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蔷薇色的命案》
1. 自杀的丈夫
今天是2024年9月25日,一个注定不平常的日子。
邵薇坐在候机大厅里,膝盖上放着一本初回版的《格林童话》,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在僵硬的封面上,双眼却失神地看着高挂的时钟。
分针划过最高点,世界正式踏进晚上10点,也告示着他们的航班已经整整延迟了4个小时。
下午3点的时候机场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将她们困死在这里,周围的乘客从一开始的平静逐渐变得焦虑。
一个小孩猛地从一个拐角窜了出来,撞掉了邵薇膝盖上的童话书。
“喂!谁家的小孩看好一点。”
身边的助理王森见状喝止住追在后面的家长。邵薇朝他挥了挥手,眼神向地上一瞥,恰好看到童话书掀开那一页的故事标题——
《蓝胡子》。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没有耐心,坐不住。”
“我们到底还有多久才能登机?都已经延迟4个小时了,是不是要我们在机场过夜啊?”
“对不起,各位乘客,我们会尽快处理。”
各种纷杂的声音同时传进邵薇的耳朵里,她正要弯腰捡回童话书,就在这时,她的手机也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邵薇看到是自己丈夫钟汉廷的来电,想也不想地接了起来。然而周围实在是太吵了,她整整听了三四遍才听清对方的话。
“请问你是钟汉廷的家属吗?”
“我们是玫瑰湾警署的警察,我们半个小时收到御景豪庭15座21层邻居的报案,说22层业主没有关水龙头。”
“经调查,发现业主钟汉廷在家中割腕自杀。”
“我们根据死者手机通讯录找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请问,你是钟汉廷的家属吗?”
邵薇哑声,另一道声音紧接着传了过来。
“您好,乘客。天气已经稳定下来,现在可以登机了。”
——
邵薇赶回御景豪庭22层时,险些撞到一个正在门口拍照的警察。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出来,步履慌乱,先是退后一步想道歉,又无奈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只能形容狼狈地点点头,往敞开的家门走去。
“阿Sir,我都和你说了几百遍了,我就是今天晚上九点多洗完澡,发现天花板漏水。我一抬头看,哇,那个血水都渗下来了!我当然就报警啊,没想到真的有人死了……我之前就听说这里的风水不好……”
“喂,只需要说事实就好了,其余的不用说。”
“阿Sir啊,我昨天还看到先生心情挺好地拿了束花回来,就是放在客厅那束蔷薇啊。我还打趣他说和太太感情好,他还和我说让我昨天下了班就放两天假。我还是接到你们电话才知道……哎,昨天还好端端的人今天就……”
保姆沈姐正对着录口供的警员哭泣,眼角余光一扫到今天的邵薇立刻大喊了声:“太太,太太,先生他……”
她的叫声引起了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刚刚还在谈论大楼灵异事件的邻居也跟着沈姐朝邵薇走来。
“呐!那个就是钟太太了,你们阿Sir有什么事就找她吧。”
屋子里各个角落都站着警察,几乎在邵薇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像镁光灯一样打在她的身上。
复杂的、怀疑的、怜悯的。
毫不留情地刺向她。
“这位是业主,即死者钟汉廷的妻子,邵薇小姐。我是她的助理律师,王森。”王森报出邵薇和自己的身份。
在密密麻麻的注视中,很快就有一个女警面带不忍地走到邵薇面前。她边展示她的警察证,边说:“你好,我是玫瑰湾警署的警员于晶,我们此前收到了你们楼下邻居的报案,声称这里漏水,经我们发现……”
邵薇打断了她:“汉廷在哪?”
“死者在主卧的浴室。”
钟汉廷确实在浴室,他从头到脚被盖上一层白布,静静地躺在浴室湿漉漉的地面。在他的身边蹲着一个法医,看样子在检查他的手指。
浴室里除了一浴缸深红色的血水和地上一滩滩浅红色的水渍外,算不上太狼藉。但尽管这样,邵薇在走进去的时候,还是滑了一下,手腕磕到坚硬的浴缸边缘,手指碰到了还有余温的血水。
“没事吧?”王森关切地问。
邵薇还没说话,法医说:“没事,现场我们已经取证完毕了。”
王森拧紧了眉头没接话,反倒是邵薇开口:“我能看看……他吗?”
法医抬眼看了邵薇一眼,随即点点头:“但尽量不要触摸遗体,以免后续出现什么问题,对你们不利。”
邵薇脸色瞬间煞白。
她紧紧地闭上眼又睁开,狠狠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法医双手捏着白布的两角,语气平静:“虽然之前就已经向你们保姆验证过了,但还是需要死者家属的最终确认。”
他掀开盖在钟汉廷脸上的白布,问邵薇:“请问你确认这是你的丈夫钟汉廷吗?”
钟汉廷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平时不算凌厉的五官此刻显得格外突兀。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嘴唇白得跟墙灰一样。
邵薇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确定。”
“死者目前的致命伤是手腕处的割伤,伤口长达5厘米,深3厘米,初步认定为自杀。因为浸泡在热水里的缘故,具体的死亡时间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确定。”
“如果家属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在死亡确认书上签字……”
法医的语速很快,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强行在邵薇脑子里灌输着不熟悉的字句。明明每个字分开她都听得懂,可是拼凑起来,她却无法辨识它们是什么,意图是什么,她该做什么。
她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本能,想要伸手去触摸一下钟汉廷。明明前两天还见过面,可现在他一下子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邵薇伸出颤抖的手指,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钟汉廷发白的脸,然而在下一秒,一只粗粝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并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掌心。
“你好,我是负责这起案件的沙展,赵忠为。”
“好久不见,邵小姐。”
邵薇整个人失神落魄地坐在沙发里,在她的右边坐着随时起到安抚情绪作用的于晶,在她的左边站着助理律师王森。
赵忠为随意搬来一张椅子,坐到邵薇的正前方,确保她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
“邵小姐刚刚从外地回来?”赵忠为惯例问她。
“嗯,刚从H市出差完。”
“H市?坐飞机,应该需要1小半时?是临时赶回来?”
邵薇逐渐从刚才的失态平静下来,她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眉心:“不是。你们通知我的时候,我刚好在机场候机。”
赵忠为的眉毛挑了挑:“这么刚好?”
王森闻言,面色不悦:“赵Sir这是什么意思?”
赵忠为连忙挥手:“没什么意思,只是随意问问。”
“Sam。”邵薇有气无力地叫了王森一声,随后看向赵忠为。
赵忠为大概五十来岁,眼角的皱纹使他不怒自威,他似乎没有刻意将两鬓的白发染黑,让整个人形象看上去更加深沉和严肃。
邵薇觉得他有点眼熟。
“赵Sir,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赵忠为微微笑了笑,迫使他的皱纹夹得更深,像几道深深的沟壑,要将他眼里的河水引到别的地方去。
他刚要开口,一个警员忽然拿着一个本子走到赵忠为前面。
“师父,现场的取证和拍照法医和我们几个兄弟都已经完成了,邻居和保姆的口供也记录下来了。现在只剩家属的口供。”
赵忠为果断地说:“家属情绪激动,等过两天再请回警署接受调查吧。”
警员记下来:“好的,遗体现在运回警署。”
“除此以外,在现场我们还发现了一封打印出来的遗书,初步认定是死者钟汉廷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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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应该是因为破产导致情绪偏激。基于现场的取证,我们认为死者钟汉廷是自杀。进一步的,还得等化验那边出结果。”
“把遗书给家属看一眼。”
邵薇接过密封好的遗书,她看着上面的关键词,全都是一些“都怪我投资失败”、“我对不起你”、“我让你失望了”的字句。
她再度哭了起来,不忍地将遗书“甩”给警员。
警员看了一眼邵薇,有些犹豫:“那现在如果按照自杀案来处理的话……”
“那如果不按照自杀案来处理呢?”赵忠为反问他。
警员似乎被问住:“可是现在所有的表面证据都指向钟汉廷是自杀的……”
“如果不看表面呢?”
“那就得等法医那边出化验结果。”
“那就等。”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房子我们都要进行封锁,以免有人破坏了现场。”
“那就封。”
赵忠为一锤定音,在场的人都显得有些不解。
最为不解的还是邵薇,她最先反应过来问道:“赵Sir认为我丈夫的案子不是自杀这么简单?”
赵忠为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反而回答了邵薇上一个的问题。
“刚刚邵小姐不是问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吗?我们确实很早就见过了,一开始我看到你的名字,还以为是巧合。不过一看到你,我就确定了。”
“为什么?”
“你和令尊邵建安长得很像。”
邵薇惊愕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她半眯着眼睛审视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审视着她。
“你认识我的父亲?你是30年前的……赵Sir?没想到会这么巧。”
“确实很巧,”赵忠为顿了顿,“30年前我负责令尊那桩入室杀人案,30年后我又负责你先生的‘自杀案’。”
王森听出来赵忠为的不怀好意,他回敬了一句:“那看来赵Sir还是远离邵大律师比较好。”
赵忠为却没有理会,而是反问:“你当律师了?可喜可贺。”
邵薇往沙发里靠了靠,伸手抹掉了自己脸上残余的泪痕,也顺带揩掉自己一部分的妆容:“现在这样,没什么可喜的。”
赵忠为笑而不语,直到警员请示拉封锁线。
警员得到了赵忠为的允许,开始在屋子里拉上封锁线,于晶按照程序需要询问邵薇的住址。
“钟太太,由于现在这里要保留现场,所以您需要搬离这里。请问您有确定的去处吗?我们要留一下您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以便到时通知您往前警署协助调查或上门询问。”
邵薇接过于晶递来的纸笔,迅速地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到地址时她有瞬间的迟疑。
王森脱口而出:“要不先住我那边吧,正好方便我照顾你。”
他话音未落,整个偏厅的人都齐刷刷看向他,除了邵薇。
邵薇头也不抬,语调平常地拒绝:“不用,我在丽华酒店有一间长年租住的公寓,我住那里就好了。”
王森被拒绝也不尴尬,专注地看她写的地址。
在写到房号的时候,邵薇像是想起什么般,笔尖顿了顿:“刚刚赵Sir说到30年前我父亲的案子,看来您对这桩入室杀人案还是很在意。”
“毕竟现在还没找到凶手,自然会在意一些。”
邵薇又说:“不过时隔30年,这桩案子的追诉期已经过了吧?”
她说着,将剩余的信息补全,圆满地画上个句号。她将纸笔归还给于晶,视线第一次注意到赵忠为浑浊的双眼。
他又笑了。
“杀人案会过期,但凶手不会过期。”
“是吗?不过隔了这么久,应该很难再查下去了吧。”邵薇略微惋惜地说。
赵忠为却不再和她寒暄下去,他将于晶手里的纸条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后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并对邵薇说:“邵薇,替我向你的母亲问好。”
2. 海尔布隆幽灵
赵忠为用一根虚线连接白板上【邵薇】和【靳芳容】的关系时,这座连接1994年命案和2024年自杀案的桥梁差不多被搭建起来了。
他靠在背后的桌子边沿,掏出一根口香糖放进嘴里咀嚼,一边嚼着一边紧紧地盯着昨晚命案现场的照片。
“我听阿文那个小子说您昨晚从命案现场离开就一直待在这里,”监控室的门被推开,带进来一股咖啡的香味,来人将一杯咖啡递到赵忠为的手里,打趣地说:“怎么?现在自杀案都能难倒您了,师父?”
赵忠为接过咖啡喝了一口,随即皱起眉毛:“我喝惯黑咖啡的,这是什么?”
邢风说:“拿铁啊,餐厅阿叔说是新品。”
赵忠为不说话,揭开盖子将嘴里的口香糖吐了进去。
“喂,”邢风喝止了一声,但看赵忠为的动作果断又迅速,只好说:“您喝黑咖啡都这么多年了,偶尔换换新口味,别这么认死理嘛。”
“我就这么认死理的了,不然也不会追查一桩案子追查到现在。”赵忠为刺了一句,将盖好的咖啡杯重重一放,眼神又回到了白板上。
邢风见状,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架势。他跟着赵忠为看向上面的信息,眉尾微微一挑:“怎么突然又把1994年这桩案子拿出来,难道昨晚真的不只是自杀案那么简单?”
赵忠为眯了眯眼睛,他下意识地想掏出一根烟,但碍于在监控室内,他只好把犯了烟瘾的手用来握笔。
他敲了敲桌面,问邢风:“你从上面看到了什么?”
邢风仔细地观察御景豪庭自杀案的信息,说:“死者钟汉廷,男,身高183,由于失血过多,体重只有50公斤。血液内检测出有酒精和大量的安眠药成分,致死伤是手腕的割伤,凶器就在现场,上面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
“现场遗留一份遗书,被发现是因为血水渗透到楼下,邻居报警。”
他耸了耸肩,回答道:“很标准的自杀案。”
赵忠为没有评价,他虚空点了点1994年入室杀人案的照片,“你再对比一下两张命案现场的照片。”
邢风回头,原本不以为然的眼神突然定住,他向赵忠为指了指1994年的命案现场照片,话还没说就被赵忠为截住了。
“布局是不是很像?1994年丽嘉小区发生了一起入室杀人案,死者邵建安因为第二天没有上班又联系不上,以至于单位老板报了警。当时我进到命案现场看到的场景,和昨天看到的几乎一致。”
“浴缸、血水、死者被割腕。唯一不同的是,邵建安是喝醉时被袭击,现场有打斗痕迹,而且他是倒在浴缸边的。而钟汉廷是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躺在浴缸里,周围没有打斗痕迹。”
“所以您怀疑他们之间有关联?但是割腕其实是很平常的自杀手法,而且在多数人的家里都有浴缸。”
赵忠为沉默了一下,走到白板前将连接【邵薇】和【靳芳容】的虚线涂成实线,又将【靳芳容】和【邵建安】连接在一起。
“那如果我说这两个人是母女关系呢?1994年入室杀人案的死者邵建安是靳芳容的丈夫,也是2024年钟汉廷自杀案中的死者妻子的父亲。”
邢风问:“这就是您怀疑昨晚不是简单自杀案的原因。”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犯罪现场。
几乎重叠的人物关系。
而最重要的是,邵薇这个中心人物。她是彻底连接1994年和2024年命案的中心点。
“30年前,邵薇也不过几岁,”邢风根据对赵忠为这么多年的认识推敲着,“所以当年您曾经怀疑邵建安是他的妻子靳芳容杀的?”
赵忠为不置可否,问他:“为什么会这么猜测?”
“正常来说,在看到您连接人物关系的时候,一般人会认为邵薇很惨。30年前自己的父亲被残忍杀害,30年后自己又重新面对相似的命案现场,很容易就会产生‘她很可怜’的想法。”
“但是您没有,您反而觉得她是凶手。”
“我可没有这么说。”赵忠为否认。
邢风却笑了:“别装了,师父。我跟了您十年,难道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吗?您30年前曾经怀疑邵建安是妻子所杀,所以自然而然地,当遇到相似的事情,熟悉的故人时,您就也怀疑起邵薇,这个靳芳容的女儿,钟汉廷的妻子。”
赵忠为笑着看了邢风一眼,不说话。
邢风又说:“不过30年前现场都已经有打斗痕迹了,难道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获取到吗?如果没有获取到,师父您又为什么会怀疑到靳芳容身上?”
“30年前您可是月亮城警署的神探,不应该一点线索都没查到吧?”
“别给我戴高帽,”赵忠为说着,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不是没查到。相反,那时候我们查到了很关键的线索。”
30年前邢风才8岁,对于这桩案子闻所未闻。所以当赵忠为旧事重提时,他竖起了耳朵在等。赵忠为知道自己徒弟的心性,也乐得告诉他更多的细节。
“我们在被害者的指甲缝里采集到了一些皮肉组织,应该是被害者和凶手打斗时候留下的。虽然事后凶手给被害者剪了指甲,但还是留了一点痕迹。而最重要的是,靳芳容的手臂也极其凑巧地受了伤。”
“抓伤?”
“不,很严重的烫伤。”
“也有可能是为了掩盖抓伤,所以自己烫伤自己。那事发的时候她在哪里?”
赵忠为吐了两个字:“出差。”
“出差?有人证吗?”
赵忠为看向白板上【邵薇】的名字,“出差没有,但是她结束出差后去找了她在外寄宿的女儿。邵薇是靳芳容的人证,她可以证明邵建安被害当晚靳芳容和她在一起。”
邢风皱起眉:“那个年代出行,用现金就能买车票,根本不像现在需要实名认证。更别提天眼系统。”
“嗯,所以我们当时把重点放在DNA的配对上。我们不仅收集了靳芳容的DNA,也收集了邵薇的、报案人的、还有一些可疑的人员。”
邢风知道结果一无所获,不然赵忠为也不会在这么多年后还在惦记这个案子。但如果真的是这么简单的不匹配,赵忠为更不可能在铁证之下还对靳芳容抱有怀疑。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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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风目光复杂地看向赵忠为,后者叹了口气。
“当时什么都没发生,所有人的DNA都不匹配。我们指控不成功,靳芳容杀人罪名不成立,这桩案子的凶手没有找到。”
“那您……”
赵忠为烟瘾犯得厉害,他伸手去找烟,但思索再三还是把一根口香糖放进嘴里。
“不光当时什么都没发生,后面的那几年也什么都没发生。甚至有一桩案子,我极其肯定那个人就是凶手,但DNA一检测,还是不匹配。那段时间,我们的破案率几乎是零。”
邢风也听过那段黑暗的时间,整个月亮城的警察几乎每天都会被民众骂一遍,有的甚至上街都会被街坊劈头盖脸地痛骂。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我那时候每天都在问自己,怎么可能?直到后来DNA用于刑侦的技术有所提高,我们才发现原来当年用来收集嫌疑人DNA的工具被污染了。所有的DNA都被破坏,我们自然抓不到真正的凶手。”
邢风眉头一松:“海尔布隆幽灵?”
赵忠为扬了扬眉,投给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这件事是发生在邵建安被害前还是被害后?”
“不清楚,”赵忠为叹了口气,“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命案。”
邢风有点可惜:“难怪您一直耿耿于怀。不过靳芳容DNA的采集样本被破坏也没有办法。”
“有办法。”
“邵薇。”
邢风说:“您的意思是用邵薇的DNA和当年凶手的DNA做配对?”
“没错,我已经把她的头发样本交给检验科了。”
邢风有一瞬间的兴奋,但很快就淡了下来。
“可是这桩案子已经过了追诉期了,查到凶手也没用。”
赵忠为听着熟悉的话,回忆瞬间飘到昨晚邵薇说这话的神态。她当时已经没有任何的悲伤,甚至在说这句话时还带着点点的防备。
“如果这桩案子牵涉到的是我,过了追诉期你还会查吗?”
“当然,”邢风脱口而出,“别说过30年,过了50年我也会查。”
赵忠为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要检验科的结果一到,他就知道30年前他到底有没有输。
他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拍了拍邢风的肩膀:“阿风啊,你虽然是因为扫黑时行为过激被一哥下派到我们玫瑰湾警署,但好歹也是重案组的督察。现在既然来磨炼几个月,就好好地帮师父查一查这个案子。”
邢风点了点头:“我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师父您有什么想查的,不妨交给我去做。”
“行,”赵忠为也不跟他客气,“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多帮我观察一下邵薇。”
“没问题。”
赵忠为满意地揉了揉邢风的肩膀,两个人没来得及说什么,于晶就敲响了监控室的门。
“赵Sir,邵薇到了。”
赵忠为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了”,随即离开监控室,走到隔壁的审讯室。
他拧开审讯室的门,看到了1994年的靳芳容。
3. 奇怪的妻子
“你好,我是月亮城重案组沙展赵忠为。”
赵忠为将警察证出示给守在门口的辅警后,一越过封锁线就看到了一个憔悴的女人。
女人浑身颤抖着,眼角不停地流出眼泪,她的目光麻木地落在屋子最里面的方向,双手紧紧地抱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5岁,五官被女人捂住,只依稀看出来在瘪着嘴默默地哭。
辅警告诉赵忠为,女人是被害者邵建安的妻子,名叫靳芳容,那个小女孩是被害者的女儿,名叫邵薇。她们两个是接到通知后赶回来的,比赵忠为早到10分钟左右。
靳芳容听到辅警喊自己的名字,僵硬地回头看向赵忠为。她略一点头,一滴眼泪又掉了出来。
赵忠为礼貌性地回了个点头,随后问身边的辅警:“什么情况?”
辅警连忙说:“今天早上11点的时候我们接到了被害者老板的报警,声称一直联系不上被害者,并在他家里敲了很久的门,要求我们上门查看情况。”
辅警边说边带着赵忠为走进屋子内部,一绕过客厅的柱子,就看到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在接受询问。
辅警指了指那个男人:“那个就是被害者邵建安的老板,名叫周逸燊,说是做建材生意的。”
周逸燊没有注意到赵忠为的出现,还一味地沉浸在对邵建安的埋怨中:“要死也不要找这个时间点死嘛!我前天就特意叮嘱他了,说今天有一批很重要的货运过来,叫他早点到公司等着搬货。谁知道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一气之下我就找上门来咯,谁知道……哎,死也不找个好点的时间死。”
记录的警察有点听不下去,喝止他:“你注意一下说话的分寸。”
“我怎么注意啊?我是做建材的,这批货很重要的。如果不是看他老实本分,勤勤恳恳给我打了几年工,我也不会这么看重他,还提前两天叮嘱他啦!现在我这批货搬不下来,你说怎么办吧?”
周逸燊的声音很大,房子大约只有40平方,这些话足以让靳芳容听见。赵忠为下意识地往回看,但靳芳容仍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一点怨气都没有。
赵忠为收回视线,和辅警一同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一片狼藉,地面上散落着香皂、牙刷、毛巾和垃圾桶里的垃圾。被害者邵建安就斜倚在最里面的浴缸旁边,浴缸里的血水散发着阵阵腥臭的味道。
他整个人呈僵硬的形态,看上去已经死了有十几个小时。
“死者身上有浓烈的酒味,死前应该喝过浓度很高的酒。他的致命伤是手腕上一道刀口,宽大约六厘米,深两厘米。其次,他的头部也有砸伤,但伤口很浅。”
“再进一步的话,我们得将尸体运回署里做详细检查。”
赵忠为点点头,这很明显是一起入室杀人案。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这个丽嘉小区建筑的时间很早,定位不高,应该是早年间开发商专门租赁给偷渡的人居住的。
小区的设施几乎没有,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近,赵忠为站在阳台都能听到对面屋子的人在讨论邵建安的事情。
他低头往阳台下面看,邵建安一家住在二楼,阳台两边分别有粗糙的石柱子连接。他想了想,问旁边的辅警:“那个门锁是你们破门的时候弄坏的?”
辅警说:“是,我们来的时候门是锁上的。”
赵忠为应了一声,喊来一个警察:“阿海,你下去看看两边的柱子有没有鞋印。”
阿海跑了下去,在一楼那边左看右看,发现两边柱子上干干净净的,他大喊道:“赵Sir,没有鞋印。”
“其他痕迹有没有?”
“也没有。”
赵忠为挥了挥手,让阿海回来。他随即走向靳芳容,“你好,我是月亮湾重案组的赵忠为,你就是邵太太吧?”
听到男人的声音,小女孩猛地颤抖了一下。赵忠为本能地往下看去,却被靳芳容挡住了。
“是。”
“别紧张,”赵忠为放缓了声音,“我们是来调查你丈夫的案子,想问你几个问题。”
靳芳容语气冷淡:“问吧。”
“我想问一下,你们家里的财物有没有丢失?”
靳芳容脱口而出:“没有。”
赵忠为挑了挑眉,讶异于她的不假思索,就像早就排练好了一样。
“刚刚辅警说你们也是比我早到一点,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家里没有财物丢失?”
怀里的女儿突然紧张地拉住靳芳容的手臂,她吃痛地松开了女儿,露出右臂上包扎的伤口。
“你的手受伤了?”
“昨晚不小心烫伤了,”靳芳容又说,“我们家里一旦有什么钱都让他拿去赌了,哪儿还有什么财物。就一个小猪钱罐,我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没有被砸。”
赵忠为顺着靳芳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卧室梳妆台上有一个小猪钱罐。那只小猪的五官涂着鲜艳的红色,上扬的嘴角格外突兀。
“你们是刚回来的?刚从哪里回来?”
“妈妈出差了,昨晚和我在一起!”小女孩听到赵忠为的问题,慌慌张张地从靳芳容的背后钻出来,回答道。
“阿薇。”靳芳容低声叫了她一声,小邵薇又急忙藏了回去。
赵忠为却从小邵薇的反应里感受出了紧张和局促,他绕到一边,弯腰问小邵薇:“你叫阿薇?你说妈妈出差了,你和妈妈一起出差吗?”
靳芳容握着小邵薇的手紧了紧。小邵薇抬头看了看靳芳容,又看着赵忠为说:“不是。妈妈去外地出差,我在幼儿园上学,妈妈是昨晚、不对,昨天来找我的。”
“来找你干什么?”
小邵薇不说话了。
赵忠为笑了笑,直起身来问靳芳容:“不知道邵太太是做什么,需要出差?”
“小学老师,前几天到星河湾一家小学去学习。”
赵忠为了然:“星河湾,好像离我们这边还挺远的,坐车需要……”
“6个小时。”靳芳容说。
“啊对。”
赵忠为张了张嘴,还想顺着这条线索继续问下去,身后突然传来阿海的喊声。
“赵Sir。”
阿海站在门边朝赵忠为挥了挥手,站在阿海身后的是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先过去。”
赵忠为走了几步,又冷不防地回头,一下子就撞进靳芳容满是警惕的眼神里。靳芳容显然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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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Sir?”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你那个烫伤还是得去医院看看。我待会儿派个女警陪你们过去。”
靳芳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冷淡地点头应下。
赵忠为说完,就向阿海走过去。见是赵忠为一个人,阿海身后的男人也探出头来。
“赵Sir,这是住在邵建安旁边的居民,他说有线索提供。”
赵忠为见他神色慌张,三个人又换到楼梯间说话。
刚走到转角处,那个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赵忠为说:“阿Sir,我刚刚都听到你们的交谈了。我怀疑根本就不是什么入室杀人案,我怀疑阿芳就是杀死邵建安的凶手!”
“阿芳?”
男人跺了跺脚:“阿芳就是邵建安的老婆靳芳容,我们平时都叫她阿芳的。”
阿海问:“你为什么怀疑阿芳就是凶手?”
“他们夫妻俩关系不好,我们整个小区都知道的,”男人见自己声量大了些,又压了下来,“你们别看邵建安平时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样子,实际上他一有什么不顺心的,回家就打老婆打孩子。”
阿海和赵忠为交换了个眼神。
“一开始邵建安和阿芳还是挺甜蜜的,后来那个邵建安见周围的人发展得越来越好,自己发展得越来越差就开始喝酒,一喝酒就打人。到了后面,他越来越神经病,不喝酒的时候都会打人。”
“先是打老婆,然后再打孩子。阿芳就是这样才把孩子送到她父母家那边的幼儿园寄宿的。”
男人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他接着说:“这种人就是一窝里横,是我都想打他。更比说天天被打的阿芳啦!照我说,凶手百分百就是阿芳。”
一股腥臭味这个时候迎面而来。几个检验人员将裹着邵建安尸体的袋子扛了出来。
那个男人一闻到这个尸臭味,连连作呕。
赵忠为看了阿海一眼,阿海心照不宣地带着那个男人走上一层台阶做详细的笔录。
“阿Sir,我真的是热心居民来的。你们以后要是还有什么事,一定要找我啊。”
“话说是不是提供线索就有钱拿的?”
阿海说:“是啊,所以你们要是有什么线索一定要提供给警方。”
“你这么一说,我又想到了一个细节。我不是住阿芳他们隔壁吗?我昨晚半夜起来好像听到隔壁有动静,我好像听到邵建安在骂人。”
“他在骂什么?”
“死八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这些。”
赵忠为听着男人的话,沉思了一下,让阿海带他回警署进行详细的笔录后,又掏出自己口袋里的口香糖。
他走到小邵薇面前,将口香糖递给她。
“阿薇,这根口香糖送给你吧。”
邵薇摇了摇头:“我妈说了不能乱收陌生人的东西。”
“我是警察叔叔,不是陌生人。”
小邵薇抬头看了看靳芳容,靳芳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不……”
“何况,警察叔叔还有事情要你帮忙呢。”
“要我帮忙?妈妈……”
“那就收下吧。”
靳芳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忠为,“警察叔叔的事情,我们是得帮忙。”
4. 不合常理的烫伤
“邵薇,现在我们以大人的身份聊天,好不好?”
“好。”
“接下来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哥哥姐姐,你能做到吗?”
“可以。”
赵忠为坐在监控室里,看着监控镜头里的邵薇,他点燃了一支香烟。
邵薇此时乖巧地坐在桌子的一边,在她的对面坐着阿海和女警阿梅。她的神情很平静懵懂,似乎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阿海率先发问:“请问在1994年7月17日,你的妈妈靳芳容是不是到九恒区的天光幼儿园找你?”
邵薇眨了眨眼,说:“是。”
“你知道靳芳容是几点到的九恒区吗?”
邵薇想了想:“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妈妈要去接你的?”
“她给我打了电话。”
“她是打去天光幼儿园找你吗?”
“对。我当时在上课,是林老师接的电话。她和我说,我妈妈给我打电话了。”邵薇说到妈妈给她打电话时,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很开心。
“那你妈妈打电话的时候都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昨晚就到了九恒区,现在在宾馆里。等我放学就来接我,让我一定要等她。”
“哪个宾馆?”
邵薇思考了一下:“好像叫月影宾馆。”
看着邵薇的样子,赵忠为对身后的两个警员说:“去查一下天光幼儿园的林老师,还有月影宾馆的登记档案,看有没有靳芳容的名字。”
“是。”
“慢着,”赵忠为又说,“顺便查一下靳芳容所在的小学,还有她说的星河湾的那家小学。”
警员问:“那要不要查一下她的坐车记录?”
另一个警员听到却说:“现在乱得很,好多司机收了现金就给车票,哪里有那么多坐车记录。”
赵忠为沉思了一下,将烟蒂弹到烟灰缸里:“坐车记录我去查,你们先查一下现有的线索。”
他的话还没说完,监控画面突然传来邵薇尖锐的哭声。在场的几个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发现邵薇歇斯底里地大哭着。
“你们为什么要查我妈妈?”
“我没有说谎,我妈妈真的来找我了!”
“我平时周末是和外公外婆过的,我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来找我!妈妈来找我……为什么不可以!”
阿海面对这样的哭闹显然有点手足无措。他慌张地给阿梅递纸巾,然而邵薇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想法。
赵忠为叹了口气,离开了座位,大步地往审讯室走去。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到刚从医院过来的靳芳容,她手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好。
“是阿薇在哭吗?”她略显激动地问。
“她在接受审讯,估计是第一次有点害怕。”赵忠为解释道。
靳芳容没有理会他,径直打开了审讯室的门。一开门,里面的哭声更加清晰地传出来。
邵薇本来在哭,一看到靳芳容立刻扑了过去:“妈妈,他们说我撒谎。”
阿梅听见,立刻说:“不是,赵Sir。我们只是想再次确认她的口供。”
阿海也说:“对啊,之前小孩子的口供总是改来改去,我们只是想二次确认。”
赵忠为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赵忠为和陪同靳芳容前往医院的女警站在门外,审讯室里只有紧紧相拥的母女俩。
赵忠为见状,拉着女警往远处走了几步:“怎么样?”
女警心领神会地说:“确实是烫伤,伤口还挺严重。幸好她处理得也算好,不然可能会细菌感染。”
“伤口是什么时候的?”
“昨晚的,是新伤。”
“好,我知道了,辛苦了。”
女警笑着应了一声,没走几步,又忽然对赵忠为说:“不过我有个地方觉得很奇怪。一般来说,烫伤都是在手背或者手腕上,很少会在手臂内侧看到这么严重的烫伤。”
赵忠为明白对方的意思。一般来说,烫伤都是发生在不经意间,而且都是最容易触碰水的地方。
很显然,手臂内侧并没有手背和手腕那么容易碰触到水。
赵忠为带着这个疑虑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只剩下靳芳容一个,她孤零零地坐在桌子的一角,微弱的光线打在她身边,却没有带来任何的明亮。
邵薇已经被阿海带去餐厅吃饭,阿梅和赵忠为一起审问邵薇。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他拿出一张纸,写上【芳蓉】两个字,然后连同笔一起推到她的面前:“是这两个字吗?”
靳芳容看着上面的字,犹豫了一下,勉力拿起笔将“蓉”字的草花头划掉:“不是,是仪容的容。”
赵忠为笑了笑:“是这个‘容’字。看你拿笔的姿势,你的常用手是左手?”
靳芳容脸色一沉,她松开笔,将左手藏在桌子底下,含糊地说:“算是吧。”
“那就是了,”赵忠为没有给她模棱两可的机会,他指了指她受伤的手臂,“你烫伤的也是左手,这种情况下还能拿起笔,你个性还挺要强的。”
靳芳容扯了扯嘴角,又含糊地说:“算是吧。”
“不是的话,怎么会用不是常用手的右手拿热水,又烫伤自己的常用手呢?你说是不是?”
靳芳容淡淡地抬起眼:“我只是刚好来不及换手。”
“当时在做什么,怎么烫伤的?”阿梅接过话。
靳芳容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有点饿了,我就去买了个面包吃,不小心噎到,就急匆匆地拿热水壶给自己倒水喝。一个不留神,热水壶的盖子松了,我就被烫伤了。”
“接到女儿之后,没有吃饭吗?”
“女儿在幼儿园里吃了,我没有吃。”
“你女儿说你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宾馆了,叫什么月……丽宾馆……”
靳芳容说:“月影宾馆。”
“为什么不先自己吃饭?”
她想了想,反问赵忠为:“赵Sir,你一般是什么时候吃饭?”
“有空的时候。”
“什么时候称之有空?”
阿梅敲了敲桌面:“阿Sir问你话,不是你问阿Sir话。”
赵忠为回答她:“想起来,又没事做的时候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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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芳容说:“我也是。”
赵忠为往椅子背靠了靠,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靳芳容就像一只缩在窝里的猫,他越是去探究,她缩得越里面。
偶尔,还会有尖锐的爪子去对抗。
好像从一看到她开始,她就一直保持这么紧绷的状态。
赵忠为又拿起笔记录:“说一下你出差的具体时间吧?”
“我是7月14日出差,早上7点和同事一起坐大巴到星河湾小学学习。坐车6个小时,等我们抵达已经是下午1点30分左右了。然后我们随便吃了东西,就到小学里进行交流和学习。”
“一直学到17日?”
“不是,16日晚上。因为回程的时候太久,所以校方那边安排我们继续在宾馆居住。”
阿梅问:“哪家宾馆?你自己一个人一间房吗?”
“好像叫丽红宾馆。当然不是,我和其中一个女老师一间房。但那天很不凑巧,我床位所对着的天花板滴水,我的床铺全湿了。”
“我本来想换一间房住,但是想了想,那边离我女儿的幼儿园还挺近的。我就连夜坐大巴过去了。”
“坐了多久?”
“1个小时的车程,到的时候晚上8点多,我在月影宾馆开了房间。”
“然后就没有再出去了?”
“没有了。”
赵忠为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他皱了一下眉,又随即问道:“你女儿平时周末都是回去你父母家住的?”
“是,但这周幼儿园有活动,所以她待在幼儿园。”
“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去你父母家住,反而要在外面宾馆住?”
靳芳容沉默了一下,她的身体微微往前倾:“赵Sir,你有孩子吗?”
阿梅再次警告:“是阿Sir问你问题。”
“没有,”赵忠为答得很干脆,“没事,如果这些问题能让邵太太放松点,也没什么关系。”
靳芳容没有理会他后面那句话,她听到他说没有后,一边嘴角微微上扬:“我只是想和我的孩子过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周末。两个人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比三个人、四个人要来得宁静一些。”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离婚呢?”
靳芳容猛地抬起头。
“别误会,我只是听说你们夫妻关系不好,多嘴问一句。如果你不想答的话……”
“因为还不想离婚。”
靳芳容轻描淡写地回应。
赵忠为挑了挑眉,他准备结束问话,恰好这个时候阿海突然敲响了审讯室的门。
“赵Sir,有你的电话。”
赵忠为留阿梅在审讯室做收尾工作,他则回到监控室接电话。
“你好,我是重案组赵忠为。”
“你好,这边是法医科,我是余医生。刚刚我从被害者的指甲上发现有轻微的皮肉组织,经检验不属于死者本人,我怀疑这是属于凶手的。并且嫌疑人的脖颈处有淤痕,应该是和凶手打斗时,被凶手勒住了颈部。皮肉组织应该是在他挣扎期间,他抓伤凶手而留下的。你们在查案的时候,可以留意一下嫌疑人身上有没有类似的抓痕伤口……”
5. 她的证人们
“你说你当晚听到邵建安骂人?还记得是几点吗?”
“好像是1点多,又好像是2点多?反正我迷迷糊糊起床喝水的,也没看时间。”
“你确定吗?”
“这……我估计就这几个时间点。”
吴亮友这么说着,讪讪地摸了摸自己露出青茬的头。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赵忠为和阿海,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阿海一拍桌面,他露出的牙齿就收了回去。
“你前天说得那么言之凿凿,现在又不确定了?你是不是在耍阿Sir啊?”
“没有没有,”吴亮友吓了一跳,“我确定是听到的,肯定是1到2点之间!肯定!”
阿海皱了皱眉头,低声和赵忠为说道:“可是和法医那边提供的邵建安死亡时间不一致啊。”
吴亮友睁大了眯眯眼,试图从他们严肃的表情中获取一丝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在确定自己说错话后,吴亮友立刻翻供:“那……可能是2点到3点?其实我起夜也很不规律的,但我肯定听到了邵建安骂人的声音!”
“阿Sir,你们信我。我真的确定凶手就是阿芳!”吴亮友激动地手舞足蹈,生怕赵忠为他们怀疑自己不诚实。
“行,谢谢你的口供。”赵忠为没有多说,免得再说下去吴亮友的口供又得改。
他站起身来浅浅地和吴亮友握了握手,打量了一番他的手腕,发现上面有几道抓痕:“这伤怎么来的?”
“前几天被猫抓了。”吴亮友紧张兮兮地缩回手,一直咧开的嘴巴关起来,就像吞了个秘密。
赵忠为没有说什么,只是对阿海说:“带他去采取一下皮肤组织。”
吴亮友颤巍巍地站起来:“阿Sir,你们不是怀疑我吧?”
“不是,”赵忠为笑了笑,“只是采取个样本,不要担心。涉案的所有人员,我们都要求这么做的。”
阿海带着吴亮友离开,赵忠为刚想喝杯水,另一个女警急匆匆过来找他。
“赵Sir,和靳芳容同住一个房间的女老师带到了。”
赵忠为放着刚拿起的水杯,叹了口气,重新放下并跟着女警走到第二个审讯室。
审讯室里,一个外表恬静的女老师已经安静坐好,只是看上去有点紧张,不断地摸着水杯。
一看到赵忠为和女警过来,她立刻问道:“阿Sir,是不是靳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放轻松,这次过来只是叫你协助调查。”
赵忠为翻看她的资料,惯例询问:“你是和靳芳容同一个小组的周老师?在今年7月16日,丽红酒店里你们住的是同一个房间?”
周老师有点忐忑,但还是如实说:“是、是啊。不只是16日,我们从14日开始就一直住在同一个房间。”
“在这期间,你们有没有发现靳芳容有什么不对劲?”
周老师听到这么问,表情更加惴惴不安,她握紧了桌角,激动地问:“阿Sir啊,靳老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么问,搞到我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女警安抚她,“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但我怕说错话啊。”
赵忠为眉尾一挑:“你为什么怕说错话?”
“万一我说了什么害到靳老师怎么办?靳老师平时在我们学校风评很好的,她为人和善又有耐心。”
“这么好,你怕什么。还是说,你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女警追问。
周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也不算是什么不对劲吧。就是,我们在一起住的时候,有一次大家在换衣服,我看到了靳老师背后有很多伤疤。”
赵忠为想起吴亮友曾经说过邵建安会打靳芳容,那些伤疤应该都是家暴的证据。
“怎么说呢,我来的时候听说靳老师的丈夫死了,我真的松了口气。你们是没有看到那些伤疤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女警看了一眼沉默的赵忠为,敲了敲桌面:“我们问的是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周老师把自己远离的思绪拉了回来,“也没什么不对劲。就是这次出去,明显感觉靳老师有点心事。”
“心事?”
“就是老是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事情。我们聊天,她也是心不在焉的。”
赵忠为换了个方向问:“你们这次学习计划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好像是两个月前。”
“靳芳容对这件事的态度是怎么样?”
周老师将心比心:“应该是开心吧,终于能够摆脱那个男人几天。”
“她曾经和你们说过她家里的事情吗?”
“那倒没有,”周老师回忆,“她从来不和我们说家里的事情,除了说她女儿。她之前为了给女儿报名幼儿园,好像挺费劲的。还托人找了很多关系,传到校长那边,校长有点不高兴。”
“这对她事业影响大吗?”
“还挺大的吧,本来她都要升班主任了,就因为这件事压了下来。”
赵忠为笑着问:“影响这么大还要做,看来是很重要了。”
他又问:“靳芳容说16日当晚她是因为床铺湿了才走的,是真的吗?”
