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通房她只想混日子》 1. 第 1 章 时值仲夏,太阳火辣辣烘烤一日,入夜后下人房里便如蒸笼般,热得人无法安睡。好不容易半夜下来一场雨,热气溢散,众人才得合眼。 寅正初刻,木蕙值夜后回到下人房,将睡得呼哧有声的观沅轻推:“起床了懒虫,二爷说下了半夜雨,将那一池新荷洗得干净,叫你赶紧取些露水。” 观沅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好梦正酣,这轻柔推搡对她来说只是助眠,益发睡得香甜。 木蕙只得用力在她大腿上一拧:“观沅!” “别,别抢我的饼子!”观沅一下子坐起来,嘴里咕哝着。 木蕙看她嘴角淌着一点口水,半边脸上还有暗红压痕,不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做梦都只想着吃,快起了。” 对面床的水菱被吵醒,翻个身不满嘀咕:“我们还能睡会儿呢,小点声。” 木蕙只好戳一戳还在发懵的观沅:“小心二爷生气。” 一听到“二爷”“生气”几个字,观沅咯噔清醒过来,赶紧翻身下床:“我知道了,这就去。” 将自己拾掇干净,去院里取了两个玉瓶。二爷要求高,荷花上的露水与荷叶上的露水不能混了,香气不同,得分开装。 此时正是一日间最为凉爽的时刻,天还没亮,能看见一点月亮的尾巴挂在云边,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眼前荷叶荷花在静谧幽暗中轻轻摇摆着,更添一层隐秘之美。 观沅那晨起的一点烦躁,也因这幽凉景致消失无踪。 露水采到一半时,天已经亮了,热气蒸腾,沉睡整晚的窦府跟随第一缕晨光苏醒。观沅听到有洒扫的丫鬟在叽叽喳喳议论。 “为这事儿老爷可发了大脾气,夫人一夜没合眼,听说这会儿已经在点人要送过去。” “这么好的事,咱们院里那几个仗着有几分姿色的,还不挤破了头去?” “那是自然,那位是什么人?若真能给他看上开了脸,这辈子就能躺着享福了。” 另一个丫鬟娇笑两声,突然暧昧道:“要我说,你也该去争一争,姐姐姿色虽比不上咱院几个,但跟长直院那些个歪瓜裂枣比起来,可出挑太多了。” 观沅一直不咸不淡听着,直到“长直院”三个字出来,才猛然意识到,这说的是她们啊。 什么意思? 谁歪瓜裂枣了? 长直院的姐妹不过比别处略壮实些,多吃几碗饭招谁惹谁了? 观沅有点生气,正纠结要不要呛回去,又听到一个端庄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呵斥:“你们在乱嚼什么舌头?院里花坛都擦干净了吗?” 两个丫鬟赶紧福一福身匆忙走了。 观沅一踮脚,正好撞上斥人者惊疑的眼神,原来是夫人从娘家新要来的一等丫鬟碧心。 碧心赶走两个嚼舌根的,准备摘几株荷花,听说长直院那位最喜欢荷花,她要提早准备才行。 刚靠近莲塘,塘中花叶摇动,眼前忽然出现一叶莲舟,舟上有个丫鬟正盯着她看。 那丫鬟梳着双丫髻,穿着豆绿色二等丫鬟服饰,身形微丰,五官生得极为标致,一双杏眼乌黑澄澈,泛着春水般,比那荷叶上的露珠还干净,倒与她手里捧着的玉瓶相得益彰。 幸好,这样一张脸却被晒成小麦色,又前凸后翘的,与时下流行的白瘦病弱美大相径庭,看着虽勾人得很,却只会吸引那些肤浅男人,着实不入流。 碧心一边嫉恨这张脸怎么没长在自己身上,一边庆幸拥有这张脸的人蠢笨不懂珍惜,若她白点瘦点,怕是整府都没人比得过她,还好她自己无意识。 于是斥道:“哪里的丫头?这莲塘是你随便能下去的吗?若碰坏了花儿叶儿的,必撵你出去!” 观沅连忙解释:“我很小心没碰坏什么,是二爷让我来采露水。” 一听是二爷院里的,碧心又将她盯了两眼,见她一副混沌样儿,语气便带了些轻蔑:“我道是谁,原来是那边的,我劝你赶紧回去,夫人说话间就过去的,以后怕用不着你干这些了。” 怪道长直院都是歪瓜裂枣,能做到二等丫鬟怎么也是拔尖的,拔尖都是俗物,其他想必更不入流。 碧心忽然间信心倍增,只要那二爷不是真好男风,以她的姿色气度去到那一干庸脂俗粉里,他想不注意都难。这么朝夕相处着,再随便给点手段,那通房的位置还不手到擒来?假以时日再想办法添个一子半女,混个姨娘当当也是有的。 碧心愈想愈觉前途一片大好,便对着一脸茫然的观沅笑了笑:“我是好心,早些回去说不定能挑个好去处,别干愣着!” 看着碧心似乎心情不错地离开,观沅歪头沉思——什么叫这些活儿不用做了?还能挑个好去处? 是了! 是夫人终于想通,要给二爷房里塞美人,把她们都换掉吗? 观沅不由得激动起来。 众所周知,窦相国家二少爷窦昭是出了名的挑剔苛刻不好伺候,对不合他意的下人从不留情。除开那些犯错就被赶出去的,观沅是这院里受罚最多的一个,罚跪打手板都是家常便饭,以至于这些年见到窦昭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正眼都不敢瞧他。 