周玄却没有急于击碎封壳,而是问道:“老白鹿,我问问你,你刚才说那丹妖自尽——这说法,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古籍记载的。”
白鹿方士也搞不明白,丹都拿了,还管那自尽的丹妖作甚,它已经是一块青石,毫无灵性——最大的作用,就是搬回家里,当一个工艺品,纯摆设。
周玄却不这么想,他又问道:“古籍的记载,又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以前那位天穹上师推演出来的。”
“推演出来的结果里,有没有记录过别的丹药死亡的事件?”周玄问。
“那倒没有,毕竟只是推演,结果也不是很详尽,也就是我老白鹿,博闻强记,才得知了丹妖自尽之事。”
白鹿方士说到这儿,还很是得意的看了李长逊一眼。
周玄则陷入了思考。
丹妖睁眼、血肉恢复……再加上……丹妖呈自尽之相。
他将这些线索拼合,仔细的琢磨了起来。
这越琢磨,周玄越发的觉得事情不对,
他的心里,萌生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或许,那丹妖,并没有自尽,而是假死。”
周玄当即便想起了一个词儿——“金蝉脱壳”。
“也许丹妖,便是金蝉,而我手中的丹药,只是一个蝉壳。”
“或许,这丹妖,想让所有的人,都相信,它已死去,然后用我手中的这颗丹药,骗过世人,同时也骗过我。”
“而他睁眼、恢复肉身之相,便是他假死的破绽。”
想到了此处,周玄反而不动声色了起来。
真正有不菲价值的,是丹妖的石化身躯,而他手中的金色心脏,反而成了一个附属品。
而周玄要做的,便是将真相隐藏,然后给天地献丹时,用去手中那颗金色心脏便好。
想通了这些关节,周玄便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金色心脏,对着不远处的两道人影说道,
“长生教主,天残僧人,今晚,既是我周玄,重建明江之日,也是天穹考核我是否是一个合格丹官的日子,
如今,丹药,我炼出来了,也取到了手,两位天穹神明,请上前过目,瞧瞧我周玄这颗丹,炼得算不算周正。”
周玄的喊话刚结束,长生教主便笑吟吟的回应道:“周大人,你这颗丹药,是从丹妖身上取来的,想来,已经是天地之间,数一数二的丹药,
不过,为了保证品质,还请周大人击碎那丹药的骨壳,让这颗药,见一见天光。”
天残僧也朝着白玉京的方向,拱手说道:“论丹道,我和教主都是门外汉,不过,今日周大人炼丹,可是引得白玉京的大人物都关注了,你只要破开了丹封,药品是好是坏,自然有人知晓。”
“若是如此,那我便破封。”
“破封”二字出口,便引得了所人的注目,连香火道士、屠夫二人,也不由得飞身上前,他们二人也想看看,这一颗丹药,是什么成色。
而那天穹石屋里的彦先生、青羊羽,自然也是聚精会神,等候着丹药破封。
“可千万要是一颗好药,我青羊羽的前途,便在这一颗小小的丹药上。”
青羊羽默默的祷告了起来。
当然,
关注这颗丹药的人,还远不止这些人,整个天穹的天火族,都开始关注着这一场“开封仪式”。
周玄只瞧见,那满天的层云之中,出现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
天空变得诡异了起来。
这些眼睛,他不用多想,自然便知道是“天火族”人的眼睛。
这一幕,让周玄想起了自己才获取到炼丹香机缘的时候,瞧见的幻象。
那一场幻象中,周玄瞧见大地之上,有一座丹炉,无数正在劳作的老百姓,被那丹炉炼化,成了一股股缥缈的白气,
而天空上,有无数的流着血的孔洞,像被挖去了原本嵌在天上的眼睛。
幻象如同谶语,而周玄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谶语代指着什么。
“丹药可以挖去天火族人的眼睛,是不是意味着——我用丹药的力量,代替井国香火本源的计划,是具备可行性的?”
周玄想到了这里,便召唤出了骨牙,开始破封丹药。
骨牙在空中,划过一条雪白的弧线,然后朝着丹药撞来。
也许怕将丹药撞坏,骨牙的轨迹,与丹药产生了一点点偏离,待到牙、药相错的时候,那骨牙忽然甩动了牙尾,用尾端,狠狠的敲在了封壳上。
“啪!”
一击之下,那丹药金色的封壳,被抽打出了数十道裂缝,然后,那封壳,化作了数瓣石皮,掉落了下来,露出了丹药的本来面目——竟然是一只手掌。
手掌齐腕断去,五根手指修长,只从“手”的角度去看,这只断掌,能给人夺人心魄的美丽,但它是断的,五指还在扭动……瞧起来便有些惊悚了。
“这便是丹药?”
离得最近的画家,脸往前凑了凑,在丹药出炉前,他想过丹药的很多形状——药丸状的、金石模样的,甚至碎银形状,他都有想过。
但是……人手形状?
“瞧起来不怎么正派,但这个气味嘛,好香啊。”
画家只闻到了一股奇香,香得他差点把持不住自己,要将那只断掌抓了过来,然后一口一口的啃噬皮肉,
不光是他,周围的人,也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他们的理智,似乎把持不住了。
而天穹之上的白玉京,则发出了一阵阵渗人的笑声,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笑过之后,白玉京这座巍峨的大城,猛然的摇晃了起来,一粒光点,被大城晃落。
光点不断的下落,也不知落了几万丈后,才在周玄的身前悬停住。
而众人这时也才看清楚,那光点,并非光点,而是一块白玉牌子。
白玉牌子上书:玉京神丹上师。
长生教主、天残僧,瞧见了玉牌,纷纷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天残僧问长生教主:“教主,我自从飞升上了天穹,总是听说白玉京的名字,却不曾进过白玉京,白玉京内,是何模样?”
“我也未曾进过,只是两百年前,白玉京的白玉蝉仙过寿宴,我受过邀请,但你也知道,我们这等外人,想要入京,依然是难上加难。”
“我只配在城外,给白玉蝉仙祝寿,城内是何光景,我倒不曾去过。”
长生教主叹息了一声。
他从未进过白玉京,但只是在白玉京外瞧过几眼,这便是他成为神明后,经常拿来吹嘘的精彩往事。
而如今,周玄——这个才入七炷香的年轻人,却已经领到了白玉京颁发的身份玉牌,这怎能让他不羡慕。
“白玉京,何曾给凡人发过牌子。”
长生教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终于还是压下了心头的嫉妒、羡慕,朝着周玄双手抱拳,鞠了深深一躬:“长生教主,恭喜明江府大先生周玄高升。”
天残僧也有样学样,同样躬身,说道:“恭喜大先生,成为白玉京的神丹上师。”
白玉牌上,镌刻的是“神丹上人”,但天残僧和长生教主,在天穹的地位缺了火候,可不敢直呼“上人”,而是用“上师”来替代。
“神丹上人。”
周玄没有理会天残僧、长生教主,而是伸手取过了牌子。
但他收了牌子的那一刻,白玉京这座大城的城影,在天穹中,缓缓变淡,直至消失。
……
天穹石屋里,彦先生一头雾水,但青羊羽却喜气洋洋,不断的往嘴里塞着肥虫。
“宫主,是不是周玄……周上师的丹,炼得不好?”
“他的丹若是炼得不好,那白玉京怎会发下牌子,承认周上师是玉京的井国行走?”
青羊羽满嘴汁液的说道。
“可是……既然周上师的丹炼得那般好……白玉京为何不将那颗丹,据为己有?”
“这其中自有渊源,周玄要用这颗丹,与天地易物,换他的朋友死而复生,我将他的要求上报,白玉京也是惜才,答应了这第一颗丹,归「天地」所有。”
“如今,白玉京已经验完了周玄这个极宝贝的人货,确定了他就是能解决‘天火族丹药危机’的天才丹师,那自然就发放了牌子,然后转身离去了。”
彦先生听了青羊羽的解释,这才明白了过来,接着他又拱手说道:“恭喜宫主,贺喜宫主,周玄真成了神丹上师,您怕是也即将高升。”
“高升,那是跑不了的。”
青羊羽再次望向了周玄手里的“断掌丹药”,说道:“这枚丹药,散发奇香,是一枚源力丹,「天地」也在衰弱,极需源力丹,恢复气力、精神。”
“我们天火族的那把火,并未衰败,这一枚丹,我们就算拿了,也用处不大,这也是白玉京悄然离去的第二个原因。”
彦先生听到此处,问青羊羽:“宫主,这源力丹,是气丹,还是人丹?”
“气丹。”青羊羽说道。
“那这有些不对。”彦先生说道:“宫主,那周上师,往丹炉之中,投入了人间愿力、七情六欲。
人间愿力,是炼制气丹的原料,那七情六欲,是炼制人丹的原料,这两种原料,都投入了丹炉之中,怎么只炼出了气丹,却并未炼出人丹来呢?”
青羊羽瞥了彦先生一眼,说道:“投入了原料,并不一定出丹,炼丹一道,也符合君臣之理,臣子出了力气,但这天下,就得是君王的,君王姓什么,这天下,就姓什么。”
“可是宫主……”
“别再絮絮叨叨了,是你懂丹药,还是我懂丹药?”青羊羽抓起了丹药葫芦,拔了塞子,狂灌了几口。
这装满了丹药的葫芦,便是权威的象征,彦先生乖乖的闭上了嘴。
“瞧了一晚上的好戏,乏了。”
青羊羽嚼碎了丹药,提了宫灯,出了石屋。
彦先生却暗暗的思忖道:“不对,一定有人丹的、一定有。”
……
明江府,谢家岙,
周玄捧着那棵“断掌丹药”,他只觉得,这丹药里,有极其充沛的力量,
哪怕是他没有服用,只是触摸,便似有温暖的溪流,从丹药内流出,再顺着他的毛孔,往身体内流淌。
整个过程,好生舒服。
“老白鹿,这是什么丹?”
“这是……源力一类的丹。”
白鹿方士说道。
“何为源力?”周玄问。
白鹿方士说道:“井国的香火,便是源力的一种!那天穹的天火族,也有他们自己的源力,井国的天地,也有其源力。”
“那就是本源之力?”周玄问道。
“没错。”白鹿方士说道:“源力丹,种类繁多,在炼丹之中,不可多得,像大先生这一枚源力丹,那是绝无仅有的。”
周玄有些不解,问道:“老白鹿,你说我这源力丹,绝无仅有在什么地方?”
“它……大!”
白鹿方士竖起了指尖,说道:“瞧见我这小拇指尖了没?我以前见过最大的源力丹,也就这般大小,而您炼出来的丹,一个巴掌大,其中蕴含的源力,不知有多浓郁。”
“是没?那颗丹,有些宝贵啊?”周玄自顾自的说道。
白鹿方士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差点蹦起来,尖叫道:“那是非常的宝贵!要不然白玉京怎会给你发牌子呢。”
“这牌子,很厉害?”
“岂止是厉害,小老儿不才,也为天穹炼丹有些年头,期间好丹、坏丹炼了那么多,却不曾受过白玉京的召见,更见不到他们手发的牌子。”
白鹿方士又说:“有了这面牌子,你便是白玉京的丹官,别说其余堂口了,哪怕是京城的地子,那也得给你七分面子,对你毕恭毕敬。”
周玄点了点头,说道:“行了,我心里有数了,现在,就等着「天地」派取丹人,过来拿丹了。”
“不过,这丹的价格,要往上提一提。”
周玄原本打算用这枚丹,换取木华的性命——不过,既然这枚丹,如白鹿方士所说,炼得极好,那就不能光把木华换回来。
周玄说到提价之时,还顺带看了看丹炉之中的丹妖尸身,
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好的丹药,可能不是自己手中的那枚「源力丹」,而是丹妖它自己……
第488章 庙中有眼
周玄想着给丹药提价,但这一次「天地」却没有动静,那位“取丹人”,更是迟迟没有现身。
白鹿方士问周玄:“大先生,是不是那「天地」,得知你要坐地起价,所以不来了?”
“有价值的东西,从来都是有价无市,我可以坐地起价,他也能就地还钱,绝不会被我的价格唬住。”
周玄对于“做生意、谈价格”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对于里面的门道,他心知肚明。
“老白鹿,莫急,这次的丹,太贵重了,「天地」多少是要检阅一番,估计它在心里,也要重新谋划一下价格。”
此时,「天地」尚未过来取丹,
香火道士则找周玄讨要着“源力丹”,想更距离的瞅一瞅。
周玄故意开着玩笑,说道:“那谁知道你是真香火,还是假香火?”
“我是假的,不就更好了吗?我要窃你的丹,你和屠夫一起斩了我。”
香火道士伸手便去拿,周玄故作推委,把这老香火的味口吊起来了之后,才松了手。
那“源力丹”,才入了香火道士的手,丹上的五指便如蠕虫一般,缠住了老香火的手指。
接着,便是一股暖暖的气流,往香火道士的体内灌去。
他不由的摇晃了一下脑袋,泰然的吐了两个字:“高级!”
“评价这么高?”屠夫问道。
“谁试谁知道。”
香火道士通过眼神,征询了周玄的同意后,才将那只断手丹药,递给了屠夫。
屠夫双手捧着丹,同样也感受到了那股暖流。
“好浓郁的力量,但是可惜,这股力量,用不到堂口弟子的身上,也用不到我们天神级、神明级的身上。”
那尊如山的丹炉,用明江府满城百姓的愿力、佛国五式,遁甲太上的极端情绪、欲念,炼出来的丹药,从神异方面来说,的确是过于神异,
但是用途,却很是狭窄,就是给那些比天神级还要高层的人物使用的。
此时的屠夫,先是感慨着这枚丹药的金贵,但随后,便是略带失望的叹气。
他叹气的原因,无非是香火道士给他讲过——周玄,试图用丹药的力量,取代“井国香火”,成为井国新的力量本源,让井国人间,摆脱天火族的掣肘、钳制。
而目前这枚丹药,让他看不到希望,
丹药蕴含的力量,过于纯正、浓郁,他这尊天神级的存在,触碰这种力量尚且可以接受,若是寻常的人间弟子,这些力量入体,只怕能撑爆他们的秘境。
“唉,人间堂口的弟子,到底还是用不了丹药之力?”
屠夫默默叹气之后,又对周围那些望眼欲穿的明江游神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触碰这枚丹药,但是,以你们秘境的承受能力,并不能触碰它。”
丹药弥漫着香气,是一种近似于肉香的气味,人以“性、食”为两大本能,香气的勾引,使得众人食指大动,肠中骨碌作响。
最原始的食欲,催得他们个个都想将那枚“丹药”,置于手上,哪怕不能啃上两口,闻闻味也好,但听了屠夫的话语,众人便再有想法,也不敢去接那丹药。
倒是李长逊站了出来,找屠夫讨要丹药,说道:“我是天穹神明,不知我顶不顶得住?”
“那你试试。”
屠夫将那丹药递了过去,李长逊接过了丹药,当那“断掌”的五指,与他的右手相扣时,便有一股极强暖流,延绵进了他的体内,渗透进了他的秘境。
李长逊得意一笑,当即便说道:“也不过如此。”
这般炫耀的话语,尾音尚未落下,忽然李长逊的秘境里,便传出了一阵阵捣衣之声,
“哒!哒!哒!”
那捣衣之声,愈演愈烈,李长逊便感觉有数根坚硬的捣衣棒槌,朝着他的秘境,不断捣下,捣得他五脏六腑移位,捣得他血液倒流,
他的脸,当即变成了猪肝的色泽,他连忙将丹药还给了周玄:“对不起,大先生,我刚才有些托大,快收了神通吧。”
周玄瞧李长逊这般难受状,也怕出事,玩笑也不敢开,火速将那丹药拿了,
“舒服好多。”李长逊两手空空后,才说道:“看来这丹药若是到了人间顶级,常人也无福消受,不过,大先生这香火层次倒不算高,为何他拿着丹药,没有事情?”
云子良甩了甩袖袍,挥去了李长逊脑门上的冷汗,说道:“玄子的秘境,能承载天神、天尊,可不像我们的秘境那般,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的摧残。”
“也是,也是。”李长逊轻声赞同道。
画家则问周玄:“大先生,如此宝丹,若是那取丹人今夜不来,那该如何镇守?我怕有强人来抢。”
他现在已经彻底洞悉了这颗丹的价值,首先便担心起了丹药的安全问题。
周玄却凝望着远处巍峨的丹炉,说道:“莫急,它已经来了。”
……
丹炉中,除去了丹妖的尸身,剩下的,便是失去了活力的丹土。
丹土如燃香烧完后的灰烬,除了点点余热,便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一根绿色的藤,从那丹土白灰中,破土而出。
藤蔓生长得极快,不多时,便延伸出来十几丈,将那丹妖缠绕了数圈,
然后,那藤蔓上,便生出了数十个花苞,一阵风吹过,花苞半开半掩,而后,便努力的呼吸着,似在分辨,那已成青石的丹妖,是否已经真正的死去。
“呼~呼~呼~”
花的芬芳,气吐香兰,打在了丹妖的石身上,又反弹了回来。
石妖没有什么动静,周玄的心已经揪紧。
他知道那丹妖的真相,怕丹妖“佯死”,躲不过取丹人的眼睛。
不过,他心中虽有阵阵激雷,脸面上却几乎没有表情,偶尔眼眉大动,也是嫌弃之色。
嫌弃那取丹人,有眼无珠、买椟还珠。
那些藤蔓花苞,在检查了数分钟后,在丹妖的身上,确实查不到任何的活力,方才退入了土中。
下一刻,明江府众人的耳畔里,便传出来一阵缥缈的歌声。
“好春光~如春江水~好春光~不肯远去~”
又是熟悉的歌声,又是周遭空气中,传出了“嗤啦啦”的雪花音,
这一次,明江府众人,也有了上次“取丹”的经验,纷纷将头低下,闭上双目,不敢去看那“取丹人”的真容。
不过,
香火道士、屠夫,并不惧怕那取丹人,他们两人,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土里钻出的藤蔓。
藤蔓也是有礼数的,见了香火道士、屠夫,藤头一端,微微弯曲,以示“鞠躬”礼节。
香火道士冷哼,懒得搭理取丹人,屠夫则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时,藤蔓才继续的长着,长到了周玄脸前时,一朵滴翠的花苞便有气无力的垂着,一道妩媚的声音,从花中传出。
“明江府的大先生,「天地」对你的丹,很是满意,这一次,你同样没有辜负期待,源力丹,从未见过如此巨型的药丸。”
“这回见到了?”周玄从声音里听得出来,这一次的取丹人,与上一次“食指”,并非同一个人。
这回的取丹人,声音魅得能滴出水来、但是再魅,他也毫无意动——毕竟他知道,那花苞里的东西,必然是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大先生炼丹之神通,过于惊艳……按照我们事先的商谈,您手中的这枚丹,用来交换你的朋友胡木华。”
花苞谈到了价码,
周玄却望着手中的断掌,像欣赏着艺术品似的,说道:“取丹人,事前,我不知道自己能炼出什么丹来,所以只说以丹药,换回木华的性命,
但现在,丹炼得太好了,价格,便要往上提一提。”
“大先生颇有商贾的市侩风度嘛。”
“我就当你夸奖我了。”周玄说道:“除了木华,我还要一件东西,你若是答应,我们就成交,你若是不答应,我便拿着这枚丹,另请高明。”
“井国之中,能让死去多日的人,重新活过来的办法,并不多。”
“那你可以试试——我可以去牧魂城,也可以找寻白玉京来接手……办法总是有,不会被你这一颗草吊死的。”
“言重了。”花苞说道:“不知大先生想要的那件东西,是什么?可以讲出来听听,若是我们能办,自然给大先生取来,若是办不了,那还请大先生高抬贵手,莫要将价码吃得那么死。”
周玄径直便问道:“不知你可听说过「山水见」?”
藤蔓点了一点头,花苞应道:“听说过,那是天穹推演出来的丹妖,传闻这种丹妖,能将自己藏在我们井国的山川、江水之中,谁也找不见它。”
周玄问道:“你们也找不见吗?”
花苞代表的「天地」,既然是这一方天地,那“山水”,亦在天地之间,怎逃得了「天地」的法眼。
“找不见。”
“白云之下,黄土之上,莫非天地,那「山水见」,藏身的山与水,也归天地所有,你们怎么可能找不见?”
周玄质疑道。
那花苞清亮的笑了起来,问周玄:“你若患上了恶疾,疾病在肌肤之上,你能否发现?”
“那当然能。”周玄说道。
肌肤上的病,无非是什么疮、疹、溃烂一类的病症,瞧一眼便知。
“若病在肠胃,大先生或许也能感知病疾的大概方位,
但若病在骨髓,平日里潜伏无痛,大先生还能知那病灶所在何处?”
“倒是不能了。”
“「山水见」便是这般。”花苞说道:“「山水见」的体魄,与井国天地的本源,极其相似,若是它藏身于天地之中,便是病入骨髓,潜伏不痛不痒,天地自然也不能查知到它的存在。”
周玄听到此处,便知道了「山水见」的藏身隐秘,便说道:“我要的东西,便是「山水见」这般藏身的法门。”
“你要这件物事?”
花苞有些出乎意料。
它以为周玄想要香火道行、也以为周玄想要至强至坚的法器,却万万想不到,周玄竟想要一个藏身的法门。
“大先生过于慷慨了。”花苞并不觉得那藏身的法门,有多么玄妙无比。
她又劝说道:“你若是想要香火,凭借你手中的丹药,「天地」可以帮你凝香一炷,
你想要藏身的法器,「天地」会为你出上一件神兵利器,无坚不摧,更胜你手中骨牙数倍,
大先生,还是要再考虑一二。”
花苞怕周玄太过于吃亏——吃亏到后悔。
对于这般厉害的丹官,不光是白玉京想要拉拢,「天地」又何尝不是?
要想让往后的“生意”,频繁进行,那便每一桩生意,都要做到双方满意。
周玄却果决的摇了摇头,
凝香一炷,他周玄便是八炷香,战力在井国人间,几乎可以横着走了,但他的潜在对手,却并不一定在人间。
天上的白玉京,天火族,
类似梦境天神那般的天神级,
佛国三十三重天的界主,
甚至是「天地」,
若是他哪一日,与这些人物反目了,八炷香便能保命?
至于神兵利器?
命都保不住,再强大的神兵利器,也不过是作了他人的嫁衣。
见周玄如此坚持,
那花苞便说道:“既然大先生已经心意坚决,那我便不好再相劝,
你要的藏身法门,「天地」手头正好有那么一件,
曾经,井国真的出现过「山水见」,只可惜,这位炼丹炼出来的智妖,似乎先天不足,在天蔚山中坐化,尸骨倒有所保存。”
“所以,你要给我的,便是它的尸骨?”
“正是。”花苞说道:“我早已说过,「山水见」之所以能够藏身于天地,而天地不知,便是因为它的体魄奇特,它的尸骨,被「天地」获得,终年未见天日,如今赠给大先生,倒是物尽其用。”
话说到了此处,
花苞传出了一阵呼啸之声,谢家岙的土地上,便长出了数百根藤蔓,
然后这些藤蔓不断的使着力气,它们埋在土下的藤,也不知延伸了多远,然后吭哧吭哧的,将一座石庙,拉出了地面。
这座石庙,与其说是一座庙,倒不说一普通的石舍,能同时容下十来个人便差不多了。
“大先生,那「山水见」的本形,便是这座石庙,它的隐藏之能,您可以验验货色。”
“自然是要验的。”
周玄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石庙之中,心意一动,石庙便已经下沉,
也不知沉了多久,周玄将自己的感知力催发到了极致,释放了出去。
他那比神明还要强大的感知力,却碰了壁一般,迅速折回,穿不透石庙分毫。
“好宝贝,好宝贝。”
周玄大为欣喜。
他需要一个藏身的法器,并不光是为了保命——更主要的是,他还有一尊丹妖。
被视为“蝉壳”的断掌金丹,已经是白玉京、天地都大为满意的丹药,那这个“金蝉”丹妖,便是一尊不可见人的物事了。
它的价值不知几何,没有能“藏娇”的金屋,周玄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不过,对于他来说,释放感知力,仅仅是验货的第一步。
他低着头,对秘境说道:“井子,出来帮我验个货。”
金贵至极的货色,自然要找“懂门道”的行家来验。
血井,怎么说也比周玄更行家。
一团血色的漩涡,在石屋之中出现,然后血色开始蔓延,覆盖了整座石庙,灌入了每一个缝隙孔洞之中。
再过了一会儿,赤潮便退去了。
周玄当即凝起了心神,进入了秘境。
秘境中的城隍神庙,大门敞开,周玄便进了庙中。
城隍庙里下起了雪,雪在地上,勾勒出了五个字。
“好货!”
“有眼睛。”
“好货”,是血井对这座「山水见」石庙的认可。
“有眼睛”,便是血井指出了“石庙”的缺点。
周玄自然知道“眼睛”意味着什么——这等于有人在要成交的新房子里装了监控。
“石屋有眼,若不是井子帮我查出来,我以后还傻呵呵的用石屋藏身,岂不知我自己早已被人掌控了行踪。”
周玄又问:“那眼睛,拔得掉吗?”
雪再一次落下,勾出了两个字——黑水。
周玄双掌一击,妥了。
秘境中的黑水,能够拔掉石庙中的眼睛,那石庙,便真成了井国天地间,最强大的藏身利器。
他当即便出了秘境,同时心神与石屋链接,再次回了地上。
他从石屋里走出,一副“极度不爽”的样子,
花苞殷勤的问道:“怎么样,大先生,这货色,是不是世间顶级?”
周玄当即唤出了龟甲。
他的龟甲,来自于龟千岁的眉间骨,醒木、折扇、骨牙,平日都藏在龟甲之后。
他往前方一指,醒木、折扇悬空,而骨牙,如吐信的毒蛇,对准了花苞,这是“大动干戈”之相。
“大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聊生意不聊的好好的吗?”
“取丹人,我周玄最懂骗术,所以我最憎恨骗子——你骗了我,我们之间生意,取消了,往后我炼出来的丹,无论好坏,我一颗都不会给「天地」,滚!”
“大先生这话,让我好生费解?”
“你还在佯装无辜?你那石屋之中,长了眼睛,卖一座长了眼睛的石庙给我,你动的什么居心?”
周玄“愤怒”的将石屋的毛病讲了出来。
那花苞先是愣了愣,然后边谄笑着说道:“大先生息怒啊,这「山水见」的石庙,我也说过,常年不曾用过,也许,那眼睛,是极早之前,便已经布下的,与我等无关。”
周玄心中冷笑,这花苞,甩锅能力还不错嘛,瞎话张嘴就来,
但他也没有点破,同时也没有讲话,而是等着花苞的下文,至于什么下文……当然是补偿了!
果然,花苞如周玄预料的一般,说道:“不过,虽说与我等无关,但既然有眼睛,便是我等失职,没有提前查探……唉……为了请求大先生息怒,我代表「天地」,愿再出一件宝贝,补偿大先生。”
“哼哼,别又是偷偷摸摸的安了一双眼睛吧?”
“不能,不能。”
花苞当即说道:“大先生要了那间石屋,便是要藏身,不被任何人瞧见行踪,哪怕是「天地」,也不能发现你。”
“然后呢?”
“既是掩藏,我还有一桩掩藏的法器,最配大先生您的个性了。”
“什么法器?”周玄问道。
那花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道:“大先生,那梦境天神,假冒了香火道神时,你是否直截了当的发现了他的虚假?”
“那倒不曾。”
周玄判断香火道神是一个赝品,靠的不是感知力,而是靠的对香火道神品性的了解。
“这便对了,梦境天神,可以化身成人间任何一个人,在外表上,不露任何破绽。”
花苞说道:“他为何能做到?便是靠着——人间百相。”
“所以?”
“所以,为了补偿大先生,我们愿意付出「人间百相」。”
花苞说道……
第489章 凌空巨相
听到了「人间百相」,周玄便想起来梦境天神那一身的面孔。
他不由的问道:“取丹人,你怎么给我人间百相?那是梦境天神的东西。”
“梦境天神就是依靠「人间百相」,才从光阴界里,降下一尊分身,来了明江府,如今,分身被你斩去,他那分身的道行,也已经散道了,
但是,「人间百相」,却重新归于了「天地」。”
花苞见周玄还是不解,又说道:“天神级,除了他们掌握一条完整的法则,他们还具有天神特性,
有些天神的特性多,有些天神的特性少,「人间百相」,便是梦境天神的特性之一。”
“天神级殒落,一身道行,散于大地山川之间,等候着下一个轮回,但他们的特性,则会重新归于「天地」。”
花苞讲到了此处,说道:“用一个天神的特性,作为我们的诚意,还请大先生不计前嫌。”
它故意将“天神的特性”这几个字眼,咬得极重,以示这件物事价值珍贵,
但周玄知道,梦境天神的这个特性,估计和那「山水见」的石庙一般,不怎么招「天地」的待见。
不过,这两桩物事,却十分合周玄的心意,他便借坡下驴,达成了这一次交易。
只见,他故作愤懑,对花苞警告道:“往后若是我们还做生意,不要再耍滑头,我最恨偷奸耍滑的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花苞说道:“石庙已经交付给了大先生,其中的眼睛,我等过会便会为您拔去。”
“拔眼睛的事情,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我自会处理。”周玄拒绝了花苞的好意。
他也不是怕对方麻烦,而是怕花苞拆掉了旧眼睛,装一些更不容易发现的新眼睛进去。
“大先生要亲力亲为,自然更好。”
花苞说道:“至于胡木华的性命、人间百相,我等明日便会一一交付。”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做生意最基本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等到明天的话……我怕夜长梦多。”
周玄很不信任花苞。
花苞则笑着说道:“大先生,只要交易一旦达成,我等便精诚竭力,不会再弄半点虚假,您大可放心,
素来,只有人瞒天地,可曾见过天地诳人?”
这时,一直默默瞧着周玄作交易的香火道士,终于发声,他轻抚着拂尘,对周玄说道,
“周后生,胡木华的性命、人间百相,怕是需要时间筹备,你让取丹人立马拿出来,它也没那个本事。”
“不过,你怕夜长梦多,也是人之常情,这样好了,我老香火,给你当个保人,若是「天地」答应的物事,没有全额交付,我愿意担责,帮你将这些物事追讨回来。”
在井国的民间,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借贷,请中间人作保,算是比较普遍的做法。
“老香火你的人品,我是放心的,这个保人,你当得。”
既然有香火道士作保,周玄便不再将“交付时间”卡死,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明日交付。”
“多谢大先生成全。”
藤蔓再次抖了几下,牵引着花苞给周玄鞠躬后,周玄将手中的断掌丹药,扔给了花苞。
那花苞并未去接,而是任由断掌落在了地上。
断掌趴伏在了地上后,五指乱扭,指尖抠进了地缝之中,猛然发力,竟颤颤巍巍的站起。
而谢家岙里,则长出了数以万计的绿色藤蔓,一丛接着一丛的绿影,仿佛翠绿的芦苇丛。
丛中,开了无数朵透明的花。
“好春光~如春江水~好春光~留不住。”
每朵花,都如妖娆的歌伶一般,唱着柔柔、甜美的曲子,引着那只断掌聆听。
断掌终于受不住歌声的诱惑,以中指、食指作足,朝着那布满了簇簇鲜花的岙中走去。
当它进了花丛,那些花都盛开了,花蕊则是手指,
一根根长着黑毛、白毛的手指。
断掌路过了哪里,那些手指,便朝着断掌狠狠的勾去,剜下了一块血肉,使得断掌吃痛,颤栗了一下,但它接着又向着歌声的方向走去,
如一只赴火的飞蛾,
等到断掌走到花丛深处时,已经成了一具白骨,一朵最大的花,猛然将那断掌包裹住了,然后传出了“啃骨、噬骨”的渗人响声,
等到响声结束后,所有的藤蔓,尽数退到了地底,谢家岙,再次宁静。
……
“周后生,这一晚,总算是过去了。”
香火道士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今夜的明江府,颇不宁静。
遁甲太上寻仇、佛国五式想要掠夺丹药、梦境天神害怕东窗事发,天穹白玉京考核丹官……
危机四伏,明江府成了最危险的地方,但都被周玄,一一化解。
一出戏,一丹炉,
“今夜,周玄你闪耀井国,明日之后,怕是井国九府所有的堂口弟子,都将知道你这位明江府大先生了。”
屠夫也如此说道。
不过,他有些隐忧,这人怕出名猪怕壮——猪养肥了,正是宰猪分肉的好时候。
周玄却笑着说道:“明日之后,那位明江府的大先生,将消失在井国,他还拥有着千百张不同的面孔。”
“……”屠夫。
“我明天就有人间百相了嘛。”周玄说道。
屠夫这才会意过来,轻轻的拍着周玄的肩膀,说道:“你像个老江湖,扬名声之日,不想开疆扩土,却想着隐忍身份,用丹药换了「山水见」的石庙、人间百相。”
“开疆扩土的第一步是什么?”周玄问屠夫。
“什么?”
“活着。”
周玄说道:“当下对我来说,活着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有了石庙和百相,活着对我来说,不再是一件具有挑战性的事儿了,
不然我这天天炼丹的人,容易被人眼馋啊。”
周玄话音一落,屠夫、香火道士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要说天下也没有不散的筵席,
随着周玄丹药成功交易,便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远处的长生教主、天残僧并肩走了过来,朝着周玄鞠了深深的一躬。
“周上师,往后若有机会,我们到天穹一叙,今日时辰不早,我俩先回长生宫复命。”
周玄挥了挥手,示意长生、天残二人自便。
不过,这两人也没着急走,而是又向喜山王鞠躬,说道,
“老喜,今日山窟之事,也是误会,小僧一时肚饥嘴馋,才做下了错事,还望见谅。”
“喜山王,狐族有你,才是幸运,往后狐族不需要再向我门下上贡,我也会发下神谕,「萨满」堂口,与你们「胡门」,共结良缘,携手对外。”
长生教主语言更是诚恳。
他刚才和天残僧私下商量过了——周玄如今是白玉京的当红丹官,而喜山王又与周玄交情颇深,再招惹喜山王,属实是不明智了。
于是他俩借着离去道别的机会,与喜山王冰释前嫌,同时也表明自己的立场。
喜山王是从鲜血里摸爬出来的狐王,哪里不知道这两位神明的心思,但他也不点破,拱了拱手,说道:“大家都是天穹神明,也算是同僚,往后,互相提携便好。”
“自然,自然。”
长生教主拱手回礼后,摇起了拨浪鼓,随着鼓点阵阵,他的身形变作了虚无。
“诸位,江湖再见。”
天残僧也将身上的残破袈裟,扔向了天上,身形消失。
待他们回了天穹,
香火道士也告别道:“周后生,今日,我看了两场好戏,一场在明江,一场在京城,多亏了你,让我没有虚度此日。”
“老香火,你要走?留下来,喝一杯水酒?”
“不喝了,不喝了。”
香火道士甩了甩拂尘,驱动着黑驴行走,他则唱着老歌子:“往日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未来之事犹可改,视为无常……”
黑驴走出了数步后,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了。
屠夫则向周玄挥着手,说道:“周玄,我的刀给你了,你以后善待我那把刀。”
“屠夫,你怕是不能走。”
“我还有要事在身。”屠夫从袖口里摸出一朵红玫瑰,指着花说:“我这个人,生性风流,我还要去泡那些人间绝色呢。”
“……”
周玄指了指自己的秘境,说道:“我领悟了你们无问山的刀客香,你这不指点我几招就走?纯甩手掌柜?”
“你的招,我教不了——这些日子,你去黄原府里,找一个叫南宫望的老人,他会领你悟道刀客香。”
“你们无问山不是断了传承吗?除了你,竟然还有别的刀客师父?”周玄问。
“嘿,你去,去了就知道了。”
屠夫并未将话说透,转身便离去了。
一时间,谢家岙里,只剩下了周玄和他的老友们。
周玄去了那如山的丹炉中,收了青红鱼、星空卷。
青红鱼,在炉中化龙,星空卷巨大无比,收这两件东西,那声势,可谓浩大。
也趁着浩大的声势,周玄偷偷的将丹妖的尸身,收到了秘境之中。
石庙、丹妖,便是今晚周玄最大的收获。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灯火璀璨的明江府……
“大先生,异象,「天地」降下了异象。”
白鹿方士指着明江府城的上空,周玄望了过去,便瞧见,明江府城之中,升腾起来无数的闪光荧草,
荧草,在府城的上空,汇聚成了周玄的巨像。
光是巨像也就罢了,那天空之中,声音隆隆——竟是周玄的说书声,讲的书,正是「明江祆火录」。
画家笑着说道:“大先生,这一次,「天地」服食了丹药,过于欣喜、满意,它用这漫天的异象,帮你扬名呢。”
“我不想扬这么大的名声。”周玄笑着说。
乐师此时则提议道:“原本我还说早些回家休息,现在看明江灯火璀璨,又有大先生的巨相凌空,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去府城里逛逛,享受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夜明江?”
他这提议,顿时得了众人的赞同。
“你们先去,我回家了。”
周玄觉得进城……在自己巨相凌空的情况下进城……总有一种莫名的尴尬,但众人便不让了,你推他拉,把周玄硬拽向了明江府,
“唉,唉,别拽,别拽,袍子破啦。”
“对了,老白鹿,你说那源力丹,是人丹还是气丹?”
“是气丹啊,大先生。”
周玄一边朝着府城进发,一边暗暗想道:“源力丹是气丹,这岂不说明,丹妖是人丹?”
……
“一定有人丹的。”
天穹石屋里,彦先生来回的踱着步子,不断的念叨着。
他总觉得,周玄那个大丹炉,不可能只炼出来气丹。
“源力丹是极其浓郁、纯正的气丹,绝对没有半点七情六欲的存在——那么,周玄投入丹炉中的巨量情欲,都去哪儿了?”
彦先生不断的琢磨,而就在此时,长生教主、天残僧回了石屋。
“彦先生。”
长生教主堆着笑,拱手打着招呼。
他心情是极好的,虽然去了人间,到处吃瘪,想吃点血食也没吃上,但是,周玄成功的当上了丹官,而且还是白玉京敕封的「玉京神丹上人」,那他作为举荐人之一,往后必然会有赏赐。
“结果总还算好的。”
长生教主暗暗想道。
彦先生见了长生教主,也不顾“病村之人,身染烂病”的成见,主动靠近道:“教主,你在人间,亲眼瞧见了周玄炼丹……”
“周上师。”天残僧提醒道。
“对……对……你亲眼瞧见周上师炼丹,他是否只炼出一颗丹药。”
彦先生问道。
“是啊。”长生教主说道:“这颗丹药,白玉京看见了,宫主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最后货与「天地」,换了石庙和人间百相。”
“还有胡木华的性命。”天残僧又补充道。
彦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周上师,是不是炼出了两颗丹,藏了一颗?”
“那倒没有。”
“周上师在炼丹之后,有什么怪异的举动没有?”彦先生又问。
“没有。”长生教主有些不耐烦了,说道:“炼丹的时候,你彦先生的眼珠子,掠过了明江大地,你瞧的可比我们仔细多了,你都没瞧见,我们怎么瞧得见?”
“也是,也是。”
彦先生见长生教主言语已经不善,也不再问了,给他和天残僧一人一盏写了“神宫”的灯笼,说道:“烦情两位神明,回自己的神宫去吧。”
“嗯。”
长生教主、天残僧,各持灯笼,出了石屋,踏进了天穹。
“一定有两枚丹的。”
彦先生等长生、天残离开后,继续喃喃道。
他心中有疑惑,疑惑催动他将眼珠剜了出来,扔到了谢家岙里,
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再去仔仔细细的搜查一二……
……
明江府里,灯火阑珊,
所有的百姓,都没有睡去,他们穿着自己最华贵的衣服,有的持着烟花,有的持着灯笼,在街面上庆祝明江府的重建。
每一家食肆、影院、夜总会,都大开着门,
而街面上,也有许多人驻足——因为天上有周玄的讲书。
周玄讲书,本就讲得极好,而巨相凌空,为他的讲书,又添了几分神秘之感,那自然引得许多百姓,仰头观看。
要说,今天晚上,周玄用人间愿力,重建了三分之二的明江府。
也就是说——今夜,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明江亡人还阳。
这三分之二的亡人,原本是不认识周玄的……现在有了巨相凌空,都认识了。
“三姨,你瞧瞧,就是天上那位大先生,他费了极大的心力,重建了我们明江府。”
“他一个人重建的?”
“他是有大神通的。”
“那他得积多少德啊。”
“还积德?他就是活普萨,祆火之灾后,明江府就是个废墟,他散尽家财,换来了食物,让我们这些祆火时期的幸存者,活了下来。”
“那光是食物吗?还有酒、汽水、药品,甚至还有巧克力呢,我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吃那么金贵的东西。”
“大先生还利用神明之力,让明江府的夜晚不再严寒,那些事儿,我都记得,我都记得。”
明江府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着幸存者,为那些新活过来的亡人,讲述着周玄曾经的事迹。
一时之间,大街小巷,每一寸土地上,“周玄”成了最热的词,活跃在明江府百姓的口舌之间。
而周玄,一进城,就被人认了出来。
“大先生,那是大先生。”
“大先生来了。”
“大先生,我的神。”
众人的呼唤,一片一片的响起,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
周玄很是苦恼,这些热情的人太多了,多到他这么不社恐的人,竟有些想低头离去的冲动。
“老画,咱们赶紧走,人太多了,老画……老画……?”
周玄一回头,发现画家、乐师、彭升、云子良他们,都已经藏进了人群之中,朝着他偷偷招手。
画家双手拢在嘴边,喊道:“大先生,接受老百姓的爱戴吧,这是你应得的。”
“……”周玄。
人群越来越拥挤,一些更热情的人,将周玄七手八脚的抬了起来,然后朝着天上扔去。
“大先生万岁。”
“明江府回来了。”
周玄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会儿被抛起,一会儿落下,然后又再抛起,
他看到自己凌天的巨相,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又缩小,
奇怪的羞耻感,从周玄的身体里蔓延着。
“我这时候,怎么能没有人间百相呢?”
“我说我不来,你们非让我来。”
周玄羞耻感满满的说道。
而老百姓却只管用人浪,将周玄高高的抛起,众人眼含热泪,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膜拜着明江府的神祇……
……
谢家岙内,如以前那般荒凉,
黑暗中的岙地,空无一人,只留下了那个如山的丹炉。
如今,丹炉没有了星空卷,不再透明,又恢复了青石色泽,
一只雪白的眼睛,掠到了丹炉的上空,然后钻进了炉内。
眼睛扫过了丹炉里的内部,
彦先生发现——不见了。
“那个丹妖的尸身,不见了。”他心里暗暗的说道,同时,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第490章 玉鼎国
“丹妖的青石尸身,其中或许有些名堂。”
彦先生在石屋之内,踱着步,仔仔细细的盘算着,
他想去人间走一趟,进一步的验证,是不是周玄真的炼出了他想象中的人丹。
他是人间、天穹通道的监督者,他自然也有权利临凡,
只不过,在他眼里,人间是一个病村,那里泛滥着疾病,到处都是肮脏的病人,他怕染上一身恶疾在身。
可那枚莫须有的人丹,始终在不停的抓挠着他的内心。
“若是真有人丹,那人丹的品质,比起「天地」服食的源力丹,不会相差太多。”
彦先生越想,越是心痒难耐,终于,他还是走到了石屋的深处,推开了屋门,在自己歇息的卧房里,打开了柜子。
柜内,由两根铁钩,垂挂着一个男人。
当听到柜门打开的声音,男人缓缓的抬头,眼眉低垂恭顺,看了一眼彦先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彦先生也不愿跟他讲话,而是手抚摸到了那男人的胸口处。
只是单纯的触碰,那男人的胸口,便荡起了涟漪,一圈圈的水纹荡开,
紧接着,男人整个身体也跟着荡摆了起来——他不是真正的活人,而是一张人皮。
彦先生抓过了人皮,往自己的身上一裹,他那肥硕蛆虫的尊容,当即也人模人样了起来。
他又走到床前,蹲下身,从床底拉扯出了一个木头箱子,从里面捧出了一身行头——青衫、木头发簪、白鹤云纹腰带、白玉佩饰。
他将这身行头穿齐后,便像极了文人墨客——只不过是古代的文人墨客,与如今井国的时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彦先生双手横展,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宽袍大袖,没查到什么纰漏后,方才去了石屋的厅堂里,从一面满是灯笼的墙上,取下一盏写着“病村”的灯笼。
点亮笼中烛,彦先生迈起了四方步,一种久违熨帖感,回来了。
比起“蛆虫蠕行”,彦先生还是对双足行走,更加熟悉,更加情有独钟。
他持着灯笼,走进了天穹、人间的通道里……
……
周玄回到周家净仪铺时,已近黎明,夜空浮现了一抹鱼肚白。
云子良、李长逊两人手里,提着一包又一包的卤肉、酱肉。
赵无崖则抱着一个大木头箱子,周玄则提着大包小包的高档零食,既有本地的桂花糕、绿豆糕,也有洋点心,巧克力、水晶糖等等。
当周玄推开店门时,小福子正披着棉袄,趴在柜台上打盹,他听到开门声,连忙起身,瞧清楚是周玄后,问道:“少爷,华子回来了?”
“明天,明天便能回来。”
周玄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桌上,掏了一盒酒心巧克力,递给了小福子。
“老百姓太热情了,大大小小的礼物,能把我给淹死。”
周玄说完便去铜盆前洗手、洗脸,同时问着小福子:“五师兄睡了?”
“哦,那倒没有,骨老会庆祝明江府重建,约着去大都会里喝通宵了,五师兄本来不想去的,但骨老们电话催了十几次,五师兄捱不过,便去了。”
“去去也挺好,团建多参加,同僚关系好。”
周玄擦完脸、手,将毛巾挂在木架上,要上楼去,
云子良则喊住了周玄:“玄子,大好的喜庆日子,睡这么早干嘛?不得吃点喝点。”
赵无崖也倒了酒,喊道:“就是,玄哥儿,你炼丹那会儿,无崖禅又夺我舍了,我都没看见你是怎么炼丹的,你得好好摆摆龙门阵,给我讲解一二。”
“明天、明天。”周玄戳了戳自己的心窝,说道:“明江府普天同庆,我这秘境里的伙计们,也等着开饭呢。”
秘境外的人,该享乐享乐,但秘境里的人,也得大吃大喝,不能厚此薄彼。
听到此处,赵无崖、云子良二人不再劝了,自顾自的喝起来。
赵无崖抱进来的大木头箱子,里面装的是葡萄酒,他们此时喝的,自然也是红酒。
他们几人,喝着红酒,吃着卤肉、酱肘子,但总感觉差点什么事。
“感觉不对。”
李长逊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屋角,开了唱机,挑了一张黑胶唱片。
放唱片,压唱针,美妙的歌声,便从这钢铁机器里流淌了出来。
“我匆匆的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我看不到他的行踪~”
歌声饱含浓郁的爵士风情,将这首歌衬得动感了许多,细细听来,还有些迷幻的味道。
李长逊靠在柜台上,端着红酒,抿了一小口后,感慨道:“这感觉就对了。”
“对什么对,晦气,怎么放到白光的歌儿了?”赵无崖有些不耐烦,要去把唱机关了。
李长逊一头雾水:“白光的歌儿,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位山祖,并不知道白光是谁,他是在祆火之灾后,才从地渊中逃出来的,对灾前的明江府,不是很了解。
云子良拽住了赵无崖,对李长逊说道:“白光,就是遮星。”
“啊?这遮星还是个歌伶?”
“长逊,就这首南屏晚钟,便是祆火之灾前,白光红遍明江府大街小巷的代表曲目。”
云子良又说道:“再听听这首歌也好,明江府,从这首歌的爆红,陷入了祆火之灾,如今,咱们听着这首歌,感受着明江府的岁月静好,细细品来,还颇有宿命之感。”
赵无崖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便也坐稳了,举起酒杯:“赵师祖,师祖爷爷,我们寻龙派三代,祝福明江府。”
“得祝福,得祝福。”
三人的酒杯一碰,红色的汁液在摇晃,他们也在享受这难得的静好时刻。
……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报数。”
“一、二、三……”
秘境的城隍神庙前,墙小姐、工程师、小脑、大娃、三娃、青红鱼,血井人脑,整齐列队,
白鹿先生,也化成了古籍的模样,来秘境蹭吃蹭喝。
周玄一副“新生教官”的样子,说道:“境内诸神,对于这一次的“大会餐”活动,我只强调三件事!纪律、纪律、还是纪律!”
“用餐之时,请注意仪态,不要发出太大的响动,哪怕餐食再怎么美味,也一定不要发出吧唧嘴的动静。”
“要尊重井子、水子这样的老前辈,不要跟他们抢食物。”
“最后,祝大家用餐愉快,淦饭。”
周玄一挥手,整齐的队伍,脚步整齐,纪律有素的排队去用餐。
佛国五式、六大遁甲太上,还有一系列的遁甲弟子,尸身横陈,他们,成为了今夜秘境中的唯一主题。
城隍庙内,咀嚼声、吞食声,不绝于耳。
周玄则去了黑水之中。
如今的黑水上,多了一座「山水见」石庙。
庙宇的旁边,漂浮着六朵枯萎的花,其中有四朵,已经被黑水融化得只剩花蕊。
这六朵花,便是「天地」安插在石庙中的眼睛,如今,已经被黑水给一一拔了出来。
石庙打开,里面坐着一个正在念经的童子,半僧半道的打扮,
它正是那尊丹妖。
“丹妖,不去吃点喝点?”周玄问道。
丹妖被周玄塞进了秘境中时,便被血井勾进了城隍庙内,
直到石庙被黑水把眼睛全拔掉了,确保隔墙再无耳,血井才将丹妖放出。
丹妖童子低着头,不再念经,它对周玄说道:“我不是丹妖,我是丹子。”
“你还是入乡随俗的嘛,自己就给自己取名叫‘丹子’了。”
周玄习惯称呼黑水为水子、血井为井子,桃树为树子,这丹妖为了表示亲和,称自己为丹子,还是很有眼力劲的。
“我本来就叫丹子,是丹母之子。”
“……”周玄。
“你们井国人,惯称我们为妖,我们不是妖。”丹子起身,抚摸着石庙的墙壁,叹息说:“这位「山水见」,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我的姐姐。”
周玄有些听不太懂了,问丹子:“「山水见」与你,应该不是一口炉子里炼出来的吧?你们俩应该毫无关系才对的。”
这就好有一比,东街的王大妈生了女儿,西市的李大娘生了个儿子,这一儿一女是什么关系?压根就没有关系。
“世间所有的丹炉,都不过是生产的媒介,没有丹母,这些丹药,是炼不出来的。”
“丹母在哪儿?”
“它无质无形,只有我们丹子,才能找到她。”丹子如此说道。
周玄又问:“那星空卷,和它的鼎身,合在一起又是什么?它不是丹母吗?”
“她是丹母曾经身体里的母宫,但是自从丹母修成了大道,便飞升而去,不再需要这个实体的母宫了。”
周玄听着这些关系,顿感烧脑。
他捋了半天,总算把线头给捋顺了,说道:“你听听看,是不是我说的这么回事?”
“请说。”
“你们本身来自另外一个文明国度?”
“我们来自「玉鼎天」,我们的神明、守护者,都是从母鼎之中诞生的。”
周玄点点头,说道:“星空卷,便是母鼎的一部分?”
“嗯。”
“真正能主持炼出丹药的,却并非是母鼎的功劳,而是那个无形无质的丹母。”
“你很有悟性。”
“以前井国,是不能炼丹的,自从母鼎从天外,以飞星的形态,坠落在了井国的大地上,然后鼎身被井国的高人发现,从此才有了炼丹之说。”
周玄话锋一转,说道:“等于说,坠入井国的,除了母鼎之外,还有那个无形无质的丹母。”
“是。”
丹子说道。
周玄越发的通透,说道:“我把你炼出来的……”
“不是你把我炼出来的,而是丹母的残余意志,引领着你,把我炼出来的。”
“你个小玩意儿,讲话还挺严谨!”周玄吐槽了一句后,说道,
“所以,在我取走你的源力丹时,你在我眼中的睁眼、血肉复活,并不是你的破绽,而是你故意露给我看的,
你的目的,便是要找我?”