周老师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因为那天我们吃完饭回去也挺晚的了,加上天气热,我一回去就连忙收拾衣服洗澡。等我洗完出来,就看到靳老师的床铺湿了一大块。当时找了宾馆负责人来看,负责人看了一眼天花板有漏水的迹象,让靳老师到别的房间住。”
“当时几点?”
“大概8点左右吧。靳老师就立刻收拾行李要离开了。我多嘴问了一句她要去哪里,她说去找她女儿。”
“这么晚了,还有车吗?”
“我也这么问她,”周老师说,“她说之前吃饭的时候看到一个车站。”
周老师想着想着,突然叫了一声。
女警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还记得她给我指过那个车站的方向,指的时候是在出了宾馆的左手边,但她下楼的时候我看到她走向右边。”
她说完,又自顾自地说:“不过也有可能是去买水了吧。”
赵忠为目光一凛。
等周老师走后,赵忠为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法医那边给的邵建安死亡时间大约是2点半到3点半。按照一开始吴亮友给的时间肯定是不对的,后面他改的时间也是看他们的脸色才改。
所以吴亮友的口供不能算铁证。
但是周老师的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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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按照她所说的,靳芳容是8点钟离开的,坐6个小时的车回到家里杀害邵建安,就正好对应上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
靳芳容有家里的钥匙,她可以开门进去,然后用某种手段灌酒给邵建安喝,只要邵建安一失去行动能力,她就趁机将他拖去浴缸,想用自杀的手法了结他。
但千算万算,她没有算到邵建安并没有完全醉。所以,他们才会有了那一场打斗。
邵建安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他缓慢地反应过来靳芳容想要杀掉自己,他一怒之下想要杀死对方。
而靳芳容在面对危急关头,她用常用手勒住了邵建安的脖子,用将他的头撞向一边的浴缸。邵建安一开始想要挣扎,所以用手去抓靳芳容的手臂,在她手臂内侧留下了伤口。
但最终在酒精的麻痹下,邵建安还是失去了反抗能力。靳芳容慌张地杀了他,在极度恐慌之下,她没有收拾现场,留下了贼人入室杀人的假象。
杀人过后,应该差不多凌晨4点钟,她完全有时间坐车前往九恒区,制造自己前一晚就到了九恒区的假象。
紧接着就是,她如愿接到了邵薇,然后带她入住月影宾馆。在当晚,为了掩盖自己的抓痕,她假装不小心用热水烫伤自己。
这一切顺理成章。
这一切看似完美。
但,要戳破这一切也很简单。
两个方向——
一是确定她在月影宾馆的入住时间。
二则是验证周老师所说的,丽红宾馆右手边有没有车站,车站有没有能够回到月亮城、回到丽嘉小区的车。
他慢慢地在脑海里盘着刚才的线索,回到监控室后,他拿出寻呼机发了条短信给外出查案的警察。
【速查:丽红宾馆右手边车站有车回丽嘉小区吗?】
对方很快回复。
【收到。】
“师父,您就这么怀疑靳芳容吗?我觉得那个吴亮友也很有嫌疑啊。”
阿海给吴亮友采集完组织样本,一回来就看到赵忠为在发信息。赵忠为正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水,看到阿海迷惑的眼神,他又放了下去。
“怎么说?”
“您想,哪里有人大半夜偷听别人的家事的。而且我看过了,他家离邵建安的家也很近,就是从阳台爬过去都行,根本不用开门或者爬墙。”
“还有啊,您不觉得他一直针对靳芳容吗?又说是1点多听到别人吵架的声音,看我们脸色不对,又改口说2点。”
“还有还有,他手上的抓痕。被猫抓了,有这么巧吗?”
赵忠为听到阿海的话,眨了眨眼睛:“所以你是觉得……”
“我是觉得吴亮友也有嫌疑。如果说他三更半夜爬过去,甚至是他光明正大走过去说要和邵建安喝酒,然后杀了他,都有可能。”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阿海愣了愣:“抢钱?或者,替天行道?师父,我……”
赵忠为见他似乎在思考,又拿起水杯准备喝水。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徒弟的声音从电话那端穿了过来——
“师父,我们已经找到了幼儿园附近的月影宾馆,但是居住名单上面并没有靳芳容的名字。”
6. 无法匹配的DNA
“你和你的丈夫邵建安的关系怎么样?”
赵忠为看向对面的靳芳容,她的神态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听到赵忠为的问题也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还可以吧。”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这是她时隔一周再次坐在审讯室里,身上的衣服也还是一周前的那一套。
不光她,审讯的人也依旧是赵忠为和阿梅。
阿梅说:“我们的警探去过丽嘉小区问过你们邻居,他们说你们夫妻关系不太好。”
“那就不太好。”
赵忠为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他打你吗?”
靳芳容抬了抬眼,轻描淡写地回答:“打。”
“几天打一次?”
“不定的,”她像是在回忆,语气却稀松平常,“喝了酒就打。有的时候一个月不打一次,有的时候连着两三天都打。”
“很恨他吧?”
她有点触动,身体颤抖了下:“恨啊。”
“把女儿送到父母家那边的幼儿园,欠了不少人情吧?我听周老师说,你本来有个升职的机会,就因为私下联系家长,被校长取消了。”
阿梅给她递了杯水,轻声问道:“要是升职了,能有多少钱?”
“每个月多50块钱。”
“那也不少了。”赵忠为说着,“我们做警察的也就一个月400块。50块钱……能补贴很多了。”
但下一秒,他话锋一转:“所以为了女儿不得不杀了他吧?”
靳芳容下意识地想要点头,然而硬生生地呆住了。她语气坚定地反驳道:“我没有杀他。”
“为什么不杀他?”
“我为什么要杀他?”
赵忠为厉声说道:“杀了他,你和你女儿都有好日子过。你们以后不用再害怕别人打,不用再分开,为什么不杀他?”
“他嗜赌成性,家暴成瘾,这种人留在社会都是祸害,你杀了他还算对社会有点贡献,你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赵Sir。”
阿梅见赵忠为说得义愤填膺,犹豫地看向正在录影的DV机。她拉了拉赵忠为的衣袖,没想到后者直接甩开他,拍着桌子就站起来。
“为什么不杀了他?”
巨大的身影立在靳芳容的面前,如同一个黑面巨人,只需要轻轻捏住她的脖颈就能杀了她。
靳芳容见赵忠为一改平日里的友善形象,心底不停发怵。但她仍旧在重复:“我没有必要杀了他。”
“你宁愿每个月少了50块钱都要保护女儿,这么爱女儿的一个人居然宁愿自己挨打,也不一刀下去给女儿和自己一个好的生活?我不信。”
“我没有杀他!我犯不着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
“他打你啊。”
“他不光打你,他还要打你的女儿,他每次提着个酒瓶回家你不害怕吗?你不觉得恐怖吗?你在给女儿换幼儿园之前,他就已经打过你的女儿吧?”
“他是怎么打的,拿着藤条还是拖鞋……你女儿哭得很厉害吧?她被打的时候,你在场吗?你保护她了吗?她有没有……”
靳芳容被他尖锐的话逼疯了,她通红的双眼发狠地瞪着赵忠为,嘴唇却在颤抖。
“别再说了,他就是个魔鬼!”
“那你就杀了他。”
“我……我没有!我可以和他离婚的,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赵忠为语气更加重了,他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离婚?”
靳芳容原本紧扣桌角的双手忽然放松了下来,她死死地看着赵忠为,一滴、两滴眼泪不甘地落下。
“因为我懦弱。”她说得理直气壮。
赵忠为被她一下子软下来的态度弄得云里雾里:“什么?”
靳芳容却绷直了脖子,像一只蓬头垢面,又极其骄傲自矜的天鹅。
她说:“我为什么不离婚?我为什么要离婚?我懦弱,所以选择不离婚,很难理解吗?我对我的丈夫有所期望,所以不想离婚,很难理解吗?”
“你有家庭吗?你知道组建一个家庭有多困难吗?”
“你知道这个时代,一个离婚的女人要带着女儿生活有多困难,会受到多少人的指指点点吗?我只不过想为女儿努力一下就失去了工作的机会,你以为我今天要是从警察局走出去,我还能有工作吗?”
“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只是想好好地活着,陪着我女儿长大。他死就死了,但只要他活着,我就不可能和他离婚!我为什么不离婚……”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能理解了吗?”
赵忠为的喉结迟缓地动了动。
一丝细微的抽泣声将他们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拉扯出来。赵忠为扭头看着悄悄抹眼泪的阿梅,后者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赵Sir。”
赵忠为没有斥责她,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试图冷静地观察靳芳容。
“你说谎了,”他双手合十,“月影宾馆根本没有你的入住记录。”
靳芳容并不惊慌,她反问道:“这就是你们怀疑我的原因吗?”
“目前来说,是的。”
靳芳容冷笑了下,惨白的灯光下,她的五官极其艳丽,就像一把冷冷的刀。
“那如果我告诉你们,我入住登记用的不是自己的真名呢?”
赵忠为眉头猛皱了一下。
“陈宝珠,我登记用的名字。你们可以去查一下16日到17日的入住记录。”
赵忠为打量着靳芳容,见对方的眼神笃定且没有一丝闪躲,他立刻对阿梅说:“阿梅,打个电话给伙计。”
阿梅急匆匆就去了,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小力一点。
见阿梅离开,靳芳容彻底靠在椅背上,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随即将水杯握在自己的手里。
“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真名登记?”
“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靳芳容嗤笑了下,“你之所以认为不方便,是因为邵建安死了,现在要查我,所以觉得不方便。那如果邵建安没死呢?”
“一个女人自己去开房,那个入住登记本就放在宾馆的前台,是个人都能过去随便翻一翻。如果翻的人正好认识我呢?”
赵忠为没有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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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赵忠为不问,靳芳容也自然不会再说话。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安静的氛围让人逐渐感觉窒息。赵忠为从一开始的冷静、成竹在胸,逐渐变得急躁。而他对面的靳芳容却展现出极大的冷静力和自持力。
等阿梅再次回到审讯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她打开门的同时,赵忠为闭了闭眼,似乎提前宣告自己的判断错误。
然而等阿梅和赵忠为站到门外,隔绝了靳芳容时,阿梅是这样说的——
“月影宾馆确实有陈宝珠的入住记录,而且16日和17日分别登记了一次。16日登记的时间是晚上的10点半,17日登记的时候是中午11点左右。”
16日晚上10点半,那就说明她根本没有时间回去月亮城杀死邵建安。
赵忠为想明白了,转身就要离开。
阿梅连忙又说,“但是有个疑点!那个前台小姐对陈宝珠印象很深刻,几乎是一问她就立刻想起来了。伙计觉得很奇怪,每天来往那么多人,过了这么多天,她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她说那是因为陈宝珠17日那天中午突然跑到前台发脾气。”
赵忠为的脚步顿住了,他从门口的小窗口往里看了一眼淡定的靳芳容,脑海无法想象她发脾气的场景。
很突兀。
“她投诉说自己只不过出去吃了个早餐,行李就被清洁阿姨扔了出来,连房门都锁上了。她说昨晚和前台说的时候是要住两晚,现在只住了一晚就这样了。”
“那前台怎么说?”
“前台说,”阿梅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16日晚上不是她当值,她问了另一个前台,但那个前台说忘了,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既然都闹成这样了,前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又重新给陈宝珠登记了一遍。”
“不过所幸陈宝珠住的时候只交了一晚上的房费,不然这笔糊涂账都不知道怎么算了。”
赵忠为内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怀疑又再次沸腾起来,他只觉得心口砰砰的,有一团火在剧烈燃烧。
他拿出一支香烟,点燃了后问阿梅:“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对劲。”阿梅坚定地说。
“是,不对劲。”
赵忠为猛吸了一口烟,随后口袋里的寻呼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之前伙计的来信。
【丽红宾馆右手边有个大巴车站,有回月亮城的车。16日当晚,末班车班次是晚上10点。】
赵忠为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颤抖了起来,他第一次感觉这样心潮澎湃。他迅速回了“收到”两个字后,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尖狠狠碾碎。
“一次巧合也许算不上什么,但每次都这么巧合……阿梅,你让阿海去查一下月影宾馆附近有没有一个叫陈宝珠的人,我不相信每次都这么巧。”
“好!”
阿梅转身就跑,刚跑了几步就看到拿着档案袋过来的法医程树。
对方面色肃穆,一锤定音:“不用查了。”
“被害者指甲缝里的皮肉组织和靳芳容的DNA不匹配。”
“她不是凶手。”
赵忠为转身走回审讯室,一拧开门锁,他看到了30年后的邵薇。
7. 猫和老鼠
“不好意思,这么快就叫你过来协助调查。”
赵忠为带着于晶走进了审讯室,坐在了邵薇的对面。
现在的审讯室和以前的有很大的变化,以前老旧的DV机已经换成了壁挂式摄像头,录音设施更加完善,赵忠为背后的墙其实是单向的玻璃,他们之间隔着的桌子也从长方形的换成了尖锐的三角形。
审讯的人也起了很大的变化。
赵忠为说邵薇和邵建安长得很像,他们的五官高度相近,特别是那个驼峰鼻,显得邵薇看上去更为倔强,但她的气质又像靳芳容,浓烈又带点清冷。
邵薇闻言,只是虚虚地笑了笑:“没关系,协助警方调查是应该的。”
“你今天的状态好像好了很多。”赵忠为说。
邵薇不以为意:“是吗?可能昨天回来的时候有点急了。”
“昨天下雨了,是吗?”
虽然不理解赵忠为问题的含义,但邵薇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嗯,雨还挺大。”
“你昨天披的那件外套尺码大了很多,应该不是你的吧。”
邵薇反应过来他是想问王森,也不拐弯抹角:“那是我徒弟王森的外套。昨天下雨,他好心借给我穿的。”
赵忠为了然地点头:“你们关系还挺好的。”
“他从进律所就是我带的,师徒关系好很正常,”邵薇瞟了瞟一旁的于晶,“难道赵Sir和你的徒弟关系不好吗?”
赵忠为笑了笑:“那倒不至于,下雨天借个外套很正常,但又不至于说能带回家里照顾。看起来,你的徒弟对你还挺上心的。”
邵薇定定地看着赵忠为,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并不搭话。
赵忠为见状也没有继续,他换了个话题:“你和你丈夫钟汉廷是5年前结婚的,一直没有孩子,你们的感情怎么样?”
“挺好的,”邵薇说,“我们两个都在拼事业的阶段,不要孩子很正常。”
“你的事业是挺好的,邵大律师,行业里的精英。不过钟汉廷的事业,好像一般?我们粗略查了一下他所投资的项目,收益都不是很好。”
邵薇直白地指出:“不是一般,是很差。你们只要再多查一下就会发现他所有投资的项目都是亏损的。在我们结婚期间,他就已经亏损了将近2000万。”
听出来邵薇话语里的不屑,于晶问:“你对他投资有所不满?那有没有就这个问题讨论过?”
“没有,”邵薇扶了扶额,“他投资的款项多数都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唆使的,就算我说不,他也会偷偷投资,所以我们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而且,我有能力养家,我不觉得这目前是个很大的问题。”
于晶和赵忠为交换了一个眼神,将另一份资料放到赵忠为的面前。
赵忠为扬了扬眉:“可是据我们调查,你们所住的御景豪庭其实不是什么好的地段。如果按照邵小姐你所说的‘你有能力养家’,似乎没有必要降低生活质量,住在一个连楼道都没有安装天眼的小区。”
“你不认为这样的小区,安全性太低了吗?”
“但它保密性高。”
“要保密性那么高干什么?”于晶脱口而出。
邵薇却说:“我接手的案子一般都需要保护客户的隐私,御景豪庭虽然说不是什么好小区,但它的保密性至少能让我的客户安心点。”
于晶瞥了赵忠为一眼,又是一轮沉默。她和赵忠为负责打配合,一般由赵忠为问较为激烈的问题,她则负责趁嫌疑人放松警惕时进行快问,或者问一些看似不重要的问题引得嫌疑人放松。
赵忠为见邵薇又重新绕回自己的工作上,他假装懵懂地问:“你们律师很少需要出差吧?”
“看客户的需求,有些客户不在本市,又急需和我们对一下上庭的口供的话,我们是接受出差的。”
“急需对口供……律师会帮客户撒谎吗?”
邵薇冷笑:“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你似乎在质疑我的专业性。”
“不好意思,”赵忠为挥手,“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是黑色幽默了,你别介意。”
邵薇不吃这一套:“我很介意。我只是来协助调查的,如果你们警方是这个态度的话,我有权保持缄默。”
赵忠为郑重其事:“对不起。”
邵薇不说话,算是接受了。
“我们重新说回你丈夫自杀当晚的事情,”于晶打了个圆场,“钟汉廷自杀当晚,即2024年9月24日,你正在外地出差?”
“对。”
“他自杀前,你们有联系过吗?”
“24日当天下午,我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说什么?”
“就说我25日下午会回来。”
赵忠为问:“他当时的反应怎么样?”
邵薇回忆的时候头会下意识往□□斜:“没怎么样,就说知道了。”
“然后你们就没有再联系了?”赵忠为追问。
“没有。”她答得干脆,“一直都没有联系,直到你们警方用他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一天不联系,”赵忠为质疑,“你们平时也这样吗?不常聊天?”
“不聊天,有事就打电话,没事就各忙各的。”
赵忠为笑道:“你们之间还挺冷漠的。”
结合之前赵忠为说的邵薇状态好了很多,她知道他话里有话。邵薇见过赵忠为怀疑人时候的眼神,总是锐利中带点笑。
“赵Sir没必要拐弯抹角吧?我既然坐在这里了,有什么你可以直接问,如果冒犯到我我会行使自己的权利。”
“邵律师还挺直接的。”
“直接点好,免得被人怀疑都不知道。”
赵忠为笑而不语。
沉默了片刻,他才说:“我只是觉得你对你丈夫还挺冷漠的。”
“你结婚了吗?”邵薇突然问。
赵忠为笑容僵了一僵,他不明所以地看向邵薇,却从她的神态里看到了另一个人,她的母亲。
曾几何时,靳芳容也这么问过他。
“这个问题不在我们的……”于晶连忙打断。
但赵忠为再次回答了:“没有。”
邵薇恍然大悟:“那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对婚姻有着这么浪漫的憧憬,”邵薇勾起嘴唇,“对另一半也有着很高的要求。”
“怎么说?”
“你似乎很喜欢看到一个人死了,他的另一半为他痛哭流涕,生活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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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的样子。你很喜欢看浪漫爱情片吧?”
“你真单纯。”
于晶听到这句,确定邵薇在冒犯赵忠为,连忙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句:“注意你对阿Sir的态度。”
赵忠为没有说话,没有反驳邵薇,也没有喝止于晶。他只是安静地审视着邵薇,如同当年审视靳芳容一般。
邵薇也在审视他。
她的眼圈从一开始的白色,到逐渐泛红,直到最后两行眼泪流了出来。她笑着问赵忠为:“你满意了吗?”
“我并没有恢复得很好,我和我丈夫的关系还挺不错的,我为了他的死难过。”
“就像我妈,也挺为我爸的死难过的。”
“但我比她幸运,我暂时还没有丢了我的工作,我还不用背上杀夫的罪名,我还能在这一带立足。”
邵薇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嘲讽转化为咬牙切齿,她怒瞪着赵忠为,眼睛里满满的愤恨。这让赵忠为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是从哪里来。
但他只是沉默地任由一切发生,直到邵薇说出那句话。
“我有两个诉求,一个换了我丈夫案子的主审警察,第二个我需要出去透口气。”
于晶小心翼翼地觑了赵忠为一眼,后者点头后,她答应了第二个要求。
邵薇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去的,她快步地走到走廊有窗的那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
她拼命地想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然而颤抖的手根本不听她的劝。就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一簇小火苗递到了她的面前。
邵薇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来人,一个高大年轻的身影就这么立在她的眼前。
“抽烟?一起啊?”
她背过身去擦眼泪,发现怎么也擦不掉,最后只能妥协地将香烟递到他的打火机面前,边接受他的好意边说:“人倒霉起来真的是……30年后都能遇见……”
她吸了一口烟,把烟圈和浊气一并吐出来时,又说:“真是瘟神。”
男人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自己的烟。
邵薇抽完烟,情绪稳定后又回到审讯室接受调查,因为暂时没有任何的疑点和检验结果,所以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了警局。
赵忠为从审讯室出来时看到倚在一旁抽烟的邢风,自然而然地走到他面前。
“怎么样?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了吗?”
赵忠为朝着邵薇的背影扬了扬下巴,邢风摇摇头:“暂时没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疑点。不过我从她身上看出了对您的厌恶。”
他意味深长地描述:“就好像老鼠见到狗那样,嫌他多管闲事的感觉。”
赵忠为知道邢风在逗他,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背:“去你的,我有那么讨人厌吗?”
邢风嬉皮笑脸地搭上他的肩膀:“还真的有。”
“那我是狗,你是什么?”
“我是猫啊,”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个问题,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您啊?”
赵忠为任由他搭着,只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你没听她说吗?30年前,因为我的怀疑,她妈妈丢了老师的工作。她们这些年应该过得挺不好的。”
“那您真的要退出这个案子吗?”
赵忠为沉思了一下,“再看吧。”
8. 早已过期的凶手
邵薇离开警署回到自己的车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自己的高跟鞋,换上一双舒适的平底鞋。她反手将自己的长发扎起来,拉下车内的镜子,在确定自己的神态恢复平静,才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来电和信息。
第一通未接来电来自于她离婚诉讼的当事人——秦女士。
她打了过去,不过三秒就被迅速接通。
秦女士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点小心翼翼:“你好,邵大律师。”
“你好,秦女士。不好意思,刚刚没接到你的电话,请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我……”对方支支吾吾了几秒,换了几次呼吸之后她才语速较快地问:“对不起,邵大律师。我从你的王律师那边听说了你的事情,节哀顺变。”
邵薇扬了扬眉,手指敲击着方向盘。
“你……还能接我的案子吗?”
邵薇不假思索:“可以。”
这样利落的回应显然让秦女士有些惊讶,她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后又惊呼起来:“谢谢……谢谢……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总之谢谢你。”
“没事,这是我的份内事。”
秦女士又安慰了一下邵薇,两个人对话既生疏又尴尬。邵薇能听出来秦女士极力地试探她的心情状态,也知道在新寡的情况下客户对自己能力产生怀疑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然而,怀疑邵薇的人不只秦女士一个。
距离秦女士离婚并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案子还有四天时间。
当晚,邵薇在查看王森传送过来的文件时,发现少了之前与秦女士的谈话记录,她想到白天秦女士提及是王森告知她自己新寡的信息,想也没想就给王森拨去一个电话。
“喂,师父。”
“我这个师父的位置给你坐好不好?”
邵薇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电话那端瞬间噤了声。王森听出邵薇心情不好,只敢恭恭敬敬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秦女士的交谈记录为什么没给我?”
“我忘了。”
“不是忘了,”邵薇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你是不想我接这个案子。今天秦女士给我打电话问我还能不能接她的案子,我才知道原来王律师没有经过我就直接向客户透露我的私生活。”
“你是打算自己接手这个案子,还是打算跟别的师父?”
王森说:“都不是,我从入行就跟着师父你,我从来没有过二心。我只是关心师父你的状态,我怕你没有状态去处理这个案子。”
“谢谢。”邵薇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麻烦把交谈记录现在传真给我。”
“师父……”
“王森。”
王森深呼吸了几口气:“好吧,我如实说吧,其实是Cecilia想你休息一阵子,她已经决定把秦女士的案子交给Roger了。”
Cecilia.C是邵薇所在K.C律所的创始人,也是她慧眼独具将邵薇挖进律所的伯乐,而Roger则是正在和邵薇争夺合伙人名额的大律师。
听到王森的话,邵薇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再次说了声谢谢后,重新拨了个电话给Cecilia。
“Venus?这么晚打给我是心情不好?”
Cecilia同样没睡。邵薇能够透过她嘈杂的背景声听出她在酒吧狂欢,因此邵薇也不打算和她拐弯抹角。
“我听说你想把我手头上的离婚案给Roger?”
Cecilia语调温和,和此时有些急躁的邵薇不同,她的声音温柔又魅惑:“我只是怕你太累了,毕竟你昨天才经历了丧夫之痛。我怕你招架不住。”
“Roger是负责刑事案件的,我是负责民事案件的。我们所擅长的官司领域根本不同,而且我并不认为我会招架不住。”
Cecilia笑着说:“你的个性太要强了,我认为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怄气。”
“不是怄气,”邵薇严肃地说,“我跟了秦女士这个案子快一个月了,要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要痛打的方向我也有。我不认为我必须在丧夫之后又要丧掉我的工作。”
面对邵薇的郑重其事,对方终于有了一丝正视的意味。嘈杂的环境突然变得安静,这代表着Cecilia不再将这通电话当成一次情感的发泄。
“让我相信你的能力。”她说,“让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争夺合伙人的位置逞强上阵。”
“就凭1年前我恐高恐得要死,面对抱着孩子爬上30层烂尾楼要跳楼、情绪失控的当事人,我还能够头脑保持冷静去劝服她相信我、相信我们律所,而最后,我、邵薇还真的打出一场漂亮的胜仗这个战绩,你就应该知道没有人再能从我手上挖走我的案子。”
“当时那个烂尾楼,风一吹就倒了,你是知道的。我害怕到心悸,手脚出冷汗,你也是知道的。但我最后赢了,这才是你最应该知道的。Roger打刑事是比我厉害,但同样厉害的还有Vincent、Paul。而在民事这方面,整个律所就只有我VenusShaw。”
“男的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邵薇一字一顿地说,“那女人的三大乐事为什么就不能是升官发财死老公?”
Cecilia被邵薇这一番话惊了一瞬,但很快她的笑声就从听筒那边传过来。
“秦女士的案子,还你了。大半夜打电话过来骂老板的,你还是第一个。”
邵薇松了口气,“谢谢。”
“谢什么,”Cecilia又恢复到之前的语调,“等你打赢了官司,真的升到合伙人才谢我吧。可别现在这么将激昂陈词,到头来半场开香槟。”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不光是合伙人和秦女士的案子,就连你未来争家产的案子,我也会赢得漂漂亮亮。”
Cecilia满意地应了声,“不枉我这么疼你,不过听王森说你老公的自杀案有点棘手啊?”
邵薇突然想到Cecilia在警署人脉很广,假装不经意地提到一句:“是有点麻烦,主要是好端端的自杀案,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有疑点的刑事案。说起来,那个警察好像有点针对我……”
——
“你针对的到底是案子,还是针对死者的妻子?”
赵忠为被署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句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一大早就被叫过来。他看着桌面上关于钟汉廷案现场的信息分析,干净得看似毫无疑点。
赵忠为问:“她打电话过来投诉了吗?”
署长瞪了赵忠为一眼:“需要人家本人打电话来投诉你吗?你想想看最近你为了这个自杀案耗费了多少警力?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就连法证科也说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就你一天到晚查查查,查个没完!”
“再这样下去,人家分分钟以你扣留遗体为由向上头投诉你。老赵,你也不想自己走到这里才晚节不保吧?”
赵忠为深知署长说的有道理,但他仍旧情不自禁地反驳一句:“我只是希望所有的案子都清清楚楚,不要再像……”
“我知道你对30年前丽嘉小区那个案子不死心,但是……老赵,我当初和你是同期,到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上头。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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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桩案子,浪费了多少升职的机会,我就不提了。你都快要退休了,要是现在再出个什么意外……”
赵忠为知道他的弦外之音,他抬头看向署长,后者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的。只是那桩案子我查不出来,总感觉愧对死者……我……”
署长恨铁不成钢,用手指向不听劝的赵忠为,难听的话刚到嘴边,一阵急促的铃声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署长拿起座机的听筒,原本不快的脸色逐渐变得惊愕,他的眼珠来来回回地转着,就像受水流影响的水瓢,最终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定在了赵忠为的身上。
挂断电话,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老赵,你要的DNA检测报告出来了。”
——
邵薇今天开庭,一大早就打扮整齐,她看着衣柜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沉静如水。比起她,秦女士则显得十分激动。
她的短信一条连着一条发送到邵薇的手机上,致使邵薇的手机震个不停。
邵薇刚拿起手机准备出门,没走几步,门就被重重地敲响了。
她抬头看了看时钟,正是早上八点半。这个时间段王森应该直接开车到她所住的酒店公寓楼下,不会上门催她。
而在这个时间点敲门——
她打开门,既意外又不算意外地看到了面色严峻的赵忠为和女警于晶。
邵薇挑了挑眉,留出门缝,将手机随意地放到玄关柜上,弯腰换上高跟鞋。她边换边说:“我之前不是提过希望赵Sir退出我丈夫自杀案的诉求吗?”
赵忠为却说:“我们今天不是为了2024年9月26日你丈夫自杀案来的。”
邵薇的动作顿了顿,换上另一只鞋子:“那你们是为了什么来?”
“为了1994年7月18日丽嘉小区入室杀人一案来的。我们之前将你的DNA与1994年案发现场所发现的嫌疑人DNA做对比,结果显示你与该嫌疑人有着母系遗传关系,所以我们严重怀疑当年杀害邵建安的人——”
“就是你的母亲,靳芳容。”
邵薇穿好了一双高跟鞋,细长的鞋跟踩在光滑的瓷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站直了身体,正对着赵忠为。
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怀疑你当年给了假口供,需要你回警署配合调查。如果情节严重的话,你将犯有妨碍司法公正罪。”于晶义愤填膺道。
“我可以跟你们回警署配合调查,但是今天不行。我有官司要打。”
“这可由不得你……”
于晶下意识地拒绝,但赵忠为却多问了一句:“什么官司?”
“孩子抚养权争夺案。”
“你是哪一方的律师?”
“原告,母亲那方。”
赵忠为沉默了两秒:“你有把握吗?”
“当然,”邵薇笃定,“也希望你们能宽容多一天,让我今天赢个漂亮的仗,还一个小女孩美满的家庭。”
赵忠为问她:“那你的美满家庭呢?”
邵薇不答,拿起玄关柜的钥匙就往于晶手上递去。
“我赶时间,你们锁门吧。”
“欸……你……”
“最后一件事,给我们你母亲的联系方式。我们查到她在25年前就移民出国,在此之后就完全没了声息。”
邵薇走出了公寓,闻言头也没有回:“我待会把她国外丈夫的联系方式给你。”
“不过,很遗憾的是——”
“她9年前就已经病逝了。凶手过期了。”
9. 手上的月亮
“被告,你是否认为自己是一名好父亲?”
邢风来的时候恰好是被告律师对被告展开询问,而作为原告律师的邵薇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诉讼材料。
离婚诉讼从属民事一类,关注的人远没有刑事案件多,所以邢风很容易就找到稍微靠前的位置坐下旁听。
他正前方的视角对着邵薇,清晰得连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捕捉到。
被告说:“当然,我一直很关注我的女儿的成长环境。虽然我平时比较忙,经常应酬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但是我都会保持每周一次的作业检查和知识获取情况。”
“请问你所说的知识获取情况具体指的是什么?”
“就是检查一下她的阅读情况,我的女儿很喜欢买书,也是随了我小时候爱看书。她每周大约会花20个小时去看课外书,所以每到周末我都会问她这周读了什么书,从中明白了什么道理。”
被告律师又问:“你的经济情况要比原告好很多,是吗?我看资料,你是开公司的。”
“我的经济情况……确实要好上很多,至少每三个月我可以带女儿出国旅游一次。至于原告,她就是一个家庭主妇,能给孩子什么好的东西?”
邵薇站起来:“反对。反对被告人就经济情况否定原告对孩子的付出价值。”
“反对有效。”
被告律师向法官鞠了鞠躬:“法官大人,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原告律师,可以开始你的提问。”
邵薇重新站起来,先是对法官鞠躬,然后说:“法官大人,请看二十三页第一点。这是我在原告家里找到的被告今年3月从法国带回来的《格林童话》的封面复印件。”
她看向被告:“被告,请问你对这本《格林童话》是否有印象?”
被告自豪地笑了笑:“有。我女儿从小就喜欢看童话书,这本书还是我刻意托人买的最初修订版本,而且是纯英文的。”
“那请问你有没有看过里面的故事?”
被告不以为然:“我大致看过目录,其实童话书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故事。最主要的是,我看这本书的初心是希望我女儿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
邵薇再次追问:“所以你没有看过里面的故事,对吗?”
被告律师站起来:“反对,反对原告律师提问对案情无关的问题。”
“法官大人,我这个问题对案情有着绝对的关系。”
法官看了一眼被告律师:“反对无效,请被告人正面回答问题。”
“没有看过。”
“法官大人,请看二十三页第二点至二十五页第三点。这里面的内容是被告所买的《格林童话》最初修订版中《蓝胡子》故事的原文。”
邵薇问被告:“请问被告人,你知道《蓝胡子》讲述一个什么故事吗?”
“不知道,”被告人瓮声瓮气,“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些童话故事吗?什么蓝色胡子的王子遇到了公主什么的……”
“错。”
“《蓝胡子》讲述的是一个凶残邪恶的、长着蓝色胡子的有钱公爵不停地利用自己的地位和金钱,娶妻又杀妻的故事。这个故事本身极为恐怖血腥,甚至一度被当地人怀疑蓝胡子的原型是在影射残害幼童的谋杀犯吉尔·德·莱斯。”
被告人脸上明显有些慌乱:“我又不知道这个故事。”
被告律师立刻维护被告人:“反对,反对原告律师就这个故事对被告人作出不必要的指控。”
“我认为这是十分有必要的。”邵薇目光灼灼地看向法官,“法官大人,之前被告人一直以关注孩子阅读情况为重点塑造自己慈父的形象,但这个故事恰恰告诉了我们被告的言行不一。”
“他口中所谓的飞到法国去买一本童话书原本是一件极其温暖的事情,但他却宁愿花费十几个小时坐飞机去买书,也不愿意动动手指看一看、查一查书里的内容适不适合一个8岁的小女孩看。”
“金钱固然很重要的,但是8岁的孩子真的能明白最初修订版和最后修订版的差异有多大吗?她在乎吗?”
“到底是每天陪伴在她身边给她读不算名贵的故事书重要,还是舍弃陪伴她的时间飞到法国去买一本她压根不适合看的名贵故事书重要,我相信一个8岁的小女孩有自己的判断。”
邵薇字字铿锵有力,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她目光含泪地看向坐在原告席上的秦女士。秦女士掩面痛哭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弯下了腰,对邵薇鞠了一个躬。
这个鞠躬,是无声的谢谢。
争夺抚养权的案子不需要陪审团,只需要法官裁定就好。
在短暂又漫长的半个小时后,法官这样说道——
“我一直认为爱是世界上最不需要用金钱来衡量的东西,它是发自内心的,不做攀比的。金钱可以挣,爱却是挣不来的。爱人与接受被爱都是一门后天的课题,在这个案件里我看到了爱的可贵之处。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母亲为了孩子不断地提升自己的阅读能力,文化水平,陪着孩子进行二次成长,这样难能可贵的技能是当今社会很多人所不能及的。”
“所以本席裁定,原告人秦雨纤女士获得未成年人安可意抚养权,成为其法定监护人……”
“精彩!我刚听法官发言都差点泪流满面,师父又打赢了一场官司。怎么样?带我们去哪里庆祝?”
法庭的门一经推开,稍显活泼的声音亮在法院的走廊里。几个初入律所的助理律师叽叽喳喳地走在邵薇前面说个不停,而邵薇微笑着看她们打闹。
邢风本想这个时候上去,没想到却被秦女士捷足先登。
“邵大律师!”
秦女士追在后面喊了一声,跟在她身旁的还有8岁的安可意。她的声音略微颤抖,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邵薇的后面,挤出一个既局促又感激的笑。
邵薇迎了上去,“我说过你可以相信我。”
秦女士胡乱地点了点头,她摸了摸安可意的头发,情不自禁地又流下眼泪:“我、我从来没想到……我真的……我一分钱没有……您也愿意……”
邵薇给她递了张纸巾,看着一脸懵懂的安可意,她蹲下来看着小女孩:“你叫可意是不是?”
“嗯。”安可意眨了眨眼睛,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给邵薇。邵薇从善如流地接过,笑着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
作为交换,她将放在包包的钻石手链给了安可意。
“这个我们可不能要。”
“这是交换,你戴上以后就要照顾好妈妈哦。阿姨收到你的礼物,以后也会帮更多的小朋友。”邵薇把手链戴在安可意的手上,接着站起来拍了拍秦女士的肩膀:“官司已经打完了。别再说自己没钱了,从今天开始,为了女儿你也得好好地生活下去。如果被我发现你养不起可意,我可能也会向法庭申请把她送到更好的家庭去。”
秦女士惊愕了一下,反手抱住了得来不易的女儿。
邢风双手插兜,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幕,突然歇了追上去的心思。他停在原地,等邵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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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后,才将手从兜里拿出来往外面走。
谁知道,口袋里的线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住了他崩了的指甲,锋利的细线瞬间割开了他指甲的一角。
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拿出来的时候,被割开一半的指甲摇摇欲坠,险些出血。
邢风正想要把剩下的一点撕开,一个指甲剪不期然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一抬头,看到的是邵薇的笑脸。
“我早就看到你在旁听了。”
邵薇让助理们先去餐厅占位,自己则和邢风坐在法院门外的长椅上。
邢风闻言挑了挑眉,看着自己奇形怪状的指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下手:“是吗?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我。”
“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警方追这么紧,我都说了明天会自己去警局接受调查。”
“那你就误会了,”邢风看着指甲剪上面的花纹,是比较老式的兰花,“我不是来抓你的。我平时一有空就来法院旁听,只是这次恰好遇到你。”
邵薇佯装惊讶地说:“是吗?我入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阿Sir你。”
邢风听出她的揶揄,也不说话,只是把玩着指甲剪。
邵薇斜睨了一眼,直接将指甲剪拿回来:“你崩开的指甲不剪的话很容易会勾到线。要是只是裂开一点还好,万一扯到整片指甲就有你痛的了。”
她先是问了一句“不介意吧”,没等邢风的回答就在他膝盖上铺上一张纸巾,然后拉过他的手,帮他剪指甲。
邢风起初有点不自在,但看邵薇认真的样子也不反抗。
“我以为你会很讨厌警方。”
邵薇眼皮子没抬:“全世界我只讨厌一个警察。”
邢风知道她说的是赵忠为,所以识趣地转开了话题:“没想到现在还会有人随身携带指甲剪,我还以为这是我老妈那一代的习惯了。”
邵薇简单地帮他剪掉了崩开的部分,又沿着边缘给他磨了磨,等一切做好,她动作自然地将指甲剪放回自己的包包里。
“这也是我妈的习惯,”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到靳芳容,邢风不免留神,“我妈总说剪下来的指甲就像一个个小月亮,而她最喜欢的就是帮我剪指甲,然后把这一个个‘小月亮’放在纸巾上,放进一个小盒子里。”
“那现在那个盒子……”
邵薇语调冷了下去:“扔了,她后来觉得自己傻就把盒子扔了。她说垃圾还是得放在垃圾桶里。”
邢风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像是有点遗憾,又像是别的。不过邵薇没有他想的需要安慰,她看着纸巾上的纸巾,笑了一声:“有些像我之前看的一幅画。”
“什么画?”
“一位伊朗画家奈梅·奈玛伊画的《月亮坠落了一千次》,是一副关于环保的画。你有兴趣可以去搜一下。环保题材的画展在近期也有开设,你要是有兴趣的话……”
“一起看?”
“有缘吧。”
邵薇不置可否,话音刚落就看到助理的来电,她简单地和邢风告别后,一边挂断电话一边往外走。
走到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她重新拨出一个电话。
“喂,Roger。你明天陪我去一趟警局吧,我身上有个刑事案子需要配合调查。”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不断地回响在街道上,邵薇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直到眼前一片树叶砸了下去,繁华的街道突然就停了下去。
Roger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她听到了——
“阿薇,帮帮妈妈。”
10. 共生关系
“阿薇,帮帮妈妈。”
“妈妈?”
“告诉她们,我昨天连夜坐车过来九恒区,现在在月影宾馆,等下午放学我会过来接你。”
“什么?妈妈你昨晚就过来了!你今天下午要来接阿薇放学,林老师,我妈妈下午要来接我放学哦。”
小邵薇拿着话筒,转身就对陪在身边的林老师露出灿烂的笑。
林老师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妈妈来接阿薇,阿薇很开心哦。”
——
放学的钟声一响起,小邵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林老师的手往外面跑。幼儿园大门外挤满了过来接孩子的家长,小邵薇几乎一眼就看到立在人群里的靳芳容。
她一边大喊着“妈妈”,一边冲到了靳芳容的怀里。
月影宾馆就在天天幼儿园附近,靳芳容牵着活蹦乱跳的小邵薇神色如常地走进了宾馆。在经过宾馆前台时,靳芳容又折返回去,敲了敲前台柜面,惊扰了正在看小电视的前台小姐。
“麻烦待会儿送瓶热水过来203房。”
前台小姐认得靳芳容,先是下意识地说了句“好的,陈小姐”,随后又看向她牵着的小邵薇。
“咦,陈小姐,这是你的女儿吗?好可爱啊。”
“陈小姐?我妈妈……”小邵薇疑惑地问了一句,随即被靳芳容打断:“我是陈小姐,你也是陈小姐。”
小邵薇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对上后者讳莫如深的眼神。
几乎是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房间里昏黄的光线被刺眼的白炽灯所替代。
小邵薇连忙问她:“妈妈,为什么那个姐姐叫你陈小姐?”