观沅没什么大志向,每天只要吃饱喝足就行,唯一能称得上愿望的,就是尽早远离二爷,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如今换人正合她心意,简直是天降喜事。 立刻放下手中瓶子想划舟回去,可转念一想,如今露水还没集满,万一二爷抓住这个错处打一顿罚去做浆洗丫头岂不更惨?还是乖乖做好手头活儿,干干净净分去其他地儿才好。 想到这里,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将露水收满。 长直院这边,众人才刚收拾妥当,窦老爷就带着冯管家气冲冲闯进来。 先是把院里服侍的丫鬟下人集体臭骂一通,说她们成日里服侍主子不用心,吃里扒外四处传谣言倒在行,这次非要查出罪魁祸首,好好打一顿拉出去卖了,其余人也要降级分派至别处。训完进去里屋,一阵霹雳哐啷,话还没说就摔着东西跟窦昭吵起来。 观沅小心翼翼赶回长直院时,下人们已在院子里排整齐,等着管家问话。 本想偷摸摸溜到后面找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冯管家眼尖看见,手往前面一指:“大丫头站前面,待会儿先问你们。” 无法,只得蹭到木蕙身边站好,趁人不注意,问道:“夫人呢?” 木蕙细长的眉毛耷拉着,脸色不大好:“夫人还没来,老爷在里面发脾气!” 观沅立刻注意到砰砰拍桌子的声音,接着是老爷的怒吼:“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你愿也得收,不愿也得收,不然就请老太太亲自与你讲道理。” 既然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搬出老太太来,那不管什么事铁定能成,这二爷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只对老太太敬爱有加。 果然,窦昭那低而冷的嗓音发出一丝轻笑:“父亲小心岔气,若早说祖母同意,也用不着浪费这许多口水。” “噗~” 观沅差点笑出声,赶紧憋住,小声问木蕙:“出了什么事,这么大火?” 木蕙摇摇头不出声,一旁水菱冷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外面传说咱二爷是断袖,闹得皇上都关心起来,特意叫了老爷去嘲笑一番,老爷气坏了,这不要找咱们顶罪么。” “断袖……是什么意思?”观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 水菱白她一眼:“就是男人喜欢男人的意思。” “啊?!”观沅惊呆,“不能吧,二爷虽说对女人不感冒,也没见他对男人有什么特别想法呀!” 水菱道:“怎么不能?你想想曾经望澧那样躺他床上都没得手,又有数不清的名门闺秀排队想嫁他,他看中过哪一个?” 呃……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 观沅还想问什么,被木蕙打断:“嘘,夫人来了。” 赶紧垂头站好,眼角余光已然瞟见甄夫人带着一群弱柳扶风的貌美丫鬟来了。 一、二、三……观沅默默数了数,整整八个。 嘶~这是要选妃吧! 夫人直接进了屋里,冯管家在外面一个一个核对长直院中下人出府记录及外出所见人等。好在院里人不多,大家每日进出做了什么都清清楚楚。 又有窦昭的贴身侍从观海,跟着管家一起问了问,很快便有了头绪,将近期出门的两个小丫头单拧出来。 两丫头心知瞒不住,噗通一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也是被人蒙骗,饶了我们吧!” 原来,她俩那日出去本是给院里一只挑食的雀儿买鸟食,路上不小心踩到人,那人非说她俩将他鞋子踩脏了,要赔十两银子。 两个小丫头子哪有那么多银子?只得一个劲哭求。 那人细细打量她们,认出是窦府丫鬟,便问他们知不知道窦昭。 两人以为有转机,赶紧承认她们正是窦昭院里的。那人笑问:“听说你们主子二十岁了身边还没人,是不喜欢女人吗?” 丫头们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结结巴巴答:“二爷身边确实没人,但我们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女人。” 那人哈哈大笑:“这等岁数身边一个通房都没有,不是不喜欢女人是什么?这样,你们若承认他不喜欢女人,这十两银子就算了,若不肯,哼哼……” 说着,那人身后又出现几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地瞪着她们。 