丹子再次点头,然后,便是雪白的眸子里,落下了一滴热泪,说道:“我听见了丹母的求救,我看见了丹母在惨遭折磨,我想救她。”
“但是你又太弱了,救不了她?”周玄插了一句话。
“……”丹子听到此处,扭过头,很是愤怒的瞧了周玄一眼,但很快,他又委顿了下来,无奈的点了点头。
“你看看,还喜欢无能狂怒,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周玄伸手戳了戳丹子的心窝,又再次转了话头,说道,
“不过,你就是一枚丹啊,你找我去救这个那个的——我可跟你说好,我这个人贪财,你给不出价码来,那什么丹母、丹父,与我无关。”
“若是我给得出价码呢?”
“那得看我的心情,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档期很紧的。”
周玄说道。
“若是我出的价码特别的高……”
“那还有好说的?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丹母,但我总觉得……丹母瞧起来,必然是个慈祥的老人啊。”
“……”丹子被周玄灵活的底线,噎到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终于,丹子再次说道:“我能出价码,而且很高。”
“什么价码?”周玄问道。
“我能让你重新认识到井国。”
“什么意思?”
周玄不是很理解“重新”是个怎么重新的法子。
只见,丹子的右手食指指尖,刺进了胳膊里,抠出了一块细碎的肉来,朝着周玄招了招手:“你凑过来一些。”
周玄不带害怕的,这毕竟是他自己的秘境,还能让丹妖给欺负了?
他微微往前凑了凑,丹子将碎肉,贴在了周玄的眉心处。
当即周玄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肉香,再然后,便感受到一阵物事在眉尖钻入的动静。
再然后,他听到一阵小溪潺潺,以及一些滴滴哒哒的声音。
丹子对周玄说道:“你有计时的工具吗?”
“有。”
“掏出来看看。”丹子说道。
周玄当即便将怀表掏了出来,掀开了盖子,秒钟还在滴滴哒哒的走着,没见到有什么异常。
“你让我瞧什么?”
“继续看,一分钟。”丹子说道。
周玄耐着性子,看着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怀表,他瞧那秒钟,缓缓的走着,
直到瞧见秒钟指针,指过了“11”时,忽然跳过了“0”,直接指到了“1”。
“咦。”
周玄有些不信邪,继续看着,这一分钟里,依然如上一分钟一般,指针还是从“11”处,直接跳到了“1”,仿佛表中的“0”,不存在了一般。
他猛然抬头,看向来丹子。
丹子眼眸依旧苍白,问道:“瞧出来了吗?”
“指针总是从11,跳到了1。”周玄说。
丹子说道:“井国之中,有一种法则,叫「时间法则」,而这条法则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井国的时间并不均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井国古人的作息,后来,演化出了计时的工具,将一天划分成了二十四个小时。”
丹子又说道:“而一个小时,划分成了六十分钟,一分钟,分成了六十秒,
井国的时间,像是被均匀的放进了这些人为分割的时、分、秒内,
但是……时间并不均匀,有一些分、秒、时,是缺失的,
而时间法则,便是利用了这些缺失时间,形成的神通。”
“这就是井国的一些真相,当然,真相并不仅于此。”
周玄听到此处,问道:“这便是让我去找寻丹母的价码?”
“是。”
“那我可不可以怀疑,我目前的时间缺失之感,并非是井国的真相,而是你丹药的作用。”
周玄带着十二分的怀疑,说道:“我知道,人丹,能让人的精神错乱,产生一些奇怪的幻觉。”
丹子却不以为然,说道:“一个人被蒙蔽久了,导致他再看到真相的时候,以为真相是虚妄,这种境况,也怕是只能在井国才瞧得见。”
“莫要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周玄说道:“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我会验证。”
“希望你尽快验证,当你发现我的价值时,你便愿意答应帮我寻找丹母。”
丹子重新盘坐在了地上,继续念着经文。
……
谢家岙,丹炉中,一个青衫儒生,提着一盏灯笼,四处寻找着。
“丹妖尸身所在的位置,应该在这儿。”
彦先生的灯笼,照亮了一方青石,这一块青石的色泽有些黯淡,它位于丹炉的中心处,也就是丹妖诞生的地方。
他缓缓蹲了下来,右手在青石上抚过后,将指尖放置鼻尖嗅闻。
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腔之中。
他无法从这气味里,分辨自己是否吸入了“人丹”的芬芳,但他有自己的测验方式,
那便是时间……
第491章 人丹药性
彦先生久居天穹,自然是服用过人丹的。
那些效果堪称霸道的丹药,只要服食了一枚,便能在很长的时间尺度里,将他眼中烂成一团的天穹,变得四季如春、奇花遍地。
不过,服食过人丹,却并不是他极懂人丹的理由。
“长生宫主,自以为自己懂人丹,他哪里懂什么丹药啊。”
彦先生右手变爪,五指深入了青石,然后指尖微勾,从青石里,剜出了一些碎石。
碎石,一共三枚。
他握紧了碎石,身体轻盈的悬空,一直上升到来丹炉的边缘处后,他坐在了炉沿上,像抛鱼食一般,先将一颗碎石扔下。
石头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弧线,落降到了丹炉内部的大青石之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整个石头落降的过程,彦先生都在仔细的观瞧——他清楚的瞧见,这条弧线,在落降到了四分之三时,忽然有了很短暂的消失。
这种消失感,一瞬即逝,但这种异变,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感觉那个石子,在“消失感”出现的那一刻,凭空不见了,像被拉入到了某个瞧不见、摸不着的空间里。
“那一刻,时间消失了。”
彦先生自言自语过后,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种笑,还属于能够克制的笑。
接着,他又先后扔下去了另外两颗碎石。
“哒、哒!”
依然是两声清脆的石子撞击声,依然是两条碎石下落而产生的两条弧线,
两条弧线,依然在运行的轨迹中,出现了断点。
唯一不同的,便是两次断点产生的高度,并不一致。
彦先生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他手持着灯笼,放声大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不可扼制。
他笑着笑着,便弯下了腰,捂住了肚皮,若是有旁人在此,见到这种夸张的笑,怕是要上来劝阻——别笑了,别笑了,再笑怕是要岔气了。
“周玄啊周玄,你好大的胆子,当着白玉京、青羊羽、「天地」的面,竟然将两颗丹药,藏起来了一颗。”
“果然有人丹,果然有一颗人丹,随着那颗源力丹,同时出炉,那只丹妖,就是人丹。”
“丹妖停留过的地方,会产生微不可查的药性,这些药性,随着时间的推移,衰退得极快,但哪怕衰退了这么多,我嗅下了几乎完全衰退的药性,竟也能产生典型的「人丹特性」,
这个丹妖本身蕴含的药性,得强大到什么地步。”
彦先生不禁停住了笑,翘起了二郎腿,仰望着天穹的方向。
“该将周玄的痛脚,汇报给青羊羽吗?不行,他不过是个庸碌之人,且冥顽不灵,他不会信我的话。”
“汇报给白玉京?白玉京手笔大,若是知道了周玄的痛脚,必然会承认我举报有功,给我封下一笔极大的赏赐,
二十颗寅丹?又或者八十颗卯丹?”
方士们上供的丹药,天穹会定下品级,以十二时辰命名。
其中,“子丹”自然是上上之品,其后便是“丑”、“寅”、“卯”。
寅丹为三品丹药,卯丹是四品丹药,这两种品级的人丹,作为长生宫的宫主青羊羽,也很难品尝到。
他彦先生,不过是个看守天穹之门的小人物罢了,靠一条消息,赚来二十颗寅丹,已经相当足够了。
“但是,真的足够吗?”
彦先生懂炼丹,而且极懂,这是连青羊羽、以及整个长生宫,都不清楚的秘密。
因此,彦先生比绝大多数人,都懂得丹妖的价值。
“二十颗寅丹,固然珍贵,但跟周玄炼出来的人丹相比,哼哼,便是连个肮脏的夜壶都不如了。”
“若是我找到了那枚丹,将它据为己有,那才是我这一生都难遇上的幸事,你说,对吧?”
彦先生低着头,也不知道在问谁。
过了许久,一阵风吹打到了他的衣袍上,他披上的那张人皮里,悠悠的传出了一阵低沉、沧桑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周玄是个能斩去梦境天神的狠人。”
人皮称呼“梦境天神”为天神,而不是天穹广为流传的称呼——“医生”。
“周玄能斩去医生,的确是强大……”
“你在天穹呆久了,都忘记了天神的称呼吗?”人皮问道。
彦先生却不搭理,只是自顾自的说:“所以,我要窃取周玄的丹,记住,是窃,而不是抢。”
“窃丹?若是被抓住了,你还不是死路一条?”
“我有保命的法子。”
彦先生的手,深入人皮,拍了拍自己那肥硕蛆虫的丑陋皮囊,说道,
“你别忘了,我如今是天火族的人,天火族高高在上,俯视苍生,我若是被擒住,亮出了身份,周玄,奈我何?”
“哼……”人皮鄙夷的哼了一声。
“当年一个临明公子的死,便惹得整个无问山,遭了大劫!无问山的神明「十六势」,那是天穹之上,数一数二强大的神明级,他敢放半个屁吗?”
“我彦先生,不敢说在族中地位多么尊贵,但是比之临明公子那条烂蜈蚣,却要强出许多,我若死在周玄手上,不敢说明江府,至少,整条东市街,都要给我陪葬。”
“族群的身份,便是我保命的护身宝符。”
“哼……”人皮再次鄙夷。
彦先生却不再多言,迎着黎明的风,衣袂飘飘,朝着明江府行去。
……
“真好吃……好久没有这么过瘾了。”
“再吃我是真吃不下了,大娃,你吃饱了没?”
“ger……”大娃朝着三娃打了个饱嗝。
秘境之中,宾主尽欢,
周玄进了城隍神庙,那些具尸身,已经被吞噬一空,庙内的青砖地面上,别说骨肉了,哪怕是嚼骨洒下的残渣,也见不到。
“吃得是真干净啊。”
周玄背着手,对着血井墙上眼睛们说道:“今儿这菜,够硬吧?”
墙上的眼睛,都慵懒的眨巴着眼儿,仿佛跟酒楼里吃饱喝足了的公子哥儿似的,伸个懒腰,牙签挑着牙:“今儿吃得还行,有点意思。”
见了眼睛们的反应,周玄也打心眼儿的高兴,有种伺养员给小猪猪们投喂舒服了的满足感。
“大家伙吃高兴了,那我得问两件事了,井子,我在你这儿,存了多少祭品了?”
登时,城隍庙里,飘落了一阵大雪,于青砖上勾勒出了三个字——九、十一。
“九炷香,十一个!”
周玄对这次血井的“祭品统计”,相当满意。
佛国五式、遁甲太上,一共十一个人,但其中,有个别人是没有满九炷香的,血井将遁甲弟子那些“杂鱼”算上,凑出了十一个九炷香,已经很公道了。
“不对啊,那些遁甲弟子里,不少香火还比我高呢,他们都是杂鱼,那我岂不是连杂鱼……”
周玄想到这儿,有些尴尬的挠着头,而那些眼睛,与秘境相连,自然也知道他心中所想,纷纷眼含着笑意。
“先别急着笑。”
周玄说道:“井子,我有事要问你,在今夜之前,我找你问卜过,花了三炷香的代价,你回答了我三个问题。”
这三个问题,分别是“如何炼制让天穹满意的丹药”、“如何豢养双魂”、“如何救回华子”。
其中两个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何豢养双魂”,周玄尚未得到答案。
那源力丹,虽然效果极其凶猛霸道,但是,只对「天地」有用,对他的双魂,却起不到豢养的作用。
天上再次飘雪,但是这一次,却没有结字,而是将雪落成了一个箭头——指向了黑水石庙的位置。
“行,我知道了。”
周玄当即明白,豢养双魂的方法,也藏在了丹子的身上。
“这丹子,还真是神秘兮兮的,他说能带我重新认识井国,还能豢养我的双魂,他作为丹妖中的一种,到底具备什么本领?”
周玄想找血井问卜。
十一个九炷香的祭品,存在血井里,可谓是弹药充足,他对于问卜,以前是抠搜惯了,现在嘛……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井子……”
周玄正想询问,却发现,墙壁上的眼睛们,已经精神困顿,各自眯瞪着眼,就差没用上下眼皮打个呵欠了。
“上次问卜到现在,也没过去两天,还不到时间。”
问卜,一个星期之内,只能问一次。
冷却期还没过,他就是祭品拉满,也无用武之地。
“唉,要这满腔的弹药何用。”
周玄叹了一声长气后,离开了秘境。
他决定,回到现实空间去看看——丹子用一块血肉,让周玄进入了服用人丹的状态,周玄第一次瞧见井国的时间有缺失。
“应该不止时间有缺失的,或许,还有别的异常呢。”
……
周玄,睁开了眼睛,他起了身,望着熟悉的卧房,
他四周打量了一下,他从房间里看到的景象,与服用“人丹”之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书架、床头柜、写字桌,各种摆设,和以前毫无二致,甚至连架子上的书本,也都没有动过。
“滴答、滴答。”
房间里摆钟,在小声的自鸣着。
周玄连忙回头看向了钟表——钟表还在走,秒钟,一圈圈的走过,中间没有任何的时间缺失。
“时间也正常了,不再有缺失,难道,是我的药效过了?”
周玄喃喃道着,忽然,他发现时间变了。
“不对,时间没有缺失,但是……时间变慢了。”
感知力超越神明级的周玄,哪怕没有释放任何感知力,他的五感也十分的敏锐。
他清晰的感知到了——摆钟摇摆的频率,比往常要慢,慢得不算太多,但还是慢了。
这也说明,时间的流速,发生了变化。
周玄想通了关节,当即便穿好了道袍,出了卧室门。
整个净仪铺子,安静得可怕。
他在二楼的另外两个卧室前,听了一耳朵,室内,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接着,周玄又下了楼,去了铺子的大厅。
厅堂里的电灯,还亮着在,电力似乎也很平稳,灯盏并没有任何忽明忽暗的感觉。
只是店里的柜台上,特别的干净,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不对,完全不对。”
周玄记得,自己在进入秘境之前,赵无崖、云子良、李长逊三个人,在喝着酒、吃着卤肉、酱肉。
福子喝酒不太行,他应该去睡了。
喝酒、吃肉,一定会吃得一柜台的残渣和油渍,而赵、云、李这三个大爷,按照他们的习惯,肯定不会收拾,
照例,店里喝了通宵酒,都是第二天小福子起个大早,来收拾残局,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一尘不染。
“店里无人,柜台干净,时间减速。”
周玄感觉自己现在并不处于现实世界,他来的,是另外一层空间。
“假如我来的这一层空间,不是现实世界,那又是在哪里?
灵境?不太像;冥界?更不像了。”
不管是灵境还是冥界,周玄都去过,没有见过这般奇异的景象。
“去街面上看看。”
周玄又往前走去,走到了店门处,他猛的推开木门,然后像平常那般,往门外迈步。
门前门后这点地方,周玄在来东市街后,不知道走过多少次。
门外有一截子水泥地,要往前走那么小半米,才是延伸到街面的三层短台阶,
但周玄这一次,才迈出了步子,便有一种踩空感,他饶是动作灵敏,才堪堪将脚给收了回来。
这时,周玄猛的看去,才发现,门前,并不是大街,而是半空中!
他望见,自己的店门,出现在了数十丈的半空中。
他还望见,数十丈之下,是一片杏黄的泥地,泥地里,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火塔。
那个火塔,和工厂的烟囱差不多,最下方,有一个灶门。
灶门打开,一个穿着破烂,胸前系了个皮裙的老头,正把一截截的物事,扔到了灶门里去烧。
周玄定睛一瞧,那老头烧的物事,不是别的,而是人的手、脚、大腿等等。
这些残肢,被焚烧后,便产生了一些浓郁的白气,顺着烟囱,往上冒着。
这些白气,飘到了烟囱口后,便分成了数股,然后缓缓的消失。
这一抹景象,落在了周玄的眼里,他仿佛觉得,烟囱口,趴着若干个瞧不见的“人”,大口大口的吸食着那些白气——由残肢锻烧而来的白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那些烧掉的残肢,又是谁的?”
周玄没有想明白,他想靠着自己的神通,下到数十丈的地下去,把这一切,再瞧个真真切切的。
但他发现——他的神通,在这层神秘的空间里,根本用不出来。
当他想往门外跃起的时候,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若是跳下去,他便会摔死。
身体的预警很强烈,周玄为了试验,便尝试着召唤自己的骨牙。
但他的心念,不管如何催动,那根骨牙,怎么也不听使唤,压根召唤不出来。
“果然,我的神通,根本用不出来。”
没有神通,周玄便无法下到离自己几十丈远的地下。
他只能坐在门口,看着那老头,继续往灶门里投入残肢,残肢又被烈火锻烧产生白气,再被烟囱上的“人”,将白气分食。
这些画面,不断的进行,周玄瞧得也无聊,
不过,在烧火老头,烧到第十一只残肢的时候——周玄瞧见那残肢的手指上,带着个碧绿的扳指。
这个扳指,周玄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具体在哪儿见过,他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索性也就不想了。
“或许,这并不是另外一层空间,而是我服食了人丹之后的幻觉。”
周玄以前听白鹿方士讲过,说那人丹,能提高服食者的香火战力,而且还有其余方面的好处,但也有副作用——最大的副作用,便是搞得服食者的精神错乱。
“既然是精神错乱,那总会产生一些奇奇怪怪的幻觉喽。”
周玄摇了摇头,坐在门槛上,继续等——他在等这“幻觉”的消失。
幻觉来自与人丹的药性,只要这药性一过,那幻觉自然就没有了。
“等着吧。”
“若是这些真是幻觉,那人丹的效用果然很可怕,竟能对服食者,凝造出一个如此迷幻的世界。”
周玄想到了此处,又下意识的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六点二十分。
……
东市街,周家净仪铺,
云子良与李长逊、赵无崖,喝酒喝得那叫一个尽兴。
“长逊,这红酒的味儿行啊,我最开始还以为就是小甜水儿,娃娃喝的东西,这入口微酸带涩,有点滋味儿。”
“是行,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如黄酒好喝。”
李长逊支撑着起了身,去了后厨,提了两坛子黄酒出来,咕咚咕咚倒了三杯,然后分发给了赵无崖、云子良。
赵无崖推回了杯盏,指着不远处的座钟,说道:“都六点二十了……天都快亮了,我不喝了,回去睡觉。”
“我劝你别触霉头,就呆在店里喝酒,啥事没有。”
云子良一把将赵无崖给拉扯过来,按在了座位上。
“啥霉头啊?”赵无崖问。
“你忘了今天啥日子了?”云子良说道:“今日是华子亡人回魂的时候,「天地」现在指不定在东市街里动什么手脚呢,咱们阳人,要注意回避。”
“还有这说法?”
“那你瞧瞧,要不是你师祖爷爷,你就得出事——这江湖的路,处处都滑得很,要听老人劝。”
云子良把黄酒递给了赵无崖,呵斥道:“喝!没到八点,谁都不准离开……咦……今晚风怎么这么大。”
他瞧着店门口,明明店门紧闭,他却总感觉有一股阴风,毫无遮拦的往店里灌……
第492章 炼丹往事
“长逊,是不是你小子使的坏?”云子良觉得阴风不太对劲,问李长逊。
李长逊正感受着黄酒的温醇,被云子良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有些愣。
“什么?”
“这店里怎么有一股邪风,是不是你在控风?”
“师祖,你尽胡说,门关不紧,灌进了风来,还要我背锅。”李长逊嘟囔着,又说道:“再说了,也没准是华子他亡人还阳,带起了东市街的阴风,然后再倒灌到了铺子里来的。”
今夜原本也不平常,云子良琢磨了李长逊说的,也觉得没毛病,便干脆不再讲了,继续喝着酒。
钟摆还在摇摆着,三人又喝了二十分钟,数盏黄酒已经下肚,赵无崖的位置,正好正对着店门,他瞧着店门口,出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
“咦?”
赵无崖揉了揉眼睛,很是诧异的望着店门口,说道:“奇怪了,木华还阳、转生,应该被「天地」投放到翠姐家的食肆里啊,怎么会投到我们店里来了?”
“……”云子良听了赵无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也扭头看去,这一看,他也瞧见个虚影,就坐在店门前,不过,他只分辨了一眼,当即骂了赵无崖一句,
“崖子,丫什么眼睛,那不是华子,那是玄子。”
“玄哥儿?”
赵无崖下了桌,凑到虚影前,又瞧了瞧,还是辨认不出来,问云子良:“师祖爷爷,木华和玄哥儿,长得就一模一样,而且这就是一道虚影,你怎么这么笃定他是玄哥儿?”
“丫能观察生活吗?”
云子良灌了一口酒后,说道:“木华打小出身不好,骨子有些自卑自轻的感觉,所以他的腰背,总是驼那么一点点,
玄子这小子,做什么事情都是张扬自信的,所以腰背挺得特别直,我老云一眼就能瞧得出他们的区别来。”
有了云子良的提点,赵无崖再细细的辨认一阵,发现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瞧不出来啊,师祖爷爷,你还有点内秀?玄哥儿那点明察秋毫的本事,你也没少学啊。”
“少废话,过来喝酒。”云子良招了招手。
赵无崖问道:“那你不管玄哥儿了?他可就在这门口坐着呢。”
“你担心他干什么啊?他现在又是方士香,又是刀客香,一身的神功,现在,指不定又在练些什么名堂呢,管他做什么?”
云子良吆喝了一声后,赵无崖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儿,回了座位上接着大喝特喝,甚至还划拳行令了起来。
而周玄的虚影在缓缓的变实。
等到他的身体轮廓,再无一处发虚的时候,周玄便觉得天旋地转,精神很是混乱。
而他则“呜呼”了一声后,就地一躺,背浃尽是冷汗,身体也发凉。
“哟,玄子怎么躺下了。”
云子良说是喝酒行令,但注意力,也分了一些在周玄身上,见周玄一躺,忙让赵无崖去拿了一床薄毯来。
毯子罩上了身,周玄肌肤冰冷的感觉,退了不少。
赵无崖一旁絮叨道:“玄哥儿,你这别是练什么邪功,走火入魔了?我可听别人说了,走火入魔得多,可能导致失去男人雄风,往后可耍不成姑娘了。”
周玄才从那个古怪的“迷梦”之中醒过神来,身体很有些僵,太大的动作他做不了,只好朝着赵无崖勾了勾手指。
赵无崖瞧见了,便将脸凑了过去,才凑得近了,周玄给了他额头一爆栗,然后便是简短的训斥:“丫嘴真欠。”
“还能骂人、能打人,师祖爷爷,玄哥儿没啥事。”赵无崖欢喜的说道。
“大事肯定没有。”
云子良去暖壶里倒了杯热水,掺了些凉白开,扶起了周玄,给喂了进去。
周玄喝完了水,身体便恢复了不少,他终于可以自顾自的拉扯住了毯子,说道:“老云、山祖、崖子,咱们都是自己人不?”
“那当然了。”
赵无崖率先说道。
李长逊和云子良也忙不迭的点头。
别人不敢说,他们三个,与周玄那是绝对过命的交情,哪能见外?
周玄又说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你们也替我拿拿主意。”
“去呗,我正无聊呢。”李长逊大喇喇的说道。
云子良、赵无崖自然不会反对。
周玄点点头,他的心神,与秘境中的石庙连接,接着右手一招,净仪铺里,便出现了一尊小庙。
庙门一打开,便将云、赵、周、李四人,接引到了庙中。
然后,石庙不断的下潜,确保没有任何人,可以监听到庙中的一切景象。
要说,这庙在接引众人的时候,庙中无光,从外向庙内瞧,便是一团绝对的黑暗,
但等众人入了庙,庙里的数个火把同时点燃,
众人当即瞧见,庙里,还有个娃娃,正垂头念着经文。
李长逊眼力最快,他一个照面,便认了出来,惊讶至极的说道:“这不是丹妖吗?丹妖竟然没死?”
“我是丹子,不是丹妖。”
丹子觉得“妖”这个字眼,实在是有些刺耳,不由的出声提醒着众人。
云子良则绕着丹子走了一大圈后,才感叹道:“玄子啊玄子,我素来知道你胆子大,万万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在「天地」、白玉京、天穹的面前,竟然敢玩这般手段,给丹妖来了个金蝉脱壳。”
“丹子……”
丹子的提醒,起了一些作用,至少赵无崖再开口,便将称呼喊对了。
“玄哥儿,这丹子,会不会也是你炼出来的丹药啊?”赵无崖问道。
“那是自然。”周玄说道,
“我炼出来的丹,有两颗,一颗气丹,也就是那颗售卖给了「天地」的源力丹,一颗人丹,便是你们瞧见的丹子。”
赵无崖听完,也不顾及自己的仪态,跟个怪叔叔一样,猛的把丹子抱住,鼻尖不断的嗅闻着丹子身上的气味。
丹子很是厌烦,拿手去推赵无崖。
“娃娃别动,让我好好闻闻丹药的味道……我炼丹炼掉了半个钢厂,炼出来的全是假丹,今儿可算见到真家伙了……嘶……药香,的确是药香,这香味真周正啊。”
赵无崖难掩激动的神情,却被周玄好说歹说给拉开了:“崖子,别盲目,注意言行举止,你现在整一个电车痴汉、屯门色魔。”
“别丢我们寻龙的脸。”
云子良上去就是一爆栗,给赵无崖拖开。
周玄对云子良说道:“老云,这丹子,说我们井国人间,有一个无形无质的丹母,他想让我们帮他找到丹母,同时他也开出了价格。”
“他什么价格?”云子良和周玄呆得久了,也有些“市侩”了起来。
周玄说道:“他说要帮我重新认识井国。”
接着,周玄便将他被丹子灌入血肉,然后进入了一个奇异空间的事情,全盘讲了出来。
李长逊听完了,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你说你进了一个奇异空间,那就是服食了人丹之后的副作用吧?”
“你食用过人丹?”
周玄问道。
“天上的丹药,有品级,按照十二时辰命名,我在天穹呆着的时候,资历浅,吃的都是十一级的戌丹和十二级的亥丹,药性主要以驻颜、滋养为主,
不过,有一年,天穹的仙鹤,也给派给我一枚十级的酉丹,那丹药吃了便有一种奇特的力量。”
李长逊抬头望着庙顶,说道:“我在服食之后,瞧井国的多情人间,只觉得井国残破,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浑身病疮的百姓。”
“在天穹之中,我不能随意走动,偶尔,也听别的神明提起过,他们管人间,叫「病村」。”
“我当时便觉得,我瞧见的人间破败,便是人丹给我制造的错觉。”
李长逊才说完,那丹子又哂笑道:“又是一个把真相当作幻觉的可怜人。”
接着他连续说了几句“可怜、可怜”之后,低首念经,种种行为,颇带着“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的鄙夷感。
周玄则问李长逊:“那我的那个迷梦,梦中,东市街里,有一尊火塔,都是幻觉?”
“若是以前的我,会认为是幻觉,但现在……大先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倒吃不准了。”
周玄又问云子良:“老云,你说呢?老云、老云……”
众人当即便瞧见云子良痴愣在原地,默然不语。
“老云,你想什么呢?”周玄凑到了云子良的面前,又呵斥了一声。
这一声喊得极重,云子良被忽然惊到,打了个哆嗦:“怎么、怎么?”
“你刚才在想什么?”
周玄问。
云子良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悲怆,他支支吾吾的说了起来:“我……我……好像……也吃过一次人丹。”
“什么?”周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旁的李长逊则嘲讽道:“师祖啊,有些丹药,没吃过就是没吃过,没必要非要装出经常吃的样子。”
“我真吃过。”
云子良说道:“只是以前我不知道那是人丹,但是刚才听了玄子的形容,我方才知道,我以前服食过人丹。”
“什么时候吃过?”周玄问。
“三百年前……当时藏龙山还没有被屠杀殆尽之前。”
云子良回忆起了当年服食丹药的经历,说道:“在藏龙山出事之前,我云游而去,正是那个时期,我与彭兄搭伙,西行寻龙,
而在藏龙山中,我的一个师弟,沉湎丹药方术,他日夜炼丹不说,还爱写一些「丹经」,其中有一本叫什么来着——寻丹什么什么舆。”
“《寻丹惊龙杂舆》。”赵无崖讲出了一个书名。
云子良双掌一击,说道:“没错,没错,就是《寻丹惊龙杂舆》,崖子,这丹经的名字,你怎么知道?”
赵无崖咬紧了牙关,说道:“我就是照着这本丹经炼的丹……半个钢厂,炼成了一堆炉渣。”
云子良:“……”
周玄:“……”
周玄忍不住摇头,说这就是缘份,三百年前的寻龙丹经,坑到了三百年后寻龙小弟子,
也就是赵无崖家底厚,换成其余弟子,要这么炼丹,早就炼到家破人亡。
云子良继续说道:“在我云游回了藏龙山之后,我那师弟经常给我尝他炼制的丹药。”
“效果如何?”周玄问。
“效果嘛,比吃街上的大力丸要强。”
云子良说道:“街上的大力丸,就是掺点药草末,面粉、符灰,吃多了对身体无益,我师弟炼的丹,吃了别的不敢说,至少对身体没什么害处。”
“等于你师弟炼的丹,也是假丹?”
“谁说不是呢。”云子良说道。
周玄这才想起,他在第一次得知“炼丹”之事后,回到了净仪铺的店里,寻问了赵无崖——炼丹这事,是真是假。
赵无崖痛骂,炼丹就是世上最无耻的事情。
接着,周玄又问了云子良,
云子良也说“炼丹就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事儿”,合着这两人,都受了云子良师弟的“丹道”蒙骗?
一个假丹师,横跨三百年,坑了寻龙大天师、寻龙小弟子,这……怕就是道家说的“道缘”。
云子良接着又说:“不过,我那师弟炼的丹,也不是一无是处,在藏龙山屠杀的三天前,我师弟炼出了一炉丹,
那一炉丹,只有一颗,丹药流光溢彩,我服食之后,也像入了一个迷梦一般。”
“梦是什么样的梦?”周玄问。
云子良说道:“我也瞧见了一尊火塔,然后便是瞧见了藏龙山下,出现了许多妖魔孽障,很是恐怖。”
“再然后呢?”
“再然后,迷梦中的景象,我便记不太清了。”云子良说道:“只是那一场迷梦,持续了很久,等我再睁眼时,便是三天之后,藏龙山惨遭血腥屠杀。”
云子良说道此处,又回忆道:“对了,玄子,我的迷梦与你的迷梦,有一个不太相同的地方。”
“什么地方?”周玄问道。
“你说你在梦中,神通全无,连几十丈的高楼,都不敢独自跃下,
我却并非如此,我在迷梦之中,神通如同‘意志临凡’,可吞拿日月,手摘星辰,我挑着的灯笼里,无光无火,我摘下星光,灌入笼中,便将藏龙山照的雪亮……”
“嚯嚯嚯!”
在云子良阐述他曾经的服食人丹的经历时,那丹子便笑出了声。
赵无崖替师祖爷爷出头,呵斥道:“娃子,你笑什么?”
“人丹与人丹,并不一样。”
“我这位丹子,以血肉祭出的丹药,可以让你们重新认识井国,但那位老先生服的人丹,却只能让他忧怖涨落无常。”
丹子抬起头,用雪白眸子望向了周玄,说道:“你见到的,是真实的,”他又指向了云子良,说:“他见到的……是幻觉。”
周玄问道:“都是人丹,差别这么大?”
“差别不大,为什么天穹要将丹药分出三六九等来?”丹子说。
赵无崖则说道:“你意思是,我师祖爷爷,是被师叔祖爷爷坑了,吃了品质差的人丹?”
丹子摇头,郑重其事的说道:“人丹是一个庞大的体系,除了品级有高有低之外,还有种类上的区别,
有些人丹,炼制出来,就是为了祸乱人的心性,使人精神错乱,思维混沌,
从刚才那位老先生讲述的迷梦来看——他师弟炼出来的人丹,品级不低,至少要到七级午丹的水准,
只是他炼制的丹药,药性以祸乱人心为主。”
丹子说道:“一个能炼制出七级丹药以上的丹师,在井国中,也并不是那般常见的,老先生,你师弟一直在藏拙。”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云子良的师弟,其实在炼制出那枚人丹之前,就已经是一个炼丹高手了,但天天炼假丹,必然有其目的。
“他能有什么目的呢?我们寻龙天师,都是闲云野鹤之人。”
云子良喃喃道。
周玄则问云子良:“老云,你那师弟叫什么?这么高的丹术,想来在丹药圈里,不是无名之辈。”
“他叫云子彦,藏龙山的人,都称他为「子彦上人」。”
“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看天穹那些丹师里,有没有一个叫云子彦的人物。”
周玄原本是找云子良、李长逊见见丹子,帮忙确认一下——那个迷梦,到底是人丹的药效,还是真实的井国。
没成想,竟然还勾起了云子良的一桩往事,牵扯出了一个叫“云子彦”的丹师。
“行了,我们先退出石庙。”周玄觉得密会再进行下去,也没有什么进展,便挥了挥手,要让石庙上沉,返回现实空间。
丹子则问道:“周先生,我们之间可否形成合作?”
“合作的事情,容我再想两天。”
周玄没有下定决心,与丹子合作。
……
三人从石庙出来之后,周玄便喊了小福子,然后从秘境里喊醒了打盹的白鹿方士,约着一起出门吃早点去。
此时天光已经亮了大半,
众人从店里出来的时候,翠姐食肆的排门紧闭。
小福子问道:“少爷,你说华子回来了没有?”
“不知道呢,等翠姐家开了门,我再去问问。”
周玄带着众人,顺着街一直往东头走,东边,有一家烧饼铺,兼着卖汽水肉汤,滋味还不错。
他们一行人,奔着那家食肆走,走在半路的时候,一家纸马铺子,在办丧事。
这件丧事,不是为主顾而办,而是纸马铺的老板余贵生死了。
“老余怎么忽然就走了?”周玄见是街坊离世,找“礼宾先生”要了根香,给老余上了一炷。
同时,他从钱夹里,掏了两张整票,给压在了香桌的铜炉下。
上香、随礼,然后便是瞻仰仪容。
都是街里街坊的,这一套流程要走完的。
周玄绕着棺材走,打算走一圈就完事,但他才站到了棺材前,当即便愣住了,
他瞧见——余贵生的右手拇指上,套了一个碧绿的扳指,扳指表面上,雕了个“寿”字,指沿做了纯金的镶边。
这个扳指,周玄不久前才见过——他进入那个迷梦空间后,瞧见了一个老头在烧人的手、脚。
而其中有一只断手,戴着一个翠绿的扳指,便是余贵生戴的这个。
“原来那个迷梦,真的不是幻觉?”
周玄一手握住了棺木,一边喃喃的说道。
而就在此时,一只滑溜溜的手,游了过来,缠在了周玄的右手上。
“老余诈尸了?”
周玄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厌恶之感,当即要召出骨牙,斩开这条手……
第493章 归魂古殿
周玄与骨牙快速链接之时,他的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哎哟,大先生,我家老余命该如此,怎劳您的破费。”
周玄偏头一看,瞧见刚才那双滑溜溜的手,并不来自余贵生的诈尸,而是来自“花娘”的招呼。
花娘是余贵生讨的年轻老婆,
余贵生今年都有五十五往上了,但花娘,也就二十五、六岁。
自古以来,这老夫少妻之间,总有些难言之隐、花草风流,周玄早就听街坊传过,花娘的个人作风有些放浪。
花娘此时,也没有家里男人过世的沉重,她涂了红唇,搽了铅粉,搂着周玄的手,往他身上靠时,目剪秋水,一副妩媚的神态。
周玄却指了指灵位,同时将花娘的手轻轻荡开,说道:“我们都是街坊,老余走了,我理应来随份白礼,不过,你好像不怎么在意老余的死?”
“唉哟,大先生,还不是这明江府古怪嘛?最近这些天,生死无常啦,前些天,祆火之灾时,老余就死了,是东市街重建之后,他才复活过来的,
我对老余的眼泪,在他第一次死去的时候,就哭光了,现在他再死一次,我就哭不太出来了。”
周玄将感知力释放了出来,沿着棺内老余的身体游走,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还真是寿终正寝,而不是少妻联合情夫,做下的狗皮倒灶的事情。
周玄又问道:“花娘,老余是怎么走的?”
花娘是个男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老江湖,从周玄那严肃的表情,便知道对方在怀疑——余贵生死得蹊跷。
整个东市街现在谁还不知道,周玄的身份超然,不管是府衙还是游神司,都要瞧着他的眼色行事,
花娘也怕,怕自己被冤枉,送进衙门,她也收起了刚才的妩媚,换了副做生意时的仪态,正色说道,
“昨天晚上,明江府不是到处有花灯看嘛,我对老余说我想去看看,老余便歇了生意,带我上了大街,
然后便是看完花灯回家,老余去找水夫买了热水,洗了个澡,然后便晕死在了浴盆里,等我进去时,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没了气息,
然后我便开始报丧了,老余那几个外甥,给他穿的衣。”
周玄听得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整个死亡的过程,有鼻子有眼,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期间,就没发生点什么诡异离奇的事?”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自己如此无心的一问,却问得花娘的脸孔煞白。
周玄当即便知道,事中有隐情,当即便呵斥道:“还想接着瞒?”
花娘也不曾想,这周玄一但发起脾气来,竟然凶成了这个样子,当即吓得腿肚子发抖,眼泪也夺眶而出,哭啼着说道,
“大先生,是有一些诡异,但和老余的死无关,老余不是我害死的,他真就是自己死掉的,我花娘可没有杀人的胆子。”
“细说。”
周玄稍稍缓和了一些。
“老余穿好了衣,便被抱到了卧床上,然后盖了黑布,按咱们这边的习俗,卧房里头不能有人,我作为老婆,要给他守一守,守到亲戚们来了大半,才能开始入灵。”
“我守着老余的时候,老余醒过来了,他把黑布掀了,告诉他,他被铁钩子勾了,身上疼得很,待会还要被斩尸,再被投入火炉子,他很害怕,然后说着说着,又没了气息。”
花娘说道:“就是这个怪事——我怕是他回光返照,刚才也没跟大先生讲。”
“那他的死倒是跟你无关。”
周玄很是平静说道,但心里实则念头万千。
老余看到了自己的死亡画面,被铁钩子勾了、再被斩尸、最后投入到火炉子里,这些流程,都符合周玄在“迷梦”中瞧见的景象。
“那个迷梦,或许真不是幻觉。”
周玄想到此处,便继续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将习俗做完后,对花姐说了一声“节哀顺变”后,出了纸马铺。
他没有当场讲出余贵生与迷梦的联系,毕竟这里人多嘴杂,他要等到一个僻静地方,再小声言说。
“老余走得可惜,我给他上了份礼,咱们接着去吃早点。”
周玄跟众人说道。
李长逊则说道:“大先生,得等等我云师祖。”
“老云干嘛去了?”周玄问。
“喏,在那儿上礼呢。”李长逊朝着礼宾桌,打了个眼色。
周玄望了过去,就瞧见云子良这货,掏了个小本子,一边翻,一边掰着手指,也不知道在算些什么。
“老云做啥在呢?”周玄问道。
赵无崖答话了,说道:“玄哥儿,你也知道,我们寻龙的人,最喜欢攒运气,所以,打牌总是故意输,摸彩券故意不中,赌马总是买来最末次的马匹……”
“等会儿……你们是故意输,还是确实拼尽全力也赢不了?”周玄喊停了赵无崖。
“玄哥儿,你别管那些旁枝末节。”赵无崖说道:“师祖爷爷说了,死是一件大事,他平常输给了老余多少钱,这一次,要翻三倍,给老余出礼金,这样攒的运气才会更充盈。”
“那都是邪门歪道,有这钱,请我喝羊汤、泡茶馆多美……对了,老云哪来的钱?”
周玄想起了重点。
云子良这人,又不事生产,天天就是打牌、喝茶,揍揍赵无崖,他哪有钱进腰包?
赵无崖咬紧了牙根:“玄哥儿,你猜呢……”
“合着老云是拿你的钱,去给别人上礼?”周玄这才反应过来。
要说,云子良好容易统计完了该“交纳”多少礼金,从钱夹里掏出厚厚一沓票子,愉快的把账给结了。
那礼宾先生当场都愣住了,他都没有想通——到底是多大的交请,能给上这么厚的礼?
他呆了好几秒后,才想起了礼数,慌忙挺直了腰板,中气十足的喊道:“净仪铺云子良云爷,上礼一千一百二十五块。”
这年头的丧事、喜事,若是礼金上得过于的隆重,礼宾先生便会大声的唱诺,让周围所有的宾客都知晓。
这么一来,主家脸面有光,上了重礼的宾客也有了面子。
此时,云子良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问周玄:“玄子,这礼上得豪不豪气,敞不敞亮?”
“你敞不敞亮不知道,但崖子是挺敞亮的,你要拿着我的钱这么糟蹋,那我可要给你赶出净仪铺去。”
云子良一听,把钱夹还给了赵无崖,说道:“也不能这么说,这次上礼,崖子付出的是一千多块钱,但我付出的,可是一颗真诚的心啊。”
“……”周玄。
周玄只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那些古早偶像剧里,经常能蹦出这类狗屁倒灶的台词。
“瞧见没,玄哥儿,这年月,还是得当师父,盘剥徒弟就不说了,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咱师祖爷爷也算练出来了,一顿瞎叨叨,脸都不带红的。”
赵无崖那一顿牢骚发的,真叫个幽怨。
……
众人去了早餐店里,一阵风卷残云后,便回了净仪铺里。
到了铺内,周玄关上了门,将赵无崖、云子良、李长逊、白鹿方士带进了石庙之中。
对于赵无崖、云子良、李长逊,周玄是完全信得过的,那都是一起走过四天尊之梦的过命伙伴。
至于白鹿方士嘛,
周玄在吃早餐的时候,也暗自思量过,他对白鹿方士的人品,说实在的,也信得过,只是以前没有互相过命的往事。
不过,一个能喊出“无人扶我青云志”的中二老登,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而且,丹子作为难得一见的“井国丹妖”,对于丹道的见解,实在是太高明了,
周玄把白鹿方士带进石庙,一来是为了让白鹿方士出任“顾问”的角色。
二来,也是为了让白鹿方士对于“丹道”的知识,尽量更新一下,跟上如今的全新版本。
众人一进庙,白鹿方士的眼睛都直了,绕着丹子,也是仔细的嗅闻。
很快,他还干脆上起了手来,在丹子身上左摸摸、右碰碰。
丹子瞧向了周玄,虽然一个字没说,但他的眼神,仿佛已经震耳欲聋。
“你也是个稀奇宝贝,大伙儿没见过,对你有点热情也是正常的。”
周玄缓缓摇头,替白鹿方士的“痴汉”行为,作出了合理的解释。
“妙啊,妙啊!”
白鹿方士看还不过瘾了,干脆边跺着脚,边大声的喊着“妙”。
“丹子,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第一次看到过活着的丹子。”
众人同时侧目,连丹子也用力瞧向了白鹿方士,这个老人,是石庙中,第一个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喊对了他名字的人。
“你知道他叫丹子?”周玄问道。
“知道啊。”
白鹿方士说道:“虽然井国中人,都称呼它们为丹妖,但我翻看那么多古籍,却瞧见过「丹子」的记载,不过,人云亦云嘛,叫丹妖的人多了,我习惯也称丹妖。”
“你是个炼丹的方士?”丹子询问道。
“正是,正是,不过,我炼的丹,不成气候。”
白鹿方士说道。
丹子却并没有与白鹿方士过多的弯弯绕,他只是问道:“你会炼人丹吗?”
“不会。”
“那很可惜,你没有瞧见过井国的真相。”
丹子不无惋惜的说完,又对周玄说道:“你这次又来找我,想来是领悟了什么。”
周玄点头,说道:“我们有个街坊去世了,他的一切特征,跟我在迷梦中瞧见的一个死人,完全对得上。”
“所以,我见到的那个迷梦,并不是续假的幻觉,而是真实的世界。”
“我早跟你说过,人丹,就是能让你重新认识井国。”
丹妖又说:“当然,你肯定会怀疑,我才是一颗出生不久的丹,为什么会清楚这么多事情,刚好,这里有炼丹的方士,他应该可以为你解惑。”
他这是将话题引到了白鹿方士的身上。
白鹿方士这个人吧,很有点中二,这类中二的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荣耀感。
比如现在,他就觉得很是荣耀,腰板挺得倍儿直,朗声说道,
“丹子,在巨大的炉膛之中,孕育而生,
当它有出现的迹象时,世间所有还在炉中锤炼的丹药,都会释放它们的灵力,炼制这些丹药的炉膛,则会燃起巨焰,将周围的事物照亮,
也就是说,丹子孕育出来的前一刻,整个井国,只要是有丹炉的地方,都被丹子,尽收眼底。”
周玄托着腮帮子,点着头,说道:“我知道你为何知晓这么多的隐密了,
让我们合作,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知道的隐密,大多在集中在什么地方?”
“周先生,井国,是一个多重空间、多重时空并行的国度,
人世间的九条法则,便都是因为这些空间、时空而产生的。”
“那些空间,需要一些特殊的状态,才能进入。”
“比如说「灵境」。”周玄说道。
要进入「灵境」,除了某些位格很高的人物,可以随意进入,其余人便要依靠「与天同契」的状态才行。
“灵境便是一种特殊的空间,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隐秘空间。”
丹子说道:“祆火教,在井国人间为祸多端,有天神级想把他们找出来,找了这么多年,却只找到了无关痛痒的只鳞片爪,你现在可知道原因了吗?”
“明白了,他们藏在井国的多重空间里。”
关于井国空间、时间,周玄以前听墙小姐讲过,她曾经就说过,井国有很多空间,被折迭了起来。
“我的人丹,可以让你和你的人,进入这些空间。”
丹子说道:“那些地方,才是井国修行的本质,我不知道你们井国的古籍,是否有推演出我——我的名字,叫「无疆」。”
“你就是无疆?”
白鹿方士没忍住,嚷出了声,他当即对周玄说道:“古籍之中,天穹的上师的确推演到了一种「丹子」,这类丹子,可以穿梭时空、空间,名字便叫「无疆」。”
周玄瞪了白鹿方士一眼,他觉得,老白鹿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这个性子,一惊一乍的,容易露底牌。
他又对丹子说道:“过两天,我要去一趟黄原府,到了黄原府,你帮我做件事,做到了,我们便合作,做不到,我当你吹牛。”
“你去黄原府做什么?”
“黄原府里,有一座祆火教的火塘,他们是炼人丹的,我要毁了它。”
“你毁它做什么?”丹子问。
周玄说道:“以前我想找祆火教的,是为了找寻他们炼制人丹的配方。”
“那你不用去了,天下的人丹,没有我不懂的配方。”丹妖很是硬气的说道。
他本就是一颗最有效力的人丹,对于人丹的配方,他极懂门道。
周玄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要去。”
“有配方了你还去?”
“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嘛,不把那些炼人丹的火塘捶个稀巴烂,我炼出来的丹,怎能垄断井国的丹药市场呢?”
这世间的炼丹方士,本就稀少,火塘少一座,天穹便少了一个人丹的供货点。
天穹的供货点少了,丹药的需求量又不会变,那周玄的丹药,自然便是水涨船高了。
“你要让我帮忙破黄原府的火塘,作为我的投名状,倒也合理,不过,我先卖你个人情,帮你去捣毁一座小火塘。你在黎明时分,瞧见的那尊火塔,他就是一个火塘。”
丹子垂着头,说道。
周玄当即便想起了那个迷梦,梦里,老人在一尊火塔下面,用人的残肢烧火。
残肢燃烧出来的白烟,被一些看不见的“人”吸食掉了。
“原来,那就是火塘?”
“那一道空间,便是「归魂古殿」,这类空间,数量很庞大,但是它们的单体规模,通常较为渺小。”
丹子说道:“亡人死去后,会受到牧魂城的召唤,亡人们会走上一条通往魂城的路,而某些亡人汇聚过多的路口,会日夜遭到阴煞之气的侵袭,形成一些庙殿般的空间。”
“这座空间,称为归魂古殿。”丹子说道:“祆火教的弟子,在这东市街的古殿之中炼人丹。”
赵无崖一旁问道:“那祆火教的人,是如何进入古殿的?”
丹子冷笑道:“天底下,还有比祆火教更懂炼人丹的教派吗?他们有海量的人丹,便能去到许多的隐秘空间。”
周玄问道:“那归魂古殿里,我的神通尽失,如何对付得了那个火塘里的祆火教?”
“周先生,我只负责帮你寻找火塘,但要怎么对付他们,我帮不上忙,我是「无疆」,不是「武通天」。”
“你最快在什么时候,送我再次进入东市街的归魂古殿?”周玄问道。
“我也需要修养生息,今夜吧,我要歇上一歇。”
丹子低着头,继续念着经,
周玄等人,则出了石庙。
他们几人,极有默契,出了庙,便不再讨论关于“丹子”的任何事情。
“丹子”,是周玄瞒着「天地」、白玉京,私藏下来的,这件事若是败露,便是井国之中,一等一的大事,
若是事发了,那便是向着深渊之中滑坠。
……
云子良、李长逊他们,各忙各事,周玄则在屋内静静的想着——若是晚上进了那座「归魂古殿」,他在神通尽失的情况下,该如何对付古殿里的祆火教?
他正想着,忽然,门外传来了翠姐的轻喊。
“周兄弟,好生奇怪啊。”
翠姐说道。
周玄起了身,问道:“怎么奇怪了?”
“我昨晚,听到了屋里的声音,看到了华子的身影,但是就是找不到华子。”
翠姐说道。
“是吗?”周玄有些不解。
这时,喜山王也进来了,对周玄说:“我昨夜,也在翠妹子的店里过夜,我在黎明的时候,似乎也见到了华子,但他好像……好像在不停的冲我们挥手。”
“再然后呢?”
周玄又问。
“再然后,再然后,他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扯走了。”
喜山王说道:“我施了神通,以圣人无量的手段,击向了华子的身后,却只击中了一团光影。”
周玄听到这儿,忽然有些不纳闷了——华子的亡魂,显然是被「天地」投放到了人间,但是他没有完全还阳,又被人抓走了。
“华子作为亡魂,肯定是要走黄泉幽冥路的,这幽冥路上,谁把他抓走了?”
周玄的脑子里,没来由的浮现了一个不久前才听到的词儿——「归魂古殿」……
第494章 古殿刀客
那丹子可说了,所谓的「归魂古殿」便是黄泉路的诸多路口处,因为亡人扎堆,日日夜夜被煞气浸染,而形成的庙殿式空间。
东市街附近,为什么会有「归魂古殿」,无它,只因这里是丧葬一条街,寻常时候,每天都在办着丧事,吹拉弹唱,拢聚的亡人,不计其数。
天长日久,自然便会形成这种诡异的空间。
“这就是归魂古殿?”喜山王听得有些发懵,问道。
周玄觉得事态紧急,便长话短说:“老喜,你先别问那么多,你只要知道,我们东市街里,有祆火教的人,他们抓捕亡魂,扔进火塘里炼人丹。”
“啥?”喜山王惊诧出声,
翠姐只觉得两眼一抹黑,当即便要仰倒在地,好在周玄眼疾手快,给她扶住了,连声劝道:“翠姐,你也别心焦,炼丹这事吧,也不是‘咔’就送过去炼了,需要一些时间的。”
他将翠姐扶起,对翠姐、喜山王说道:“老喜,翠姐,按照你们说的时间节点,华子被抓走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你们先回食肆等我,我若是有消息,就来通知你们。”
为了进一步的宽慰翠姐,周玄又着重的强调了一句:“放心,必然是好消息。”
有了周玄的吩咐,喜山王便扶着翠姐出了净仪铺。
路上翠姐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住了喜山王的袍袖:“三哥,你说周兄弟,真能救出华子吗?”