靳芳容紧张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门,确定门后没有任何声响后对着小邵薇说:“先到床上去吧。”
房间里摆着两张床。
小邵薇松开了靳芳容的手,乖巧地爬上了靠里面的一张床。她晃了晃腿,还是追问:“妈妈,为什么她叫你陈小姐?妈妈姓靳,叫芳容啊。”
没有了外人在场,靳芳容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她立在白炽灯下,发顶被光圈晕成了白色。面对小邵薇的疑惑,她一开始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了靠外面的床上。
坐在床上后,她也还是没有说话,她摸了摸微微潮湿的被褥,往床头方向扯了扯。紧接着,又拍了拍枕头,试图将它拍得松软一些。
靳芳容不停地找活干,做到最后,她都被自己的举动吓得笑起来。
“我……我……阿薇,你看妈妈……”
“妈妈给你剪指甲吧?”
她说着,就要去拉小邵薇的手。小邵薇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一躲,她扑了个空,彻底趴在了小邵薇的床铺边。靳芳容先是一愣,随即又笑,笑着笑着,一滩水渍就这样洇开在被褥上。
小邵薇奇怪地看着靳芳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怎么了?他又打你了吗?”
靳芳容摇摇头。
“那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
靳芳容不说话。
小邵薇摇了摇她的肩膀:“妈妈,你好奇怪。你不是说这周不会来接我,为什么又来了?还有,你说让我帮帮你,我要帮你什么呢……妈妈、妈妈……”
恰巧这时前台小姐送来了热水瓶,靳芳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若无其事地开门,拿走热水瓶,道谢,再关门。
热水应该是刚煮沸的,她将塞子打开,还传来一声“噗”的声响,像花苞打开的声音,也像橡皮艇泄气的声音。
靳芳容提着开了口的热水瓶,站在门边的柜子旁,就像提着一个炸弹。
“妈妈?”
小邵薇催促着她,“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我好害怕。”
“阿薇,”靳芳容终于开口,“不害怕了,我们以后都不用再害怕了。”
小邵薇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跳下床,想走到靳芳容的面前,可遭到了后者的拒绝。靳芳容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大义凛然地提着热水瓶。
“我听不懂。”
“我杀了他。”
“谁?”
小邵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靳芳容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邵建安,我杀了他。”
“杀了他?”
靳芳容笃定地说:“就是他死了。”
小邵薇又问:“死了是什么意思?”
“他以后都不会再打我们了,我们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那妈妈以后不会疼了,对吗?”
“对。对吧,我走的时候,他的血都流满一浴缸了,应该活不了了,应该活不了了。”
小邵薇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但她听到“以后不会再打她们”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双腿不停地晃动着。
“你开心吗?”靳芳容问她。
“开心啊,”小邵薇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以后不会被打了,我和妈妈不会再分开了。”
靳芳容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阿薇,你不能太开心。”
“为什么?”
“因为妈妈做错了事情。”
“什么事情?”
小邵薇咽了咽口水,她看着仍旧在提着热水瓶的妈妈,后者的双手正在颤抖,连带着盛满水的瓶口也开始洒出几滴冒热气的水。
“阿薇,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低估了邵建安他的酒量。我昨晚连夜回去,我想用啤酒灌醉他,然后将他拖到浴缸里,给他放血,造成自杀的假象。”
“我没想到他命这么大,他居然没完全醉过去。在我搬他过去浴缸的时候,他突然醒了,他突然醒了然后就开始打我。在打斗的过程中,他打翻了很多东西,还抓伤了我的手,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动静。”
“他想用刀杀我,幸好、幸好这个时候他的酒劲上来了,我趁机将他的头砸向浴缸,他才彻底晕过去。然后……”
靳芳容双眼满是惊恐,但说到最后,她又奇异地笑了起来,如释重负地笑了。她卷起自己半长的衣袖,给小邵薇看她被抓伤的痕迹。
小邵薇想跑过去,却被靳芳容拒绝了,“你别过来,你看着就好。”
“我想给你呼呼。以前我被爸爸打,你也会帮我呼呼的,呼呼就不疼了。”
“现在不疼了,但是阿薇,阿薇……阿薇,呼呼是没有用的。我给他剪指甲了,可是我不知道有没有用,”靳芳容混乱中又带着点冷静,“所以我找你在检验科工作的何叔叔了,我求他帮帮我。”
“我不懂。”
“你现在还不用懂,”靳芳容胡乱地点头,“总之他答应了帮我们,当年他欠了我一个巨大的人情。他会还我的。”
“那你现在还要做什么呢?”
“毁掉手上的抓痕。”
“妈妈?”
“阿薇,你要帮帮妈妈。”
“我会帮你的,妈妈,我要怎么帮你?”
“告诉警察叔叔,告诉他们,妈妈今天和你说过的话。”
小邵薇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忘了。”
“别着急,别急,”靳芳容像是对自己说,“别急。妈妈重复一遍,你跟我说。”
小邵薇说好。
“妈妈是昨天晚上就过来九恒区,为的就是今天接你放学,我们要一起度过一个周末。妈妈是下午过来接你的,接你到月影宾馆……等晚上,妈妈饿了,想吃饼干,所以要了一瓶热水……”
“妈妈饿了,想吃饼干,所以要了热水……”
“对,就是这样。如果他们问了你三次以上,你要哭。”
“为什么要哭?”
“你不用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像以前那样。爸爸打妈妈,你就哭,大声地哭,哭到有邻居知道。知道吗?像那样,只要哭。”
“哭完爸爸就会停止打妈妈了,然后你就不会再疼了。然后,我们就能开心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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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靳芳容咬咬牙,“阿薇,只要这次结束了。我们就不止开心一点了,我们能开心很久,很久。”
“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靳芳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看着目露期待的小邵薇,面色肃穆地将热水瓶瓶口倾斜,一瞬间泛着热气的水尽数浇在了那几道抓痕上。
月影宾馆的203房,在当晚发出了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和小孩响破天的哭声。
调查过程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月,期间靳芳容多次被警方传唤到警署接受调查。起初大家还在感叹阿芳和阿薇是一对可怜的母女,到后来,对她们避之不及。
“听说阿芳就是凶手。”
“阿薇年纪小小的,怎么感觉那么冷漠,对她爸的死一点都不伤心。”
“这怕不是以后要变凶宅。”
小邵薇经常站在命案发生的那个浴室前,每当这个时候,靳芳容就会站在她的身后安慰她:“阿薇,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你的何叔叔说了会帮我们的。”
“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
小邵薇学着她说话:“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我要和妈妈一起过。”
“对,我们要一起过。”靳芳容语气温柔,但从不肯走近一步,“如果赵忠为不那么紧咬着我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那么担惊受怕了。我也不用……告诉你这些。你害怕我吗?阿薇。”
“我不怕呀,妈妈不可怕。”小邵薇转身看向面容模糊的靳芳容。
靳芳容摇头:“你以后会怕的。”
从邵建安死亡的那天起,靳芳容和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靳芳容从来不肯靠近她,她有的时候想去抱抱靳芳容,得到的也只是对方轻轻的推开。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她还在等着靳芳容说的未来。
“爸爸死了,我和妈妈就能过好日子。”
“好日子。”
然而在一个月后,在警方宣布靳芳容不是杀害邵建安的凶手的这一天,她们拿到了邵建安的体恤金。
也就在这一天,靳芳容背弃了她。
她们从很久以前的共生关系,突然变成了敌对关系。大概是大家都保守着同样、巨大的秘密,所以她们不能再毫无芥蒂地面对彼此。
又或者是,靳芳容不能再面对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
靳芳容将不少的体恤金分成了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邵薇。
她拉着小邵薇的手,停在了外公外婆的家门口。小邵薇站在外婆家门口,肩膀突然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她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就看到靳芳容冷漠到没有一丝情绪的神情。她只是动了动嘴,连眼睛周围的细纹都没有动过。
她说:“阿薇,拿了这笔钱,你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妈吧。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你不是说过这件事过后,我们就能过好日子吗?”
“忘了吧,都忘了吧,阿薇。”
“你个骗子,你个骗子!”
“哔——”
拥挤的马路边不知道谁推了邵薇一把,将她从回忆里推了出来。她惊慌地往前倒去,手臂却在这时被用力地拉了回来。
邵薇定神看向救了自己的人,发现还是那个邢风。
“走路走神可不行啊,邵大律师。”
邵薇站定了身体,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警惕地瞪着他:“你跟踪我?”
“律师说话这么尖酸的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她的口袋里:“我只是看你的棒棒糖掉了出来,特意追上来还你的。”
“这是人家小女孩送你的礼物,别丢了。”
她有些恍惚,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棒棒糖,突然又笑了一下,说:“以前也有人送过我糖,我当时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他拆散了我整个家。”
“所以糖这种东西,”她顿了顿,“甜在现在就好了。”
11. 三个十年
赵忠为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烧鹅味。
因为赵忠为母亲患有严重的三高,但又馋嘴,一吃就停不下来,所以他们家平时是严厉禁止这些“毒物”出现的。
赵忠为的房子不大,他走进玄关,绕过一堵墙就到了厨房。和他预料的一样,老太正捧着一碟子烧鹅陶醉地嗅着,甚至还想偷拿一块小的吃。
“喂喂喂。”赵忠为忍不住敲响厨房的玻璃门提醒老太。老太见他回来,撇了撇嘴不满地将手里的碟子递到赵忠为手上。
“不是说不到大时大节不能买烧鹅吃吗?你……”
见赵忠为皱起眉头又要说教,老太先发制人:“先此声明,这只肥烧鹅不是我买的。是阿海买的。”
赵忠为转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阿海来了?”
“在天台咯。”
见赵忠为要往天台去,老太又急急问道:“不过我真的不能吃一口吗?”
他看着自己母亲馋得双眼发愣,毅然回复:“不能。”
母亲今年就要办80大寿,身体又不太好,所以赵忠为还是住在十几年前警署分配的警察家属小区里。小区楼层都比较矮,对于腿脚不方便的老人来说显得很友好。久而久之,小区里的老人越来越多,老太能交到的朋友也越来越多。
赵忠为的父亲早在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住在这样热闹的小区里,也多少能冲淡一点老太的伤心。
他们住在3楼,天台在7楼。
等赵忠为捧着一碟子烧鹅走到天台时,阿海已经坐在栏杆前自己喝起了啤酒。
“师父,这么久啊?”阿海回头,比起30年前更显得成熟稳重。
赵忠为坐在他旁边的钓鱼椅上,将烧鹅放在他们中间的小茶几,边自己开瓶啤酒边揶揄他:“杨警长怎么这么好闲情逸致来我家?还带了杀伤力这么大的‘武器’。”
阿海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一块切好的烧鹅就放进嘴里吃:“嗯,还是玫瑰湾的荣记味道最好。”
赵忠为也跟着拿一块,他都快忘了有多久没有吃过荣记的烧鹅。明明以前在玫瑰湾警署当差的时候,天天吃,现在反而一年半载都没去玫瑰湾一趟。
阿海吞了肉,又猛灌了一口啤酒:“我听老林说了你把靳芳容女儿的DNA和当年嫌疑人的DNA做了对比,证实当年就是靳芳容杀的邵建安。”
阿海和赵忠为碰了碰啤酒瓶:“恭喜你,师父。”
赵忠为也知道阿海不会无缘无故来,自从他调离了玫瑰湾来到月亮城警署后,他们两个人的路就完全不同了。
这些年阿海在玫瑰湾发展得很好,从当年跟在他身后畏手畏脚的小警察,一步步升到了现在的警署警长。
30年,真的能改变很多。
赵忠为叹了口气。得到靳芳容是凶手的真相,比起开心、亢奋,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一种空虚和惆怅。
阿海曾经和他奋斗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最明白他当下的心情。所以赵忠为说了一句:“可惜,还是差了10年。”
“如果,”他说,“如果按照邵建安被杀案,凶手量刑的最高级别来说,这桩案子的追诉期应该可以有20年。如果早在10年前被我遇到邵薇,如果早在20年前,我们就知道嫌疑人DNA采集样本出了问题。”
“如果能早点……”
阿海接下他的话:“如果能在30年前,我们能好好保护嫌疑人的DNA采集样本,那真相早就大白了。”
赵忠为喝了一口啤酒。啤酒绵密的泡沫在他口腔里散开,带着一点点的苦味,慢慢地渗进他的喉咙里。
“如果真的能那么顺利,”阿海继续说,“师父你当年就不会因为固执和上头顶嘴,你的升职程序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阻碍,你也不会被赶出玫瑰湾,来到月亮城25年还是一个小小的沙展。说不定现在坐我位置的人就是师父你。”
赵忠为打断他:“阿海,我要的不是这些。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阿海重重地叹了口气,开了第二瓶啤酒。
“值得吗?”
赵忠为不说话。
“你浪费了30年的时间,去埋头紧盯一个人。到头来,追诉期过了,升职加薪泡汤了,师父你真的觉得值得吗?你那时候是我们玫瑰湾的明日之星,那时候警长多看重你,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现在住在玫瑰湾的半山腰别墅里,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么破的小区了。在我的别墅里,有保姆每天做饭,有司机每天接送。我的孩子不用和外面的小孩抢学位,我也不用去和那些趋炎附势的老师交涉。”
“就仅仅为了一个邵建安,”阿海由衷地问他,“师父,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如果你不是那么固执,一直在追着这个案子。你今天就会像我一样,最低是一个警署警长。你有权有钱,有好的医疗设施,阿叔可能现在还活着,你也不用天天担惊受怕老太今天吃了什么,会怎么样。”
“阿海。”
“我们进学堂的时候,宣过的誓,你都忘了吗?我们的职责是先做好一个警察,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那我就不会眼见凶手在我面前我都不抓。”
阿海不服气:“你扪心自问,当初在DNA结果出来的时候,在我们所有人都认定了靳芳容没有嫌疑的时候,你依旧咬定她是凶手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案子还是很多疑点。”
“不是,”阿海喊道,“因为你赵忠为固执。”
“而在30年的今天,你之所以能要到你想要的答案,只是因为你幸运。你幸运,这都被你遇上了靳芳容的女儿。你幸运,这都能被你拿到她女儿的头发去匹配。但你又不够幸运,因为这个案子已经过了追诉期。”
“我真的很替你不值啊!”
“你从26岁等到今天56岁,30年啊。我也50了……”
阿海说到最后,眼里泛起泪光,他随意将空了的酒瓶往角落一扔。破碎的酒瓶就像他当年办案时破碎的心。
“喂,乱扔垃圾啊。”
“我乱扔的何止垃圾,”阿海蹲下来,双手抱着头痛哭,“我还乱扔了我的信仰。你知不知道,我很后悔啊,我后悔我当年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继续查这个案子。我也很后悔没有一直相信你。”
“师父,哪有这样的?哪有过了30年,当我以为自己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后才发现全是错的。”
“DNA技术能错的,犯人的口供能错的,人的思考逻辑也能是错的。”
“全世界都错了,就你一个是对的!那我们这些先放弃的,算什么啊?”
赵忠为湿了眼眶,他抽了抽鼻子,伸手擦走阿海的鼻涕,想要拉他起来。可阿海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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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推开了他。
“我也有份怀疑靳芳容的。”
“是是是,我知道。”
“我也很努力地去怀疑靳芳容,我甚至比你多怀疑了一个吴亮友。”
“行了,起来吧。”
阿海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他的手掌刻满了沙砾的印子,哪怕沙砾掉了,还是有难看的疙瘩。
“哇,我还没来就喝醉了啊?”
阿海刚站起来,就看到邢风又捧着一碟烧鹅上来,他瞬间笑得鼻涕泡都出来:“阿风,你太慢了。”
赵忠为、阿海和邢风三个人围着一张小茶几坐着,茶几上面除了几瓶啤酒还有两只烧鹅。赵忠为默默地看了一眼邢风带来的烧鹅,骂了他一句:“小子,数目不对啊。”
阿海睁开了他那醉醺醺的眼睛:“少了条腿。”
邢风讪讪地笑:“老太要‘过路费’嘛。”
“作死。”
阿海和赵忠为同时说着,并不约而同地要给邢风额头来一个爆栗。
阿海情绪不太好,喝得又急,酒过三巡就醉得不省人事。赵忠为和邢风用尽全力把他安顿在赵忠为家里的客房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哇,师兄做了警长以后体重见涨啊。”邢风揶揄了一句。
赵忠为不说话,默默递给他一支香烟。
“老太在哦。”
赵忠为却说:“没事,待会儿开窗散散味就行了。”
邢风从善如流地接过,吞云吐雾间才问道:“师兄今天看着不太对劲,心情不好啊?”
“是有点。”
“因为邵建安那个案子?”
赵忠为点点头,顺便将烟灰砸落在烟灰缸里:“那个案子,始终是我们心头的一个结。一个结放在心里30年,突然解开了,是谁都不适应。”
“但好歹是解开了。”
邢风安慰了一句。赵忠为看了他一眼后深沉地应了声,随即又问道:“今天让你去旁听邵薇上庭。怎么样,有没有看出点什么?”
邢风换了更舒服的坐姿,侧对着赵忠为说:“有啊,她心理素质还挺强的。打官司厉害,顺便把小女孩的抚养争取到了。”
“还有呢?”
“她还挺有钱,钻石手链说送给小女孩就送。”
赵忠为瞥了他一眼,他的嬉皮笑脸瞬间收敛:“我觉得她挺在乎家庭的。今天一打赢了官司,那对原告母女还没说什么,她就和那个母亲说如果她对女儿不好的话,她不介意把那个女儿送去更好的地方。”
赵忠为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确实。如果不重视,也不会和我说让我宽限她多一天去打这场官司。”
“所以您还怀疑她吗?”
赵忠为吐出最后一口烟,没有回答。邢风也没有逼他回答,只是捻灭了烟头,任由烟雾散去。
然而就这么一个动作,赵忠为眼角余光一扫,反而注意到他的手指甲。
“你终于有空把你手指甲剪了?”
邢风闻言,看向自己的指甲。
“哦,这是邵薇帮我剪的。她还说,她妈——靳芳容很喜欢帮她剪指甲,所以她就养成了随身携带指甲剪的习惯。”
赵忠为掀起眼皮,急速在脑海搜索有关钟汉廷的相关照片。
片刻,他说:“钟汉廷的指甲好像也剪得很干净。”
12. 1994中场休息
“现在不是一定要你说,除非你想说,但你所说的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封闭的审讯室里只有女警于晶严肃的声音在回响。
赵忠为双眼看着坐在对面,表情十分冷淡的邵薇。同时看邵薇的,还有坐在她旁边的Roger罗杰大律师。
他们的眼神不一样,赵忠为是审视,而后者则是调笑。
Roger飞快地瞥了一眼邵薇,随即向于晶揶揄道:“你们口中所说的案子既然已经过了追诉期,就不可能再搬上法庭审讯。现在还来米兰达警告这么虚张声势的一招,没有必要吧?”
Roger的气焰十分嚣张,这么刻薄尖酸的问题直接打了于晶一个措手不及。于晶先是涨红了脸,然后又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这位代表律师,麻烦注意一下你的态度!”
Roger扬了扬眉,身体往三角桌前倾,双手合十放在桌面,眼神锐利地注视着赵忠为:“我的当事人邵薇小姐昨天委托我作为她在1994年邵建安被杀一案的代表律师,陪同她前往警署接受调查。在调查开始前,我希望我们双方能达成以下观点的一致。”
“一、1994年邵建安被杀一案于10年前就已经过了追诉期,所以我当事人邵薇小姐今天的任何证词都只是帮助警方再次还原1994年的命案过程,构成不了任何定罪。”
“二、我的当事人邵薇小姐30年前只有5岁,她没有任何犯罪的能力,且命案已经过去30年,我希望警方对外不要透露任何关于我当事人的信息,以免打扰到她现在的生活。”
Roger用眼神询问邵薇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得到后者的否定回应后,他才再次看向赵忠为,等候对方的回应。
赵忠为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录制的摄像头,默默点了点头。
于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回复:“可以。”
“那你们可以开始提问了。”
赵忠为单刀直入:“你对于你母亲杀害父亲一事,知道的有多少?”
Roger闻言,立刻打断:“反对警方预先设定好立场。我重申一遍,我当事人是来协助调查,且30年前她没有任何犯罪能力。”
赵忠为换了个说法:“你知道你母亲杀了你父亲吗?”
邵薇冷静地回答:“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邵薇补充,“你们上门的时候,我才知道。”
“此前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赵忠为挑了挑眉,对她的说辞并不相信:“但你好像不是很惊讶,我以为你一早就会知道。”
“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Roger适时提醒邵薇。
比起Roger,邵薇却显得云淡风轻,她看着赵忠为,疑惑地说:“比起惊讶,我更多的应该是不关心。”
赵忠为饶有兴致地问:“不关心?”
邵薇耸耸肩:“有什么好关心的?事情都过去30年了,我那时候才5岁,对邵建安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他是谁,他为什么被杀,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但杀他的人是你的母亲,你这也不关心吗?”
“可我的母亲,也是在我5岁的时候就抛弃了我,我有什么要关心的吗?如果你昨天说杀死我父亲的人可能是我的外公、外婆,甚至是后来抚养我到一半嫌麻烦的小姨,我可能还会惊讶一下。但对于30年前就消失的人,我确实没什么好惊讶,好关心的吧?是不是啊,赵Sir?”
赵忠为沉默了下去,他的目光紧紧地审视着邵薇,试图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任何一丝的破绽,但没有,她甚至连眼眶都没红过一点。
“你后来是和外公外婆一起住的?”
“你们警方应该查到我从5岁后的监护人就转变成我的外婆了吧?”
“我以为只是方便你上学。”
邵薇笑了一下,她的嘴唇像紫红色的花瓣一样绽开:“你看,你又以为了吧。”
“你后来又跟了小姨生活?”
赵忠为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邵薇一聊到家庭就有点不耐烦,她对Roger使了个眼神,后者很快就心领神会,打断了赵忠为看似温情的套话。
“赵Sir,麻烦你们回归到案件本身。”
赵忠为用手指点了点摊在于晶面前的文件夹。
于晶按照上面的内容,重新问一遍当年问过的问题:“邵小姐,你还记得1994年7月17日下午靳芳容给你打电话的内容吗?”
“记得,”邵薇说,“她说她昨晚就到九恒去了,现在在酒店里休息,等我放学后她就会来幼儿园接我。”
于晶问她:“接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和我过个周末。”
赵忠为又问:“那为什么不周六就过来?”
邵薇平静地回答:“因为她周六还在出差。”
赵忠为点头,又继续问下一个问题:“从幼儿园接了你以后,你们去了哪里?”
“月影宾馆。”
“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邵薇答得很快,似乎不需要怎么思考:“没有。”
“前台小姐当年说过对你有印象,她还曾经问了靳芳容一句‘陈小姐,这是你的女儿啊?’,你当时的反应是疑惑地问了一句‘陈小姐?’,是这样吗?”
邵薇垂了垂眼睛:“不算很疑惑吧?我没印象了。”
“是吗?”赵忠为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我们后来还真的找到一个陈宝珠的女人,同名同姓,还在前一天住过月影宾馆。”
“好巧。”他像是感叹了一声。
邵薇反将一军:“那为什么没有查下去?”
赵忠为的神情敛了回去,“这件事我们还在继续查。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就进了房间聊天,刚好前台的热水送了过来,我妈就说她想吃块饼干。”
“她没吃饭?”
“没吃。”
“你吃了吗?”
“吃了。”
“然后她就烫到了,你能告诉我是以什么样的姿势烫到吗?”
邵薇仿照靳芳容当时的动作,“一手拿着饼干,另一只手拿着打开了的热水瓶,然后滋啦,浇了下去。”
赵忠为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你的记忆力真好,5岁的小孩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吗?”
邵薇始料未及,一抬头,就对上赵忠为锐利如尖刀的眼神。她的心慌乱地跳了几下,人在桌下紧紧地握住双拳,极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做律师最重要的就是记忆力。”
Roger见形势不对,机敏地解围,并拉着邵薇的肩膀让她往后靠,自己斜挡在她的前侧。
赵忠为不死心问了一句:“你确定这些就是真相了吗?”
“这就是我眼里的真相,”邵薇缓了缓,“既然现在杀人凶手已经被你们查到了,追诉期又过了,我没必要再去撒谎。”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过世的?”
“她出殡那天。”
“你不是说你们没联系了吗?”
邵薇扬起眉尾,又想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但赵忠为已经预判到她的下文,所以他抢先说——
“是了,你没必要再撒谎。罗大律师,既然你在这里,我又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们律师会为了保护当事人的权益撒谎吗?”
赵忠为接下来的问话其实也没什么内容,因为案子已经过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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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凶手已经离世,所以没过多久他就放邵薇和Roger离开了。
王森早就在门外等,见他们两个出来,关切地迎了上去:“师父怎么样?”
“有我出马,没什么问题。”Roger搭了搭邵薇的肩,但下一秒就被王森拍开了。
王森警告他:“注意你的举止,罗大律师。”
邵薇没有心思看他们争锋相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又被王森追了上来:“师父……”
“我约了人,有事明天回律所再说。”
——
邵薇在茶楼约了一位故人。
故人来的时候,她正在看菜单。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到了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
“怎么不去包厢坐?”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局促地坐下。
邵薇神态自若地递了杯茶给男人,叫了一声:“何叔。”
何振华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吓了一跳,他飞速地看了看周围的人,见没有人关注这边才应了下来:“最近你爸的案子怎么又被翻出来,还查到你妈是凶手。”
邵薇抿了抿嘴:“还不是赵忠为那个死心眼,他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我刚刚才从警署接受完调查。”
“那你还叫我出来!”
何振华慌乱得不成人形,不免加大了声量。见有几个好奇的人回头,他连忙低下头喝茶。这时,邵薇将菜单盖在了他的面前,为他挡走了大部分的目光。
她指了指菜单里的某个菜:“你看看这个煲好不好?又有冬瓜又有豆腐。”
何振华仍旧低着头,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太喜欢吃虾的,”邵薇话里有话,“特别是大头虾。每次剥壳都会弄得一手汁水,它那个头又大,明明没什么内容,弃了又可惜。”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当年没做好?你们有什么资格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妈连后来的好日子都没有……”
何振华愤愤不平,他抬头想把菜单拍掉,却意外看到了两张前往国外的机票。
“阿婶的身体不太好吧?这边的空气质量不好,与其在这边待着,还不如到国外养老。”
何振华愕然地看向表情冷傲的邵薇,一时间错愕与感激夹杂,倒显得他五官狰狞得可怕。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拍了拍自己因为慌乱而紧绷的脸颊。
“是,是。我也不爱吃大头虾。只要不吃大头虾,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冬瓜豆腐出来。阿媛的身体确实很差了,这是什么时候的航班?”
“今晚的,现在回去收拾行李就差不多了。”
“阿薇……”
“你有没有2000块,给我一下。”
“……有。”
何振华将钱包所剩无几的钱全给了邵薇,狂灌了一杯水,压了压帽檐正准备离开,就看到茶楼电视上闪烁的画面。
“这桩长达30年的命案在近日宣布告破,请问您作为警长,您有什么感言?”
一堆记者围着警长提问,后者清了清嗓子,严肃道:“首先,我很欣赏我的下属赵忠为对查案的执着。我敢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案子告破的时刻。我作为领导,我也很鼓励手底下的人能有这份热诚和勇气去面对30年来无数次的失败和失望。”
“听说他因为查这个案子失去了很多升职加薪的机会哦,未来你们警署有没有考虑给他升一下职呢?”
“这个……当然,”警长顿了顿,“嘉奖是肯定要的。至于什么头衔,等我和上头确定就会公布给大家。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警署的工作,努力做到警民一家。谢谢。”
警长对着公众鞠了一躬,然后继续回答别的问题。
邵薇独自坐在茶楼里,默默地说了一句:“不用谢。”
13. 是日迷情
邵薇推开办公室门的第一眼,就看到桌面上整齐堆放的文件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苦咖啡。她的神情一顿,随即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将包包挂在衣架上,走到办公桌旁。
她的手刚拿起苦咖啡,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
“师父,早上好。”王森捧着另一堆文件进来,见邵薇背对着他在喝咖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咖啡是你冲的?”
邵薇并没有转过身,致使王森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平平,落在王森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嘉奖。
“是啊,我进来送文件的时候在落地窗看到您的车开进了停车场,我就掐着点给您冲咖啡了。”
完了,他又问了一句:“怎么样,好喝吗?”
邵薇喝了一口,但没有回应他,只是问起送过来的文件都是什么情况。
王森也没有气馁,顺着她的话一五一十地将文件情况尽数告知:“这是师爷新谈回来的的离婚案子,我看过里面的内容,妻子起诉丈夫出轨,手头上还有视频证据,很好打。”
“行,这个案子交给August。”
王森点点头,发现对方看不见,又立马说:“好。还有这一份是Cecilia的离婚诉状。”
邵薇耳朵微动,脸稍稍侧过去:“这份诉状我记得交给小满写的,怎么是你送过来?”
“哦,我刚刚经过小满那边,她见我送文件进来就让我顺便带过来了。”
邵薇皱了皱眉,冷声说:“你名义上是助理律师,但不是真的助理。以后谁的工作就由谁来交,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王森一开始还以为邵薇是为自己着想,但听到最后那句,他上扬的嘴角微微绷直了。尽管这样,他还是要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知道了,师父。”
“Cecilia的资料都放在小满那边吧?”
“是。”
邵薇的视角向下,俯瞰被太阳蒸得发烫的广场,漫不经心地问:“我的那些文件……”
“也在小满那边。”
她满意地应了一声,正要让王森出去,低头喝咖啡时眼角余光却瞥到了广场角落里一抹熟悉的身影——
邢风。
他此时正和一个染着黄毛,打扮奇特的年轻男人纠缠,他扯着后者一直在说什么,后者则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现。
邵薇看得入神,连王森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都不知道。
“又是那些警察。”
王森愤愤不平地说着。没想到下一秒,那个年轻男人挣脱开邢风的束缚,转身给了他脸上一拳后逃之夭夭,只留下后者捂着脸站在原地。
王森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活该。”
他嘲弄地看向邵薇,试图得到她的认同。不曾想,邵薇一开口就是:“我记得律所有个小药箱。”
王森关切地问:“您受伤了?”
“不是,我拿去给他。”
“师父。”
邵薇头也不回:“去拿。”
邢风被黄毛打了一拳后,引起周围路人不小的关注。他一边示意自己没事,一边往人少的街边长椅走去。
低头匆匆走了几步,一抬头就看到了拿着药箱的邵薇,他愣了愣,一笑就扯到了破损的嘴角。
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邵薇拿碘伏给他的嘴角消毒。黄毛那一拳丝毫没有留力,邢风嘴角的皮肉翻出来了一点。
接着,邵薇又拿出一个止血贴准备给他贴上,就那么几厘米的距离,邢风突然往后躲了躲,问她:“你不问我那个人为什么打我啊?”
邵薇的手停住,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也没有问我怎么刚好拿着药箱出现在你面前吗?”
邢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随即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对哦,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往大厦上眺望了一下:“K.C.律师所,你在这里上班?”
“嗯,”邵薇说着又要往他嘴角贴止血贴,“还凑巧在上面看到你被打的过程。别动。”
邵薇贴止血贴的时候凑近了一点,连带着她身上木质香水的清香也送了过来,邢风被她的靠近吓得束手无策,只能定在原地。
贴好以后,她才缓缓问:“现在你可以说你为什么被打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你的目击证人,证明他袭警。”
“不用,”邢风摸了摸止血贴的表面,“上次你帮我剪指甲,这次又帮我贴止血贴,好像我每次狼狈的时候你都在。”
他喃喃着,又紧接着说:“我和那个黄毛认识的,他以前是我的线人,不过现在被策反了,所以看到我就躲。”
邵薇无心要打听下去,见邢风简略地说,她也就停止追问。
“那我先上去工作了。”
她提着药箱,转身就要走。邢风见她这么利落,又连忙叫住她。
“喂,那个,”他支支吾吾,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艺术展的票,“你上次说那个环保展我挺感兴趣的,所以上网买了两张票,你要是那天没事做的话,我们一起去咯?”
邵薇回头,见邢风略带局促的笑,又往回走了几步,“这个艺术展的票很难买的。”
“是啊,我熬了几天夜……也不是很难,我是警察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邵薇也不推辞,她从他手里抽走了一张门票,“我不一定有空,不过有空一定会去。”
接着又拿出自己一张名片塞了过去,“交换。”
“ok,到时候在艺术展门口等啊,不见不散。”
邢风认真看了一遍名片上的内容,嘴巴刚说完“不见不散”,一抬眼就看到满脸阴霾的王森站在大厦前台那里,死死地盯着自己。
直到邵薇走到他面前,他才换了一副表情。
邢风想到赵忠为第一次审讯邵薇时提到的“王森的外套”和“照顾”,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没有搭理转身就回了警署。
“师父。”
邵薇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真的要和那个警察去看展?”
邵薇步履不停,整个大厅回荡着王森质问的声音。
“师父……”
“师父。”
“师父!”
“Venus!”
邵薇猛地停下脚步,一转身用手指虚空指了王森三下,每一下都在敲打他的越界。终于,王森认输地低下头。
——
因为1994年入室杀人案告破,赵忠为从沙展被提拔为警长。今天是他当警长的第一天,在他朦朦胧胧,还沉浸在睡梦中时就接到了鉴证科的电话,告诉他钟汉廷的血液检验报告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立刻从床上起来挑选一套最拿得出手的衣服,梳了个最整齐的发型,甚至出门前还破天荒地喷了个香水。
等他急匆匆地赶到鉴证科时,全程花了45分钟,法证林如雪已经等了将近30分钟。
“今天这么慢才来,平时15分钟你就飞过来了哦。”
赵忠为看到林如雪,眼前一亮,随后又缓了缓自己的心跳,才假装自然地说:“哦,我今天起床慢了点。”
林如雪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哦,今天是你第一天警长上任,肯定要打扮得好看一点。”
赵忠为低头整理了一下领口,情不自禁笑了笑:“对了,阿雪……”
“先说正事,”林如雪打断他,换上严肃的模样,“你还记得法医在钟汉廷体内发现有大量安眠药成分吗?他把血液样本传过来我们法证科,经分析,我们确定了他所服用的安眠药成分就是佐匹克隆。”
她拿出一个证物袋:“加上你们之前提交过来的证物里,我们发现了一个空的佐匹克隆的药瓶,初步断定,钟汉廷服用的就是佐匹克隆安眠药。”
赵忠为双手环胸,思考了几秒说:“我记得白瓜子,就是佐匹克隆是管控药品,普通药房是不会出售的。钟汉廷怎么会有这类药?难道他有相关的精神病?”
林如雪摇摇头:“很可惜我们没有查到相关病历,但很可疑的是我们查到了他妻子患有失眠的病史,同时她服用的安眠药正是佐匹克隆。”
“是她?”
“不一定,我们目前还在调查其他送过来的证据,而且法医的验尸报告里没有说他口腔有被强行塞入药瓶的痕迹,”林如雪只给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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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参与推理,“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
“谢谢,”赵忠为又问,“对了,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在钟汉廷的指甲缝里发现什么?”
林如雪挑了挑眉,看了一下档案,果断地说:“没有。”
“你们确定?”
林如雪歪了歪头,一副大可不必质疑我们专业的样子。
赵忠为双手举高,投降:“我只是发现一个疑点。死者为男性,但他的指甲剪得很圆润。我不是刻板印象,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们有没有方法可以确定他剪指甲的时间段?”
“很难。”
赵忠为也不泄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因为我们发现钟汉廷的妻子,也就是靳芳容的女儿,和靳芳容一样很喜欢剪指甲,而且她们剪的弧度一般都很圆润光滑。所以,我怀疑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是凶杀案的话,尸体的指甲缝可能会保留一些罪证。”
“和30年前一样?”
赵忠为目光坚定:“和30年前一样。”
“但没有。”
林如雪拍了拍赵忠为的肩膀,安慰了他一下后就继续整理档案。赵忠为见公事说得差不多,他犹犹豫豫地问:“阿雪,你今晚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饭。”
赵忠为以为林如雪会看一下工作排期,或者做出更多的反应,没想到她只是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不过应该是我请你吃饭。”
“因为我升警长?”
林如雪眨了眨眼睛,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喜帖递给他:“不是,是因为我要给你一个深水炸弹。”
赵忠为的笑容僵在脸边,他打开喜帖一看,里面正是林如雪的名字,而新郎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闻的人。
“这……这么突然?阿雪,我以为……我们……”
林如雪笑了笑:“48岁结婚也不是很突然吧?”
她眨了眨眼睛,将灰色的光压在眼睛里,深呼吸一下后说:“阿为,我等不了你的。我们认识了30年,我等了你18年。”
“但我今天……”
“如果不是因为你升了警长,如果不是你破了邵建安的案子,你今天会穿成这样邀请我吃饭吗?”
赵忠为哑口无言。
“阿Nick对我很好,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总感觉很投契。我们就算做不成夫妻,至少也是老朋友,我结婚你一定要来啊。”
赵忠为张了张嘴,看着自己刻意换上的新鞋,心里五味杂陈,只感觉有一团棉花塞在自己的喉咙里。
“哇,雪姐结婚,我有没有份啊?”
邢风的突然到来完美地瓦解了他们之间的尴尬氛围。林如雪眉眼弯弯地将喜帖递到邢风的手里,“肯定有你小子一份。咦,你嘴角怎么了?”
赵忠为闻言也看过去,“你打架了?”
“不是,我今天遇到张非那小子,就想和他聊聊。没想到他一看到我就想跑,还打了我一拳。”
赵忠为叹了口气:“你就不要和那个张非来往了,你之所以被下调下来就是听了他的错误情报。你别再这么冲动了,到时候被路人拍到,你又要背黑锅。”
邢风见赵忠为说得那么严峻,收起嬉皮笑脸,对他行了个礼:“Yes,sir。”
瞄了一眼转回去收拾东西的林如雪,他又凑近了赵忠为揶揄道:“不过也比吃柠檬好吧,师父?”
赵忠为嫌他烦人,推开他后就打算带着他离开。临走前,看到林如雪在一本泛黄的本子上签字,他又顿了顿,问:“这个本子是什么?以前没见过的。”
“哦,这个是我师父留下来的值班表。以前我们用不惯电脑,就每天上下班在值班表上签名。后来大环境好了,我们也就直接用打卡机了。”
“不过师父留下来的规矩,我总是觉得不应该放下,所以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会在这里签名。”
赵忠为脱口而出:“怪不得,我们那个时候想查1994年的值班表查不到。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眼中锋芒一掠而过,猛地问道:“你这个本子不是唯一一本吧?其他本子还有吗?我想看看1994年的排班表。”
林如雪说道:“有,我收好了的。”
14. 过量的安眠药
“阿为,我们在钟汉廷家里发现的红酒经检验没有添加任何的安眠药成分,但杯子里剩余的红酒却含有佐匹克隆的成分。”
“同时,在浴室里发现的凶器上有除了死者外的两枚陌生指纹,但因为被冲洗过,所以小亮还在尽力拼凑。”
“但是这些还不足以证明钟汉廷被他杀。”
“钟汉廷的案子还没从自杀案转成谋杀案,他的家属很可能就遗体归属的事情起诉我们。”
“阿为,你要快。”
赵忠为听着电话里熟悉的声音,拧紧眉头,回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你,Dr.Lam。”
林如雪说要快,赵忠为更是马不停蹄地跑到署长办公室申请搜捕邵薇公寓的搜捕令。
署长看着单薄的证据,原本不想节外生枝,然而赵忠为刚刚才荣升警长,他又不能在外界和局里驳了他的面子,只能将审批进程推得慢一点。
等赵忠为拿到搜捕令,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他火急火燎地开车前往邵薇所居住的公寓,顺便带上刚回到警署大门的邢风和阿文。阿文还没睡醒,咬了一口三明治问赵忠为:“师父,我们一大早这么急去哪里啊?”
赵忠为将逮捕令递给了阿文,阿文惺忪的睡眼瞬间睁大了:“哇靠,我们要去搜捕邵薇?那个钟汉廷的老婆?不会吧,又是杀夫案。之前师父不是才刚破获她妈杀了她爸的案子吗?”
邢风闻言,皱了皱眉,语气犹豫:“师父,我们有确切的证据吗?”
“还没有,”赵忠为言简意赅,“邵薇有服用安眠药史,只要找到她的安眠药,就会攻破的方向。”
“了不起,”阿文拍着马匹,“师父又要创造另一个奇迹了?母女双双杀夫。”
邢风听不下去,假装嫌弃地说:“没有证据就先别乱说,免得传出去对师父名声不好。”
阿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见邢风嘴角还贴着止血贴,又八卦他:“喂,师兄。你那个止血贴是谁帮你贴的?”
他伸手扯了扯止血贴的边缘,引起邢风用力地拍他的手。
“别扯,待会掉了。我就不能自己贴吗?”