两人魂都没了,哪敢不从?只得战战兢兢道:“没,没错,我们二爷,他,他不喜欢女人。” 话一出口,那人立刻尖着嗓子喊了起来:“快来看啊,窦相国的二公子不喜欢女人,是个断袖,他的丫鬟亲口承认的,哈哈哈!” 这一喊整条街都听见了,俩丫头吓得转身就跑,回来也不敢说,直到如今被查出来。 观海听完气得脸都红了:“什么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污蔑二爷!” 其中一个丫头回道:“我看他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像是,像是……” 2. 第 2 章 “住嘴!”冯管家将她喝住,“再多说一句揭了你的皮!” 丫鬟立刻捂住嘴巴! “来人,将她两个押下去,其余人原地等候。” “是!” 管家带着人离开,观沅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木蕙:“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木蕙摇摇头:“管它呢,你该担心自己才是,也不知道会被分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 木蕙抬眼望一望屋里,明显兴致不高:“没想好。” 又去问水菱,水菱毫不避讳:“自然是大爷院里,那边迟早要掌家的,早点过去谋个正经差事方为长久。” 观沅摇头:“伺候爷们太累了,我就想去老太太院里,清清闲闲做到二十岁放出去过自己的日子。” 水菱一双妩媚的吊梢眼横过去:“你出去有个好哥哥照应着,我们孤家寡人的出去还不是挨穷受欺?不如一心留在这里,虽是伺候人,却吃穿不愁,比外面强多了。” 提到哥哥,观沅想起他说过,等她出去就买个小院子,以后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心里顿觉暖洋洋的,忍不住笑道:“也对,无论在哪里,咱们过得好才最重要。” 正说着,老爷带着夫人、二爷及一众丫鬟鱼贯而出。 窦老爷扫一眼院中众人,对甄夫人道:“这些要怎么处置你看着办,以后若再有风言风语从这院里出去,我只拿你这当家主母是问。” 甄夫人脸都白了,自她被扶为正室以来,老爷何曾当着下人面这样说过她,想是这次真气狠了,赶紧应道:“老爷放心,之前是我太过放纵,以后定不会有这样的事。” 窦老爷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甄夫人颇有些尴尬地向窦昭:“既如此,碧心便作为一等丫鬟留下,与观海一起统领院中事务,再留四个二等丫鬟服侍,其余小丫头和小厮等也一并换新,省得新人旧人凑在一起横生事端,可好?” 窦昭懒洋洋的:“只要她们伺候得好,夫人怎么安排都可以。” 这话一出,别人倒没什么,只木蕙眉毛扭成一团,将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勾上去。 窦昭本就是上京数一数二的美男子,眉宇间藏了山川锦绣,目中蕴着星河璀璨。今日穿一身白底银线绣宝相团花浮纹箭袖袍,乌黑的头发被一支白色玉簪束起,更显得他挺拔修长,玉树临风。 这是她伺候了整整五年的二爷啊,这簪发衣袍都是她一手打理,他怎能如此轻飘飘就将她们全部换掉? 观沅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她伺候二爷时间更长,从六岁起就跟着他,至今已整整十年,虽说当初也是蒙他搭救才从后厨那腌臜地儿出来,可这些年在他这儿受的苦加起来并不少。特别是近几年,她怎么做都有错,仿佛呼吸都是不对的,一天不找她几处茬就不自在。 每日这么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过够了,此刻她的心已经飞起来,只眼巴巴希望夫人能将她分去老太太那边。 这时甄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开口道:“二爷也该改口叫母亲了,总这么着,叫外面人看笑话。” 窦昭的脸结冰一般,直勾勾盯向她:“你说什么?” 赵嬷嬷赶紧笑着打嘴:“哎呦我老婆子多嘴多嘴,二爷别生气,就是我老婆子的一点担心而已。” 窦昭面上冰裂,嘴角微勾了勾:“既如此,不如我连你也一起喊了如何?” 吓得赵嬷嬷噗通跪下:“折煞老婆子了,老奴错了,再不敢提,二爷饶过老奴这一遭。” 甄夫人便笑道:“行了,她也是多嘴,什么母亲不母亲的我不在乎,只要昭儿好好的,宋姐姐在底下不怨我就成。” 窦昭还想挖苦两句,门口有人报:“老太太来了。” 众人赶紧下了台阶迎过去。 窦昭双手扶住窦老太太:“祖母这会儿怎么来了?” 