“大先生他非同一般,他既然说能救,那便是能救,妹子不用焦心,等着便好。”
……
等喜山王、翠姐离开,周玄回过头,喊了一声:“小福子,少爷又不是外人,不用偷偷摸摸的。”
原来,刚才小福子在厨房里忙活,给今早买的鱼刮鳞,中午要给店里人烧一锅鱼汤,
结果他听见了厅堂外,翠姐、少爷正在聊着华子的事——他当即连鱼都不杀了,躲在墙角处偷听,
此时,他被周玄喊了一声,便像做错了事的学生似的,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走了出来。
周玄按住了小福子的肩头,说道:“福子,你放心,少爷说了把木华带回来,就一定带回来,别沮丧。”
“诶。”小福子应了一声。
周玄又问道:“那你知道你现在要做什么吗?”
小福子摇了摇头。
“杀鱼,等你杀完鱼后,记得多泡一会儿葱姜水,能去去鱼里的土腥味。”
周玄说完,便朝着小福子轻轻推了一把,小福子也不再那么紧张,继续回了厨房里杀鱼,
而周玄,袍袖一甩,一股罡风,随袖而起,将店里大开的大门,猛的关上。
店门关,石庙现,周玄受了石庙的接引,进了庙中。
“你又来了?”
丹子「无疆」抬起来头,看向了周玄。
“我想去东市街的火塘里看看。”周玄说道。
“我都说了,我也要休生养息,你今晚再过来。”丹子摇了摇头。
周玄故作轻松,绕着丹子走着,说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若是都无法连续两次送我进入小火塘,我怎能相信你可以带我进入黄原府的大火塘?”
“所以,你是来验证我的本事的?”丹子问道。
周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他实则是为了华子而来的,但周玄做生意极懂门道,知道“财不入急门”的道理。
当你越是着急的时候,你不管做什么都会急病乱投医,办同样的一件事,花费比起寻常时候,要多出许多。
若是周玄此时跟丹子讲明——自己的朋友被抓进了「归魂神殿」,那丹子便要坐地起价了。
所以,周玄才找了个“验本事”的借口,让丹子送他入东市街的古殿。
“你们这些井国人,真的很难伺候,要建立信任,太难了。”
丹子说归说,但他还是将右手的指尖,插进了掌心中,剜出了一块碎肉,贴在了周玄的眉心处。
碎肉出自丹子,它便是一颗极有效用的人丹。
“让你今晚来,是让你在白天想出在归魂神殿里,神通尽失的情况下,怎么对付祆火教的人。”
“既然你不需要这思考时间,我送你进去便好。”
丹子絮叨了一句,那碎肉已经如同一只虫子,顺着周玄的毛孔,钻进了他的体内。
而等周玄出了石庙后,他又一次的体会到——净仪铺里,安静得可怕,钟摆的晃动频率减速。
他驾轻就熟的走到店门口,轻轻的推开了店门。
净仪铺,依然还悬在半空中,那个系着皮围裙的老人,还在火塔的灶门处烧尸。
周玄离那老者,依然距离了几十丈。
“该如何下去,下去了,若是还有其余祆火教的人,我该如何应对呢?”
周玄再次呼唤着自己的骨牙、折扇,依旧没有得到响应。
他站在了店门口,居高临下的看去,便瞧见,几十丈的地下,出现了第二个人。
这个人——猪头人身,脑袋是个野猪脑袋,他拉着一个板车,走向了烧火的老者。
车上,盛满了新鲜的残肢——手、脚掌、大腿,等等。
周玄仔细的分辨着那些残肢,没有一只残肢,来自于华子。
木华与周玄极像,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段,若是那板车上,有木华的残肢,周玄一眼就能瞧得出来——他不认识别的,还能不认识自己的手和脚?
猪头男人将板车拖到了老头边上,将残肢都卸了下来,堆成了一座小山后,再次拉着板车远离。
“这一车上的残肢,没有华子,下一车有没有,可就不敢保证了。”
周玄开始琢磨,怎么下到地面,又该如何对付这已经出现的两个人。
若是没有神通,周玄就和普通人差不太多,别说底下可能还有别的祆火教徒,光是这老者和猪头男人,都够他喝一壶的了。
周玄心里念头万千,但他倒并没有焦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处之。
他决定,追根溯源——首先,他应该想明白,为什么「归魂神殿」里,用不出神通。
“井国堂口弟子的力量本源,是香火。”
“而香火,指的是香魂、火灵。”
香魂、火灵,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生物,它们漂浮在井国的每一寸空气里,而且数量极多。
周玄想到这儿,忽然心头澄亮,他想明白了:“归魂神殿里,或许不适合香魂、火灵的生长,这个空间里,没有香火。”
若是没有香火,那堂口弟子的神通使不出来,便在情理之中了。
周玄越想越是觉得惊诧。
他惊诧的不是「归魂神殿」里没有“香火”。
他诧异的是——堂口弟子在失去了香火,失去了神通之后的无力感。
井国拜了堂口,点了香之后,弟子就像拥有了新的身体,一具可以飞升、可以使用各种神通的身体。
可当这具“新身体”不再受弟子的操控之后,无助、无力,甚至是恐惧的感觉,会在内心如野草一般的疯长。
“怪不得天上的神明,都惧怕天火族人。”
周玄这一刻,更加坚定了用“丹药”的力量,来代替“香火”本源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阵,便无影无踪了,他目前最重要的,是想到办法,救下华子。
“既然归魂古殿内,没有「香火」,那便说明,只要跟香火挂钩的本事,便使不出来。”
“但是……假若运用法则呢?”
周玄很清楚,天神法则,并不需要香火的加持。
若是天神也依靠香魂、火虫来施展神通,而天火族人,最擅长控制香魂、火虫,
那这天穹上的族群,压根就不用惧怕天神级的存在,大大方方的临凡即可。
人间,压根就没有牵制天火族的力量。
“没错,法则应该是可以在古殿之中使用出来的。”
周玄想到此处,便去施展自己的法则。
对于井国的九条法则,周玄领悟了一境的命运法则和三境的星辰法则。
“星辰法则——飞星。”
周玄凝聚心神,将法则使出,他的身体,当即便像一块消融的老冰,接着,他的身躯,化成了无数的荧荧光点,随着古殿里的风,被吹落了下去。
飞星之术,只要一颗光点,抵达了某处,周玄的真身,便可以依靠那一枚光点降临。
但这一次,周玄却没有着急降临,他化身的无数光点,将整个古殿空间,尽收眼底。
周玄便瞧见,空间之上,是整条东市街。
而这个古殿空间,呈一个葫芦形。
葫芦的大果房,便是周玄瞧见的火塔所在的区域。
而小果房,便真的像一座庙殿——但不是正庙正殿,更像是山蛮建出来的邪祀淫祠。
那座小殿的外墙上,嵌进了一颗又一颗的人头,密密麻麻一大片。
随着周玄的星点,飘进了小殿内部,他才瞧见,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屠宰场。
血腥的味道,四处弥漫,上百号亡人,双手被铁钩穿了,悬在了古殿的洞顶——像一片片悬挂在室内的人形风铃。
五个猪头男人,则随机的将吊挂的亡人取了下来,用锈迹斑斑的杀猪刀,对着亡人一顿有条不紊的剁砍。
“咄!咄!咄!”
沉闷的声响,一声紧接一声,
而周玄细细瞧了一阵那五个猪头男人后,发现他们并不是什么精怪。
五个猪头,面容僵硬,眼睛布满血丝,但在视物的时候,眼球并没有任何转动,显然早已死去。
“原来这些猪头,是戴在脑袋上的头套。”
周玄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戴这类型的头套,他开始搜寻着华子的踪迹。
别说,周玄还真找到了——墙脚下,有一个被白纸幡布条捆住的年轻人,不是华子是谁?
“他还真被这古殿的祆火教弟子给绑来了。”
周玄暗暗思忖。
也就在这时,那五个正在剁肉的猪头男人,交流了起来。
“刘管事,你说那小子不会有什么来头吧?”
“就是啊,这么多年了,咱们只见过从东市街走向牧魂城的人,哪里见过从牧魂城往东市街走的亡人?”
众人都问向了刘管事。
刘管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瞧了一眼华子,说道:“这小子有些灵气,比一般的亡人,更适合炼人丹,不过,他这路线相反,可能确实是有些隐情。”
“那咱们,把他给放了?”
“放他做什么?”刘管事说道:“先把他捆这儿,七天之内,要是有高人来找,就把他还回去,要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找,那想来他也没有什么后台,剁手剁脚,塞炉子里去炼丹。”
他说完后,继续着手里的活计,而他案上的亡人,撕心裂肺的叫着。
刘管事轻轻的拍了拍亡人,笑着说道:“别嚎啕了,你是要被炼成丹的,丹药我们都要往天上送,天上的贵人们,吃了你们,那是你们的造化。”
“这等造化,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
“就是,炼成丹,被贵人们吃了,再被当成屎啊、尿啊屙出来,落到了人间,又能再世为人,指不定还能投个富贵胎呢。”
“我们这些当弟子的,也是苦命人,你们这些亡人,有改命的机会,还不好好珍惜?天天就知道嚷嚷,嚷嚷你大爷。”
这些猪头男,不疼不痒的说着风凉话,
而就在这时,一阵慵懒的声音,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既然你们这么想要‘成丹上天’的造化,小道爷不才,送你们一程。”
众人听见了陌生的声音,当即都愣了一下,然后猛的抬头,便瞧见一位身穿玄色道袍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古殿内。
“你……你是谁?”
刘管事率先反应了过了,作横刀格挡状,盯住了周玄。
周玄则大步的走到木华的身边,再次使出了星辰法则中的“星体”。
星体能让周玄的身躯,坚不可摧,他自己,便是一柄坚固的兵刃。
他三下五除二,便就木华身上的布条给撕碎来。
木华解脱了束缚,喊了一声:“周玄大哥。”
“华子,你姐姐和你三哥等着你回家呢。”
周玄笑着说道。
这边两人聊得热络,刘管事则有些慌神,他慌神,并不是因为对方叫“周玄”。
他们在这古殿里,日夜炼丹,也不管外头的风声,哪里知道谁叫周玄。
他们慌的是——能抵达古殿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远不是他们这些小教徒对付得了的。
不过,这些猪头弟子不认识周玄,但那些被吊挂着当风铃的亡人们,几乎都认识周玄。
他们这些亡人,可能不是来自东市街,只是走黄泉路时,路过此地,被刘管事他们抓了进来——不过,他们生前几乎都是明江府人。
明江府的人,怎会不认识周玄。
他们就跟见了救星一般,拼命的呼喊着:“大先生,大先生救我们。”
“我们就正常赶路去牧魂城,没招谁没惹谁,就被抓进来了。”
“他们用铁钩子穿我们,还要斩我们的身,再把我们送进炉子里去烧,大先生……救我……”
“我们去了牧魂城,投个好胎、差胎都认了,但不能死这儿。”
古殿里的求救声,一层迭着一层,将殿内震得隆隆作响。
刘管事更是吃惊,他琢磨着,既然这么多人认识周玄,那周玄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慌忙抱拳,双拳夹着刀,赔礼说道,
“大先生是不,我们也是见你朋友迷了路,便带他进来,如今您来了,您就把他带走,我们一个屁也不放。”
“我要把他们都带走。”
周玄朝着那洞顶的亡人们,努了努嘴。
“这,恐怕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们死了,他们不就能离开了吗?”
周玄笑吟吟的朝着那几个猪头男人逼近。
刘管事见周玄凶神恶煞,当即也横下了心:“大先生,你若是非要这般逼人太甚,那我们就与你拼了。”
“有什么招尽管使来。”
周玄大步往前走去,
刘管事当即便旋起了刀,朝着周玄劈了出去,一股遒劲的刀势,砍在了周玄的身后处。
这一刀像是劈歪了,但那刘管事再次将手里的刀旋起,那劈空的刀势,竟然回滚向了周玄,如一场封山的大雪一般,避无可避。
周玄也没想着避,他的星体,坚不可摧,
只见他茕茕立于刀势之中,那些万千刀势,没有一式能破开他的防御。
等到刀势消散而去后,周玄毫发无伤,刘管事当即便叹起了气来。
他这贯穿了自己神通的一刀,连大先生的防都破不了,那只说明一件事——他与周玄的差距,过于遥远。
双方就像人与蚂蚁的差别。
而周玄却冷眼说道:“归魂古殿里,没有香火,你们如何使得出人间堂口的手段?”
“你刚的那一刀,是流风回雪势——无问山十六势刀法中的一势,你们是无问山的人?”
“你知道无问山?”
刘管事听了周玄的话,倒没有“攀交情”的想法,他的声音里打着丝丝哭腔,颇有些“辱没门楣”的羞耻之感。
周玄问刘管事:“你可认识谭裴?”
谭裴便是无问山之劫的导火索,这位侠义无双的刀客,将那祸害人间的“临明公子”斩死。
也正因为这件事,白玉京、地子,才派出了夜先生、遁甲太上,去无问山拿人。
“那是我们山中……山中……最有骨气的刀客,我们自然认识。”
刘管事低头嗫嚅着说道。
周玄冷笑:“无问山谭裴,满身侠气,哪像你们这些不中用的懦夫,跑这里当祆火教的弟子,截取亡人炼丹,今日,我周玄,以无问山之名,清理门户。”
这一次,周玄动了杀意,但刘管事五人却并未退走。
尤其是刘管事,他问道:“大先生,你的本事高,就刚才那一刀,便见了高下,我们五人,加上外面的烧火老头,都不是你的对手,
但是,我就想问问,你凭什么以无问山之名,来斩我们?”
他这话一问出口,周玄尚未答话,那些被吊起来的亡人里,便有几人说道。
“大先生昨夜在明江府,悟出了无问山的第十七路刀势——万众归元势。”
“他是无问山的屠夫,钦定的无问山传人。”
“屠夫还给大先生,传了无问山的刀灵。”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刘管事说得呆在了原地……
第495章 方士秘境
刘管事很是震惊周玄的身份。
“竟是无问山的真传,第十七路势……无问山的人还没死绝,还没死绝。”
刘管事仿佛触动到了某件悲伤的事情,他挥了挥手,示意着其余的猪头人朝周玄行礼。
他们五人,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托起了自己的杀猪刀,哀叹道:“不曾想大先生竟是无问山的希望,我们……却是无问山的耻辱。”
“你们为什么要替祆火教做事?”
周玄总感觉这五个无问山的刀客,出现在这火塘之中,多少有些隐情。
他在「归魂神殿」里,感知力也释放不出来,无法根据刘管事的刀势,来判断他的香火层次。
但就刚才的“流风回雪”,这些人的香火,显然也不是那种三、四炷香的小弟子。
若是上了五炷香火,井国大好人间,哪里去不得,要来这阴惨惨的地方,给祆火教人斩亡人、炼人丹?
“当年无问山之劫后,大刀客全被地子派出的人斩杀干净,剩下的弟子,就像我等这般小角色,都被祆火教的人擒了,送到了各大火塘当丹工。”
刘管事指了指自己的头戴的猪头,说道:“这个头套,便是祆火教给我们绑上的枷锁。”
周玄缓步走了过去,指尖轻轻在刘管事的脑门上敲击了一下。
“咚”。
头套在微微震颤之后,猪头的骨腔里,便传出了一阵阵“嗡嗡”的甲虫振翅之声,
声音很是尖锐。
“这猪脑袋,有什么怪异之处?”周玄问道。
“大先生,我们戴着的这些个猪头的骨腔里,有祆火教豢养的一种虫,名唤‘蓄香虫’。”
刘管事对于周玄,已经毫无敌意,甚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还生怕有一点点遗露。
“蓄香虫有什么作用?”周玄又问道。
“这蓄香虫,可以视作一种虫形的容器,将外边世界里的香魂、火虫,灌入其中。”
刘管事指指自己手中的刀,说:“您看我们几个,能使出香火神通、无问山的刀势,靠的便是这些虫子体内提前蓄进去的香火。”
周玄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在古殿里,使不出香火神通,但刘管事他们却可以。
“这些甲虫,也是我们的监工,若是我们五师兄弟,出了这个空间,这些甲虫便会自爆,将我们炸得粉身碎骨。”
“既是你们神通的力量本源,又是锁住你们的铁枷。”
周玄点了点头,说道:“那外面炼丹的老头,也是咱们无问山的人?”
“他不是!他是祆火教的炼丹方士,叫宁不空。”
刘管事刚讲到宁不空的名字,一道苍老的声音,便飘进了洞中。
“我早就听到一阵吵闹不堪的声音,若不是外面那炉丹,正炼到了重要关隘,老夫脱不开身,我早就进来了。”
宁不空朝着刘管事等人说道:“你们这些无问山的贱人,在这里炼丹这么多年,怎么还炼不出对火教的忠心?”
“你们都是天穹的罪人,是祆火教收留了你们,你们不仅不思悔改,还当上了反骨仔,将「蓄香虫」的秘密,告诉给了外人?”
“这么多年了,哪怕是一块石头,也捂热了吧。”
宁不空一边骂,一边拿着手里的烟锅,朝着刘管事抽打了过去,跟奴隶主鞭自己的奴隶一般。
而刘管事这位曾经的刀客,却只敢低着头,任凭打骂。
周玄自然是看不下去,当即便用“星体”,将自己的身躯强化,朝着那宁不空一拳挥了出去,
不过,他这结结实实的一拳,却像砸在了棉花上一般,那宁不空的身形,如同光影一般破碎。
洞窟里,只留下了他的声音。
“周玄?大先生?无问山传人?我不管你是谁,来了古殿,就别打算活着离开。”
“老夫在这里炼的丹药,要给殿主交纳五成药力,这五成药力,那可不是白交的。”
“殿主,杀了这个不知从哪儿过来的贱人。”
顿时,整个古殿里,传出了“鬼泣”之声,数不清的手,凭空出现,然后伸向了周玄,
周玄以星体去抵御这殿中的怪手,但那些手,则化作了数不清的游丝,无孔不入一般,穿透了星体的抵御,钻进了周玄的身体里。
周玄便感觉自己的生命力被吸食。
他这时候,也想起了自己居高观望这个火塘时的一些景象——那尊用来炼丹的火塔,冒出来的白气,会被一些无形无质的“人”吸食一空。
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人”,便是宁不空口中的“殿主”,归魂古殿中真正的主人。
至于那些被吸走的白气,便是宁不空交纳的“保护费”,一旦古殿里有人闹事,那位殿主便会出手摆平。
“殿主,杀掉这个贱人!杀掉这个贱人!”
宁不空见到越来越多的手,钻进了周玄的身体里,便愈发的张狂,声线之中,掺杂着狠辣。
“周玄,瞧你的本事,你在外面的世界里,怕是一个大人物,可这里是古殿,来了古殿,你是龙要盘着,是虎也给我们趴着。”
“任凭你天大的本事,你也要殒落于此,然后被我炼成丹药,送到天上去。”
“这便是,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宁不空不断的叫嚣着,
但刘管事那五个师兄弟,再也无法忍受,他们一改不久前的唯唯诺诺,同时爆发了战意,手里的杀猪刀,朝着周玄的身前,劈出了刀势。
流风回雪,
还是流风回雪,
滚滚封山之雪一般的刀势,将周玄的身躯包围,也阻断那些伸向周玄身体里的手。
这是来自无问山的默契。
“大先生,我们五个师兄弟,往后就算活下来,也是辱没无问山的名声,我们没有希望了。”
“但你,却是无问山的希望——无问山的刀,与世长存!”
“大先生,我知道你有刀灵在身,也有大神通,只是这个古殿里,没有香火,你展露不出你的神通来,待会儿,我们五个师兄弟割掉我们的头颅,将所有的「蓄香虫」,引到你的身上。”
“你可以短暂的拥有香火,你千万要借此良机,以神通杀出去。”
“若是能使出第十七势刀法,让我们几个弟兄瞧上一眼,我们死也值了。”
五个人,你一言,我一句,讲出了他们的营救计划,同时也道出了他们最后的心愿。
他们想看看“十七势的刀”,
与其说是看刀,
不如说是他们想看着没落了多年的无问山堂口,再舞一次刹那的芳华。
五位师兄弟的手,这些年,很肮脏,也很罪恶,但他们在罪恶的内心世界里,依然扫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留给了自己心中的堂口“无问山”。
那是他们成长的地方,也是他们曾经的家园。
这一次,他们这些沦为奴隶的人,为了护住“无问山”的希望而出手。
周玄心里很感动,
但他却觉得,这个计划,是无效的。
“诸君,你们的想法,很是勇悍,但你们也应该知道,「蓄香虫」是祆火教给你们的,宁不空是祆火教的炼丹方士,他自然有操控蓄香虫的办法。”
周玄很是冷静的否决了刘管事他们的提议。
“那……那……”
刘管事被周玄点出了计划的缺陷,一时间也慌神了,他们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救周玄出这个古殿。
而宁不空,言语更是暴躁不堪,吼道:“你们几个无问山的贱人,翅膀是硬了,脑后生反骨,等殿主杀了周玄,我要扒你们几层皮。”
“你扒不了他们的皮。”
周玄冷冷的说道。
在刚才的争斗之中,周玄已经掌握了古殿里的情势,以及这个火塘的建制。
从建制来讲,这个火塘无非是三种人,丹工、丹师、殿主。
丹工听命丹师,
丹师和殿主,是合作关系,
丹师将丹药的药力的五成,分给了殿主,殿主收了好处,便会行使保护的职责。
由于宁不空给殿主的利益足够,因此,只要不触犯原则,殿主也会听命于宁不空。
总结一句话——宁不空,便是如今这个空间里的真正主人。
只要搞定宁不空,周玄的性命便无虞了。
周玄拍了拍刘管事的肩膀,主动从刀势形成的风雪中,走了出来,
他指着洞顶,喊道:“宁不空,见到本上师,还不滚出来跪拜行礼!”
“啧啧,周玄,你在外面蛮横惯了,跑到这古殿里来撒野?这儿可没有人惯你外头的脾气。”
宁不空出言讥讽道。
周玄则手伸进自己的秘境里,捏住了一块白玉的牌子,说道:“要我说,你们这个古殿,真是个郊外野地,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你可知我是谁?”
“知道,他们不称呼你为大先生吗?你是无问山的传人嘛!”
“我还有一重身份。”
周玄猛的亮出了手中的玉牌,上书一行鎏金文字——玉京神丹上人。
“我是白玉京敕封的神丹上师,宁不空,你这狗一般的人物,也敢狺狺狂吠?”
不管是祆火教的丹师,还是鱼和尚那种自立门户的丹师,说白了,都是天穹的丹官。
这些天,周玄可算打听清楚了,所有的丹药,最终的倾销地,都在天穹。
天穹的天火族,也严格的管理着世间的丹官。
也就是说,周玄、宁不空,实际都是一个体系的人——他们甚至可以称得上,同僚。
只是丹官与丹官,亦有高低。
一个被天穹冷落的丹官,与一位白玉京敕封的丹官,若是比较起来,只能是云泥之别。
那藏在古殿空间之中的宁不空,瞧仔细了周玄手里的玉牌后,当即便骨碌碌的从空间里走了出来,笔直的跪下,恭敬的说道,
“祆火教丹官宁不空,参见神丹上师。”
宁不空变脸的速度极快,不但语气上有了颇多的变化,自己也猛的伏在了地上,头抵着周玄的鞋面。
“山野小火塘,不知是上师驾临,有失仪态,万望恕罪。”
他说完,还喊了殿主:“殿主,这位是白玉京敕封的上师,是白玉京的红人。”
他虽然地位卑微,但怎么说也是丹官,对于天上的事,自然也知晓几分。
他知道,白玉京是一个极高傲的地方,别说人间的“病人”,哪怕是天穹天火族的寻常族人,白玉京也是瞧不上的。
能得到白玉京的敕封,周玄不是玉京红人,又是什么?
古殿的殿主听闻,当即便将殿中数不清的那些手收回,然后整个古殿空间都在瑟瑟发抖。
殿主如宁不空一般,也在害怕。
若是周玄仅仅是人间的高手,斩了也就斩了——人间之人,要抵达古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周玄是白玉京的人啊。
若是刚才不小心斩了周玄,那它殿主面临的,便是整个白玉京。
那一座天边的古城,若是要兴师问罪,他这个规模不大的古殿,怎能承受得住怒火?
“果然是小火塘,还是很惧怕权势的嘛。”
周玄心里暗暗说道。
他伸出手,用手中的玉牌,挑起了宁不空的下巴,问道:“刚才,你说谁是贱人?”
“下官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是贱人,又是什么?”
“见了白玉京的牌子,就这么老实了?”周玄朝着刘管事勾了勾手:“你们平常怎么斩那些亡人的?”
刘管事比划了一阵,指着自己的手脚,说道:“斩其手足。”
“那好,把你们对付亡人那一套,用在宁不空身上。”
周玄冰冷的说道。
“上师,恕罪!上师,恕罪啊。”
宁不空不断的求着饶,央求着周玄。
周玄却默然不语,刘管事平日里,便受了宁不空的淫威,那砍伐起这个奴隶主的四肢来,自然不会手轻。
“噗!”
“噗!”
连续沉闷的响声,那宁不空的双臂,已经被斩了下来。
宁不空继续大声的求饶,
此时的他,哪怕双手被断,也没有反抗的心思。
不是不想反抗,是无法反抗。
周玄白玉京丹官的身份,已经亮了出来,这古殿的殿主,也知对方的深浅来,它平日里,就算吃了祆火教再多的好处,现在也不敢找周玄的麻烦。
没有了殿主的帮忖,宁不空擅长的不过是炼丹之术,怎能对得过周玄?
现在的宁不空,已经是孤立无援,他想保命,便只能依靠周玄的“大发善心”了。
“上师,大先生……我不懂骨老派的血肉重生之法,你留我双足,请留我双足,我已经知错了。”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怕了。”
周玄再次挥手,刘管事又是两刀剁下,这宁不空,便成了一根“人棍”,躺在血泊里,哭天喊地。
而就在这时,周玄又往前走了两步,质问道:“宁不空,你的秘境,在身体何处?”
修行之人,秘境的位置,每一个人都不太一样,有的人长在胸口,有的人则长在双足之上。
宁不空没有回答,而是依旧在喃喃的求饶。
周玄再次说道:“说吧,说说你的秘境在哪儿,若是说真话,我就会大发慈悲,
我周玄从来不说假话,主打一个真诚。”
“大先生……”
“机会只有一次,莫要错过。”周玄继续冷静的说道。
“我的秘境……在……在……小腹。”
“这样才懂事嘛,我问什么你说什么,配合一点,节约大家的时间。”
周玄当即便将右手,深入进了宁不空的小腹,他要去瞧瞧,这宁不空是几炷香火。
他的右手,是傩神之手,这是他身体的特性,不需要依靠香火催发。
傩神之手,可以抓进对方的秘境里,甚至还能折断对方的香火。
但这一次,周玄的手伸进了宁不空的秘境里,一阵探寻,并没有找到香火。
“没有香火?”
周玄自顾自的问自己,但很快,他摇了摇头,方士不可能没有香火。
他又一阵寻找,并且加快了右手移动的速度,这一次,他在宁不空的秘境里,竟然找到了一只扭动着的物事。
周玄双指夹住了那个物事,猛的掏了出来,而宁不空的一声惨叫,大声的哭喊道:“我的火虫,我的火虫。”
“火虫吗?”
周玄仔细的端详着,从宁不空秘境中夹出的物事,这物事,不是别的,而是一只白色的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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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火塘易主
白色蟋蟀,头圆背阔,生有六足,后足极为雄状,它被周玄双指夹住,不断的有力蹬踏。
周玄将这蟋蟀翻了个面儿,便瞧见这白虫子的口器——是一条如蚊子般的管锥。
他瞧得极稀奇,朝宁不空冷笑一阵,阴阳怪气的说道,
“那些小门小户的寻常人家,最怕虫鼠,当铺里有句行话,叫——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棉烂袄一件。
家里有点值钱的物什,遭了虫咬,便不值一钱,何况是修行弟子的秘境?”
“大好的秘境,要是遭了虫灾,那还能好?”
周玄蹲身,夹着那白色蟋蟀,从人棍宁不空的鼻前缓缓的滑过。
宁不空那双老鼠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只虫。
周玄则问道:“老宁啊,说说看吧,你的秘境里住着一只虫,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以前不是没有拔过别人的香火,但却不曾在别人的秘境里,夹出过一只虫儿来。
“我……我……”
“别支支吾吾啦,说吧。”
周玄又问道。
“上师,许是我修行低微,秘境里进了一只秋虫,我却没有发现?”
蟋蟀这种虫子,名称很多,有管它叫斗鸡的,也有管它叫秋虫的,它最文雅的名字,便是“促织”,意思是它的叫声,如同织机作响。
“这么大个秋虫进了秘境,你愣是没发现?”
周玄又问道。
“这……就如寻常百姓家一般,那些残墙破瓦之下,总是掩藏着三、五只秋虫,这玩意儿小,要是藏匿严实,还真是不好找。”
“那你的香火呢?”
周玄又问。
“也许是……也许是……被那秋虫琢食得一干二净了吧……这怪虫,以我的香火为食,也并不稀奇。”
宁不空手足尽断,疼得直冒冷汗,但还要分出一些精神与周玄讲话。
周玄听到了这儿,当即便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故作捶胸顿足之状,说道:“老宁啊老宁,我到底在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宁不空。
“你若是没得罪过我,我手脚是王八犊子砍的?”
宁不空遭了这么大的罪,也只敢在心中诽腹,明面上依旧不敢反抗,恭顺的说道:“上师不曾得罪过我。”
“既然没得罪过你,你为何把我当傻子忽悠?”
周玄忽然眼神冷冽,揪住了宁不空的耳朵,说道,
“香火是修行弟子的根本,别说遭了虫吃鼠咬,便是轻微的颤动,都能让我五脏移位,血液倒流!
你若是香火被秋虫琢食得一干二净,你还能发现不了那秋虫藏匿在你的秘境里?糊弄鬼呢?”
周玄站起了身,脸色阴鸷,只从眼角处打下余光,瞥向宁不空,说道,
“老宁,我对你的气性,原本没有那么大,砍去你双手双足之后,就应该到此为止,该朝你发慈悲了,但你又耍了我……我说过,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上师、上师,那虫儿,就是我的香火,那虫儿就是我的香火。”
宁不空被砍去手足时,便已经知晓了周玄的恐怖威势,现在周玄又无意中吐露“气性到此为止”,对他意味着恩惠。
虫蚁尚且偷生,何况是宁不空这般人物?
恩威并施之下,那宁不空当即便讲出了实情,说道:“我的香火已经被拔去,现在的香火,是天穹赏赐给我的。”
“所以,其实这只白秋虫,便是你的香火?”周玄问道。
“是。”
宁不空说道:“古殿之内,没有香魂与火虫,寻常的香火弟子用不出来神通,除非像他们这几个一般,带上猪头,在猪头里,灌满「蓄香虫」。”
“虫子竟是香火。”
周玄凝望着手中的白色蟋蟀,当即便觉得这秋虫并不一般。
“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周玄当即便将白色蟋蟀装入了贴身衣物之中,然后对刘管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刘管事此时有些隐忧,毕竟宁不空也是天上的人,大先生仗着地位超然,虐他一阵,砍他的手脚,天上人估计不会追究,
但是……若要了宁不空的性命,那天穹真不会怪罪下来?
“怪罪我?我还要找天穹要个说法呢,只管杀了。”周玄不耐的催促道。
宁不空吓得脸色更加苍白了,嘶吼着说道:“大先生,你刚才可是说过——要对我慈悲一场,你还说你从不说假话。”
“对啊。”
周玄将那宁不空的断手,当成了足球,直接抡了一记大脚,将那断手踢飞到了殿外的火灶之内,平静的笑道,
“宁不空啊,你是一个无手无脚之人,人活在世上,无非是吃喝拉撒睡。”
“你香火虫被我拿了,你没有香火,往后便没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你拿什么请人照顾你?”
“没有人照顾,你没有手脚,吃喝拉撒很是不便,我周玄也是替你着想,不让你往后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长痛……不如短痛。”
“周玄……你就是王……”宁不空已经要开骂了,而刘管事手起刀落。
“噗”的一阵闷响,鲜血瀑洒,宁不空的人头,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后,才兀自停住。
“你看,宁不空还谢谢我,夸我是王。”
周玄乐呵呵的说道。
他这一番操作下来,刘管事和他的四个师兄弟,便很是服周玄,他们只觉得这无问山的传人,谈笑之间杀掉了宁不空,还将那秋虫儿的消息套了出来,这显然不光有香火层次,还有做事的手腕。
无问山得此大才,往后怎能不堂口中兴?
刘管事又建议着周玄说:“大先生,宁不空是天上的人,你杀了他,多少还是要担些罪过,不如,我们五个师兄自尽,你借我们的「蓄香虫」,一刀劈了这里的殿主!”
“殿主死了,我们也死了,你的秘密便能守住。”
他的建议听得周玄头大。
周玄伸手敲了敲刘管事的猪脑袋,说道:“老刘,自尽这种事情,往后还是少提一些,
这人吧,自己挥刀结果自己的命,终归不是件光彩的事。”
周玄又指了指那数百个亡人,又说道:“再说了,我为了守个秘密,总不能把他们全斩了?放心吧,我说过,今儿这事,是天穹的人不占理。”
“天穹那些人,什么时候讲过理?”刘管事说道。
周玄再次灿烂笑道,又亮了亮手中的玉牌,说道:“我说的理,不是人间圣人之理,更不是道者无为之理,我讲的理,是‘谁权势高谁有理’的理。”
刘管事当即心头震颤,朝周玄抱拳,说道:“大先生大才,我们五个师兄弟,服了。”
“服不服以后再说。”
周玄说道:“但我现在得教你们一个道理——凡事不能光拼刀、拼拳头。”
他接着便朗声对着古殿里的殿主说道:“殿主,你这一亩三分地不错,毁了可惜,往后,被我租用了,
这些亡人,你给我全放了,我以后炼人丹,用不上他们,
至于那一尊火塔,我或许用得上,你得给我好好留着,别毁了、砸了。”
归魂古殿里,空气中便传出了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大先生是玉京上师,我得罪不起,你吩咐的事情,我照办就是了。”
“你这是气话,往后我要借你的宝地炼丹,讲话带着气可不行,得让你心服口服。”
周玄说道:“我这次回去,会给你准备定金,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日,这笔定金会交到你的手上,包你满意。”
“至于我说的放人,这数百亡人,也不是立马放,等见了定金,你再放人不迟,不让你人、丹两空。”
周玄最后说道:“至于租你场地的费用嘛,只要是这个古殿炼出来的丹药,我给你半成。”
“才半成?上师,以前宁不空,足足给我六成。”
殿主说道。
“他炼的丹是什么药性?我炼的丹又是什么药性?好比是涓涓细流之于大江大河……别看我只给你半成的药性,但比起之前的六成来,只多不少。”
周乎将这些小合作的细节,一一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真没拿“神丹上人”的身份,去压殿主。
殿主仅是思忖了一两个瞬息,便欢天喜地的应道:“往后岁月,谨遵上师法旨。”
他对周玄,已经是心悦诚服了——他对别的不在意,只要有丹药吃,那便是好日子。
周玄见与殿主的合作已经敲定,便对刘管事说道:“老刘,你们以前帮祆火教炼丹,以后,帮我炼丹。”
“那没得说。”
刘管事对于这个机会,还求之不得呢。
“你们脑袋上戴着的猪脑袋,过于丑陋,我回了店里,也琢磨着怎么给你们摆脱这个束缚。”
“那先多谢大先生了。”刘管事五个师兄弟,心悦诚服的说道。
“就这么敲定了,我时辰已到,要先回去了。”
周玄说完,又对殿主说:“其余亡人,你可以先留下,好好善待他们,但是华子,给我先放走。”
“他是上师的朋友,我小殿主怎敢强留?”
“行,我先行一步。”
周玄的身形,越发的黯淡,他人丹的药性,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恭送玉京上师。”
“大先生慢走。”
……
当人丹的效力彻底消失后,周玄便出现在了净议铺里。
此时的他,心情大好,
他先将“白色蟋蟀”,扔进了自己的秘境之中,然后喜气洋洋的走向了翠姐家的食肆。
“总算张罗到了我的第一片炼丹场地,和五个熟练丹工,还有一尊已经成型的火塔,收获颇丰、收获颇丰。”
周玄这一次有些明白,怪不得祆火教的火塘,遍布了九个州府。
炼丹不但是一项大生意,也是一项大工程,需要丹工、丹师、火塔,甚至是“场地”。
要是在现实世间里炼丹,那就等于当着井国那么多九炷香、神明级、天神级强人的面,蒸煮可口的食物。
那些强人,能忍一次、忍两次,但忍的次数多了,对于丹炉里的丹,不可能没想法,要是组织一次大型的抢丹,那周玄天天啥也不用干,净忙着守丹了。
“但那些诡异空间便不一样了,这么多年,连香火道士都找不到祆火教的火塘,安全性无虞。
“生意很快就要开张了。”
此时周玄,已经进了食肆,翠姐一见周玄,当即便起身,问道:“周兄弟,华子他……他不管怎样……我也承受得住。”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周玄却笑着摆手,说道:“翠姐,把眼泪都收起来,华子,要回来了。”
“真搞定了?”喜山王也很是好奇。
周玄拍了拍胸脯,煞有介事的说道:“古殿里殿主,很听我的话,我说让他放人,他便要放人。”
“竟这般听话?”
“这才到哪儿?”周玄胸有成竹的说道:“往后我要是在古殿里炼丹,他怕是要敬我如敬神。”
有丹子、白鹿方士领路,周玄还有星空卷、青红鱼加身,他炼出来的丹,保管那殿主,瞧都没瞧见过。
“翠姐,把心放肚子里,华子快回来了。”
周玄把这喜讯带到后,便回了店里——他要去找丹子,讨要一些“人丹”的配方。
……
祆火教的人间教庭的深处,只有十来盏如豆的灯火。
“祆火未至,人间永夜。”
漆黑、血腥,是祆火教的主旋律。
一个藏在阴影深处,浑身写满了咒文的女人,在念诵着祆火教的教经。
而一个诛儒一般的中年人,则亦步亦趋的走着,然后跪伏在最下层的台阶上,向上千层台阶上的女人汇报道:“祆女在上,明江府火塘丹士宁不空,今日身死。”
“谁杀的宁不空?”祆女冰冷问道。
“明江府周玄,那古殿中的丹火,稍来了宁不空死亡的讯息。”
“又是他?”
祆女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过周玄的名字了。
“祆火丹士,是教中最为珍贵的人形宝物,请祆女发落,如何处置周玄?”侏儒问道。
祆女美妙的脸庞,在火光中明灭不定,她说道:“此一时彼一时,那周玄受了白玉京的看中,想对付他,难上加难。”
“阴奴,你向天穹发一封密信,将周玄斩杀宁不空的事情呈报上去,刚好,借此看看天穹对我们祆火教的态度。”
祆女吩咐完后,再次念动了「祆火真经」。
……
明江府、西城门。
这道城门,最为宽阔,此时已是上午,进城的人,络绎不绝,
彦先生却提着灯笼,大摇大摆的进了城门。
大白天的,点灯燃烛,显然是一件极诡异的事情,但这般诡异,那极热闹的城门内,却没有一个过路客,去瞧一眼彦先生——
——他们看不见彦先生。
不光他们看不见,那监管明江府的古树金钟,也并没有发现彦先生的踪影。
彦先生与那些进城的贩夫走商们,进的是同一座明江府,但彦先生与他们走的,却并非同一条通道。
“周玄有本事啊,让原本已经破败的明江府,又重现了繁花似锦。”
“不过,话说回来,他若不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怎敢私吞人丹。”
彦先生提灯照路,进了府城,完美的避过了古树金钟……
……
光阴界的南崖洞窟里,
梦境天神呆坐于地,他不断的挥着手,洞窟里,便出现了一幕幕风云变幻的景象。
不过,这些景象画面,无论是先人的祭祀,还是单纯的自然风光,其中,总是出现了大量的巫人文字。
每一个巫人文字,都像一个又一个打在梦境天神额头上的罪人印黥。
有这些文字在,梦境天神便逃不了。
“咄、咄、咄。”
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梦境天神不用去看、不用去感知,也知道来者是谁。
“巫神,我输了,输得有些不甘心。”
梦境天神自顾自的说道:“昨夜,我若是心态再强硬些,不怕那什么佛国五式,透露出我这些年做的事情,或许,我还不会输。”
“柳化生,在你将佛国人接引到井国之时,就已经注定了你会输。”
巫神的话语,铿锵有力。
而柳化生,便是梦境天神未成天神之前的名字。
“巫神,我有一件事情想了很多年,也没想通,当年,是我们这些天神,挡住了天鬼,是我们这些天神,平息了人世间一桩又一桩的灾祸,
「无上意志」、「血神意志」的威名,是我们天神打响的,可到头来,我们又获得了什么?
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梦境天神转过了头,看向了巫神——这时的梦境天神,身体上满是紫色的斑痕,衣物也破损不堪。
周玄那一刀「十七势」,斩去了他最强大的分身,也折损了他的一大半的实力,使他显出了苍老衰败之色。
“你要的自由是什么?”
巫神说道:“你要的自由,以前「无上意志」给过你,「血神意志」也给过你——你都做了一些什么?
你将世间之人,当成了你的玩物,你让老百姓长出了四只手,你将世间的男女,合而为一,两人共用一具身体,
你让那些百姓的身上,长出畸瘤,瘤内,盘伏着他们故去亲人的尸体,
骨老会里,现在还有这些怪人的标本。”
“这不浪漫吗?”梦境天神问道:“男女天生就合在一起,同饮、同食、眷帘爱慕之人,生生世世不得分开,
那些凡人,不是朝思日想他们死去的亲人吗,我让他们死去的亲人,就长在他们的身体里,不好吗?”
巫神冷笑道:“若是这般好,那你为何不与蝶闻烟的身体,长在一起?
为什么你的身体上,没有长出一个瘤子,里面盘伏着蝶闻烟的尸体?”
“蝶闻烟不就是你最眷恋的恋人、最朝思暮想的亲人吗?”
“圣人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若是听进去了,怎会那般怪戾乖张,乖张到「血神意志」、「无上意志」,收回了你的自由。”
巫神不愿在往事上,继续与梦境天神纠缠,而是问道:“柳化生,这些年,你接引了多少佛国人,进入井国?”
第497章 佛国布局
“接引了多少佛国人?十个?二十个?一百个?”
梦境天神故作挑衅一般,语言故意讲得含糊。
在许多个数字流动之后,梦境天神猛然摇头,说道:“太多了,我记不住、记不住啊,
井国,要完了,你们都认为井国实力很强,地大物博,但是佛国人,会让井国知道知道,什么才叫星空霸主。”
“若不是你犯下这滔天的诨事,我倒想让你活下去,让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那佛国人也不过如此。”
“是吗?巫神啊巫神,你最像「无上意志」了,可你也不过是不得自由的可怜人罢了……你再霸道,也是蛤蟆打拳——只有那般短的手脚,
井国,你救不下来。”
梦境天神冷冷说道:“你以为佛国人只是凭借实力强悍么?人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知道我今日,难逃一死,有些事,我也不怕了,想讲就讲。”
“那我倒是要洗耳恭听。”巫神负手而立。
梦境天神说道:“井国空间、时空众多,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三方势力,天穹、人间、幽冥。”
“不过幽冥的意志早就死去,那些亡神鬼差们,平日里倒是老实,多余的事情皆不做,只是默默的超度着亡魂,主管着六道轮回,
所以,井国,由天穹、人间对峙,这种对峙,已经持续不知多少个年头了。”
“人间有意志——便是「血神意志」,哦,对了,这个名字,太过久远,如今,应该称呼它为「天地」。”
“无上意志,久居天穹,为的就是压制住那天穹之上的天火族,
不过,「无上意志」,最近这数百年里,监管已经是越来越弱了,传言他已经死去。”
梦境天神讲话的时候,留意着巫神的表情,他也想从巫神电光石火之间的表情变幻,来猜测「无上意志」的生死。
但巫神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梦境天神只得继续往下说着:“缺了监管,那天火族便蠢蠢欲动了起来,他们任何时候都想落降人间,把人间的百姓,当成圈养的食物,想吃就吃。
天火族为什么要在人间布下祆火教?
不就是想扶持出自己的天神级,和天火族人来一个里应外合,一举攻进人间吗?”
“你不是要聊佛国的手段和机心吗?聊起天火族做什么?”巫神说道。
梦境天神却不管不问,继续往下说道,
“天火族是井国人间的宿敌,人间也斗不过他们——谁让他们掌握了香火本源呢?”
“当然,人间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九大古老天神,还有一些新晋的神明级,诸如香火道士、光阴界的四大神君等等。”
梦境天神伸出双拳,说道:“因此,井国有双拳,左边的这个拳头,便是天神级,右边的那个拳头,便是天火族,
佛国要想征服井国,便要将这两个拳头废掉。”
“他们废不掉。”
“井国的有生力量,你怕是说少了,人间有天神,还有天尊,还有「天地」这一尊意志,哪怕是佛国佛主亲临,又能讨到什么好?”
“「天地」本就有反心,它是被「无上意志」强留在井国的,真要打起来,你说它帮谁?”
“四大天尊,要集中力量,监管「天地」,若是打起来,他们也是帮不上忙的,人间能倚仗的,不就是我这般天神级吗?”
梦境天神冰冷的笑道:“天神实力非凡,不过——天神有弱点,我们这些天神的实力,源自于百姓的人间愿力,
这时候,便要说到佛国人的强大之处了。”
“细细讲讲。”巫神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最近数百年,天上虽然失去了监管,可人间的百姓,日子过得如何?”
“好……非常之好。”
巫神与其余的天尊并不一样,他每隔上一段时间,便会以酒大人的身躯,在人间巡游。
人间老百姓的生活,是灾祸连连,还是幸福美满,他再清楚不过。
最近这五百年来,庙堂江湖发生了雷霆巨震,诸如以前井国帝王被推翻,钦天监掌握了人间实权,在各府建立了游神司……
不过,庙堂、江湖,是修行弟子庙堂与江湖,却不是寻常老百姓的,
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各地风调雨顺、仓廪丰饶,
虽说人间之中,也会有些许的天灾、拐子人祸等等,但大体来讲,瑕不掩瑜。
不管怎么说,最近这五百年来,的确是老百姓们最祥和的年代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梦境天神说道,
“无上意志的监管,明明变弱,那些神明级,蠢蠢欲动者有之,居心叵测者亦有之,两袖飘飘,不管天下死活者,更是不少,
神明监管无方,反而最为卑微的老百姓,却歌舞升平。”
将老百姓的处境,与神明级的心态,拢在了一起讲出,巫神才嗅到了“阴谋”味道。
“佛国一个太平僧,不过三转佛陀的道行,也就是我们井国的三炷香,便是这般不起眼的人物,在三十来年的时间里,便依靠着风先生,在明江府里,建起了超过「神偷」的大堂口,
这般人物,算是个人物吧?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井国之中,还不知有多少的太平僧,他们联起手来,建起了井国百姓的风调雨顺。”
巫神听到了此处,也彻底醒转了过来:“佛国人的潜入,使得老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好日子——他们在笼络人心?”
“等到佛国、井国开战的时候,那些平日里的大善人、大好人,登高一呼,老百姓的愿力,莫不转向他们。”
“井国的人间愿力,一旦被佛国人掌握……井国的天神级,可不就成了龟蛋!不堪一击的龟蛋!”
巫神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原来,在井国一派富饶、祥和的人间,竟隐藏了这么大的祸患。
那梦境天神继续说道:“人间天神不足为惧——至于天火族嘛!”
“天火族高高在上惯了,不过……这个族群,已经被丹药搞昏了头脑,精神上已趋于病态,这便是天穹的丹祸。”
“你现在,也不难想到,这股子丹祸,虽说有天火族天生享乐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因素,便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梦境天神已经是一种得胜者的姿态,说道:“巫神,听我言及于此,佛国手段如何?”
“以数百年时光,经营着人间的愿力,用来对付天神级;以丹祸,扰乱天火族的精神,
天火族、天神级,一旦不堪一击……”
“那佛国的无极佛目,便会在井国的天空上……睁开。”
梦境天神像是瞧见了自己的信仰一般,讲话的时候,双手高高举起。
“井国!完了!佛国佛主,一定会降临在井国,将你们这些天尊、天神、意志!屠戮一空!”
“井国……完不了。”
巫神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年轻先生的名字,萦绕在他的心里,为他增添了讲硬话的底气。
“井国一艘沉下去的大船,怎么救?救不了……沉船莫救。”
“明江府,曾经也是一艘快沉下去的大船,不一样被那位年轻先生,救起来了?”
巫神此话一出,梦境天神也想起了周玄——更想起了那无比惊艳的一刀!
那一刀的挥出,
使得周玄这个仅仅七炷香、道行低微的弟子,比肩天神。
“周玄嘛……也救不了……井国大势已去,任何人,挡在这大势之前,都不过是螳臂挡车,他周玄是厉害,是天才,是把我拉下马的神机先生,
但那又如何?他救不了井国这危若累卵、内藏数亿蛀虫的枯败巨树,他救不了。”
“他救得了。”
巫神说道:“若是有人,可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那只可能是他周玄,柳化生,今日,我送你上路。”
“刚好,你的人间百相,「天地」已经许给了周玄——现在,该把你的「梦境号角」,交出来了。”
“两尊天神的特性,你们竟然交给一个凡人?哈哈哈……哈哈哈……”
梦境天神的大笑之中,掺杂着极强烈的妒忌,他笑过之后,便是恶狠狠的说:“巫神,你们对周玄,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假如你们当年,对我有这般看重,我怎会依靠佛国,怎会去期盼那佛主给我许下的前程?”
“柳化生,你若是才出道时,便凭借着一腔热血,砍了佛国的三头石佛,四大天尊谁会不看重你?”
“假若你在三四炷香火之时,将明江府的游神,凝成一股绳,连续挑落三尊神明级,天尊又怎么瞧你不起?”
“假若你能救起明江府这艘沉船,我这天尊的位置,该你来坐!可你什么都没做,与周玄比?你也配?”
巫神的气势,从酒大人的身体里,走了出来,
一个身着黑色大氅,头、脸被兜帽的阴影藏住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
他一手提着巫铃,一只手在空中画着巫符,一步步的朝着梦境天神逼近,
“若不是天神气息,一旦损毁,人间与天穹的通道便会扩得很开,我便让你身消道殒,
如今,我只能让你散道,带走你的特性……”
梦境天神知道自己敌不过巫神,在他巅峰时期,已是敌不过,更别提现在的他,已被周玄那一刀斩得元气大伤,
他放弃了抵抗,是他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份体面。
……
“你这次要炼的人丹,是哪一种?”
「山水见」的石庙里,丹子询问周玄。
周玄说道:“就是东市街火塘里炼的那种呗,用亡人的魂魄炼的。”
“哦,那种丹,叫「喜寿丹」,服用之后,能望见诸多的喜庆之事,鼓舞精神,服用此丹嘛,也能延寿。”
丹子是「人丹大师」,对于各种人丹的掌握,自然非凡。
他说道:“不过,人的情欲便是这般,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平头百姓,遇上些高兴的事,便会气血流转更加通达,偶尔来那么一次,自然是延年益寿,
不过,若是「喜」过于旺盛,便会伤心,心血郁结,反而减寿。”
“寻常百姓,食用了「喜寿丹」,必然会是大喜过旺,甚至是‘疯喜’,此丹虽然有增寿之效,但因为大喜减寿,双方一积累,时间长了,互相抵消,便没有了增寿的作用。”
周玄听了,便觉得玄奇。
既然这丹,吃了之后,寿命不增也不减,那吃他有什么劲?难道就图那个“喜”字——做人嘛,开心最重要?