“不能,你以前打架被椅子爆头都不想去医院看的人,现在区区一个嘴角伤,你会自己贴止血贴?你十月芥菜啊?”
邢风飞快地瞥了正在认真开车的赵忠为一眼,随后糊弄过去:“我八月,你才十月。你升职考试准备好了没有?一大早这么吵个不停。”
阿文这几天老跑去法证科要资料,偏偏法证科的姐姐多的是零食,连带着他也吃了不少。听到邢风这么问,他立刻噤声,假装自己睡着了。
警署离邵薇下榻的酒店公寓不算太远,驱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天蒙蒙亮,隐约有下雨的迹象。
邵薇看着发灰的天,定在落地窗前喝了一口苦咖啡。
在第一滴雨落下时,她公寓的门铃也跟着响了起来。邵薇挑了挑眉,走到了玄关,一开门又是那张可憎的脸。
“赵Sir,有何贵干?”
赵忠为将搜捕令递到她的面前,神色严肃地开口:“这张是上头审批的搜捕令,就钟汉廷自杀一案我们有了新的突破。现在我们需要搜捕你的公寓,而你本人待会也要跟我们到警署一趟。”
邵薇听着赵忠为说完,视线却飘到他身后的邢风身上。看着邢风还贴着昨天早上的止血贴,她先是说:“你那个止血贴得换一个了,不然会滋生细菌。”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邢风脸上后,她才落落大方地大开房门,自己侧到一边:“自便吧,各位阿Sir。”
赵忠为让他们分别去搜她的书房和卧室,自己则留在客厅搜查。
邵薇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杂志,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赵忠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视线重新放到玄关旁边的衣架上。
他拉着最外面的手提包问邵薇:“手提包可以查吧?”
邵薇将杂志放下一点,眼神嘲讽:“我说不行你们就不查吗?”
“只是循例问一下。”
赵忠为将手提包拿下来,就着光线翻找着,突然听到邵薇问他:“听说你升官了。”
“我只是做了一件警察应该做的事。”
赵忠为含糊过去,手边却碰到一个硬硬的塑料瓶,他用指甲敲了敲,听到颗粒碰撞的声音。
“怪不得新官上任三把火。”
“要是心里没鬼,也不怕这一把火两把火的,是吧?邵小姐。”赵忠为拿出药瓶,看着上面“佐匹克隆”四个字,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问邵薇:“这是你的药瓶吗?”
邵薇承认:“嗯。”
“如果这是你的药瓶的话,我们需要你出示相关的病历和医生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有任何的意见……”
“我没意见。”
赵忠为半眯着眼睛看她,沉默了几秒后想询问阿文和邢风有没有什么发现。然而就在这同一时刻——
“师父,我发现了佐匹克隆的药瓶。”
“师父,我发现了安眠药。”
赵忠为内心升起一股奇异的悸动,他看着他们三个人手头一模一样的药瓶,然后再看向一脸平静的邵薇。
他猛地反应过来。
太顺利了。
赵忠为努力将自己的惊讶压下去,他示意邢风拿出银手铐将邵薇拷上,带回警署。然而邢风往前走了两步后,不小心将银手铐掉在地上,所幸一旁机敏的阿文捡了起来,并将一侧拷在了邵薇的手腕上。
锁扣“咔哒”一声落下,清脆得和门铃响动一模一样。
“你有客人?”赵忠为问。
邵薇摇了摇头,紧接着又说:“可能是秦女士带着可意过来拜访。阿Sir,没必要让小孩看到这些吧?”
赵忠为警惕:“手铐不能松开。”
“没让你们松开,我只是想你们扮演我的客人,手铐我会用外套挡着,这样可以吧?”
她看着沉思的赵忠为,又看向了邢风。
邢风答应了下来:“可以。”
邵薇说着,穿好了鞋子,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扯了下来。一开门,果然是安可意和秦女士站在门外。
“咦,Venus姐姐你要出门吗?”
安可意失望地眨了眨眼睛,她好奇地看向围绕在邵薇身边的三个男人,努了努嘴:“可是人家昨天在学校做了手工,想给Venus姐姐呢。”
秦女士不同安可意,她一眼就能看出赵忠为他们的不同寻常。听到女儿略显天真的话,她立刻拉着安可意往楼道后面退一点。
“可意,Venus姐姐有事情要忙,我们下次再来吧。”
“不要,我就要今天给。上次Venus姐姐给了我一条手链,我这次也做了一个手链给Venus姐姐!”
她说着,就要拉过邵薇的手。
小孩的身形灵活,反应又快,饶是身为警察的邢风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任由安可意拉开了邵薇搭在手上的外套。
一个泛着银光的手铐就这样展示在母女俩面前。安可意知道手铐代表了什么,吓得尖叫了一声,连同手里的塑料珠子手链也掉在了地上。
秦女士则捂住女儿的双眼,任由所有人听着珠子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
阿文有些尴尬地低头看着跳到自己鞋尖的珠子,正要弯腰去捡,却被旁边的邵薇用力地推开。
他仓皇地抬起头,看到的是邵薇阴鸷的眼神。
邵薇默默地捡起外套,重新搭在自己的手上,然后对着邢风低声说了一句:“走吧。”
——
“现在不是一定要你说,除非你想说,但你所说的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时隔一周,于晶再次说出米兰达警告。而这一次,Roger并没有出现在审讯室里。邵薇将手机交给了辅警,切割了与外界的联系,独自面对坐在对面的于晶和赵忠为。
“明白了吗?”
“明白了。”
于晶谨慎地问她,她平静地回答。
赵忠为将从她家里搜刮出来的三瓶安眠药放在桌面上,开始第一轮的问询:“你有失眠症吗?”
“有。”
“你吃佐匹克隆,也就是这款药多久了?”
“大概有半年了。”
“这种药一般是治疗短期失眠症的,你这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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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的失眠吃这种药有用吗?”
“我不知道,”邵薇说,“我不是医生,但吃这种药确实会让我睡得好一点。”
“你的药都是哪里来的?”
“从医生那里买的,都有开单子,你们不信可以去查一下。”
赵忠为双手环胸,眉头紧锁,显然就是不相信她的供词,“你的医生是谁?”
“协和医院精神科的方自心医生。”
“协和医院精神科最好的医生好像不是姓方的,为什么会选择挂她的号?你们之前认识吗?”
邵薇摇头:“不认识,是我先生带我过去的。方医生是他在投资项目里认识的,听说有好几年的交情。”
“交情?什么交情?”
“我不知道,”邵薇如实说,“好朋友的交情吧?”
赵忠为毫无预兆地拍了一下桌子:“再怎么好的交情也不可能一下子给你那么多的安眠药,你这个药量很明显就是不正常的。”
于晶被赵忠为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依旧冷静的邵薇,默默地给她倒了杯水。
邵薇从善如流地握了握纸杯,但是没有喝。
“那你应该传召方医生过来问,而不是问我一个病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给你开那么多的安眠药。”
邵薇摊了摊手:“医生开药救人,律师辩论维权,警察捉人审问,这些不都是正常的吗?我没有理由感到奇怪,况且我根本不知道这个药有多么难得。”
赵忠为换了角度问:“你知道你的丈夫钟汉廷是吃了过量的佐匹克隆才会死的吗?”
“我不知道,我只听法医说他体内有大量的安眠药,至于是什么药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你丈夫没有失眠症,他为什么会突然吃安眠药?他为什么会有你的安眠药?”
邵薇笑了出声,她用手拨了拨头发:“赵Sir,他死的时候我在外面出差,我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吃我的安眠药自杀?”
“再说,那里是我的家,有我的安眠药不是很正常吗?我在外面公寓住只是为了方便我上下班,又不是真的和汉廷断绝来往。”
赵忠为的语气软了下来:“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失眠症?”
邵薇也放松了一点,她思考着:“因为在半年多前,我接手了一个大案子。那时候我因为焦虑睡眠不太好,汉廷就提议我去看看医生。我本来不想去的,我怕吃药会影响我的大脑,但是汉廷说没事,他有个相熟的精神科医生,一定会没事的。”
“我就跟着他去了,”她顿了顿,“那个药药效确实挺好的,我在吃了一个疗程后逐渐有点上瘾。汉廷告诉我不用怕,到时候慢慢戒就好了,所以我一直吃到现在。”
“你一般吃多少剂量?”
“每天晚上吃一片,”邵薇知道他想问什么,“本来应该是每个月去复诊再拿药,但方医生说这种管控药后来会查得很严,所以提前给我开了半年的药。”
“什么时候开的?”
“两个月前,你们不信的话可以问方医生。”
“除此之外,方医生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危害?例如说,不能一次性吃太多,或者说和酒一起服用。”
邵薇想了想:“有。为此我们家里还送走了大部分的藏酒,还有一部分寄回了法国。”
“法国?”
“他父母居住的地方。”
赵忠为点了点桌面,目光如炬:“但钟汉廷自杀当晚你们家出现了一瓶红酒。”
“红酒?上面有指纹吗?”
“还没验出来,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采集你的指纹。”赵忠为说。
“可以是可以,”邵薇将水杯推了过去,“但我已经给过了,不是吗?”
她笑盈盈地说着,眼神却瞥向了一旁资历尚浅的于晶。于晶一下子被她戳破,脸色涨红起来后,又觉得既然被戳破了,那她干脆大方一点。
想着,她穿上了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将贴有邵薇指纹的水杯送了出去。
临出门前,她听到邵薇在她背后催促了一声:“要快哦。”
“毕竟,我只会在这里待48小时。”
15. 水果刀上的指纹
“据你所知,你认为钟汉廷和他的妻子邵薇的关系怎么样?”
赵忠为走进观察室,看着背对着自己正在审问的邢风,和正对着自己的方自心医生。方自心看上去年纪不大,查过资料只是一个普通医生的头衔。
听到邢风的询问,方自心下意识支支吾吾了起来:“还……可以吧。”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方自心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人家夫妻关系好不好,但是……”
“但是什么?”
邢风用的是威慑的招数,一上来就显得气势汹汹。而方自心看到他这种架势,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抵抗。
“我觉得钟汉廷对他妻子……好像没有表面来得要好咯。”
邢风敲了敲桌面,不耐烦地追问:“说具体一点。”
方自心叹了口气,“我今天来,我的行医执照肯定会被吊销。我也没什么再好隐瞒的了,阿Sir。我说钟汉廷没有表面那样疼他老婆,是因为他老婆的失眠症其实不算太严重,更多的是她心理焦虑导致的。”
“我给邵薇看过病,本来是要提一下她的焦虑症,但遭到了钟汉廷的眼神示意,我就没说。后来他假意关心他老婆的病情,偷偷来找我,要我不要提焦虑症,也不用治他老婆的焦虑症,只需要说她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就可以了。”
“那你就同意了?”
“我肯定没有一下子同意,我说她的失眠症根本不严重,最主要的还是家人的言语支持和陪伴。但钟汉廷根本不听我的,他还说……他说,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会把在我老公项目上的投资全撤掉。”
方自心苦恼地说:“我老公是做医疗器械的,生意才刚刚起步,还要靠他的投资运行。我怎么可能再说什么,所以……”
邢风接下去:“所以你就给她开了一堆佐匹克隆?”
“我……我起初开的是劳拉西泮,也是一种安眠药。但是钟汉廷后来去查了,说劳拉西泮的药效没有佐匹克隆来得快,就让我改药。后来吃着吃着,邵薇也逐渐对安眠药有了依赖性。”
她的目光有所不忍,瞥到一边发光的地砖上:“再接着,钟汉廷在两个月突然让我审批半年的剂量给邵薇。”
“他想干什么?”
方自心却摇头,语带痛苦:“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我也害怕会出什么事。所以我在开药的时候,不顾钟汉廷的阻挠,刻意在他们面前提醒邵薇千万千万不能喝酒,也一直和她强调每次只能吃一颗安眠药。”
“所以你察觉到了什么,是吗?”
“我不敢想,”方自心吼道,“我怎么敢想,要是真出了事,我也是帮凶!阿Sir,我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家庭利益,我真的没想过害别人。”
“邵薇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吗?”
“不知道。”
“你没告诉过她。”
“我怎么告诉她,我告诉她你老公可能要杀你吗?”方自心惊愕地反问,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又死死地捂住嘴巴。
邢风一锤定音:“哦,是钟汉廷想害死邵薇。”
赵忠为紧紧地盯着审讯室的一切,方自心慌乱的表情不像是假的,她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也不可能为了邵薇再去演这么一场戏。
何况,邵薇在这里根本无法联系外界。
赵忠为思考着,他总隐隐约约觉得这其中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从安眠药这条线索开始,接着是医生,再下去又会是什么?
他苦思冥想着,突然一个电话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接起来,发现来自鉴证科法证部。
“赵Sir,我是小亮。之前残留在凶器上的指纹已经拼好了,其中一个指纹证实和邵薇的符合。另一个指纹暂时不知道是谁的。”
“指纹的方向呢?”
“大部分都和钟汉廷的指纹方向一致,只是握的前后位置不同,都是很普通的切割手势。其中几个出现在刀背,应该是清洗的时候沾上去的。”
“把资料传过来给我。”
赵忠为拿着资料再次进入审讯室时,已经过了30个小时,也就是说还有18个小时,邵薇就会离开警署。
见赵忠为进来,邵薇也没有太过惊讶或者紧张,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用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圈。
“有新的证据指证我了吗?”
赵忠为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她的动作:“我有个朋友的女儿也很喜欢这么做,不过她才5岁,还是个小女孩。”
邵薇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停下了动作,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的朋友真年轻。”
“也不是,算是老来得女吧。”赵忠为说着,重新倒了一杯水给邵薇。
“不是拿过我的指纹了吗?”
“给你喝点水,免得待会嗓子干了。”
邵薇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把水杯放下,等着赵忠为的下文。
“我们之前在你家搜刮到的凶器,上面的指纹证实有几枚和你的指纹相符。方向是统一的握刀姿势,刀背上也有几枚。”
“不过神奇的是,这样的指纹有三组。除了你和钟汉廷的,还有一组……”
“应该是我家保姆沈姐的。”
赵忠为问她:“你不怀疑是凶手的吗?”
“除了赵Sir你以外,谁还认为凶手不是我丈夫,钟汉廷吗?”
赵忠为被她反问,只是扯了扯嘴角笑,“会有人这么认为的。”
“你那个5岁的朋友的女儿?”
“邵薇,”赵忠为严肃地叫她的名字,“你家保姆沈姐已经在来的路上,方自心医生也已经在你隔壁的审讯室。你……”
“我?”
“不要太嚣张”这5个字,赵忠为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夹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
“现在做了警长,连话都没有以前冲了,”邵薇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对于晶说:“你有没有隐形眼镜的护理液?如果没有的话,可以帮我从包里拿吗?我已经戴了一天了,眼睛很痛。”
“好。”于晶一口答应下来,后知后觉要问赵忠为的意思。赵忠为沉默地点头,于晶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你……”
邵薇飞快地打断赵忠为:“让我提醒赵Sir一下,在没有女警官的陪同下你是不可以向我提问任何问题的。”
“你这样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
于晶回来得很快,来回就花了10分钟,眼镜护理液是在邵薇的包里拿出来的。她仔细地观察邵薇脱眼镜的动作,确保她没有格外拿出什么,才松了口气。
审讯继续。
“你为什么会一口咬定另外一组指纹是你保姆沈姐的?”
“因为那把刀其实是我家常用的水果刀,只会用来切水果。水果又没有油脂,所以沈姐一般是不会过度清洗刀身的。”
赵忠为话里有话:“你好像很了解。”
“是沈姐带过来的习惯,既然要用保姆,就不能太局限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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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能力,立太多规矩。至于上面有我的指纹,这也太正常了,毕竟我偶尔也会自己切点水果吃。”
赵忠为当然知道。
所以他这次没有刻意去问指纹的事情,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种算不上什么证据。指纹只能证明这是他们的刀,而不能指向邵薇有杀人的嫌疑。
除了安眠药,他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
甚至连方自心的口供也是对邵薇有利的。
赵忠为现在只能等红酒瓶上的指纹出来。
他挑了挑眉,他没有理由提前释放邵薇,但邵薇也没有理由提前离开这里,既然是这样,他不如大大方方地和邵薇聊一下天。
“你和你丈夫是怎么认识的?”
“留学的时候认识的,”邵薇也不吝啬,“在法国那会儿。我掉了钱包,他帮我捡到,后来发现大家是校友,就认识了。”
“金融才子和律师玉女的故事,一定很多人羡慕吧?”
邵薇恍惚了一下,“还行吧。其实大家都很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关注别人。哦,除了你,赵Sir。”
赵忠为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为什么会选择律师的行业?还是民事律师。”
“那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是警察而已,又不是读心神探。”
“想维护更多人的家庭咯,”邵薇揉了揉肩膀,“读law真的很累的,做民事律师又没什么成就感。但当我看到一个个珍视孩子的人获得抚养权时流下的眼泪,还挺感动的。”
“你也有感性的一面。几岁去留学的?”
“15岁。”
“这么早?”
“这里又没有家,早点出去也好。我外公外婆在我15岁的时候就走了,他们两个煤气中毒,刚好那天我不在家,不然就和他们一起去了。后来我小姨曾经抚养过我一段时间,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嫌麻烦。”
“我给过我妈打电话的,在电话亭里,拨通没多久就看到她出现在我对面那条街。她好像怀孕了,重新嫁给了一个憨厚的男人。看到电话响,她想也不想地挂断了。”
“再后来,小姨拿着我妈留给我的钱给我买了张机票,送我出国念书。送是送了,但也没想过我怎么生活。我寄住在本地人的家里,受尽了白眼。最后受不了了,就自己勤工俭学,自己租公寓了。”
“然后就遇到你丈夫?”
邵薇眨了眨通红的眼睛:“是吧。”
赵忠为还想继续问下去,但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一个面生的警察探头进来,朝赵忠为挥了挥手。
“赵Sir。”
“抱歉,我出去一下。”
邵薇无所谓地挥手,还说了一句:“套话时间结束。”
赵忠为出去后,审讯室就剩下邵薇和听得动容的于晶两个。于晶历练得少,家世还好,听到邵薇的经历,她忍不住说了句:“你好励志。”
邵薇讥笑:“励志到坐在这里被当嫌犯吗?”
于晶被她一噎,又安静了下去。
赵忠为跟着小警察出门,关上门的那一刻,小警察交给他一份报告:“这是鉴证科刚刚加急传过来的信息,红酒瓶外面的指纹鉴别出来了。”
赵忠为来不及打开,就问他:“有邵薇的指纹吗?”
小警察说:“没有。”
“而且,水果刀上另一组指纹也证实了是他们家保姆的。”
“48小时快到了,赵Sir,我们要放人了。”
16. 离婚协议书
“既然邵薇强调在她服用安眠药后家里的酒都送人了,且方医生一再告知安眠药配红酒的危害,那这瓶凭空出现的红酒一定有它的来由。”
“重点查一下附近哪里有出售这款红酒的地方,并且调一下监控看有没有可疑人员。红酒不会自己走过来,9月24日到25日的大堂监控和保安也是一个方向。”
赵忠为眼睁睁地看着手表的秒针走进了48小时的最后一秒,他无可奈何地说:“48小时到了。阿晶,放人。”
——
邵薇走出审讯室,第一眼就看到候在外面的王森。邢风也刚好从另一个审讯室出来,王森看到他时明显一脸警惕。
王森手里拿着邵薇的手提包和外套,快步地越过邢风的肩膀走到邵薇的面前,并有意无意地挡住邢风的身影。
邵薇不想理会他这种举动,低头查看自己的手机信息,然而一翻就看到了15个未接来电,她脸色瞬间煞白。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王森还没询问,就看到邵薇紧张地回拨了过去。
富有宁静腔调的手机铃声响在了邵薇背后的方向,她愕然地一转过身去,脸上“啪”地迎上了一个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掩盖过看似平静的铃声,火辣辣的疼痛漫上了邵薇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一时反应不及。
赵忠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大步地走到手机铃声的主人面前,怒斥道:“这位太太,这里是警署,请你不要闹事。”
邢风也趁机将邵薇拉到他的身后,看到她肿起的一边脸颊,问道:“痛不痛?”
王森更是义正词严:“我不管你是谁,我都会以故意伤人罪起诉你。”
谁知那位太太只是扯了扯嘴角,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她穿着精致的套装,发型却略微显得凌乱,显然是赶过来的。
她的眼神锐利,像一把刀子越过了王森和邢风的阻碍,直直刺向邵薇。
“没用的东西,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巴掌很痛吗?”
“你妈的命案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邢风见她气焰嚣张,忍不住开口:“喂,你不要太放肆……”
他的话音未落,只感觉身边的女人伸手推开他,慢慢地走到那位太太的面前,全然没有平时的高傲。
她叫那位太太。
“妈。”
赵忠为第一反应来人是靳芳容,但又想到靳芳容已经死了,那眼前邵薇口中的“妈”只可能是钟汉廷的妈妈——谢蕴真。
“钟太太?”
王森试探性叫了一声。但谢蕴真显然对他刚才的举动很是不满,反手就讥讽回去:“叫哪个?”
王森噤了声。
现场可是有两位钟太太。
谢蕴真和邵薇。
谢蕴真的气场很强,哪怕是身处在审讯室,也有种身在主场的淡定和掌权感。她微微仰着下巴,看着于晶打开了记录的册子,才缓缓地开口:“阿Sir,无谓再欺负小辈了。我这次来是想要Hans能早日跟我回法国入土为安的。”
“你要是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儿子是被害死的,就统统拿出来,不然也别妨碍Hans早登极乐。”
赵忠为知道普通的水入不了谢蕴真的眼,他特意让邢风帮他去食堂买杯苦咖啡过来,送到谢蕴真的面前,但被谢蕴真推了回去。
“我喝惯好的,”谢蕴真扯起一边嘴角,“这招对我没用。”
赵忠为也不勉强,他干脆拿回来自己喝:“我只是觉得钟太太你从法国赶过来协助调查,长途跋涉很辛苦,想让你提提神,免得接下来因为疲倦,给出的口供不太准确而已。”
“Hans是我唯一的儿子,难道我会给出不利于我儿子的口供吗?”
赵忠为挑了挑眉,从另一个话题切入:“你这次回来没有带律师?”
“没有,律师有什么用?外面不就现成的一个。”
谢蕴真指的是邵薇,他们心知肚明。
赵忠为听她的口吻,开门见山:“你和邵薇的关系很差吗?或者说,相处不来?”
谢蕴真果断地否认:“没有,我和Venus关系就是普通婆媳的关系。”
“但是你刚刚打她巴掌了。”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那又怎么样?阿Sir,你管教下属难道不是这种手段吗?做得好就夸,做得不好就罚。”
“你把邵薇当成下属?那钟汉廷呢,你也把他当成下属吗?”
谢蕴真应了一声,“我想喝水。”
于晶立刻起身:“我去倒。”
谢蕴真却不领情,她直勾勾地看着赵忠为:“你去。”
“钟太太……”
“好。”
赵忠为转身就开了门出去倒水,只留下于晶忐忑不安坐回位子上,她小心翼翼地觑了谢蕴真一眼,却发现谢蕴真眼角溢出一滴眼泪。
于晶先是一惊,然后手忙脚乱地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谢蕴真接过,将纸巾叠出一个尖角,贴近自己湿润的眼角。
纸巾瞬间被混杂着黑色眼线膏的泪水沾湿,就像一座被雪覆盖的山受到了雨水的侵袭,终于露出它荒芜的山顶。
于晶突然反应过来,谢蕴真叫赵忠为出去,可能只是因为情绪已经达到了顶峰。
谢蕴真的一句话也很快印证了她的想法:“女人的眼泪是不能让男人看到的,不然他们就会以为你很弱,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你。”
于晶应了声,但更加惴惴不安地瞥向身后那堵单向玻璃墙。
“我不管你们身后有多少人,我只要我儿子的遗体。”
谢蕴真说着,眉眼间又恢复到起初的倨傲和刀枪不入。
赵忠为很快就倒了杯温水进来,谢蕴真不是很满意,但想到这是在警署也就算了。于是主动开口:“Hans当然也是我的下属。”
“所以你刚才那样做并不是对邵薇本人的不满,只是对于她处理这件事的不满,是这样理解吗?”
“是。Hans离开都快半个月了,她身为一个律师,居然连遗体都要不回来。这样的工作效率太低了。”
“钟太太你开口就是下属,闭口就是工作效率,你应该是大公司的管理层吧。”
谢蕴真却否定了这一说法:“不是大公司。我们家是做酒庄生意的,平时我负责管理,我先生负责对外销售。”
赵忠为饶有意味:“法国,酒庄,很值钱。”
“小康吧,”谢蕴真眼神多了些神采,“不过确实很受上流社会的欢迎。”
“如果是这样,那你对红酒应该很了解,”赵忠为拿出红酒瓶的照片,“你知道这瓶是什么红酒吗?”
谢蕴真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看了半天,认出来这是一瓶小众的红酒:“不算什么名贵的红酒,我不知道你们这边的市场,不过在我们那边偶尔能看见。一般都是一些小资的人爱喝。”
“钟汉廷爱喝吗?”
谢蕴真几乎想也不想:“不爱,他喜欢入口更烈的。”
“你确定?”
“我自己的儿子,难道我会不了解吗?”谢蕴真反问。
赵忠为没有接话,他将具体的信息和照片一起放进文件夹里,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这种酒应该偏女□□喝一点?”
“应该是。”
“应该更适合你的儿媳妇吧?”
谢蕴真默不作声。
“钟汉廷在死前喝过这种红酒,我想他个人应该不会主动去买,可能是别人送给他的,”赵忠为更深入地问:“你认为邵薇有可能吗?”
“可笑至极。”
“你是认为他们夫妻两个关系好到这种推论可笑至极,还是……”
“我是认为你的信息采集可笑至极,”谢蕴真不留余地地嘲讽,“你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你关了Venus48小时还没有任何有效证据能够证明Venus杀了我儿子,所以试图从我这里拼凑点有利的消息。”
“可笑至极,”谢蕴真说了第二遍,“你们警方在调查Venus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去查一下Venus和Hans的婚姻关系吗?”
“她说他们关系还可以。”于晶插嘴道。
谢蕴真将讥讽的眼神从赵忠为的脸上转移到于晶的脸上,她嗤笑了一声:“是还可以。可以到在办理离婚。”
于晶脱口而出:“他们在办理离婚?”
“谁主动提出的?”
“Venus主动提出的,虽然我一开始也不满意她做我的儿媳妇,但她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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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提出离婚让我挺惊讶的。”
“为什么?因为她和钟汉廷的关系很好?”
“Hans太窝囊,又贪玩,我一开始是想让他接管酒庄生意的,但无奈他太不争气。偏偏他老婆又是个女强人,我起初不满意就是觉得他们性格不合。可没想到,他们却坚持了5年。”
“这5年,Han投资失败留下来的大窟窿让我和他爸爸都觉得头疼,偏偏他老婆不离不弃,一直帮他填补资金。在这种情况下,我确实没有想过Venus会提出离婚。”
赵忠为的脑海浮现出钟汉廷离世那天邵薇狼狈的样子。她浑身湿透,眼神茫然又无助,就像一个迷失的人。
那时候他只以为他们感情好,却没想到她会爱钟汉廷到这种地步。
再到后来,他们剑拔弩张。
他也再没有想过邵薇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
“那她为什么没有提过?”
谢蕴真说:“我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可能是因为Hans始终没有签字,所以他们婚姻还在存续期间。具体的,我想你们应该去她律所调查。”
“毕竟她自己就是一个民事律师。”
“那你知道你她吃安眠药的事情吗?”
谢蕴真的眼神意外地闪烁了一下,徐徐说:“不知道。”
谢蕴真的口供没有给赵忠为有明确指向性的线索,反而为邵薇的杀人动机减轻了不少嫌疑。
她离开时,邵薇跟在她的后面。
两个钟太太,一前一后,没有任何交流地离开了警署。
赵忠为没有过多的思考,带着阿文和于晶去了邵薇所工作的K.C律师事务所。不需要经过多复杂的你来我往,前台小姐很快就将他们安排到会客厅里。
不到3分钟,负责起草邵薇和钟汉廷离婚协议书的助理律师郭霭思就带着离婚协议书走了进来。
“这份离婚协议书是什么时候开始起草的?”
赵忠为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发现他们财产分配是平分,据谢蕴真所说的这些年钟汉廷的创收为负数,也就是说平分的都是邵薇所挣的财富。
在某种程度来说,邵薇很大方,不像是撕破脸皮才离婚的。
郭霭思回忆道:“是上个月,大概是8月13日吧,那天晚上我下班比较晚,律所就剩我和师父两个。我见工作差不多了,师父的心情又不是很好,就敲门进去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和师公吵架了。”
“然后邵薇和你说了什么?”
郭霭思讪讪地笑了笑:“师父怎么可能会把家事外扬,她没有和我说具体的,只和我说让我帮忙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书。”
“你没有问吗?”
“我有,”郭霭思说,“我当时有问她是按照对方是过错方写,还是按照她是过错方写,她说都不是,让我正常写就行了。”
赵忠为又问:“你们生活里不熟?”
郭霭思扯了扯嘴角:“老实说,谁会喜欢和上司打交道。”
阿文和于晶深有体会地看了彼此一眼,又见赵忠为眉头紧锁,迅速低下头去。
郭霭思十分配合,整个取证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赵忠为和两个徒弟离开会客厅时,外面灿烂的阳光正透过办公室里的落地窗洒进来。一阵浓郁的咖啡味就在这时从他们面前传了过来,赵忠为扭头一看,正是回到律所的王森。
“又遇到了,赵Sir。”
“好香的咖啡味,”赵忠为指了指他的杯子,“看来你泡咖啡很有一手啊。”
“让阿Sir见笑了,只不过我师父比较爱喝咖啡,我就经常泡,”王森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郭霭思,“August,没有给阿Sir们上我们这里特色的咖啡吗?”
郭霭思愣了愣,随后不满地说道:“我和你同级,也是个律师,泡咖啡的事情换别人来做吧。”
王森却说:“也是,应该让前台阿May泡的,毕竟是谁的事就应该谁干。是吧,赵Sir?”
“那你以后少泡点,”赵忠为顿了顿,“咖啡了。毕竟你师父现在只是半离婚,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忙。”
赵忠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作为徒弟的,也多帮衬着点。”
王森笑得僵硬,咬牙切齿道:“我当然会。”
17. 谁是被害者
1994,2024。
邵建安,钟汉廷。
啤酒,红酒。
无,安眠药。
割腕,割腕。
因旷工被老板发现,因血水渗透被楼下邻居发现。
妻子出差,妻子出差。
家暴,离婚。
被害人身上有两组DNA,死者身上没有其他人DNA。
入室被害案,疑似自杀案。
赵忠为坐在监控室里,看着白板上愈加密集的信息,皱着眉头沉思。随即,他在红酒和出差上分别画了两个圆圈。
最后一笔落下时,刚好邢风拿着两杯苦咖啡进来。赵忠为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又靠在了桌子边缘,等着邢风把咖啡放下。
他们就好像是回到了自杀案最开始的那一天,一样的站位,一样的陈设,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心态。
邢风打量着赵忠为画的红圈,赵忠为注意的是邢风拿进来的咖啡。
“这次的咖啡不会又是阿叔的新品吧?”
邢风笑了笑,把苦咖啡递给他:“不喜欢就给你苦咖啡咯,反正我觉得拿铁还可以。”
他和赵忠为并肩喝着咖啡,等咖啡的香气浓郁到覆盖他们之间的氛围,他才开口问:“准备查红酒的来源?”
“嗯,”赵忠为简略地说,“红酒不会突然跑进钟汉廷的家,我已经让阿文去御景豪庭物业处拷监控资料了,随便问问当值的保安,看有没有什么突破点。”
“那出差那里,你还是认为邵薇有嫌疑?”
赵忠为听出邢风语气里的试探,他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看向邢风早就好了的嘴角,那里刚掉痂,有一条白白的痕迹。
很是扎眼。
邢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伸手摸了摸嘴角,扯着笑想揶揄赵忠为,反被后者先发制人。
赵忠为语气平淡,却又暗含波涌:“其实我没有问过你嘴角的止血贴是谁贴的。但不代表我不知道,阿风。”
邢风心跳掉了一拍,他勉强稳住自己的笑,眼神不可遏制冷了下去。
“你为人聪明,就是做事冲动了点。上头已经和我说过近日就会把你调回重案组,这个案子,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赵忠为的逐客令下得明显直接。
邢风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将杯子里的拿铁一饮而尽,假装从容地说:“好啊,师父。”
赵忠为没有和邢风私聊太久,重案组的案子细节是赵忠为目前这个级别不能过问的,所以浅聊了两下就从审讯室出来了。
邢风嬉皮笑脸地勾着赵忠为的肩,脚刚踏进办公区就听到了他的下属,重案组出了名的小喇叭David仔的声音。
“都不用猜,隔壁组的案子肯定又是一起杀妻骗保。”
于晶听他这么笃定,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你们想想看那个人的老婆才死了多久,一开始还哭天抢地的,第二天就跑到保险公司要赔偿哦,是个人都猜到……”
“杀妻骗保?”于晶自然地补充。
David仔见她这么上道,表情更加浮夸地说:“所以说什么时候我都觉得晶晶才是这里的明日之星。杀妻骗保这些案子,我们见多了。现在的人很浮躁的,一旦投资失败啊,赌球赌输了啊,反正一欠钱就开始想着给身边的人买保险。上至老母,下至老婆儿子,一穷起来统统不放过。”
“然后再借口说他们煤气外泄啊,落水身亡什么的,反正就是要很快见到尸体,确认死亡的一般就……”
“一般就是胡说八道。”
邢风听不下去,走过去就勾住David仔的脖子,捂住他的嘴:“今天不用上班吗?跑过来这边干什么?”
David仔被邢风偷袭,下意识就想肘击过去,听见邢风的声音才急忙收手,换上一副殷勤的样子:“老大,人家知道你准备回重案组了,一时想念你,情不自禁就跑过来看看老大你,和师公。”
David仔忘我地说着说着,才发现邢风身后站着脸色严峻的赵忠为,他只好将自己浮夸的面部表情都收起来,恭恭敬敬地朝赵忠为敬了个礼。
“行了,看过就走了,过两天我就会回去。”
邢风假模假样地踹了David仔一脚,后者“惨叫”一声后屁颠屁颠地离开了办公区。邢风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一转身想和赵忠为嘲笑Daivd仔的傻样,却看到赵忠为眉毛紧紧地拧成一团。
“怎么了?”
邢风走近了几步,冷不防地对上赵忠为锐利的眼神。
“阿风,你还记不记得方自心说了一句,”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我要怎么告诉她,难道我要告诉她你老公可能想杀你?’”
邢风愣了愣,随后一股凉意从他的背脊漫上心头。
“您的意思是……保险?”
赵忠为还没来得及表态,阿文的声音一下就从办公区的门口传到他们的耳边。
“师父,我们刚刚审问完御景豪庭的保安,有线索。”
“什么线索?”
赵忠为坐在阿文对面的椅子上,其余人以阿文为中心围绕着他。阿文先是将拷贝好监控视频的U盘递给了于晶,再将笔录资料交给赵忠为。
赵忠为边翻开笔录,边听阿文说。
“我们今天去御景豪庭拷贝监控视频的时候,正好遇到了9月24日值班晚上到25日晚上都在值班的保安。我们就问他9月24日到25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让他特别有印象的。”
“他一开始说没有,直到我们提到钟汉廷的名字时,他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说有。”
赵忠为抬眼看了一眼阿文,随后在笔录上找到了相关的记录。
“红酒外卖?”
阿文点头:“对。因为御景豪庭是不允许外面的人随意进入。所以如果有外卖要上门的话,他们先会请示业主,等业主允许外卖人员进入后,他们才会帮外卖人员刷卡上楼。”
“在24日当晚接近凌晨12点的时候,保安说有一个外卖员说要送红酒到15座22层,也就是钟汉廷的家。保安当时看了外卖员一眼,发现是个短发的女人。因为很少女人会做外卖员,而且在深夜上门,所以他当时想和对方多八卦几句。”
赵忠为皱起眉:“女人?有看到对方的外貌吗?”
阿文指着笔录最后的补充文字:“这里有写。看上去是一个身高高挑,皮肤黝黑的短发女人,但因为对方又戴眼镜,又戴鸭舌帽的,所以保安阿叔说看不太清楚。而且,对方似乎不想和他交流,只短短敷衍几句就不再说话了。”
邢风插话:“然后他就打电话给钟汉廷了?”
“嗯,”阿文看向邢风,“据保安回忆,钟汉廷一开始有点奇怪,说了句‘红酒?什么红酒’,但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答应让外卖员上楼了。”
赵忠为问:“那他还记得外卖员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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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了,”阿文说着有些无奈,“他说他年纪大,加上一般凌晨不会有人过来,所以一到12点他就会在前台趴着睡觉……”
邢风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们还有监控。钟汉廷的手机应该还在我们警方手里,我们需要先核查一下他的通讯记录。还有御景豪庭外面几条街的天眼,我们也可以追查一下那个女人从什么地方来,或许就可以查出红酒出自哪里。”
“阿风。”
赵忠为低声提醒他。他举起双手,一副听从的样子:“我只是提供思路,我不参与。”
赵忠为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对阿文他们发号施令:“听刑Sir的。你们顺便查一下钟汉廷有没有购买保险,保险受益人的名字写谁的?”
拍一拍手,几个警员各自忙碌。
“晶晶。”
于晶拿着U盘正准备到档案室查看,人还没走远,就被赵忠为叫住。她只好将U盘递给另外一个警员,跟着赵忠为走到走廊外。
“什么事啊,赵Sir?”
“之前审问王森,是我们两个一起的。你还记得当时王森说过什么吗?”
于晶仔细回忆,“您是指,他说整个出差期间他都和邵薇在一起,能够做她的不在场证人吗?”
“嗯。”
“您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赵忠为说不上来,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那瓶红酒或许就是邵薇送的。
“你以我的名义再去找王森确认一遍他们出差具体的时间线,还有查一下邵薇的出行记录和通话记录。”
“好,那我去找阿文……”
“不,你自己带个伙计去。”
于晶微微惊讶:“我吗?”
“做不做得到?”
“做得到!”
邢风在办公区里看着赵忠为低头和于晶严肃地交代着什么,他眨了眨眼,跟着拿U盘的警员一起进了档案室。
有了阿文的口供,寻找保安口中的短发女人毫不费力。警员将监控时间调到了2024年9月24日23点40分,随着一帧一帧地快进。
很快,一个符合保安描述的,穿着灰色宽松帽衫,头戴鸭舌帽的女人走进了摄像头里。她带着厚重的眼镜框,双手抱着一个装着红酒的木盒子,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犹为明显。等她走到摄像头正对着的地方时,他们才看到她黝黑的皮肤和棕色的短发。
警员见她走路走得很慢,全程没有其他信息,就想快进到她和保安对话的画面。然而,他刚快进了一点,就被邢风喝止住了。
“等等,你回去,重新看一遍她进来那里。”
“啊?可是那里没有任何信息啊。”
警员刚想反驳,一回头就看到邢风脸色微白,皱眉紧锁。他忙不迭地退回到女人刚进来的画面。
一个女人,穿着宽松的帽衫,工装裤,缓慢地走进御景豪庭的大堂。她没有任何地迟疑张望,笔直地走到监控范围,正要往前台的方向走去。
但因为走路太慢,又穿着平底鞋,她不自觉地往后小退了一步。
“刑Sir?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邢风喃喃自语:“她穿惯了高跟鞋……”
“什么?”
“她不习惯穿……”
“阿风,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让你退出这个案子了吗?”
邢风被赵忠为突然的话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满眼都是惊慌失措。
18. 疑似有罪但无罪
“上次笔录,我们警方还有一些问题忘了问你,不知道王森先生你现在是否方便接受询问?”
于晶带了一个面生的小警探,走进了K.C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厅,经过邵薇办公室时发现关着灯,里面开着灯。
她随口问了一句:“邵大律师这么快就上班了?”
王森说:“师父很忙的,一向不会为了私事影响工作。”
于晶察觉王森语气里满满当当的自豪,在心里留下个印子。
刚一关上会议室的门,王森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好整以暇地开口:“有什么问题Madam你尽量问吧。”
于晶在警署里的级别不算高,平时也多是跟着赵忠为他们做做笔录工作,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要负责询问工作。但尽管如此,王森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她和另一名警探的主次关系。
“我这次来是想再次确认你们出差情况,请你将当日告诉我们的再一五一十重复给我们听。”
王森换了个坐姿,翘起的腿放回到地面,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我再说多几遍都可以,麻烦阿Sir记好了。”
“我和师父是9月20日受到委托人的请求于9月22日到25日到H市出差,详细的案件信息和委托人我不方便透露,但你们可以到航空公司查一下我们的航班。整个出差行程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在9月22日下午1点左右我们的航班抵达了H市后就直接赶往香湾大酒店。”
“你们两个住在同一层吗?”
“对,为了方便我们讨论案情和一起出发,我们的房间就在隔壁。”
于晶问:“你之前说你和邵薇整个出差行程都在一起,是怎么一个在一起法?”
“除了睡觉,我们多数时间都在一起。”
“有不在一起的时候吗?”