老太太上了年纪,又兼年老发福,走不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的,这会儿被两个丫鬟轻抚着后背,也是顺了好久的气才道:“说要给你换丫头,正好我调教几个得力的,一并给你用了罢。” 窦昭道:“这又何必,您用得顺手的自己留着便好,夫人已给我送了人来,祖母不必费心。” 老太太摇头:“不成不成,若都换了,又没个贴心仔细的跟着,我哪儿放心?” 于是唤道:“采菊你们过来。” 后面站着的四个女孩儿齐齐走来朝窦昭行礼:“奴婢们见过二爷。” 窦昭不禁皱了眉,眼睛从这四个丫鬟转到甄夫人留下的五个丫鬟,又不经意瞟到院里原先的几个丫鬟下人身上。 晃眼间,看到最前面的观沅瞪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一脸期待又激动地死死盯着自己。 晨光之下,她像一串紫葡萄般,阳光饱满,水润多汁……窦昭有点烦,明明让她晒黑了,怎么还这么惹眼? 观沅发现主子的目光,吓得赶紧低头不敢再看。 窦昭冷哼一声,不免暗嘲:还以为她多能装,真要离了这里还不是舍不得? 心里这么想着,口中便斥道:“你们都是死的吗,只知道呆站着,还不给老太太沏茶?” 罢了,看她可怜,再留用几年。 自打老太太过来,观沅一颗心早提到嗓子眼,听说整个窦府老太太那里最为清闲,只要不是近身伺候,院里的丫头每天闲得赌钱都不管的,她早羡慕得不行。这会儿见老太太一下给了四个人过来,那怎么也要补回两个去,她能跟随老太太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呀。 一时又激动又开心,便一会儿盯着老太太看,一会儿盯着那些如花似玉的丫鬟们看。还真别说,这几个姑娘每一个都比她们生得清瘦白皙,连她见了都喜欢,也不知二爷中意哪个。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去瞧窦昭,想从他脸上探出一点端倪来。 可眸光刚转过去,发现他正好也瞟了过来,唬得她愣了好一会儿,赶紧低头不敢再看。接着就听到窦昭吩咐:“还不给老太太沏茶!” 观沅是专门伺候茶水的,一听到沏茶两个字,条件反射答应:“是,奴婢这就去。” 可刚应完就想到,这一大早的,水还没烧呢,看夫人的样子是即刻就要处置的,等她烧好水泡好茶之后,哪儿还能有好地方留给她? 这可不行,她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这一天,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错过。 鼓起勇气,抬头想改口让新来的丫头们去,身边木蕙却抢先道:“我跟她一起去,帮着生炉子。”说毕也不等回应,更不顾观沅抗拒的眼神,死推着她走了。 见她们离开,窦昭才道:“祖母好意孙儿心领了,但夫人已经给了五个丫头,我还想留几个旧的,您再给四个,不说我院里放不下,于礼亦不合,连您院里也没这么多人,孙儿何敢?” 甄夫人过来见了礼,也笑道:“是啊,老太太好不容易调理的丫头留着自己用,我送来的这些,足够昭儿用的。” 窦老太太于是在碧心等丫鬟身上扫几眼,半晌才道:“那便这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样,我这边留两个得力的,你那边也别全给他,留个一等的再加两个二等的足够了,另外他自己用惯了的丫头留两个也成,平日找点什么都方便。” 甄夫人立刻笑道:“使得使得,就依老太太说的办。” 老太太满意,又握住窦昭的手,语重心长道:“昭儿啊,这回还是好好听你老子的,若实在没合意的,我再给你找。还有亲事也别拖着,你总不能真……” 话没说完又看向甄夫人:“明儿起,你这个做娘的别闲着,那些个适龄的小姐、千金都打听着,合适的也该相看相看,哪有你这么做娘的,儿子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操心。” 甄夫人惭愧低头:“是,母亲骂得对,媳妇这就去准备。” 想了想,又笑道:“说起来,昭儿也着实讨人喜欢,这两年找咱们打听的人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也一一问过老爷的意思,若昭儿同意,明儿就能带他去一趟高国公府,他家有个小女儿正当……” “夫人又要打发丫鬟似的随便塞个人给我吗?”窦昭一脸嘲讽打断她。 甄夫人只得尴尬笑了笑,不再说话。 窦老太太一声叹息:“算了,儿女姻缘自有天定,昭儿还小不急,先把外面那混账言论破了再说,你这个当娘的相好人家,到时候一总的给昭儿自己挑。” “是,媳妇知道了。”甄夫人恭顺答应。 窦老太太见事情已定,便称乏了,留下采菊采梅二人,也不理窦昭留她喝茶,带着其他丫鬟离开。 