周玄一时间觉得,这丹药倒是不能用来修行,只适合应对一些“忧郁”、“不喜”的人间病症。
“「喜寿丹」的品级,为十一级,本就是没什么太大用处的丹,不过,这丹,可不光是能治人间病症。”
丹子说道:“若是有些堂口弟子,施展神通,需要以消耗寿数为代价,可那些弟子,刚好又没有那么长的寿数,神通便无法施展,
若是这些弟子的手中,有大量的「喜寿丹」,一次连服数十颗,将寿数猛然积攒了起来,那他们的神通,便能施展得出来了。”
“有用寿数来施展神通的堂口吗?”
周玄问丹子。
“人间有些邪门道派便是如此,天穹之上,怕是更多。”
丹子说道:“所以啊,这丹别看品级低,正常情况作用不大,但在那些消耗寿元的弟子眼里,无异于保命丹药。”
“因此,人间的火塘里,这类丹药的需求量,不低的。”
周玄听到此处,便说道:“那你赶紧给把配方讲出来,我的炼丹工厂,要正式开始营业了。”
“你没有炼过丹,火塘的炉子你也不会用,我讲给你听了,你炼不出丹来。”
丹子说道:“那把那白鹿先生叫来,我说给他听,他去帮你炼丹。”
“你跟我叫板呢?你还没说……你咋知道我不会炼?”
周玄还是讨要配方。
丹子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只是反复的念叨一句:“你若是炼得炸了炉,那对我是种污辱,要是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不通丹道,我丢不起这个人。”
“再说了,炼丹之事,需要老师傅带着,言传身教,手把手的传递经验,不可妄自行事。”
周玄听出丹子的骄傲,吐槽道:“你自己就是一颗丹而已,还挺讲脸面,不过你也挺用心,还担心我炼不成丹,得,我也不跟你杠了,你要见老白鹿,我带他来就是。”
他转身要出石庙,但想起了那只白蟋蟀,又问道:“对了,丹子,你知道的事多,我问问你,我从一个丹师的秘境里,捉捕到了一只蟋蟀秋虫,这秋虫子,可有什么说法?”
“我只懂炼丹,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丹子有着作为“手艺丹”的专注,聊丹药,他大为欣喜,聊别的,意兴阑珊,
周玄也懒得多问,去了石庙外,把白鹿先生带进了庙里。
当白鹿先生听说自己要学“人丹”的配方,当即便盘坐于地,双掌朝天,在膝盖上不断的磕着,嚎淘道,
“我这一辈子,炼的都是气丹,现在你们让我学这伤天害理的人丹!
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周玄当即劝道:“老白啊,丫别这么拧巴,人丹气丹都是丹,炼就完了。”
“不能炼,炼了,我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我一身的道行,不成体统!”
周玄这一听,当即便想治治白鹿方士的“事儿妈”性子,眉头一斜,说道,
“老白鹿,你非要把这体统挂嘴边,那咱就得唠唠这体统的磕儿了,
当时,是哪个孙子,搁摩诃寺里叫嚷,认为自己道行大成,高声嚷着‘道爷我成了’,‘道爷与「天地」同寿’来着?这就成体统了吗?”
“这……这……”白鹿方士声线有些颤抖起来。
周玄又说道:“你一炼丹的,要与天地同寿?这怕是大逆不道吧?”
“都是妄言,都是妄言!”
“一点都不妄。”周玄挑着手指上的倒刺,淡然说道,
“今天吧,「天地」的取丹人,肯定要给我来送「人间百相」的,你说我到时候要是多一嘴,
跟那取丹人说,我这儿有个炼丹的老师傅,要与「天地」同寿,那取丹人会做些啥,我都不敢想!”
白鹿方士惊惧交加,连连握住了周玄的手指,谄笑着说道:“大先生,我以为,这人丹和气丹,本就是门第之争,那都是破规矩?”
“然后呢?”
“从今日起,什么成见啊、什么守旧的规矩啊,从我老白鹿开始,为丹药一道,铲去门户之见,剔除糟粕,从我做起。”
“这不就结了吗?”
周玄双掌一击,说道:“你在这儿老实听那丹子传道,我去找找老云聊聊那秋虫儿,聊完了事,我再来找你!
认真学、好好学,等我丹道大成,我送你几颗长命万万岁的丹,你未必不能与「天地」同寿。”
“行……我学……我真恨我这张嘴啊,出口都是祸。”
白鹿方士悔不当初,当时他要是不那么“口不择言”,该多好。
……
周玄出了庙,在店里晃悠了一阵,没瞧见李长逊、云子良,便问起了正要出门的小福子。
“福子,你云爷爷和李爷爷呢?”
“哦,他们去街边看别人摆棋了。”小福子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说道。
“你又去干嘛呢?”周玄又问。
“我去华子家蹲一蹲,看华子能回来不。”小福子最是关心华子。
周玄点点头,摆着手说道:“那你去吧。”
“少爷,锅里炖着鱼,米饭锅也架着小火,您要是肚饿,盛一碗吃,生辣椒我也切了一盘,就放在食柜里,怕虫子爬。”
“晓得了,晓得了。”周玄感慨小福子心是真细,他也去了厨房,拿大碗盛了饭,将鱼汤洒在饭上,再添了几块鱼,半盘生辣椒,端着碗便出去看戏去了。
他知道,那云子良、李长逊所谓的摆棋,便是“街头残局摊”,下棋赌钱的。
“这寻龙一脉,赌风颇盛啊,但凡是沾彩头的,都要掺合两脚。”
周玄托着碗,去到了街角的残局摊前……
第498章 神君棋局
今日的东市街格外热闹,昨夜,周玄完成了整个明江府的重建,府城中,所有死在了祆火之灾中的亡人,尽数还阳。
府城里人都回来了,那曾经兴隆的生意、路人如织的场面,自然也回来了,
挑着糖筐,挨家挨户用糖换破凉鞋、旧脸盆的糖老板,街面上捏面人的师傅、吆喝的卖热汤圆的摊主……种种手艺人,把今日的东市街,挤得满满当当,跟开大集似的,
而那街边的残局棋摊,也是今天才张罗起来的摊子,
周玄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闲逛着,路旁的摊贩,瞧见了他,招呼自然是要打的,同时,还夹了自己摊味的吃食,要“投喂”周玄。
“大先生,光吃炖鱼没营养,尝尝我这个——新卤的肘子。”
卤老板不由分说,强行给周玄的海碗里按进去一大块猪肘子,那肘子肉卤得鲜亮不说,周玄稍微走两步,肘肉都跟着颤。
“二卤哥,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得补补身子。”
“大先生,我也给你补补。”卖烤鹅蛋的李婶,“咔”给周玄碗里摁进去两颗烤得喷香的大鹅蛋,周玄的筷子轻轻一挑蛋白,里头的黄油就漫了出来,香得人一哆嗦。
“你们这不好啊,我要这么吃,这没两星期不就胖了。”
周玄端着的海碗,才走到了棋摊,各种各样的美食,在碗里堆成了个小山。
“哟,玄哥儿,伙食这么好呢?”赵无崖扬起了手,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抓过碗里的鸡腿,大口大口的嚼起来。
“啥伙食,都是那些热心摊主给我的照顾。”
周玄拿了筷子,扒拉了两口肘子肉,很接地气的来了个“亚洲蹲”,他蹲在马路牙子上,瞧着棋摊旁围着的一圈瞧热闹的路人,
云子良、李长逊两个人,则跟摊主对峙着象棋,下得那叫一个红温,尤其云子良,脸赤红得厉害,显然已经输了很多局了。
“跳马,将!”
云子良喊了一声,重重的将手里的棋子摁在棋盘上。
“那就对不住喽。”
摊主将大烟锅往凳腿上磕了磕,笑着说道:“沉车、落炮,我这次又把你的老帅,将得死死的。”
他一讲完思路,便将车沉了底,手一摊,说道:“老先生,掏钱吧。”
“又输了,怎么就是下不赢呢?这棋很简单啊。”李长逊也在一旁懊恼。
云子良则从口袋里摸出了大票,往棋盘上一拍,说道:“再来、再来,我还不信了。”
“再来?”摊主朝周围瞧热闹的人,使了个相,故意问道。
那些路人们也瞧得过瘾,哪肯这热闹早早的收工,便纷纷起着哄,说道:“再来,再来,我们云爷家大业大,你赢不完。”
“家大业大好啊,多大的家业,这一方棋盘都能赢得干干净净的,就是怕这位老先生,输得肉疼。”
“我怕输?”
云子良耍起了横,戳着自己的眉心,说道:“家有房屋千万座,睡觉不过三尺宽,家有绫罗千万件,人走不能件件穿,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输了又怕个鸟甚,摆棋!”
他这一阵豪阔的样子,引得路人齐刷刷的叫好,摊主也不再多言,继续摆着棋。
周玄一旁蹲着扒饭,一边跟赵无崖打着趣,说道:“这老云下围棋还凑合,这下象棋,属实沾点菜色。”
“玄哥儿,你咋知道我师祖下象棋不太行的?你也瞧出来了?”
“还用瞧?但凡打过象棋谱的,也知道这残局拿不下来啊,这不马跃檀溪吗?”
周玄说道。
“呀,玄哥儿,你全才啊?象棋也通?”
“不通。”周玄老实承认道:“我下象棋,也是公园磨老头的水平,但这知名残局谱,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一谱“马跃檀溪”的残局,分为“有相”、“无相”两个版本。
而摊主摆的摊,便是改良过的“有相版”,黑方必胜。
而云子良却是执红一方,他能赢就见鬼了。
“你能瞧出是马跃檀溪,这棋力就不差了。”赵无崖唉声叹气。
周玄则问道:“崖子,照理说,你也是通棋的,你身体里住着的无崖禅师就更不说了,那棋力能压过佛国国手「摩崖僧」,你咋不给指点两招?”
“指点?我给你打个样啊。”
赵无崖挤到了云子良身边,说道:“师祖爷爷,别下了,这棋是马跃檀溪,经了摊主的改良,黑方必胜!”
“跃你奶奶的溪,这天底下,哪有赢不了的棋?事在人为,棋也在人为。”
“啥为不为的,也要讲点道理!”
“滚一边去,别耽误你师祖爷爷赚钱。”
云子良挥赶着赵无崖。
赵无崖无奈,朝周玄说道:“玄哥儿,瞧见了没?啥叫人菜瘾还大?我师祖爷爷就是个例子。”
“你们寻龙的人,赌性是真大。”
周玄边说边扒饭,顺带将生辣椒嚼得嘎蹦作响,然后再瞧着云子良输钱,
但结果,这一盘棋,执黑的摊主,却并没有赢,云子良愣是在十几合后,把摊主给将死了。
赢棋了,
老云的阴霾一扫而空,激动得语无伦次,跟周围的人抱起拳来:“唉呀,我老云赢下这一小局,也是侥幸,侥幸啊。”
“恭喜云爷棋开得胜。”
“云爷,趁着火气好,再杀他几局。”
“什么叫火气好?云爷的棋力,怕是整个明江府,也挑不出第二个人来。”
云子良这局棋一赢,自信得都有些膨胀了。
周玄用屁股想都想得出来,这棋老板是放水了——能赢而不赢,吊着云子良呢。
“玄哥儿,会不会是摊主走错了谱?”赵无崖小声的问道。
周玄笑道:“要是这种名局都能走错了谱,他还摆个毛的残局摊,不得输死?放水就是放水,没什么说的。”
这棋又下了三轮,云子良剩下的三轮全赢了,因为这三轮棋,他下的彩头大,不但将先前输的钱全部找补了回来,还多赢了两百来块。
“老先生棋力卓绝,我这小棋老板跟不上趟了,今天,不下了。”
“这么快就不下了?你要是接着下,我老云,赢到你倾家荡产啊。”
“不下了,不下了。”棋摊老板拿出了棋盒,开始装棋子。
云子良则将钱数出了二百八十块,拍在了棋桌上,说道:“我老云有一条,赢来的钱从不带走,你小本买卖不容易,这些钱,你拿回去。”
“我可没输这么多,顶天也就输了二百三、四。”摊主没急着收钱。
“剩下的钱,赏你的。”
云子良再次起身,很是潇洒的拍了拍袍角,说道:“云爷我赢棋,是我棋力鼎盛;但云爷我不带走一分钱,这是云爷心善,长逊,走着,买点烤鸭、烧鸡,回店里小酌两盅。”
李长逊很是狗腿,连连说道:“师祖,你胜而不威,是为君子,长逊服气了。”
瞧着两师徒的作派,周玄差点没笑出声,他乐呵呵地对赵无崖说道:“崖子,破案了。”
“破什么案了?”赵无崖问。
周玄笑着说:“以前老云打牌,一次没赢过,他说他是在攒运气,是故意输的,现在看,并非故意,他就是纯粹的菜。”
“……”赵无崖。
“你瞅老云,他真要能赢,早就赢了,无非就是钱不带走而已,一样攒运气。”
赵无崖这才猛然醒悟,说道:“那要这么说——咱师祖爷爷也是东市街的未解之谜啊,来了这么久,天天打牌,一次没赢过,先不说他牌技菜不菜,这运气,有够差的。”
“差不差以后再说。”
周玄把吃完的剩碗,塞给了赵无崖,说道:“你帮我把碗拿着,我找着棋摊的摊主有点事。”
“找他做啥啊?云爷爷去买鸡买鸭,待会要喝几盅了。”
“先等会儿吧。”周玄也没明说。
此时,赵而棋老板已经开始装棋了,那些瞧热闹的路人,也自然都散去了,棋摊冷冷清清,只剩下周玄、棋老板、赵无崖三人。
周玄伸手拿过了小马扎,坐在了棋摊边上,一伸手,按在了棋桌上:“老板,别急着走啊,来吧,再摆一局,我和你下一盘。”
“小先生,今日不下棋了。”
“不下棋呀?也行。”
周玄忽然揪住了棋摊老板的衣领,然后狠狠一提,说道:“那咱们就过两招,签一份生死文书,打死勿论。”
“小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我就是一个下棋的,不懂拳脚。”棋老板当即有些慌神。
赵无崖也连忙劝道:“玄哥儿,你这是做啥?要想揍他,咱们偷偷揍,现在,整条街的人都看着呢。”
“要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啊。”
赵无崖劝得苦口婆心,但周玄却没有停手的想法,他的目光越发凶狠,语气寒冷刺骨,说道:“也别签什么生死文书了,打死无论,你要不动手,我就先动手了。”
说完,周玄的右手,猛的往那棋摊的摊主身体里抓了进去。
那摊主刚才还想着挣扎,但周玄傩神之手一深入,他的动作便定了下来。
“你背后是有主子的吧?拿个残局,给我周玄上眼药?”
周玄又冷冷的说道。
赵无崖更是捉摸不透了,问道:“玄哥儿,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崖子,这棋老板跟老云下棋,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赢棋的那些盘数里,就是为了等我出来。”
周玄对棋老板说道:“残局执黑必胜,便是你背后主子要告诉我——我周玄赢不了,我便是执红的一方,无论怎么做,都是个输,是这意思吧?”
“你……”
“你给老云放水那几局棋,无非也是你背后的主子在警告我,我周玄以前赢过的大势,不过是它赏我的,对吧?”
“……”棋老板再次呆愣。
周玄又说道:“这些残局,摞在了一块,便代表了你背后主子要传达给我的话——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我做事小心些,做人听话些,听话了,便赏,我若是不听话,就要‘听将’、等死!”
棋老板已经不知道讲什么好了,他只觉得周玄对“棋局”的领悟,来得太快、太迅猛。
“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我想……找你问肯定是问不出来,我也不问了,你不过是个傀儡。”
周玄的右手,在棋老板的身体里,摸到了一些稻草。
这棋老板,就不是个“人”。
而周玄的手,顺着那些稻草,不断的往上挪移着,挪着挪着,他便在棋老板的头底上,摸到了一些瞧不见的丝线。
周玄当即将感知力,透进了那些丝线里,要顺藤摸瓜,
而就在此时,原本应该去买烧鸡烧鸭的云子良、李长逊忽然出现。
“风云从龙,风起。”
李长逊猛的一卷,一股风,化作淡青色的丝线,去缠棋老板头顶上的线,
两股线一交织,云子良便大龙出体,将龙气,也挂到了那根线上,
顿时,天边便出现了一根由“风势、龙气、无形之气”扭成的青金交加的线条。
周玄眺目望去,却见那线条,从极远极远的地方,牵拉下来。
那地方,既不是天穹,也不是人间,而是——光阴界。
“棋老板,你果然是光阴界派下来的傀儡。”
云子良冷笑道:“素闻,光阴界里,有四大神君,最爱以琴棋书画为暗示,降下神谕,你跟我下棋那会儿,我就有些怀疑了。”
李长逊则背着手说道:“什么狗皮的神谕,不过是那四大神君,要教玄子如何做事而已,
棋奴,回了光阴界,给那四大神君带个话,人间的大先生,不需要光阴界的神君做主。”
看穿棋摊老板真实身份的人,可不光是周玄——李长逊、云子良这俩老江湖,谁又没看透?
那棋老板已经知晓身份暴露,他浑身燃起了火,将自己的身躯焚尽,
“周玄,记住棋盘上说的,四大神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若是乖乖听话,那也就罢了,若是不听话,下场自己想。”
轰!
火光爆烈,棋老板化作了焦炭。
“玛德,晦气,陪这傀儡,耍了一上午的棋。”
云子良骂道。
赵无崖当即便问道:“师祖爷爷,你们都瞧出来这个棋老板不正常?”
“那是自然……我们寻龙堂口,与四大神君,是有些交往的,对于他们四人的秉性,多有了解。”
李长逊出面帮赵无崖解了惑。
赵无崖则问周玄:“玄哥儿?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我不出来瞧棋,那棋老板不放水,我一出来看棋,那棋老板连续放水,这就是冲我来的。”
“既然是冲我来的,那我便要找找他的底细。”
周玄问云子良:“老云,这四大神君,能否直接降临人间?”
云子良没多说话,而是指了指净仪铺。
周玄便歇了话头,和众人回了净仪铺后,关上了门,才拉开了话匣子。
“玄子,那四大神君,是能光阴界里出来的,他们也是天神级。”
云子良说道。
李长逊则说:“不过,这四位天神级,从以往的经验来判断,他们属于不理世事的那种,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光阴界里修行,但今日突然出手?”
“我倒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出手了。”
周玄听到了“天神级”这三个字眼儿,顿时便明白了。
他对李长逊、云子良说道:“老云,老李,你们想想,天神级是做什么的?最大的作用,便是为了抵挡天火族的降临,
而我,现在是白玉京的丹官,日夜负责给白玉京炼制各类霸道的金丹,
四大神君,怕我辅佐白玉京、天火族,这才用棋盘来敲打我,让我听话,不要和天火族、白玉京有过多的接触。”
“哦,原来有这么个意思。”李长逊问周玄:“那大先生,你啥想法?”
“当然是我行我素啦。”周玄双手怀抱着胸膛,说道,
“四大神君怎么想的,我懒得管他,我自己问心无愧便好,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简单。”
周玄想到了某处细节,说道:“你们刚说,四大神君,长年修行,你说,他会不会是瞧中我的炼丹的本事,也想分一杯羹?”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子良当即一拍桌子,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以前人间没有丹药,那些天神便不出现,出世一般,但现在有了丹药,那些天神也瞧见了修行的前程,怕是要入世了。”
“现在,谁控制了大先生,谁就是最有可能晋升天尊的人!”李长逊也说道。
井国的天尊,只有四位,那些所谓的天神级,谁不想成为第五位天尊?
“我成香饽饽了?”
周玄发现自己的“金丹”现世之后,一下子成了井国哄抢的人物了。
「天地」想要丹、天火族想要丹、白玉京也想要丹,现在,那些天神级,也出手了,他们也要丹。
“小先生,你每天炼的丹,怕是不够分哦。”
一道声音,从净仪铺中乍响,一把纸幡,由小变大,而平水府的酒大人,从纸幡里走了出来。
只不过,这一次的酒大人,是被巫神操控着的。
“拜见巫神。”
李长逊、云子良、赵无崖都朝巫神单膝跪地,深深朝拜。
周玄也作势弯腰,巫神连忙扶住他:“我们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太见礼了。”
“我没想给你跪,我是拿杯子给你泡茶。”周玄弯腰抓过了干净茶杯,去给巫神倒热水。
巫神:“……”
周玄倒了水、泡好了茶,递给巫神,说道:“老巫啊,你说现在这个局面咋整?还对付佛国呢?井国内部就已经很迷乱了。
反正巫神好不容易来一趟,周玄觉得不给他派点任务,对不住巫神这么大的神通、在井国这么超然的地位,一开口便打起了“苦情牌”……
第499章 狐假虎威
“井国内忧外患,的确是麻烦、棘手,若是把担子全扣在你一人的身上,是有些强人所难。”
巫神说道:“目前,四大神君已经托棋奴给你带话了,说明他们也要现世了,至于会不会有更多的天神级出来找你的麻烦……也是可以预见的。”
他叹息到了此处,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先生炼的丹,实在是太好了,品质上佳,连那「天地」都垂涎三尺……也怪不得那么多人掂记。”
“我丹好还有错了?”周玄挑了挑眉毛。
“那倒不是。”
巫神说道:“我虽是天尊之一,但我无法全力应战,我若是出力多了,「天地」会逃出樊笼,我帮不了你太多。”
周玄听到此处,当即便领悟了过来,问道:“那「天地」,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血神意志」?”
“这你也知晓?”巫神觉得周玄有些过于醒目,他还没聊血神的事儿呢,这小先生已经醒过劲儿来了。
“我前些天才知道,古佛以「无上密」,镇压着血神意志……不过,只靠一个古佛,怎么镇压得住血神?必然还有你们其余天尊的出手,你怕「天地」会逃出樊笼,那天地不是血神,还能是谁?”
周玄一板一眼的回应道。
巫神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天尊有天尊的使命,这一次浩劫,怕是也出不上大力。”
“但是各大天神,要抢我的丹,你要不管,那我可就没救了。”
周玄比划了一个“七”,说道:“我,只是一个七炷香!天神环绕,我可斗不过他们。”
云子良则一旁问道:“巫神,不如你下一道神谕,命令那些天神,不得出手。”
“难就难在这里了。”
巫神叹着气,说道:“天神对小先生出手,是师出有名的,从名份上来讲,我不能强拦。”
“为何?”李长逊问道。
“你们想想看……天神的职责,是防范天火族,谁要去帮天火族,天神就有权力,也有责任出手,将帮衬天火族的人斩掉。”
“小先生如今是白玉京钦点的丹官,从明面上来说,是天火族不世出的帮手。”
“你若是强拦呢?”周玄问巫神。
巫神说道:“那就会暴露我的真正实力——我如今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大,因为分身乏术。”
“懂了。”
周玄点了点头。
他清楚了,巫神,如今更多是一个天尊的象征,而不具备天尊真正的实力。
说白了,就是一头纸老虎。
纸老虎能不能吓唬到人?
当然可以……但是,假若被其余人知道这老虎是纸做的,那巫神的名号,便再也唬不住人了。
周玄当即闭目凝神,思考着破局的良策——局面上来说,天神要找他的麻烦,甚至可能要将他幽禁起来,为天神级炼丹。
“怎么对付这些天神呢?”
周玄的心里不断升腾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念头,这些念头渐渐的汇聚在了一起,凝成了一句话——一阴一阳谓之道。
“天神为阳,我们便要找出阴来,与之制衡。”
周乎猛然睁眼,说道:“既然天神级,以斩掉天火族帮手的名份,强行对我出手,那我也可以申请天火族的庇护。”
“用天火族,来牵制住天神级,这不就坐实了你是天火族的帮手,人人得而诛之?”巫神说道。
“当他们诬构我是天火族帮凶的时候,我最好是。”
周玄说道:“有了天火族与天神级的周旋,我才是最安全的。”
“有些冒险。”巫神说道。
“但是再加一条,就不冒险了。”周玄说道。
“怎么讲?”巫神问道。
周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问巫神:“你若是拼尽全力,可否速杀一个天神级?”
“可以做到,但也就能做到速杀一个天神级。”巫神说道。
周玄点头说道:“一个,就已经够了,老巫,最近这些天里,你想办法,给那些天神级递话,透出我是你麾下的人,任何天神级不能动我,
同时,你再隐晦的透露出——你的实力已至巅峰。”
“再然后呢?那些天神未必相信。”
“他们当然不相信,所以,那些天神级里,肯定有个把两个人,主动跳出来,你以雷霆极速,速杀跳得最欢的那个天神……”
周玄说道:“杀鸡儆猴,你的名声,便立住了,所有的天神级,都会相信,你依然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巫神,你的确已经恢复到了巅峰。”
巫神听到此处,很是意外,说道:“小先生,你这些想法都是哪来的?称得上妙手,不过,佛国入侵在即,两国还未交战,我们便主动除去一个天神级,对井国的战力,有些损耗。”
他清楚,真要打起大仗来,天神级,便是井国人间唯一能信仰的倚仗,平白无故的杀一个,自耗就不说了,军心也会涣散,
“巫神,你知道你主动斩杀一个天神的后果是什么吗?”
周玄自问自答:“一个天神死去,我便会获得极佳的生存空间,我和天神级,哪个更重要?”
听完这句话,巫神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若是这么对比的话,那周玄显然更重要,战力,井国也没那么缺乏,
但是一个神机先生……一个能在天火族、「天地」、天神级之间,不断游走的小先生,在井国却是独一份。
巫神点头,说道:“当然是你小先生更重要。”
周玄微笑着,又说道:“一个天神死去,你巫神便立了威,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巫神,
杀一个天神,让众天神明悟,你巫神还是巫神,
巫神要杀谁,就能取得了他的人头,你巫神要保谁,就能保得了谁,
等这番大手笔做下,井国群龙便有了龙首,到那时候,有你巫神之威势,井国人间还能再生内乱吗?”
这番话,说到了巫神的心窝里去了,他那巨大的身躯,第一次俯视着周玄,仔细的打量,瞧了半天后,才挤了一句,
“小先生啊,小先生,你是圣人降世吗?这才多长的时间,你竟思量得出如此毒计!”
巫神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多谢老巫成全。”
周玄笑着说道:“一个天神级的命,换我的命,我担保,这会是你最成功的一次豪赌。”
“不,这不算赌,赌是有输有赢,而我在你的身上押宝,就没有输的道理。”
巫神与周玄相视一阵后,都爽朗大笑,这可把李长逊瞧得眼热。
李长逊又一次小声对云子良说道:“祖师啊祖师,我什么时候能像大先生这般,与巫神谈笑风生?”
“等你十八岁的时候!”
“……”李长逊。
李长逊叹道:“唉,祖师都变坏了,不说等下辈子了,而说等我十八岁,语言艺术这一块哦……祖师拿捏得死死的。”
众人皆大笑。
等笑过后,巫神说道:“天神之围,有你小先生这法子,一定可以解围,不过,佛国这边,事情倒有些大了。”
“怎么讲?”周玄问道。
巫神连忙将“梦境天神”散道之前,讲的那一番话,原原本本的述说了出来。
周玄听完了佛国人的计划后,茶盖刮着茶水,喝了一口后,说道,
“佛国人还是很阴险的……他们潜入到井国的人,在天穹上,推动丹祸;在人间则遍行好事,要控制井国的人间愿力。
也怪不得这个国度,在星空之中,战无不胜,多少是有些干货的。”
“小先生,你说,如何破掉佛国的手笔?”巫神已经被周玄定下的毒计,在内心激起了小小的震憾。
他现在也知晓了周玄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周玄翘着二郎腿,说道:“佛国推动丹祸方面嘛,我尚且未接触过,暂时也没什么对策,不过——佛国人在人间,遍行好事,企图控制愿力的事情,我有可能亲身撞见过?”
“你撞见过?”
“也只是直觉,那人是不是佛国人,还不好说。”周玄说道。
云子良一旁问道:“你说的是谁啊?”
周玄笑着说道:“平水府中,有一座寺庙,寺庙里有一尊活菩萨,称为莲花娘娘,她是黄门的仙家……我人生中的第一场书,便是在那座庙里讲的,
这位莲花娘娘,颇有佛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听起来,倒是有点像佛国人的所作所为了。”
巫神说完,问道:“你想以莲花娘娘作为突破口?”
“嗯,就这两天,我刚好要回一趟平水府,安顿翠姐和华子,我顺带着去庙里,见见那位故人。”
周玄说道:“见完莲花娘娘,我便启程去一趟黄原府,黄原府、荆川府合并之事,怕是也和佛国人有大关系。”
他将往后几天的计划,讲得清楚,巫神更是满意,做事有条不紊,有张有弛。
“小先生,我押你的宝,押得太对了。”
“对不对以后再说,巫神,切记我们之间聊的毒计,莫要忘了。”
“忘不了。”
巫神心满意足的附身到来酒大人的身上,抱了抱拳后,抬手递给周玄一个哨子般大小的号角。
“这是?”周玄问道。
“小先生,这是梦境天神的特性之一,「梦境号角」。”
巫神说道:“这个号角,若是能与你融合,你的梦境范围,可以扩得很大很大。”
周玄连忙将号角收进了秘境,说道:“多谢巫神了。”
“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天地」就会派人,再给你送上「人间百相」。”巫神说道:“你一个人,手持两件天神特性,这已经是人间堂口弟子里,极其罕见的事情。”
“贪财、贪财。”周玄一副市侩的作派,抱拳说道。
“你呀,还真是精灵古怪。”巫神笑了笑,便催动身形消失。
等巫神离去了,周玄喊住了李长逊,说道:“老李,该你使手段了。”
“我使手段?我使什么手段?”李长逊一头雾水。
周玄说道:“我们不是跟巫神聊得明明白白吗?他去放出风声,下放神谕,不让其余的天神级对我出手,
而我们自己,去寻求天火族的庇护,现在我要寻庇护了,自然要让你这位天穹神明级,去通知天穹……我周玄有难啊。”
“哦,哦。”李长逊当即应了下来,才要飞升上天穹,云子良一把将他薅住,说道:“长逊,去了天上,精神点,别丢份儿。”
“那是自然。”
李长逊一甩袖袍,链接上了天穹的那条狭窄的通道:“彦先生,我是「山祖」,我要上天穹。”
通道尽头的石屋处,只传来一阵高亢的声音:“彦先生这两天告假,由我钟官镇守通道。”
“钟官,我要上天穹。”
“准了。”
……
天穹石屋里,李长逊大摇大摆的从通道里走了出来。
钟官,也是一头肥硕的蛆虫,他将描了「山祖」的灯笼,递给了李长逊,言语很不客气,说道:“山祖,回你的神国去!”
“你在跟我讲话?”李长逊当即不爽道。
“莫非这石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叫「山祖」的人?”钟官反讽、阴阳怪气道。
“过来,过来。”李长逊朝着钟官招了招手。
“做什么?”
“让你过来。”李长逊很不耐烦的说道。
钟官只好凑了上去,李长逊猛的一脚,踹在了钟官肚腹上,将这只大蛆虫子踹倒在地。
“我什么身份?玉京神丹上师跟前的红人,你今儿个吃了什么耗子药,跟我这般讲话?竟不会说一个‘请’字?”
李长逊当即抬出了自己的身份,
钟官听到了“玉京神丹上师”,那是敢怒不敢言,说道:“请山祖回神国。”
“不回。”
李长逊做在了太师椅上,当即翘起了二郎腿,学着周玄的松驰作派,说道:“挑灯笼,带我去长生宫。”
“宫主若是被打扰……”
“神丹上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怕宫主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李长逊冷笑道。
“啊,上师有危险?”
钟官连忙爬起来,挑了一顶绘有「长生」的灯笼,领着李长逊,前往长生宫,丝毫不敢怠慢。
“这就是大先生的感觉嘛?有点派头啊。”李长逊瞧着那亦步亦趋的钟官,心中暗爽。
……
长生宫中,依旧是那般恶山恶水的光景,
青羊羽这个胖子,作在摇椅上,不断的前后摇晃着,面露不爽之色。
而一旁的长生教主,则在汇报着周玄的所作所为。
“宫主,周上师杀了祆火教的丹官宁不空,祆火教的祆女,告状告到我这儿来了。”
“这个周上师,也太不懂事了,丹官与丹官,本是同僚,这新官才上任,就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
青羊羽抱怨道。
长生教主则继续说道:“祆女还要我们长生宫,给她一个交待。”
“她在想屁吃,天穹谁不知道周上师是我保荐的人?还找我要交待?她下了个凡,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更别说周上师是神丹上师,白玉京封的,杀她个把丹官,又不是什么大事。”
青羊羽挥了挥手,说道:“小长生,你去一趟人间,告诉周上师,让他写一封致歉信,语言上要诚恳一些,你把信带给祆女,这事就算了。”
“要是祆女闹呢?”
“她敢闹!?”青羊羽说道:“若是她不服,让她给白玉京递状纸……看她有没有那个胆子。”
“长生领命。”
长生教主得了青羊羽的吩咐,刚转身要走,便瞧见钟官领着李长逊过来了。
“哟,李山祖,稀客啊,我还以为你忘记天穹了。”
长生教主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我得伺候着周上师,你也知道,周上师是白玉京的丹官,他要有什么闪失,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天穹的神明级,也有高下之分,作为天穹神明的吊车尾,长生教主向来压了李长逊好几头。
但今日,这“周上师”的名号,极其好使,李山祖一点面子也不给长生教主,而教主,还只能自己受着。
“山祖啊,你也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周上师可还好?”
青羊羽起身,对李山祖喊道。
李山祖这是第二次见青羊羽,当即说道:“周上师不太好——四大神君已经放出话了,要取上师的项上人头。”
“又是那些医生。”
青羊羽与周玄同仇敌忾,说道:“李山祖,你递话给周上师,让他该怎么炼丹,还怎么炼丹,那些医生敢找他的麻烦,那便是与白玉京过不去,与我们长生宫过不去。”
“那得有个准话吧,光是这种‘保你不死’的片汤话,我跟周上师,怎么好交待?”
这番言语,有些夹枪带棒,李长逊说起来,心里都噗通噗通的跳。
搁以前的他,借他仨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跟青羊羽说话。
岂料,青羊羽碍于周玄的面子,并不发作,只是说道:“那你就说清楚一些,白玉京的各大神师,已经在想办法了,而且这个办法,用不了三两天的功夫,便会出炉。”
“只能这样?”李长逊问。
“想办法也是需要时间的。”青羊羽说。
“那行,我把话带到。”李长逊说完,便要举灯笼作别青羊羽。
“李山祖,且等一等。”
青羊羽的手,朝长生教主伸去,说道:“册子拿来。”
“诶。”长生教主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本册子。
青羊羽将册子,递给了李长逊,说道:“这本册子,本来是要让小长生递给周上师的,既然你来了,那由你去递交,再好不过。”
李长逊打开了册子,发现是一本清单——十二品丹六百颗,十一品丹三百颗,十品丹一百二十颗……三品丹一颗。
册子从“十二品”,一直写到了“三品”。
青羊羽解释道:“这是白玉京给周上师定下的任务,最近十天,要炼这些丹药。”
“这从十二品丹一直到三品丹,总数超过一千五百颗,十天之内炼完?这是难为周上师啊?”李长逊反驳道。
“你会错了意,册子的意思是,要么一口气炼六百颗十二品丹,要么炼三百颗十一品丹,随便完成其中一项,便足够了,不是累积的意思。”
青羊羽说道。
“那我明白了,宫主,长逊告退。”
李长逊当即便出了宫,长生教主也要去找周玄,让周玄写一封致歉信给祆女,便也跟着李长逊一齐离开。
“你干嘛去啊?”李长逊问。
“哦,周上师杀了丹官宁不空,我去平息事宜。”
“……”李长逊有些纳闷,周玄斩了丹官?什么时候的事儿?
……
东市街,净仪铺,
周玄拿着一只白色的蟋蟀,问云子良:“老云,你瞧瞧,这虫子有什么说法?”
云子良问道:“这虫子哪里来的?”
“哦,我宰了一个丹官,从他秘境里夹出来的。”周玄一边把玩着「梦境号角」,一边说道。
“……”云子良。
云子良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说道:“你真是大爷,这才当上丹官,你就宰了一个丹官?手也太辣了?”
第500章 秋虫之秘
“不杀那个丹官,我不得自己去建丹炉子?”
周玄比划了一阵,说道:“那丹炉子,十几层楼那么高,我自己建,资金方面是一回事,另外嘛,时间也浪费不起。”
“合着你这是抢家业去了?”云子良感慨道。
“得抢啊,炼丹一事,多大的工程量呢,有现成的家业,干嘛不捡。”
周玄觉得,若是每一次炼丹,都要靠翠姐的“大地法则”,去建造一个崭新的丹炉出来,那不得把翠姐给累死?
“该抢,该抢。”云子良应了两声后,又将手中的白色蟋蟀还给了周玄,说道:“这虫子,竟然能替代香火?我是闻所未闻,看不出个名堂来。”
“你也看不出来?”
“瞧不出来。”
云子良说道:“这秋虫,应该不是法器,它是个活物啊……”
两人正欲探讨,这时,店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敲门的力度,不轻不沉,周玄问道:“谁啊?”
“长生教主,求见周上师。”
周玄听到此处,将「梦境号角」给收进了秘境里,同时起了身,挥了挥袍袖,
店门当即打开,长生教主、李长逊并肩站在门口。
李长逊径直走进了店里,长生教主则先跟周玄深鞠了一躬后,才迈开了步子进店。
“周上师,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咱们感情,都到这份上了?”周玄皮笑肉不笑,回应道。
长生教主则微微一笑,说道:“咱们的感情,迟早是要到这份上的。”
要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周玄对长生教主的印象,并不算好,但对方姿态摆得低,要是再给冷脸、白眼,反而落了下乘。
他走到了角落里,给倒了一杯茶,递给长生教主,说道:“你赶巧了,才泡的茶,还热乎,凑合喝点。”
“上师亲自斟茶,怎么能算凑合。”
长生教主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后,摆出了谈话的架势,说道:“周上师,我这次临凡,也是受了宫主的令,找你谈谈宁不空的事情。”
“宁不空?就那个被我杀掉的丹官?”周玄斜挑着眉毛。
“正是他。”
长生教主说道:“宁不空这事嘛,本来他一个人,无足轻重,但他是祆火教的人,也算是祆女的亲信之一了。”
宁不空哪里是什么祆女的亲信,长生教主如此说,也不过是为了给宁不空安个尊贵一些的身份,好劝动周玄自然而然的写一封道歉的信。
他心中想着,你周上师虽然位高,但杀了祆女亲信,给她写封致歉信,也不算为难吧。
但周玄却没有答理亲信之说,而是往下捋着话头,问:“然后呢?”
“然后嘛,宫主的意思,写一封道歉信,这事就了结。”
“只是写道歉信吗?”
“对啊。”
“就没有别的补偿?”
“没有啊。”
“那你再问问宫主,搞出这么大的事来,她祆女就给我写封道歉信就完了,一点补偿没有,瞧把她给美的。”周玄义愤填膺的说道。
“……”长生教主。
长生教主愣了小半天,才反应过来,苦口婆心的说道:“我的周上师唉,是你给祆女写道歉信,不是她给你写。”
“我写?”周玄戳着自己的鼻尖。
“不然呢。”长生教主摊了摊手,他发现周玄这人的脑回路,是不太正常。
周玄“啪”的一声,猛拍着桌子,站起身,朝着长生教主就劈头盖脸的骂去,
“你们天穹果然是黑白不分,官官相护,我要告你们的状,我要去白玉京告你们的状,
告你们排挤新人,告你们给我的炼丹事业下绊子,穿小鞋。”
“这是哪跟哪儿啊。”长生教主见周玄拍案而起,他也有些慌神,连声安慰。
周玄冷哼一声后,说道:“你可知那宁不空,做了何等烂糟的事情?”
“那我们倒不清楚,愿闻其详。”
“听好了。”周玄说道,
“我给「天地」炼出了那颗源力丹,才让「天地」把我的朋友木华,送回了阳间,结果,木华还阳之时,宁不空,把木华的魂魄掳了过去,
若不是我去得及时,木华就要被宁不空拿去炼丹了。”
“有这等事?”
“嘿,祆火教的人厉害啊,「天地」派给我的人,他们敢劫,我这个玉京神丹上师,瞧起来也没什么牌面,倒不如我主动请辞,以后也别炼什么丹了。”
周玄的话里,夹枪带棒,给长生教主听得毛发直竖。
若是周玄所言非虚的话,那宁不空,还真是该死。
那木华,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周玄用第一炉丹,救回来的人物,这一次周玄用丹找「天地」救人,那可是天穹、白玉京都同意了的。
宁不空把木华给拘了,这一来得罪了周玄,二来也得罪了天穹、白玉京。
这等混帐作为,不斩了,留着过大年?
“长生教主,你是个传话的人,我也不为难你,你且回你的天穹去,我要用这块牌子,去白玉京告状,看看你们还讲不讲理了。”
周玄把那块白玉质地的身份牌子,攥在了手里,振振有词。
长生教主是真怕了,连忙躬身说道:“周上师,周上师,我们天穹、长生宫,也是被蒙在鼓里头,现在真相大白,你就瞧好吧,那祆女、祆火教,不割下两斤肉来,谁也饶不了他们。”
“那道歉信?”
“自然不用写,这事儿,就是宁不空闯下的祸,宫主那边什么意见,我不好说,但我的态度是,那宁不空,该死!”
周玄脸庞的颜色这才有些缓和,又说道:“你们要是这个态度,那事情倒是好解决了。”
他说道:“呐,教主,我先跟你说好,宁不空那个人丹火塘,我要了,里面的丹工、火塔,都归我周玄所有,算是宁不空、祆火教,给我的赔礼。”
他终于是图穷匕现,看得一旁的云子良目瞪口呆。
他是万万没想到,周玄不但抢人家的火塘,还抢得这么冠冕堂皇的,抢到逼“官方”点头同意。
“活土匪啊,正儿八经的活土匪。”
云子良暗暗的喊道。
而长生教主,在听闻了周玄的“赔偿”后,当即说道:“周上师,这火塘就该归你,但宁不空,这已经是犯上作乱了,光是一尊小小的火塘,岂能善罢干休。”
“您等我上报天穹,等青羊宫主知晓此事秘辛,那祆火教,不割点肉给你,我长生两字倒着写。”
“……”云子良瞧得无语——合着玄子抢了人家东西,人家还得主动倒贴点?玄子是个能人啊。
“那我就等教主去天穹,替我申申冤?”
“必须申冤。”长生教主胸脯拍得啪啪响。
如此这般,宁不空被周玄斩杀的争端,便告一段落,但长生教主尚未离开。
他还要等着另外一桩事的结果——那便是,他想瞧瞧,周玄对于天穹下派的“丹药任务”是什么态度。
只见李长逊给周玄递了册子,说道:“大先生,天穹青羊宫主,已经放下话来,就这两三天,白玉京会想出一个办法来,防止你被天神级袭杀,
至于这本册子吗,便是天穹给你下发的炼丹任务。”
“是吗?我看看。”
周玄将册子翻开,瞧见了“炼丹任务”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合上了册子,将它扔还给了李长逊。
长生教主连忙问道:“周上师,对于这次炼丹的任务,你有何看法?”
“没什么看法。”
周玄对长生教主说道:“刚好,我的丹药,今天便要开炉,教主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便在东市街中住下,等到开炉,我便让教主瞧瞧我的成果,如何?”
“周上师如此雷厉风行?”长生教主有些意外。
“那是自然。”周玄很是硬气的回应,说道:“我这个丹官,可不是买来的,当了丹官,便要炼丹,
我不但要炼丹,还要炼出好丹来,生意行里,有句老话——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自来。
等我开炉了,你便知道,我周玄出来的丹品,那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好!”
长生教主听了周玄一番话,更是心里钦佩,暗暗说道——这有本事的人,讲话讲得是真干脆,肚子里有货,和那些腹内空心的酒囊饭袋们一比,底气真是一天一地!
“那我长生教主,便在东市街住几日,静静恭候周上师的丹药。”
“好说,好说。”
周玄将这些“公事”都一一谈妥后,方才坐了下来,他现在要聊聊私事了。
他之所以要留下长生教主,其实有两个原因。
第一:周玄当然对这一次的丹药,极有信心,他要尽快的让长生教主,把这一炉的丹药带上天穹,证明他的价值。
他的价值越大,往后他的行事,便能更加的肆无忌惮。
他的丹炼得越是好,他越能打压祆火教。
第二个原因嘛,周玄其实也是想从长生教主的身上打听些什么。
一个久居天穹的古老神明,对于天穹、天火族,必然是知之甚多,从他身上,捞些天上的隐秘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现在,长生教主已经欣然答应了周玄的邀请,周玄便要找他打听第一桩隐密了。
只见,周玄从秘境里,夹出了那只白色蟋蟀,递给了长生教主,说道:“教主,这只秋虫,你可知其来历?”
“嘶——这虫儿,不知周上师是从何处得来?”
长生教主沉吟道。
“自然是来自那宁不空了。”周玄对于秋虫没有藏掖,而是坦率的说道,
“那宁不空得罪了我,我便想着要折他的香火,折磨折磨他,岂料,我这香火没折上,倒夹出了一只秋虫来。”
“噢……周上师……这虫儿吧……”长生教主当然知道秋虫的来路,但又不想跟周玄讲明白,他便想要找借口,给这白蟋蟀编个故事,瞒过周玄。
但周玄的眼睛多亮啊,他瞧那长生教主的表情,便知道这尊古老神明,不打算讲实话。
周玄也不慌,他有招对付长生教主这号人物。
只见周玄一伸手,搭在了长生教主的右手小臂处,讳莫如深的说道:“教主,你知我留你在东市街,有什么用意?”
“为了让我开开眼,瞧瞧你那新炼制的金丹。”
“开眼尚在其次。”周玄说道:“我这一炉丹炼出来,若是炼个百颗,我从中拿出五颗来,赠送给教主,天上能知道?”
“若是我炼出了两百颗,我分你十颗,又有谁能知道呢?”
周玄这是把“回扣”的比例,给长生教主安排好了——百分之五。
长生教主听到此处后,当即心领神会,但他还是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拒绝道:“周上师,我不爱吃丹药,容易把这里搞坏。”
接着,他又悄眯眯的说:“天穹上,很多人都被丹药捣毁了精神,前车之鉴可不少啊。”
周玄却冷笑道:“长生教主,都聊到这份上了,还装糊涂就没意思了。”
“你不吃丹药,有的是人吃,有人吃,那这丹药便有价值,你拿了我的丹药,在天上,也能换到不少的好处,对吧……”
“在天上,丹药便是硬通货。”
周玄接着抚袖而起,说道:“你若是瞧不上我的丹,那你便回天穹复命去吧,我周玄也不强留。”
他这一手「欲擒故纵」,勾得长生教主动心了,连连说道:“周上师,适才相戏耳,你许给我的丹药,价值自然巨大,我长生便不客气……贪财贪财了?”
“这就对嘛。”
周玄这才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指了指长生教主手里的蟋蟀。
长生教主会意,他也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当即便介绍起了这只白秋虫。
“大先生,不瞒你说,这秋虫儿,是一支香火。”
周玄暗暗的点了点头,长生教主看来是要配合了,他明知故问道:“这一只活虫子,怎么能成为一个人的香火呢?”
“哎呀,天穹上的人,秘境里,都住着一只虫,种类却不太一样。”
长生教主笑着说:“有的人,秘境里是一只蜈蚣,有的人,秘境里是一只蛆虫,还有的人,秘境里盘伏着一只蚯蚓,不一而足。”
“天上的人,秘境里的香火,为什么这般奇怪?”
“多余的事儿,我也尚不清楚,我只知,人间弟子,秘境一根香,天穹之人,秘境一只虫。”
长生教主的眼神有些躲闪,
周玄继续问道:“那这只秋虫儿,与人间香火的区别是什么?”
“这只秋虫儿,你别看它不起眼,它能控制人间海量的香魂、火虫。”
长生教主摩挲着白蟋蟀的背壳,同时嘴里发出奇怪的唿哨之声,
他这又摸又唤,那白蟋蟀似乎得了某种命令似的,双翅抬了起来,抵在了一起,肌肉不断的振动,促使着双翅上的翅膜用力摩擦着,发出了“啾啾”的鸣叫声。
声音极刺耳,而整个净仪铺里,不断有红色、青色的、细丝般的虫显现了出来,在空中不断的游动。
这些数不清的虫儿,游动最开始时毫无规律可言,但随着那鸣叫声愈演愈烈,便齐刷刷的游向了店外。
周玄当即便有一种“失去了香火”的感觉,他暗暗的与自己的折扇链接,却发现,链接不上了。
此时此刻,他又像是去往了归魂古殿一般,再也施展不出神通来。
那长生教主则指着离去的赤、青两色细虫,说道:“那些都是火灵、香魂,它们在这秋虫儿的叫声之中,显出了形状。
这秋虫儿的叫声,还能控制那些火灵、香魂的移动。”
周玄这才明白——原来天穹天火族,能剥人香火道行的奥秘在这儿呢。
他们秘境里的虫子,竟然能操控天地间海量的“香火”。
周玄又问起了长生教主:“那宁不空,也是天穹天火族人?”
“那倒不是。”
“那他的秘境里,为何有白秋虫儿?”
“哦……是他这些年,炼丹有些功劳,天穹将他原本的香火折去,换成了秋虫。”
长生教主说道。
周玄当即接话,说道:“等于说,这是天穹的奖赏?”
长生教主笑了笑:“可算作是奖赏,但是嘛……嘿嘿……”
他不再多言,而是右手继续摩挲着白蟋蟀的背壳,并没有往下言说的意思……
第501章 东市街堂会
周玄见长生教主又止住了话头,当即便数落道:“教主,你这人讲话,怪不利落的,讲三句停两句。”
“也不是故意停的,这虫儿,涉及到了天火族,虽说也不算什么隐密,但是沾上了天火族的话,我便要想上一阵,才能决定,能说不能说。”
周玄听出了长生教主有些顾忌,他也不多说话,又竖起了两根指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回扣从百分之五,提到百分之七。
长生教主怕会错了意,故意问道:“周上师,你炼出一百颗丹来,舍得匀我七颗?”
“没什么舍不得的,我初任丹官,对天穹许多事吧,一窍不通,若是能找上一尊古老神明,帮我带带路,我这丹官之路,才能走得顺畅嘛。”
周玄双手轻放在膝头之上,说道:“当然,带路这种事情,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能让教主白白带路。”
“唉哟,周上师,像你这般明事理的人,可不多见了。”
长生教主斜了斜眼目,将声音压低,说道:“您是白玉京的丹官,往后必然是要了解天火族的,所以,那族群中的一些事情,说与你听,自然无妨。”
他双指夹住了蟋蟀,对周玄讲:“这天火族,并非胎生,皆是卵生。”
“人嘛,打娘胎里出来的,这毋需多言,但天火族人,他们本身便是一只又一只的虫子,从虫卵里钻出来的。”
“天火族的人,不是人?是虫?”
周玄听到这儿,有些惊异。
长生教主则说道:“天上、地下,这一天一地,原本就是颠倒,
地上的堂口弟子,是如何修行的?打娘胎里出生,缓缓成长,然后领悟天地神通、道法后,秘境之中,便凝出了香火,开启了修行之始。”
“天火族人嘛?却不一样了。”
长生教主说道:“井国之中,他们那些虫子,会寄生,寄生到一些死去的修行之人的尸体里,借尸还魂,它们成为香火。”
“那修行者的尸体,一旦被虫儿寄生了,便会化作精怪的模样,但是,随着那虫儿的道行越来越高,尸虫便会越来越像人。”
周玄听到此处,倒是想起了一种人——道者!