王森挑眉:“当然有,不过大多数都是各自工作,所以没有聚在一起讨论。”
于晶反问:“所以说你有的时候还是没有和邵薇在一起的,是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王森显然有些不高兴,他双手分开,身体往沙发后仰去,下巴微微抬起:“你是什么意思?”
“你们9月24日什么时候结束工作?”
“下午6点。”
“然后呢?”
“吃了个饭,回到酒店,各自休息。”
于晶详细地问:“回到酒店是几点,各自休息到几点?”
王森眼睛瞥向右边,思考了几秒:“回到酒店大概是8点,师父说今天很累,所以就直接回房间休息了。因为25日没有别的行程,所以一直休息到早上10点。”
“也就是说,”于晶掌握了他们分开的信息点,“从24日晚上8点开始到第二天早上10点,整整14个小时,你们都是分开状态,你根本不知道她有没有出去。那你之前为什么会说你们整个出差行程都在一起?”
于晶少有地硬气起来,拍一拍茶几:“王森,你知不知道给假口供是犯罪的?”
王森看着于晶装凶的样子嗤笑了一声,随后面不改色地回应:“我作为律师,当然知道犯罪的定义。但是Madam,你有没有实地调查过香湾大酒店我们所住那层的架构?”
“你……”
“我和师父住的房间号是1302和1308,由于架构的问题,我们两个房间的门是紧紧挨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如果她出门或者我出门,我们双方都会察觉。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我们整个行程都在一起。因为一旦她出去,根本瞒不过我。”
于晶先是懵了一下,随即和警探交换了个眼神。
“你说的情况我们会亲自到香湾大酒店核实,一旦发现你撒谎,我们会以妨碍司法公正罪名起诉你。”
王森无辜地歪了歪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于晶对他的反应猝不及防,一下子愣在原地。
“为什么我感觉你们警方总是对我们先下结论,再找证据?好几次了吧,你们好像总是认定我师父有罪,然后拼命来找我们口供上的漏洞。”
于晶被他这么一说,本能地想反驳,然而再去细想,就说不出辩驳的话了。她只是沉默地收拾好手头的东西,完了说一句“阿Sir、Madam做事,不用你教”。
“那就祝你们查案愉快。”
王森表面绅士地为于晶和警探拉开会议室的门,送了他们几步,就看到邵薇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的人不见了。
王森皱起眉头,走到落地窗前往下看,正好看到邵薇走出大厦的身影。而在她的前面,是坐在摩托车上等着她的邢风。
邢风听到熟悉的高跟鞋声,一回头就立刻捕捉到正朝自己快步走来的邵薇。邵薇走路很快,像是带着一股风一样。她的高跟鞋踢踢踏踏的,似乎走慢几步就会绊在一起。
邢风脑海里回忆起昨天看到的监控里的画面,那个女人走路虽然很慢,而且有些不自然,但如果把她步速调快一点,把整个人往前倾斜一点……
每个人走路都会有自己的风格。
邵薇的风格……
高跟鞋的声音停在他的面前。
“喂,在想什么?”
邢风抬眼看去,邵薇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好奇和疑惑就像闪闪发亮的钻石。
他的怀疑一下子成了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邢风立刻从车上下来,有些局促地站在邵薇的面前:“我……突然叫你下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邵薇闻言看了看手表:“正好是饭点时间,不然我可能还真的下不来。不过你很少这么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阿风?”
邢风的心猛地跳了跳,他强装镇定地将视线瞥到一边,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没有,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看看我?”
“哦,那个之前我下班路过一家鞋店,看到里面有一双平底鞋很好看。我已经买了,买完以后才想起每次见你你都穿高跟鞋,所以……”
邵薇帮他补充:“所以你很纠结,该不该把鞋子送给我?”
邢风咬咬牙:“是咯,就是这样。对不起,这都能打扰到你。”
“没关系,”邵薇微微一笑,“又不是做了什么对我有害的事情。我确实不太穿平底鞋,但是如果是你送我的话,也没什么不能穿的。”
“是吗?”
邢风的脸色微微冷了下来,他的眼睛不停地转着,但怎么都转不到邵薇的身上。邵薇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刚想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却被他不露痕迹地躲开。
“那就好,”他不自然地拿起头盔,“我过来就是想问你这件事而已,既然问到了,我也就不打扰你了。你上去吧,我还得回警署加班。”
邵薇收回自己的手,见邢风这样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就简单道别后转身离开。
没想到走了几步,邢风又叫住了自己。
邢风抱着头盔,三两下跑到邵薇面前,他依旧是低着头,皱起深深的眉头,“阿薇,我……”
“到底有什么事?”
“我……我之前不是约了你下个月初去看展吗?我看了看值班表,那个时间我正好要值班,我可能去不了了……我……对不起。”
“没关系。”
邵薇回到办公室时,下楼的于晶和警探正好碰到了失神的邢风。邵薇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往下看,直到看到邢风脸色难看地骑车离开,才露出阴沉的脸色。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王森心情愉快地补着刀,顺势坐到邵薇对面的办公椅上。
“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是没什么关系,”王森顿了顿,“不过赵忠为那边又派了小兵过来,询问你9月24日晚上的行踪。师父,我觉得他的举动可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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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有关系。”
邵薇侧过脸,余光扫过王森脸上的幸灾乐祸,并没有说话。
“不过你放心,9月24日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是你最有力的时间证人。就算他们查到香湾大酒店,也不会查出什么来的。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说着,在她的办公桌上放下一张入场券。
“和这种临阵脱逃的人去看展有什么意思,到时候和我去看吧,我也很喜欢那幅《月亮坠落了一千次》。”
——
钟汉廷的遗体在谢蕴真的要求下很快就归还家属,而谢蕴真也没有让他停留多久,在收到遗体的第三天下午就送到殡仪馆火化。
赵忠为到的时候,恰巧在殡仪馆门口看到一身黑衣、正在抽烟的邵薇。邵薇皮肤白皙,在黑色的衬托下,整个人像没有血色的木偶。在看到赵忠为的一刻,她将抽了一半的香烟碾在垃圾桶上,等火苗彻底熄灭,她才面无表情地从赵忠为身边离开。
今天下着毛毛雨,邵薇的头发上满是晶莹的水珠。
赵忠为转身目送她离开,又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但没多想,他就走进了钟汉廷的悼念厅。
悼念厅很小,里面除了放置一副棺材和几个花圈后就再也没有别的。谢蕴真独自一人站在悼念厅的中央,对着钟汉廷的黑白照举香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
赵忠为听不到她在念什么,只好等她念完再和她打招呼。
“我刚刚在门外看到邵薇了,仪式还没开始,她这么快就走了?”
工作人员递给赵忠为一炷香,赵忠为接过,也跟着拜了三拜,递回给工作人员。谢蕴真用湿纸巾擦了擦手,看着冷清的悼念厅,说:“她来了?也算她有情有义。”
“你没让她来吗?”
谢蕴真看了赵忠为一眼,神色平静:“让她来干什么?她既然要和Hans离婚,就不再是我们钟家的人,来了对她以后不好。”
赵忠为听出谢蕴真语气里的疲倦,还没说什么,又听谢蕴真说:“上次我在警署里看到有两个男人护着她。这样也好,她还这么年轻,以后多的是机会。”
赵忠为知道她指的是王森和邢风。涉及邢风,他也不好发表言论,只好转移话题:“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谢蕴真说,“等一会儿火化仪式结束,我就会带着Hans的骨灰回法国。Hans喜欢热闹,我会把他的骨灰洒在我们家后院的花田里。”
“这么着急?万一真的有人杀了钟汉廷,你也不想知道吗?”
谢蕴真听到了“杀了钟汉廷”时眼皮颤动了一下,她认真地打量着赵忠为,发自内心地问:“你真的有证据吗?如果没有,何必给别人一个希望?”
赵忠为如鲠在喉。
“如果你真的能查到有人杀了我儿子,那哪怕是1年、2年、5年、10年我都会等下去,但我绝对不会盲等。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你给我的答案只是我儿子生命终结的答案,却不会是我的。”
“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能活下来的,都是吃掉别人的。我知道你一直怀疑Venus,”谢蕴真坦荡地说,“我有听她说过她母亲那宗案子,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她。但是赵Sir,疑罪从无。在真的有证据之前,她是无罪的。”
赵忠为点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纸递给谢蕴真:“这是钟汉廷留下的遗书,我想你应该想要。我先走了。”
谢蕴真接过遗书,低声说了句谢谢,紧着又开始闭上眼睛念念有词。
赵忠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正要离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快步走出悼念厅,一边听着谢蕴真歇斯底里地喊着“阿廷”,一边接起电话——
“师父,我们查到了钟汉廷购买保险的记录。”
19. 人身意外伤害险
赵忠为收到阿文的来电后匆忙赶回警署,一进警署大门,迎面就碰到抱着个盒子的邢风。
邢风低着头走的,脚步不算慢,笔直地朝大门走出。赵忠为有心捉弄他,故意走到他面前,等着他自己撞上来。
邢风正走神,没有察觉到这一切,等他反应过来时盒子已经掉在地上。一双女式平底鞋从盒子里摔了出来,他忙着去捡,不料赵忠为行动更快,将鞋子塞进盒子还给他。
赵忠为边递给他,边问:“女装鞋喔?”
邢风讪笑,“前不久逛街看到好看就买了,不过那时候没货我就让店里送回警署。没想到第二天我就回去重案组了,所以一直放在这里。”
赵忠为见他心事重重,揽着他的肩把他往一边的长凳上带。
“我有听其他手足说,当时看监控视频时,你很在意那个女人的平底鞋。怎么?你以为她是邵薇?”
邢风从心虚转变为惊讶,听到赵忠为直接提到邵薇的名字,更是愣了一下:“不是她?”
“你为什么觉得是她?”
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在第一眼看到那个身影时心里突然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就好像平静的天空毫无预兆地飞过一架飞机。
邢风照实说:“直觉。我从第一眼看到那个短发女人,我就觉得她是邵薇。然后就是从走路的姿势,每个人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还有她的穿鞋习惯。”
“您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长期穿有坡度的鞋子,她就会有肌肉记忆,一旦让她穿上没有坡度的鞋子,她的肌肉记忆会迫使她整个人往后倒。”
邢风说着,手里摩挲着鞋盒。赵忠为也注意到他这个举动,他拍了拍鞋盒,在上面留下一个大大的掌印。
“这就是你买这双鞋的原因?你想试探她?”
邢风深深地吐了口气,他挣扎着想要掏出香烟抽,却被赵忠为强行塞进了一根口香糖。
“老抽烟对身体不好,”赵忠为顿了顿,“阿风,警队有你我很放心。”
邢风刚嚼了一口,被赵忠为突如其来的夸赞噎了一下,险些整个口香糖都吞了下去。他先是咳嗽了几声,缓了缓才控诉赵忠为:“搞什么?在我吃口香糖的时候说这个。”
赵忠为低声笑起来:“我只是看你没有被爱情蒙蔽,所以觉得很开心。”
邢风砸了赵忠为一拳:“去你的。不过您刚刚说‘你以为那个女人是邵薇’是什么意思?不是邵薇?”
赵忠为的眼角纹很深,像两个漩涡一样。一笑起来,就有一种要把人吸进去的魔力。面对邢风急切的追问,他摇了摇头:“不是她。”
“真的?”
“按照目前来看,她没有时间做这件事。我们查过她的行程,在24日凌晨到25日之间,她没有任何出行的支出,除非是用现金支付。不然从H市回到玫瑰湾,在已知飞机要飞1个半小时,高铁要坐4个小时的情况下,她应该不会傻到为了杀个人来回坐13个小时的车。这样太容易被发现了。而且我们核对过钟汉廷24晚收到外卖前后3小时的通讯记录,正如邵薇说的,他们没有联系过。”
“当然,我们不知道24日下午他们的通话内容,如果说是提前说好的也有可能。但是,邵薇本人从H市回来确实不太现实。”
邢风喉咙痒痒的,像是想咳嗽,最后压不下去,变成了几声憨笑,“所以阿薇真的不是杀害钟汉廷的人。”
赵忠为却否认道:“我只是就红酒外卖这件事说外卖员不是她,至于这瓶红酒到底是谁让送过来的,我们暂时不得而知。况且……”
赵忠为的话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仔细聆听的邢风,邢风后知后觉地收起耳朵。
“行吧,那我先回重案组了。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再找我吧。”
邢风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用力搂一搂赵忠为的肩:“我这几天一直以为阿薇就是那个短发女人,害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的。多谢师父您告诉我不是她,不然我整个人真的失魂落魄的。”
“失魂落魄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要谨记你是警队的人。”
赵忠为回搂了一下他的肩膀。
等见邢风的身影彻底离开了玫瑰湾警署,他才继续想那句未完的话——况且女人离开时也没有经过大堂,看样子是从楼道下到停车场,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而钟汉廷具体的死亡时间也因为长期泡在热水里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赵忠为径直往办公区赶,刚进门就听到阿文他们在讨论保险合同。
“钟汉廷的名下确实有一份保险合同。”
“什么项目的?”
“人身意外伤害保险,”阿文眉头紧皱,“受益人就是邵薇。”
于晶也跟着他皱起眉头,“难道说真的是一起性转版的杀妻骗保?”
“自杀不能算人身意外,保险公司是不会赔偿的。”
于晶听见赵忠为的声音,立刻转身看向他,“师父。”
“确实,”阿文也附和,“自杀算不上人身意外伤害,而且……这份保险早在3个月前就退保了,所以根本不可能理赔成功。”
“退保了?”于晶讶异,“如果退保了确实不像是为了杀妻骗保……难道我们的方向错了?”
赵忠为不置可否,他只是点了点阿文:“是哪家保险公司?”
“万利人寿。”
“去看看。”
——
“钟先生确实在半年前找我购买过巨额的人身意外伤害险,受益人的名字写的是他太太,邵薇。”
保险经理将钟汉廷购买的单据统统拿出来给赵忠为他们看。赵忠为他们仔细看上面的条款,落在最后的签名确实是钟汉廷的名字。
“是他本人来办理吗?”
“是的,”保险经理说,“因为他购买的金额很大,所以只能由本人来办理。”
赵忠为看着上面的赔付比例,问道:“那如果他意外死亡的话,邵薇将获得理赔多少钱?”
保险经理拿出另一本写有客户详细资料的册子,翻到钟汉廷那一页时回答他:“5000万。”
于晶有点吃惊,脱口而出:“5000万?”
大概是见过比这更多的金额,所以保险经理神色如常地说:“是的,不过他早在3个月前就办理了退保,所以就算现在他意外身亡,受益人也不会得到一分钱的理赔。”
赵忠为敲了敲桌面:“他有说为什么要退保吗?”
保险经理摇头:“这个……钟先生没有说,他只是说不想再续保,所以让我们赶紧退了。”
“他提出要求的时候,表情是怎么样的?很急,还是很不耐烦?”
保险经理仔细回忆了一下,“印象里,他没什么表情。哦,不过这件事他有特意吩咐我们不要通知钟太太,也就是邵薇小姐。”
赵忠为疑惑:“这件事需要通知受益人的吗?”
“通常来说是不需要通知的,”保险经理声音停了停,“但是……”
“但是?”
阿文见她面带犹豫,屈指敲了敲她面前的茶几,示意她不要隐瞒任何内情。在阿文敲了第三下时,保险经理才缓缓开口。
“但是,因为钟先生购买人身意外伤害险的时候,是带着钟太太一起来的。所以,正确来说,是他们夫妻二人各为对方买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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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意外伤害险。”
于晶瞥了一眼赵忠为凝重的神情,追问:“邵薇也买了一模一样的保险?”
“没错,受益人是钟先生,连保额都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如果邵薇意外死亡,那么钟汉廷同样也会获得理赔5000万。
赵忠为的大脑极速运转着,他总感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捉不住。到最后,他只问了一句:“是谁提出来要买保险的?”
保险经理迟疑了一秒,说:“我想应该是钟先生。”
赵忠为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一开始联系我们的是钟先生,他当时说想和太太一起为对方买人身意外伤害险。他说他们经常出差,最近交通事故又比较多,为了防止意外,他就想买一份意外险。万一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对方的生活也好有个保障。”
于晶听着觉得古怪,又问:“那他为什么又突然要在3个月后退保?那邵薇买的意外险现在还在吗?”
“也已经退保了。”
“是同时退的,还是?”
保险经理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她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像是想回避什么。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赵忠为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保险经理也许是这个意外险的关键人物。
又或者说,她不光在保险里起了某种不可说的作用。
“邵薇是后面退的?一开始钟汉廷退的时候,她并不知情,那她为什么会忽然想要退保?”
保险经理面对赵忠为一系列的追问,神色更加紧张起来,她的额头渗出了点点汗珠,眼珠左右转动得很快。
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在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时出现了严重的故障。
“说。”
赵忠为先是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紧接着,他又加重了语气,凌厉又迅猛地开口:“说!”
保险经理在重压之下,终于说出了实情:“因为我!”
“钟先生退保的时候让我们不用告诉钟太太,但是我总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一起投保的夫妻,为什么有一方忽然退保,而另一方还在投保。”
“所以、所以在一个月前,我曾经打过电话给钟太太,我想旁敲侧击一下看她知不知道钟先生退保的事情。没想到钟太太比我想的还要敏锐,她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件事不对劲。在她的逼问下,我才透露了钟先生早在2个月前就已经退保的消息。”
赵忠为总结:“所以她在一个月前也退保了。”
保险经理身体紧绷,拼命地低着头:“是。在得知钟先生退保当天下午,钟太太就过来办理退保手续了。这件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钟先生。”
“所以她才会为了这件事而……”
于晶不由自主地喃喃着,在即将说出猜想时被赵忠为用力拍了拍肩膀,将她因震撼而游离的思绪拍了回来。
她回过神来,看到对面迷惑地注视着自己的保险经理,她猛地用手掐住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阿文仔细地记录下保险经理的口供后,三个人起身准备离开。于晶原本走到第二个,但她刻意放慢了脚步,使得自己走到最后。
在即将离开前,她回头问保险经理:“你为什么会在意邵薇知不知道钟汉廷退保的事情?”
保险经理愣了愣,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在我手下曾经出过一个单子,也是一对夫妻给彼此买人身伤害意外险的。但没过几个月,那个妻子就因意外去世了。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警方查到这是一起杀妻骗保案,所以我……我不想自己卖出去的保险,会成了害人的工具。”
“你能明白吗,Madam?”
20. 我是受害者
“邵薇,你认为死者钟汉廷是一个好丈夫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从哪种意义?”
这是第五次,邵薇坐在审讯室里接受赵忠为的问询。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还没有摘下来,在狰狞的灯光下愈加闪耀。
她低头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走神。赵忠为敲一敲桌面,她就转一转婚戒。
“从现实意义来说,他家境殷实,学历优秀,外表高大,长相周正,脾气稳定,”邵薇的婚戒转了5圈,“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丈夫人选。”
赵忠为眉尾稍挑,用手指了指邵薇,“那如果是以你的角度来说呢,他是一个好丈夫吗?”
“什么意思?”
赵忠为对于晶使了个眼色,于晶立刻从笔录文件下面抽出两份保险合同的复印件,并递到邵薇面前。
于晶问她:“你对这两份意外险的合同熟悉吗?”
邵薇仔细看上面的条款,片刻才谨慎地说:“熟悉。这是我和我丈夫分别为对方购买的人身意外险。”
于晶让她核对一下退保日期和签名,“这是你们退保时的签名,这是你丈夫的笔迹吗?”
“是,”邵薇飞快地瞥了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于晶往后靠了靠,赵忠为则往前倾,灯光交替在他们的发顶。刚刚稍显和蔼可亲的赵忠为又变得富有攻击性。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丈夫退保?”
“8月13日。”
“记得这么清楚?”
邵薇愣了一下,回忆道:“那天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事关我升合伙人的。但在会议前15分钟,我收到了保险经理的电话。然后,我错过了会议。”
赵忠为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会错过会议?”
邵薇用手摸索着自己的脖子,她的婚戒因灯光折射散发出来的冷光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她今天并没有往常那么高傲,也没有浑身冒着警惕的信号,她有点颓废。
颓废的人无端说:“你们来找我之前,保险经理就已经告诉我你们找过她的事。”
于晶开口:“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个?”
“不知道,”邵薇停了停,将手放下来,“可能是想提醒我。”
“提醒你什么?”
“不要忘了8月13日我为什么退保。”
赵忠为觉得她很反常,他不理解她这时的颓势是为什么。如果非要去定性这种状态,那就只能是邵薇的杀人动机被彻底暴露。
所以他用更加凌厉的语气质问她:“你很在意钟汉廷的退保行为吧?你觉得他是为什么去退保?”
“我不知道。”
“是谁提出的买保险?”
“是他提出的。”
“既然是他提出的,为什么又偷偷去退保?还是说你隐瞒了什么?”
邵薇恍惚了一下,抬眼时双眼微红:“我能隐瞒什么?”
“比如说你们当时的感情已经破裂了。”
她愣了愣,用迟疑的语气否认:“没有,我们那时候感情很好。”
“你觉得很好?”
“当然,我们的生活一直都没有发生过大的波折。提出买保险,也只是因为他觉得我长期出差,很危险,所以想买个保障。”
“所以是他想让你买保险,那为什么他也买了?”
“如果一对夫妻,只有一方买意外险,而另一方不买,不会很奇怪吗?”
赵忠为加快了质问的速度:“会吗?你觉得奇怪吗?”
“我觉得奇怪。”
“所以你提议让他也买?”
“不是,是他说的一起买。”
“他又不出差。”
“他是不出差……”邵薇脱口而出,紧接着发现自己的节奏完全跟着赵忠为走,而赵忠为的双眼也因为激动而变得赤红。
“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你们关系早就破裂,所以钟汉廷才会瞒着你把保险退了。你一直不知道,等到保险经理告诉你的时候,你情绪很激动,所以一气之下你策划了杀人。”
“你,”他一字一顿,“因为他退保,所以杀了他。”
邵薇先是惊讶地呆在那里,然后扭曲又短促地笑了一声,最后她舒展眉头,再拉开一点,认真地问赵忠为:“你是这么想的吗?我为什么要因为他退保而杀了他?”
“不,或者说你本来就想杀了他。只是他突然退保打乱了你的计划,所以你很生气。”
“我现在确实很生气,你的证据呢?”
“证据在安眠药。方医生说是钟汉廷要求给你开半年的剂量,但他们是面对面说的,并没有实质证据,所以也有可能是你安排的。”
“你要大量的安眠药,你要买意外险,你所做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
赵忠为猛然站起来,双手拍在冰冷的桌面,双目灼灼地盯着邵薇,说:“你要制造一场意外,你要杀了他,拿到巨额的保险金。”
“钟汉廷一直投资失败,你就一直为他填补窟窿。直到,你不想填了,你甚至想拿回那些钱,所以你策划这么一场大戏。很可惜,在计划开展之前你们关系就已经破裂,所以钟汉廷擅自退保,你不得不改变计划。”
“所以你杀了他后伪造成是他自杀的假象。”
“证据呢?”
“我们查了9月24日的监控,钟汉廷在下午出过一次门,并且满脸笑容地带了一束蔷薇回来,他根本不像是要自杀的人。”
“所以你怀疑是我杀了他?”
邵薇难以置信地反问他,她低头重新看了一遍保险上面的内容,然后几近崩溃地站起来,用保险复印件扔到赵忠为的脸上:“你在看过这个退保合同以后你还觉得是我杀了他?!”
于晶被邵薇歇斯底里的一面震撼到,等她回过神来,才按住邵薇的肩膀,强迫她坐下:“注意你的言行举止,不要袭警!”
邵薇反手甩开于晶,她直视着赵忠为:“赵忠为,你是一开始就认定我有罪,所以无论谁,无论什么证据放在你面前你都只会看到你想要看的。你就是一个只看到眼前胡萝卜的驴子,你只会跟着胡萝卜跑,你看不到胡萝卜上的绳子,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邵薇!”于晶喝止。
“不要叫我!”
邵薇失控地朝于晶吼道,“是钟汉廷投资失败,是他缺钱,是他串通方医生要给我开药效猛的安眠药,是他主动提出要买意外险,是他自己悄悄去退保……”
“到头来,他做的事却成了我要杀他的证据?!”
邵薇瞪着赵忠为,眼睛红得像是要裂开。她死死地瞪着他,死死地,要用眼睛将他整个剖开。
“我为什么会错过会议?因为我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的平淡却稳定的婚姻原来是假的,我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的温柔、永远支持我,哪怕投资经常失败,但只是有一点小瑕疵的丈夫会这样对我。”
赵忠为开口,“所以你……”
“不是!”她打断他,“你要是有心查你就会发现我的离婚协议书起草日期就是8月13日,我只是想离婚而已。”
她双眼无神地慢慢坐下,嘴里喃喃道:“我只是想和平地离婚而已。但如果,保险经理没有告诉我他退保的事情……”
她的眉毛突然扯了一下,就像一个木偶被线操控着,迫使她去做出反应。
“安眠药是我吃的,经常出差的是我,买了保险的也是我……”
于晶赫然反应过来,她脱口而出:“那死的人可能就是你。”
赵忠为眉头皱起,等他审视邵薇时,才发现她嘴角带着一抹凉薄的笑意。
一滴、两滴、三滴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不只是她的,还有于晶的。于晶震撼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再说出具有强烈偏向性的猜测。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想杀你了?就因为退保?”赵忠为也缓了过来,他和邵薇隔着桌子坐着,恢复理智地问。
邵薇摇了摇头,明明很轻的动作,却让人感觉她的头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退保是一个验证,”邵薇揩走了眼角的泪,极尽压制,“赵Sir,Madam于,你们知道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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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吗?就是《格林童话》里那个杀了很多妻子的蓝胡子贵族,有传闻说他的原型其实是英国国王亨利八世。”
“也有另一个传闻,杀妻如狂的亨利八世曾经遇到了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少女,他对她一见倾心,为她写了一首曲子叫《绿袖子》。我之前有和汉廷讨论过这个有趣的传闻,当时他说这个传闻很荒诞,但为了哄我开心,他不会再听《绿袖子》。”
“然而,在发现他退保前一个星期,我坐在他的车里,听到他在哼变调版的《绿袖子》,他哼得眉飞色舞,就像那位意气风发的英国国王。”
赵忠为质疑:“所以你就怀疑他想杀了你?”
邵薇的眼珠转得很慢,她整个人都很恍惚,可说的话却格外尖锐,“那你呢?你不也只是因为汉廷的死和我父亲的死有点相似就一直怀疑我吗?”
赵忠为一时语塞。
“而且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女儿,所以你更加怀疑我。”
“怀疑就是这样,没有来由的。赵Sir,是吗?我父亲家暴,酗酒,但就因为他死了,你可以花费30年去调查,去挖我已经去世9年的母亲的坟墓,去鞭尸,去宣布她是一个恶人,一个凶手。”
“然后30年后的今天,你又因为我的丈夫去世,而无视他对我的伤害,我对他的付出,去挖、去踩我的背脊,去逼我正视我不想为人所知的痛苦,去定义我也许是一个杀了丈夫还伪造他是自杀的蛇蝎女人。”
“你问我会不会为了辩护人撒谎,那我现在来问你,你会不会为了心里面的答案去捏造一个凶手?”
“把一个受害人捏造成施害人。”
审讯室的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赵忠为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双手叉腰,仿佛经历了很累的长跑。于晶在他的身后5步外站定,脸上还带着因为同情邵薇而泛起的潮红。
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
邵薇带来的信息让他们感到无比的窒息。赵忠为甚至在脑海里不停地播放着邵薇指责他的那句话——“他是一个只会看着眼前胡萝卜奔跑的驴子”。
他是吗?
他错了吗?
邵薇最后说她才是被杀死的人,他又要怎么去理解?
赵忠为回头看了一眼还沉浸在案情里的于晶,下意识地问她:“作为一个女人,你怎么看邵薇刚刚说的话?”
“女人?”于晶疑惑。
“女人。”
赵忠为肯定她的疑问。
于晶稍加思考了一下,总算是把自己从感性中抽离出来,她提起精神对赵忠为说:“我无法用女人的视角去看待邵薇说的话。”
“为什么?”
“因为会偏爱她。赵Sir,我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但是感性的人不能做决定,所以我只能靠证据说话。目前我们所有搜集到的证据,都没有可以指证邵薇有杀人嫌疑,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她现在没有罪。”
“但如果加上女人的角度去看,我会认为她没有罪。不只是现在,是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罪。可是我不能这么认为,Sir。”
赵忠为被于晶的诚恳惊住,身子先是僵了僵,随后又弓了下去。
“你说得对。”
“那么您呢?”
“我?”
“您以您的角度去看,您怎么看待邵薇刚刚说的话?”
赵忠为喉咙有些干涩,他甚至没有开口,就能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和监控室开门时一样的咿呀声。
邢风从监控室里走出来,他的眉眼挂着生人勿近的冷,定在赵忠为前面5步的距离。
他和于晶以赵忠为,又或者说是审讯室的门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三角。
尖锐的三角。
“我也很想知道师父您是以什么角度去看待邵薇的。”
邢风说:“是以疑似他杀的自杀案死者的遗孀,还是入室杀人案受害者的女儿,或者是入室杀人案杀人犯的女儿?”
“阿风。”
“我很想知道。告诉我,师父。”
“谁才是被杀的哪个?”
21. 绿袖子红苹果
赵忠为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烧鹅的味道。他下意识地皱起眉,绕过玄关就朝厨房那边喊:“阿海来了吗?”
“没来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太的声音很模糊,有种急于吞咽的水声。
赵忠为本能地朝厨房走去,猛地拉开玻璃门:“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又偷偷买烧鹅……”
“吃”字还没有落下,他看着空荡的厨房,愣了愣,心里莫名泄了气。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老太从厨房隔壁的房间缓缓走出来,他回头一看,只见她佝偻着身子,拿着几柱线香往玄关边的神主牌走去。
“今天是初一,要买烧鹅拜神嘛。谁知道你这么早下班,我本来想着等你下了班味道散了就没事了。”
老太将几碟素菜放到饭桌上,又将一只烧鹅腿放进赵忠为的饭碗里。
“我有听你的,烧鹅我一点没碰,拜完神就拿去给隔壁屋的小奇两母子了。你说他们真是可怜,阿黄才30岁就殉职,剩下他们两母子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办……”
“阿妈。”
老太还在喋喋不休,突然被赵忠为打断了才抬眼看向垂头丧气的儿子,“怎么了?”
赵忠为盯着那只烧鹅腿,没头没脑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应该怀疑你的,”赵忠为面前有一只烧鹅腿,可老太面前就只有几碟绿油油的菜,“其实我是不是太……固执了?”
“说什么呢?”
赵忠为提起一口气,“我是说,我有些时候一看到一点事情就认定某种结果,是不是有点太过刚愎自用,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了?就好像一回家闻到烧鹅味,我就以为你又偷吃烧鹅,就好像我一旦对一点事情产生怀疑,我就开始自己补充逻辑自己认定凶手……”
老太听得云里雾里,她放下筷子,给赵忠为倒了杯水。
“我不渴……”
“我让你喝口水冷静一下,”老太说,“我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忠为怔了一下,然后就真的喝了口水,发现水是甜甜的。
“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老太又说,“但是人总是这样的啦。每个人的人生都像一杯水,你不喝过怎么知道是什么味道。我加了一点菊花,你喝下去当然甘甜啦,但你又不知道,所以就认定是白开水。”
赵忠为笑了一下:“现在轮到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了。”
老太也笑:“听不懂就算咯,反正听懂了也不一定能改。什么大道理对我来说都不如一口烧鹅皮有意义,但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
“所以,我才说对不起嘛。”
“但我确实也偷偷吃过。”
赵忠为被老太的坦白一噎,嘴巴里的菊花味才浓了点。
他回想起邢风问他那句话时的表情,也试图拼凑出自己当时应该是什么表情。
“谁才是被杀的哪个?”
他应该是迷茫的,又有点理直气壮:“我不知道。”
“但是真正的死者,是钟汉廷。”
“阿为?阿为?”
脑海中他的声音和老太的声音逐渐重合,他回过神才发现老太在叫自己。
他连忙问:“怎么了?”
“阿雪今天来过,”老太指了指客厅茶几上的红色请帖,“她要结婚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赵忠为强颜欢笑:“这是人家的事,肯定要她告诉你。”
“你是不是失恋啊?”
“吃点菜吧。”赵忠为说着要给老太夹菜,却被老太一筷子挡了回去,“她很有我心,知道今天是初一,特地买了只烧鹅过来给我拜神,顺便给我送了个喜帖过来。”
“她是挺好的,还说了什么?”
“还说你让她帮忙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只不过年代久远,字有点化了,现在在校对签名。”
赵忠为埋头吃饭,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烧鹅腿,但因为心不在焉,所以咬到了骨头。“喀拉”的一声,他仿佛听到了牙齿松动的声音。
赵忠为摸了摸自己的牙,发现只是松了点。
“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说你的心啊,”老太叹了口气,“你不是和人家挺好的嘛?认识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阿雪就嫁给别人啊?”
“她说和阿Nick投契,这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找天去看看吧。”
赵忠为苦涩道:“我看什么啊,看人家试婚纱啊?”
“我说你的牙啊。”
赵忠为无言以对,眉头皱在一起成了个囧字。
“好。”
“顺便去看看能不能挽回咯。”
赵忠为刚想反驳,就在这时阿文的电话打了过来——
“师父,香湾大酒店的经理说9月24日到25日他们摄像头的线路突然出现问题,那两天的监控都没录进去。”
“……这么巧?”
——
邢风站在艺术展的入口,看着检票队伍从排长龙变成兔子尾,心里一下子没了底。距离上一次见到邵薇已经过去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他也试着联系过对方,但是一提到艺术展,邵薇的回应总是含糊其辞。
从一开始的“有缘”,到中间的“会去”,再回到最初的“有空就去”。就像他们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生疏的原点。
邢风低头看向手表,距离艺术展入口关闭还有2分钟,再看着寥寥无几过来验票的年轻人,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听着对面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他抑制不住地先开口:“喂,阿薇啊?我是阿风啊。”
“我……我现在在艺术展的入口……我不是和你说我怕自己没空过来吗?原来我今天不用值班啊,我有空……那你有没有……”
“空……”
“阿风……”
邢风赶到邵薇说的女神道时,已经有几个交警站在街边和一个穿着休闲的中年男人在交涉。
他着急地下车,小跑到交警附近才发现是邵薇的车撞向了花坛。车前盖已经凹陷了一处,花坛也被撞碎了一角。男人是骑自行车路过的目击证人,正在和交警录口供。
邢风又跑到邵薇的车里,看到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血迹,他才松了口气,折返回交警身边:“你好,伙计。我想请问一下车主在哪里?”
交警看了一眼他的警察证,向绿化带长椅的方向指了一下,“在那边,有个师姐在帮她录口供。”
“谢谢。”
邢风绕过绿化带,在看到邵薇完好无缺,坐在长椅上录口供的样子后彻底松了口气。他跑到邵薇的面前,“阿薇。”
邵薇略显狼狈地抬头,看样子像是受到惊吓哭过,她的手背有摩擦伤,膝盖也有红肿处。
“你受伤了?”
“我……”她深呼吸了一口,像是没憋住委屈的情绪,又哽咽了起来,“你……我……”
录口供的女警很快就结束了问话,她对邢风说:“她刚刚在驶进女神道的时候突然扭转了方向盘,撞上了花坛。幸好前面有个弯位,她的车速不是很快,而且这个点数女神道没什么人,才没造成更大的损伤。不过我看她情绪似乎很激动,你可以问问发生什么事。具体的处罚,我们到时候会通过电话联系她的。”
“谢谢,师姐。”
“好好照顾你女朋友吧。作为警察的家属,不能再犯这种错误。”
邢风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恍惚的邵薇,确定她没有听见女警的话后才微微点头:“知道了,谢谢。”
今晚的路灯开得很慢。邵薇和邢风坐在长椅上,看着她的车被拖车运走,就像一块巨大的阴影被挪开了。
邵薇松了口气,再看向邢风时,眼里清明了不少。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你想说自然会说的,”邢风伸手扶起她,“走吧,我先带你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邵薇的伤不算很重,就几处擦伤。但涂上碘伏后,就显得格外的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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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
邢风边帮她上药,边小心翼翼地看她的神情,要是她皱一下眉,就放轻一点动作。等好不容易涂完药,他的额头也冒出一层汗。
“好了,这几天注意不要碰到水。”
“好,”邵薇低声应他,沉默了几秒又说,“其实是因为我开车的时候听到了《绿袖子》。”
“什么?”邢风第一下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才明白她说的是撞车的原因,安慰道,“那以后把这首歌从歌单里删掉。”
“是不是很可笑?自己丈夫死了,自己成了嫌疑人,被人查着查着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差点被杀的那一个。”
“没有。”
邵薇固执地看着他,眼里盛满了脆弱。
“真没有。”邢风肯定地说。
邵薇瞥过眼,有点不甘地扬了扬脖子,等情绪平复下来,她才问邢风:“你今天打电话给我……你不是说不去艺术展了吗?”
这下轮到邢风心虚,他摸了摸后脑勺:“是啊,我以为今天要值班。”
“警察也会给假口供?”
邵薇毫不留情揭穿他的谎言,邢风心虚得更加厉害。
“那你为什么不去?”
邵薇不答,反问他:“你送我平底鞋是为了试探我?你以为我和命案有关,所以才说不去艺术展了,是吗?”
“……是,但是……”
“那今天为什么又去?”
“我……”
“为什么?”
邢风被逼得退无可退,他咬一咬牙:“我放不下你嘛。”
听不到邵薇的回答,他重复了一遍:“我放不下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要说给邵薇听,又像是只想说给自己听。说了半天,对方没有回应,他只听到自己强而混乱的心跳。
“我还是先回去了。”
他退了一步,忍住不去看邵薇的脸。往门口走了几步,他又情不自禁转回去看她。一回头,就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眼。
“走啊。”邵薇对他说。
邢风撇了撇嘴,“好,你好好休息。”
“记得把平底鞋拿过来。”
“什么?”
邢风猛地转身,险些撞到一边的衣架。他激动地朝邵薇走了几步,又硬生生停住:“你……你刚刚说话了吗?”
“说了,”邵薇压了压上扬的嘴角,“你不是说放不下我嘛。”
“是、是啊。”
“你不是要送我平底鞋嘛?”
“是啊。”
“我现在腿受伤了,唯一的平底鞋又在车里。我穿不了高跟鞋。”
“那我去拿。”
“我还开不了车,明天上班很麻烦。”
“那我送你。”
“我天天都要上班的。”
“那我天天送。”
邵薇看着像个愣头青的邢风,微微一笑:“好啊。”
——
晚上凌晨3点。
邵薇被手机信息声震醒,她打开手机,看到的是王森传过来的信息。
【Sam: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Sam:那个差佬还在你家里?!】
【Sam:为什么关灯了?!】
【Sam: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
【Sam:回答我。】
【Sam:回答我!】
邵薇慢条斯理地回了一条信息。
【Venus:是啊。】
王森的信息很快就传过来。
【Sam:不可以,否则我就把那件事告诉赵忠为。】
【Venus:那就去。】
【Sam:你不怕?你以为我不敢?】
邵薇看着一连串的信息,开启了免打扰的模式,重新回到被窝,安然地闭上了眼。而站在楼下的王森,在彻底等不到邵薇的信息后,手指颤抖地拨通一个号码。
“喂,赵Sir?我手头上有一条视频,你很快就会知道内容。相信我,你会很感兴趣的。”
22. 不在场的在场证据
赵忠为没想到前几天阿文口中没录到的监控视频现在会出现在资料室里。
监控视频里,明确记录着9月24日18点左右邵薇和王森从外面回来,各自进了房间。不到半个小时,邵薇换了一身休闲打扮,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出了门。
这时,她穿着一双白色平底鞋。
赵忠为看到,立刻让阿文将御景豪庭那个外卖女人的片段放出来做对比。然而送红酒的女人穿的却是一双黑色的平底鞋。
就连款式,也不一样。
赵忠为沉住气,继续看着视频里的内容。
邵薇出了房间不久,大概是王森听到了她的动静,很快就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然后敲响邵薇的房门。时间显示他敲了10分钟左右,没有得到对方的答复后干脆打起了电话。
赵忠为从来没有查过王森的通话记录,但很显然他这时的电话就是打给邵薇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王森一直没有等到邵薇的回复,他有点泄气地进去房间。从这一段开始,他每隔1个小时就会出现看看。
而一直到25日中午14点左右,邵薇的身影才重新回到监控视频里。她的装扮和出去时没有变化,脚上的平底鞋还是白色的。
只不过身上所背的黑色背包看起来瘪了一点。
赵忠为让阿文继续研究这里的细节,转身进了审讯室。
一打开门,王森志在必得,又疲惫万分的脸就落在赵忠为的眼里。王森眼下青黑,胡子拉碴,就连头发也乱糟糟的。他看到赵忠为进来,先是将眼镜戴上,然后再露出一个自信的笑。
“怎么样?视频精彩吗?”
赵忠为不置可否,他用力地拉开要坐的椅子,椅脚和地面发出“刺啦”的摩擦声让人头皮发麻。
他冷声质问王森:“这段视频你从哪里得来的?”
王森也不含糊,开门见山:“我向酒店经理买的。”
赵忠为皱起眉:“你为什么会想到要买这段视频?”