甄夫人恭送老太太出去后,回来也挑了碧心、香桃、香杏三个丫鬟出来,一并交予窦昭:“她们五个以后便服侍你,你院中想要留下谁呢?” 窦昭无所谓地:“随便吧,就刚泡茶那两个好了。” “行,就降她们为三等丫鬟,在外面听使唤吧!” 甄夫人转而对碧心道:“从此你要担起责任,带着他她们好生服侍二爷,明白吗?” “是!”碧心答着,心念一转,柔声道,“既是跟了新主子,少不得换个名字,还请二爷给我等赐名。” 窦昭瞟她一眼,笑了下:“我的人名字都简单,今日又热又闷,连丝儿风都没有,不如她们四个就东南西北风各选一个好了,至于你嘛,你是她们的头儿,该叫个什么风好呢?” 碧心顿时白了脸,还是甄夫人瞪她:“就你这丫头逞能,碧心这名字就很好,还是来的时候让老太太赐的,怎能乱换?” 碧心赶紧下坡:“是,是我一时见了二爷高兴得忘了,这是老太太给的名字,轻易不敢换。” 窦昭冷哼一声,也不勉强:“既如此,都叫原来的名字行了,夫人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恕我不能奉陪。” 甄夫人笑道:“没事没事,我这就走了,昭儿也快出门吧,别耽误给太子授课。” 窦昭正眼都不看她,带上观海出去。 等观沅好不容易烧水泡了茶,出来的时候发现院里人都散了,只剩下碧心一脸严肃地给下面人训话。 观沅只觉两眼一黑,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 完了完了,她怕是前世杀人放火,这辈子遭报应吧? 木蕙却很开心,眉头舒展露出笑脸来:“太好了,咱们这算是留下了吧?” 碧心看她俩出来,朝香桃、香杏打了个眼色,两人走过去端过她们手上茶盘,颇为傲慢道:“你二人已被降为三等丫鬟,以后只配在外面听使唤,这近身伺候的活儿就用不着你们了。” 降为三等丫鬟? 3. 第 3 章 不升也就罢了,怎么还有降的呢? 木蕙很有点不服:“我们伺候二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说降就降?” 碧心走过来:“这是夫人的意思,你若有不满,不如去问夫人,我们不过听命行事。” 木蕙当然不敢问夫人,只得转变策略:“二爷向来挑剔,我们也是伺候了几年才熟悉他的喜好,如今乍然换人,只怕二爷不习惯。” 三个里面长得最妩媚的香桃捂嘴而笑:“瞧你们说的,我们既然来了,自然会让二爷满意,就不劳二位操心了。” 香杏也是一脸鄙夷的笑着:“比如这端茶倒水的活儿,谁没做过呢?但我们来做,自然比你俩做起来更赏心悦目,懂了吗?” 观沅倒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美女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只不过二爷那个人……想了想,她决定还是提醒一声比较好:“之前二爷的茶水都由我负责,如今换你们来做也挺好,但他有一些特别的喜好,比如……” “哟,不就是沏个茶水,看把你能的?还是回去照照镜子吧,一个三等丫头有什么资格教导我们?”香桃香杏一点也不想听她说话,直接嘲讽回去。 观沅很无奈,她一向不善与人争辩,只好弱弱道:“那,那行吧,是我多虑了。” 碧心这时道:“其实留下你俩只为过渡一下,怕院里有些东西找不到,等我们伺候熟了,你们还得出去,毕竟二爷在外面的名声都是你们这些人闹的,没将你们打板子卖出去已算宽容。为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俩不许靠近二爷主屋一步,明白了吗?” 木蕙当然不服气,只是这会儿也没法同她们争,只低了头不出声。 观沅没能分出去,又被降为三等丫鬟,月钱一下子少了好些,本来极其沮丧,可这会儿听她们说,以后不用伺候二爷,甚至连主屋都不必靠近,心中立刻活泛起来。 虽然月钱少了,但活儿也少了呀,还不用天天挨骂,那出不出这院子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这么一想,日子突然又有了奔头。 她赶紧点头,深怕答迟了她们后悔:“明白明白,我们一定离二爷远远的。” 木蕙实在忍不住:“你们这样安排,二爷他同意吗?” 碧心冷笑:“看来你还是不服气,不如我直接把你交给夫人,你大可以跟夫人说,我们抢了你的活儿,你最会伺候二爷,如何?” 观沅使劲扯一下木蕙的袖子,笑着圆场:“没有不服气,我们以后都听碧心姐姐的。” 木蕙细眉微沉,狠狠瞪她一眼,用口型骂道:“马屁精!” 碧心淡淡横她一眼:“行了,以后你俩只需伺候好院里的花儿草儿,鸟儿雀儿什么的,有事叫的时候麻利点,没事的时候别来烦我们,去吧!” 观沅笑眯眯:“知道了,碧心姐姐,我们这就去喂鸟儿。” 