天穹上的道者,便是在人间修行的高香火者,死去之后,天上降下神丝,将那尸体牵引入天穹。
“周上师,那些牵引上了天穹的尸体,绝大部分,供天火族寄生,剩下的尸体,才成了我们神明的道者。”
长生教主又指着手里的蟋蟀说道:“当然,那些天火族的虫儿,也不全是寄生在尸体之中,像这只白秋虫儿,它便寄生在宁不空的体内。”
“这般寄生,是好是坏?”周玄问道。
“这类虫儿,通常生长极慢,等它们开出灵窍,怕是要枯等数十年的岁月。”
长生教主一声叹息,说道:“所以,在白蟋蟀没有开启灵窍之前,那宁不空便能小小的风光一把,既能施展「方士」的神通,又因为有这蟋蟀在秘境之中,他可以操控一部分的香火,
但是,等过了这几十年,那白蟋蟀开出了灵智,那宁不空,便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身体、灵魂,都要为白蟋蟀作嫁衣了。”
周玄听得暗暗吃惊,原来天火族的繁衍生息,竟然是如此进行的。
长生教主将白蟋蟀递回给了周玄,说道:“周上师,这只虫儿,既然被你得了,那你就别让它再活着离开了,不然今日我与你、山祖、云先生之间的密谈,便是包不住火的纸。”
“这你放心,这只虫儿,还颇有些好耍,我可舍不得放它离开。”
周玄已经确定了这只秋虫儿,是天火族的“后代”,这便说明——它的研究价值,很大。
“哥们儿的秘境里,还住着俩个大科学家呢。”
周玄说的科学家,便是墙小姐、工程师——她们都来自血肉神朝。
那可是一个“血肉科技”鼎盛的国度。
周玄将白色蟋蟀扔进了秘境里之后,还要再询问些什么之时,喜山王匆匆忙忙的踩进了屋里,喊道:“大先生,华子回来了,华子回来了。”
他过于激动,只想着跟周玄报喜,等他喊完了,才发现长生教主竟然也在,当即恢复了平日里阴冷的神色。
长生教主却“不计前嫌”,笑呵呵的说道:“老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周玄、云子良、李长逊:“……”
合着这长生教主也是个盲流子,见人打招呼,不外乎就是“一日”来“一日”去的,整不出新词儿来。
“喜山王,见过教主。”
“都是同僚,不客气,不客气,你、我,都是周上师的人嘛。”
长生教主也是个识趣的,打完招呼便要告辞,对周玄说道:“周上师,你们还有私事要谈,我在这儿,反而扎眼,我去明江府游逛一阵,你若要找我,便用你的口技之术,催动感知力,仿我的鼓声即可。”
说完,他摸出了自己的拨浪鼓,摇了几下,发出了“咚咚”鼓音。
周玄正要出声模仿之时,忽然,他秘境中的「梦境号角」,无主而动,吹动了号角,发出了类似的鼓音。
这一阵鼓音,带着极强的穿透性,掠地而飞。
长生教主听见了鼓音,当即变了脸色,目光中更是掺杂了崇敬的色泽,失声说道:“这是梦境天神的号角?”
周玄见露了馅,也不藏着,笑着说:“正是。”
“周上师前途不可限量,竟身怀梦境天神的特性。”长生教主叹着气,说道:“我还记得,「天地」也许你了一桩梦境天神的特性——人间百相。”
“你记性倒是好。”周玄说道。
“身怀两桩天神特性……周上师果得天地垂青,我长生是羡慕得紧、羡慕得紧。”
长生教主的心情很复杂,一来嘛,他确实有些嫉妒,二来嘛,他也有些后怕,在人间时,他差点得罪了周玄,
这般人物,得罪了,便是后患无穷。
当然,他也有喜悦,至少他现在和周玄,处得不错。
“既然有梦境号角,那我在明江府的任何地方游逛,周上师都能喊得到我,我便不作打扰了。”
长生教主作势要走,周玄却喊住了他,说道:“我朋友顺利归来,这是大喜事,吃杯喜酒再走也不迟。”
他主要还是想多问问关于天穹上的事情。
“既然上师邀请,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长生教主说道。
“走吧,去瞧瞧热闹,你们先去,我去楼上换件干净道袍。”
周玄甩了甩袖子,上了楼去。
他故意支开众人,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白鹿方士吵着闹着要从秘境里出来。
周玄上楼之后,先进了秘境之中,大娃、三娃一人追蟋蟀玩,一人去逗那一双青红鱼。
「山水见」石庙,在黑水之上,静静的矗立着,白鹿方士见了周玄,连声喊道:“大先生,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炼制「喜寿丹」,丹子教得很详细。”
周玄脸色变了变,在秘境里强调道:“老白,长生教主就在我店里。”
“哦……哦……”白鹿方士连忙改口,说道:“我已经回忆起了「喜寿丹」的炼制方法。”
他大喇喇归大喇喇,但“丹子”这事,若是被外人得知,那是杀头的罪过,他自然多加警醒。
“这还差不多。”
周玄说道:“出秘境吧,华子回来了,咱们去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两人出了秘境,便听见街市上,已经是锣鼓暄天,鞭炮齐鸣,光听声儿,都透着十二分的喜庆。
“呀,大先生,这光景,可是收集「喜寿丹」的好时机。”白鹿方士说道。
“怎么?”周玄问。
白鹿方士说道:“大先生,「喜寿丹」是人丹,用「七情六欲」炼制,而这丹嘛,顾名思义,便是要用「大喜」这种情绪,来当作材料,
街面上这么喜庆欢腾,「大喜」之情,必然极多。”
“哦,这倒是打瞌睡遇上了枕头。”
周玄将白鹿方士赶到了门外,关了门,换了件新道袍后,便和老白一起下了楼。
店里,已经是人去店空,老云、李长逊、赵无崖他们,都去外头瞧热闹了。
周玄、白鹿二人,也出了门,刚露出了头,便瞧见整条街上,都是白雾燎绕,硝烟味儿满满。
而鞭炮的“噼哩啪啦”的声响,更是不绝于耳。
“这阵仗也太大了。”
要说起来,这阵仗当然是大,而且太大了,大到东市街里来“赶喜”的人,比赶集的都多。
乌泱乌泱的百姓,都想来给翠姐来道喜,同时也想着道一声谢。
主要是周玄的「明江祆火录」这部书,将祆火之劫的种种细节传扬了出去。
整个明江府,都知道明江府能斩掉遮星,渡过危劫,靠的便是大先生周玄、木华这俩位镜中人的合镜。
所有人都知道,木华,也是明江府的救星之一。
“咳咳,这烟也太大了,吃不消啊。”白鹿方士被硝烟熏得直咳嗽,
周玄则领着白鹿方士,穿过烟尘,去向了翠姐的食肆之中。
白鹿方士感慨道:“大先生这感知力强了,就是好,这么浓的烟,视物如常。”
“……”周玄。
周玄没好气的说道:“去翠姐家还用感知力?我们两家之间的路,我闭着眼都能找见。”
两人抵达了食肆时,烟尘总算小了点,那食肆里的人,已经围得满满当当,恭喜道贺的人,一层迭一层。
“翠姐,恭喜啊,华子,恭喜啊。”
“要说这老天还是有眼,华子这么好的后生,可不能就那般轻易死去了。”
“老天有个屁的眼,华子的命,是大先生拿丹换来的。”
“大先生路子都这么野了?和老天爷做生意呢?”
“你才知道啊。”
“哟,大先生来了。”
有眼尖的,瞧见了周玄,嚷了一声,人群里自然让出了一条路。
周玄一边说着“借过”,一边跟街坊邻居们抱拳示意,等进到了里屋,游神司的大人们,来得差不多都齐了,
画家憨笑着,瞧着木华和小福子俩哥们儿聊天。
喜山王则坐在床沿,也跟翠姐热络的聊着。
长生教主就有点“见外”,一个人窝在角落里,没人搭理。
“翠姐。”
周玄一进屋,先跟翠姐打了个招呼。
翠姐瞧周玄就激动,上前抱着周玄就哭,说:“恩公啊,你真是我恩公啊,华子一回来,我就得劲。”
周玄哈哈一乐,木华也怯生生上来道谢。
“华子,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周玄拿手帕,替翠姐抹了泪,说道:“翠姐,还记得前些日子,你跟我说的吗?
你说你梦见华子回来了,可你梦一醒,华子又不见了,你说你愿意一辈子都待在梦里,你看看现在,是梦啊,还是现实呢?”
翠姐又哭又笑,说道:“都是,都是。”
“今儿个高兴,可不准哭,好日子可都在后头呢。”
周玄劝完后,翠姐努力憋住了哭,屋里的人反而都乐了。
接着,周玄又去瞧木华,左瞧瞧,右瞧瞧,怎么都觉得木华变了样子。
“华子,你这鬼门关里走了一圈,怎么……怎么……和我不像了呢?”
现在的木华,和周玄的眉宇,还有那么几分神似,但不像以前一般——一模一样。
云子良一旁说道:“镜中人,是一种宿命,在合镜之后,在宿命就破了,华子不再是你的镜中人,当然和你不像了。”
“那也挺好,那也挺好。”周玄笑着说道。
木华则要跪地跟周玄磕头,以谢救命之恩,周玄连忙给拦住了。
“可别磕,我不兴这个。”周玄将木华扶了起来,说道:“华子,往后,好生玩、好生学本事。”
木华一个劲儿的应着,说道:“周大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你让我木华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我得让你好好活着。”
周玄说完,翠姐又感动得要流泪——以前木华痴傻,她当食肆厨娘,两人受了多白眼,哪见过什么人间真情?
如今,她不但见到真情,还是人世间,最赤诚的情谊。
“今天华子回来,是东市街的大喜事。”周玄说道:“既然是大喜嘛,喜事就得喜办,请客吃饭,再所难免。”
翠姐当即便说道:“我请大家下馆子,去大饭庄。”
画家的头摇得比长生教主的拨浪鼓还厉害,说道:“华子那是为了明江府,才去了鬼门关里晃荡的,他回来了,要请客,哪能让你掏钱。”
乐师也赞同,说道:“这钱,必须得我们骨老会掏。”
“谁都别掏了。”
骨老会的古玲站了出来,说道:“我的大都会已经开张了,今日,大家去我们大都会里,吃好喝好,多贵的酒我古玲都买单了。”
要说骨老会的旗下,有专门做生意的大财团,个个不缺钱,这会说到要请客,跟斗富似的,争相掏钱。
周玄则说道:“请客这事,你们都别跟我抢,我们东市街的喜事,我来安排。”
要说,周玄生意做得有一搭没一搭的,现金见得不多,算是眼目前这些人里,最“穷”的一个了。
但掏钱办喜宴,周玄口袋里还是不缺那两个子的——要真缺钱,他那些还寄存在游神司里“狐族山珍”,卖个几株,便把这喜宴给办了。
“大先生,你非要抢我们请客的机会吗?”
“这不是抢,就该是我请。”
周玄发了话,众人便不再反驳了,接着周玄又说道:“至于去饭庄嘛?”
“去明江酒楼,那里位置多,宽敞。”画家出着主意。
周玄摆摆手,说道:“去大饭庄没意思,还是按咱们东市街里请客的规矩——流水大席,开堂会,那才热闹呢。”
东市街的流水席,周玄没吃过,但他在平水府周家班时,吃过流水席。
空旷的场子里,摆个百八十桌的,宾客们暄闹,再摆上戏台,请些名伶、戏角唱唱大戏,别提多热闹了。
“大先生说得对,咱们开流水席、摆堂会。”
画家当即对乐师说:“老乐,你对明江府那些名角、名伶熟,要不然,你好说歹说,把他们都请来?”
“这还要好说歹说?给大先生、华子唱戏,现在已经是很多名角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了。”
乐师这话,还真不夸大,名伶、名角,要想发展,无非是求着名声走——整个明江府,周玄便是最有名声的人。
“我去请名角、名伶。”乐师说去就去。
他才前脚走,古玲就搀着周玄的臂膀,说道:“大先生,我求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
“你们不摆堂会吗?我想着,能不能让我大都会的歌星们,也上去献唱。”
古玲话音一落,画家便爽朗笑道:“刚才老乐都说了,给大先生、华子唱堂会,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这话还没撂地上呢,你这就求上了?”
“画大人,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大都会的名声,被那遮星败得差不多了,我想借着这趟堂会,向明江府的百姓宣扬宣扬——
——我们大都会出了遮星是家门不幸,但我们的心,还是和大先生,和夜明江,是绑在一起儿的。”
古玲这一说,周玄也觉得有理,便应了下来,说道:“让你的歌星过来,好好唱,今天啊,就是要宾主尽欢。”
“得嘞。”
古玲也欢喜的出门,去安排歌星,并且她还主动揽了搭台的活儿。
大都会在搭台方面,那是专业的。
古玲才走,喜山王又跟周玄“聊”上了:“大先生,我这儿也有一事儿,希望大先生能成全。”
这给周玄逗乐了,怎么谁都有事要求呢?
他说道:“说说看。”
喜山王不好意思的说:“大先生,你看啊,木华从名份儿上来说,也是我们狐族人,按辈份儿,和我一辈儿的,也是「云字辈」的,
别看他年纪小,狐族人见了他,得喊一声‘老太爷”,这老太爷还阳了,我想着,让雪山狐族的狐子狐孙们,都来瞧瞧他、拜拜他。”
“这事儿嘛……”周玄顿了顿,喜山王有些紧张。
那雪山狐族,要挑些有辈份的狐儿来见见老太爷,怎么也要有数百头之多,这么多的狐狸,一口气进了明江府,怕是会吓到百姓。
他怕周玄不答应。
“就应该来。”周玄忽然崭钉截铁的说道。
“啊?”
“啊什么?狐族帮了明江府那么大忙,怎能连进城的资格都没有?”
周玄说道:“让你的狐族的人过来,爱来多少来多少,只要别捣乱就行。”
“谁敢捣乱,我家法处置。”喜山王那叫一个高兴,也去安排族人事宜去了。
临走前,周玄还喊道:“老喜,记得我说的,爱来多少来多少,我不嫌狐狸多。”
他要收集「喜寿丹」的材料——大喜之情,那来的宾客越多、宾客们越是高兴,他收集的材料就越多。
“大喜之情,多多益善。”
周玄心里的算盘敲得响。
倒是白鹿方士,对周玄耳语道:“大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要借着这场喜宴,收集「大喜之情」,你让那么多狐狸来,那些狐狸,又不通人情,怕是没什么大喜之情。”
“这你就胡说了。”
周玄对白鹿方士极小声的说道:“我跟你明说了,今天这「大喜之情」的收集事宜,大头都在雪山狐族的身上——我要给雪山狐族,一个惊喜,
让它们喜不自禁,让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开心到冒鼻涕泡儿。”
周玄的心里,已经埋藏下了一个“小小”的计划,这计划能不能成嘛,他扫了一眼窝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长生教主……
第502章 风柳戏
摆流水喜宴、开堂会,今日的东市街,热闹至极。
街面不够宽阔,但街东头有一块空地,原本是用来建设公园用的,但目前来说,尚未竣工,颇有些原生态的感觉。
但这块地,胜在宽敞,用来承办流水席,再合适不过。
于是,数百张桌子,便在这块地界上,支了起来。
游神司的人,也都各有分工。
乐师去请名角,古玲负责搭台,而画家,则把明江府最牛的那几个大饭庄的厨房大师傅,都请过来烧菜。
那些大师傅,都自己带着煤炉、锅碗,不过,煤炉的火不够硬,炒的又是大锅菜,靠那小炉眼的火力,不知要炒到猴年马月去。
好在翠姐有四境的大地法则,帮周玄建一个如山巍峨的丹炉都不在话下,在这空地里,凭空垒出一百口大灶台,那更是随手之举了。
在她施术后,那些灶台,便和雨后的笋子一般,顺着地里疯长了出来。
有了炉子,便需要大量的柴火,骨老会的天神学者李乘风,便去组织各路人马,往东市街里送柴。
一时间,东市街里,便像蚂蚁搬家一样,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大先生,来的宾客太多了,桌子都坐不下。”
李长逊当起了迎宾,他瞧着那些蜂涌一般的宾客,愁容满面。
“那些桌子都坐满了?”
周玄指着空地里数百张的桌子,问道。
“都满了,实在挤不下了。”
周玄想了想,说道:“那从现在开始,你便回绝那些还在往里赶的宾客们,另外,再找老画,在空地里,再支愣两百张桌子,这是留给狐族的。”
毕竟他提前答应过喜山王,让那些狐子狐孙们,前来拜会木华。
话已经放出去了,就要给那些狐狸留位置。
“好嘞。”
李长逊听了周玄的吩咐,便着手去办了。
大家都忙活了起来,周玄一样也要忙着调度,不过,在调度的空闲里,他也腾了出空当,询问着长生教主,关于天火族的事情。
“教主,你说那天火族,本质上一只又一只的虫儿,它们是打虫卵里出生的。”
“对。”
“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些虫卵,又是从哪里来的?”周玄问道:“虫卵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这你倒是难住我了。”长生教主说道:“那些虫儿,从何而来,我还真不知晓。”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周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真不知道。”长生教主差点要发誓了,他手往上抬了一些,摸着胸口,信誓旦旦的说:“天穹上的神明级,世人皆以为他们地位尊崇。”
“难道不是吗?”周玄问。
“我们啊,充其量,就是给天火族看家护院的。”长生教主说道:“天穹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囚笼,很多地方,对于我们来说,那也是禁区一般的存在。”
周玄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出牢笼?”
“有事要办的时候。”长生教主说道:“若是上头派下了任务来,我们便去天穹的石屋中,领一盏灯笼,有了那盏灯笼照路,我们才能去到我们想去的地方。”
周玄听闻,便知道为什么李长逊再也不愿意回天穹了——那一个极冰冷的地方。
长生教主又说道:“冰冷也是对我们这些外人而言的,若是天火族自己人,那天穹对他们来说,便是温馨之地。”
聊到了天火族,
长生教主发自肺腑的对周玄劝诫,说:“大先生,你做事干净利索,有礼有节,甭管我们以前有什么恩恩怨怨,如今,我要劝你一句。”
“请讲。”
“在井国之中,你杀谁都可以,九炷香、神明级,乃至是天神级,杀了便是杀了,以你如今的地位,倒不用过于害怕。”
长生教主说道:“有了白玉京的敕封,你便是天穹延伸出来的一只手,他们要依靠你做事,自然也会给你一些特权……你闯下的祸,你都不用出手,便会有人出面,帮你摆平,
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千万不能做。”
“什么事情?”周玄问道。
“天火族的人,你不能杀。”
长生教主说道:“天火族,别看他们是一只又一只的虫子,借尸还魂,修出了天大的道行,但他们却有着强于人间数百倍的族群观念,
你杀了天火族人,天穹之中,谁都保不住你。”
“他们不是井国人,他们是自诩不凡的神族。”
长生教主有些悲切的说道。
都说人是万物之灵,他便是抱着这一番信念,修行、成道、飞升……可到头来,却成了一群虫子的奴仆、扈从,
如此真相,怎能不让他多年攒下来的道心受损?
周玄听到此处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也不知他有没有将长生教主这番劝告,听进去了没有。
“天火族的临明公子,便是一个例证,无问山杀了他,那谁都保不住无问山了,
无论是无问山背后的神明「十六势」,还是已经抵达了天神级的无问山灵——屠夫,
天火族,便是这三界众生之中的唯一主宰。”
“晓得。”
周玄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大先生,似乎对我的话,不以为意?”长生教主问道。
周玄则笑眯眯的说道:“教主,你说天火族是铁板一块,对吧。”
“那是自然。”
“我并不相信。”周玄望了望天空,火烧云掠过,煞是美好。
“真的是铁板一块。”
“有人的地方,便有了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便一定会有亲疏、憎恶、仇恨。”
周玄最后总结道:“一旦这些都有了,那天火族便会有阶级,我不相信,天火族这个大族群之中,不分三六九等。”
长生教主从周玄的话里,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当即想要反驳,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无从反驳。
若是天火族不分个三六九等出来,看守石屋的彦先生,为什么要对长生宫主青羊羽,点头哈腰。
若是族群之内无高下,
那青羊羽,只敢在长生宫里犯诨,去了白玉京,他就变了一副乖巧的样子,一次诨也没犯过呢?
“三六九等,或许有之。”
“有……就不用怕杀了天火族的人。”
周玄说道:“我往上层结交,与天火族的高层,把关系打得火热了,那我还会惧怕低层的天火族人?”
“我若是结交了高层,那低层的天火族人便下贱得可以——神族?斩他们就像斩猪狗。”
“嘶。”
周玄的话,像一块又一块寒气逼人的老冰,浸染得长生教主透心冰凉。
他愣了许久之后,才知道周玄为什么短短的时间里,便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堂口小伙子,成长为明江府的主人。
“大先生往后若有差遣,只管吩咐,长生必然竭力去做。”
长生教主诚惶诚恐的说道。
佛国即将降临,这是每一个天穹神明级都心知肚明,且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乱世,只怕真的要来了。
越是这般乱世,想要活下去,就越要抱上“高人”的巨擘。
而周玄的志向、谈吐,野心,都让长生教主瞧见了那一只垂于天际,堪比人间最高山崖的苍天巨手。
“好说,好说。”
周玄搂过了长生教主的肩膀,指着空地里新添的桌椅,说道:“那些空位置,我给狐族留的。”
“额……”长生教主搞不懂周玄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玄说道:“今日,雪山狐族有头有脸的狐狸,都会过来,到时候,你给它们……道歉,为你这些年,对狐族的所作所为,道歉。”
“啊?!”
长生教主对于周玄的想法,很是不解,说道:“我们「萨满」堂口,虽说这些年,用了不少狐狸做血食,做祭品,但那是我们萨满与狐族的约定……”
“此一时彼一时了。”
周玄说道:“我希望长生教主,放低姿态,当然,让你这一尊古老神明,正儿八经的道歉,你怕也做不出来。”
“我的确做不出来。”长生教主连忙说道。
那些狐狸,在数天之前,不过就是一些贱种妖族,别说它们了,哪怕是喜山王这个狐王,长生教主也是想杀就杀,如玩物一般。
但现在,让他去跟这些玩物般的狐族道歉——尽管只是道歉,他也拉不下脸来。
周玄则说道:“所以,我给你支一招,你是萨满神明,萨满久居东关府,白山黑水的好地界,那地界,应该有出名的地方戏吧?”
“有,东关的老春歌,也叫风柳戏。”长生教主说道。
周玄点头,剖析道:“狐族祖居东关府,它们也爱听那风柳戏,所以嘛,教主若是肯上我的堂会,给狐族们演一出风柳戏,
狐族人,自然知道你的歉意,你呢,也不用满嘴的歉词,讲得怪难为情,如何?”
他话音一落,那长生教主便更不乐意了,暗自垂头,沮丧说道:“周上师,我是天穹神明,而且还是古老神明,让我像一个戏子一般,给狐族人演戏,那我的脸面,便全丢尽了。”
他一个神明级,若是给妖族狐狸唱戏,此事传扬了出去,他以后怎么面对同僚?
周玄却面色一沉,冷峻的说道:“长生教主,说到底,你在给我唱堂戏,给我唱戏,也算丢脸?”
这话一出口,长生教主愣住了,猛的抬头,崇敬的瞧向了周玄。
对啊,给周玄唱戏,有什么丢脸的?
给白玉京的神丹上师唱堂戏,这不是他这个神明级应该做的吗?
其余的神明级想唱,还找不到门路呢。
神丹上师,那是连青羊羽宫主都要主动维护的人物,给他唱戏怎么了?谁敢说三道四?
“周上师,唱戏这事吧,我还要想想,再想一想。”长生教主已经动了心意,但要彻底接受这桩事,尚且需要时间。
“没关系,你先想想,还有时间,毕竟你是压轴的。”
周玄说完,便甩了袖子,去调度喜宴的安排去了。
在他路过帮厨子择菜的云子良、彭升身边时,云子良喊住他,问:“玄子,你跟长生教主说些什么在呢?嘀嘀咕咕的。”
“教主瞧起来脸色不太好。”彭升说道。
周玄找了把小马扎,坐了下来,说道:“我找长生教主给我唱堂会,唱他们东关府的地方戏——风柳戏。”
云子良一听,便知道周玄打什么主意了,说道:“你这不是埋汰人吗?让这么大一个神明级,给狐族人唱风柳戏?”
“喜宴喜宴,我就是要让狐族人开心。”周玄对云子良、彭升说道:“喜山王心事重,他心里,还藏着无数狐族的憋屈,抒发不出来呢,我借着这场堂会,让他好好抒发。”
接着,周玄又说:“而且,我这次炼丹,炼的叫「喜寿丹」,需要大喜之情,狐族人那压在心里多年的憋屈,要是一朝释放了出来,那大喜之情得多浓郁?”
周玄这计划,一环接着一环,云子良当然是听懂了,说道:“这事儿吧,倒是靠谱,但你这不是折了长生教主的面子吗?不怕他事后报复?”
“我在天穹的地位,现在比他高,下级给上级唱个戏,这就不理所应当吗?怎么就折他面子了。”周玄笑吟吟的说道。
云子良一听,当即点了根手卷的旱烟,说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小子位高权重起来了。”
彭升一旁说道:“长生教主这场戏要是唱出来了,那姿态就放低了,狐族人的脸面就捡起来了,狐族没有不大喜开怀的道理。”
“顺带手,玄子还能调教调教那长生教主呢,不断的压低他的底线,那教主的底线就会越来越低,到最后,对玄子言听计从,这不就是玄子经常说的P什么A?”
“PUA。”周玄笑着说:“老云,你跟我呆久了,嘴里老是有新词儿不说,我的想法,你也越来越容易猜透了。”
云子良哈哈一类,说这就是耳濡目染,他指着远处迎宾正酣的李长逊说道,
“就说长逊,现在跟你学了些霸道作风,他刚才还跟我显摆呢,说去了天穹,踹了钟官,阴阳那青羊羽、长生教主,把以前的憋屈,释放了个干净,现在他一想到今日的所作所为,乐得流鼻涕泡儿,自己都觉得自己作风带派。”
周玄听了也是大笑。
彭升则说:“要不说跟着大先生学本事呢,李山诅以前多怂的一个人啊,现在也有派头了。”
云子良很是认同,说道:“这一出手,就知道师承哪门哪派,以后要是遇上些霸气十足的,谁面子都不给的主,别问,八成是跟玄子上过课的。”
众人聊到此处,都爽朗大笑。
……
夕阳西沉,流水席的客人们也都聚满了,
那一百来个火灶,炒出来的热菜,锅气十足,端上了桌,还带着些柴火的芬芳。
堂会也开场了,第一个上台的,是明江的大剧院的戏梁子元金鹏。
他平日里自视甚高,一般的场面,还不乐意演,但今日,他也眉目谦和了,登台还朝着周玄的方向抱拳,顺带给自己迭了个buff,说道,
“诸位,今日给大先生唱堂会,我也是诚惶诚恐,毕竟大先生也颇有家学,周家班更是出过柳叫天那般名伶,我云金鹏水平不高,能力有限,若是唱得哪里让大先生不满,请多担待。”
元金鹏姿态放得低,周玄自然也给面子,他先起了身,挥了挥手,示意观众起起哄,把氛围给抬起来。
观众们当场便掌声雷动,
周玄接着又唤过了礼宾先生,从小福子那儿,要了六根小黄鱼,放进了装礼品的托盘里。
这些金条黄鱼,都是以前红棺娘子拜门的时候,送给周玄的。
现在周玄则用来打赏堂会里的角儿。
礼宾先生见来小黄鱼后,便高声喊道:“明江府大先生周玄,赏元班主小黄鱼六根。”
元金鹏听说有六根小黄鱼,笑得合不拢嘴,再次跟周玄拱手抱拳,然后他这戏,那唱得是真卖力气,
不但没有偷奸耍滑,那些需要用尽全力才能甩得上去的腔,每一腔都要甩得恰到好处,听得台下的宾客们,也是大呼过瘾。
“这戏唱得是好。”
云子良就爱听戏,说道。
桌旁的五师兄吕明坤,则笑着说:“老云啊,你是真没听过柳叫天唱过戏,我们周家班的柳叫天,那才是顶好的。”
“柳叫天的戏那么好?”云子良没亲耳听过,也想象不出来。
周玄笑着说道:“过段时间,我要去趟黄愿府,到时候,若是有时间,我要去见见三师兄、柳师姐,柳师姐的戏唱得好不好,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柳叫天和三师兄李霜衣,此时就在黄原府里。
“那我一定要亲耳听听。”云子良说道。
等云金鹏的戏,唱了一大半,喜山王才带着他的狐子狐孙们,进了场地。
数百头狐狸,那简直是一片山雪在徐徐滚动。
宾客们也都纷纷给那些狐狸喝起了彩来。
明江府,欠狐族的。
周玄与木华合镜,便是数千匹狐狸,送木华去了明江西,
明江灾后,也是天下狐族带来了山珍,周玄用山珍换了粮食,才让灾后老百姓们,吃得饱、喝得足。
周玄拉过喜山王,说道:“老喜,坐我边上吧?”
周玄坐的主桌,翠姐、木华、五师兄、小福子他们都在,喜山王笑笑,便坐下了。
其余的狐子狐孙们,在喜山王的宠信——狐奴儿的引领下,纷纷落座。
周玄并没有跟喜山王言说“惊喜”之事,而是推杯换盏了起来。
只有长生教主,心中还在纠结,是不是压轴登台,给狐族唱风柳戏。
“唱,还是不唱呢?”长生教主纠结着的时候,瞧向了礼宾先生,礼宾先生端着的托盘里,还摆着周玄要打赏给元金鹏的六根金条……
第503章 欢喜娃娃
长生教主与周玄接触不算太多,但就这少有的几次接触来看,他至少摸清楚了周玄的一项特质——办事讲礼。
这份“礼”说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就拿“喜山王”来说,喜山王自从把“宝”押在了周玄的身上后,虽说狐族给予了周玄不少利益,但归根结底,还是周玄“还”回去的利益更多。
在周玄的支持下,狐族有了自己的堂口,这在凡间妖族里,那可是独一份。
喜山王也成了天穹神明级。
现在,连他长生教主、天残僧,想在狐族里找点血食,都会被喜山王严辞拒绝,之所以喜山王有这个底气,凭借的不就是周玄撑腰吗?
当然,这份讲礼,也并不是只对喜山王有效——明江府的画家、乐师,刺青大祖彭升,谁没有受过周玄的恩惠,
就连这戏台上唱戏的元金鹏,就因为姿态摆得低,不也受了六根金条的赏赐?
“面对周上师,姿态摆得低点,总是好的。”
长生教主想着想着,心里的纠结,便没有那么纠结了,等他再想起今日与那李长逊见面时的画面。
以往的李长逊,简直逊爆了,在天穹上,见谁不是装孙子?现在这孙子,也不装孙子来,改装大爷了,见了青羊羽也不怵。
“若是我再犹犹豫豫的,只怕再过些日子,我连见了李长逊都要点头哈腰的,为啥,他有个好主子啊。”
“不就是风柳戏吗?唱呗,唱一出戏,抱上大先生这条未来的苍天巨擘,有什么不好。”
想通了这些,在喜宴里坐不上主桌的长生教主,下定了某种决心……
……
“老喜,今儿个是你们狐门的大喜日子,你们胡门的小太爷被领回来了嘛。”
周玄眼神促狭,朝木华看了一眼,带着三分开玩笑的意味,说道。
木华对“小太爷”这个称呼,很是害羞,低着头,当作没听见。
但是那些狐门的狐狸们,一桌桌的上来敬酒,言必称“小太爷”,没办法,木华的辈份太大了——应该说翠姐的辈份太大了,是如今为数不多的“胡门云字辈“。
“是大喜的日子。”喜山王对周玄说道:“能受大先生、游神司的允许,让我们狐族人进城,便已经让我狐门的人,受宠若惊了。”
“进城算什么?”
周玄端着酒杯,说道:“老喜,我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往后狐族可以拥抱文明,进城读书、工作、消遣,都没有问题,
只要你们狐族里的小辈,能够化形,能成人形,不惊到百姓,那你们便能进城,该上学上学、该工作工作、该耍就耍,无论是游神司还是府衙,都不能阻拦你们。”
“真的?”喜山王又提起了酒杯,诚惶诚恐的敬了周玄一杯。
周玄饮尽了杯中酒,又在话语里夹杂了七分劝诫,说道:“不过,老喜,狐族如今的身份来之不易,有些山里的习性,莫要带到城里来,
什么茹毛饮血、瞧见了什么欢喜的物事、人,便打着主意去抢,抢不过,便伙同族里有神通的狐狸,一起去抢、去杀,这种事情,一定不要出现。”
“当然了,族群那么大,狐心又那么复杂,无论如何约束,总归还是会出些恶性事件,真要闹出了事,你这个当狐王的,也切莫因为是自己族人,便不秉公循法,反而妄自包庇。”
周玄一番话,便只传递了一项主旨——允许你狐族享有明江府的人权,但不允许你们狐族把自己当神族,漠视人间律法,践踏明江府的人权。
喜山王自然是个明事理的,当即便连饮三杯水酒,对周玄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先生所言甚是,所谓一颗老鼠屎,能馊了一锅汤,我往后,一定会更加严苛约束狐族,让他们好生快活便好,莫要为非作歹,若是犯下来歹事,别说明江府衙、游神司,光是在我手里,便是罪加一等,从重发落。”
“行,老喜,往后,你便安排狐族的进城事宜,繁花似锦的夜明江,也为你们狐族开放,你们不再是山蛮了。”
周玄一番话,讲得喜山王快要落下泪来,他数百年里,夜夜冥思苦想的“狐族未来”,不正是这般嘛——
——狐族不再提心吊胆,要去充当那些大堂口的祭品,不用再担心那些大人物的狩猎,享受这世间那些新鲜、有意思的玩意儿。
喜山王越想越是激动,他征询着周玄的意见,问:“大先生,这喜事太大,来得又迅猛,我能否,就趁着现在,跟我那些狐子狐孙们讲明……他们往后,获得了进城的权利?”
“当然可以。”
周玄还等着喜山王宣布喜讯呢,狐族们来的人不少,若是都展笑开颜,那得多少「大喜之情」?
喜山王当即起身,朝着狐族们所在的席位,中气十足的说道:“大先生已经发下了话来,繁花似锦的夜明江,从今日起,对我们狐族开放,只要是能化成人形的狐族,便可以来明江府里上学、工作、游逛,
我们狐族,不再是山蛮啦。”
这一番话,使得那些狐族们,一个个激动脸面焕起了红光,高兴得手舞足蹈。
狐族们山中生、山中长大,在表达心情这方面,比起明江人来说,要开放得多,
它们不少狐儿,甚至还当众跳起了舞来,感激这来之不易的身份与狐权。
喜庆的气氛顿时感染了其余的宾客,有些明江人,也不再拘束,当即也跟着载歌载舞起来。
周玄瞧得也过瘾,他只觉此情此景,颇为熟悉——不会打歌学打歌,阿哥怎摆你怎摆……
“先收一波喜庆的麦子喽。”
周玄闭目凝神,启动了宿命法则。
一时间,流水席上的欢声笑语、喜笑开颜,这些能感受到却不能触摸到的抽象情绪,在周玄的眼里,都成了实质化的物事。
他将感知力释放了出来,
强大的感知,就像数不清的无形巨手,将那些喜庆的情绪,全部捕获了过来。
而在周玄的面前,则凝出了一个娃娃——喜娃娃。
娃娃眉开眼笑,极是可爱,
在那些喜庆的情绪刚扑打过来时,这个喜娃娃浑身如同石膏一般,灰白色泽,眉眼也并不清晰。
但随着喜庆情绪愈发的浓烈,那喜娃娃的躯壳上,便像镀上了一层金,熠熠生辉。
坐在周玄左手侧的赵无崖,也见到那喜娃娃如同一个金财神似的,手也痒了起来,伸手便去触摸。
结果,他的手刚刚搭上去,便止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嘿嘿嘿,嘿嘿嘿,真是有意思极了。”
赵无崖无端狂笑了起来,把周围的人都吓得不轻,以为这位小道爷,忽然就患了大病。
云子良、李长逊更是看得呆住。
李长逊问云子良:“崖子,这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也不知道崖子这病,郎中治得好不。”
“哈哈哈,嘿嘿嘿。”赵无崖笑得快喘不过来气了。
而周玄也收集完了第一波大喜之情,他慌忙把赵无崖的手打开,再将金娃娃扔到秘境里去。
但赵无崖还在狂笑,止都止不住,这要再笑下去,怕真要笑死在流水席上。
周玄喊过来白鹿方士:“老白鹿,这下咋整?”
白鹿方士正忙着吃喝,听了周玄喊,一手抓着猪蹄膀,一边问清楚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后,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才想起了一个主意,说道,
“大先生,无崖老弟吧,这是受了喜,按照人间七情六欲里的克制之法,恐克喜,有没有什么让崖老弟恐惧的事情,只要让他想起来,他就没有那么欢喜了,这疯病自然也就好了。”
这算是给周玄出了一个难题。
赵无崖这小子,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周玄还真想不起来他怕什么。
“崖子怕什么呢?老云揍他,他都不带怕的。”周玄想起赵无崖这小子,特别扛揍。
但知徒莫如师,
云子良幽幽的说了一句:“崖子,你裤子已经被人扒了,你养的大黑驴,要过来日你了。”
“嘿嘿……额……胡说,我的驴儿,日天日地,那也不能日我。”
赵无崖饶是这般说,但他还是止住了笑,他是真怕大黑驴发了狂性,给他摁住了,办大事。
“你原来怕这个?”
周玄也是开了眼了。
云子良一旁说道:“我们寻龙一脉,最讲体面,既然讲体面,那很怕丢人的,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被自己驴儿日了更丢脸的?”
周玄给云子良竖起了大拇指,要说坏,还是老云坏。
“吃菜、喝酒,别聊那些有的没的。”赵无崖端着酒杯,脸面上有些臊红,他也觉得自己刚才过于失态了。
周玄则问道:“别急着喝酒,你说说看,刚才,你摸了我的喜娃娃,想起了什么?”
“没想起啥,真没想起啥。”赵无崖低头吃菜,要糊弄过关。
云子良却当即大喝,说道:“问你你就说,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刚才的想法,师祖我瞧得一清二楚。”
“这……玄哥儿,其实也没啥……我吧,想着自己当上了寻龙的掌门人,然后我把那些弟子全赶出去了,收了一批长相貌美的女弟子,那给我服侍的……”
赵无崖越说越害臊,头埋得更低了。
云子良听得吹胡子瞪眼的,当即便拍着桌子,痛心疾首的说:“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我寻龙弟子脑子里,竟是这般腌臜思想。”
“……”赵无崖。
赵无崖:“师祖,你不是早看见我想什么了吗?”
“我看到个屁!为师诈你呢。”云子良跟周玄混了一段时间,唬人的本事见长。
“师祖这不能怪我,实在是那些幻觉太真实了,那女弟子,好大好软,我伸手一摸吧……”
赵无崖边说边伸手,抓起了桌上一盘寿饼——说是饼,其实是蒸得软和的发面红糖馒头。
“就跟这饼似的,那手感,好得不得了。”赵无崖又在回味,憨憨的笑了起来。
云子良真恨不得当场和赵无崖解除师徒关系。
周玄倒没时间去戏弄赵无崖,他陷入了沉思。
“人丹能让人产生幻觉,我以前倒认为这些幻觉不过如此,现在看,这幻觉的强度,有点过高了。”
周玄的喜娃娃,是炼制「喜寿丹」的材料,这还仅仅是材料,那赵无崖也不过伸手触摸了一下,便能生出如此真实的幻觉。
“这玩意,就是一场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梦。”
“就是不知道,等我的喜寿丹出了炉,那真正的丹药一旦服用,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周玄想象不出,在服食了丹药之后,那更强烈的“喜”,会让人产生何等层次的幻觉。
“若是幻觉强烈到不能再强烈——这丹药的其余作用,反而是次要的了。”
周玄一时间,竟有些体味到,佛国为什么要在天穹推动丹祸。
这些丹,是真的能控制住天火族的精神。
……
流水喜宴还在继续,
云子良已经开始苦口婆心的给赵无崖做思想工作。
他还是蛮喜欢这个寻龙小徒弟,这徒弟又有大佛缘在身,体内住着二十一禅,若是加紧培养,往后才是继承寻龙掌门的绝好人选。
但这思想歪了可要不得——满门的女弟子,那香艳的场面,他都不敢想会是什么场景。
“丫给老实点,你要是再动收女弟子的歪心思,你师祖爷爷就要下狠心了。”云子良边整顿思想,便威胁道。
“啊,师祖爷爷要赶我出山门?”赵无崖有些怕。
云子良却说:“老子阉了你的小玩意儿,割以永治。”
“……”赵无崖听得毛发直立,捂住了裆。
周玄则和云子良碰杯,说道:“你这也治不了崖子——你给崖子割了,那男弟子可就遭老罪了。”
云子良、赵无崖:“……”
在周玄与云、赵二人开着玩笑的时候,喜山王却有了醉意。
这位狐王,先修遁甲,再修寻龙,最后领悟了「溪谷真经」,但也因此“阴气过盛,阳气衰弱”,使得他经脉不谐。
他这种经脉不谐调之人,在酒桌上,便有些不胜酒力,加上今日狐子狐孙来得多,每一大房、小房的狐狸,都要给木华敬酒。
但木华又喝不了太多的酒,他喜山王这个当“三哥”的,自然要替华子挡酒了。
一轮一轮的喝了下来,他被酒冲得直撞头,昏昏沉沉的。
他便是这一昏沉,再瞧这流水的喜宴,便觉得不像是喜宴,像极了他曾经还未反出胡门之时,带着狐子狐孙们,参加的「教主喜辰宴」。
以前的胡门,挂靠在「萨满」的门下,成为了这个东关府大堂口的外门弟子。
每年的腊八节,便是长生教主的诞辰,那一日,各大外门、内门的弟子,都要前往东关府的莽山,给教主庆辰。
既然是喜辰,那多少是要带些礼品。
胡门每一次喜辰的礼品内容,都大差不差——三千只狐狸。
这些狐狸,都是献给教主的祭品,是天下狐族,抽生死签抽出来的灵狐。
到了喜辰之日,喜山王与狐门里的一些长老,也要坐在台下,共庆教主喜辰。
而喜辰宴席之中的一项内容,便是血祭,教主在那三千狐狸之中,挑出十来只最有灵气的狐狸,在喜辰堂会的台子上,当众将那些狐狸的头颅砍去,然后接出血酒,分与入会的每一位宾客。
每每此时,喜山王即悲伤狐门灵狐的遭遇,又有一种极强烈的屈辱之感。
自己身位狐门大人物,却只能坐在台下,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族类,被萨满们砍头取酒。
这种屈辱感,也是喜山王反出狐门,要立志为天下狐族带来新活法的重要原因。
而如今,狐族在周玄的支持下,还真的迎来了新的生活,
但喜山王醉酒于东市街的流水宴席时,那一份耻辱之感,又升腾了起来。
他恍恍惚惚的看到戏台上,又跪倒了一只又一只的无头狐狸,那些宾客们,拿着海碗,喜笑颜开的上台去倒血酒,
他又听到那些萨满们,朝着他热情的打着招呼:“胡三太爷,今年的灵狐滋味不错,血气方刚,喝起来是真带劲儿。”
“狐族,要换个活法了。”
喜山王醉酒之时,竟然喃喃自语了起来,而这话,恰好被周玄听见了。
周玄递过了一杯酒,对喜山王说:“今日的狐族,已经有新活法了。”
喜山王听到了周玄的声音,醉意削减了半分,忙接过酒,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仰仗了您,狐族人也过上好日子了。”
周玄却指着远处的长生教主,对喜山王说道:“老喜,你想斩掉长生教主,为曾经的狐族报仇?”
喜山王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曾经与教主签订了契约,我们献灵狐,他保我们族群周全,虽说他践行契约的次数不多,但白纸黑字签上了,我们胡门就不得反悔。”
他是个一族之长,隐忍的功夫是多年历炼出来的,要隐忍,便不能犯诨,更不能得势不饶人。
“你就算杀了长生教主,我也不讲什么,不过,长生教主这人,我正用着,等用处过了,你们再想做什么,我也不拦着。”
周玄对喜山王说道:“不过,今日,我要送你们狐族一份大礼。”
“什么礼?”
“先洗刷一波你们狐族的屈辱。”周玄说道。
喜山王一头雾水,不明白周玄要做什么。
周玄却喊来了礼宾先生,问道:“老丁,这场堂会,还有几个节目?”
“还有三个节目,现在是庆芳园的季先生,在唱《铁滑车》。”
周玄指向了长生教主,对礼宾先生说道:“老丁,让你徒弟去给季先生打个暗号,让他再唱一小段就谢幕,你呢,去跟长生教主说一声——让他给狐门的狐先生们,唱一折风柳戏。”
“……”喜山王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萨满」背后的神明级,唱一折东关府才流行的「风柳戏」,其中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大先生,这可使不……”
没等喜山王说完,周玄则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问道:“老喜,风柳戏,我不太懂,你说让长生教主,唱哪一出最合适啊?”
“大先生,我怕您得罪那长生教主……”
“怕什么得罪,今日宴请了狐族,加上又是木华、翠姐的开心日子,她们姐弟都是狐族的「云字辈」,这流水席又是我摆的,自然要你们狐族的人,由衷的高兴高兴。”
周玄指着堂会,说:“我这个人不喜欢堂会上血呼拉茬的,砍头斩人的事情就不要做了,但以戏赔罪的事情,还是要让长生教主做一做的。”
喜山王激动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舌头都有些打结。
周玄又问道:“老喜,长生教主,唱什么风柳戏比较好?”
“唱……唱……《大神调》吧。”喜山王说道。
这首大神调,最初便是起源于「萨满」的请神词,后来被地方戏吸收,成了风柳戏里的名段,让长生教主唱这一段,便有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意味。
周玄同意了,对礼宾先生说道:“老丁,告诉长生教主,唱《大神调》。”
礼宾先生有些不敢去,说道:“大先生,那位爷,不是人间人,那是天上神,我一个小司仪店的礼宾先生,不敢招惹他。”
“说什么招惹。”
周玄从秘境之中,取出了「喜娃娃」,大喇喇的放在了礼宾先生的托盘里,说道:“去吧,那教主见了这个娃娃,自然是什么话都不会讲,欣然登台。”
第504章 「喜」已成妖
礼宾丁先生,倒着托盘,端端正正的走到了长生教主的位置,深深的鞠了一躬后,说道:“教主在上,大先生说让你在下一个节目,唱一出风柳戏。”
“大先生才出任了「玉京神丹上人」,我唱出风柳戏,为他道喜,也是应该的。”
长生教主言语中,不断的强调,自己唱戏,是为周玄唱的,而不是为狐族唱。
“大先生点了戏,说要让您唱一出「大神调」。”
“什么?”
长生教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是没有想到,周玄竟然会点这一折风柳戏。
何谓「大神调」?那可是每一次「教主诞辰宴」时,所有萨满弟子都会合唱的风柳戏名段。
每次诞辰宴上,那些弟子,会先在堂会的戏台上,泼上五牲血,然后便是唱动着这个调子,请长生教主临凡。
每每此时,长生教主才会在鲜血里走出来,再然后便是诞辰堂会上的“斩狐头”、“分血酒”等等仪式了。
现在让他这尊神明级,去给喜山王、狐族唱「大神调」,这摆明了就是攻守易形,
以前古老神明级,成了台前戏子,而如今的喜山王、狐族,摇身一变,当上了前堂客、座上宾,
这是长生教主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大神调」的象征意味太强烈了,他不能唱。
“这出戏,我不能唱,你给大先生说说,让他换一折戏码。”
长生教主并没有就范,催礼宾先生给周玄递话。
但礼宾先生并未离开,而是将手上的托盘再举高了一些,对长生教主说道:“大先生吩咐下来了,若是教主不愿唱,便把玩把玩这盘中的小娃娃。”
“这小娃娃怎么了?”
长生教主挑着眉毛,伸手将盘中的喜娃娃抓了过来。
这娃娃,像个陶土做的,表面上,有许多细小的气孔,此时明江已然入冬,但娃娃入手倒不算冰凉。
“这娃娃……”
长生教主正想说这娃娃,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忽然,成百上千阵笑声,凝成了声音的波涛,在他的秘境里不断的冲撞。
无数“让人欣喜”的幻象,在长生教主的眼前,如走马灯一般,不断的闪烁着,他的心神,竟很是不稳。
“娃娃有诡。”
长生教主意识到自己的心神遭到了巨烈的侵袭后,连忙右手抬起,唤出了自己的拨浪鼓,然后轻轻的摇动。
鼓音一阵紧似一阵,不断的抵消着那喜娃娃对他造成的侵袭。
等到拨浪鼓响到第八阵时,喜娃娃对长生教主造成的影响,方才偃旗息鼓,没了痕迹。
“好诡异的娃娃。”
长生教主的目光里,三分惧怕、三分好奇、四分惊讶,又瞧向了那个陶土般的娃娃。
他是天穹神明,眼力方面自然是不差的,他再次端详了娃娃后,再联想起自身心神的诡异冲击,顿时,他便想明白了。
“这是七情六欲中的「喜」。”
长生教主确定了娃娃的来路,胸中更是激雷万千。
“周上师对于七情六欲的捕捉之能,真乃当世无双,不愧是傩神之后。”
长生教主很是清楚——井国有九大最古老的天神,每一个古老天神,都掌控了一条完整的法则。
而其中,傩神,这位井国无双的天神,掌握「命运法则」。
只有领悟了这条法则的一重境「七情轮藏」,才能完美的捕捉人间七情。
但是——命运法则,又是人间堂口弟子最难领悟的法则,多少年了,也没有人悟出。
“周上师捉拿「七情六欲」,简直易如反掌,他这般轻巧,倒让那些大火塘的祆火教丹师,都成了笑话。”
长生教主思忖道。
他是青羊羽的得力干将,在过往的漫长岁月里,他时常会临凡于人间,其中办得最多的差事,便是去那些大火塘,处理关于“丹药”生产的事宜。
所以,他虽然不是精通丹药的「方士」,但没见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时间长了,他对于人丹的一些隐秘,也知晓个一二。
他知道,人丹的主要炼制材料,便是「七情六欲」。
正因为是用人间百姓的情欲炼丹,所以那些祆火教徒们,便想着用各种毒辣的方法,来榨取人身上的情绪。
“只可惜,方法的花样繁多,那些祆火教的火塘,却总是榨取不到大先生这般浓郁、精纯的情欲。”
长生教主再次望向了那托盘里的喜娃娃。
现在的喜娃娃,在他眼里,那还是娃娃吗?那是一颗颗色泽璀璨的丹药,无论是数量还是品质,都能碾压祆火教的火塘。
丹药的数量,便是周玄下一步的晋升保证,而丹药的品质嘛,便意味着丹药的巨大价值,只用一颗,便能在天穹上,换得不少的好处。
“大先生可是许过我的,若是炼出了一百颗,便给我七颗——那七颗丹药若是到手了,我往后的日子要好过很多。”
长生教主太知道那些丹药的价值了,也更明白,与周玄交好,意味着什么。
“唉,唱「大神调」就唱「大神调」吧,只要周上师高兴了,比什么都强。”
想到了此处,长生教主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玉佩,玉佩上,缠着细绳,方便佩带。
他从细绳上,取下了一粒玉珠子,扔进了托盘里,对丁先生说:“你去知会大先生,「大神调」,我唱了,这颗珠子,赏你的。”
“多谢教主,多谢教主。”丁先生白捞一颗神明级赏赐的玉珠,那自然是喜不自胜。
他笑得像一朵灿烂的黄桐花,端着托盘,将话带到。
周玄听了他的话,便笑着将“喜娃娃”握在了手里,喃喃说道:“这个长生教主,还是能办事的人,能屈能伸,比起上次与他同来的天残僧,要强出许多。”
……
堂会还在进行着,知名的戏先生季仁德,在唱完了「铁滑车」的一个小段落后,便匆匆的下了台。
他前脚刚走,长生教主后脚就上来了,一只手摇着拨浪鼓,一只手捏着自己的法器——打神鞭。
他在台上才站稳,便甩动了鞭子。
鞭子被抡直了后,鞭尾末梢快速回卷,奇快的鞭速,击出了空响来。
“啪!”