王森苦笑了一下:“我觉得这段视频会对邵薇不利,所以在她回到酒店后,我就找酒店经理买下这段视频。不光如此,我还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对付警方的借口。”
“你觉得这段视频会对邵薇不利?”
“你看了这段视频不觉得这是指证邵薇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有力证据吗,”王森推了推眼镜,“H市到玫瑰湾,飞机是一个半小时的航程,坐高铁要4个小时的车程,坐车呢?6个半小时。”
“而这段视频里,她足足消失了20个小时。完全有足够的时间从H市回到玫瑰湾杀人再回来。”
赵忠为当然会想到这一点,然而他不得不怀疑王森突如其来的招供举动。王森对邵薇的想法大家有目共睹,他现在却突然宁愿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举报邵薇。
这很难不让赵忠为怀疑是个局。
想到这里,他厉声喝道:“那你就是承认你之前给的假口供?你知不知道妨碍司法公正是犯法的?!”
“我知道,”王森轻飘飘地说,“我是个律师,什么犯法什么不犯法,我自然知道。”
“那知道你还这么做?”
王森却说:“赵Sir,如果你怀疑我这段视频的真实性,你可以找鉴定科鉴定。如果你怀疑我的动机,那就更简单,我不想玩了,我想转做污点证人。”
赵忠为审视着王森,“你说的‘不想玩了’是什么意思?”
王森眼神阴鸷,瞪着赵忠为一字一顿地说:“我真的很讨厌你们差佬,特别是你们那个姓邢的。”
赵忠为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呵斥的话还没出来,又听王森说:“在那个差佬还没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只要解决了钟汉廷那个窝囊废,我就有机会和Venus在一起。”
“解决了钟汉廷?”
“就是杀了他的意思,”王森无所谓地耸肩,“都一个意思。”
“你认为是邵薇杀了钟汉廷?为什么?”
“那你又是为什么认为是她杀了钟汉廷?”
“王森!”
王森根本不畏惧赵忠为的警告,他双手环胸,腿不自觉地抖,情绪介于开心与不开心之间。
“3年前。”
“什么?”
“3年前我刚进律所的时候,带我的师父就是Venus。我几乎是第一眼就被她吸引,她理智、聪明、强大,面对任何的困难都不退缩。有一次在处理一宗离婚案时,因为她帮当事人摆脱了家暴男的控制,成功离婚,那个家暴男不服气跑上我们律所闹事。当时所有人都很害怕,那个家暴男大概有1米9的身高,很魁梧,他一看到Venus就想冲上去掐她。”
“就在大家都很慌乱的时候,只有Venus拿了一把拆信刀递给家暴男,告诉他有本事就用这个刺死她,不然她一定会报警并且起诉他。但如果他就此停手,她就当什么事都没有。那个家暴□□本就是一个色厉内荏的怂包,一看到Venus这么淡定,想了几秒就转身走了。毫不夸张地说,我那时候觉得Venus身上发着光。”
赵忠为沉默着听他说。
王森继续说道:“我和Venus相处得很愉快,我一直以为她无所不能。直到那天,那天钟汉廷上来问她要钱,她和他发生了一次很激烈的争吵。我看到Venus哭了,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原来她也并不是那么完美。”
“你怎么知道钟汉廷是找她要钱的?我记得你们律所的隔音做得还不错。”
“Venus告诉我的。”
“她告诉你?”
王森笃定地说:“因为她信任我,她最信任我。后来我对她的感情就开始变质了,我不想只做她的徒弟,钟汉廷那个窝囊废几乎每个月都会问她要钱,要么就是欠钱不还。我看着Venus越来越憔悴,最后她还吃上了安眠药。先是一片,到后面要吃三片才能睡,她和我说过很多次她想要杀了钟汉廷。”
赵忠为敲了敲桌面:“你说她想杀了钟汉廷?”
“是,”王森眼神狠戾,“我也想杀了他。Venus老是为了他的事情哭,最严重那次就是她得知钟汉廷偷偷去退保那次。她又哭又吐,连升合伙人的会议都参加不了!钟汉廷不该死吗?他这种人就应该去死。”
“所以你觉得邵薇会杀了钟汉廷?”
“会,谁不想杀了他?我也和Venus提过我去杀了他,但是Venus和我说这样风险太大了,她有一个更好的计划。”
“她告诉你什么计划了吗?”
“没有,”王森狰狞的面目和缓了一些,“她要保护我。”
“她亲口说的?”
“我感受到的。”
赵忠为眉头皱得更深,他觉得王森是个疯子。
“那既然是这样,你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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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又要……”
“她是个骗子!我恨她,我以为我能够和她在一起的,谁知道那个死差佬居然捷足先登。明明我才是和Venus最应该在一起的。”
“所以你转做污点证人是因为嫉妒?”
王森猛地站起来,用力地拍着桌面:“不是嫉妒!不是嫉妒!我是要告诉她,只有我能够保护她,就连那个差佬都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赵忠为被他的举动惊住,眨了眨眼后,王森又自己坐在椅子上。
“你可以去查了。你可以查查我们的聊天记录,也可以查查从H市到玫瑰湾车道的监控。”
“……不用你说,我们警方会查。”
赵忠为回了他一句,就见他摘下眼镜准备趴在桌面上休息。他似乎很累,遭遇到一场很严重的精神摧残。
赵忠为没有问他发疯的理由,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来自背后王森的提醒。
“对了,赵Sir,你们有没有查过那封遗书?你们知道的吧,一般遗书上是不会出现很多个‘我’字,因为决定自杀的人写遗书一般不是为了抒发自己的感情,而是交代一些东西。”
“还有,Venus打字有一个小习惯。她写文档,写最后一个字后一定会先按一个空格再按句号。如果你们没有关掉文档的话,可以按撤回键看看。”
赵忠为回过头,一眼就对上王森癫狂的眼神,他还在笑着,像是在为即将来临的胜利庆祝。
——
邢风开车送邵薇回律所。
邵薇一下车,就下意识地抬头看律所所在的楼层有没有王森的身影,但她什么也没看到,在律所里的工位上也没看到王森。
甚至连平时办公桌上的苦咖啡今天也没有了。
她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问埋头写答辩状的郭霭思:“Sam今天没回来吗?”
郭霭思一脸迷茫地抬起头,环顾了四周,迟疑地说:“今天好像真的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平时他都是第一个回来律所泡咖啡的……”
邵薇没有接话,只是转了转眼睛,就让郭霭思到她的办公室一趟。
郭霭思立刻保存文档,跟着她进办公室,没想到刚一坐下邵薇就直接开口:“帮我写一份起诉状。”
郭霭思睁大了眼睛,问:“起诉谁?”
“王森,”邵薇神情如常,翻出昨天晚上的聊天记录递给郭霭思看,“我要起诉他对我性骚扰及恶意威胁、诽谤我,严重影响我日常生活。”
郭霭思愕然抬头,看着邵薇,“Venus,但……王森是我们律所的人,确定要闹得这么大吗?Cecilia知道这件事吗?”
“我稍后会亲自向Cecilia汇报这件事,至于他是不是我们律所的人……August,我们首先得是个人,再去看是哪里的人。他既然敢对我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就不仅仅是考虑律所。”
“现在职场性骚扰的事例越来越多,我们既然是律师,在面对这种事情时就应该比其他女性更明白如何拿起法律武器对抗,”她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你不想接的话……”
“我想!我进来这么久了,一直都是处理边缘案子。如果Venus你肯相信我,给我这次机会,我绝对会好好把握的。”
邵薇微笑起来,握住郭霭思的手微微用力,“那你就帮我,好好地给他一个教训。”
23. 朱斯提提亚
Cecilia风风火火回律所时,邵薇正和郭霭思收集王森性骚扰的证据。她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大约是从宴会上赶回来,妆容有些掉了,就像一副漂亮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她用力推开邵薇的办公室门,径直将手提包甩到一边的沙发上。
郭霭思见Cecilia这样的架势,有些害怕地看向邵薇。
邵薇泰然自若,只是对着郭霭思说了一句:“August,你先出去。”
“是,”郭霭思战战兢兢离开,经过Cecilia身边时小声喊了她一声“Cecilia”,但对方充耳不闻,只是直直地瞪着邵薇。
郭霭思只好小心翼翼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只是她关得不及时,Cecilia喷涌的怒气还是泄了一点出来。
Cecilia见郭霭思一走,立刻骂道:“你搞什么啊?我听法院的人说你要告自己律所的人,你脑子有病吗?”
“没病,”邵薇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受到她的影响,“我只是在维护我的利益。”
“你的利益?告自己律所的人就是维护你的利益?那我的利益呢?K.C的利益呢?”Cecilia将自己扔进沙发里,双眼冒火,“你知不知道法院的人跟我说的时候我有多丢人?律所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我居然还是从外人的嘴里听到。邵薇,你到底想干什么?”
邵薇倒了一杯冰水递给Cecilia,语气平淡得像杯白开水,“我想起诉王森对我职场性骚扰。”
Cecilia打走她递过来的水杯,玻璃杯砸碎的声音格外清脆,“我问的不是这个。你要是真的想对付王森,你可以直接将他开除,而不是在他任职的时候曝出K.C内部不和的消息,你知不知道这个消息一旦说出去业内会怎么看我们?”
邵薇随意扫了扫残留在茶几上的玻璃碎,她坐在Cecilia对面的茶几上,一脸不以为然:“我知道。”
“你知道还这么做?”
“我不但要这么做,我还是闹得更大。我不光请了August做我的代理律师,我还准备请小满、Roger做我的证人,我要让别人看到女律师是怎么对待职场性骚扰的。”
Cecilia听到前半段怒火中烧,但到最后,她又奇异地冷静了下来。她对上邵薇胸有成竹的表情,精准握住了关键词——“女律师”、“职场性骚扰”。
Cecilia没急着开口,只是吐了一个字:“水。”
邵薇挑眉,再倒了杯冰水给她。这次Cecilia喝了,而且喝得很仔细,几乎每一口都在重复咀嚼。
等一杯水下肚,她说:“你要拿他来祭旗?”
“现在的职场风气很差,特别是职场性骚扰,几乎每一个在职场上拼搏的女性明里暗里都遭受过,但敢站出来维权的女性却寥寥无几。你觉得是为什么?”
Cecilia露出玩味的眼神,她挑了挑眉,却不接邵薇的话。
“一、不知道该怎么维权;二、害怕丢人现眼。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不给社会女性打个样?”
“继续。”
“王森对我的骚扰,你们都看在眼里,我们又不是恶意诽谤、诬陷他。只不过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既能够在社会上凸显我们律所对待职场性骚扰的坚决反抗态度,又能帮我解决这个碍眼的人,何不一举两得?”
“Ceci,只有尊重女性的企业才能在社会上走得更远。不仅是为了我,为了律所,也是为了你。”
Cecilia彻底面露笑意,她高举空了的玻璃杯,晃了两下才轻轻放在邵薇的手边,“你话说得很好听,我也很满意。”
“不过,我也有听警局的人说王森似乎拿了个视频跑到警署报案。”
她伸手敲了敲邵薇手边的玻璃杯杯壁,发出和玻璃杯砸碎同样清脆的声音,“你到底是真的想起诉他职场性骚扰呢,还是想趁机把他打成不诚实证人?”
——
阿文在资料室看了整整两天的道路监控,他看得头昏眼花,一回头就看到赵忠为严峻的神情。
“你是说,邵薇起诉了你?”
“罪名是什么?”
“……职场性骚扰?”
赵忠为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什么时候开庭?好,我可以去做你的证人。”
阿文听得眼睛锃亮,他等赵忠为挂了电话后迫不及待开口:“师父……”
赵忠为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阿文一开口他就全盘托出:“邵薇起诉王森职场性骚扰,初定下个月开庭。我到时候会出席担任王森的证人,在这段时间,我们必须要加班加点找出道路监控中疑似邵薇的人。”
“好,”阿文一口答应了下来,“我出去买杯咖啡再奋斗。晶晶,你要不要?”
于晶点了点头,见阿文转身走了,她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师父,邵薇为什么会突然起诉王森职场性骚扰?”
赵忠为想起王森给自己看的他们最后的聊天记录,“应该是和他们最后的聊天有关系,王森在最后对话里有激烈的言辞,而且就邵薇是不是和别人在一起这个话题不停追问,要求答复。”
于晶用笔杆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觉得很巧合。王森骚……‘爱慕’她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从我们第一次见他们到现在,王森的一举一动其实我们都看得很明显……”
赵忠为知道于晶的意思,“你是想说她为什么会选择在王森来警署提供线索后决定起诉他?”
“对,这个节点,您不觉得奇怪吗?”
赵忠为觉得,不仅是奇怪,他是觉得有点刻意。
“而且起诉他的罪名不是别的,居然是职场性骚扰。她是不知道视频的内容,才曲线救国,还是真的只控告他骚扰罪名?她明明知道王森要拿视频来警署举报自己……如果是真的,那应该是刑事控告,为什么现在只是一个……”
“民事起诉。”
赵忠为和于晶各自沉思着,阿文拿着3杯热腾腾的鸳鸯回来。
“师父,晶晶,食堂阿叔说不够做3杯苦咖啡,干脆给我们做了3杯鸳鸯。他说反正鸳鸯就是咖啡加奶茶,喝着喝着奶茶就能喝到咖啡了。”
赵忠为突然醍醐灌顶。
“喝着喝着奶茶就能喝到咖啡?”
——
邢风回到酒店公寓时,浴室正传来水声。他迅速将鞋底抓捕犯人时沾染的血迹擦干净,又将外套脱下来放进洗衣机里,等再三确定身上没有血后才走进卧室里。
邵薇还在洗澡,以往只放化妆品的梳妆台上多了一份文件。邢风拿起一看,发现是一份《证人出庭申请书》。
邵薇一般会把重要的文件放在书房里,这份申请书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化妆桌上,应该是和自己有关,邢风推理着。
“回来了?”
身后的水声停了,取而代之是浴室扑面而来的潮气。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把申请书放回桌上:“是啊。”
“你看到那份申请书了?”
邵薇见邢风笑容僵硬,视线一偏,就看到他的手还压在申请书上。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化妆桌前,将申请书放进抽屉里。
“去洗澡吧,累了一天了。这都是小事。”
“你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决定要起诉王森,这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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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小事?我知道如果我出庭作证的话,你们那边的压力会小一点。”
邢风揽着邵薇的肩,将她转了过来,双手从肩膀下滑握住她潮湿的手,“我和你说过,我愿意出庭作证。从我们认识开始,王森是怎么骚扰你的我都看在眼里。”
邵薇却摇头:“王森那边的证人是你师父,我不想让你为难。其实你出不出庭对我们来说都没关系,我们证据确凿,只不过你出庭会多一份证词而已。”
邢风垂了垂眼,“我知道你的心意,但阿薇,我也想帮你。”
邵薇犹豫着将手缩了回来,她转过身去,从化妆镜里看邢风。比起邢风坚定的眼神,她的眼神不停闪烁,就像即将休眠的卫星,不再为别人服务。
“阿薇?”
过了很久,久到连邢风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才深呼吸一口气,说:“其实我有事情瞒着你。”
镜子里是邢风澄澈迷茫的眼睛。
“什么?”
她一鼓作气:“其实我24号真的回来过。”
这下轮到邢风眼神闪烁,他迅速眨了眨眼,就像蝴蝶拼命摇动着翅膀来躲避风暴。
“什……你回来过?”
邵薇沉重地点头,她迅速地转过身去,用双手紧紧地握住邢风的手:“但是我没有杀Hans。”
“那、那你怎么不说?”
“我怎么说,有人会信吗?你也看到赵Sir对我是怎么步步逼近的,我根本不敢说。但是,”她目光炯炯地看着邢风,“阿风,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杀Hans。我那天晚上回来,其实是想和他谈论离婚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再等了,我好怕我25号回去面临的还是杀身之祸。”
“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坐计程车回来的,我没有想很多,见手头上有零钱我就坐计程车回来了。阿风……”
邢风反手握住她,一字一顿地去确认:“你真的没有杀他?”
“我没有,我都提离婚了杀他干什么?”邵薇难以置信地反问邢风,“你不信我?”
他连忙否认:“我信,我肯定信你。只是王森现在提供了监控给师父他们……”
“我根本不怕那个视频,”邵薇说,“那个视频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但是我怕他们会通过你的着装查到你曾经坐车回来过。”
邵薇仍旧摇摇头,语气坚定:“那我也不怕,因为我根本没有出现在大厦的监控里。”
邢风错愕,“那个送红酒的女人真的不是你?”
“我那天确实打车到了御景豪庭附近,也确实下了车。但是在我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女人正拿着一个木盒往御景豪庭走,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没有了勇气。我根本没有进到御景豪庭,也没有见到Hans。真的。”
邢风只觉得今天的信息过于震撼,他整个脑子无法运转。低头看着邵薇脆弱的神情,他本能地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穿过她的头发,摩挲着她的头,让她紧紧依靠自己。
“没事,没事。”他这样安慰着。
“你根本没有杀过钟汉廷,”他说,“就没有人能够逮捕你。别害怕,我会出庭作证,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他吻了吻邵薇的头发。
“阿薇,谢谢你告诉我事实。”
“我也谢谢你相信我,阿风。”
邢风抱着她晃了晃,见邵薇还是愁眉苦脸,他捏了捏她的手:“那你怎么报答我?帮我剪个指甲吧,我今天抓犯人的时候磕破了一角。”
他将指甲展示给邵薇看,只听邵薇笑了一声,打走他的手,“不帮,你老是咬指甲。自己剪吧,刑Sir。”
24. 不诚实证人1
“Court!”
在玫瑰湾高等法院第238民事法庭内,一位头戴假发,庄严肃穆的女法官缓缓入席。她抬眼巡视了一遍法庭内的人员,开始庭前询问。
“现在开始核对原告人邵薇和被告人王森的基本资料,请问两位有无异议?”
“没有异议。”
“现在开始核对原告代理律师郭霭思的基本资料,请问有无异议?”
“没有异议。”
“被告人王森,你没有选择代理人,即你选择本人应诉,是不是?”
“是。”
“那双方对对方出席人员是否有异议?”
“没有异议。”
法官敲一下法槌,朗声说:“现在开庭审理原告邵薇起诉被告人王森性骚扰及多次言语威胁纠纷。”
“请原告陈述诉讼请求与事实理由。”
邵薇坐在原告席上,闻言从容站起来,对法官鞠躬。她的眼神坚定而笔直,丝毫不落在坐在被告席上的王森身上。
在安静的环境中,她说:“我的诉讼请求与事实理由与起诉状一致。”
“请被告作出答辩。”
王森盯着邵薇,没有动。等法官不耐烦地敲响第二次法槌,重复一遍后,他才不紧不慢站起来,对法官说:“与答辩状一致。”
法官瞥了他一眼,说:“被告,本席再次向你确认,你是否真的不考虑请代理律师?”
“是,我不考虑。”
得到王森的再次确认,法官才继续推进进程:“请原告出示证据,说出证据名称与待证事实。”
郭霭思从原告律师席站起来,她先是对法官鞠躬,然后就证据资料进行回答:“我方出示证据与庭前提交一致,其中有361页的聊天软件记录,被告对原告主动拨打单次高达20次通话的通讯记录等。”
法官点头,又对王森说:“被告请对原告出示证据进行质证意见。”
王森不假思索:“被告没有意见。”
法官皱眉。
“请被告出示证据,说出证据名称与待证事实。”
王森站起来,“被告出示证据与庭前提交一致,其中有4557聊天软件记录,原告与被告高达312通通话记录。”
“请原告对被告出示证据进行质证意见。”
郭霭思说:“原告方否认被告出示的证据与本案有关联性。被告出示长达4557页的聊天记录与312通通话记录多数是原告与被告的工作交流,根本与本案骚扰诉讼无关联。”
法官点头,还没要求王森作答,只见王森“噌”一声站起来:“反对原告方否定我出示证据的关联性。我出示的证据多数与本案被告有关系,且其中暗藏许多原告对我的暗示。我不认同我的证据是没有关联性的。”
法官看了看王森,又看了看郭霭思,只能先提醒王森:“被告注意你的出庭秩序。原告,被告所讲不无道理。本席采纳被告出示的证据。”
“是的,法官大人。”
郭霭思扭头看向邵薇,后者回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了一下很快就离开。
郭霭思坐在原告律师席上,身边的助理小满给她递上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了3行字,其中第二行字已经被划掉。
它们分别写着:
【在翁官面前表现自信】
【质疑对方所示证据的关联性】
【精准打击王森心理痛点】
“现在请原告代表律师开始发问。”
郭霭思收好纸条,站起身,对王森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王律师。”
王森不为所动,只是不咸不淡回复了一句:“你好。”
郭霭思首先发难:“我刚刚叫你王律师,你不反感吧?”
“不反感。”
“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对别人称呼自己王律师反感,我本身就是一个律师。”
“你说你是一个律师,那想必你对于法律必定很熟悉了?”
“当然。”
郭霭思微微一笑,“那你能告诉我性骚扰的定义吗?”
王森冷笑道:“性骚扰的具体表现包括但不限于以口头方式、行为方式以及设置环境方式去作出一系列违背他人意愿的行为。”
郭霭思拿出证据本,“翻开134页,在2021年11月29日凌晨3:31分,你突然对我方原告发出一则信息,内容如下:Venus,我好想你。这一句,你认为满不满足你上述所说的以行为方式作出违背我方意愿的行为?”
“我认为不满足。”
“理由呢?”
王森看向邵薇,“她没有拒绝我。”
“她当时处于已婚状态,请问你三更半夜给一个已婚女人发送这么暧昧的信息,你怎么确定她没有拒绝你?”
“她没有回复我的信息。”
郭霭思恍然大悟:“所以对你来说,不回复就是不拒绝的意思?那我假设如果我给你发送暧昧的信息,比如说:王律,我好想你。但你后续没有回复我的话,那算不算你没有拒绝我?”
“反对,”王森说,“反对原告律师作出无意义的假设。”
“反对。法官大人,我只是试图通过假设去贴合被告人的内心,理解他的举动。”
“反对无效,被告请你作出回复。”
王森瞪了郭霭思一眼,咬牙切齿:“算。”
“好的,谢谢王律师,”郭霭思翻开下一页继续问,“那翻开136页,在2022年1月1日凌晨0点0分,在没有任何信息的前情,你突然对我方原告发出一则信息,内容如下:Venus,今天跨年了,夜晚很美,想你。这一句……”
“不满……”
“我没说完,先别着急,王律师。”
郭霭思打了王森一个措手不及,她竖起一根手指,说:“这一句过后,我方当事人仍旧没有回复你信息。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她并没有明确‘拒绝’你,那为什么你紧接着给我方当事人打了10通电话?你急着联系我当事人做什么?”
王森说:“没做什么。”
“那你打这10通电话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郭霭思眼神一凛,“不,你是想急于去证实我当事人看到了你这条信息!你之所以这么着急给我当事人打电话,是因为你根本心里没有底。你并不是真的如你口中所说的,没有回复就不是拒绝,你很清楚你被拒绝了!”
王森大声说:“反对!反对原告律师作出没有依据的推测。”
“反对有效。”
“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法官看了一眼情绪还在起伏的王森,问他:“被告你现在可以提问原告吗?”
王森深呼吸几次,从被告席上站起来,他猩红的眼神看向邵薇,连声线都颤抖起来,就像尘封多年的大提琴,随便拉一拉都有崩弦的危机。
他缓了缓,问:“原告,你对被告是一种什么感情?”
邵薇冷静地说:“前辈对后辈的关爱之情。”
“除此以外呢?”
“没有别的感情。”
王森也预料过这种答案,但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几分,“你对被告有没有产生过一瞬间的情愫?”
“这种情愫是指什么?”
“爱情。”
“没有。”
“你认为前辈给后辈发送关怀短信是正常的吗?”王森质问她。
邵薇平静且无情,她点头:“正常。我认为律所之所以采用师带徒的模式,就是为了让前辈更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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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后辈去适应、接受、融入法律社会。”
“那你认为前辈拥抱后辈是正常的事吗?”
“正常,”邵薇不留情面地指出,“那时候你第一次上庭诉讼失败,我怕你会想不开,所以给了你一个安慰的拥抱。不光是你,我对我所有带过的徒弟都是一样的态度。”
王森嘴唇开始颤抖,他忍住所有翻涌的情绪,一次又一次去确认:“那你认为前辈对后辈分享生活的事情是正常吗?”
“如果你指的是我丈夫的事情,我只能说是因为他上律所闹事,我不得不平复一切才和你们说的。这一点不是分享,而是交代。我不光对你交代了,我也对其他同事交代了。”
“那聚会呢?”
“正常的聚会,我从来没有和你单独出去过。”
“那我生病了,”他哽咽了一下,“你开车送我去医院,又陪我打点滴怎么说?”
邵薇疑惑歪头,“这是人文关怀,无论是谁遇到下属或者是同事生病,都会这么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对我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没有,”邵薇顿了顿,强调道,“从、来、没、有。”
王森死死地瞪着她。
——
“证人,请问你是怎么看待被告王森和我当事人邵薇的关系的?”
郭霭思传了律所前台阿may做证人。阿may显然是第一次卷入这种纠纷里,她有些局促地坐在证人席上。
“很明显Sam就是喜欢Venus。”
“你口中的Sam是不是被告王森?”
阿May迅速扫了有些狰狞的王森,点头:“是啊。”
“那你能不能举几个例子示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明显啊,每天他都是最早回来的。一回来就进Venus办公室帮她浇花,写Todolist,等时间差不多了就会站在律所的落地窗前看Venus的车开回来没有。如果开回来了,他就去冲咖啡,放在她的桌面。”
“你说的时间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Venus每天上班的时间都很固定,时间差不多就是说差不多到Venus上班时间了。”
郭霭思了然,“如果是这些的话,一般徒弟都能做到吧?还有什么是让你们确定他喜欢我当事人邵薇的吗?”
阿May想了想,“有!前台本来都是比你们早下班的,但是那一天我把钥匙忘在了办公室。我刚好又外出玩,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那我肯定急忙回律所拿钥匙。谁知道我一回去就看到Sam在给Venus披外套,那个眼神深情得很。”
“那我当事人邵薇对他又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Venus一向对人很温和,我感觉她对谁都一样,并没有感觉她对Sam有多特别。甚至有的时候,Sam还会向我打听Venus的事情。”
“什么事情?”
“就问她什么时候出去的,为什么出去,和谁出去。其实我哪里知道那么多,Venus这种大律师出去根本不会和我们报备。大概这么回答了几次,Sam就有点不开心了。”
“所以他并不知道我当事人外出的事情。”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
阿May的话音刚落,坐在法官席上的法官轻微摇了摇头。赵忠为坐在旁听席上,恰好捕捉到她这一细微的举动。
他暗自皱了皱眉,又听隔壁的于晶说:“我听说打这种官司一般会申请女法官,因为女法官很容易共情被骚扰的女性。”
“王森的精神有问题。”赵忠为看着远处的王森说。
“那您……”
“我会实话实说。”
——
“法官,我想传召我的证人赵忠为出庭作供。”
25. 不诚实证人2
“证人赵忠为,你是一名警察,是吗?”
“是。”
“身为警察,你应该很熟悉出庭作证,给真口供的重要性,是吗?”
“是。”
王森看向赵忠为,用手指了指自己和邵薇,“你第一次见到我和原告在一起是在什么场景之下?”
“是今年9月25日晚上,我通知原告她的丈夫疑似自杀身亡,让她回来。”
“当时她是什么状态?”
赵忠为冷静陈述:“她很狼狈,外面下了雨,她头发上全是雨水,她的身上还披着你的外套。”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外套?”
“那个尺码一看就不是她的,而且在第二天审讯的时候她也承认了外套是你的。”
王森扬起一边嘴角,“你对我们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友好。”
“你的意思是她并不反感我,是吗?”
“我觉得是的,”赵忠为答得诚恳,“如果反感的话,是不会披你的外套的。”
王森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但他没有就此问下去,他话锋一转,直接问赵忠为:“我们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你打给我说邵薇起诉你,让我做你的证人。”
“那再上一次呢?”
“你告诉我你手头上有一条视频,我会很感兴趣。”
“那是一条什么视频?”
赵忠为如实作答:“今年9月24到25日香湾大酒店的监控视频。”
“内容是什么?”
“邵薇离开酒店长达20个小时的实证。”
王森又问:“我为什么要给这条视频你?”
“因为你知道我一直怀疑邵薇的丈夫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这条视频正好能够佐证邵薇有足够的杀人时间。”
法庭内瞬间哗然一片。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邵薇,然而她却毫不理会,只是淡淡地看向王森,眼神冷漠得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给了你视频后发生了什么?”
“邵薇向法院起诉你。”
王森点了点桌面,“她说是以性骚扰的控诉起诉我,但时间卡得刚刚好,就是我发给你视频的这一天。你认为她知道我提供了视频给你吗?”
“应该知道,你有在信息里告诉她。”
王森拿出证据本,“翻开514页,我在今年10月24日,也就是上周三,我在最后和邵薇的聊天记录中提到‘我会把那件事告诉赵忠为’,而在后面她也回复了我‘那就去’3个字。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邵薇是得知了我把那个视频交给了赵Sir,所以才对我进行起诉的。而起诉的原因,并非‘性骚扰’这么简单。”
——
“赵Sir,你刚才说我方原告‘应该知道’被告把一则视频给了你,是吗?”
轮到郭霭思发问。
赵忠为点头:“是。”
“‘应该知道’也就是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
“是这个意思,因为是用了‘那件事’指代,所以我不清楚邵薇到底知不知道它代表什么。”
“好,”郭霭思利落地结束这个话题,“你们刚才说那是一段监控视频,这条监控视频证明了我方原告有在9月24日到25日出去过,但没有提去哪里是吗?”
“是,我们还在调查。”
“赵Sir,你不需要告诉我们你们要做什么,只告诉我一点就好,你们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我当事人离开酒店后去了哪里。或者我说得更明确一点,你们甚至没有证据证明我当事人是离开了酒店,是吗?”
赵忠为皱起眉,但不得不承认:“是。”
“所以这段视频其实不会对我当事人造成任何损伤,是吗?”
“目前来说,是的。”
郭霭思说:“所以刚刚王律师的‘有理由相信’也不是那么有理由。”
赵忠为却说:“这要看从哪个角度看待这个理由。”
“赵Sir,你觉得被告对原告怎么样?”
“挺好的。”
郭霭思却笑了,“赵Sir回答问题有点保守。我曾经在K.C律所见过你们交锋,你曾经用‘邵薇丧夫’和‘徒弟’来嘲讽过王律师,是吧?”
赵忠为抬眼看了看郭霭思,“是。”
“你为什么觉得这能够刺激到他?”
赵忠为瞄了邵薇一眼,她的嘴角轻微上扬,露着一个不容易被人察觉的笑。
“因为我觉得他很在意原告人。”
“在意?”
“就是多次当面维护她。”
郭霭思认同,“确实很维护。在刚刚王律师提出的‘起诉动机’和提供的证据上看。赵Sir,你觉得王律师为什么突然给我当事人发那么多条信息?”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上面不是写的很明白了吗?”郭霭思直接读出聊天记录的内容,“‘我现在在你家楼下’,‘那个差佬还在你家里’,‘为什么关灯了’,’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赵Sir,刚刚王律师说我方原告可能是因为得知了他要去告诉你‘那件事’才急于起诉被告的。”
她缓了口气,“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方原告人是因为有了新的恋情,不想再忍受被告的骚扰,和担心伴侣也会被被告骚扰才决定起诉的呢?”
赵忠为用力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郭霭思叹了口气,“确实,我们都不是被告人,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那我问你一个比较能够确定的事,你知道聊天记录里的‘差佬’指的是谁吗?”
赵忠为松开动作,苍白的嘴唇缓缓露出原本的血色。
片刻,他才说道:“我没有过问,不太确定。但我心里有一个怀疑对象。”
“怀疑对象?”郭霭思挑了挑眉,“谢谢,赵Sir。”
赵忠为刚站起来,郭霭思就朝法官说道:“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我的证人——玫瑰湾重案组督察,邢风出庭作供。”
赵忠为一回头,就看到邢风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和他遥遥对视。
——
“证人,请问你和原告是什么关系?”
邢风看了一眼邵薇,“我和原告是情侣关系。”
“在一起多久了?”
邢风认真地说:“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10天,没有很久,我们刚开始。”
郭霭思又问:“今天是你们一起的第10天,那不就是说在你们在一起的第二天凌晨,被告王森就已经知道你们在一起了?”
“是。”
郭霭思指了指王森:“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邢风瞥了王森一眼,看上去十分不屑和王森对视。而王森听到了郭霭思的询问后,又是嗤笑了一声。
“他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怎么说?”
邢风思考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在我和原告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对我很不屑了。我记得有一次我刚好在他们律所楼下和线人争执,我想抓我的线人却被他打了一拳。刚好原告在楼上看到,她特意拿了一个医药箱下来给我消毒,前后不过10分钟吧。等我们分别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被告在大堂等原告。”
“你怎么确定他是在‘等’原告呢?”
“因为原告一走回去,他就立马跟着,而且还瞪了我一眼。我那时候觉得他很莫名其妙,现在理解了。”
“你能理解什么?!”王森忍不住吼道。
“肃静!被告,还没到你的发言时间,请你冷静。”法官猛敲一下法槌。
郭霭思像是故意激怒王森一样,她也问了一样的问题:“你能理解什么?”
邢风直白道:“我能理解他对原告爱而不得的感情,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患得患失,因为他根本没有得到过。”
王森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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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吼道:“你以为你是谁!”
“肃静!再这样下去,本席会判你蔑视法庭。”
法警强硬将王森按回被告席里。被强制噤声的王森就像一只没有方向的狂吼野兽,他恶狠狠地瞪着邢风,恨不得用眼睛将他撕碎。
“他没有得到过?”
邢风笃定:“当然。他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原告对他有半点过界。我和原告确定关系的那一天,其实我们约好了一起去看艺术展,但因为某种原因我们没有去成。后来我才知道,当王森得知我们没有约定好的那一天,自己也上网买了两张艺术展的票给原告。所以原告现在手头上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艺术展入场票。”
“在你眼里,原告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邢风看向邵薇,眉眼弯了一下,“她是一个内核强大,知道自己追求什么的人。她想要的自己会去拿,不想要的就拒绝,而不是欲擒故纵,让别人有任何联想。”
郭霭思满意地点头:“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了。”
——
“从本案受审开始,本席一直十分关注女性群体在职场中的地位,所以起初看到女律师起诉自己的男徒弟职场性骚扰时,本席十分吃惊。虽然被告上交的证据杂乱无章、不分重点且繁杂,但本席都一一过目,就希望从中找出对双方行为公平的答案。谁不知在庭上,被告言行无状,甚至蔑视法庭,本席对这种行为感到十分不满!也深刻体会到原告想要控诉被告的心情。”
“如果原告人的诉求不变,那本席即将宣判。”
法官正要抬起眼,就看到郭霭思迅速站了起来,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楚地对法官说:“法官大人,因刚才被告和证人赵忠为有提及到原告前夫自杀一案,所以我们想追加一条诉求。”
法官点点头,“你说。”
郭霭思看向邵薇,得到后者的示意后,她大声且自信地说:“我们想就被告的精神状态与对我原告的骚扰提出他作为另一个刑事案件证人的资格质疑!我们不光要以《民法典》第1010条对他提出性骚扰诉讼,我们同时也质疑他的证词,他极大可能因为对我原告方爱而不得从而给出不诚实、不可信的供述。”
“他是一个不诚实证人!”
——
“本席宣判被告王森性骚扰罪名成立,依照《民法典》判处拘留10天,并处5000元罚款。”
郭霭思推开法庭的门,脚步松快地看向身后的邵薇和邢风,“终于解决了,师父,恭喜你。”
“也恭喜你,旗开得胜。”邵薇笑着回道。
邢风提起手,眉眼含笑地牵住邵薇的手。
小满将写满提示的便利贴揉皱了,扔进垃圾桶,纸团却不慎滚落,一直滚到斜后方的赵忠为脚边。
赵忠为弯腰去捡,隐约看到了“爱而不得”四个字。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扔进了垃圾桶。
“谢谢。”
“不用谢。”赵忠为随口应她,一转头就看到十指相扣的邢风和邵薇。
他们谁也没有想松手。
“阿风。”
“师父。”
赵忠为又看向邵薇,“恭喜你赢了。没想到你们律所的女律师打官司都这么厉害。”
邵薇微微一笑,“是啊,有的时候真不能小瞧了女人。我看赵Sir你身边的Madam于也很厉害。”
赵忠为回头看了一眼于晶,笑着说:“我哪里敢小看女人?一个不小心就让我这些天白干了。”
邵薇听出赵忠为的弦外之音,也没有搭话,只是眉眼弯弯地扯了扯邢风的手:“我们的电影要开场了。”
“是哦,快开场了。那师父,我们先走了。”
赵忠为夸张地挑眉,示意他们走吧。等他们身影彻底离开了法院,于晶才暗暗念叨了一句:“这么肯定自己能赢吗?连电影票都买得这么刚好。”
赵忠为笑了笑:“她可不止赢了这场官司。”
26. 亨利八世的怀疑
随着骚扰案起诉成功,王森转做污点证人的计划彻底被推翻。他提供的监控视频不仅可信度降低,就连香湾大酒店的经理和他本人都要被追责。
而钟汉廷自杀案也因此进入大众的视线里,作为死者家属,有一些市民认为邵薇太快进入一段新恋情,也有市民为她鸣不平。一时之间,压力统统涌入了玫瑰湾警署。
署长勒令停止调查。
邢风从重案组出来时接到了邵薇的电话,电话里她让邢风去车行取一下之前送去修理的车。她因为起诉性骚扰名声大噪,最近有很多职场女性找她寻求法律意见,她忙得走不开。
“钥匙在车行,你过去报我的名字就行。”邵薇语速飞快地说,身后是一片嘈杂的交谈声。
邢风到车行的时候,车子已经被开出来了,他简单和车行的人打个招呼就去取车。邵薇的车子很新,看上去应该是今年才买的。邢风自然地摸索起车机的设备,刚看到音乐设备就想起邵薇说的《绿袖子》。
邵薇说之所以会撞车是因为听到了《绿袖子》走神了。
邢风皱了皱眉,点开音乐设备想把这首歌删掉,一点进去却发现上次正在播放的歌曲并不是《绿袖子》,而是另一首钢琴曲。
“怎么会……一听到歌就撞上了花坛……”他喃喃着,顺手点进去最近播放,然而排在第二的歌曲也不是《绿袖子》。
他提起一口气,心里想着或许是情急之下或者崩溃之下按了删除。但他的手指却一直往下拉歌曲目录。
终于,他在第二页的第一首歌里看到了那首让他和邵薇都为之变色的《绿袖子》。
奇怪。
太奇怪了。
如果《绿袖子》不出现在最近播放的目录里,他可以说是删除了。
如果《绿袖子》出现在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四首,他可以说她是情急之下切歌了。
但是现在……它出现在了第二页的第一首。
他忽然感觉头皮发麻,整个人失神地靠在椅背上,刚想打开车窗呼吸点新鲜空气,一转眼就看到一张脸凭空出现在车窗外。
邢风吓了一跳,见是车行的人才又松了口气。
“怎么样?车子修得还可以吧?”
车行的人面带笑容地问了一句,邢风胡乱点了点头,随后反问过去:“你们之前修车的时候……有没有检查过音响?”
那人愣了一下,翻查手里的检查本,犹豫着说:“之前沟通的时候没有说过要检查音响,我们只检查修理了车头损坏的部分,邢先生您是觉得音响有什么问题吗?”
邢风看对方神色自然,不像是说谎,摆了摆手:“没有,我只是问问。”
“哦这样,我们车行有自己的音响,修车的时候是不会碰客人的音响的。”
邢风知道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也没有再说什么,和对方道谢后直接把车子开走。有了怀疑,开车的时间就变得格外漫长。
他随手点开了一首流行乐听,当看着它从不起眼的第三页攀升到最近播放的第一页第一首时,他整个人像一条搁浅的鱼。
他一边忍不住出汗,一边又觉得唇干舌燥。
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到公寓里,看着已经在家里看书的邵薇,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回来啦?”
两个人异口同声。
“是啊。”
再次交织在一起的声音让邢风稍微放松了点,他将车钥匙还给了邵薇。后者接过,自然地放在桌面。
“你怎么快就回来了,我刚刚还打电话给你,想让你顺道去一趟家里拿双鞋子回来,不过你没接电话。”
邢风下意识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确实有一通未接来电。
“你怎么不多打几个给我?”
“我怕你在捉贼嘛。”
邢风的心悬了悬,抬眼见邵薇打趣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贼要捉。你要一双什么鞋子,我过去拿。”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喂。”
邵薇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他慢慢转过去,生怕邵薇发现自己的局促不安。
“怎么了?”
“你才怎么了,你钥匙都没拿,怎么进去?”
“哦……哦,对,”邢风定了定神,“我都忘了。”
邵薇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邢风。邢风正要接过,又被她躲开了。她伸手去摸邢风的额头,发现上面渗着一层薄汗。
“不舒服啊?要不我自己去?”