两人下去后,木蕙使劲甩开观沅抓着她衣袖的手:“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畏首畏尾的人。” 观沅颇有些委屈:“我也是为你好呀,万一真告去夫人那里,还不是咱们吃亏?如今这安排就挺好,你还真想天天伺候那阴晴不定的爷啊?” 木蕙横她一眼:“二爷从来只对你阴晴不定,对我好的很,只要我服侍周到,他从不说我。” “是是是”观沅鼓起脸来,“都是因为你伺候得好,我伺候得不好行了吧?谁不知道你是最妥帖的人,可又如何呢?你看二爷他在乎吗?” 这话着实让木蕙破防,一下子泄了气:“说来也是,水菱与我同一年进来,二爷的鞋袜针线什么都是她做,如今走了二爷就跟没看见一般。” “别说她,就是我俩走了也不会皱下眉头啊,他就是这么冷心冷肺的一个人,所以咱也不必上心,她们让咱们做什么咱就做什么,把这几年混过去就完了。” 经过观沅一番开解,木蕙总算是气顺了些,两人一起去浇花喂鸟儿,偶尔看一眼那边忙得热火朝天的大丫头们,感觉上倒也舒展。 下午申时许,窦昭从东宫回来,刚入了院子,便有香杏泡好茶候在门口,笑盈盈地屈膝半跪,将茶盘举过头顶奉上:“二爷回来了,二爷辛苦了,二爷请喝茶。” 窦昭停下脚步,先问一句:“谁叫你奉茶时做这样的姿态?” 香杏愣了一下,赶紧起身,笑道:“第一次伺候二爷,想着这样更尊重些,二爷若不喜欢,以后便不做了。” 窦昭便要取茶,可手刚抬起来,又放下:“这是你沏的?” 香杏来之前特意学了一些沏茶技巧的,以为窦昭要夸她,喜滋滋道:“是啊,知道二爷喜欢龙井,特意取惠泉水沏泡,请二爷品鉴。” “还需要品鉴?”窦昭手一抬,茶盘和茶托便被他掀在地上,好好一只上等哥窑灰青釉八方杯摔得粉碎。 香杏也顾不得满地的碎瓷,吓得伏跪在地:“二爷恕罪。” “观沅没跟你说过规矩吗?”窦昭淡淡的,动作看起来明明是生气,声音却完全听不出喜怒。 香杏根本不敢抬头:“没有,她没与我说。” 窦昭眉心微顿:“你没长嘴吗,她不说你就不问?” 香杏瑟瑟发抖:“是,是奴婢的错。” 窦昭立刻让观海将观沅叫了过来,一脸不耐烦:“我现在没空追究你失职,去给她说一遍沏龙井的规矩。” 观沅看到满地的茶水和碎渣,自然也不敢问自己到底哪里失职,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香杏跟前。 香杏见状想要起来,却被窦昭喝住:“叫你起身了吗?跪着听!” 观沅咬了咬唇,心里着实为她不值,早说了这位爷不好伺候,偏不听,哎! “二爷只在休沐日晨间喝龙井,且必用旧年雨水冲泡,水二沸后低斟冲泡,一泡即刻倒出弃用,二泡见色微郁后倒入白玉杯中,只得七分满,并速速呈上。二爷喝完后……” “行了,”窦昭打断她,“后面的你慢慢再教,此刻不过叫她知道刚刚是糟蹋了我的好茶。” 香杏早已羞的满面通红,伏在地上不敢吱声。 这时碧心迎了出来:“二爷屋里歇歇,这大日头底下怪热的。” 窦昭便不再理会香杏,转身回屋。可一进门,抬眼便看到书案上一只龙泉粉青釉纸槌瓶里插着两支荷花并一支荷叶。 长直院居处阔朗,前面三间主屋是打通的,只用各色书架做了间隔,放眼望去十分通透,入目便是各种书目典籍,一张大而长的书案摆在中间,上面摆着纸笔棋盘,旁边还有几本正在研究的弈书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残卷。 上面所有摆设都是用旧了的,只有两只翠青釉棋罐,娇嫩的绿色让整张桌子添了些生气。如今加上一瓶荷花,又清雅又馨香,倒像是将荷塘的风也带了回来,将整个屋子都吹得凉爽。 这是碧心特意准备的,她们忙了一整天,将屋子里里外外布置一番,之前倒是干净整洁,却太过空旷乏味,便添置了许多花花草草,这一瓶荷花是按窦昭喜好特意摆在显眼处。 碧心料定窦昭会喜欢,所以见他生气赶紧叫他进屋来,也许看到这些花草心情会好些。 可窦昭盯着荷花看了许久,然后四顾屋内装饰,对观海道:“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观海点点头,走上前将花瓶取下,问:“是谁摘的荷花?” 这花原本是碧心吩咐香桃去摘的,按理她该出来应答才对,可她一向乖觉,看出情况不对,便朝一旁候着的香桃打了个眼色。 香桃十分高兴,以为碧心要将这功劳让给她,赶紧上前一步:“这是奴婢特意为二爷摘的。” 观海便将荷花取出来一把摔在她脸上:“自己摘就摘了,还敢说是为爷摘的,爷让你摘了吗?” 那花叶摔在脸上生疼,香桃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不是故意的,是碧……” “住嘴,错了就错了,以后注意便是,哭什么?”碧心大声打断她,又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她别乱攀咬。 香桃不敢再说,只委委屈屈应了声“是”。 