这一声鞭响,比今日东市街放的鞭爆要响得多,劈雷似的,场面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长生教主当即抱着拳,说道:“我本是天上神,今日要找周上师办些差事,才临凡于此,恰逢周上师摆了喜宴,我自然要表示表示。”
“我长生教主,是东关府人,东关那个地界,白山黑水,爱听风柳戏,今日周上师是为胡门的胡木华摆的喜宴,
胡门祖籍东关府,想必也是爱听风柳戏的,我长生教主不才,略通此道,我便为小胡太爷胡木华、雪山狐族,唱上一折——大神调。”
这话一出口,那台下的狐族先是一愣。
它们想破脑袋,怕是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有神明为它们登台上演风柳戏。
这得是多大的面子,才能找神明给狐门唱戏?
那些狐门的小辈,没有亲身经历过“教主诞辰会”的血腥,只是觉得神明为狐门唱戏,倍有面儿。
而宴戏里,那些辈份更大的狐族,听到“神明唱戏”时,便有了一种“出人头地”之感,等再听见“大神调”时,他们便明白了——
——这想必就是周玄替狐门出头,才能让长生教主唱这么敏感的戏码。
“昔为阶下奴,今为堂前客,神明唱响风柳戏,只待戏开场,暗夜幽复明,狐族方知天开阔……”
狐奴儿,这位喜山王的宠信,自然经历过狐族最黑暗的岁月,也经历过曾经一年一度“教主诞辰会”时的屈辱,
而如今,它瞧见了长生教主为狐族唱戏,登时便有一种——狐族头上的黑暗,烟消云散、狐族顶上的天空,已见开阔之感。
它便热泪盈眶,有感而发,
他的出口成章,落在了喜山王的耳朵里,也落在了周玄的耳畔。
周玄笑着对喜山王说:“狐族还是有人才的,这位狐奴儿,腹中墨水颇多。”
“它是我们雪山狐族之中的才子,文章算得锦秀。”
喜山王此时已经是意气风发,当即举起了酒杯,喝喊道:“狐族之狐听好,正如狐奴儿诗中所说——我们狐族,暗夜复明,天已开阔。”
“暗夜复明,天已开阔。”
狐族之狐,无不动容,热泪从他们眼角处淌出,狐奴儿率着族人,朝着周玄的方向,单膝下跪,以示臣服,更是表达感激。
狐族的人心中谁不知晓?这等被狩猎千年的族群,如今能暗夜复明,凭的就是周玄的大力支持。
没有这位大先生,狐族依然是个脖子上套了锁链的“囚族”,何谈“天开阔”?
喜山王见状,也要朝周玄下跪。
周玄却将他一把扶住,说:“我们这儿,没这么多礼数。”
接着,他又一甩袖袍,依靠寻龙香,借了东市街的龙神之势,兴起了巨风。
巨风掠地而过,将众狐都给扇了起来,
周玄扬了扬手,说道:“磕头什么的,都是山里的规矩,在我周玄这儿,不准跪,若是想表达尊重,鞠个躬就好啦。”
听完此话,那些狐族之狐,也学着世俗人的样子,朝周玄鞠起了躬来。
“差不多得了,听戏,听戏。”
周玄指了指堂会的戏台。
长生教主那唱得,可是极为卖力。
“日落西山黑了天,
关上城门上上栓,
十家倒有九家锁,
就有一家门没关……”
风柳戏,唱自然有它的讲究,得是“九腔十八调”,曲回婉转,嗓音还要高亢,
同时,它还讲究“跳”。
它跳起来,不如其余府城的舞蹈美观——毕竟是从“萨满”请神仪式演变过来的。
萨满的请神,以自身为媒介,神灵降体,那萨满就跟疯魔了似的,身体不自由的大幅摆动、颤抖。
正因为如此,风柳戏一唱起来,那唱这戏的角儿们,表现得那叫一个癫!
而长生教主,此时,已经完全放下了架子,把风柳戏的「癫」,演绎得很是精彩。
那些狐族的狐儿们,时而热血,时而也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戏中,
他们狐活半生,只怕从来没有一天,有今天这般喜庆。
“大喜之情,颇为浓郁。”
周玄当即开始了第二波“割麦”,疯狂的收割着这一次的“大喜之情”。
喜气,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灌向了喜娃娃,云子良则问周玄:“玄子,你给那长生教主灌了什么迷魂药?他现在脸都不要了,真把自己当戏子了。”
李长逊也纳闷,说道:“这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长生教主吗?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让他瞧见他的远大前程……他可是要从我这里分走丹药的。”
“我的丹显然要强过祆火教的丹,他分的那些丹药,价值大得可怕。”周玄捧着喜娃娃,说道:“他拿我的,就要手软,他想在未来从我的丹药里分一口汤喝,现在就要唱戏的时候卖力些。”
云子良听了,连连说道:“这丹药的魔力,是真的大啊。”
“当然大了,佛国若不是有利可图,怎会花那数百年的时间,在天穹推动丹祸。”
周玄一边说着,一边观瞧着手里的喜娃娃。
要说这宴席之中的喜气,那是极其浓郁的——毕竟那些狐族人,不是高兴得笑出声,而是高兴到流泪。
人生之中,只有喜得不能再喜庆的时候,才会热泪盈眶。
正是狐族的这等喜气,却让喜娃娃发生了异变。
当宴会中的喜气,喜娃娃吸收了三分之一后,这娃娃便不再是金色的人儿。
它的皮肤、与真婴儿一模一样,甚至还爆发出了啼哭之声,像个活婴儿一般。
等到喜娃娃又吸收了三分之一的喜气,它的体形,比刚才要大了整整一圈。
它的啼哭之声,已经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咯咯直笑”的声音。
这一份笑声,也并不是那么单纯,仔细听,似乎能听出一些“诡异”的哭腔来。
而等最后的三分之一的喜气,全数灌进了喜娃娃的身体里。
这个喜娃娃,眼睛变了——原本黑黝黝的瞳仁,竟然变成了三枚。
三枚瞳仁,交织在一起,呈品字形。
它扭动着头,朝那赵无崖一瞧,品字形的瞳仁,猛然转动,那赵无崖,立马就狂笑不止。
“哈哈哈,好大、好白……”
“徒儿休得躲闪,让掌门替你把把脉……”
赵无崖比不久前还要发癫!
接着,那喜娃娃又朝那云子良对视了一眼,那云子良登时也喜得发狂,在宴席里,胡乱的奔走了起来,边跑边喊:“藏龙山的弟子们休怕,你们云祖师在此,谁敢动你们分毫。”
周玄心念流转得极快,他看出来了——这个喜娃娃,已经不是喜娃娃了,这是「喜妖」,瞪谁谁发狂。
他猛然催动感知,召出了骨牙,朝彭升喊道:“彭兄,喜已成妖,替我压阵,我要以刺青骨牙,替它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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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人欲、情念
周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养个喜娃娃,竟然给自己养出了一个「喜妖」。
这喜妖,瞪谁谁就发狂,着实有些恐怖,就连那坐八望九的云子良,竟也挡不住那夺魂的一眼。
好在那云子良,毕竟也不是俗人,那奇高的道行,天生的霸气,使得他在发狂了数阵之后,稍微逃脱了一些精神上的侵袭,
他在那一瞬间的“心明气净”之时,竟然借到天地间的一丝龙气,然后控住龙气,化作了刀锋,在自己的掌心处划了一道口子。
以痛苦,来摆脱精神上的控制,已经是井国最通用的方法之一了。
“噗嗤!”
鲜血迸射之下,产生的巨量痛苦,使得云子良神智更加的清明。
而他也像是脱力了一般,对周玄说道:“玄子,封……封住那娃娃的眼……它能夺人心魄。”
这自然不用云子良提醒,
周玄与彭升两人,已经拉开了阵势。
彭升的双掌变爪,对着自己的胸膛狠狠抓去,五指在肌肤上,犁出来五条浅浅的血色伤痕。
血肉外翻之下,彭升胸膛上流淌的血,竟没有向下滴落,而是向上漂浮,成了一道横亘在天上的血流。
紧接着,彭升双手高举,让自身的感知力,与那血流连通在了一起,促使那血流,不断的变细,再变细,
直到血流细成了血丝,血丝的末端,绑在了骨牙之上,
此时,周玄凌空蹬踏,踩在了桌上,脸孔上戴着的「彭候」面具,闪动着辉光。
他本就是最不惧怕精神污染的人,在地渊之中,又给彩戏师的“先民之脑”,历练了一番,在抵抗精神控制这个方面来讲,周玄称第二,怕是没有任何人敢拍着胸脯说他是天下第一。
随着面具上的辉光越发的强烈,周玄再次蹬踏,身形飘然而起,
骨牙则在喜娃娃的头上,快速掠过。
“哇、哇、哇……”
喜娃娃一边朝着周玄瞪去,一边被那骨牙的气势吓得哇哇啼哭,
而那飞腾的骨针,在飞快的掠过之后,尾部牵拉的血线,像是活了过来似的,
血线像一条细滑的虫子,末端在扫过喜娃娃的时候,忽然钻进了那娃娃的眼角里面。
线头才穿进去,那喜娃娃便吃痛,要把那根线往外拉扯,但它的力道又偏偏不够,扯不出来那根线。
“你这双眼睛,还真就不能睁开。”
周玄冷峻的瞧向了喜娃娃,感知力却不断的往喜娃娃的身体里透入。
随着感知力透入得越多,线头便收得越紧,对那喜娃娃的缠缚的作用,也就越大。
等到整条血线,都几乎钻入了娃娃体内后,剩下的、还暴露在外面的线尾部分,如同蝴蝶穿花一般,在娃娃的上下眼脸处,不断的穿进穿出——
“封眼!”
周玄见时机已经成熟,猛的一声喝喊,强大的感知力,如两条极有力量的臂膀,将那根细线猛的扯紧——那娃娃的双眼,便被缝上了。
而在娃娃身体里的细线,则缠住了它的五脏六腑,使得它动弹不得。
它想再动手去扯眼皮上线头,也是动弹不了分毫。
喜娃娃当即便跌倒在地,口中不断的啼哭。
“颇有些吵人。”
周玄再次挥了挥手,娃娃体内的血线,继续收紧,这一次,它当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啪、啪、啪!”
这一头喜娃娃才收服了,长生教主在台上的风柳戏,也唱到了恰到结尾的地步。
他挥动了鞭子,临空抽出了三道空响,也示意自己的戏,已经唱完。
狐族们倒是齐刷刷的鼓掌,而长生教主,却奔着周玄走去。
他想亲眼目睹那个喜娃娃。
“周上师,这喜妖是否已经缚住?”长生教主问周玄。
周玄将娃娃扬起,递给长生教主观摩,说道:“教主,你上一眼,瞧瞧这个娃娃,是否能炼出一些厉害的丹药出来。”
“那我得看看。”
长生教主当即把那娃娃抱了过来。
这娃娃才一入手,长生教主便感觉这娃娃别看与正常出生的婴儿差不多大,
但它的重量,却极是厚重——怕是有百斤之重。
除去重量,这个娃娃最恐怖的地方,便是它的气味,虽然还只是炼丹的材料,但是已经有了人丹的气味。
“周上师,这娃娃作为人丹的材料,目前尚未炼制,却已经有了丹药的一些芳芳。”
长生教主一五一十的对周玄说道。
周玄横着眉毛,问道:“你这判断,可算准确?”
他是故意这般说的,毕竟他第一时间,能查觉这喜娃娃变妖了,便是因为它的身上,有一些特质,与那丹子相似。
丹子与这娃娃在气味上,有一部分近似的意味。
但是,周玄却一定要假装自己不知道。
无论是天穹,还是白玉京,都只知道周玄炼制过「源力丹」。
这源力丹,是气丹的一种,等于说,周玄是从来没有见过人丹。
既然没有见过人丹,那周玄还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喜娃娃的身上,有人丹的气味,便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为了保证不让丹子的事情走漏风声,周玄还是处处保持着谨慎。
“是有人丹的气味,不会错的,周上师。”
长生教主说道:“我长生教主,虽然不喜服食丹药,但久居天穹,很多时候,迫不得已,也要吃上几颗,对于人丹的气味,我岂能不熟悉。”
“这个娃娃,尚未入炉火,便有如此气息,若是真进了炉火,再由周上师的青红鱼一炼,这一炉丹的品质,那还能差吗?”
“你这话倒是吉祥话,不过嘛,炼丹之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这小娃娃没有进丹炉,算个好玩意儿,但等进了丹炉,怕就是另外一桩事了。”
周玄笑眯眯的说道:“不过,到底能炼成什么样子,我晚上炼它一炼便知道了。”
“那是,那是。”
……
喜娃娃成妖,算是今晚堂会的意外之喜。
周玄只把这喜妖,当成是提高丹药产量、品质的前提而已,并未有过多的想法。
倒是那白鹿方士,三番五次,欲言又止,每每话到了嘴边,又碍于长生教主在侧,他只好硬生生的把话给吞了。
等到堂会结束后,主宾双方,便都分散回家休息,
狐族等人,自然对周玄感恩戴德,喜山王临走前,还对周玄说道:“大先生,往后若有差遣,尽管言说,雪山狐族,对您没说的,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好说,好说。”
等到喜山王离开后,云子良则感慨道:“玄子,你对老喜可太好了,帮着他们成立胡门就算了,还给喜山王点敕封神了,现在呢,又将长生教主当成了垫脚石,替狐族出了一口——积怨多少年的恶气。”
“老喜不光掌握着狐族,他还掌握着明江府那十几个阴堂山蛮,对他好点是应该的。”
假如说今日便有仇人,寻觅至此,想着动周玄,而周玄能喊来的最强援兵,除了那个不知踪迹的屠夫、在人间出手极谨慎的香火道士之外,便是喜山王了。
喜山王九炷香,战斗智商也高,再加上他手握阴堂,战力非同凡响。
“至于长生教主,他也不是垫脚石,你看他瞧我那喜娃娃时候的神情,跟中了彩似的。”
周玄笑着说道:“我猜啊,那长生教主,还就等着我这一炉丹呢。”
他边说,边和老云、赵无崖、李长逊、五师兄等人回店。
而长生教主,在唱完了风柳戏,见过了喜娃娃后,便找了个由头,去明江府内散心去了。
等到几人回了店里,
那白鹿方士猛的将店里的门关上,连灯都不让众人看。
“老白鹿,你这神叨叨的,干嘛呢?”
周玄问道。
白鹿方士手指竖在嘴唇中央,讳莫如深的说道:“大先生,我跟你讲——你这喜娃娃可不一般。”
“怎么的,瞧出什么了?”周玄问道。
只听那白鹿方士说道:“大先生,这喜娃娃,本就是七情六欲,它能成妖,无非是涌进来的情欲,过于磅礴,导致这娃娃凝出了一颗妖丹来。”
“然后呢?”
“理论上来说,这个喜娃娃,可以炼制出两种丹药出来。”
白鹿方士说道:“「大喜之气」,可以炼制一种丹药,另外嘛,这娃娃的妖丹,也能炼制出一种丹药。”
他这么一说,周玄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神秘兮兮的。
“若是这般,岂不是与那丹子一般?”
周玄细细思忖道,
丹子便是一炉材料,炼出了两种丹,一种便是源力丹,一种就是丹子他自己。
“这次若是又能练上两种,那这炉丹的收获,颇丰啊。”
周玄也不多想,唤起了石庙,然后将自己和白鹿方士,一起接引到了石庙之中。
紧接着,便是那石庙沉降入了大地之中,彻底断绝了隔墙有耳的可能性。
……
庙中,那丹子,依然如往常一般,低头诵经,似在求什么“主”,保佑它不知被囚于何处的丹母。
“丹子,给你瞧个好玩意儿。”
周玄将喜娃娃递到了丹子的面前。
丹子只瞧了一眼,当即便抬起了头,瞧着周玄,愣了很久后,才说道:“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娃娃?”
周玄便将开堂会、收集喜气的事情,跟丹子讲了个清楚。
丹子盯着周玄,又瞧了数个瞬息之后,问道:“这个娃娃,没有反噬你吗?”
“反噬了,瞪谁谁发癫,不过还好,我这个人,天生就不怕那些精神污染。”
周玄再此如实相告。
“你竟有这般强大,没道理啊。”丹子说道。
一旁的白鹿方士帮腔,说:“丹子,你怕是不知我大先生有多强大,领悟十七路刀势……”
他正要给丹子介绍着周玄的来头,丹子却挥了挥手,说道:“周先生的本事,我自然是清楚,你毋需重提,但是这喜娃娃,已经成了「欲妖」,它的欲念太强,周先生本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的……”
“不对啊,你怎么这么信誓旦旦的说我抵挡不住欲妖的蛊惑呢?”
周玄有些不理解。
丹子却说道:“因为欲念,便是井国真正的本源之一。”
“井国的本源,不是香火吗?”
周玄问道。
岂料,丹子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说道:“的确是香火,香火香火,由香魂、火灵组成——可你要知道,香魂便是人欲、火灵即是情念。”
“香魂便是人欲,火灵即是情念?”
“那是自然。”
丹子说道:“香魂、火灵,这些游荡在天地之间的、海量的虫子,是哪里来的?
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百姓,情之所起,欲之所生,情欲充盈过度,便从他们的身体里,溢了出来,散布在世间的各个角落。”
“情欲即是香火,而这喜娃娃,便可视作浓郁的香火,凝成了妖,它的蛊惑力量,便与你们体内的香火同宗同源,你岂有挡得住它的道理?”
丹子这么一解释,周玄还真回忆起了堂会时的细节——云子良,赵无崖,都是只被喜妖瞧了一眼,登时两个人都发狂,毫无抵挡之能。
但他周玄,无论与那喜妖如何对视,喜妖那双恐怖的眸子,对他造不成丝毫的污染。
丹子双手捧起了喜娃娃,锐利的目光,从这喜妖的身上扫过,然后他缓缓的说道,
“喜妖的蛊惑对你无用,其实不是真的无用——只要你的秘境里,还有香火的存在,那你一定会中他的招术,
但你又偏偏毫发无损,这只能说明……”
丹子再次抬起了头,目光清澈的看向了周玄,说道:“你……藏着什么秘密,让这喜妖,不敢蛊惑你。”
“也不是吧,我抓捕它的时候,它明明还瞪了我好几眼,难道不是想蛊惑我?”
周玄问道。
丹子将喜娃娃,递回给周玄,说道:“它瞪你,你没有反应,也只能说明他不敢对你动用它的蛊惑之术。”
“你把它身上的血线,剪除掉,给它——开眼,我帮你瞧瞧它。”
丹子如此说道。
周玄倒不怕丹子要在这喜娃娃身上动什么手脚,联手来对付他。
喜娃娃在堂会上,就伤不了周玄分毫,周玄哪有怕它的道理?
至于丹子——他本身也敌不过周玄。
因此,周玄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再次唤出了骨牙,用牙尖处,对着那喜妖双眼的血线,猛得划了过去。
一阵血线断开的细微声响后,那喜娃娃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它那“品字形”的瞳仁,猛的旋转了一圈……
第506章 三品人丹
喜娃娃的瞳孔,每转动一圈,便是蛊惑的开始,
但这一次,这娃娃的眼睛刚转了一圈,便有点像打瞌睡似的,眼皮子无力耷拉下来。
丹子的右手掌,悬在了喜娃娃的脖颈处,一团肉瘤似的物事,便鼓了起来。
“你拿骨牙,扎一扎这里。”丹子对周玄说道。
周玄当即便指挥着骨牙,朝那肉瘤处,轻轻的刺去
“那、雪儿该为江南八大才子做些什么呢?”源源雪儿压低了声音问。
所以通过太虚幻境滋养神魂,增加寿元这件事情,对李云生来说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据艾瑞丹所说,他并不认识林克跟海拉尔两人,但这并不会影响任何事情。因为他在得知陈墨是在卡萨斯嘉顿不远处的火山附近发现的林克后,他就完全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那队正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向着那马离去的方向默默按刀行礼。
芭蕉扇乃是太阴之精,先天灵宝,所扇出的太阴之风虽不能伤到孙悟空,却将他吹的不得落地,如旋风翻败叶,流水淌残花,滚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落在一座山上,双手抱住一块峰石。
这些莲海琼蜂可以酿造琼浆玉液,据说喝上一口可以脱胎换骨,不过它们的毒性非常恐怖。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葛道一一脸严肃问着此时已经守在洞府门口的月双。
董尊儒道:“道门高手叫孙恩,他本是龙虎山外门弟子,没有得传道法,却练得一身好武功,在东晋江湖中被尊为第一高手。他因不满会稽王司马道子专权,聚众谋起义,席卷数洲,声势浩大。
如果对方不清楚自己的任务,那么肯定所图肯定不会是自己身上的任务物品,那他究竟有什么目的?算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一会想个办法摆脱他好了。
李寻的声音在皇子的耳边不断响起,完美的暴露妖姬和孙悟空的行踪,个下一步可能的动作,虽然不至于百分百,但对于一心想拖时间的皇子来说,真的是雪中送炭了。
“妾不是来求情的,因为庶弟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仗着自己身份横行霸道伤人性命。
泰坦猫吃了跟没吃一样,大家都有些疑惑,于是将目光都集中在苗老师身上。
守卫被樊芜的话问的一愣一愣的,看樊芜镇定的样子不像是信口胡说。
什么魔界魔君之位,什么一统六界,他渊洛现在通通都不想要,他只要凌絮平安,只想守在她身边,为她抵挡以后可能出现的一切艰难。
“等等,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叫什么字?”刚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记忆就一股脑儿的进入自己的脑海。脑子疼的周少安咬着后槽牙直吸凉气。
伴随着一声声的骨骼脆响,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暗哨都被扭断了脖子。
“噗,咳咳。”听了林苏苏这翻话,周少安差点被刚喝进嘴的不知什么名字就酒给呛死。呛的脸红脖子粗的。
明天去找铜业师兄?不可,他说这几天会再次突破,去了岂不是打搅他。更何况,如果是黎藩在自己体内种了阴毒的灵法,使自己的体内仙晶异变,那么以铜业师兄仙晶期的修为,就算他肯帮忙,也无济于事。
慕容彦义在慕容彦的指引下从带着人从大门走出去,随后转悠了一下离开了长安城朝着吐谷浑方向跑了。
第507章 听火
白鹿方士其实也用不着周玄去提醒,对于这颗心脏的价值,他比周玄认识得更加清楚,
毕竟在他多年的炼丹生涯里,也没有见过这等宝贝。
他跟个老学究似的,不断认真的观摩着心脏,然后眼睛越凑越近,就差把鼻尖给扎到心脏里。
“你这认真的样子,让我有些害怕。”周玄说道。
“大先生怕什么?”
这种东西毫无疑问是要见报的,校领导也乐的做人情,开了个会,就把学校里的体育馆批给了李维臣,随便他弄,不要太过分就行,校领导派学生会驻查。
不一会,一大桌子菜便陆续上来了,饭自然是有的,但是面却作为主食放在了三人的面前。
在离开队伍之后,叶开又一直走了将近半个月之后,终于来到苏荷跟自己说的要到的山的旁边,还没有开始登山的时候,叶开看着这个高山,忽然之间有点畏惧。
SKT粉丝表示今年这一届其他战队的实力还算不错,但依旧是SKT夺冠,这一点他们从未动摇过。
王阳明还谁?明朝人,心学创立者,著名的唯心主义哲学家,又是一个杰出的军事家。
不得不说,学生们对于叶开这个名字的关注度空前高涨,因此对于跟叶开相关的话题关注度也逐渐高了起来。
“我失业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御用模特了”花凤鸣厚着脸皮贴上来,就是一副我赖定你的模样。从那天吃完饭的那天开始,花凤鸣就缠上她了,即便她不怎么搭理,可是花凤鸣也总能哄得于妈妈眉开眼笑,于爸爸也赞不绝口。
绿衣这么说,她身边一起伺候顾贤妃的青衣、蓝衣,都格格笑了起来,纷纷点头。
“那好,就这么办,旅行的事我们会安排好的。”涯点头,拍了拍集的肩膀。
毛乐言暗暗叫苦,若是雪雁听说太妃要娶她入府,她定然高兴得不得了的,这么一来,她下半辈子可就这么葬送了。庆王分明是不会喜欢她的,在王府就算得到荣华富贵,却要孤独寂寞一生。
赵立对于这种防御保障措施有自信,只要这个电池不会漏电,那么自己就有优势。
与此同时,张紫星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发现自己正盘坐在院中,孔宣立在身旁,正笑盈盈地看这自己。
轻声的叹息转眼消失在风里,桑赤戈雅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双脚,慢慢的回过了身去。
这种外接设备绝对是属于黑科技之中的典范。天知道美帝的军方研究比这个深多少。
第一,晓之以利!正所谓天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给宗室子弟一种,其实做胥吏也是很有前途,不失为晋升的道路。
“谢谢,谢谢前辈。”曼陀罗也猜出来医怪前辈肯出手尝试帮忙,因此用着学来的一些简单华语开口说着。
当下马玉的关注度立刻直线飙升,一双双眼睛眉目传情的看着马玉。看的马玉宛如身上怕满了蚂蚁,那不自在的感觉,实在叫人痛苦得紧。
萧云龙结果了这份资料,他想看看恶魔团这股势力杀害的目标人都有哪些。
这种微型化的设备绝对是难度极高的。需要加工这样的设备,需要的可不止是这些,现在全程用的都是d打印,所以这个技术就算是别人想要模仿都做不到,至少暂时来是做不到的。
第508章 祆火铜牌
白鹿方士以为周玄是在“听火”时,迟迟不得要领,逼急了,开始胡乱的炼丹了。
周玄却给了老白鹿一个严厉的眼神,说道:“警告你啊,别捣乱,不然弄你。”
“……”白鹿方士。
白鹿方士暗自嘀咕起来——大先生,像你这般乱投料,那才是捣乱呢。
周玄则不管不顾,大喇喇的投着喜娃娃的碎片,把老
“交出棺木里的东西,以后你就是俊家的贵宾!”俊无生淡笑道。
言禅衣揉了揉自己滚烫的脸颊,便将准备好的针线包拿了出来,将准备好的玛瑙眼珠给一一缝了上去。
看着面前一众战意十足的荆州步甲,陆晨的心中也是不由得感叹了起来。
而功法虽稀有,但每一门功法都是有着相应匹配武学的,单雄信和夏侯渊的功法就是如此。
“当然啦,你不走,陪我吃点肉,我保你不死。”老男人神秘兮兮的说道。
想到这里,肝先弟回到府邸里,盘腿而坐,开始吸收十八名百级的灵力。
这是一开始乔麦麦做统计漏掉的成分组合,现在这个组合乔麦麦认为是可以用来解毒的,而且不会对人体有害的。
凯瑟琳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伸脚踏上了一个“S”的字母,心中砰砰乱跳,只待有任何异常,便即后跃。
斯念初一的时候,因为家不在本地,所以周末多半都是在潮长长家里过。
逐渐的促成三大学院的联盟,对陆峥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反正他们已经上了自己这艘贼船,想跑都跑不掉了。
没有二话,莎罗给自己注射下去,那一针直接推到了尽头,顿时,她的身上开始变得五颜六色,白腻的身躯再也不复之前的美感,但是却又有一种异常的美。
尽管,有不少美国人抗议枕头的价格太贵,不过,也只是一时风潮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十分谨慎的怂恿那三人去,毕竟假若别人真的心情好,放你一命,而你傻乎乎的跑过去找死,那就冤了。如果那三人真的从那年轻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自己不能直接从他们身上抢过来?
此时天鱼直播户外频道,冯天琪的人气蹭蹭蹭蹭往上涨,一般来说,她的分类是在“星秀-颜值”中,这次户外,也算是“入侵”户外分类了。
没有丝毫迟疑,秦铮大翼从背后延伸而出,直接破开次元,就要进入超维遁走。
一时间,一股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豪迈,瞬间从叶天身上发散出来。
林煌并没有将刀一到刀十分配到天神组,而是将自己这段时间抽空准备好的,为几名刀道护卫量身定做的刀道传承交给了他们十人。然后,将十人送进了昊天殿,开启了一万倍的时间加速。
“喂,你可别乱来我,我会咬人的,我很凶的。”被苏诚以那样不雅的姿势按住,高曼的俏脸大变,一边挣扎,一边色厉内荏地道。
根据孙悟空所说,他的如意金箍棒将会化作一块石头,等待着有缘人能够将它给带走。就是不知道,他口中的有缘人,究竟是个怎样的标准。
眼前是一望无尽的碧绿色,荷叶挨挨挤挤的,有高有低,起伏在水面上,随着初夏的微风轻轻摆动,骄阳的日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衬映出炫目的光影。
诡谲的血液魔法与异能魔法相互碰撞,只是瞬间的相持,异能魔法就会被空爆的血液魔法击溃。但最终打在杰尼芬身上的技能伤害都不高,最多带些击退效果,这就让杰尼芬产生了一种不过如此的错觉。
第509章 噬丹虫计划
管账的先生,瞧见了铜牌上的字,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知道,方士要想看清丹炉内的景象,便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将自己的感知力,投进炉中。
但是,在井国的炼丹一脉中,谁都清楚,感知力是无法穿透滚烫炉火的,这几乎成了一条铁律,
谁也不能违犯。
“铜鉴这种法器,毫无灵智,这种狂妄、无知
如来佛祖确实修为高深,此次更位未来佛,那失去的一臂一腿一目必然再次补足,仍旧是完整的亚圣修为。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本以为那件事情是你干的。”亚当抱歉的说道。
看完了秦明的尸体之后,邢天宇回到茶桌前重新加入到那两个活着的朋友中去了。
相比于拘束紧张的朱达一边,秦秀才就随和亲切的多,即便不算盐栈里的权势,他身为秀才,地位也比朱家这边高出许多,可秀才秦川没有丝毫摆架子和矜持,完全是用和亲戚态度来打交道。
双炽魅然一笑:非我们家作者动作迟缓,实则是因为太懒,如今逼到头上,不得不为之,少不得要挨上几顿骂。
方正也知道很多动物入冬前都会贴秋膘,就是吃大量的高热量、高脂肪的东西,增肥自己,在体内积蓄大量的脂肪能量,用来维持过冬。不过松鼠显然不需要了,他这一冬天美滋滋的烤着火,吃着热乎乎的饭,还用养秋膘么?
虽然有周天星斗大阵,但他与两大善尸修为相差太多。而且没有亿万神魔相助,仅凭他一人,也无法完全发挥大阵威力。
上官飞紧的双臂按着乐冰,让她不舒服,不过感上官飞因怒气发抖的手臂,乐冰没说什么,只是不舒服的转了下。
那冠军的奖励,其中的红星草,已是她囊中之物,这一次来四国比赛,为的就是红星草,只是属于她后,她还有些不知该怎么表现的好,这次比赛经历的不可谓不精彩。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右手此时正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好像攥着什么东西,有些惊疑不定的,又带着几分恐惧的缓缓的摊开手,邢天宇却发现手里什么都没有。
家里紧张,她节省,心疼孩子……这三样她可是明里暗里都提到了,跟苏木蓝那不说一模一样,也是不相上下,咋的冯氏就光给苏木蓝家里头鱼,不给她鱼?
林洛的输出杀一个要不了多久,但眼下面对的是一大波,还得慢慢来。
不过何凡打量了一下,发现这最高的也就标价几万块而已,应该是没有那瓶酒了。
“同学们,依据规则,系代表队只能由五人组成,三名主力,两名替补,而且这五人必须涵盖大一到大四所有年级。
他这次也没有去酒店,而是直接去接上David,然后就赶往九间堂别墅区了。
在三号的坚持下,这支军队完全效忠于面壁者,三号也是第一任军事委员会的会长。
这尊遥远、古老、神秘又强大的超古时代熔火神匠巨灵就这样轰隆隆地出现在了林洛的视野中。
英雄的玩家出去,逢人便说,我们军团老大是国服第一,排行榜最强战力。
又等了好一会,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暗夜城堡被攻破,部落的大军杀入。
一把轮椅忽然滑进了病房,霍景行脸色不善,犀利的目光直接扫在兰夜身上。
第510章 周家往事
郑宝帆手中的瓷片,刺进了脸颊后,他握紧了瓷片,不断的割动,血流如注。
周玄见他疼得手在不断的颤抖,好心说道:“老兄,要是疼,就歇一会儿,我有时间等。”
“不能歇,不能歇,我要是歇得久了,便没有勇气再割脸了。”
那郑宝帆依旧执拗的割着自己的脸,不多会儿的功夫,净仪铺的地砖上,遍撒着斑
至于不远处那归元门的王雨桐以及两名长老,他们才觉得是最有威胁力的存在,所以将真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归元门那边。
而辅佐一位君王则不同,可以同时帮助亿万人,只要辅佐好了,所获得的功德之力,是非常可观的。
陆柏累了一个下午,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擦了什么香水,靠在她肩膀上,大有一种身心放松的感觉,心里觉得格外的舒服。
据说,就算是宗门的内门弟子,要进入一次,也要辛苦储存剑点数年以上。
这两方的保护合起来的上忍数量甚至比保护旋涡水户的上忍数量还要多出一倍,但是旋涡水户是什么人?那可是初代火影的妻子,是曾经忍界传说之中的一位大人物,但就是这样的人物都没有千手绳树的保护力度强。
眼见易水寒双手翻动,招招不离段庄主手臂手腕。段云图长剑一挺,也刺了过去,剑尖直指易水寒腋下。这里正是易水寒的破绽所在,使得易水寒不得不放过段庄主,转过来接自己的剑招。
他的铁爪,并未能攻击到鬼一,只因,鬼一那一瞬间的爆发,超乎了他的想象。
而且,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的不凡。
从蒋欣然的闺房内出来,楚风立刻感受到三双贼溜溜的眼睛紧盯着自已。三名伙计全都是一脸暧昧笑容。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能自己进化眼睛。”房间沉默一会儿,一个声音凭空出现。
“沐枫,那些陷阱是有什么机关控制的,帮我引开一部分。”樱间推开沐枫夜,独自一人牵着挪动的两个术式阵跑向了山坡处。
而且,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多需要清理的东西,主要就是一些动物的尸体,修炼者大多直接席地而坐,或者坐到树上,并没有太多讲究,随便处理一下就行,连接下来的食物都有了。
众人的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橱柜前的两人,他们没有想到夏家夏游锋居然说出手就出手,而且居然早已在外面有了布置。世家之人,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
当初面对魔尊的一具天灵境灵念分身,他都只有挨打的份。如果是面对一名真正的灵圣境修士,那其连挨打的机会都不会存有,就被对方擒拿了。
而远处的那一条分出形成的绿色沙蚕,并未再攻击蚕食那件悬浮着的梵天剑,而是在梵天剑身周盘旋飞舞,仅间监视着那悬浮着一浮一沉的灵器梵天剑。
随着主神空间的介绍,王侯发现,大致的,这里的情况还是和自己来到主神空间的那个学校没什么差别的。
着一个根本不存在、只有他们自己才以为有的秘密时候,心中生出一阵偷乐之情。不过也只是闪动那么一下,叶拙便将对胡眉道人几个的不屑丢开,转而重新将心神收回到了禁制空间之内自己的周围了。
远眺竹林,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所在。陈锋也乐得安宁,正好可以清净修行。
我心中暗自着急,看向瀑布上游的方向,说“她被卡在洞穴里了,胖子!看来我们俩要上去一趟了。”说着我就准备往回走,不过胖子阻止了我。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沈水吉心里让慕容映雪弄得七上八下。
“咯,钥匙在这,把我密码箱里面的东西都带过来吧!反正明天就要离开了!”沈浩将一把生锈了的钥匙丢给我。
云霆此时的意识已经回归混沌,对于外界一切感知全无,这玉横本就是上古邪物,不像五灵珠容易收服,如今其中又蕴含着一个灵魂,这种情况,若是按照原着,就算景天等人,恐怕也束手无策。
“怎么回事?天上的鸟已经没了,天怎么还是黑的?”二狗子有些担心的问道,似乎他现在已经在地狱了一半般。
电光火石之间,妖力极为磅礴的冲出郑辰的身体,狠狠的打在这个瘦子的身体上,在静止剑阵的作用刚消失的刹那,瘦子的身体便直接飞了出去。
“非我藐视陛下威严,乃程夫人藐视陛下。太后身为天子之母,却藐视国法,我以剑划地捍卫。”刘凡据理陈词。
“就剩你俩了,怎么样?给我个明确的答复吧。”李鹤的枪口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仿佛随时都会爆出致命的光芒。
保镖?保镖不能保证到他们日常的生活,乔米米现在主要还是以待在家里为主,保镖都是男的,陆厉霆也不会让他们一直跟在乔米米身边的。
现在才千州之争的第一天,郑辰也不用着急,郑辰可不相信,有人能够在一天内拿到一百以上的千州令。
铁拐李见状,也只有无奈点点头,心想果然是吃货一个,一听到有吃的就什么也不管了。
李鹤举起青柠水,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白光包裹,花费1点积分进入轮回。
那大黑蛇蜿蜒爬行了一圈,我随着它蛇头的方向转动,始终让恶人玺对着它,不给它可乘之机,见攻击无望,它终于缓缓转身,蠕动着消失在洞穴里。
见状,闻人海棠眸光微微一烁,却是不怎么在意,转而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排十个沙漏,整整齐齐地在东倾夜面前排了开。
现在就算找柳旅长帮忙也不行了,他们目前已经深入公海,国内的战机又不能出来,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身上的这些现有的装备。
考虑到后者的可行性实在太低,眉弯果断的选择了牵着,看着自己半挂在肩头的针织衫,狠心的往下拉了拉。
尤其是现在自己的徒弟还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就算是想要硬摆师父的谱,都很难。
伍永兴眼瞳微微一眯,放在此人身上,但随即,他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浩云峥转头看去,看向十个少年。在看到十个少年身上的服饰之时,忍不住眼中露出笑意。
第511章 守丹大神
“六百四十四颗。”周玄重申了开炉之后的炼丹数字。
长生教主听得直拍自己的耳朵,说道:“哎呀,周上师啊,我是真的搞不懂,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炼丹的效率吧,除去跟方士的手法是否精湛、材料是否珍贵之外,还跟那丹炉,有莫大的关联,
就东市归魂古殿那个丹炉,要是和井国人间大火塘的丹炉比起来,
现在若是有进化兽在此,绝对能被庚金的血脉威压给压得抬不起头。
而在她离开的瞬间,秦轩却是向前跨出一步,用手轻轻的托住了即将锁上的房门。
圆桌旁一共有十三个座位,除了面对着大厅大门的那一个座位是空座之外,其他的每个位子都坐满了人。
随着吸吮之力传出,眨眼间,顾杰便感觉指尖传来一阵让人舒适的暖意。
她身上湛蓝色的法袍、手上的冰雪法杖、背后的湛蓝羽翼化作冰晶消散。
相较于一级木板,二级入手分量似乎更重一些,而且上面也有些流水花纹。
本来阿丽塔对昨天一言不合就瞪着冒火的眼睛,要审判自己的恶灵骑士不爽,想着干又干不掉,只能用吞噬魔法,好好地补偿一下自己,结果你一开口就这?
由于体型太大,力道太强,二者后撤间甚至带起烈烈风声,吹得周遭火堆兀地一暗。
说完之后,敖仙整个身体开始疯狂涌动,他的身上剧让还有雷霆涌动。
一寸长一寸强,唐刀凭借着它那近2米的长度,优势绝对是直接拉满。
修罗道空是天道孕育出的意志,当年差点被身合天道的诛天仙尊差点完全抹杀,最终只有一道意志出逃,受修罗天尊庇护,修养漫长岁月后转世在阿修罗族。
“那个老不死的曾经告诉我,道尊会有第五名弟子,但直到道尊陨落那所谓的第五名弟子都不曾出现。我原以为是老不死的在说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过,李子霄也不着急,他估摸着就算是出兵,他也要等到年后再出,在出兵之前,他要搞定淮安,扬州两府再说。
无形的大山消失了,可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董老刚才的无形掌力也随即散去。
这些苏州、金陵的各大海商,在苏州碰头,经过他们一番密议过后,这些人打算提前今年的出海时间。
这些嚣张的话语,让一些陈慕的铁杆妹子粉,都是有了想哭的冲动。
所以他自然是要准备的充分一些了,李子霄自己也在做准备,他穿上了之前从蔡玄通身上缴获的那副全新棉甲,然后将他之前那套破甲棉甲给石英穿上。
江南先是皱着眉看过去,但在看清楚是谁后,眉宇间流露出喜色。
霍华德的雇佣军虽然这几年走遍了欧洲和东南亚,可是在这丛林里行军,还真是少有,他们可不比刀三不这些人,不但看着前面,还时时刻刻还的看着脚下,别深一脚浅一脚的栽了更头。
如今,虽然联盟诸国增强了许多,却显然依旧不是帝王应天的对手。
不过在这黑暗中也非常适合隐藏身形,只要是没被直接看到,一般都不会有人贸然探出力量。
从军几十年,从坦克迈入会议室的那刻起,沈长生就觉得坦克不一般。
“戒华大师,此地乃是天宫秘境的四大神兽神域之一的朱雀之域。”王庚说道。
王真一觉得自己已经瞒不下去了,内心挣扎一番后,便苦痛道:“天宇哥哥,已经……”话还没有说完,一滴泪水已然划过他的面庞。
第512章 买通长生教主
众人羊汤下肚,便各忙各的去了。
李长逊、云子良两人,去了大街上巡查风水破气的变化,
周玄则开上了梅肯汽车,带着小福子、木华,去明江府的府中心购物。
他怕再次引起被众人围观,干脆利用「人间百相」,将自己侨装成了一个中年富商。
“福子,现在少爷我扬大名了,顺带着,认识你的人也多,
穆子轩穿了一件背心,露出他身上结实肌肉和宽阔的肩膀,男人的成熟魅力在空气散发开来,急促的呼吸,勃发的力量,无不证明他是一个很强壮高大的男人。
上一秒还在大笑,可是下一秒就变成二愣惨叫,惨叫中这个修士双手紧握着胸口,撕心裂肺,痛苦的在地上挣扎。
面对这二人的攻击,齐鸣伸出右手猛地往下一挥,他的胳膊直接将王诀身前的灵力全部拍散,然后一巴掌拍在了王诀的脸上。
韩司佑眉头微皱,进了门穿过花园便进了正厅,厅里果然坐着许多人,原本都还在讨论什么,随着韩司佑款款走进忽然安静下来。
在楼下互相告了别,千期月往楼上走去。刚走两步,千期月猛然回头,身后却只有米色灯光和笑得憨态可掬的门卫大叔。他还冲她眨眨眼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千期月只是摇头,笑了笑,回头继续往楼上走。
“帮她寻找亲人!”这话说完,仅仅一息,神行无忌就看到令人胆寒的一幕。柯达的眼睛发红,竟然是进入了暴走模式,然后对方的气息徒然一增,一股浓烈的出神境威压袭面而来。
古贤听到这里再次的笑了,他已经猜出李子孝晚上要说的事情,高兴的点了点头。
学校收到这则消息,首先考虑地是开除可欣的学籍,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又放弃了,岑可欣想一定是爸爸和哥哥们的功劳。
“传闻我们伟大的金乌一族是以速度驰名,而我也是对你们的仰慕有佳,你们追我的时候,我选择了跑,只是希望看看自己和自己所仰慕的人差距在哪里。现在我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很大。”叶少轩道。
岑可欣一直认为自己智商还算高情商也高,除了在韩司佑面前智商为零,其余的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她很清楚自己喜欢陈锋,只是一种对偶像崇拜,喜欢他在灯光下帅气迷人脸庞,从没想过在生活中和他发展过。
秦西辞抱着四尾狐千世出现在咖啡厅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神都被吸引了过来。
“姑妈,你为什么不让叔叔去看妈妈跟弟弟?”涵函望着颜晓晓问道。
海神王剑法之高以气化剑,与人对敌,随掌发剑,瞬间所至,本是优势,对于身躯如石不知痛楚的行尸,在这个时候却变成了劣势。时间越长对自己越是不利。
酒解乏。喝了十几杯天鹰感觉有些困了。草屋实在不大,天鹰道长将就的在厅堂睡下。
“什么秘密?”严昌拓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他哪儿还有心情听她说秘密。
倪乐卉咬了咬牙,记性是长了,连毕亦瑶都在帮颜子翌,她能躲着不见颜子翌一辈子吗?
李老秀才摆摆手,李贤淑知道多说无益,只得退下。到底不放心她大哥和娘亲,邀了她二哥三哥一块儿去镇上。
“哎,真是的,钓个鱼都那么麻烦……”林芊芊十分扫兴的躺到被子上。
第513章 反杀祆火
“哦?只要咬死了,那我做下的祸,就一定能糊弄过去?”
长生教主斜着眼,瞥着阴奴儿。
阴奴儿被瞧得有些发毛,端着茶盏,对长生教主说道:“我这虫儿,有些神通傍身,它吃丹药,只食灵气,不食丹体,它毁去的丹药,天穹之上,不管是谁,都瞧不出来是人为破坏的。”
他怕长生教主不放心,又说道:“那
她看出来了,慕容泽健这个疯子,随时都有可能动手杀人的,只要能保全父亲,什么家主不家主的,这个位置她不要了。
宫爵话音刚落,岸边的田鸡突然重新拔出太阿剑,神情严峻的四处张望。
“在这个神圣的日子内,我向大家宣布一件喜讯!”国君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双手张开,仿佛在拥抱整个世界,他用尽全部的力量,吼道。
季竹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家黎儿,真是人间尤‘物。长了一张清纯的俏脸,却有一副火辣的身材。两下结合之间,如何让人把持得住。
“再仔细看。”平淡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景郁辰再次把那几个画面回放了好多次。
陈-云双手抱着头,不断的嚎叫,不断的在地上翻滚着,不断的捶打这自己的头和地面。
“得知先生在平舆的手段,田某也是佩服的紧!”田威反常的吹捧起了乐天来。
不过,烈焰战虎现在的状态,比死也好不到哪去,如果是紫云缘死了还好,可紫云缘还没有死,接下来等待它的,不言而喻了。
“今晚让他们玩到三点就行了昂,这几天听到信说要严查游戏厅,别哪天响了就操蛋了”大刚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啦,我不会找他的麻烦的,但是我也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感的,哥哥的情敌就是我的敌人。”苏晴点点头,补货还是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买了票进了球馆,黄翔三人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也就是说,这三人全都在二十排左右的位置,不过摄影师并没有因为这样就放过他们三个,经常给几个特写来告诉他们身边的球迷,你们身边坐着的是骑士队的三名球员。
因为有了王俊辉这位王家辈份最高,实力最强的老祖宗出席,众人都显得有些拘谨,没人敢首先开口,全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八副超级仙棺,每一个仙棺长宽高都有数千丈,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好好!好!我不会让你们如此这般轻松的死去的。”那紫衣人此时虽然双眼依旧血红的吓人,但是这神情已经不再‘激’动,完全冷静了下来。
“唉……黄,算了算了,走吧。”霍华德拉住黄翔随后跑过半场,零容忍的政策根本让你无法也裁判讲理。
风像送爽的使者,从遥远的大裂谷另一端吹来,拂在脸膛,为视野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惊。
当然,罗川老祖等人修炼的罗天不破永恒大正法,根本就不是本来面目,只不过是一星半点的法门而已,以玄河的手段,得到之后,都不能够推算出去整个秘法的本来面目。
风离无奈,只好退回房里。房中几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几人都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黄翔今天高兴坏了,自己和欧阳香的爱情之路已经基本上没有阻挠,所以黄翔今天晚上多喝了点,这不,喝多了被人抬到房间的。
仅仅一杯茶,就可以让修行者短时间明悟三魂七魄的玄妙,并且和自身的三魂七魄建立起联系,恐怕天下的紫府真人,没有几位能够享受到这般待遇吧?
第514章 偷丹
长生教主一阵感叹过后,便踌躇满志的去了祆火宫。
他从自己的秘境里,夹出了一只扭动着的鬼面蝶,轻轻唤了一声:“带路。”
井国的空间有许多重,祆火宫更是藏得极深,但天穹的神明级,尤其是长生教主这等经常有差事要办的人,自然有找到祆火宫的办法。
不过,长生教主也知道,自己能找到的祆火宫,并
除非那个她,那个他心里挚爱着的人儿,与他说别再杀人,别再双手染血,想来他必会含笑点头,一语应下。
纳兰宝儿似乎听懂了百里天长对她说的话,于是她仰起头来,目光之中充满了期待的看着百里天长。
莫景然看着程雨晗脸上的恨意和决绝,颤抖的心瞬间落入谷底!她的眼中竟充满了恨意,着让他觉得可怕。
晨光的神魂之力,其实,已经超越了凡境的界限,入了仙魂之境,只是,一直有夏天下的封印,这才没有引下虚空之中的天劫。
“嗡嗡嗡……”车正转过一个流量较大的弯道时,穆萨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繁琐的车流,手朝身边努力地‘摸’索着手机,一时半会没找准位置。
朱元兰是老太太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病弱的早产儿,一出世就险些没了性命。好在,她命不该绝,一直被父母当做心肝肉儿般疼着宠着。长大之后,不但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有幸风光嫁进敬国公府。
窗外,地面上有稀稀落落的行人,穿行在宽阔的水泥大道上。我专心致志地看着,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用更久的沉默与他抗衡,但时间滴滴答答地走,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率先开口。
莫景然决定一会儿回家要好好洗洗,想起那里被金宝儿那个婊子非礼过他就恶心。
只是,洛天鸢怎么看费红衣,都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是虚假的,她的态度是假惺惺的。
那些势力现在也在胆战心惊。一天过去了,胡海他们说要搬救兵来的,可到现在还没来;如果真的不来,他们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状况?
斐尔迪语毕,会场中如潮水般的掌声响起,与此同时,聚焦于高台的荧光探照灯忽地熄灭,学院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自尽了。”棠儿大概是这里最镇定的人,但她也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果然,即便是地仙,也同样是不能轻易忽视的强者,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西爵子的速度一定不会低,至少一定不会比灵姬要低。
“好了好了!甭废话了,一会好好地表现,我可是只有2分钟的上场时间!能不能继续留在场上,可就全靠你们大家了!”蓝多说着,便向职院发球的边线跑了过去。
有武皇出击这么一闹腾,城墙外的战斗早就停止,城墙上的修士趁机恢复的恢复,炖肉的开始炖肉;武皇境凶兽肉,在马踏岛也只有极少数吃过,今天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家眼前,谁也控制不住那想品尝的欲望。
流的那么绝情,那么凉,那么硬,那么不堪一击!不错,棠儿活到现在,只流过两次眼泪。
“自私自利呗,不告诉你去什么地方采集,就是让你无法准备去采集地方提前做好准备,这样他们派进来的人获得的机会更大,或者通过禁灵之地后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刘凝寒同样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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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活丹炉
“不用压制。”长生教主连连说道:“这种疯症,是有一定的持续时间的,等时间过去了,自然就好了。”
“徒弟啊,为师要与你嘿嘿嘿……”
赵无崖那猥琐中带着点狂蜂浪蝶的喊声,嗷嗷叫唤了起来。
周玄:“……”
他指着赵无崖,对那长生教主说道:“我觉得,该给他压制住,还是要压制住的……”
定睛再一看根本不是桌子老旧的缘故,而是这些作祟的老鼠,看着桌子底下乱窜乱咬的老鼠,这破旧的桌子腿哪里禁的住数十只老鼠的肆虐?终于,桌子腿败在老鼠的牙口之下。
“也许我应该在出生的时候就和妈妈一样死掉,这个时候或者我们正在天国共享天伦。。”爱丽丝尖声叫道。
五名男子,只在一眨眼的时间不到,便被谢乔悉数斩杀,而且还是死无全尸,身首异处。
而同样,也有无数深山老林、原始谷壑存在了万载岁月,且人踪绝灭,唯有一些外界难以想象的生灵居住于此。
“来,哥哥,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清朝的王爷、海军大臣载洵,这一位是烟台海军大学校长、山东新军统制陈宁”威廉介绍道。
犹豫了一下五叶真人又问道:“不知道董占云的水准能否选上炼神榜呢?”炼神殿那头直言不讳道:“此事不无可能,对了。我问你董占云可有婚配?”五叶真人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拿来!”霜雁浩立刻一伸大手,将官员手中的情报一把扯了过来,放在面前急促地翻动着。
开怀畅饮,尽享天伦!一家人都喝的有些醉,因为他们明白,距离离别越来越近了,他们有他们的责任和要走的路,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着他们。
幽梦等着彭墨的吩咐,火光下她的脸有些闪烁,眸光一闪一闪的格外璀璨,嘴角勾起的笑意冰冰凉凉带着些玩味与嘲讽,幽梦看着缩了缩脖子,怎么在主子身上看到了殿下的影子?