“没什么,可能是闷到了。我出去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就好。”邢风拿过钥匙,再次转身往门口走去。
“阿风,”邵薇再次叫住他,这次邢风没有回头,“其实你也不需要拿钥匙过去。我之前留了一串钥匙在保安处,你过去要就好了。今晚是警察搜捕的最后一晚,明天警方就不用进去了,钥匙也该拿回来了。”
“……好。”
邢风问前台保安拿了钥匙,保安还是那个保安,见邢风来了他神神秘秘地问:“你们找到那个送外卖的女人没有?”
“还没有,”他顿了顿,“我已经不管这个案子了。”
“哦……真可惜。不过邵小姐是真的命苦,你要好好对她啊。”
邢风拿过钥匙,对保安说了一句“好”,刚要刷卡进去,就听到一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阿风。”
钥匙掉落在瓷砖上发出了剧烈清脆的响声,就像有人在耳边用锤子敲击石头。邢风弯腰去捡钥匙,轻而易举就从干净到反光的砖面看到身后的赵忠为。
“阿风。”
“师父?您来干什么?”
邢风转过身去,看到赵忠为坚毅的目光。
“带我进去。”
“搜查令明天再失效,您为什么不直接问保安拿钥匙?”
“上头已经不准我们再查下去了,如果我贸然去找保安拿钥匙,万一被上头追究,我要吃处分的。”
邢风双手环胸,警惕地靠在消防通道的墙壁上。
赵忠为则苦口婆心地劝他:“我只是想上去看一眼,我想再证明一件事。”
“你来来去去就是不肯放过阿薇。既然上头都已经下令不许再查了,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
赵忠为停了停,再开口时语气沉重了不少:“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天网恢恢。一个人要是做过,肯定会留下痕迹。相反,如果她没有做过,那又怕什么调查……”
邢风有点烦躁,他皱起眉头,打断了赵忠为:“那是不是如果一直查不到东西,但你又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她就要一辈子接受你的调查呢?这个案子是以自杀开始的,它没有明确的追诉期的。”
“不。阿风,你信我。”赵忠为知道他们立场早就不同了,他只是想尽快验证自己的怀疑,所以他没有想过隐瞒,“我只要验证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只要这件事结束,我就真的放手。”
邢风没有松口:“什么事?”
赵忠为没有说话。
邢风急着追问:“到底什么事?”
思考再三,赵忠为说:“王森告诉我一个人的遗嘱是不可能有那么多个‘我’字,我看过钟汉廷的遗书,那上面足足有11个‘我’字。”
“那又怎么样?钟汉廷本来就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而且,你能在遗书上找什么?找视频录像吗?”
“不,王森还和我说过邵薇打字有一个习惯,她习惯在最后一句话上加个空格再加句号。只要我能验证这一点,我就可以知道这封遗书到底是不是她伪造的。”
邢风一时噤了声。
见邢风表情有所松动,赵忠为乘胜追击:“阿风,你不想知道你的枕边人有没有……”
“不想。”他斩钉截铁地说。
——
昏暗的客厅“啪”地一声被灯光照亮。赵忠为宽慰地拍了拍邢风的肩膀,径直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邢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这里的一切都被警方的封锁线挡住,要进入书房得跨过重重难关。赵忠为打量了一番四周,确定这里没有遭到任何破坏后,猫着腰走进了电脑。
一份纸质的遗书安静地躺在电脑的旁边,上面肉眼可见已经铺了一层灰尘。
赵忠为摸到鼠标,正要移动。
“等等——”
邢风喝止住他,自己则慢慢挪到赵忠为的旁边。一块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照出两个人不同的神态,等邢风彻底站定后,他才吐出两个字:“开吧。”
赵忠为不再迟疑,伸手滑动了鼠标,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需要输入登陆密码的页面。赵忠为之前在邵薇那里得知了密码,每按下一个字母,身后的人的呼吸都会重几分。
等密码输入完毕,邢风的手已经渗出一层汗。
赵忠为没有立刻进入电脑,而是看向紧张不已的邢风,“你来按‘进入’吧。”
邢风伸手去按,还没碰到进入键,手已经湿滑一片。他突然想起当警察的第一天,捉贼的第一天,持枪的第一天,那些“第一天”都没有现在来得紧张。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他允许赵忠为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重重按下进入键。他已经想好了,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会接受。他都会……
电脑开机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一切的想法。他们看着电脑桌面,忽然意识到电脑曾经被关闭过。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再从打开的文档里看到曾经的痕迹。
一瞬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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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房间里充斥着窒息的沉默。
“怎么会?我不是告诉他们都别关机吗?”
第一声质疑还是从赵忠为的口中发出,他怀疑地看向邢风,双手紧握他的肩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进来关机的?你想帮她销毁证据,是不是?”
邢风反手推开赵忠为,哑声说:“怎么可能?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如果不是你上来,我……”
“那会是谁?邵薇?她曾经上来过?走,我们去找监控。”
赵忠为二话不说就拉着邢风的手往外走,邢风毫无头绪跟着他走了几步,随后又甩开他的手。
“够了!”
“你什么意思?”赵忠为惊愕地看着邢风爆发,眼里的难以置信转化为怀疑,“你有心包庇她?”
“不是!”
“不是?不是你为什么那么紧张,你是不是也在怀疑她?”
邢风别开视线,“我没有怀疑过她。”
“你说谎!我是你师父,难道我看不出来你的反常吗?你不怀疑她你为什么手心全是汗,你不怀疑她你为什么一整晚心不在焉,吞吞吐吐的?你不怀疑她你怎么会让我上来看电脑!”
赵忠为逼近邢风,双眼凌厉地盯着他,“邢风,你是一个警察。无论是谁犯了错,你都不可以包庇,无论是谁!”
邢风忍无可忍,怒声道:“我包庇的不是她,我包庇的是你!”
在赵忠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邢风缓了缓起伏的心情,继续说:“你说要上来,我就让你上来,不是因为我怀疑什么,而是因为我想让你死心。从钟汉廷自杀那天,你就一直抓着阿薇不放,你一开始说她有动机,说她买保险,说她退保,结果呢?结果发现是钟汉廷想杀她!”
“然后你又听信了王森的一面之词,说她有作案时间。但其实,钟汉廷泡在热水里,法医连他确切的死亡时间都不知道!”
“现在我想让你死心,给你上来查最后一次,你又说我怀疑她。师父,够了,你的直觉不是每次都准的,邵建安那次根本就是意外!”
“不是意外,我比谁都清楚,不是意外!”
“那现在又要怎么解释?!”
赵忠为哑口无言,他干脆转过身去,调整自己激进的心绪。邢风看到他这样,也不好继续争执。他用手擦了一把脸,正要劝赵忠为放下。
下一秒,门外传来了开锁声。
“阿风?”
邢风看着推门进来的邵薇,脸上的错愕暴露无遗。
“怎么这么紧张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怕你忘了找保安拿钥匙,没想到出了门才记得钥匙在我手上。”
邵薇眉眼弯弯,视线却向四周飘。她走进了久违的房子,像是有些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一眨眼就过去这么久了,屋子里都铺满尘了。”
她一间一间房看去,边看边回味着什么。走到书房时,她突然回头看向恍惚的邢风,“我刚刚在外面好像听到你在说话,你在和谁说话?”
邢风眼神闪烁,摸了摸鼻子:“没有,刚刚和David仔在说案子的事情。”
“真的吗?好凶哦。”
“真的,”邢风走向前,拉住邵薇的手往外带,“他们顺便问你后天有没有空,一起到天台烧烤。”
“你很急吗?走得那么快?你的手怎么这么多汗?”
“我不是很急,这不是你来了刚好看看拿哪双鞋嘛?我怕我拿错了,你到时候不开心。”
邵薇闻言凑近了邢风,双眼眯了眯,“我在你心里这么凶啊?还是你有什么小秘密不想让我知道?”
“哪、哪有?”
“说谎,”邵薇挽上他的手,她的手有点冷,有点潮湿,覆在他手上让他莫名地吸引又排斥。
邢风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挽着,像在等一把凌迟的刀。
“你该不会是……”
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书房那扇紧闭的门。
赵忠为就躲在房门后面,他的耳朵紧紧地贴着房门,忐忑不安地听着邵薇的“拷问”。她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像浴缸水一般渗进他的耳朵里。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她打趣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说:“你不会是怕鬼吧?”
邢风笑着否认,两个人说说笑笑了两分钟后,才离开了这个房子。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赵忠为看着无处可藏的书房,松了口气。
然而他还没回神,“滴滴”一声短信声就从他口袋里传出来。
他第一反应是幸好邵薇离开,第二反应才是拿出来看。短信是林如雪发过来的,上面写着——
【林如雪:1994年负责检验凶手DNA的人员名字已经拼出来了,那个人是何振华。】
27. 凭空出现的机票
“何振华,1964年生人,1986年毕业于科研所,同年分配前往月亮城警署鉴证科担任初级化验员,期间于1996年升职,同年转调黑格湾警署,2005年正式离职。”
于晶看着何振华在警署留存的档案,因为年代久远,所以上面的字还是人手写的,而那张一寸大小的证件照也泛起了黄斑。
她谨慎核对着何振华40年前的证件照,在确认他早在一个月前出境飞往国外后,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发出一阵叹息。
阿文拿着一杯苦咖啡放到她的面前,她闭着眼用鼻子嗅了嗅后发出一声感叹:“又晚了一步。”
“什么又晚了一步?”
于晶敲了敲电脑屏幕,顺势喝了一口咖啡。苦涩醇厚的口感在她口腔里蔓延,瞬间提神醒脑。
“何振华早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这里,我看了一下记录,他还是和他妻子一起去的。”
阿文见是何振华的案子,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坐在于晶的桌面上:“其实我都不懂为什么师父要我们查这个人,先不提他是不是故意犯错的,都已经过了30年了。凶手抓到了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追查下去?”
于晶白了阿文一眼,“要死啊你说这些,这叫求真懂不懂?如果不是凭借着这股求真精神,你觉得师父可以查一个案子查30年,成为大众心目中的铁血干探吗?”
“铁血干探我是比不上了,我本来还想着去和重案组一起BBQ呢,”阿文苦闷的表情转瞬即逝,“你知道王森的判决下来了吗?”
“你是说行贿罪?”
“嗯,因为涉案金额不算大,影响范围不算广,所以只判了有期徒刑3年,缓刑1年。那你说他那种疯批,还给他缓刑……”
于晶对王森的案子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转向何振华的账户。
何振华带着妻子飞往外国的前一晚,拿出了账户所有的钱。他的名下没有房子,看样子是租房住的。
她将何振华的交易记录往下拉,他的生活很规律。除了每个月按时扣除的租金,他最大的支出就是医疗费,其余的都是一些破碎的交易,于晶猜测是交通和买菜钱。
而他的收入也一直都是零零散散的,看上去是长期打散工导致的。
等等——
于晶重新将他近几年的支出和收入翻查一遍,猛地用手肘壮了撞一旁自言自语的阿文。
“怎么了?吓我一跳。”
“找一下航空公司,”于晶激动地说,“查一下何振华和他妻子机票的支付渠道。”
阿文见她面带严肃,也郑重起来:“他们购买的机票有问题?”
“不是,我怀疑这两张机票根本不是何振华买的。你看,他的账户支出一直很规律,直到他出国前都没有大的支出。”
“那他机票的钱又是从哪里支出的呢?”
阿文揣测:“会不会是现金?”
“所以得查,”紧接着一股模糊的想法突然浮现在于晶的脑海里,“何振华早不出国晚不出国,偏偏在10月初出国……”
10月初……
“你这样子越来越像师父了。”阿文看着沉思的于晶说。
赵忠为刚下公交车就接到了于晶的电话。
电话里于晶的声音有些急促,赵忠为本来想叫她慢点说,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止住了他所有的下文。
“师父。”
“何振华和他妻子的机票购买渠道查到了,是线上银行买的。”
“但不是何振华本人买的,扣费的银行户主是邵薇。”
“是邵薇给何振华买的机票。”
赵忠为下意识抬起头,立在他面前的老旧建筑的天台上散发着滚滚的烟雾。而于晶口中的女人,站在天台边往下眺望,恰好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邵薇怎么会认识何振华?30年前她才5岁……查一查靳芳容和何振华有没有关系,尽快给我回电话。”
他说着,挂断了电话,大步迈进这栋建筑里。
“阿嫂,这是阿大特意给你烤的鸡翅,比翼双飞哦。”David仔调皮的声音引得邵薇回过头。他一手勾着邢风的肩膀,一手将烤好的鸡翅递到邵薇的面前。
“多事啦你,快去烤其他东西吃。”邢风佯装嫌弃地用手肘撞开了他,自己则往邵薇旁边靠近。
“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出神?”
邵薇指了指对面已经废弃得不能再废弃的烂尾楼,看上去以前是想建一个学校,但建到一半就废置了下来。
在对面的天台,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蜡烛。蜡烛的光和这里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感觉有点可惜,如果当时能建成一个学校,这一带应该都会繁华起来。”邵薇略带遗憾地说。
邢风也跟着附和:“是啊,只可惜这块地的承包商建了一半卷钱跑了,不然还真的有可能把这一带带旺,说不定这里还能做学区房呢。”
邵薇笑着转头看他,“那就不能在这烧烤了,毕竟寸金寸土。”
邢风吹了吹冒着热气的鸡翅,“吃吧。”
她笑着接过,还没咬上一口,就听到不速之客预料之中的声音:“这么热闹啊?”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赵忠为,随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邵薇。
“我来,大家不会不欢迎吧?”赵忠为明知故问,目光也投在了邵薇的身上。邢风微微侧身,挡住了一半的目光。
David仔迟疑了一下,马上跳出来说:“赵Sir大驾光临,怎么可能不欢迎呢?你想吃点什么,我们这边什么都有,你过来看看。”
David仔说着就要拉赵忠为离开,可偏偏赵忠为不为所动,只是将眼神从邵薇的身上转移到邢风那里。
“阿风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让邢风去帮他烤。
邢风微微皱起眉头,身后却被邵薇轻轻推了一把:“去吧。”
“可是……”
“没事的,他是你师父,我们以后会常见面的。是吧,赵Sir?”
赵忠为面不改色:“是啊,邵大律师。”
邢风迟疑地走开,赵忠为神色自若地补上他的位置。他和邵薇并肩站在天台边,这是第一次他们这么心平气和面对对方。
虽然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赵忠为先开口:“你最近和阿风相处得不错。”
邵薇点头:“阿风为人正直,对我又细心,我们相处确实很不错。”
赵忠为笑了笑,眼角折起的纹路更深了,“那应该不会成为第二个钟汉廷了?”
邵薇没有答话,也没有假装听不懂,她笑而不语,等待着赵忠为下一轮的进攻。
“王森的判决下来了,因为行贿罪他被判有期徒刑2年,缓刑1年,”赵忠为顿了顿,去看邵薇的表情,“你觉得怎么样?”
邵薇眨了眨眼,“法官怎么判就是怎么样,我又不是法官,我怎么觉得啊?”
“没有打算做法官吗?我还以为你做完律师,会想着更进一步。”
她嘴角的弧度收敛了一点,脸上还挂着笑,却带着几分冷意,“你真看得起我。”
赵忠为没等她沉默下来,突然问道:“你认识何振华?”
“什么?”邵薇像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音量不自觉加大,引起周围人的关注。邢风第一个想走过去,但被赵忠为一个眼神黏住了脚步。
“何振华,”赵忠为咬字清晰,“我们查到他10月初出国的单程机票是你买的,你不可能不认识他。”
邵薇转了转眼珠子,仿佛真的在思考一般,“回忆”了半天才如梦初醒,“你说的是何叔叔。”
“那你就是认识他?”
邵薇这次答得爽快,“认识啊,他小时候曾经资助过我读书。”
“在哪里读?”
“月亮湾小学。”
“怎么认识的?”
邵薇笑容更深了,“我不想说。”
“邵薇。”赵忠为加重了语气。
“怎么?赵Sir现在连徒弟的女朋友的交友情况也要查吗?”
赵忠为张了张嘴,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于晶的电话。
“师父。”
“说。”
“我查到了何振华和靳芳容同一年就读科研所的,他们两个是同班同学。但是临近毕业,靳芳容因为错误使用仪器受到了学校处分,被迫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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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忠为捕捉到于晶话语里的重要信息,猛地转头看向邵薇。他一把前往抓住邵薇的手,笃定道:“何振华和靳芳容曾经是同班同学,你从小就认识何振华是不是?”
赵忠为的突然进攻使得全场人乱作一团。邢风第一个冲上去握住赵忠为的手腕,阻止他对邵薇动粗。另一个女警察则半搂着邵薇,尽力安抚她的情绪。
“邵薇,你说话!”
“你之所以在10月初给何振华买机票送他出国,就是怕我们顺着你母亲的线索查出他来,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何振华当年帮你母亲造假,你根本就是帮凶!”
邢风用力扯开赵忠为的手,同时打断他的问话。
“师父!我给你面子喊你一声师父,但如果你再这样,师父也没有情面可言!”
赵忠为错愕地看着邢风,“你知不知道邵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30年前她才5岁,她就敢帮着她妈妈作假口供,她这30年都知道她妈妈的恶行,她一直帮着隐瞒,你不觉得这种女人很……”
邢风忍无可忍喝道:“够了!我根本不在意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喜欢的是邵薇!就算她真的帮着隐瞒又怎么样,你也会说她当时只有5岁,她能有什么分辨的能力!”
“阿风!”
“阿风。”
赵忠为和邵薇同时叫他的名字,邢风愣了愣,还是先回头看一眼邵薇。只一眼,就看到她被抓得通红的手腕,上面还有清晰的5个手指印。
“赵……”
邵薇拉住了邢风的手,挠了挠他的掌心让他冷静下来。她则不紧不慢地走到赵忠为面前,直面他的质疑。
“赵Sir,我确实不知道你说的我妈妈和何叔叔的关系。当年案子一结束,我妈给了我一笔钱就离开了我,我一直是跟外公外婆一起住的。外公外婆不肯用我妈妈留给我的钱,又,”她难以启齿地停了停,“又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养我,所以我在小学的时候是贫困生。”
赵忠为怔了一下,随后又皱起眉头。
“贫困生你知道吧,就是每个学期都要在国旗底下抱着募捐箱等全校师生给我捐钱筹学费的那种。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何叔叔的,他每个学期都会资助我,直到后来我去了小姨家,这种资助也没有断过。”
她语带哽咽:“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查查。你说我之所以给何叔叔买机票是怕警方会顺藤摸瓜查到他,但其实不是。是因为阿婶的病情越来越重,他不得已才找我要钱,想到外国治疗。”
“你们如果认真查,应该可以发现他存折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医疗支出。”
邵薇的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在瓦解赵忠为建立起的可信度。
赵忠为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依旧在审视着邵薇,直到她问出最后一句:“可以了吗?”
赵忠为才梗着脖子说:“我会去查的。”
“查来真的有意义吗?你要怎么查,从哪里查起?还是说从今天开始,你又要开始等何振华?没有尽头,没有目标地等,一年又一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又开始拿阿薇来问话?”
赵忠为抬眼看向邢风,和他身后的人。
偌大的天台,肆意飞舞的火苗。邢风身后有邵薇,有David仔,有他一众的弟兄,他们和赵忠为对立地站着。
而赵忠为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他几乎是咬着牙,坚持说:“我告诉过你,凶手是不会过期的,所有的真相也不会过期。”
邢风却说:“可这个案子就是过期了。凶手你已经如愿以偿抓到了,她已经死了,案子彻底结束了。在这个案子里,你针对的是30年前只有5岁的小女孩,哪怕她长大了,也回不到30年前陪你还原现场了。”
“师父,”邢风痛心疾首地说,“她不仅是凶手的女儿,她也是被害者的家属啊。”
这场闹剧终于在邢风揽着邵薇离开时结束了。
邢风小心翼翼地检查邵薇的手腕,等确定她没有伤到筋骨后才松了口气开车离开。邵薇转过脸,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的风景。
突然,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她拿出来一看。
【陌生号码:好浪漫的告白,我听得都要哭了。】
28. 再见犹大
邵薇和Cecilia离开高等法院时,门口已经围满了记者和他们的长枪长炮。闪光灯刚锁定到进来的身影就闪个不停,Cecilia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气定神闲地戴上墨镜往记者面前走去。
记者瞬间像夺食的鱼,一拥而上:“甘太……哦不,施女士,请问你对审判结果是否满意呢?”
“满意,多亏我律所的大律师邵薇,不然过程可能没这么顺利。”
“这次你分得了甘先生公司的85%股份,还有多数的地产和财产,请问你有没有私下算过一共值多少钱?有没有千亿?”
“无可奉告。”
记者听见她这么说,长枪就立刻指向邵薇。
“邵大律师,你一个月前结束了那宗性骚扰的案子,这次又在庭上这么卖力地帮施女士,现在有很多人都称你们律所为妇女之友律所,请问你对这个头衔怎么看?”
邵薇微笑:“能有这个头衔,我们律所上下一致都感到很荣幸。”
“现在女人就业困难增加,请问你是不是故意开庭状告男同事,以此换取更多的关注……”
“那你们律所的男律师现在会不会处于很尴尬的地位……”
“你们觉得……”
“无可奉告。”
眼见记者的问题越来越刁钻,几个保镖立刻迎上来围住不断向前的记者。邵薇半搂着Cecilia离开现场,然而没走几步,她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去——
不远处,一个戴着渔夫帽和口罩的男人定定地看着她们,渔夫帽压得很低,致使邵薇看不清他的相貌,只依稀看出他是个男人。
“怎么了?”Cecilia问道。
邵薇回过神,刚要和Cecilia说见到一个奇怪的男人,但一眨眼那个男人就消失不见了。甚至连行动轨迹都看不到。
邵薇肯定不是自己的幻觉,然而还是和Cecilia说:“没什么,我以为看到熟人了。”
——
娱记的热门来得很快,第二天就把Cecilia和丈夫争家产的新闻放到封面上——
《毒舌律师庭上3质问,吓得甘生狂送3亿身家》
《女女相帮,K.C律所大谈女人要钱不要老公》
《昔日恩爱夫妻庭上大争吵,老公输人不输阵带上小3齐齐发威》
《一条内裤都不给他!大女人争身家,小男人输破头》
“看来昨天的庭审很精彩哦?”Roger在邵薇办公桌上甩了几份娱乐报纸,阴阳怪气地祝贺她。
邵薇扫了几眼上面的标题,再抬眼看Roger,打字的手连停都没有停。
“怎么?不服气啊?”
“肯定不服,K.C律所都快要变成女律师聚集地了,那我那些男律师怎么办?”
邵薇不以为意:“能做事就做事,不能做就炒了。不过要想重新回到公众视野,你接下来那场运毒案应该很重要。”
她顿了顿,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我劝你还是先回去做点功课,不要浪费时间在抱怨上。”
Roger的脸色阴沉了些,皮笑肉不笑道:“你别太嚣张。王森被判了一年缓刑,现在人影都没有,小心他来找你。”
邵薇闻言,平静地“哦”了一句后继续埋头核实答辩状的内容,丝毫没有流露出害怕或者反感。Roger自讨没趣,猛地开门离开。
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邵薇才皱起眉头,思考起Roger话里的可能性。
——
因为要忙着下个月开庭的离婚纠纷案,所以邵薇连着上了几天大夜班。离开前,她看了一下公司的时钟,凌晨12点整。
整座写字楼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邵薇到了停车场,那里显得更昏暗。水泥地板被高跟鞋踩过,发出哒哒的叫痛声,回荡在整个停车场。
她解锁了车子的同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滴答声音。她循声去找自己的车子,正要开门就被人用一把锐器抵住自己的后腰。
玫瑰湾的天气已经步入深秋,邵薇穿着一件风衣,隔着布料她分不清锐器是什么材质,只依稀觉得是一把刀。
而透过车窗的倒影,她能清晰看出身后的人的样子。
“王森。”
她叫出他的名字,使得他的手抖了一下,锐器往她后腰贴进了几分。
王森见自己被认了出来,将渔夫帽狠狠地丢在地上,露出他狼狈又癫狂的面目:“好久不见啊,邵大律师,你居然还记得我?”
邵薇不动声色反手摸了摸抵在后腰的锐器,确定是一把水果刀后才慢慢开口:“之前在法院门口的也是你吧?”
“对啊,惊喜吗?”
王森的每一句话最后都落在了疑问上,邵薇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顺着他的话说,所以她又问:“那之前那条短信也是你发给我的?”
“是啊,”王森咬牙切齿道,“我看着你对他笑就觉得恶心,但没想到他为了表忠心说的话更恶心,我都要吐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远处看着你们……”
水果刀逼得更加近,邵薇整个人贴在车身上感受着背后的锐器不断地随着王森的动作而动。
王森的情绪越来越失控,为了防止他突然暴起伤害自己,邵薇连忙转了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找你有什么事……”王森跟着她喃喃了一句,如梦初醒般大声喊了起来:“我找你有事。我来找你是有事的。我来找你……”
“我来找你是要……是要带你走,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
邵薇看王森又陷入了更加歇斯底里的情绪里,她连忙喝止他:“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王森笑了一段,又停下来,仔细思考:“那是一处很好的地方,你不用知道,你跟着我走就行。”
邵薇没有挣脱,整个人平静了下来:“那走吧。”
“好,我的车在那边!我要带你走,我不要你和那个死差佬在一起!”
王森说着要引邵薇到他的车,邵薇却说:“开我的车吧。要是待会保安看到我的车还在,他肯定会找我的。”
“找你又怎么样?”
“就会打扰到我们啊,”邵薇顿了顿,绽出一个微笑,“不是吗?”
王森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坐上邵薇车的副驾驶座。他驾轻就熟地对邵薇指路,既不用听导航,也不听歌,他心情很好,自己就会哼歌。
邵薇的手机被他藏了起来,他此时心情大好,一只手用刀指着邵薇,另一只手偶尔摸摸她的脸,偶尔摸摸她的头发。
每摸一下,自己就会发出桀桀的笑声,直到车子开进了一个废弃的学校。
邵薇看着有些熟悉的学校,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之前她在对面天台讨论过的地方。王森跟踪她,所以也注意到这个位置。
王森带着她走上了学校的天台,因为天太黑,他还开了手机的电筒来照一下路。等到了天台,王森做了一个松口气的动作。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在连蝉鸣都消失了的秋天深夜里,连呼吸都变得厚重。邵薇冷眼看着他将散落在附近的砖头抱起来堵在门口,自己则挑了一张看起来没那么脏的椅子坐下。
等王森狼狈地把一切做完,一回头就看到邵薇双手还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突然有点开心,但随后又很愤怒。
“你为什么坐下了!”
“我累了,就想坐一下,不可以吗?”
“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坐下!”
王森重新拿着刀靠近邵薇,他的样子比起一开始看起来更加兴奋。他的刀尖指向邵薇的方向,但又隔了几厘米的距离不敢靠近,整个人就像一只充满斗志的公鸡。
邵薇没有理会他所谓的命令,整个人看起来更不耐烦,“你找我过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回答好了……”
“你就放了我?”
“不,”王森叫道,“我怎么会放了你!如果你回答好了,我们就一起死。”
“如果回答不好呢?”
王森兴冲冲地跑到天台边缘,他往下看了一眼,这里距离地面有12米的距离,只要摔下去肯定会死。
所以他说:“如果你回答不好,我就自己去死。我要你被逮捕,我要你被指控杀人,我要指认你,你是杀我的凶手!”
王森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他开心得跳来跳去,那把泛着光的刀在他的手上,像是随时要刺向他自己。
邵薇挑了挑眉,语气平平地问:“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我没有!”
王森又思考了一下,“我好像没有,别吵!别吵我!”
“谁吵你?”
“一个男的,”王森摇摇头,“又好像是女的。总之别吵我!我要开始问问题了!”
王森作出凶狠的样子,他清了清嗓子,正要问出第一个问题,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拿出来看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是邵薇的。来电的人,还是他最不喜欢的人。
他气得要把手机摔坏,但邵薇阻止了他。
“你要是摔坏我的手机,他立刻就会知道怎么回事。还不如我先搪塞他。”
王森迟疑了一下,看到邵薇眉眼都是冷意,他愣了愣说:“不行!你会告诉他我绑了你的!”
“你就在这里,难道我还能骗过你?”
“那你们肯定有暗号!”
“如果我突然说了一个陌生的东西,对方肯定没那么快接上我的话。你可以开免提听听,要是不对劲,才摔坏我的手机咯。”
王森在挣扎,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邵薇。
“再不接就要断掉了,那会更麻烦。”
邵薇好整以暇地催了他一句,王森来不及思考就把手机给了她。
“开免提啊。”
他不忘提醒一句,然而等手机那端的声音传过来他就后悔了,他拿着刀抵在邵薇的脖子处。
邵薇第一句说:“喂,honey?”
“你还没下班吗?我这边结束了,要不要去接你?”
“不用了,”邵薇笑了笑,“这么辛苦,你先回家吧。我中午叫阿姨过去煲了汤,你先回去喝汤。”
“行,”对方又问,“今天是什么汤?”
“鱼头豆腐汤啊,补脑的。”
邢风听到后就挂断了电话,连再见都没有说。邵薇见电话结束了,主动把手机交给王森,然而王森没有接,并阴恻恻地盯着她看。
正当邵薇想着怎么退后时,却听到王森说:“你和他说话这么温柔吗?你从来都没有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邵薇没有接话,又听到他痛心疾首地问:“你是不是真的没有爱过我?你在法庭上说的都是真的吗?”
王森的情绪一直很激动,但他的刀刃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紧贴邵薇。而且,他一直问的都是一些情情爱爱的问题。
邵薇不动声色,在王森即将发疯时,猛然撞向水果刀的刀刃。王森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抽回刀,但仍旧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条浅浅的划痕。
他吓死了,连忙把刀扔了,跪在她面前哭了起来:“你有没有受伤,有血啊?完了完了,你是不是被我划破大动脉了,对不起!对不起!”
邵薇看着他这幅样子,发出一声嗤笑,她用脚踹开了他,冷声说:“你就这点本事?不是要杀了我吗?怎么我受点伤,你就这么害怕?”
王森愕然抬头,又连忙低头去找刀。刚要把刀拿起来,又被邵薇的鞋子踩住了刀身。
“你这种人到底能干成什么事?阴险、懦弱、胆小、还没有魄力,阴沟里的老鼠还想着生活,你想着什么?”
“爱情吗?”
王森浑身哆嗦着,他忍不住颤抖,每听邵薇用轻蔑的语气说一个字,他就哆嗦一下。直到后面,他连邵薇把刀拿起来都没有发觉。
“不、不是,我只是想问个明白……对,我想问个明白!”
王森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来意,他颤巍巍地站起来,用大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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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来虚张声势:“既然现在都这样了,警方也不查你了。我就想问清楚几个问题。”
邵薇重新坐回椅子上:“好啊。”
“你……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是。”
“你接近我,就只是为了利用我是不是!”
“是。”
“你处心积虑,一直在我面前说钟汉廷对你不好,是想让我对他下手是不是?”
“是,但是没想到你那么没用。”
“你是故意找我一起出差的,是不是!”
“是。”
“你早就知道我会帮你买酒店监控视频,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了不让这些事情成为可用证供,所以你才起诉我,是不是!”
“是。”
“所以是你杀了钟汉廷,是不是!”
“是。”
王森呆在原地,他从来没有想过邵薇会这么容易被套话,这一切都顺利得过头。他有些惊诧停在原地,脑子迟钝地转着。
邵薇笑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条斯理走到他的面前,“你在录音是不是?”
“……是,不是!”
邵薇没有理会他的回答,她自顾自用刀尖划过他的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然后她又划向他的裤袋,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那她就继续划,王森要是抖一下,她就轻轻刺他一下,直到在他的右边肋骨的地方掏出一个录音笔,毫不犹豫一脚踩碎。
还不止,她还将里面的记忆卡拿出来掰碎,然后扔到王森的脸上。
“你真的很幼稚。且不说偷录的录音不能做呈堂证供,就连你这么做,我也可以在庭前质询环节把你钉死。”
“王森,你入行这么久,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王森眼神空洞,沉默了几秒后突然跳起来,他抢过邵薇手里的刀,致使邵薇的虎口受了伤。但这次他没有停下来,他双手拿刀对着邵薇喊道:“你毁了我的证据!你毁了,你毁了我的证据!我翻不了盘了,我要去坐牢了。完了,我不想坐牢。”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你!”
王森挥刀向前走了几步,看到邵薇略显狼狈的样子,他哈哈大笑,紧接着又往天台栏杆上跑去。
“都是你逼我的,我没有退路了。我要你和我一起死!”他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拿着刀。
“邵薇,你诱惑我,你故意引诱我喜欢你,然后你就利用我!你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我!”王森绝望地吼着,他双眼猩红,像是下一秒要哭出血泪。他不甘心地瞪着邵薇,直到邵薇朝他走来。
“你不要过来!”
邵薇捂着流血的伤口,眼里划过一瞬间的狠厉,“你不是要我们一起死吗?我不过来怎么死?”
“你想怎么杀了我?用刀捅死我?还是逼我和你一起跳楼?”
她说着,拉过他持刀的手,将刀尖直直对着自己的心口处:“捅这里啊,一刀进去,我肯定死。捅啊!”
邵薇步步紧逼,王森节节败退,到最后他半个身体都压在栏杆上,身后是12米的高空,他退无可退。面前是邵薇逼近他的身影,他也没有办法回去。
王森被逼上了绝路,他高喝一声将刀丢向身后,嘴里喊着“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反手就要跨过栏杆,往楼下跳去。
正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只手越过栏杆紧紧地抓住了他。
他一抬眼,是邵薇。
他哭喊着:“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死!”
“你不能死,”邵薇的虎口刚受了伤,现在猛然用力,血又开始流下来,滴滴答答流在王森的眼睛上。
“我不要你救我,你不爱我为什么要救我,”王森态度软了下来,“你为什么说我不能死?你为什么要起诉我?那个死差佬没来之前,我们一直都很好的……Venus……啊!”
邵薇力气不够,加上一直在流血,差点就松开了手,所幸她又迅速抓紧了王森,才不至于让他掉下去。
然而她也不能坚持很久。
“你不能死,”邵薇的身体被他的重量拉出来了几厘米,“像你这种人就应该进去精神病院,你要是死了,太便宜你了。”
“我根本没有爱过你……”
天台的门突然传来一阵踢踹声。
王森被邵薇眼里的蔑视震撼到,随后又听到了门被砸开的声音,他下意识挣扎着要去死,但令他绝望的是赵忠为的出现。
赵忠为死死地抓过他的手,邢风把邵薇拉开,然后是一个两个熟悉的、不熟悉的警察面孔,他们一下将自己拉起来,从高空拉回到现实。
接着是一个手铐扣在他的手上,一个手铐扣在赵忠为的手上。
“王森,你涉嫌绑架罪,我们现在要带你回警署。”
王森听不懂,他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不远处拥抱的邵薇和邢风,大笑了起来,“绑架罪?又多了一条罪……绑架罪?我怎么绑人……我自己差点死了……”
邵薇的虎口伤因过度拉扯,血还不停流着。邢风小心翼翼地帮她消毒,却发现她的眼神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她只是定定看着王森,他以为她被吓傻了,轻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一开口叫我honey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但我又不敢表现得很反常,只好说别的话题。Venus,幸好你用保姆煲汤来告诉我你不对劲,不然我……”
邢风一通抒发,还是没有换来邵薇的回神。她依旧盯着王森,像是被吓丢了魂。
“阿薇?”他叫她,手还摸了摸她沾上灰尘的脸。
“阿薇?”
就在他叫第三声时,邵薇终于回过神来,并侧身吐了一地。邢风吓得不行,连忙去抚她的背。等她稍微缓过来一点,赵忠为也要把王森带回警署了。
临走前,邵薇说了最后一句话:“赵Sir,我怀疑王森有精神疾病。”
赵忠为点了点头,然而等他回到车上才感觉到一阵恶寒。他看向神色恍惚的王森,突然意识到邵薇从一开始要做的,就是将他整个人生都否定了。
29. 一场幻梦
“法官大人,由于案发现场是一座废弃的学校,周边没有监控,所以案发时的一切细节只有被害人与被告知道。”
“但是被害人的口供是这样说的,”Roger看了一眼坐在被告席里神色恍惚的王森,清了清嗓子,“她说,当时我方被告神色慌张,一边用刀指着她,一边却又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喊着‘不要催我’、‘别吵’等字眼,她怀疑被告当时精神已经出现了问题。”
“而且,结合当天被害人的伤势来看,她是因为要夺走被告的刀才意外割伤了虎口,并非我当事人主动袭击。而最重要的是,除了这一道伤口外,被害者再无其他伤痕,所以我合理怀疑伤害被害者并不是我当事人的意愿。”
“又或者说,他当时处于一个极其割裂的精神状态,他的本体不想伤害被害者,但他不稳定的情绪又一直逼迫他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关于这一点,我恳请法官大人让我请出下面一位证人——”
“玫瑰湾最具权威的精神鉴定科主任,罗长芳教授。”
法官敲一敲法槌,高声说:“传召证人,罗教授。”
庭审整整持续了2个小时,最后法官一锤定音:“由于被害者的口供与罗教授的诊断一致认定被告王森在案发时行为异于常人,并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故本席宣判其绑架他人证明不成立。但由于该病症严重,加上之前的刑罚,被告需在精神病院疗养,待痊愈后继续执行刑罚。”
“退庭。”
王森被判患有精神疾病,宣告“退庭”后他就被狱警带了下去。离开前,他双目无神地盯着Roger,直到下楼梯,也不忘扭头去看,他的眼睛里空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但尽管这样,他还是一直盯着Roger,直到再也看不到他。
Roger的助手看到这一幕,被王森吓了一跳,一边收拾法律文书,一边心有余悸:“其实我真的不懂师父您为什么会选择帮王森辩解,之前Venus才和他打过官司,这次被害方又是Venus,这样真的不会砸了自己的口碑吗?”
Roger笑而不语,拍拍助手的肩膀后转身走出了法庭。刚到法院一楼,他们就看到一堆围堵在法院大门的记者。
他们这次的阵仗丝毫不输给之前Cecilia争家产时的盛况。等Roger彻底走到他们面前,记者们的长枪长炮再度争先恐后打起架来。
“罗大律师,听说王森真的有精神病,你们之前在同一个律所有关注到他的不对劲吗?”
“罗大律师,之前邵大律师才被王森骚扰后,这次直接被他绑架,为什么你还愿意担任王森的代表律师呢?你这样做,会不会是因为不满最近律所女性律师的风头太盛?”
“罗大律师,王森真的有精神病吗?这会不会是你和罗教授一手策划的……”
Roger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听着他们的提问,等听到这一个问题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接过记者的话筒,“这位记者朋友,你安的这个罪名有点大。我知道我们律所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吸引了很多记者朋友的关注,在这里我先谢过大家。”
“但是,作为律师,我们肯定要凭良心做事的,法官也是基于我们提供的证据来宣判,所以大家不要有无谓的猜测。”
“至于邵大律师,我也很关心她。这次我之所以出庭做王森的辩护律师,有一部分也是和邵大律师商量好的。还是那一句,我们凭良心做事。她理解,也很支持我的工作,所以不存在分歧。”
“律所有很高的知名度,说明有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是要帮人,既然帮人,那是肯定是对方为主体。所以是男人做招牌,还是女人做招牌,有什么不一样呢?好了,我在这里再次谢谢各位的支持和关注。”
Roger说完,转身就要走。记者们见他态度友好,自然不愿意早早放他离开。一阵接一阵的热闹喧哗,在法院门口持续上演。
同样的热闹喧哗,玫瑰湾北角的卡戎球场也在上演。
时间已经步入了初冬,球场上不少年轻人还穿着短袖踢球,有的人踢到忘情时还会忍不住把唯一一件衣服也脱了,兴奋地绕场跑上整整3周。
安可意也喜欢踢足球。秦雨纤见今天有空,就早早带她来球场空置的一角踢球。安可意在下面草皮踢,她就在台阶上看,时刻注意她有没有着凉或者受伤。
安可意年纪还小,不算很会踢球,加上自己一个人踢,所以她踢一下就看秦雨纤一下,确定妈妈没走才继续玩。
秦雨纤的电话毫无预兆地响起,安可意急忙去看她,脚下的力度不觉加大。足球踢得比以往还要远。
她低头追着足球跑,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事务。直到一只平底靴子挡住足球的后路,她才停下来。
一抬头,她就看到了穿着驼色大衣的邵薇。
“Venus姐姐?”
邵薇微微蹲下身去看安可意,伸手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绕到她的脖子上:“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不、不冷。”
安可意小心翼翼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妈妈,发现她早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还不懂秦雨纤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妈妈的脸色瞬间变白了。
邵薇和秦雨纤并肩坐在台阶上,看着安可意颠着足球玩。邵薇神色平静,秦雨纤则显然有些局促。
她不停搓着自己的手,像是不这样做,她就无法呼吸一样。
还是邵薇先打破的沉默,“我刚刚去百货公司逛街,路过小孩子的服装店,看到有几条漂亮的公主裙就想着买来送给可意。”
秦雨纤瞥了一眼放在她们中间的袋子,“哦、哦是吗?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你们平时都喜欢在这里踢球,就想着先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就真的碰上了。”
邵薇说着,目光一直停留在安可意的身上。反倒是秦雨纤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打了个寒颤:“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离我律所很近,我有好几次开车经过时看到的,”她补充,“不是故意打听,放心吧。”
秦雨纤的心事被邵薇轻轻拿起,整个人从惴惴不安到羞愧不已,她脸又臊又烫,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上次……上次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都解决了。”
“我最近也有看新闻,对不起邵大律师,我只是个普通人看到那种情况肯定会害怕的,我……”
邵薇笑了笑,神色淡然:“没关系。我这次也是见事情彻底解决了,才来看看可意的。你们最近还好吗?”