观海也不管她们在打什么马虎眼,严肃道:“你们记住了,荷花是二爷最爱的花,既爱便不忍攀折,谁若折了,便要每日午时在池塘边跪一炷香时间,跪足七日给荷花赔罪,明白了吗?” 大中午的在荷塘边跪一炷香时间,还要跪七天?香桃几乎没晕过去,她挤破头过来是为了给二爷做通房的,这七天下去人都晒成碳了,还怎么见人? 急迫之下香桃忍不住哭道:“不行的二爷,奴婢不能晒太阳。” 观海问:“为何?” 香桃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夫人送我过来是因为我长得好,能得二爷欢心,若是晒黑了,还如何服侍二爷?” 这话也有道理,观海不知如何处理,只得为难地看向窦昭。 窦昭这才转过身来,将屋里另两个丫鬟都看一眼,冷笑:“所以你们这次来,都是怀着这样的目的吗?” 碧心等赶紧跪下:“奴婢不敢!” 窦昭笑了笑:“这样吧,将丫鬟们都召集过来,我一个一个问。” “是!”观海答应着,出去叫人。 很快,院里三等以上的丫鬟都齐了。 窦昭先问碧心:“我听说选你们来之前都是问过你们意愿的,所以,你是为什么想来我长直院呢?” 碧心何等聪慧,立刻中规中矩道:“奴婢敬重二爷人品才华,只想服侍二爷左右,能留在长直院,是奴婢的福份。” 既然有了她的样板,后面香杏、采菊、采梅等自然也不敢造次,都照着这个意思答了一遍。 轮到木蕙,她倒实在:“我服侍二爷时间长了,怕去别的地方不习惯。” 窦昭便将目光看向观沅:“你呢?” 观沅有点懵。 咱,咱并没想留下来啊…… 4. 第 4 章 观沅依旧是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窦昭,然后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回答比较好。 如果照实说自己其实不想待在这里,二爷会大发慈悲放了她吗? 呸呸,想什么呢,可能会放了她,那也是被打上二十板子血淋淋扔出去。 难道昧着良心学她们一样,说敬重他,或者习惯了不想出去?不成不成,这样一来以后再有出去的机会不就轮不到她了? 怎么办?好急! 焦头烂额时,静静等了她半晌的窦昭却轻叹一声:“算了,你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 “……?”观沅莫名其妙。 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我都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快说说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窦昭淡淡看着她:“你能留下也是因为这些年还算自持,以后还要更加注意,若不能好好克制自己,你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观沅眼睛瞪得更大了。 什么意思? 自持?自持什么?上茶的时候手保持不抖吗? 还要克制自己?克制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观沅有点想哭,这位爷,你说话能说清楚不?每次这么打哑谜,让人很难猜的。 窦昭见她欲语还休的样子,心里暗暗决定:迟早还是叫她离了这里,等真犯了错就来不及了。 所有人问完后,窦昭沉下脸:“你们留下来的理由我都知道了,既然都没有别的心思,那在我长直院便要按我的规矩做事。” “观海。” “在!” “我不喜欢风吹就倒的丫头,从明日起,你监督这几个新来的,每日辰时围着院子跑十圈,注意饭量也要逐日增加,若一个月后她们还是这样病病歪歪的,便从哪儿来送回哪儿去。” “明白。” 几个丫鬟一听,感觉天都塌了。 她们这才明白,难怪长直院的丫头看起来都比别处健壮些,原来是主子要求的。可若她们也变成那样,那削尖了脑袋挤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采菊和采梅已经哭着跪了下来:“二爷,我俩这模样是老太太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若增加了饭量又被晨光晒暗皮肤,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老太太?” 窦昭脸沉了下来:“既然舍不得这幅样子,大可以回去。” “可是二爷……” 两人还要求,被碧心制止,一边朝她们眨了眨眼睛,一边道:“我们如今既然做了二爷的丫鬟,就要听二爷的安排,你们太不懂事了。” 两人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有其他打算,便止了眼泪,低声道:“是!” 