借由其招意,辰逸彷若化身为风,而有形的武器又怎能斩断无形的风呢?
徐焰眺望着那片建立在山坡上,但此刻却隐藏在烟雨迷雾中的寨子,眼眸中忍不住闪过了一丝寒光。
我问了饭店附近其他几家店铺的老板,他们说这家饭店今天一天都没有开门。
轮到宰土豪的时候,圣城四少总是会有默契的来到这里,虽然唐冥冥每次都是扮演被宰的那个土豪。
贾如没想到常磊竟会在这个时候与她主动提及长兴门,心中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期待感。
虽然后来,唐冥冥的那个后仰跳投,有投三分球的嫌疑,但是因为踩线,最终算作了两分球。
“老爷子,我谢谢您哈!”贾如抱起地瓜狠狠啃了一口,以后这样的安慰还是能免则免吧。
孟晓茹其实也算是个闲人,因为齐方志的关系,在盛和资管里做个闲职,也没人管她太紧。
不过能不能上3000万,乔可是没有什么信心的,这也是他坚定在550万美金不松口的原因,现在对方既然觉得自己的电影能够有更好的票房表现,那么自己也没理由拒绝。
该片导演刁易男喜欢缓慢、沉闷的影像美学风格,但观众可能不爱看这类片子,于是片方请来杨宏宇担任剪辑,希望剪出一部观赏性强的影片。
一开始只是试验,所以,青梅酒枇杷酒这些,苏云锦都酿制的不多,分别只有几罐,现在试验成功的一部分,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准备酿制,多酿制一些,等下个月就可以卖这些新酿制的果酒了。
幽兰河古河道,一个神秘的地方,千百年过去,已经被茂密的草原覆盖,不过,那属于古老河流的雄浑却依然存在,隐约间,似乎能听到古老长河滔滔江水的澎湃声。
虽然连想可以炼化毒素,可是岳凌清和巫姿二人的身体已经可以自我产毒,就算连想把他们血液中的毒毒炼化了,但过不了多久,他们身体当中还会产生新的毒素。
“呵……想通知你们的学院?那你们就通知好了!”四名男修干的脸上豪无惧,完全没把蔡晓萌的话当回事。
“摔死你这个大混蛋!”萧箫对摔到地上的连想狠狠的道。萧箫还感觉不解气,走到连想身前,还想再补上几脚。
此时,一名决帝强者贪婪地看着眼前的雪儿,想必是对那冰翼决垂涎三尺吧。
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狠下心跟柳落花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直起身子,看着柳落花的脸庞,心头叹气着柳落花的妖精的功力实在是凶悍到了极点。
一切一切的秘闻都让萧过三人感到无从说起,但是他们知道了叶正阳告诉他们这些事的原因,就是要找齐所有神兵好对抗百年后入侵的异界强者,而当下叶正阳也为他们说了其中的一些神兵和地址,他们都牢牢的记在心里。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复杂的心情,就像没有人知道,方才他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揭开她面纱时又惊又痛的心情一般。
第516章 倒反天罡?
“十八古煞斩白蛇?这名儿听上去就有腔调啊。”
周玄的思维也是异于常人,不先问问到底是哪个高明的寻龙天师藏匿在东市街里,而是感慨着这一次风水局的名字格外好听。
李长逊有些着急,说道:“大先生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儿唠闲磕?”
“不然呢?咱就眉头紧锁,愁眉苦脸的?”周玄再次给急促
现在正是在抢夺这个东西,水树肯定是不会放手,既然紫罗也是为这个而来,那么交手是必然的事情了。
被无数道视线聚焦,神祇之心感应到的赤红神力如潮水般激荡,也传递到了她这个分身里。
祁可雪总是觉得,梅花的这种气质和自己很是相衬,众多花花草草之中,独对梅花有着特别的情愫。
“真鱼,这件事,你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翔一看着真鱼的眼睛十分严肃的说道,此时的翔一眼神凌厉,完全没了平时的那种天然呆。
山麓平原,比不得纵贯东北的黑土地那么肥沃,但是也是相当不错的,只是在东北这里,那就不起眼了。所以,这个农场拿下来,花费的代价并不大。
然而秦天奇也理解他,如今他在东瀛帝国有着一大片的基业,而且还结婚生子了,有了牵绊,岂能说回去就回去的?
“而且,这里没有货币,只有交换,你必须拿出和别人天材地宝等同价值的东西,才能够进行交换。”李家老祖说道。
这一点水树是明白,团藏指使宇智波鼬,三代让宇智波鼬卧底晓组织。全部都是不能乱说的事情,前者会使得木叶的团结出现裂痕,后者是会暴露宇智波鼬的身份。
误会看起来是解除了,可是这个动手算什么?咱们是受到邀请来支援,没有遇到敌人先和盟友打起来?
皇家礼炮却是喜欢亲身参与,在收服八岐大蛇的时候,就是他发现的对方据点。
说完,他掀帘而出,向国妃嘱咐着几声,嘱咐她细心照看一下病痛中的清雅,自己前去李家一趟。
叶昱临刚去帐房查看了叶府的账目,还没查看完毕。就听说叶氏老族长和叶家的一些宗亲都来了。
他热吻一路顺着颈向下,一发不可收拾,在他宽厚的臂膀里,她便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丝也动弹不得,亦是无力反抗。
“谁跟他感情好了,那个鼻涕娃,我才不爱跟他玩呢?我还是喜欢和诺哥哥玩!”江玉含很嫌弃的说道。
“你忘了,你之前答应陪我去给欣桐挑选礼物的。”男人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叹息了一声。
黑影被灭杀,天空顿时为之一靖。漫天的乌云散开,清风徐来,夕阳西下,恢复了宁静祥和的山村之景。
虽说不怕他们,可人言可畏,自己一个大男人不怕,但不能不顾及依儿的名誉。
紫血薇掏出一枚灵丹,送到紫连昊嘴边喂下,又令一仆从将他扶到一旁休息。
“我自知大王深思熟虑 ,所以…… ”她说着说着,便抿着嘴低头不语,又轻轻的以指间抚摸着衣裙上的花纹。
这让司墨洲多少有几分不爽,他觉得沈思有必要清楚一下自己的身份。
又是一个术士的招牌技能,从浅酌的口中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但是飞扬无声并没陷入恐惧状态,反而是突然以一个爆炸性的速度向着浅酌冲去,几乎是转眼即至。
第517章 都是病人?
周玄沉思了片刻,还是不死心,又驱使着日夜双魂,再一次掠过了东市街。
只是,双魂依旧没有什么作为,
“这寻龙天师还真不知藏身何处。”
周玄当即换了一个思路,不再去专门细想“寻龙天师”藏身何地,而是去琢磨那强到有点离谱的天师,为何要对付他。
“我周玄这一生,可谓是如履薄冰,步步小
割了一些狼肉,用来当做早餐,就弃去剩下的肉,晚上的山林本来就四处充满了危险,如果他们在此停留的话,难免不会招惹来一些动物。
刚才那一道青色锋芒的出现,一举坏了他们的大事,也让业劫一脉这边付出沉重的代价。
“可不要说傻话了,现在外面正午的太阳还是很大,千万不能抱两个孩子出去晒太阳,要不然晒伤了可不好,茯苓你尤其要注意了。”雪裳夫人不放心的叮嘱。
他一张一张的翻了翻,特别想马上回到老宅,让爷爷看看他们的嘴脸,这就是所谓的亲情??
章蕴滔同样变得沉默,有意避开和苏奕接触的可能,只偶尔会和闻心照聊一聊。
手下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她好歹也是靖王妃,必须出手阻止某些事情的苗头滋长。
整个盘古神教拥有一万多人,能够排在前十,这个是个什么概念,大家心中非常清楚。
说不触动是假的,说不心疼也是假的,可老郑的仇,他却不能不报。
灯光下,迪丽听到主持人兴奋的语气,麻木的脸色流露出一丝悲凉。
有很多时候她都不能理解,好好的地方,总会平白无故的出现一些柱子,明明就没有房顶要撑着,放几个柱子到底是代表什么意思呢?
郑懿本来是打算慢慢渗透和蚕食唐家,而现在突然向唐家下手,是因为郑家有燃眉之急。
赵皓轻轻的走了进来,望着这一幕,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叙说的感觉。
竹雅畅涉嫌独吞资源被免去长老之职,他麾下的人以钱乐为首,都被幽禁在无尽天狱最深处。
众人无语!云河额头更是大大滴冷汗!这家伙,还真是越来越太嚣张了!居然在敢公然欺负自己?
这世间之事,往往就是如此同,当你以为,这个大奸大恶之人,应该就在这次风暴之中灭亡之时,人家缺存活了下来,而且还得到了提升,这就是看不透的地方。
万古长青说道。他的目光看向九十八域的天际,结果发现九十八域的天际并不完整。
自从那夜刺客出现,在大哥及军师的强令之下,关羽的护卫亲兵由十几人增加到了五十人。即使如此,崔大奎仍不放心,干脆亲自拎着大铁棍,关羽走到哪他跟到哪,随时打算与人拼命。
王彦一个抽身,后退到男奴身前,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唰唰两刀结果了冲在最前面二人的性命。
而棱兹没有让关羽失望很久,独自一人闯过了箭雨,来到汉军阵前,关羽心中大喜,指挥正对而棱兹的士卒迅速散开,留出一片空地,青龙偃月刀一样,双足轻磕战马,对着而棱兹就迎了上去。
有了野蜂,曹操下令,让曹彰率领一万人马先到戈格拉挑战,杀散敌军象兵;张嶷、张翼各率五千人马,等到象兵溃败,趁势攻城;诸葛恪现克制大象的野蜂,立有大功,率率五千人为后队接应。
他的一只手中枪了,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但是忍着痛还是在开枪。
第518章 子彦上人
周玄原本想着找长生教主问问“随便穿梭古殿”的方法,全没想到,竟然无意中破案了。
“原来他是这般藏着的。”周玄喃喃道。
长生教主听了,忙问道:“谁这般藏着?”
“小长生,我与白鹿方士先回净仪铺中,你稍后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周玄嘱咐了一句话,便和白鹿方士消失在古殿之内。
“回过一次。”恐怖组织教她的东西很多,一开始教她的就是伪造身份,护照和身份作假没什么问题,她自己也可以入侵系统去改资料。
厉中河清楚地发现,这帮老外的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里,滚动着惊喜、诧异,还有那么一丝丝敬重。
前进挡到头,油门到底,强劲的发动机用巨大的爆发力,把轻巧的吉普车连带几个战士的速度拔高了一大截,车体跳跃着前进,在有的坑凹地方几乎是悬空冲了过去。
布洛迪斯基是硬着头皮陪皇后来的,不可置信的看看自己的皇帝,茫然半天,没有没脑的走出去。斯蒂芬有足够适应力,赶紧汇报,却也有些口不择言。
而当老唐掀飞绞肉车的瞬间,数十道墨绿色的死亡缠绕冲着老唐的面门直射而来。
要知道高手相争只争一线,一秒钟的差距已经可以让结局天差地别,何况整整十三秒?
不只是武器和护甲,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也都在老唐穿越之后派上了大用场。
坦克营忙的稀里哗啦,战士们满脑袋冒汗,走行部,悬吊部,发动机,排风扇,油路水路和电路,火炮,弹药等等,逐一检查到位。
顾相宜正在气头上,也没理荣少,荣少有些委屈,这又不是他的错,这是正常逻辑,他哪儿说得不对了吗?
难道,这就是俺老厉的宿命么?难道,俺老厉在桃花沟的问题,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么?厉中河的脑子不由得又是一阵忙乱。
这诡异一幕,当真气吞山河,黑暗的邪祟之力,哪敌得过这种浩然正气,血色卍字的佛光,一下子扣向了整栋别墅,里面传来了许初云,撕心裂肺的惨叫。
王之福却是因为忽然蓄须,而且一改平日猥琐的样子,南海亲王府的人,一时没认出来。
面对漫天攻击,南宫阳只是袖袍一卷,顿时一股漆黑魔气从袖袍之中狂涌而出,直接在身前形成了一道黑色光幕,所有的攻击只是发出一道道闷响便彻底没了声息。
蓝心怡在实力上,奈何不了艾薇儿,这本就是一件令人无比难受的事了,而如今,蓝心怡竟又是遭到艾薇儿的嘲讽。
颖儿什么发现都没有,当她去找那位高冷御姐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哪里都看不到她。
失败后的何夕被传出了庄园,回到门口,HP与SP降至1点,他喝下一瓶黄色药水,然后重新蹲回上官流明的身旁。
“老头,你说的办法到底管不管用!”夏铮刚一出现便直接焦急的喊道。
这块道石之中的波动给他感觉十分诡异,所以夏铮方才将其挑选了出来。
“还有,那场省级会议里,我背后的大树虽然做出了让步,却也为我求了一张护身符。”金左脚说到这里,面上闪过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霍然间,罗上仙脑海中一道光芒闪过,一切仿佛都变得通透了起来。
“那有什么神秘的?知道的少才会觉得神秘,现在我们是时候开诚布公了。”歌利亚放下茶杯看着我说。
给天榜参赛选手当仆人,并非她的本意,实属被逼无奈,如果能在不服侍参赛选手的情况下完成任务,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穆恩边说边在星图上指着,最近的恒星那就是半人马座了,也就是传说中的三体星。
张无心一副淡定的样子配合着对方,我原本想要反抗,可是看到张无心这样,也就放下心来,任由对方给我拷上了手铐。
三人刚一出现,顿时引起一阵骚动,不少纷纷面露火热之色,议论纷纷。
乐芊芊的话一出,众人立刻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到了古三千身上。
叶白神色微沉,眼睛微眯,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过,他倒是没有惊慌,反而朝着不远处的山甲龙鳞兽看了一眼。
我爬起身,走到了山崖的边缘,冲着下面的寨子看去,只是一眼,就如遭雷击。
以江丰眠为首的江家人,皆是心神剧震,目光死死盯着叶尘,有种大脑嗡嗡的感觉,一时间缓不过来。
曳戈的左手手臂和手腕像是刀剑入鞘一般,复又紧密相连,他松开了手掌,手掌里静躺着一团金色的沙粒!这些沙粒在散落的时候色泽稍微暗淡了一刹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走了。
那个被他们称为大哥的人,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张云泽,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这些兄弟,这么轻松就被眼前这人给解决了,这也太夸张了吧,时间仅仅就只用了几秒罢了。
第519章 大鱼咬钩
“有辱门楣,真是有辱门楣。”
李长逊很是气恼,但云子良却默然不语,与他平常的秉性不太一样。
见老云垂眉,李长逊关心问道:“云师祖,是不是你那个师弟给你气懵了……气到你都不想讲话?我跟你说嗷,这时候就是要发泄,只有发泄了,念头才会通达……”
李长逊本质上还是一个“乐子人”,闻到了乐子
“好的,那今天是不提供这些菜,那什么时候提供。”周佳贴好后,这才问道。
梁仇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过了酒杯,然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慕容玄阴双手举起,顾不得袖口破碎,顾不得发丝被剑气割断,强咽下一口已经涌到喉间的鲜血之后,再次强行举起双手,止住身形颓势,生生撑起了这一剑。
可以说,修士虽然变得更加的强大,并且拥有了天地权柄,但是因为自身的构造已经不再完整,多少也算伤害了根基,会影响日后的晋升之力。
感受着那破云而出巨剑的无边威能,所有人的面色顿时一沉!太强了!这就是元婴后期强者的实力?
金凤无措的向后退去,望向以仇恨目光看着自己的队友们,那目光恨不得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难道自己做错了吗?
慕容云懒的呆在这,先看看唐贝贝这是怎么了,然后得回天枢,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父亲,让他早拿对策。
唐贝贝笑了笑,然后连续瞬移回到房车前面的树下,坐在草地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情慢慢放松,手中紧握着一枚蓝色的晶核开始宁神修炼。
罗海诚替他处理星域科技的事项,自然也是有相熟的律师,这么简单的事应该很容易解决。
将眼睛慢慢的闭上,这一刻是属于自己的,冷墨远远的看着他,感觉叶少轩就是一个伟岸的传奇,但有感觉自己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沈君飞到地上,舍不得松开,两人痴痴地望着彼此,沈君感觉自己的心被霜儿的眼神融化,环着霜儿盈盈一握的腰好舒服。
他们的位置距离内城墙并不远,转过两条街道就看到内城墙的位置了。
“刚刚一切都为了让难堪吗?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公布真实身份公布们关系然后再狠狠给一鞭子让看清楚事实。
白色的高跟鞋踩在拖到地面上的婚纱宛如一位仙子,白色的脚踝系带将玻璃丝袜紧紧箍在腿上,李子孝呆滞的看着嘴唇微微颤抖。
“未必!”沈君唤出体内的所有元气,身体周围环绕着浓厚的防护壁罩。‘咻,’手指一弹,一朵金色火焰出现在手指上,随风摇曳。
就陈志伟奸-污他母亲来看李子孝的扭曲程度已经近乎于变-态,俗话说祸不及家人,但是李子孝的所作所为是彻底的破坏了这一成不变的法则。
“再见了,云儿。”他喃喃自语一声,随即迈步往圣殿内部走去,既然他连累了蔡家的老祖,那只有一个补救的办法,那就是他成为新一代的蔡家老祖,用他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蔡家,只是这条路充满了艰辛与坎坷。
却不知他们谈论的热火朝天的主角如今就在青楼里,而且明显的来者不善,叶蓁眼观青楼一片乌烟瘴气忍不住心里咒骂起了君宁澜,好端端的来什么青楼打听消息,若不是她知道他无心美人,真当他是来寻欢作乐的。
这个时代岭南可以说还真正的极为荒凉,虽然有刘继兴的大力开辟路途,和大量的迁入流民生存。但是对于瘴气满地的岭南来说,许多地方如今还是人迹罕至的原始地带。
声音的来源,果然是忘川河的源头,河水都是从一个巨大的黑洞里涌出去的。
惊雷弓是七神兵之一,拉动弓弦即可凝聚利箭,不能锋锐无比,而且距离极远,以萧御现在的实力,已经足以射到数千丈之外。
光是十八皇子、杨满楼、姚孟宪和宋不归四人的实力和影响力,赵无极即便明知道沈言这是在蚕食西北赵家的产业,也只能通过商业手段来反击,这便是沈言的阳谋,也是沈言在解决许三原并没有问到的第二个方面。
等到次日清晨,黄飞彪只有一千家将,也不敢声张,带着黄飞虎三子,径直出了东门,往游魂关而去。
郭荣双眉紧皱,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他绝对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对待自己的敌人绝不手软。偏头看向陈守元道:“张永德那边怎么样!”说到这个如今最能和自己有竞争的人,郭荣突然心里有些意动起来。
萧御所幻化出的只是青龙虚影,却能够让黑龙如此亢奋,反过来面对黑龙强大的气势,青龙虚影却始终保持着沉静。
就算老子比较渣只是个扫厕所的,看在老子这么勤恳的份儿上,以后让我儿子走后门进入学院上学总行吧?
源气吞吐,顿时幻化出四色元素,“轩辕剑”苍吟一声朝黑影斩落。
离了生养自己的本土华夏,离了所有凡人的视线,在这苍茫的海面上空赵北好像一下摆脱了一直羁绊自己的无形舒服。
大妖怪的数量比京都妖怪和奴良组的加起来都还要多,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多大妖怪他们都没有得到任何信息,随着弥漫在他们身前的妖力散去。
只见水井周围已经停着十几辆水车了,三人推车靠近水井,那些人看到老浅他们时,脸上明显一惊:“木榙,他们是?”其中一个较高的男的问道。
说完后,陈易就看向了长生客,不知怎么的,陈易总觉的今天的事情,似乎没这么容易。
修士临阵斗法,灵器法宝的数量固然重要,然而,却也并非以多寡论胜负,申屠晨虽有两件灵器,品级暂且不论,却都未以心血炼养,显然没有祭炼本命灵器。
看到这些金色猴子,神爷突然大笑了起来,不过它说话的语气,让人有一种暴揍他的冲动,这不是明显的幸灾乐祸吗?
只是,为何巫族的太巫欢喜蛊会以这些黑影为食物,他就真不知道了。
且李道一心里清楚的很,如果这么拖下去的话,对自己将会越来越不利,他要以雷霆之势,迅速的将陈易解决是,说完之后,他做了一个陈易非常熟悉的动作,那就是当初对付风澈的那一招。
第520章 归墟空间
云子良瞧着周玄撒着玉米,问道:“你散出了什么风声?”
“我不是四处放风,说我要回一趟平水府吗?”
周玄说道。
云子良听完,更是一头雾水,他说道:“你去平水府,不是为了对付佛国人?”
巫神从梦境天神的口中得知,佛国这些年在井国的经营,主要是两个方向——第一,在人间布施,企图侵占
罗红梅一下就给震到了,随着改革开放,国外的一些消息如今已经不再封锁,行为一名爱好演唱且有着相当实力的职业者,对于那些响彻云霄的名字怎会不晓得?那可都是世界级的流行乐巨星,他们,竟然要萧寒写歌?
尤一天的“眼睛”看得真切,心中大骂:这四个变态佬,魔法离你们那么远了,还能控制?真不是一般的强悍。尤一天不知道,阿诺德他们之所以能够控制,完全是因为镜像魔法的助攻击。不然他们的脑电波才不可能这么强!
但是,岂知揽月帝国在保罗一族的治理之下,竟然逐渐恢复了生机,过了不久,各个大城市还逐渐繁荣起来,人心开始逐渐倾向于保罗一族。皇子也不是笨蛋,他看到这一点,心知复国无望,遂自杀。
八条峡道,分别奔出各部族骑兵,扬起奔腾的飞尘,直迷上青天云霄。大漠飞沙般的迷蒙中,忽然激响巨石滚落的声音,紧接着时许多人的惨叫,奔走的蹄声嘎然而止,匆忙立骑驻足的嘶鸣此起彼伏。
她那把沙漠之鹰,是因为运气好,所以直接跳过了“绿”这个档次,升级到蓝。
阿九老远见着战神骑兵形似马,却头生硬角,侧有长翼的飞兽,十分新鲜稀罕。“宗王,那是什么东西?飞马吗?头上还有角呢?”艳阳天哈哈大笑,直说她见识不过如此,阿九红了脸,颇觉难堪。
尤一天的眼睛没有在这1000多具的尸体上多做停留,他继续向山脚下追击着那个所谓的意念高手。
“虎靳勇一时之间还是转不过念头来,看陈虎要走,赶紧阻拦,却给陈虎将他的手拨到了一边。径自去了。
萧寒抬眼一看,就在这家伙的耳垂旁边,有着一大块青痕,而且他的两边脸蛋也很不对称,很显然。艾守青的脸是肿着的。
他单手剑速度和力度都不如对方,但他学的都是下九流的剑法,招招都是阴损狠辣的招式,在配合他轻灵的身法,一时间也和高放打的有来有回。
于是狼天尊提议换个山头,白如玉没什么意见,很大度的同意,狼天尊见状,让白如玉随便选山头,只要不在天尊府,那一切都好说。
“各位,好消息,我们所施展的隔空灭魂法,已经成功地对林飞进行了干扰。
“所以,谷雨前采摘下来的茶叶,用来炼制龙井茶最为香醇甘厚了。有一句写得很形象: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
“万龙齐飞!”林帆抬手,瞬间就是一道万龙齐飞轰了过去,如今的万龙齐飞何等霸道,亡灵血煞根本抵挡不住万龙齐飞的恐怖力道,瞬间,就被轰掉了大半的血量。
不过就算是真想吃,他也知道,必须经过我的首肯,我不点头,最多他也就是‘舔’两口过过瘾,不会太过造次的。
与此同时,威尔森的两个利爪还是在苏阳的胸膛上抓了一下。只是,那利爪只深入了一两厘米深,只是抓伤了苏阳的肌肉,并没有触碰到苏阳的骨头和心脏部位。
第521章 方士丹丝
“丹妖、丹妖,若是我有丹妖在手,我便能有希望成为白玉宫的人,到了那时,我才是真正的神族。”
彦先生得意的说道。
他身上披着的人皮,却一声叹息。
……
东市街,净仪铺内,
周玄等人,在用过晚饭之后,便各忙各的。
赵无崖与李长逊,继续钻研着丹经,这两人明明都是门外汉,
“难说吧?”丁无锋很想那圣殿出来做例子,毕竟大家都知道,圣殿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圣殿之主了。
苏林和秦芳见盖都都答应了,反对也来不及了。只好顺着她的意思。
而在突破这一个天堑之后,野心必然也会随之膨胀,首先,更好的功法,更好的武技技巧,这必然是所有武者都会追求的一个重点。
“你说得没错。”陆天雨几乎忘记了丫丫了。最近的几场战斗,他都没有把丫丫召唤出来。
陈凌从岳紫轩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了一点,估计是剃头匠遇上癞痢头了。
这一刀,仿佛如同从天空中陨落的狂星,带着轰杀一切的可怕力量,斩向了逃窜的半蛇人。
在修仙宗门,达到长老级别的人物,就可以拥有自己的修行之地,广收门徒,为所在的宗门培养后备人才。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气势汹汹去找人家麻烦,结果却是被对方一口给闷下。
说话间,鹤凡伸出焦黑的手掌,意念微动,丝丝红芒冒出,片刻的工夫,整只手便恢复如初,宛如宝玉。
黑夜中,一道庞大的身躯横冲直撞,碾碎了无数残破的房屋,向着腥璇这里直直赶来。
“哈哈!龙,是世界上最最不堪一击的生物了哈哈!”鬼雕眼神凌厉的盯着冥王。
优秀品质的青狼,尽管只有5级,但是却已经可以攻击史莱姆了。
“走!”骢毅抬起脚对着黄哥的臀部就是猛踹,将黄哥踹倒在地一个劲儿的打滚。
韩狼冷哼一声,脚踏虚空,发出炸裂一般的声音,不像是踩在虚空,太过恐怖了,震的众人灵魂欲碎。
两人喃喃一句,相视而笑,眼神交缠,是无尽的爱意,浅在眼底。
“鲸大哥,你放过我,行不?别再吃了。”徐宁简直欲哭无泪,方才明明自己还是碾压一切的,怎么转眼间就要被吞了。
原著之中阿飞附体大和后可以施展出几乎媲美初代的木人之术,令第四次忍者大战的忍者联军束手无策。
就算对方愿意将情报全部都说出来,自己一方竟然也不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个时候,武建军突然看着我,沉声开口:张成,你大闹婚礼现场这件事,你必须好好和江夫人道歉。
“娘,我们自己给医药费,不承他的情。”杨锦心替母亲掖掖被子,说道,她老早就想把母亲带来住院。
我一阵阵头大,我在心中暗自决定,等我击破夏家,我就开溜,我要去寻找若梦,不管若梦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哪怕是踏遍诸天万界。
“这棋局便是一场博弈,赌的是你能否猜准对方所想,可棋局要想的尚不多,何况是这世间事,况乎人心?”韦贤一番话意味深长,他也明白或许霍成君未懂得这许多,只是不想看到这孩子最后迷失在揣度之中。
“你他妈别跟我说话,我现在最看不上你你知道不?”我瞪着眼珠子冲着周轲喊道。
这样的画面实在太美了,怪不得那些偶像剧里总喜欢用烟花来作为特定的场景,因为真的很浪漫。
走了一炷香的山路,二人终于走到了封狼山的另一侧,看到了通往西夏国的官道上满是战斗过的痕迹,关岚的心情顿时沉重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将军!”提托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懊悔和无助的看着蒋无名。
杨锦心再抬头看了一要秦夫人的房间,皱眉压低了声音,郑重地对赵志军说道。
当然这些我也认了,因为我承认自己没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只是一直想不通米蓝为何要我做她的助理,再加上她今天在发布会上说的那些关于她父亲的事,而我也一直疑惑到底是谁在支撑着整个乐克集团。
起初马家军的防守阵营确实陷入了一片混乱,他们没有料到:被围困多日,苟延残喘的大齐护国军会突然亮出锋利的獠牙,冲上来反咬一口。
谢黎墨眸光一闪,低头吻上云碧雪的耳垂,吮,吸,勾勒出形状来,呵气都让她颤栗不已。
青木轻皱眉头,对于天回帝国这些人不愿意承认失败的态度,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所有人还在回味,哪一首诗仿佛天外来音,久久不绝,直指人心。
他确实是害怕,他害怕他没有办法好好的保护好戚流月,没有办法护住她。
周睿紧绷住几乎要忍不住的笑意,移开目光。李姑娘和陈先生一样,都有一样一句话噎死人的本事。
面对这种局势,换作其他人,都会规避对自己不利的情况。本来有慈航道宗撑腰这已经让人忌讳,现在慕容纤纤反而放出这样的一句话,这不是告示天下说她是肥羊,欢迎来宰吗?
众人不知道龙涎果是什么效果,可是云落枫拿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个不珍贵的。
木齐诧异问道:“您的意思是?”怎么说一半就不说了?直觉告诉他,皇上没有说出口的话肯定同婳婳有关。
但就在几天前,那个神秘的组织突然有人与他接触,并声称愿意帮助他统一这一带,但是对方也提出了相当苛刻的条件,整场战斗的收益他们要拿去四成。
第522章 藏龙升天
人皮的声音越发的阴寒,而云子彦却愤怒的咆哮道:“别说了,不准再说了。”
“怎么……你敢做就不兴别人嚼你的舌根?”
“老子撕烂你的嘴……”
云子彦极怒之下,竟然做出了“自残”的行径,他的两只手,分别勾住了自己的嘴角,然后拼命的拉扯。
用的力气太大,一瞬间,他便将人皮的嘴角撕裂。
黑色的天幕在他的背后,他的眸子比这天幕更加幽深,仿佛噙着诸多复杂的情绪,如天空那几颗孤冷的星星,闪着即冷又热,太矛盾的光。
见到艾慕准时出现,沈习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想到郭芷瞳的嘱咐,他只能强装镇定的让艾慕躺在沙发上。
全部用的油彩,我想用这些颜料勾画出这里的景色,直到夜色来临。
不过,她发现阿怪始终用那犹豫的目光看着她,她便凑近了去问:“阿怪,我知道你关在里面一定不自在,不过你放心,不久我就会见到祝老太岁了,她是个活神仙,一定有法子将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叉土向才。
关清穆秉承了其父的风骨,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背脊挺得很直,哪怕穿着囚衣,也像穿着盔甲。
看她这样,那人的脸上忍不住浮起猥琐的笑容,只恨不得立刻再灌她几杯酒就把她带出去乐上一乐。
要说她们跟这姑娘有什么仇么,那也没有,压根不认识。抵触也是因为易掌珠抵触她,当真要把人打一顿……也实在过了。只是,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她们也说不得什么。
她低头从石桌下看过去,只一眼,她就顿时从石凳上弹跳了起来。
钟时光斜他一眼嘀咕了一声老封建就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回房看自己的一对双胞胎。
王明眼中微笑,这就是意志力量,从此仙庭中也将有属于自己的意志之力,从此也能收集仙修众生的信念和聚势,也能产生仙庭气运,影响天地之力,形成独属的仙道一脉的气运庇佑仙庭发展,庇佑仙庭成员。
山口一夫一行赶到蟒蛇垅,看到公路上躺着十几具鬼子的尸体,路面几个大坑,却没爆炸的痕迹。两辆摩托车歪在河里,大卡车上空‘荡’‘荡’的,横在路中间。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冷冽的声音传來,让众弟子一惊,猛地转头望去。
那些I金属开始紧贴陈君毅的身体,帮助他那些断掉的骨头完成一些必要的支撑。
“节下的意思呢,其实很明白,他,自然也是想回去的。只是,有些事,不是想做,就可以做。”段业高深莫测的说道。
看着井然有序在浅水处慢慢过河的斯巴达,徐荣心中不由更加兴奋,这样的军队,指挥起来得心应手。听说斯巴达乃是陈王麾下三大精兵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于万立溜口骂出宗涛诅咒的话。这时白如馨离开于万立的身子,抬起头。
秦笑浑身浴血。他且战且退。连续的避让之后,他终于喘过一口气。紧张的挪身中,秦笑汇聚精神力,凝于眉心。迎着秦川的目光,秦笑竖眼骤然睁开,射出一道寒芒。
吕布一愣,心中疑惑,练武,他能举一反三无师自通,可是说到阴谋诡计,他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诸位,就是此人,搅乱少宗主婚礼,此刻又大胆杀了少宗主。我等未必拿下他,交给宗主处置!”司徒傲天对赶来的数十位长老们喝道。
第523章 换命法
云子良的精神已经趋近于崩溃,哪有功夫再去管那云子彦有多么卑鄙无耻?
亦或者说,对于他而言,仇人已经定下——便是那个不知道身份的天神级。
不过,仇人虽然找到了,可那是天神啊,在井国中,已经绝顶的存在。
他又怎么报得了这个血海深仇?
报仇无望、仇恨又过于的强横,云子良心中是又怒又
一些吆喝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然后是一此金属的交击之声,将李哀川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之中。
刘启点头不语。忽然间,天降金光,苍穹之下,一道道金黄色的光晕眨眼的时间倾洒在整个神州大地之上。如此光晕刘启十分的熟悉,正是“梵音宗”的光晕,光晕之中透露着祥和。
300辆幻影坦克,五十架鬼王机甲,再加上包括娜塔莎、谭雅、维和步兵以及冰冻军团兵在内的三千红警各类兵种,现在已经通过空中和地面双重运输迅速向巨能基地四周集结。
一声嘶吼,镇守东城门的佥事张忠挥舞着长刀,旋风一样冲了上去身后的流民和百姓虽然有些胆颤,但此时不战便是身死殒命的结果,于是连忙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跟着拼命厮杀了。
此刻敌人士气崩溃战阵失守,本来正是痛下杀手捞取战功的好机会,可偏偏詹姆斯手下编制不整,追杀出去的话事半功倍,反倒不如留在这里继续屠杀那些被他们缠住留下来的恶魔族炮灰。
若是被外人看到这番场景定然会惊掉了舌头,平日里外人想进都进不去的杨府,如今身为杨家家主的杨钊竟然亲自开口相请,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仅仅十三四岁的孩子。
想要做到这一步,那么至少就要保证绝大部分的军队成员无法离开这片战场。要不然的话天晓得会有多少人把今晚的实际战况给爆出来。
安媛不发一语,神情不定的望着王恒禄,点了点头,从王恒禄的外表根本就看不出来他心理面的想法,更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甚么好消息?歌迷们被吊起了胃口,这下都安静下来,仔细聆听。
名为“艾璐娜之虚影庇护”的类法术天赋使得塞拉斯托几乎能够随意进入潜行状态且移动速度丝毫不减,而即便将之施展出来,也能够笼罩住最多一个列军足足三千人的单位抵抗对方所有大师级以下侦测魔法效果的探查。
陈依涵摇了摇头,“他回家以后就拿着几瓶酒把自己锁到了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敲门他也不搭理,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很大的挫折一样。
零饱含深意地看了易天一眼,之后,她也离开了,她已经给飞船设定了自主飞行的航线,而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说完后,张子清也不等李之寒回答,端着一片狼藉的锅走了出去。
边说还边往外面看了眼,怕动静传到外面,赶紧伸出另外一只手关上了玻璃门。
王所言一边扇着自己耳光,一边还连带着说了一大串讨好姜尘的话语。
一脸懵的李来福,他终于恍然大悟了,赵芳知道两个弟弟的事情了。
易天懒得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要想证明自己没心理问题,只能用实打实的证据。
说完还不待慕颜反应过来,就把人搂进怀里,扣着她细白的腕子压到身后。
星灵刚离开秘境,就拨通一个号码,易天隐隐听到,有激动的声音响起。
第524章 归墟祖龙
等到青瓶道士的人皮彻底的破败,一道虫魂,便从人皮里钻了出来,然后追着云子彦的魂魄,不断的撕咬。
不多时的功夫,那云子彦的魂魄,便被撕咬得千疮百孔……再然后……便是消亡殆尽,但是他又怎能真正的死去,这里是「归墟」,一个无死无生的空间。
天上的烈阳高照,归墟之内,陷入了寂无,青瓶道人的虫魂,
盛世怒气冲冲的回到车里,想发泄,但是又没有可以发泄的理由。
等到牧天再次醒來,天色已经大亮,大雪业已停下,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强光。
到得此刻,两人间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根本没有丝毫的生疏,这点让牧天也大感奇怪,想不通只好将此归结于自己身上有着师傅留下的灵魂痕迹。
洋流湾这个地方对北霸天来说并不安全,尤其是他现在正被海族通缉。
雨露跟随在铭南的身后摇晃了一下脑袋,看着这一对活宝爷孙,她有时候可是真的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了,明明很关心着对方,可是他们所做出的事情,总是会让人气得牙根痒痒。
“每次我渴望战斗又找不到恶魔的时候我都会到这里,看着她。”天使丙。
那种绝望的,晦暗的,永远都没有尽头的黑暗旅程,就因为季流年的一个笑容,而变得有了一丝色彩。
为了报仇,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翻过,甚至,还安排了自己的儿子被亲生父亲杀死?
吼了这一嗓子,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魂力不足,隐隐有些犯晕,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可真的可谓应证了那句老话‘精锐都是在血与火的战争中磨炼出来的’。
周围那些人,在听到洪家拳大长老几个字眼之后,所有人,全都是一副吃惊的样子向着眼前看去。
杨秦完全明白刘成孔在想些什么,想到这里,杨秦的视线,登时向着眼前看了过去。
现在的汤维脱胎换骨,成为一位气质独特、举手投足散发明星气派的美人,李鞍功不可没。
看见楚伝向休息区走来,休息区所有参加测验的弟子纷纷上前来热情的和楚伝打起招呼来。
只是网上大家都猜测安然大神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罢了,当然这也都是猜测,说不定安然大神就是一个妹子呢。
很显然,系统升级后各方面的功能都有了变化,不但获得的金钱点数职业进度增加了,而且新的商城也随即开放,增加了新的抽奖项目。
突然,在下达命令,变得有点欣喜之后,那个敌军指挥官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王可可冷哼一声,甚至看都没看弟弟一眼,而是看着父母说:爸妈,我回来了。
薛东没有任何表情,如此紧张的状况之下,他却依然淡定自若,就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大家好,我叫叶山隼人”,终于,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八幡回过神来。
唐国医还真的就没怎么在意,这总比那些一直闹事的人强太多了。
八幡的厨艺,无论是刀工,还是火候的处理都已经达到了登堂入室的水平,做这道简单的鸽子饭还是轻而易举的。
杨某告诉余建勋团长他是机枪手,刚刚从激战中下来。在报告期间,余建勋突然发现他的身上有血迹,再仔细一看,他居然受了重伤。
方牧心情大好,也不吝啬,自神识内抽出一缕紫气,以此补阵眼。
第525章 我天穹从不讲理
“斩个假冒的天火族人,怕什么?”
周玄云淡风轻,朝着赵无崖挥了挥手,说:“你把彦先生的尸体扛好就行。”
“唉……”赵无崖还想说什么,但就冲周玄现在犟劲上来了,再怎么劝说也是徒劳,他也只好闭上嘴,乖乖的替周玄背尸。
而白鹿方士则点起了灯。
那灯中的鬼面蝶,再次翩翩飞舞,双翅在频
看到苏阳的名字,她的心一阵剧烈跳动,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丝笑容。
“昆仑界是参照人间计算时间的人间有昼夜交替、斗转星移而昆仑界是静止的一半是白天一半是黑夜所以其实它并没有天数的概念不过为了方面计算就跟人间同步了。”赤豹中规中距的解释道。
“老大,亡灵血煞他们来了,不止亡灵血煞来了,连擎天和长空和无峰他们也都来了!”墨风对着林帆出声说道。
“呵呵,徐老大,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忙!不然,早就来拜访徐老大了!”林帆看着徐老虎,微笑的说道。
放在对战的时候,更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一旦让她们缓过劲来,她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要你的命。要打就一招打到底,打到她们爬不起来,打到她们连开枪都成奢望,你才能保住你自己的命。
“你说绿头发的那个?当然是你原本的样子啦,漂亮那也是当然的,跟你锁翠姐姐一个样,你锁翠姐姐也是绿头发,哈哈!”锁翠盘着腿坐在办公桌上,甩甩自己的黑头发,笑得不可一世。
房罡最终还是怂了下来,招呼服务员要了碗清汤面,这碗重口变态辣让他推到了一边儿。
“老廖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去药材地了,现在应该是正往回走。”沈道航答道,从他刚才说话的证据看来这位总工程师还是非常满意的。
画面一转,林帆便出现在了王城之中,看着面前那熟悉的景象,林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次日本之行,算是真的惊心动魄了。
汗!敢情这些巨龙都是喜欢听墙角地,那么低的声音他们都听得到。赫菲克的额角滴下好大一颗汗珠子。
“可是……”戴鸢还想说什么,却被周秉然右手轻轻一挥阻止了。
静和已经安排好清退了闲杂人等,又留下紫瑛在门口守着,才扶着外祖父坐下。
仁寿皇帝卸下一身包袱,此刻心情比往昔舒畅,也有兴致带着木昭仪几个坐在帐中瞧着外头何子岑等人狩猎。
“啥?”刚刚咽了口口水的班貂纯差点再次吐出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们竟然还带了人肉?”一时间,其他三人看向风华的眼神都充满了惊惧。
“艾娅!这边交给我,你去支援西侧,然后迅速支援这边!”西侧的战况已经稍定,刺客已经不多了,凭着猎刃军团已经能够解决了,林炎如今迫切的希望是,如何的减少伤亡,暗翼要塞如今已经禁不起再次的死伤了。
回到帝都以后,老九和米宝儿两人。立马前去准备了。而阿呆,则选择了逍遥岛上,帝都旁边的第一高峰,作为了它的栖息之所。这也算是帝都之中,隐藏的真正底牌了。
洛雨想了想,决定回去让零瞳看看主神空间成员的资质,要是有金色和紫色,那可得赶紧留下培养。
武二郎见鲁智深打翻茅迪后,只是大步往茅迪副将抢去,那副将见武二郎往自己抢来,不由大惊,急待拍马往后而去,这里武二郎早到,飞去一脚往那副将坐下战马便踢。
第526章 虫祖丹
“哦?”青羊羽原本正抬着头,瞧着天空上的七彩烈阳,听了钟官的话,他猛然将头低垂下来。
“宫主,那周上师说……说我不够资格找他问话……所以……所以要让宫主亲自临凡,然后……”
“他真这么说?”
“真的,我觉得吧,周上师的确是天穹的栋梁之才,但他的态度也太张狂了,完全不讲道理。”
若是没有什么动作便罢了,只怕那些早不服于当今圣上统治的某些朝官借题发挥,外乱尚未结束便要引起内乱,受苦的都是无辜百姓。
薄奚静静的望着魑,眼前这人私底下相处,若是放下了防备,那想法倒是好懂的很,全部都写在脸上了,薄奚也不知是不是喜欢的缘故,魑这般模样,在他眼中看来,却是可爱的很,有点像是在向他撒娇。
疼痛,让叶北辰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没等他凉气吐出,大腿之上,再次受创。
萧笙歌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之意,她的好爹爹不让消息走漏怎么办?她没有这么好心顺着丞相的意,她偏偏就是要让消息传出去!闹的越大越好。
“是极是极,多占也吃不到,何必呢?”徐家家主徐三甲也跟着附和道。
老伎俩!男人尖锐的笑声似乎在嘲笑吴用的不自量力,他摊开手掌,一束绿藤又紧接着射出捆住了吴用的脖子。
看着倾城也是无奈,雪儿有些不在的说:“倾城,不是我们想要怎么样,是因为你那条短信给我们的感觉就是这样呀。
“找到幻镜之后,试一试。”崔西眼角带着明媚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吴用将血液滴在幻镜之上的场景,即使是诺菲勒,都没有见过这一刻如此微笑动人的崔西。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令她笑得如此甜蜜开心?
若篌神尊是必然要陪在他身边的,而另外的几名神尊,却也同样如此,远远的候在非仙台外围。如果接下来的比斗中,蔷斛神尊有任何违背规则和道义的阴谋诡计,他们这些神尊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艾素虹由于一直紧张的应付陈妈,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无意中闯祸了,很是有点哀求无助的看了眼陈咨。
“夏楠哥哥!”楚颜儿赶紧追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夏楠哥哥,你……”“颜儿我先走了,你自己看衣服吧。”莫夏楠马上甩掉了她,继续向宝贝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门外竖着的石头上,镌刻着“别有洞天”四个古字,环楼琼宇,青草鲜花盛开,簇拥着洋溢出平和的气氛。
身上的感觉,的确是不怎么舒服,所以,律昊天想要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苏影湄对着司机微微一笑,认识沈风之后,苏影湄便听到国语的多了。沈风也奇特,司机,都是用的中国人。看来,她应该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倒不是说他不敢,主要是他现在不还得指望着人家帮忙吗?
夜幕降临,繁华的省城里歌舞升平,无数年轻人出入各个夜店酒吧,卸去工作时伪装出来的死板面孔,尽情享受着轻松丰富的夜生活,喝酒,聊天,唱歌,蹦迪,兴起时随意约个炮,玩耍得不亦乐乎。
赵鹏程听到宁枫这么说,便连脸都头,然后向着宁枫鞠了一躬之后,这才带着老婆离开了这里。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徐瑞冷冷的望着张大奎。
夜已经深了,霓虹灯渐渐熄灭,几盏路灯还亮着光,显得寂寥。凌秒撑着窗台眺望远方,似乎他看到了苏煜阳忙碌的身影,只是眨眼的功夫,世界又恢复了黑暗。
所有神尊都能引起这种异象,可一般人也只是能够唬一唬人而已,根本控制不了。
这么说着,贾诩拽着郭汜的袖子,将他拽到一旁,也让他跟李傕分开了一段距离。
每个鱼人的经历不同,吃下蛛腿时回忆起的画面也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在吃下美食时的幸福表情。
“不会的,我二叔不是那种人。”宁玉碎笃定的道,她自认为是很了解二叔宁振威的,宁振威跟她父亲不同,就是个传统的武道中人,而且武功直追宁老爷子。
郑剑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对于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孤傲如他根本不屑于理会。
秦明牵着krstal的手漫步成均馆大学的银杏树下,金黄色的银杏树下已经铺上薄薄一层金色毯子。两人的漫步,脚下卡兹卡兹的声音显得格外悦耳。
远远望去,树木仿佛是传说中的姻缘树,充满了浪漫的气息。一条宽阔大道弥漫着浓浓地婚礼氛围。如此浩大工程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确令人惊叹。
就是这大厦,才是他追求的目标,在门口的拍卖行的招牌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只是大门还依稀的可以分辨。
米国死亡谷,是加州的沙漠谷底,在这里有死亡谷国家公园,本来是价值不是特别高的地方,但是自从旅游资源被开发出来以后,还是很多人想要探险的。
尼玛第几次了?这都是你第几次射我了?驴儿哥很幽怨,你到底懂不懂得怜香惜玉?
第527章 丹祸布局
青羊羽一讲到虫祖,便有些黯然神伤。
天穹的虫祖,便是天火族的生命之源,但最近这些年,不少的虫祖,生命力在逐渐的衰退。
为了扼制这种衰退,天穹、白玉京想尽了办法,
不过,大多数的办法,都收效甚微,试来试去,唯有某几种特殊的丹药,才有效果。
周玄的这一枚「虫祖丹」,算是那几种丹药
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而且还是一个百分百的损人利己的好办法。
“没有关系的!忧儿,你有事就先忙,宇哥哥有时间再打给你!”宇哥哥体贴地说道。
清楚的知道金云墨的选择代表了什么,也知道他们之间回到以前很难,因为以前并不是一个最佳的状态。
魏思萌毫不犹豫地递过手中的残剑。陆羽接过来上下左右端详了一番,又试着挥舞了一下,然后学着魏思萌刚才的动作高高跃起,再用双手猛力下劈。
曾经的那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老宰相大人,怎么就苍老成这样了?
所以,宛天宝宛天贝这俩孩子在北雪国的贵族圈的地位那是刚刚的,绝对秒杀一切男性的存在。
下课后,在出教室的时候,我叫住了班长!他停了下来,“无忧同学,有什么事吗?”他微笑着说。
“她现在好多了,只是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梓枫淡淡地说道。
“这……这是在您家呢,您还好吗?”将她扶着坐起来,路安看她眉心紧锁,深怕是她哪里不舒服。
“一,二,三!”宛凝竹大声喊出了三个数字,就在三字一出口的时候,蓝寒烟跟上官采白果然非常默契的一人抓住了宛凝竹一只手臂,带着她瞬间消失在了原地,猛然出现在了那一堆的碎石后面。
杜非羽现在虽然深浅未知,但显然他非常钟爱那只雪狐,而且似乎非常照顾普通人的生活。大将想,就凭借这两点,他就已经有了明显的弱点。
“你是何人?”向金来看他全身黑袍,头也被兜帽遮挡,看他低着头,却不能看清此人面貌,但说话语调略有生涩,像是外地人。
只见对面有人打手势,其实手里拿的是火把,因为现在是傍晚,这样看起来更清楚些。
“哼!你少调侃人!那我哪考得起?不过呀离他们不远!!想必也能沾染到些艺术气息!” 杜浩铭害羞得说到。
所以看到向雨泽也能修行,内心倒是希望他也能成为真正的修行者,只不过她一向没有主见,这心思也从没对人说起罢了。
早上鸣人又去了一乐拉面,面条上来后鸣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看到别人吃了没有事情后才动筷子。
两人简单地吃了顿午饭,便一起前往了火车站。掐指一算,禹阳都已经离开学校七天了,这段时间以来洛昔也是一直请假,再这么下去,学校肯定是要追究了。
这里有点像一个一通到底的山石回廊,疑似被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硬生生掏出来的一个大洞,因此找掩护也没啥掩护,最多也只是趴在地上装死罢了,这方面窝瓜做的是最好的。
李绿蚁一噎,方才好不容易营造起的学术氛围,被这个常年游走在素质教育边缘的漏网之鱼打断,瞬间拉低了谈话的逼格,使得现在李绿蚁的情绪很是被动,影响了革命的积极性。
几个鬼子在不停拉动枪栓,朝着白虎厅的四周射击,朝着他们认为的一切危险方向。
“话虽然这么说,可我实在得休息一下。”苏毅说道,“我的属性成就太低,根本维持不了长时间的消耗战,尤其是这半个时辰一直打个不停,必须得休息一下才行。”说着便是瘫倒在地,也不管周鹜天怎么说了。
位于整个家的正北面则是通往外面的大门,五人试了一下,没有上锁,不过却是不敢出去。如果灰太狼没有骗他们的话,红太狼的爪牙就在外面守候着,他们可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去自投罗网。
陈雪根在了身后,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如今的一个状况之下,既然事情都已经出现在这里了,那么最近的状况之下,他也就只能先去好好看一看的,其他的一个事情,就算是已经出现在了这里,那又哪有这么容易。
秦明的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尤其是成心在听到秦明说这首歌是专门送给自己的时候,还有些激动。
脚步停下,看着眼前的高山,姬子鸣深吸一口气,直接运起轻功,身形如风,留下道道残影。
“干什么呀你们两个一惊一乍的?不就是店里没有了人么?”金薏一脸无所谓道。
可片刻后,又有些人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他们都是颛王族人,都聚集到了颛王旭身边,但都不言语,只静悄悄地看着他。
“当然。”首领点头说道,“副首领说过,如果您想见他,便是让我把您带去。”说着,首领连忙上前引路,周鹜天也是赶紧的跟了上去,想要见一见这位副首领,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错,你们这次来的应该是你那个三爷爷,不知道他老人家会怎么做。”周鹜天说道。
就算爱莎说了这很有可能是那怪物用来骗人的圈套,哈尤米还是要亲自去见证一下那怪物有多厉害。
再一看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被微蓝之光吓得不敢靠近的三头鬣狗们,好像特么有上千头还不止了,这一个个三个大脑瓜子凶冲冲的,你们要干啥,你们想干啥?