“好。”一提到安可意,话匣子就自然打开了。秦雨纤神色温柔,像一汪温泉水,“像我这种之前很久没有工作的,回归社会其实不算很容易。只能多打几份工,来补贴家用。但幸好可意很听话,有时候我把她放到学校里留宿,她也不哭不闹。她现在上小学,我没有能力让她读很多特长班,她也很争气,成绩很好。”
“我真的,”她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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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了一下,“很感激你当时帮我打官司,赢回了可意。谢谢你,邵大律师。”
见秦雨纤又要哭,邵薇也罕见地红了眼眶。她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了秦雨纤,自己则抬起头将眼泪往回倒。
“对不起,我……”
“没关系,”邵薇说,“我当初之所以帮你,也是看中了你们的母女情。你们两个相依为命,这样很好。不像我。”
秦雨纤隐隐约约猜到邵薇有故事,但她自知和邵薇不算太熟,所以没敢问下去。等了又等,就听到邵薇把话题揭过去了。
“你现在一天打几份工?”
“一天……打两份。早上在一家小吃店当服务员,晚上就到楼下的便利店当售货员。小吃店的老板对我很好,每到周四早上都给我休息半天。”
“你文凭是什么?”
“我啊,我大学没读完就嫁给了安可意的爸爸,所以只算高中学历。”
邵薇默默点了一下头,“会打字吗?”
“会,以前家里有台电脑,我时不时就上网看看娱乐新闻,和网友聊天……”秦雨纤后知后觉道,“怎么了?”
旁边的球场突然爆发一阵欢呼声,几个球员抬着一个球员往上抛,看上去是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邵薇看着他们,嘴角翘了翘。
“你看了新闻也知道我的助手进了精神病院,现在有点缺人手。因为之前的事情,我也不好再请男助手,所以想看看你有没有兴趣……”
“有!当然有,但是我能做什么?我又不会法律知识。”
“那些可以慢慢学,现在最主要的工作是校对文件,打打合同。如果你没问题的话,明天可以来我律所看看。”
秦雨纤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头发,“没问题没问题。那我下午就回去和老板谈谈,谢谢你啊邵大律师,你对我们这样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秦雨纤见邵薇这么善良,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我知道你这样做,都是因为可意。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可意。”
邵薇微微一笑,“我很喜欢你们在一起的样子。”
“是因为……算了,你这么喜欢可意,想不想当可意的干妈?”
秦雨纤问得很轻,但邵薇还是被烫了一下。她愣了愣,随后又看向秦雨纤:“干妈?”
“嗯,你要是愿意,你就是可意的干妈。我们两个一起把女儿带好,你觉得呢?”
邵薇感觉很奇异,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眶湿润润的,“我……”
她想要答应,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邵薇看了看来电的名字,皱着眉走到稍远的地方接听。
“喂?”
“阿薇,你阿婶走了。最近有不少越洋电话一直在联系我,你阿婶走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我现在准备坐飞机回来,这一切都是我作的孽,我要回来说清楚。”
“喂,你在说什……”
“么”字还没落下,电话已经被挂断。
邵薇恍惚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何振华,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安可意踢球的笑声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她淡漠地想,这一切终究只是黄粱一梦。
回到台阶上,秦雨纤还用询问的眉眼看她,但她也已经看不清了。
“不想,”她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说完,邵薇提起自己的手提包,径直越过安可意,往自己的车子走去,只是每一步都走得比来时更重。
30. 蓝苹果
“滴——”
邵薇的眼睛睁开,一下子锁定到放在床头柜上亮着屏幕的手机。她拿过来一看,发现是来自何振华的语音留言。
邵薇小幅度扭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邢风。他的手臂横在她的腰上,被她拿开时他不满地嘟哝了几声,但很快又翻个身找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去。
邵薇坐在床边用复杂的眼神观察着他,等再次听到他轻微的鼾声后才起身去了洗手间。她打开了水龙头,身体靠在冰冷的墙砖上听着何振华的留言。
何振华的语气异常冷静,和上一次见面时的仓皇慌张并不一样。他说:“阿薇,我已经下机了,赵Sir带了一班警员来围堵我。我知道我跑不了了。你阿婶跟了我这么多年,病痛不断。我一直以为是她身体不好,直到我那天见到一个神婆,她和我说我老婆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我作孽太深。”
“阿薇,神婆说的话没有错的。我们确实做错了,我身为公职人员,污染证物罪无可恕。我不能再逃避下去。我老婆病死的时候我一直陪着她,她有多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赵Sir他们到了,我要跟他们走了。你也……做好准备吧。”
何振华的语音戛然而止。
邵薇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忍不住在洗手盆里干呕起来,她呕得歇斯底里,就连头发都被扯下来几根。大概吐了几分钟,看着淡黄色的胃液随着水流一起冲走后,她慢慢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她先是看到自己憔悴的脸,她为了等何振华的消息一整晚都没睡好。
然后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里面遍布着像蜘蛛网一样细密的红血丝,溢出的泪水像蜘蛛的□□。
再然后,她看到镜子里的人慢慢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公式化,明明眼里没有喜悦的情绪,但嘴角还是无法抑制地上扬了起来。
“不要笑。”她在心里说,可常年伪装形成的肌肉记忆让她无法拒绝。
直到她的笑容变得和平常一模一样,连眼睛都开始闪烁欺骗自己的光。
这就是她,表面正常内里却千疮百孔的一个人。
她用冷水洗了一下脸,等情绪平复下去,她才最后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揉搓一下僵硬的脸,离开洗手间,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的窗帘是大开的,外面的天灰蒙蒙的,此时才7点,太阳刚刚升起。她坐在电脑椅上,习惯性要打开电脑,但手堪堪停在半空,转而用藏在显示器下面的钥匙打开了电脑桌左边第一个抽屉。
抽屉里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指甲,像一轮轮坠落的月亮。邵薇在第二个抽屉拿出了指甲剪,然后“啪嗒啪嗒”打开剪指甲。
她剪指甲时很专注,指甲的边缘被她剪得十分圆润。月亮在她指头上一个又一个地落下来,砸在抽屉里,砸开了原本就住在这里的月亮,也砸开了被月亮覆盖住的一张泛黄的合照。
那张合照是邵薇和靳芳容最后的留念。
当时邵薇才快要6岁,靳芳容和她说想和她一起去照相馆拍张正儿八经的照片。邵薇听了很开心,她特意扎了当时最流行的冲天辫,高高兴兴挽着靳芳容的手对镜头肆意地笑。
而靳芳容却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开心,她的眉头愁苦地皱在一起,露出一个苦笑。
然后这张照片,连同钱一起放进信封,买断了她们的未来。
邵薇最后剪下来的指甲落在靳芳容愁苦的脸上,然后她置若罔闻地关上了第一个抽屉,将钥匙和指甲剪放到第二个抽屉,自己则坐到阳台藤椅上发呆。
她鲜少有这样轻松的发呆时刻,她定定看着对面一座钟楼,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邵薇不知道自己坐了好久,直到最后一块乌云被阳光赶走,直到邢风醒了,直到他将一件毛衣披在她的肩上,并拿来一杯热咖啡,邵薇才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又变得真实。
邢风坐到她的对面,用手背探了探她脸颊的温度。
“这么冷?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邵薇说:“我有些事情想一个人思考一下。”
邢风将咖啡递过去:“喝口咖啡暖暖。”
邵薇却摇摇头:“不能喝。”
邢风没有多想,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试图将自己的热度给她一点,他的动作很轻柔,指腹上的粗粝却让她感觉到疼痛。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做噩梦了吗?”
“没有,”邵薇顿了顿,躲开了他的手,“我只是在思考基因的问题。”
邢风问:“基因?”
邵薇“嗯”了一声,“刑侦目前只有Y-str的检验技术。它是通过对男性精子的检验,来定位父系的基因遗传,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只存在在男性Y染色体的检验技术。通过Y-str,你们可以通过一个男的,去了解他的父系族谱,更精准地追查到嫌疑人的身份和家族关系。”
邢风不知道邵薇为什么突然思考这个问题,他笑了笑,“这又是哪一宗新案子吗?”
邵薇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可我却始终认为X也有属于女性的一条连接线,不仅仅只是身体上的脐带,而是真真正正属于X传承的连接线。它可以像追查男人族谱一样追查女人与女人之间的遗传。”
“啊?”
“就好像我母亲骨子里的癫狂和狠辣,它藏在X里面,通过基因遗传给了我。她塑造了我,而现在,我的X也即将要遗传给谁些什么……”
邵薇说这话时,眼里一闪而过奇异的光,她好像突然醒了。然后积极、兴奋地看向邢风,但邢风却为她这一番话感到害怕。
他双手握住邵薇的手,试图把她的情绪拉回来,“你是不是梦到你妈妈了?”
邵薇还是没有理会他。
“我的X会给我的女儿带去什么呢?我希望,阿风,我希望至少不会是伪装和说谎,也不要是我母亲给我的癫狂和狠辣。我希望我能给我女儿的,是清白。”
“清白的环境,清白的身世,清白的未来。”
她猛然对上邢风赤红的双眼,笑了一下:“我突然想改变了,就从今天开始。”
——
何振华对自己的所有错误供认不讳,但只有赵忠为知道这个案子早就完结了。
何振华把他们这里当成祷告室,因为妻子离世所以希望在这里承认错误。可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根本不会改变什么。
他的妻子不会起死回生,过期的案子不会再摆上台面审理。至于邵薇,她可能会起诉一条给假口供,妨碍司法公正罪,但很大几率会被她跑掉。
也就是说,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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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了原点。他,赵忠为并没有一如既往的幸运。
赵忠为让于晶和阿文继续审问何振华,自己则走到一楼透口气。警署一楼有一棵大榕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高了。
赵忠为抬头看着它,看着被它的树荫所遮盖住的点点天光,下意识伸手从裤兜里掏香烟。不曾想,却摸到了一张硬硬的纸。
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林如雪之前给他的喜帖。
喜帖上印着的大喜日子就在下个月初,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星期。
赵忠为坐在石椅上,反复看那张喜帖,看到最后,他深深呼了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如雪的电话。
林如雪大概在休息,没多久就接通了电话。
赵忠为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犹犹豫豫的,而林如雪似乎在等他开口,也不说话,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着对峙。
“阿为。”
“Dr.Lam,我想我下下周不能去观礼了,祝你新婚愉快,和阿Nick百年好合。”
“……”
“我的婚礼取消了。”
赵忠为险些拿不住手机,他脱口而出:“什么?你……你……”
“下班再说吧。”林如雪果断地说。
赵忠为连说了几声“好”后,从石椅上跳了起来往办公室赶。谁知道刚推开办公室的门,他就看到有人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同时,室内还有一个女警在陪她等着赵忠为。
赵忠为兴奋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看着正在打量自己相框的邵薇,神情严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但你刚好不在。我就让刚刚那个警察带我进你办公室了,也不知道要等你多久,所以我就坐着等了。”
赵忠为语气冷硬:“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邵薇放下相框,勾了勾唇:“我来自首的。”
“你自什么首?”
“钟汉廷是我杀的。”
赵忠为愕然,他飞速思考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邵薇答得坦然,“所以我说我是来自首的,我杀了他。红酒是我送的,我从香湾大酒店回来,一路上换乘了三次出租车,换了几套衣服。你们说的送外卖那套,我在回来的路上扔在了香湾大酒店前一点的垃圾站里。”
“我骗他说,我特意回来和他和好,我不离婚了。他真傻,以为是真的,就开开心心地开了我拿回去的红酒。我就在这个时候劝他去开水洗澡,等听到开水声,我就将磨碎的安眠药掉进红酒杯里,拿进去浴室骗他喝。”
邵薇说起这件事时神情麻木,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赵忠为听着她的语气,只觉得一阵胆寒。
“再接下来,我就不用赘述了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邵薇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但最后也只是笑了一声,“不爱了,不想和他玩了。”
“那……”邢风的名字哽在赵忠为的喉间,他不敢问,也不想问。内心挣扎片刻,他从腰间拿出一副手铐,就要往邵薇面前走去。
然而邵薇却说,“你还不能捉我。”
“什么意思?”
“我怀孕了。”
“两个月。”
“我要提出取保候审。”
31. 也许相爱很难
老太在赵忠为转去文职第三年的冬天,突发恶疾,永远离开了人世。
在老太丧礼的这一天,许多久未碰面的同事都前来吊唁。老太和赵忠为母子俩相依为命,没什么别的亲戚,所以他几乎是独自操办了整个丧礼。
赵忠为想,原来一个人的一生来的时候简简单单,离开时却那么复杂。
“一鞠躬。”
“再鞠躬。”
“三鞠躬。”
“家属谢礼。”
听着主持人的唱词,赵忠为几乎麻木地鞠着躬,直到有人叫他。
“阿为。”
他微微一愣,随即抬起了头。
林如雪显然是哭过的,她眼眶通红地看着他,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
赵忠为藏匿已久的委屈在这一刻突然爆发了出来,他别过脸去,胡乱擦了擦喷涌的泪水,竭尽全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你回来了?”
他已经浑浊的双眼仔细端详着林如雪,她的样子没怎么变,但是一头飘逸的黑发染成了耀眼的酒红色,使得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天差地别的改变。
恬静的,变成了张扬的。
“你变化很大。”
林如雪抿嘴笑了笑,“你倒是和三年前一样,没什么改变。”
三年前,御景豪庭的自杀案经凶手邵薇自首,改为杀夫案。此前赵忠为一系列的猜想和针对,瞬间变成了他追凶敏锐的勋章。
邵薇被判处故意杀人罪,但由于她怀着孕,一切以哺乳期结束再按律处置。一时间,母女双双杀夫的新闻甚嚣尘上,赵忠为的名字也跟着她们频频上报。
而在这期间,林如雪向警署递去了辞呈,打算前往国外进修。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林如雪隔着电话试探性地问赵忠为,赵忠为沉默了片刻,说:“老太一个人在这边,我不太放心。”
“老太跟我们一起过去呢?”林如雪再次退让。
“阿雪,”赵忠为叹了口气,“老太年纪大了,坐这么久的飞机很危险。”
林如雪整个人靠在墙上,她看着逐渐被搬空的家,下了最后通牒,“赵忠为,我放不下你。我原本都要和阿Nick结婚了,但是婚期越近,我越放不下你。”
“靳芳容的案子已经告破了,邵薇的案子也是。我们为什么还要错过呢?我的航班会在下周一下午13点起飞,我希望你会来。”
说完,林如雪一鼓作气挂断了电话。房间里静悄悄,空荡荡的,林如雪的心也是。
林如雪是提前6个小时抵达的机场,她甚至怕赵忠为找不到她,一直坐在机场入口最显眼的位置。她看着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从早上等到了中午。
“林女士,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要登机了,麻烦您前往安检口哦。”
林如雪看着眼前的地勤小姐,再看了看游客如织的机场门口,像是认命般站起来。然而没走几步,她心心念念的声音终于追了过来。
“阿雪!”
“阿为!”
林如雪惊喜地转过身去,然而看到的却是两手空空,跑得气喘吁吁的赵忠为。她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等赵忠为呼吸平复后焦急问道:“你的行李呢?”
“阿雪,”赵忠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认真地说,“别走。”
“什么?”
“别走,”赵忠为诚恳地说,“我这几天想得很清楚,我也有想过要跟你一起去国外。但是老太的身体真的不太好,如果我跟你走了的话我会很不安的。”
“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结婚。”
“结婚?”林如雪错愕地看着他。
“对,结婚。我已经择好日子了,就后天,我们去登记注册。你说得对,我们等了这么多天就不要再错过彼此了。我们登记完,一起照顾老太。我也看过我们这区关于法医的进修机构,有几个还是很不错的。”
“还有你的辞呈,我也跟区Sir商量好了,他也不想你走,只要你留下来……”
林如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嗤笑着退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阿雪?”
林如雪的眼里带着点点陌生,努力地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冷静分析着:“你应该知道我们这里的检验技术根本没有国外的先进。无论这边的进修机构有多好,都比不上别人一根手指头。你作为一名刑警,你应该很清楚的。”
“我知道,”赵忠为想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只能无奈道,“我不是一辈子都不让你出去,而是……先放一放。等以后,我会陪你出去……”
“等到什么时候?”林如雪反问他,“难道要等老太……”
她不理智的话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两个人脸色都很难看。
赵忠为虽然有这个意思,但一旦戳破,这样的话就变成了诅咒。
“你这话说的就很没有意思。”他愤怒地转过身去,“谁没有梦想,但是目前这种情况,不应该先考虑现实吗?”
“对不起。”林如雪利落地道歉,然而正当赵忠为以为她态度有所缓和之时,她再度开口:“但是老太是你需要考虑的现实,不是我的。”
赵忠为错愕回头,对上林如雪冰冷的眼神。
“你说得对,这样的话真的很没有意思。其实我们硬要在一起也没有意思,”林如雪一针见血,“我一直以为两个人能够心里有彼此,10年、20年、30年就是一桩惊天动地的美谈。能在30年后在一起的,更不用说。”
“但我现在却无比清楚。阿为,我们这么多年没有在一起是正常的。因为我们根本不适合,又或者说我从来不是你心里的第一位。”
“你又在说什么?”
“你连追一个凶手都能追30年,这样的毅力追一个林如雪会追不到吗?不会,但为什么偏偏追不到。是因为在你心里,前30年是杀害邵建安的凶手,前一段时间是杀害钟汉廷的凶手,现在是你的阿妈,你的老太。而我,永远是你的第二,甚至第三位。”
“不是这样的。”赵忠为无力地张了张嘴,下意识反驳。然而等林如雪真的不说话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白。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了1分钟,突然林如雪笑了。
她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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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动了自己的行李箱,一步步地退后,然后转身往安检口走去。
再然后,一切就定格在了今天,当下。
老太走了,林如雪又回来了。
赵忠为深呼吸了一口气,刚开口问:“你……这些年过得还好……”
“Hey,Snow。”
眼前的人突然动了动,赵忠为循声看去,一个大约30岁左右的外国男人走了过去,他态度亲昵地用肩膀贴着林如雪的肩膀。
再往下看,他的手无比精准地扣上林如雪的手。他先是握住她的手,然后五指紧紧地扣住林如雪的五指。
紧紧地,就像他的手紧紧地扣在了他的心脏上。
赵忠为突然就笑了起来。
“阿为,忘了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Nick,这是我的前同事,阿为。”林如雪用男朋友和前同事将他们的身份彻底定死。
赵忠为内心酸涩了一下,表面尽力假装平静。
“阿Nick?”
“不是那个,”林如雪笑道,“他是我进修课的学弟,刚好叫Nick而已。不过也可能是缘分。”
Nick受林如雪的影响,学了一点中文,听完他们对话后,拗口地和赵忠为打了声招呼:“你好,阿为。Snow经常向我提起你,他说你是一个……侦探。”
“是神探,”林如雪纠正他的读音,眉宇间都是沉浸在恋爱里的甜蜜。
赵忠为低了低头,生怕被别人看出自己的强颜欢笑,等情绪平复了一点后,才说:“无论如何,谢谢你们回来送老太一程。”
林如雪向前抱了抱赵忠为,“老太生前很疼我,我肯定要回来一趟的。谢谢你告诉我老太走了,只是老太走了,你又是一个人了。”
赵忠为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老太的黑白照,他轻轻松开了林如雪,语调轻松道:“一个人就自由了。”
“一个人挺好的,”他无意义地重复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的时候我总是要监督她有没有吃那些‘违禁品’,什么烧鸭烧鹅的,烦死了。”
“一个人就没有负担了。”
“阿为……”
赵忠为沉默了2秒,突然认真道:“我打算去找阿海,问他能不能调我回前线。其实我真的不太适应文职的工作,你知道的啦,我是个暴脾气,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协调警民关系。我……”
“我想回到自己的舒适区,没了老太,我也不用再瞻前顾后了。”
林如雪不太赞同地看着他,然而终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她只是淡淡叹了口气,“其实,你的路你想清楚就好。我们作为朋友的,没办法干涉太多。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们一大帮朋友陪着你。”
赵忠为假装受用地听进去,扭头就让主持人带他们入座。他推着林如雪离开,就像当初老太推着他离开一样。
只是林如雪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
“对了,阿为。”
“嗯?”
“我前两年回来的时候,在我家楼下遇到了一个人。”
“谁?”
“何振华。”
32. 最后的晚餐
林如雪是在自己家楼下的绿化带一排长椅上看到何振华的。
那时候是晚上,一束束美轮美奂的灯光交替着打在他惨白的脸上。他的双颊明显凹了下去,一双眼睛又大又突,像菜市场里死去的鱼的眼睛。
林如雪一开始没认出他,她一整天都在为准备房子出售的文件奔波,好不容易整理好了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她饥肠辘辘地进了便利店买一根烤肠当晚餐,等出来时那双死鱼眼就盯上了她。
林如雪朝他一开始看的方向望去,发现是一个卖牛杂的路边摊,再回头看他不断滚动的喉结,瞬间明白了。她转身回到便利店买了一根烤肠和一碗鱼蛋车仔面,在何振华渴求的眼神下走到他的面前。
“吃吧,阿叔。”
何振华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随后又像怕她后悔一样狼吞虎咽起来,吃着面时还呛了几口。
林如雪又给他买了一瓶冰水。
“谢……”何振华哽咽着说谢谢,眼泪滴滴答答流进食物里,“你真的是个好人。”
说完,他又低着头吃东西。他的头发有点长,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有明显的泥块。林如雪不自觉用法医的角度观察他,猜测他是从家里走丢的老人,便问:“阿叔,你叫什么名字?是自己从家里出来的吗?”
何振华全身狠狠一抖,险些把手里的塑料碗打翻。
他掀了掀眼皮,形容狼狈地看着林如雪:“我……我叫何振华。”
“何振华?”
“嗯,你认识我?”
林如雪摇摇头:“只是和一个前辈的名字很像。”
“哦,”他仰头灌了一口水,又悲哀地说:“也是,这个世界上应该再也没有人认识我了。我的老婆死了,我没有家了。”
林如雪耳尖一动,借着灯光再次观察他的样子,看到他因为咀嚼食物而鼓起双颊时,才逐渐和印象里的老年男人重合。
“你的老婆死了?”
“嗯,癌症走的。刚走不久,临死前她和我说这一切都是我们作的孽。”
何振华默默哭了起来,他面前的干拌面逐渐湿润。林如雪给他一张纸巾,他胡乱往脸上擦,擦出来的还有一团团黢黑泥块。
“作孽?”
何振华大概是感恩林如雪的救命之恩,又或者想到自己再也没有人关心,干脆一股脑地把自己的事情都说出来。
“以前在这一片曾经发生过一起入室杀人案,”他用手指了指对面街,“凶手是我的……朋友,我欠了她很多,所以帮她污染了物证,让她逃脱罪名。”
林如雪知道他说的是靳芳容,但她假装不知道,小小地惊呼一声。
“那你岂不是帮凶?”
“我是帮凶,”何振华坦率道,“我何止是帮凶,我还是造成这一起命案的凶手。”
林如雪急忙问:“什么意思?”
何振华飞快看了她一眼,见她这么着急,心里觉得有些不安,但连日来的饥饿感此刻被饱腹感取代,他的大脑也开始晕晕的。
“我是个罪人。如果不是我,根本不会有这一起命案。邵建安不会死,阿芳也不会杀人,阿薇……阿薇可能也不会走到今天的路。”
“我老婆死后,我主动联系上警方自首,就是想减轻我的罪孽。可是,可是他们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他们说案子的追诉期已经过了,根本没有办法给我定罪。”
“那个警察……他、他还说这里不是我洗清罪孽的忏悔室,我已经伤害了很多人,我的罪是心里的罪,它会伴随我一辈子。”
何振华崩溃大哭:“我真的接受不了,我现在一闭眼就能看到我老婆死前那么痛苦的样子。她和我说,是我们的错,她之所以会这么痛苦,都是我的错。她说,是上天不原谅我们,是法律不原谅我们。”
“然后呢?”林如雪问。
“然后我去了教堂向神父忏悔,可是神父没有说话。我又想着把身外物都抛弃了,我把钱全捐了,打算去出家。可是住持又说我尘缘未了,来这里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我最后想着佛门不行,我就去做道士。但是……”
“我真的受不了苦,每天担柴挑水真的很辛苦,我还从山上滚了下来。”
“……”林如雪无言以对,但终于明白他一身泥泞从哪里来的。
“我好饿,我也想过自己会饿死,”何振华继续说,“但是小姐你出现了。是不是上天开始原谅我了?”
何振华乞求地看着林如雪,可她只是静静地和他对视,既没有安慰,也没有厌恶。对视了几秒后,何振华又开始说。
“我又痴心妄想了,你只是好心人,你不是上天。没有人能原谅我,包括阿芳。”
“你说的阿芳究竟是谁?”
何振华眼神闪烁,思考了片刻才说:“阿芳……是我这一辈子最亏欠的人,也是我最佩服的人……”
70年代的法医学院并不好考,天资平庸的何振华连续落榜。他的家里还算富裕,为了让他吃上警察这个铁饭碗,利用关系金钱上下打点后终于让他成功入学。开始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中穿得最朴素的靳芳容。
和何振华不一样,靳芳容是他们中年纪最小,最有天赋的。那个时候,就连最重男轻女的老教授都不得不夸她几句。
何振华虽然天分不行,但碍于家里的压力和对前途的渴望,经常向班里几个男生请教问题。男生们觉得他是走后门的,都不爱搭理他,只有靳芳容肯教他。
靳芳容长得漂亮,为人细心。何振华沉溺于她的美貌,又钦佩她的才华。终于在半年后,他们两个隐秘地相爱了。
因为有了靳芳容这个爱人,何振华的自卑感在日常生活中疯长。为了不让自己和靳芳容看起来差距那么悬殊,他总是在下课后悄悄溜回实验室去做实验。
然而这段时间里,他的成绩越来越好,靳芳容的衣服却越来越旧,甚至有几次她的袖子都因为写字而磨出了洞。
何振华知道靳芳容的家境并不算太好,她家里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妹妹。为了不让爱人在冬天那么冷,他还特意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围巾。
但就是这一条围巾,彻底划开了他们的命运。
“那是一个冬天,我戴着我们的情侣围巾进行实验。那天风很大,我忘了关窗。刚点着酒精灯,那个风就把火吹到我的围巾上面。我慌里慌张地扯掉围巾,又不小心打翻了上面的化学仪器。火势瞬间变得很大,我整个人都六神无主,只把手上的围巾胡乱扔到地上就跑了。我跑了很久,经过一条河的时候我想过跳下去。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一旦被发现,我一定会被学校开除,我家里好不容易把我送进来,要是我被开除,我一定会被打死的!”
“所以我试探性地往河边走,但是太冷了,我下不去决心。然后我又接着跑,我一直跑,漫无目的地跑,最后我跑到了阿芳的楼下。”
“阿芳很快就发现我来了,她戴着我的围巾出来,没过多久就看出我的异样。”
“毕业之后,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靳芳容没头没脑地问一句,当时何振华脑子一片混乱,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你把罪责推到我身上吧,”靳芳容突然说,她把围巾脱下来,一圈圈围到何振华脖子上,“我家里不让我读书了。”
“什么?你读得这么好,为什么……”
“我妹妹也快要上学了,家里供不起两个人上学。我妈给我找了一个教师的工作,她说教师也算是铁饭碗,工资不低,有了钱我也能一起供妹妹上学。这样家里的开销压力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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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
“这怎么可以!”
靳芳容不说话。
何振华心里却泛起点点希冀,“我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等毕业以后我到了警署工作,我们就结婚。到时候我给你家里一大笔钱,你以后就只跟着我。”
靳芳容点点头,脸上被寒风刮得绯红,但他们谁都知道这不是害羞的意思。
靳芳容如计划所说的自己出来顶罪,老教授恨铁不成钢,但也只能按照校长的意思将她开除。在靳芳容被开除的那一天,何振华默默站在人群里目送她离开。
“你是个人才,你平时不是挺懂事的吗?怎么会这么糊涂!”老教授痛心疾首地说,但靳芳容只是瞥了一眼人群里的何振华,随后向老教授鞠了鞠躬。
“然后你们结婚了?”林如雪问。
何振华一行泪落下来,今晚他已经哭了很多次了,但这次最安静。
何振华家里富裕,他又因为靳芳容的牺牲一毕业进了警署当法医,很快他的身价就水涨船高。家里人给他定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女方就是他后来的妻子。
自从靳芳容顶罪后,何振华就很怕见到她。他最怕看她的眼睛,因为总觉得里面有着数不清的怨恨和责怪。
甚至在他适应不了法医这个工作时,他也会憎恨她的牺牲。
所以当得知家里人给他定亲,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他如家里人所愿地和未婚妻相处,吃饭,约会,像一对真正的恋人。
而他的恋人,被他彻底抛诸脑后。
等靳芳容察觉过来,已经是何振华要结婚的头一天了。
“对不起,阿芳。家里的安排,我……”
靳芳容没有说话,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后,咬牙切齿地说:“你欠我的,你别想着不还。”
何振华为了这句话提心吊胆了好几年,等到那一通电话拨通,他知道他该还的时候来了。
“所以你帮她作了伪证。”林如雪听完后长舒一口气。
何振华点点头,他嘴边还有酱汁,但没有人会帮他擦:“我老婆也知道这件事。因为我太懦弱了,我经常心神不宁,所以我老婆很快就察觉到这件事。”
“你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我欠了阿芳太多了,如果不是我,她可能不会遇到那种人渣,她也不至于痛下杀手。我们也许会过得很平淡,但至少……”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林如雪客观点出,“靳芳容已经死了。”
何振华身躯猛地一颤,他根本没有提及过靳芳容的死亡。他愕然抬起头,发现林如雪有一点点眼熟。
“你是?”
“我入行那年,你刚好在交接,你应该已经不认得我了。”
“我是林如雪法医。”
何振华笑了,他胸腔发出沉闷的轰鸣声,他说:“我曾经最讨厌法医这个职业,没想到我努力维持生活的金钱是法医这个工作给的,我饿死前的最后一顿晚饭,也是法医给的。”
“金钱?”
“人做坏事一旦开了一个口,就不会再关上。只不过后来的我不是为了还债,而是为了钱。”
——
“……所以说,”赵忠为皱眉问,“他不止为靳芳容作过伪证?”
“应该是这意思,我没问,他大概是不想面对我,说完就走了。”林如雪叹了口气。
赵忠为听完没有说话,明显陷入思考。林如雪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他费心,所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松弛点。
她边拍,边环顾四周:“诶,今天怎么没有看到阿风?”
“他可能是忙着带孩子。”
林如雪一惊:“他们还在一起?”
赵忠为撇了撇嘴:“是啊。”
33. 如果世上无童话
“犯人337018,你有家属前来探视。”
“犯人337018。”
“犯人……”
在狱警逐渐不耐烦的呼喊下,坐在铁床上神情冷淡的女人缓缓回过头去——
两年前。
“犯人邵薇因犯故意杀人罪、妨碍司法公正罪,情形较为严重,数罪并罚应判处有期徒刑15年,但由于犯人主动自首,且态度端正,获减轻受刑时间。本席在此宣判,犯人邵薇依法判处10年有期徒刑,即日生效。”
法官法槌落定,邵薇当场入狱。她跟着面无表情的狱警走过重重围栏,自明亮的犯人席上走进幽暗逼仄的监狱走廊里,最后推开那道铁栅栏,她看到了坐在探视栏后的邢风。
狱警警告:“探视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不要多聊。”
邢风连连点头:“多谢阿Sir。”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话筒,对着同样拿起话筒的邵薇关心道:“阿薇,你最近怎么样?”
邵薇冷淡地回:“还可以。”
邢风听见她的声音,一下子笑了起来:“前几次我来探你,都被拒绝了,我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对了,我给你写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
“那就好。”邢风又点了点头。
邵薇在入狱前就剪了短发,现在显然又长长了一点。她的双颊凹了下去,眼窝也青紫一片。样子和邢风第一次见她时,已经不太一样了。
邢风见她不想谈自己的事,又说:“对了,我现在换了一份工作,是给之前认识的富商老板做私人保镖。我之前在一起案子里帮过他,所以他一知道我从警队离职就联系上我。不过我一开始没有答应。”
“我想着,露露还需要人照顾……”
——
邢露,是他们女儿的名字。
一开始邢风想的是邢雨。雨这个字,男生用也行,女生用也行。邵薇对知道孩子的性别兴致缺缺,他就只能男孩衣服买一套,女孩衣服买一套。
母婴店的店员告诉他可以买蓝色的,这样男孩女孩都可以用。但他一回头,就看到邵薇在看粉色的衣服。
“你想要女孩多一点吗?”邵薇怀胎9个月的时候,邢风问。
“都行,反正等哺乳期过了,我就会去坐牢。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对我来说差别都不是很大。”
邢风讪讪住了嘴,沉默几秒后又问她:“阿薇,你说孩子叫小雨怎么样?我看过其他几个名字,霖啊,然啊之类的字,我觉得雨更好一点。和我合起来,就叫风雨。”
“好。”邵薇不假思索地回答。
邢风看她鬓发乱了,给她理了理。
邵薇胎气发动是在预产期后一天的凌晨。因为过了预产期,所以邢风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等邵薇羊水破了,又是叫车又是收拾衣服。
冲到医院后,医生和他说孕妇不想让他进去产房。他又只好在长廊等,等了差不多5个小时,邵薇和孩子终于出来了。
他先是去看看邵薇,看她状态还好后才去看孩子。
那是一个女孩子,很可爱。
“很丑。”邵薇有气无力地说。
“不丑,好看,像你。”邢风乐呵呵抱着孩子。
邵薇翻了个白眼,等护士要抱走孩子,让邢风去登记姓名时,她才又说了一句话。
她说:“叫邢露吧,露水的露。”
“下雨天地不好走,还是得给她一条路。”
邢风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是他一瞬间替她感觉心酸。
——
“露露……”
听到女儿的名字,邵薇眼睛稍微亮了一点。
邢风知道她还关心女儿,连忙说:“她最近和新来的保姆相处得不错,那个保姆手脚利落,说很喜欢露露。我有的时候下班时间很晚,回到家还看到保姆在陪着露露。”
“露露很聪明,现在都已经会叫保姆‘婆婆’了,等你出来,有你教她她肯定更聪明。到时候我教她傍身的功夫,你教她自保的法律知识,我们一家三口……”
“你以后别来看我了。”邵薇冷不防地说道。
邢风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几乎艰难地笑着:“你又在说什么负气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
“她不需要我这个有污点的妈妈,”邵薇说,“我当初之所以会自首,就是不想她步我的后尘。就算我以后出来,也不会去找你们的。”
“邢风,别再来看我,也别给我写信。我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回你一句话的。”
“可是……”邢风哽咽了,“露露很可爱的。”
邵薇心口钝痛,她想起了当初靳芳容离开她的背影,那时候的她何尝不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这么可爱,别为了我浪费前途。现在上学都会对家长进行背调,你也不想女儿被人指指点点,说有个犯罪的妈吧?”
“露露不会在乎的。”
“你问过她吗?”
邢风抬起头,看着她脆弱的眼神。
“她……”
“就算她现在不在乎,以后也会在乎的。就算她以后不会在乎,但我在乎,”邵薇双眼通红,“我很在乎。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是被人指着鼻子说杀人犯的女儿长大的,这条路多难走,我比你清楚。”
“我太清楚了。”她又补了一句,“当初取名字,我说给她条路她走吧。给条路她走吧,邢风。”
邢风感觉脸上痒痒的,一伸手才发现自己哭了。他竭力掩盖自己的落寞,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行吗?”
话筒里那把声音还在催他。
“行吗?”
“邢风,你别这么自私……”
“行。”他一咬牙,点了头。
对面的人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利落地说了一声:“谢谢,再见。”
邢风有点舍不得她,他拼命擦眼泪,就为了再看清楚她,可是他的眼泪越擦越多,眼前的人也越来越远。
最后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后,彻底没有了未来。
邵薇离开,邢风也不能再待下去。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监狱,一抬头就看到保姆正推着婴儿车,车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赵Sir。”
赵忠为抱着邢露,嘴边发出啧啧声在逗她。邢风让保姆先走,自己则和赵忠为坐在一边的长椅上。
“露露,叫师公,叫师——公——”
邢露还听不懂,只勉强叫了一声“东东”,引得赵忠为开怀大笑。
“真可爱,五官有点像邵薇,漂亮。”
邢风苦涩一笑:“是啊,透过她好像能看到阿薇小时候的样子。别看她这样,平时很皮的,每天都要保姆唱歌哄睡觉。”
赵忠为又逗了几下,突然正经问道:“阿风,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我听伙计说,你这几个月下来,每个月都申请探监,可都被邵薇拒绝了。”
“嗯,”邢风反问,“所以您今天是专门来堵我的?”
赵忠为吐了口气,“也不算是吧。我就是随缘过来走走,想看看能不能见到你。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在一个富商手下当私人保镖,报酬还可以,就是工作时间不定,”邢风抿了抿嘴,“听说您回了前线?”
“嗯,”赵忠为说,“反正我孤家寡人,无牵无挂,还是回前线冲锋比较舒服。”
邢风眼神有些闪烁,“对不起师父,老太走的那天我没去送。那天露露发烧了,我走不开。”
赵忠为用手指戳戳邢露的脸,“你发烧了啊?”
邢露抱着他手指哈哈大笑。
“没事的,”赵忠为安慰邢风,“做兄弟在心中的。”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你不是警察,难道我们就不认识了?阿风,有些事情别太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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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风猛地抬眉,勉力将眼泪塞回眼眶。他故作轻松:“不执着了,人家叫我别执着,我就不执着了。以后我和露露,就两父女过。”
赵忠为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其实邢风自己也知道,只是他不想面对。
赵忠为用手臂撞了撞他,“胡说什么,不加上我的?我好歹也是露露的师公。”
邢风和赵忠为相视一笑。
赵忠为高高举起邢露,喊道:“我们回家咯。”
——
自那天起,邢风就真的没有再去监狱探视,也没有给邵薇写信。他们好像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成为一对陌生人。
“犯人337018,因表现良好,可提前出狱。你要不要通知家属过来接啊?”
“不用。”
邵薇出狱这天,天灰蒙蒙的,还带着缕缕渗骨的寒意。她背着一个背包从监狱大门的门缝里出来,身后还有一个年轻女孩。
大门嘎吱一声关闭,这条空旷的街道一下子就剩她们两个。
女孩摩挲着口袋里的香烟,递给邵薇一根。递到一半,就听到一道急促的男声喊道:“钟夏,你哪里来的烟?”
叫钟夏的女孩不由分说地将烟塞进邵薇手里,边说边往男人身边跑去:“刚刚狱警给我的。”
男人有些不满地摸了摸钟夏的头发,眼神余光撇过邵薇时还带着点点审视。
“回去我给你摆个去晦宴,以后这里的一切都忘了,知不知道?”
钟夏的声音已经很模糊了,她被男人小心翼翼地护进车子的副驾驶座。男人小跑着坐进驾驶座,不一会儿车子就驶离了。
除了尾气,什么都没留下。
邵薇忽然感觉更冷了,她习惯性地环顾四周,等确定不会有人来以后,托了托肩上的背包,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阿薇,你找我?”
邵薇闻声看去。邢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一个角落里,他手捧着一束蔷薇,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来?”
邢风捧着花走到邵薇面前,将她手里的烟塞进她的口袋里,再把花塞进她的怀里。蔷薇花的香气一下子扑进她的鼻子,引得她手足无措。
“不是说好以后都不见面。”
邢风没有理会她的冷言冷语,自顾自地说:“我这几年收入不错,存了一笔钱,就在我和露露住的单位对面买了一个小单位,等你出来让你住。”
“我知道你想什么。露露现在在读小学,再过几年就成大学生了。你要是怕影响她,我们就不结婚。”
“不结婚?”
“嗯,不结婚,我就守着你们母女俩。你要是还怕,那就先不告诉露露你是妈妈,只告诉她你是我的女朋友。”
邵薇下意识皱眉:“邢风。”
“我放不下你,”邢风耳朵泛红,“你可能放得下我,难道你放得下露露吗?”
“实在不行,我们就搬去国外,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他深呼吸一口气,“阿薇,我……”
邵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的手冰凉凉的,盖在他的嘴唇上。
“别说了,走吧。”
“走?去哪儿?”
“你不是买了个单位,我很累,想休息一下。”
邢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等邵薇的脸色从拘谨变成不耐烦后,他才像个愣头青一样一蹦三尺高。
“哦哦哦好,好啊,走走。”
邵薇刚跟他走了一步,他又猛地刹车。
“不对,”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着什么,“还有一件事没做。”
邵薇问:“什么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红鸡蛋,平放在邵薇的掌心里。
边放边唱:“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
“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恭喜你。”
“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