在谈完了事情之后,老板娘也是送那两名警察离开了。虽然事情并没有解决,但她却仍是笑容满面。其实在带警察过来的时候,看到可可没有事情,她其实就已经放下了心。
赵子龙说这话,原本只不过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他的精神放松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讲起了故事,直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派人乔装成他自己,将浅尾舞带到千叶他们这来,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第528章 天火猜想
云子良已经从蛆虫身上的手笔,理解了周玄的想法,他便不断的感慨这位明江府大先生的聪明才智。
李长逊也遥望着天上的蛆虫,欣喜的说道:“大先生说得果然没错,有时候,这死人,是比活人还有用,
这条蛆虫,被神丝牵引,不断在井国之中游荡,那屠了藏龙山的天神级,一定能看得到。
只要这位天神级看到
隋菜花抹了抹眼角,水心和她说事情都过去了,别伤心,可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不心疼?
恰好经过此处的不知,扭头便撞上了迎面奔来的槊禹,师生俩都不曾防备的撞了个满怀。
这家伙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渴的口干舌燥,在那大张着嘴喘气,就是不下去。
其实平心而论,以陈煜的实力,别说一天五十万,就是更高的价格,也绝对有人肯出,如果陈煜能教出一个像他一样的人,那可是万金不换的,当然这些孙玉峰都是不知道的。
大鱼乃是食肉的,它刚刚一口将秋儿吞下去,就跟囫囵吞枣一样,还不够塞牙缝的。
陈浩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还在怀疑,那头厉鬼到底在干些什么?陈浩然使用精神力将整个公安局给布下了天罗地网,那头厉鬼一旦出现就会被陈浩然的精神力所察觉。
而目光突然失去了着落的解莲尘,呆呆的愣了两秒,随即便极不自在的别过了脸去。
大约过了十秒钟后,身强体壮的熊灵,将扑向苏言的植物尽数撕碎,然后在何阳瞠目结舌的目光中,还向那些植物的残骸狠狠踩了几脚,渐出一道道绿色的汁液。
嘴巴张了张,嘀嘀咕咕几句听不清的话便重新背过手,板着张脸。
然青衣是肖华的人,他虽然不待见青衣,但知平阳侯身上的毒是青衣冒死弄来蛇皇的胆解去的,所以对她终究是不设防的。
借助蜘蛛精手上的生死簿分身,宁采臣看到了这城外的万余大军。
他的声音不缓不急,听上去真有那么几分得道高僧的意思。这一下宁采臣也弄不清他到底是谁了。
“这个郑开来,又在疯。”何东山笑骂一句,手指一抹,已然撑起来了一道黄蒙蒙的光辉挡在三人的面前。
“那么,诸位,再见!”然后,斯莫克中将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猛地扣动扳机。
“有东西给我?”听于燕这么一说,卫紫顿时想起曹正嘉少将曾经给他说过的话。看来,于燕送给自己的这个u盘里面,应该有这次交流会rì本参赛者的消息。
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穿界石,她们怎么回家?就更不用说恢复故国了。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华夏七大军区的司令员和政委,都和皮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房春新此刻脸上铁青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卫紫这一下将房春新确实气得够呛。
这里原来是叛军的驻扎地,后来石大柱听了连子宁的吩咐,就把这里当成了诉苦大会的举办地。
芦苇比人还高,训导员和警犬呆在里面,被完全地遮盖住了。芦苇叶非常锋利,偶尔扎到了露在外面的手臂,会觉得非常疼。
车里的人似乎受到了过度惊吓,此时都还没缓过神来,隐隐有哭泣和呻吟传出来。不过还好,乘客似乎全都系了安全带,所以虽然发生了剧烈侧翻,却没发生太严重的伤亡。
第529章 游神仪式
“钟官,你现在倒学了个乖,讲话也颇为谦逊,不错,不错。”
长生教主夸赞道。
钟官讪笑道:“那彦先生可是前车之鉴,现在他的尸身,还在井国的天穹上飘荡着呢,我可不能学他。”
“你往后把眼力介提一提,办事利索些,教主我有了好处,少不了你的,接着。”
长生教主一扬手,扔出了一颗「喜寿
然后,他就从系统里取出几根火把,点燃了之后,整个山洞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了。
毕竟他是一个靠才华取胜的男人!那么有才华的他,总是容易让人忽视到他的外表。
大铁锤抓住了天明这回所扔过来的石头,并且狠狠的盯向了天明的位置。
“看吧, 我说打崩他们就是打崩他们!”摘下耳边的耳机后,缪邵鸣炫耀似地朝他身边的几个队友们抬了抬下巴。
为首的一只变异夜魔,身躯比其他要大上一半,除各项特征相似之外,额头上竟然长出一对向后弯曲的黑色尖角。要是身体也呈红色,这只变异夜魔可就真成了西方世界中的地狱恶魔了。
渐渐地,他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声音,似乎是气流划过的声音,隐约间他开始尝试着,凭借着微弱的声音,在心头描绘那个东西本来的模样。
“不能离开村子,离开就会消失?村子是外面世界的人?”沈雨有些不太好的猜测,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的话,那她现在可能会非常危险。
老大看看母亲,见母亲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有些发懵了。真的吗?难道这是真的!?
“我的毕生功力都在这满汉全席上,怎能放弃!”王晴的这句话遭到了方二海的白眼。
“跟他比谁杀的人多?比谁送的多还差不多!”中单莫甘娜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但也终于没有挂机,开始往外移动。
狼牙山寨主宋金刚五十余岁,据猫头鹰说是六扇门出身,后来犯事儿,在狼牙山落草为寇,由于关系硬、路子广,在河北保定一带也颇吃得开,二十年来从一个十个不到的犯罪团伙,发展成有组织、有纪律的绿林团伙。
热浪传来,周围草木皆枯,然后着起火来,就连石头都被烧得开始融化了。
红姨一路只是咯咯直笑,时不时的向孙悟空抛个媚眼,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程遥瞬间就懵逼了,什么时候她家母上还有了这么个业余爱好,给人看手相?还是要看看传说中的守宫砂?
因为父亲的缘故,他在这一行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更重要的是,他的执导能力的确是很强大,号称鬼才,已经能与国内最知名的几位导演比如郑平一流的相抗衡了。
灵儿睁开眼的时候,瞧见周围黑漆漆的,以为自己还在玄武关通道的地下。‘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渴望睁开眼见到韩飞和展梦儿,然后自己再起身离开。
红色长枪戳在了红龙身体坚硬的地方后,因为攻击的频率很大,所以就发出来了一系列的叮叮当当碰撞声,郑逸尘捏着自己的下巴,觉得自己以后有时间的话或许能够琢磨一下,弄出来一个无尽剑路西法?
而且这师兄弟俩起出现在这里,就像是上天注定的,都省了很多事。
其原因就在于,万一道夫神国的防御强上一些,有着道夫的指挥,并不一定一次性就可以撞开道夫神国,开启神国战。
第530章 第四禅
“莲花娘娘怎么会来周家班?”
周玄好奇问道。
他这一次返回平水府,探亲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去查一查那莲花娘娘。
他怀疑这位娘娘与佛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本,他打算在见过姐姐、师父以及周家班的几位师兄之后,再去找莲花娘娘的,倒不曾想,她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周伶
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而那个罪魁祸首此时此刻却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黄俊看着张百忍,心里犹豫了一下,要知道他跟各种各样的人合作过,可是却很少跟警察合作,主要是身份太敏感了,说不定查着查着,他们就对黄俊的身份表示怀疑,那时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对呀,那些普通人当然不能进宫啦,可是我不一样。你看看这是什么玩意,有了它我应该能进宫吧?”杨柳儿拿出殷仲杰赐的黄金令牌。
黄俊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什么,可是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结果,只好叹了口气。
“皇上,你只要好好看着就行了,别的不用操心。”那个丫头怎么会让自己丢脸呢,她不让别人丢脸就很不错了。想着凤宸睿凉凉的望了眼端坐在座位上的莲心。
“他是能力者吗?既然曾经抓住过他,把他放在海中就行了?”千劫疑惑的问道。
凌紫瑶怎么会在这里?我脑子一片混乱,是血枭那帮臭娘们把她束缚在这里的么?我既惊喜又愤怒。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凌紫瑶救下来。
其实,我一直在揣测李玉龙把韩嫣月介绍给我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似乎有意在撮合我跟韩嫣月。如果韩嫣月真的是血枭的首领,那么,这件事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霍霆均和顾言安,都不约而同地,抬眸别有意味地深看了一眼霍老太太。
说真的,童树个子不矮的,但由于人长得很面嫩,又清秀,所以少年感很强。
如今面对养剑十年只为今朝的青剑门老祖宗,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娘娘宽宏大量,不过有一件事,青石想和娘娘商量一下。”萧青石忽然间正经起来。
冬青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洛尘利落的将刚脱下的外套穿好,大步走了出去。
郊外的农村,各个村子的农民聚集在一起,开始结成同盟,所有粮食不再通过中间商之手,而是派出代表去和城里的工厂谈判,用各种粮食和加工厂换时间。
最主要的是,他脸皮很厚,落落大方的告诉了骆椿,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新人演员。
然而,陈立这次的任务,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因为陈立的主要目的,并非任务。
眼看着敌军节节败退,怕是以后不敢再轻易地来找大燕国的麻烦,宴皇下旨让军队班师回朝。
亦或者说,其实他们第一次就已经将竹叶青的本体杀死,而竹叶青之所以能够再度复活,乃是因为这拔地而起的火山?
葬礼结束后,纪璟睿带诸位宾客去饭店用餐,傅家二老年事已高,又伤心过度,在傅羽蒙的陪同下,径直回了傅宅。
秦念从桌上拿起点心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摆放的都是她喜欢的品种。
苏锦微笑,一步一步的朝着蒋晴晴走了过来,那脚步,就像是踏在她的心上似的,犹如恶魔,不知怎么了,今天她总是觉得不安。
第531章 准提佛母
“白骨万葬坑?”莲花娘娘对这个名字,显然是极为生疏的。
一起跟来的黄天风,也挠着瘦削的脑袋,发着愣:“我们莲花庙,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地方?”
周玄见状,也问赵无崖:“崖子,丫没记错吧?是这个名儿吗?”
“是这个名儿啊,反正是无崖禅师那小子说的,他有没有满口胡咧咧,那我就不敢保证了。
神识一凛,包子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一晃眼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这种级别、这种情况的天罚也是几百年来头一次,乔汝安光是感应这些人匆匆往下掉的修为,就惊掉下巴,更别说当事人还要承受那种灼烧的痛苦。
似乎感觉到林辰的挑衅,凝聚出来的剑芒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纵横肆虐,川流不息,就连整方空间的气流都变得极其强劲凛冽。
然而,乔汝安不知道的是此时为时已晚。阵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被赫连皓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由于人们的所有器官都是两套,所以他们很能干,能干到有一天让天上的神也开始担心这些人会不会威胁他的统治。
沈菀冷冷的一笑,“娘,大嫂,我打的就是他,你们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大哥我是见一次打一次,只要他再敢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就还会像今天一样打他!”说着,沈菀就将手中的凳子重重的砸了出去。
戚秉俊轻笑道:“师弟这次还真是让我们见识到了那神奇的药剂,不知道现在师弟还炼制出了什么新的药剂?”在其他rén miàn前,戚秉俊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生意人,脸上的笑容好像是固定模式一般。
果然,白伊伊当即便是上前一步,看着莫轻罗的目光之中带着一抹深深的笑意。
可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还先她一步闹起了脾气,这叫慕初月尤其无语。
为了争取那一个可能,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也不管古心妍会不会因此就将他看轻。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白狼看到“奶奶”触碰了一下墙面,房间的天花板上立刻发出了明亮的光,白狼被这道突然出现的光芒闪到,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苦艾和清月似乎也没有准备,也被闪到了。
以他们几个的实力,争也争不过其他人,反而不如反其道而行,或许还真的闯出一条通天大道。
曹参与黄柄过来本来是向刘德敬献猎物,但突然一听刘德的命令,二人是有些发愣的,但不妨碍二人立即领命称是。
注意到宁夜话语中细节的东方青月,颇为好奇地问道,想知道他口中的另外一个死傲娇是谁。
既然都已经出来了,那要做什么还不是随自己心意,就凭家族派遣的这几名侍从,还想约束自己的行动?
丁逐一回望了一眼,汉军的身影已出现在丁逐一的眼前,又看向了自己的姐姐,却是掩面哭泣,众位家眷也纷纷抱做一团,痛哭流涕。
水柔冰闻言顿时嘴唇紧咬脸色铁青,她扬起手中的凝霜剑作势便要刺出;而此时对面的宇流明却是下意识的将宁霜影往怀中一搂,毫不避让的用自己的身体正对着对面的剑锋。
“怎么!人家不去他们还能强抢吗?”一人倒是有几分侠气愤怒的问道。
众所周知,拉开距离对轰才是战争飞舟的作战模式,要尽量避免近距离作战。
第532章 界主「阎浮提」
周玄一边琢磨,一边往周围其余的神像上瞧。
他忽然觉得,这间宝殿里的佛像,除去佛母之外,其余的雕像,也有些古怪。
比如说西南角,有一尊佛像,作“捂眼状”,旁边的一尊佛像,作“捂耳状”。
而北面的庙墙下,有一个怀着胎的孕妇菩萨,双手捂着圆鼓鼓的肚皮,
其余的佛像也都是如此,充斥着
“前辈,我爹爹寻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同你商议。”雪凌衣还是不带任何感情,冷冰冰的对田易诉说。
“难道,这黄云山真的已经空了?那些妖兽知道我们人类要来进攻,都已经撤走了?”陆尘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如此一路安静无事,实在叫人不解其中缘由。
‘蒙’面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人竟然可以在领域内施展出来如此强劲的攻击。两面受到攻击,一方面牵制住他,让无法躲闪。另一方面,叶残雪就攻击‘蒙’面人。
“嘿嘿……我不就是想看看,带点那什么的,踢起来是不是真的能震撼人嘛”乐乐傻笑道。
“不知道,不过,蓝儿可以肯定,可以通过我对你进行召唤的东西,肯定是宝贝。而且,说不定,就是剑身的其它两个部位之一。”蓝儿分析道。
“是呀,筝筝太不应该了。好歹我们都是叔叔辈的,见面礼怎么可以少了。”与阿雷一同刚刚到达的范佑旻也笑着认同莫潇的抱怨。
一拉溜的星球像是整齐的队伍一般,堵住了众人的前行之路。这些星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没有一条生路让众人通过。按说星球之间有间隙,但就在那些间隙中,却是塞上了数量不详的闪着灼热火焰的火球。
“没准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朱珠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随你安排。今晚上,我的时间都是你的。夫人。”霍俊睁开深邃迷人的双眸,慵懒一笑,拉过席以筝,抱在自己腿上,一记足以打破记录的法式长吻,直至她喘不过气琅由他意犹未尽地遗憾结束。
“哇大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乐乐是折完别人的手,又继续装着吃惊的大声喊道,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大将姚彦章曾迎立马殷,后攻取衡、永、道、连、郴五州,为马殷夺取湖南立下大功。
李平安表示十环他想要,塞巴斯蒂安·肖的能力他也不想放过,但实现这几个目标,凭自己现在的能力还是不够的,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利用猿人来让自己获得进一步强化。
果然,以前他和影子对招的时候,影子可以轻易的虚化身体,让他无功而返。
玩家被盯得大气都不敢出,韩云却没说什么,收集了画纸就离开。
可仔细想想,祖国人要真出现在这个世界,恐怕也没法为所欲为吧。
仿佛剪刀划破长衣的声音响起,不同的是,剪刀划破的是棉布,而李平安这一刀划破的则是周围的空间。
乔治甚至不敢直视某一处的灰雾过久,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样做可能会发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他承认这些人对他的伤害少之又少,就连净化药剂,对他这种高阶恶魔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对方可是公司的元老级别的人物了,现在就这么被开除了,众人难免会有兔死狐悲得想法。
身子的冰凉让她感觉到遍体生寒,有点抵受不住潮水的起涨,她想挣脱他的钳制,却因他的僵硬环抱而无从施力,挣扎了好一会,她的体力似乎消耗了很多,终于抵受不住疲倦的侵袭又再次晕睡过去了。
第533章 一眼一世界
“十七重天界主”现世井国的消息,让周玄大感欣喜。
周玄一矮身,揪住了那百目童子的尾巴,倒提了起来。
百目童子朝着周玄怒目而视,要说他这眼睛太多,瞧起来还颇为滑稽,最中央的一只眼,瞧着周玄,另外的眼睛,还不知道瞅哪儿呢。
周玄问小脑:“这百目童子,主要有什么作用?”
小脑的“数
“这相思花树的种子可以帮到您想知道的一切。”邬诛继续道,紧接着又将相思花树的种子递到楚子芳的面前。
男子双脚不停地挣扎,一旁的路人看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敢拦。
原本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不破游鸣,听到考官的发问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实战考试,猛地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对面的考官,笑容灿烂道。
海风微微吹来,吹乱了不破游鸣的头发,这一刻的不破游鸣,意气风发。
说罢,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馒头,然后将馒头切成薄片,又将苹果酱涂抹在上面递给孟皓。
莫疏影落到几人身边,让玛修和贞德下去休息,自己看向空中的邪龙眉头皱起。
马氏体型剽悍,打起架来跟男人似的,况且这会儿还一肚子火气,出手自然凶猛了,张三也不是省油的灯,两口子就地厮打了起来,旁人劝都劝不住。
沈诗云已经气疯了,冲过来就给了喻莘莘狠狠一巴掌,接着抓着她的头发不肯放手。
这让喻莘莘不禁感慨,还好她家这五个,非龙即鳯,与众不同,否则指不定多难带。
上官言像个木头人一样靠在墙角不动也不说,手里攥着半块被血染红的白纱。
我把这个地图截图发给了欧振海,说尹金有可能藏在这里,他可以利用卫星查一查。
“这位大哥,既然你不愿意说你是谁,那我也不再问了,不管怎么说,刚才还是要谢谢你。
就在她想抬起手,去把头上那该死的盖头扯掉的时候,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
一次次的轮回,不断的重复着两天内的一切,我虽然感觉到厌倦了,但只能无奈的忍受着,每天打发时间的时候,我会和过去张清源下棋,或者我们三个一起打牌。
“佳姐,我听说圈子里都是这样。有些人运气好,一下子就睡到一个能靠得住的。有些人运气差,从一个床混到另一个床。
早先几年她还忍不住催促几下,好在未婚妻周丽娜一直对宋辞云情深如许。婆媳两个一条心,总觉得这男人玩够了就会想着回家。
到时候塔尔塔洛斯岛极速降落,岛上几千名士兵起码有一半会死,所以王飞肯定分不出身来控制我们,我们就趁着这段时间,让夏雪把三个岛控制迅速离开就行了。
“你没有算到自己会动情,会留下一把足以斩杀自己的利剑。我也没有想到,我在暗中磨砺的这柄利剑,心中也留下了你给他的魔障。你走吧。”这话是对阎王爷说道。
清雪也是后知后觉,依稀觉得韩飞似乎有点不开心,随后轻轻碰了碰韩飞开玩笑的说道:“帅哥,你别冷着一张脸呀,把人吓坏就不好了。
班主任一直在悄悄的关注这里,见乐乐笑成猪哥像,就知道肯定没好事。
“所有人收缩阵型,防止其他敌人趁机偷袭。”元辰一步跨出,人已经出现在千米之外。他必须把战场牵引到远处。面对这种强大的敌人,一旦发生战斗即便是他也无法顾及到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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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莲花坟场
莲花山,山如其名,
数座山脉,从外围合拢,簇拥着主峰,若是以俯瞰的视角观瞧,便觉得此山脉,真的如一朵出水的莲花。
周玄、赵无崖、小脑,在山中行走,边走边观摩着山体变化而带来的山势。
“怎么样,玄哥儿,你分得出来吗?”
赵无崖询问着周玄。
他们此次进山,无非就是要从这现实
黑十三听见苦木这么说,顿时瞪大了双眼,张着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眼神紧紧盯着周不疑。
荆棘和蔷薇交织环绕成墙,高高的塔楼式住宅在雷电中恍如黑暗皇冠,阴影覆盖大地。
转眼之间竟是一道精光直接冲着林毅激射而来,随之的便是那轰然炸响之声,此时的林毅虽然有着噬魂的力量防护,但依然是感觉五脏六腑之中一阵翻腾,再加上之前所受的伤势,现在恐怕已是烂成渣了吧。
想着,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了以后自己要对司少爵好一些,毕竟他都救了自己那么多次了,自己再那么咄咄逼人也不好。
由于是专门拍古装剧的影视城,众人行走在东方风情的雕栏玉砌之间,显得尤为诡异。
远处的亚索等人早已看傻眼了,都以为妖王这是打算放弃抵抗了。
“没什么,这里的居民太热心,有点意外罢了。”裴越看着烟头的火星,低声道。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待在一起,回去以后就不能这样了,她估计自己会有很长时间不能适应。
见着如此情形的卢月和蓝熙心中皆是惊异,眼神之中自然有些担心。
“呵呵呵,公子说的是”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就算再强的大师,也没有什么都涉猎,什么都精通的。毕竟炼器和炼丹,那可是先去甚远,简直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
虽然很多人因为目标没有达成,不愿意特训就此终止,但是没有人开口提出异议。
确实够悲剧的,在最年轻气盛的时候却成为了一个大杀器,能不悲剧吗?
妃萱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烈焰和洪天,同时眼底深处,居然泛起了无比的期待。
华中方面军陆军航空兵第一大队、第二大队、第三大队,迅速返回各机场。
林霖本想问问科波菲尔,但是想想人家既然没有明身份,那还是不要打听的好,毕竟要真是那样牛皮的身份,林霖今天晚上估计会吓得睡不着觉。
“那又怎么样?”李剑一副不理解的表情,他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其实不仅仅是约翰,围在大屏幕前的那些学生们同样激动地拥抱了起来。
还有入侵“皇家方舟”号航母的控制系统,夺取火力控制权,发射舰载导弹击落,模拟成功率80%。
也就是说,被打的进入了提拔名单,已经进入了加官进爵的节奏。
双方的近战,没过多久就打响了,从张俊所在的位置看过去,战斗都是在伐木车的后面进行的,因此,除了最初的时候双方近战的战斗,接下来的时间里,连张俊这边也没能完全看清楚,在伐木车后面的战况,究竟是如何的。
“一大早的慌慌张张的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行吗?”刘岩松,对讨厌自乱阵脚的这种人,这样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楚皓的身上,一阵的光芒闪烁,刹那之间,苏念,秦枫和白越安三人,便瞬间被他释放了出来。
第535章 曾经祭酒
“大当家的,我去通知嘛?”
小脑有些疑惑,它竟然可以堪此大任。
“你跑得快一些,若是等崖子驭着风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周玄说完,便挥着手,示意小脑快去。
“大当家的,小脑必不辱使命。”小脑做了个保证后,倏的一下,消失在了莲花山。
赵无崖则问周玄:“玄哥儿,这百目童子是
“大当家的,我去通知嘛?”
小脑有些疑惑,它竟然可以堪此大任。
“你跑得快一些,若是等崖子驭着风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周玄说完,便挥着手,示意小脑快去。
“大当家的,小脑必不辱使命。”小脑做了个保证后,倏的一下,消失在了莲花山。
赵无崖则问周玄:“玄哥儿,这百目童子是
‘莲之落印’来吧!就让我来揭开你,练就你,让你呈现于人世,灭掉一切魑魅魍魉邪恶之念。盘膝而坐,安照着‘莲之守护’上面所记载的‘莲之落印’的功法,心甘情愿地按部就班专心修炼起来。
而周围的阴人,也承受着不知名的精神压力,不看还好,只是感觉空气有些压抑,一看过去,仿佛如同一头凶悍巨兽盘踞在中间,威势逼人,有种不自觉的压抑感,让人心惊肉跳,面色潮红。
今天,洛黎晚特意给洛黎非和历笑梵安排了相亲,她早就在大门口守着。
除非开了刃,锋利了刀锋,沾染过鲜血,宝刀才能称之为宝刀,也证实了宝刀的可用之途。
赵郡王吩咐完毕,自是收回了眸色,微垂的眸帘遮住里面叠叠复杂之情绪,仿佛此刻静谧中他都能听到车厢内旖旎的飘洒,修长的大手微抬几凝,最终还是掀帘推门入了马车的厢里。
反目成仇的季珏,远走他乡的陈泽,流放关外的司凌,再到今日的顾亦明……自打进了这场滔天洪水,昔年旧友一个个背道而驰。
现在大多数互联网、房地产,各大企业的老板都是在那个暴富的无数机遇时代,起家。
他自是也知道姜管事阳奉阴违并未吩咐人去准备宴席一事,眼下瑜城处处用钱,大肆铺张浪费一事自是不可为。
“宸,累不累,累的话就休息休息吧!”洛黎晚把咖啡递给南宫宸。
之所以对你们残忍,那是因为你们对那些无辜的普通人更加残忍。
他本来想推脱说不知道,但是瞧着叶离的那个样子太过骇人,他也就如实说了,说完叶离就让他离开,还不走心的赏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熊白洲连忙安抚,其实大部分白手起家的创业者脾气都不怎么样,刘庆锋反驳的语气不能说很客气,但偏偏熊白洲一点都不在意。
就算天赋不好,也能用努力和运气弥补,当然,有天赋的自然更好。
是第一轮战斗最后一场胜利的少年,他已经身负重伤,如今更是要面对那些一招击败对手的妖孽,他根本赢不了。
这可只是一个少年,但气海大成的周太康在其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知语回来时,沈雅菲已经醒了,看到沈雅菲面色如常后,知语暗自松了口气。
器灵的声音陡然在吕天明的脑海中响起,这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它第一次联系吕天明。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才转移到那刚刚出来的八道身影上,而那名身穿长生谷道服的先天武者自然就是吕天明,他们成为秘境中最后一批出现的人。
她碰了很多次壁,总算摸出点门道,不再是刚进来时候的愣头青。
刚刚窗户那边他都查看了,窗户是被反锁了,下面很高,应该排除跳下去或者将人运送下去的可能。
尽管李莹全程说话都尽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赵师兄和章远志两个听了个大概。俩人难得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对方的企图。
第536章 倒流石雨
空明镜在轻轻的摇晃着,周玄有些狐疑。
他不禁抬头环顾着四周,
山风猎猎,吹得那些树梢簌簌作响,但周玄尽情释放的感知力,却没有撞到任何生灵的存在。
“奇哉、怪哉。”
周玄依然还能感受到空明镜的摇晃,也能感受到有大手,在镜中搅动。
好在,这一股搅动,似乎并没有敌意,周玄此时
罗通很理性的觉得没有必要盲目的与突厥在骑射上一教高下,依然决定发挥他们中原民族的优势,以多兵种的配合方式来面对不久之后的大战。
见江染离皱眉,胤禛又道,“好在十三弟素来性情豁达,身体虽受创伤,但心却如以往,说起来,多亏了你”。
两艘桨帆船每艘都满载60人,最后还征用了基隆船厂的出品的用来巡逻的两条哨船,占用了领地渔船之外的全部船只,才把所有大军和辎重装上,顺流出淡水河口入海,杨帆御风,向南朝北港溪入海口驶去。
一进门,就见到盖奇先生坐在他的位置上,慢悠悠地喝着咖啡看着报纸。
胤禟神依旧冰冷,看也不看她,“拿出皇阿玛来压爷,你以为这样爷便没办法了吗”。
江染离四下查看,只见远处湖面上有几艘精致的游船,却不见岸边有船。
顾正没有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在看【简易资料】中关于古德里奇神父的报道。
这是大唐立国以来第一次收到如此多的异族朝见,意味着他们认同了大唐的实力,认可了大唐中原之主的存在,大唐王朝自然要以隆重的态度应对。
胡奇察觉到乔尼茨笑容中的不对劲,他心头骇然发现自己的副官背过身子退让开,四周几个抽刀出鞘的士卒不怀好意的围堵过来。
不过……兰斯洛特同学你这个絮絮叨叨事无巨细的教学方式真的和我的高中英语老师有的一拼耶……在兰斯洛特温柔的声音沐浴之下某某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有忍不住想要和在一起的冲动。
“你到底把凉音派到哪里去了?”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环落皱着眉头盯着夏葵。
“什么情况?!我问你们坐的飞机被干冰弹击中过吗?,然后你们遇到过飞机被冰弹击中后两个正副驾驶先后晕倒吗?还有你们驾驶过飞机吗?”李大牛说到这面目不由又狰狞了些。
远远看去,那金色匹练如直冲云霄,与那碾压而下的银色星辰掌气猛烈的对轰。
“外面来的是何人?”太后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在这空旷的院子之中却显得格外骇人。
一掌落下,虚空焚灭,无数真火精气,全都沸腾,化为那狂暴无匹的杀招,笼罩姜易周身,俨然是要将他彻底击杀。
经过军训的员工整齐的粘好,而园林公司的全体员工则是站在高台之上。此时天上赤日炎炎,大家的心里也是热腾腾的,因为周楚要兑现承诺啦,大家都想看看这震撼的一幕。
李凝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计较。于是抱着大碗,扭过身继续吃饭。
三朵蓝菱花直奔着那三名忍者的身体就钻了进去,瞬间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脚下浮现出了直冒蓝光的蓝菱花将三人包裹了起来。
“麻烦老板撤回去吧,多谢了。”清舞只是觉得好笑,自己也有买不起的东西,要是在现代,以她自己的实力,恐怕没有什么是她买不起的吧。
第537章 腐烂莲花
一场精准的爆破,一阵绚烂的火雨,它们在燃烧着井国莲花山现实时空的同时,也将那百目童子的身躯点燃。
“周玄……周玄……你毁了我,你毁了阎浮提佛母的居所,阎浮提佛母不会饶过你。”
“若是阎浮提佛母在此,你看我斩不斩得掉他。”
周玄身形消失,下一时刻,他便出现在了香火道士的身边。
虽然这是个伤心地,可自家王爷还在这,自家的府邸也还在这。京城繁华,虽然是个很复杂的地方,但对于慕曦来说,能见到的世面也不是凌霞宫能比的。
钱德刚一行走的时候,他除了蹭在简桔怀里不肯离开,也抱着齐凡的脖子哭了起来,还把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同时拉着恋恋不舍地不肯放。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乱世,像她这样失去双翼的羽族人……怕是就是该杀之人。
“你,可我儿与胡公子一起,是否应该告知我下落?”贺敬问道。
安菲罗如果担任副总统的候选人,那么就会放弃党内的职务,这打乱了维克托接下来的安排。
他将刚才登记内容打印出来,又将心悦手机里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一起,让心悦签上了名字。
冷月凰接过隐身草,两人刚要放到嘴里吃的时候,前面的大门吱嘎打开了。一个面无表情,眼角满是鱼尾纹的嬷嬷瞪着二人到:“还算准时!赶紧着!”随即不由分说,一说一个拎住夜云空和冷月凰的衣领把他两个拽进去了。
“呵呵,我还以为我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安若素轻笑道。
要知道在利生集团,投资超过1000万的项目都要拿到董事会上讨论,一个两个亿的项目在偷偷运作,不管什么原因都是总裁的失职。
“这等规矩,不知道娇娘讲的是否清楚?”说罢,娇娘直接问向了众人。
没有人邀请她,可是她自己却来了,手中还拿着礼品盒,一脸的笑意。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00开头的电话,我奇怪的看了一眼夏浩宇,他伸出手将电话接了过去。
这里要是没有鬼就叫见鬼了。自己刚说完再过十五分钟如果陈最把包子买来就送他一场机缘的话,那头陈最立刻就行动了。
“露露,你别介意,这丫头被我和你常阿姨宠坏了,她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常康看着沈露说。
雷阳此刻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但是他的右拳紧握,雷光闪耀在他的右拳上。
夏浩宇点点头,示意医生离开,转过脸看着我,他的眼中居然含着泪光,我惊讶的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也是声音哽咽。
武松立刻把抬高的脚慢慢放下,艰难的走了三步,弯腰摘下花心,捏碎,直到出了汁液,从皮靴拔出匕首,在右手食指处划了一个“十”字,流出来的血是鲜红色的,并无异样,他还是把花心敷上。
妈妈的声音里带着犹豫,不会是林克嘉惹事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吧?
九华山和铁剑门这样一表态,那些得到两个门派知会的一流门派,都是纷纷响应,再加上一些二流和三流门派,一时之间也是响应者众多,远远超过了半数。
郗勍虽然椅子都比较沉默,可是长春子却也能感觉得到,郗勍跟星韶道人皆以凌飞扬为主,对凌飞扬隐隐还有所敬畏。
第538章 银婆罗花
周玄的感知力,像无数条镭射的光线,不断的穿过着层峦叠嶂的植被,
甚至穿透了泥土、山石,直达山体之中。
他在山体里,瞧见了丰富的、错综复杂的……血管。
血管内,有液体在快速流动的声音。
“这座山,瞧起来,就像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周玄搞不清楚,在“阎浮提”、“百目童
至于云熙,只是个资质不太出色的族人而已,为家族牺牲,理所当然。
好吧,修为晋入人仙的楚风,龙躯那变态的防御力,可以无视漫威世界地球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攻击,就算串一串核弹当成鞭炮一起放,也不会有事。
或许对于整个祭赛国的百姓乃至皇室甚至是万圣龙门,他们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祭赛国的国王,而是一个傀儡。
不提赵原这边的琐碎事情,此时的县衙,县太爷正跟师爷说着赵原他们水泥工坊在县城中心附近盖水泥观景楼的事情。
其实这话罗美人是不情愿说出口的,虽说两人现在品阶一样,但资历摆在那儿,罗美人先做了那么就的美人,让她一时间软下来向姚楚汐低头,她还真有点儿不会。
此时,听了大鹏的话之后,杨豪顿时就看了看,那第四十九层阵法。
佛界之主世间无量王佛大吼一声,大手一抓,配合日月之主,日月二字,声势最大,一个个巨大无比的日月出现,无量光芒激射,每一道光芒都拥有击杀天君的力量。
即便是现在被西游取经者所打败,如果祭赛国国王没有展现出超过万圣龙的实力想要一举征服整个祭赛国的国民也是难如登天。
在李言准备挑选下一个死斗者时,热烈的惊呼声突然响起,让李言也转过视线看去,只见一个气度不凡、模样英俊的青年走了进来,身穿白袍,后背长剑,双目之间充满了锋利。
许愿的嘴张了足有一分钟后,不自然的合上,坐在了李俊秀对面的位置上,不在说话了。
想到这一点,他对这些人就没有好感了,而且他现在有些担心自己的伙伴了。
叶织星走过来的时候,闪电突然一只眸闭着,一只眸睁开,半阖着,犀利的看着她。
就在金蟾将军无话可说的时候,雷天早以运集成一颗强化火球术,然后射向金蟾将军以及挡在前面的事情。
瑞奇听完,脸上露出微笑,松开抓住秦风手臂的手,就此死去。贝纳多见老主人死了,心里很是伤感,让请来的神父按照王室成员的礼节给瑞奇做最后的仪式。
“不会!这根本不可能当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一段历史出现了传承的断层我们门派内部也出现了一些问题……”银剑轻轻的摇了下头。
白里才一顿简单操作后,炮口已打开,定位之后,“轰”的一声,一枚导弹喷射而出。
孟琼摆摆手,平静地说:“盟约废除了。我想过了,你必须有个妻子,这样你才会幸福,我们家也会和睦。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会耽误了你。我再爱你也代替不了你的妻子,这我明白。”她流下泪来。
像点燃了一座火山,李龙飞的唇齿间立刻被一股压抑已久的火热的能量所包围缠绕起来。
而后叶织星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男人清冽的气息给彻底占领了思绪。
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未知病毒,苏宁又很怕水源也受到感染,到现在,苏宁脸上的口罩除了吃饭的时候,几乎都没有摘下来过。
第539章 血井怂了?
“没错,就是黄天风。”
在周玄的印象里,黄天风这只老黄皮子,总是跟着莲花娘娘同进同出。
不管娘娘出现在哪里,那黄天风总是哈着腰、弓着背,恭恭敬敬在一旁服侍。
而如今,这莲花娘娘径自坐化了,他这老奴才竟然不在,他心里没鬼,谁信呢?
周玄当即说道:“黄天风已经落跑了。”
“
应该这么说,在殷茵的眼中,现在不是颁奖不颁奖的问题,幸福冲昏了脑子,现在只剩下眼前的人海,还有就是手里捧着的巨大的奖金支票。
赵双怡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堆,她话音刚落,就听容婷婷不屑的道了句。
帧勇侯被人一掌毙命,此人出手狠辣,杀伐决断,是个厉害人物。
一楼有个浴室,白晖从柜子里面找到了条干净的浴巾还有毛巾递给她,转身到楼上找她可以穿的衣服,并告诉她那里可以先洗澡。
不远处的另一个屋子里,六位侍从站在桌子的一旁谨慎伺候着。这王宫之中,那位公子可是是皇上捧在心尖上宠的人儿,谁敢懈怠?
沈霆川坐在沙发上慢慢吃起饭了起来,而叶清清跑出沈霆川的办公室之后,松了口气。
在血夜的浸染下,一个空白的由血夜包裹着的符号从撒维的手臂上显露出来。
“死心吧,我不会让你这个老家伙当我妹夫的。”林晋枫冷冷盯着他。
霍逸辛等人微微点头,跟随异星人来到食堂内。众人围坐在食堂的饭桌前,双方各占一边。
一句话问得夏虫一口肉丸子卡在喉咙差点背了气,脸都涨红了,慌乱中赶紧抓起一边的水杯。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九天大陆又有不少人都冲进了幽冥禁地之中。甚至就连九天大陆上的五品仙门都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不少都抓住机会进入了幽冥禁地。
在场的人都知道向南天也在场,不过向南天在却不代表天台宗在。因为在这众多的圣殿大军之中,向南天只是带着自己的几个弟子以及几个门派长老在这里而已。
立刻,怪蛇发出一阵疯狂的咆哮,庞大的身躯,游龙走蛇一般的飞腾而起。它大半个身子,直接从深渊之中暴露出来。足足长达一千米的恐怖身躯,如同一座支撑天地的擎天柱一般。
贞观十九年六月十五,李世民在辽东城下发诏令,改辽东为辽州,以白岩城为岩州,盖牟城为盖牟州,新城为新州,皆归河北道治下,将我军取得大胜的虏北山改名为驻跸山,并将辽东的战况以人飞报传回到长安。
张承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同一时间,对于此人的身份,他离开也是记了起来。
孙言嘴里大声骂着,却又被还未散尽的浓烟给呛了一下,刚才干了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苏彻不打算对其施以灵魂奴役之法,主要原因是,自己只不过一重天仙帝之境界,还不能对仙尊以上的强者进行灵魂奴役。
“刀疤,你不就是为了吸收它的能量么?你们生化幽灵能够进行同化吸收我早就知晓,所以你也不必在这里逢场作戏浪费时间了!”他的话一说出口,原本还一脸笑意的二代母体顿时面色一僵。
苏燕无论在怀孕初期,还是到现在,都没出现什么特别的异常反应,让王易宽了心。
张元素身为安斯魔神的得力干将,身经百战,花连锁就算能使用魔法,也难以敌对。此刻无法使用魔法,完全处于劣势,几个回合下来就受到了魔法的打击,身子差点被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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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封印符咒
呼……呼……
神庙里的大风凛冽,血井没有回应周玄的话。
周玄很是光棍的说道:“井子,今天不像你呀,怎么卜个告还支支吾吾的,到底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周玄算了算时间线——昨天晚上,他们在明江府里,才得知了藏龙山之祸的真相。
有天神级,控制了云子良,然后将藏龙上的人,杀了个精
自从她前段时间从古锋身边离开,就一直游走在各个城市中,每时每刻都在吸收着他人的负面情绪。
李承介在外面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一根针,连回形针都没有,暗自给这家服务不够周到的酒店竖了个中指,他只好拿着茶几上那把水果刀重新进了洗手间。
但是吴岩随即脸色一变,又想起自己识海中的绿色光团,这个光团一直在自己的识海中,好像真的没有动过,一直在自己识海的那个角落中。要是它敢再吞噬自己的识海,自己一定要拼死灭杀了它。
不过楚望舒还另外获赠了一面令牌,他问方凌有什么作用,对方却是笑而不语,只是让他收好不要给别人,遗失了就立刻通知一下就行。
对方虽然有上古异种血脉,但是因为大部分修为并非自己修炼的,而是来自于以前的那颗狼妖内丹,如今冒然吞食不少精血丸和一颗蕴灵丹,若是急于突破,怕是对以后的修行不利。
薛天阳站稳身子,抬手看了看自已因强行受到秦海掌中雷的攻击,此时已经变黑的手掌,他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
“你们也帮了我不少忙,带我出来猎杀妖兽,我平时也不喝灵酒的,这么多灵酒分给大家点也没有关系。”说着,吴岩每人递给了两壶灵酒。
“那个身穿红色战甲的将军没有要进城的意思吗?”巫九此刻询问道。
由于炼蛊并非打打杀杀,它是个技术活。最主要的原因是仙蛊唯一,太太太难炼制成功了。
只是刚进来就听到了一些辣耳朵的对话,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是脱衣服或者是互相抚摸的细碎声响,接着就是亲吻的滋滋声,心里顿时一阵恶寒。
抄起手机,陈勃微微一笑,冲着若水摇晃了两下,随即按下了免提键。
这是肖恩在圣御武祭之后,听阿雷斯讲述和艾哈战斗的细节时,察觉到的圣瓦尔家族的一个弱点。
“这事儿别问我,你应该问问莱奥,他是怎么搞的!不过话说他成不了大气!”雨果摇摇头。
等眼睛适应了光亮,语嫣惊奇的发现,这道光,似乎是通往外面的一扇门。
刚才被斩落的那些碎骨腐肉,居然又一次呈现“复活”的迹象,沐浴着月色,再度幻化成一个个骷髅或腐尸。
“很好,那来吧。”九叔迅速准备好,大鬼也做好了冲刺的准备,随时准备冲出去。
所以当受到炎系魔法烘烤时,浓烈的肉香味顿时扩散开来,让很多临时出发还没来得吃饭的灵兽族直流口水。
果然是他的那个师父。邱穆这样想着,也就应地无比自然,脸上的表情淡淡地,就把组人的活工作直接让了出去。
“你给我把你的爪爪放下来……”郑爽雪指着林晨的双脚大声的呵斥道。
葛月英看了一下院子里的日晷,放下了手里的活,招呼叶勍还有张邵苧从后屋抬出来一个蒙着布的大箱子,一直抬到了仙尊镇旁边的一条河边才放下。
嘭!断魂老道冷笑着伸手抓箭,但是却抓个空,有青气,绿箭隐了踪影,他所看到的绿影只是残影,当然抓空。
辩驳曹越的事,还是交给其他人吧,今天他把交流团成员迎到酒店,就算完成任务了。
看着黛德丽和凯伊亲热的走入了公寓楼中,后面的特里·穆尔登将自家的妻子送进楼中之中,四周环顾。
终于来到了时间集团,时间集团依旧是那么辉煌,只不过门口的警车与平时不同,张绍苧什么也没管,最后停在门口挡路的警车张绍苧直接踩了过去,到门口,一脚踹开已经是半开状态的玻璃门,毫不客气。
舞台上空一声炸开的声音,彩带从天上飞落下来,落在每一个出演者头上,身上。
“来杯威士忌!”男子对着吧台刚说完,酒保已经放好了酒杯,开始为他到起了酒。
赵皓又来到了武斗部,武斗部的成员经过这么长时间发展,已经成为一个将近十数人的大组。武斗部中实力最低的则是笑三笑,但他的实力也有金丹境中期。至于其他人物,以命运的实力最强。
邓宝他们,已经补充了铁蛋,再次飞临到战场上空,只管朝着敌人舰船后队“投蛋”,又砸烂了几艘敌船。
他们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崩溃似的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昏死过去了,在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下他们能不死就已经是万幸了,昏死过去在正常不过了。
至于损失……对生命之歌来说,是不存在的。这不,水系元素师又复活了。
第541章 三头猪
周玄瞧着面前的卜告,觉得相当的稀奇。
要是莲花娘娘、黄天风都在他的秘境里,那他多余来这儿问卜?
可他们若是不在秘境,那卜告的画面,却径直的指向了周玄的秘境。
“这是什么鬼?”
周玄与那些眼睛对视了良久,“秘境画面”依然没有变过,也就是说,这百分之百,就是血井给出的正式卜告内容
李桂花在后面端着碗看着姐弟俩,心里骂着刘灵造孽,这么好的孩子不好好养着,净出洋相,以后有她后悔的。
四名黄金卫兵在第一时间挡在上校跟前,举起方形钢盾,宛如一面铜墙铁壁。
只见此刻,柳云清一剑横砍,剑风飞去几十丈,就连远处御剑在空中围观的修士都被击落在地。
旁边的柳泽天同样震撼,这一击让他心中难以平静,当初的叶孤尘是什么实力他很清楚。
一息时间,身前的池水全部被吸入白玉葫芦之中,地上留下数不清的元石矿,生长在方才被池水覆盖的位置。
从昨天晚上,他爸爸将他叫回来就谈离婚的事,还有他二哥,他多少有些烦了。
他不清楚自己在虚无里待了多久,彻底失去时间的概念,像是一瞬,又像是几十年,说不清楚。
从外表看来,这片树叶极其普通,普通到你但凡去一个有绿植的星球。
阻隔周围的能量、一次次斩杀,斩杀成千上万次不止,才能够彻底干掉一个丰饶令使。
安念嘴唇还是红肿水润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声音更是软软糯糯,好似含了糖一般。
天列王面部有黑雾遮挡,陈强虽然看不出他的面部表情变化,但从声音判断,他与林海王之间好象芥蒂很深的样子。
所以周天也不想留客气了,躲开了花臂男的这一刀后,周天另一只大手就抓住了花臂男拿刀的手腕。
这个时侯,如果高伟他们提出要走,并且真的走的,说不定还能在傅千言与陈强之间埋下了楔子,瓦解他们的联盟,可这样一个极为宝贵的机会,却让他们错过了。
大本营高度重视,马上派遣了一名特派员到第六大队总部全权调查此事。
不过林维的动作并不停留,现在林维已经明白的清楚了事情的重要性,能让乌恩斯和洛尔纳都感到棘手的事情,必定是涉及到了其他的巫师,而且根据智能球芯提到的不明辐射磁场,林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现在拥有媲美金刚的力量,我就不相信还弄不死你!”秦阳握紧了拳头,眼中战意凛然。
这货还美其名曰让他们适应战场环境,要让他们了解一下什么叫新兵怕炮,老兵怕枪,现代化作战全都得怕。这说的是人话吗?
阿克拉斯,九阶地狱公爵,战争领主,魔王城的首席突击队队长,性格刚直,没那么多心眼。
回去李云鹤就想马上做弓雷。张知木说,你们先把木模、砂模先弄出来吧。化铁炉先等等在烧,我还有其他计划。
民警沒辙了,又追到彭受益父母那里去了解情况,他的父母看上去很善良,也不知彭受益出了什么事,一看到民警就有种胆怯感,吞吞吐吐的不愿意说儿子的情况。
“这、这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功?”悟空大惊,一时不知所措。
凌风见到海东坡上得如此之重没敢托大,直接唤出了九龙罩,想要祛除他身上的雷电之象。
第542章 阎浮界天
“嚯、哈!”
“嚯,哈!”
莲花寺柴房旁边围观的众人,瞧见了反差感极大的一幕——明明是奶声奶气的劳动号子,却是从凶残暴戾的三头野猪嘴里喊出来的。
这三头猪,每一次疾驰之后的拱击,都能撞得整座莲花寺……甚至是整座莲花山,不断的摇颤。
周玄一时之间都有些恍惚,他总感觉,如今的莲花
幸得上官云身具迷踪鬼步这绝世轻功,又有精妙无比的碧落剑法,他手持赤血神剑,虽说以一敌三,居然不现败象。
寄生魔兴奋得在一边的石头上乱转,黑乎乎的一团,看起来就像一个飞舞的大脑袋一样,挺吓人的。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卡莱尔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亦阳换回去,增加他的出场时间,以压制对方进攻。
此处虽不是山顶,可山风颇大,即便上官云与柯青青穿了不少,加之两人身具武功,此时也感觉极为寒冷。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崖壁,蜷缩着身子紧靠石壁坐着,这才感觉稍暖和了些。
上官云心中一片冰凉,只能闭目等死,谁料却听萧錾道:“三弟,且慢!”接着就听叮当之声,他睁开眼,萧錾竟将萧浚挡住了。
凌东云眼中一寒,身子向后纵开几步,手上在后背一抓,一把长枪便握在手上。
“哎~~走这么急,先穿上法衣再说呀!”我还没看到你穿法衣的效果呢。
于是,卡特持球准备投篮。刚刚才完成了绝杀的吉诺比利明显已经懵逼了,把球传给卡特,这是什么情况?他跟着卡特高举起的手臂跃起,却发现这只是一个假投动作。
“一派胡言!影王怎么可能是别人冒充的呢!”噬魂激动的捏了捏双拳。
其实秦煜也知道,哈雷所在的位面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科技已经到了那个地步,而他所在的世界却不行,所以他也不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哪怕只能做到视觉和听觉的模拟,也绝对不差了。
走了不知多久。雨停了,他们找了一处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修整了起来。
阮柒祢的一句话仿佛往平静的湖面里面投了一个石子一般,在众人的心中激起了千层的浪。
反正只是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情,九天也没太注意的自己的措辞,直接加了这个账号的好友,发送了信息。
陈妍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经历打击以后秀薇儿会不择手段,心理扭曲,最后自甘堕落。这样的人陈妍根本救不回来,也不想救。
玻璃瓶里,七八只食指粗细的黑色蜈蚣正在扭动着身躯,看起来很可怕。九天面不改色,打开了瓶子,迅速的捏起一条,然后掐头去尾,扔进了另一个玻璃瓶中备用。
周国栋不愧是当队长的人,虽然震惊于周安想要结婚的一口毒瓜,但是智商一直在线,听完周安说的话后,若有所思。
之后又是几十件物品被拍出,花样种类各不同,现场气氛热烈无比。
“既然如此,难道慕容姑娘想把仙人墓葬的事情,告诉他们?”华天问道。
而他的内修气息,已经突破了地煞境该有的强度,成向更高的层次冲击。
目送陈韵阳离开,九天现在网上订了前往九剑州的飞梭票。然后开始思考自己送什么礼物。
龙兵的话让郭飞‘波’很感动,能够遇到这样一位上司加兄弟,是他郭飞‘波’上辈子修来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