当晚,采菊彩梅哭着跑去求老太太,说要回去。 老太太自然要问为什么,两人便将窦昭的变态行径和盘托出,最后还恰到好处地添一句:“老太太,我们知道您送我们过去是为的什么,我们也想好好服侍爷,可如今看来,二爷他对我们这种人真不感兴趣,也许他,他……若如此,我们还不如回来继续伺候老太太。” 窦老太太一听,气得把扶手一拍:“去,将那逆孙给我叫来。” 窦昭这回结结实实挨了好一顿骂。 老太太说:“这些个女孩子,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不敢叫她们多吃饭,成天的饿,更不敢叫她们多见了一丁点儿阳光,养的如今跟花朵儿似的,哪里经得住你这样瞎折腾?你若不喜欢大可以直接退给我,倒不必这样拐弯抹角打我的脸。” 窦昭赶紧解释:“孙儿不敢,孙儿只是看她们太过瘦弱,怕她们做不动院里的活儿。” 老太太斥道:“她们是要挑水扛米还是抡大锤呢?要那么健壮干什么?我看你院里有个叫观沅的丫头本来标致得很,就是被你这么糟蹋的。” 窦昭为难道:“也不能这么说,如今虽讲究女弱为美,但孙儿觉得健康一些也很不错。” “那怎么不见你将人收了?” 窦昭无话可回,老太太便横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故意这么做给人看。” 然后叹气道:“昭儿啊,若你真不喜欢女子,我老太婆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你怎么着也得留个后啊!只要你能给我生个重孙带着,随便你去外面找一百个男人都行。” 窦昭震惊了。 好一会儿才道:“祖母误会了,孙儿不喜欢男人,只不过,还没遇到喜欢的女子。” 老太太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劝道:“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心的喜欢?既然你爱的是女子,那便先收一个看得过眼的,将那外面的谣言给破了,也省得你老子朝堂上脸上无光啊。” 窦昭再次无话可回。 老太太想了想,又强硬道:“算了,我也不逼你,给你半年时间,这半年你要么收个丫头在房里,要么就正经娶个媳妇,不然,以后就别来见我了。” 窦昭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妥协:“孙儿知道了,会尽早解决这件事,不让祖母忧心。” 老太太这才露出笑脸来,拉着窦昭的手轻轻拍着:“祖母这也是为你好,等你真正收了房,就知道好处了!” 窦昭难得脸红了一点。 “还有,不许再折腾这些丫头,嫩芽儿一般的人,哪里经得住?好好地在她们里面挑一个,论模样人品,有几个比那大户小姐都不差,还有些好处你慢慢儿体会。” “都听祖母的。” 晚饭过后,观沅正在院里收鸟笼,看到窦昭冷着个脸从外面回来。 这时碧心带着那四个二等丫鬟,齐齐跪在窦昭跟前。 只听碧心道:“二爷,我们想了许久,还请二爷开恩,允许我们晚上跑步,我们真的不想晒太阳。” 窦昭暗暗捏了捏手指,若是从前她们死定了,如今……他深吸一口气,朝身边观海示意。 观海便上前道:“香桃摘了荷花必须受罚,跪够七天再回来伺候。” 香桃掩面大哭,其余人也皆变了颜色。 观海又道:“至于其他人,二爷考虑你们身娇体弱,暂且不必跑步,吃多少饭也随意,除了不许刻意招惹二爷,其他诸事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二爷尽量不干涉。” 另四个丫鬟还以为告状没效果,没想到能这么好,顿时心花怒放,一起磕头:“谢谢二爷恩典,奴婢们一定尽职尽责,好好伺候二爷。” 想怎样就怎样,尽量不干涉? 这真是那挑剔到变态的二爷说出来的话吗? 观沅震惊得手上鸟笼都掉了,啪嗒一声,在静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谧的院中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过来。 观沅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捡鸟笼,一边尴尬赔笑:“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失手,你们继续,继续。” 可越是忙,越是出错,提鸟笼的时候不小心把笼门给弄开,里面一只蓝眼凤头鹦鹉飞了出来,一边扑腾着,一边喊道:“二爷你好狠的心,二爷你好狠的心,二爷你……” 观沅脸都绿了。 天爷,这是谁教它说的?她发誓接管鸟务以来还没跟它说过话啊! 眼看着那只死鹦鹉就要飞出去,观海敏捷如鹰般飞起将它抓住,稳稳递到窦昭跟前。 要死的鹦鹉丝毫不知收敛,竟直对着窦昭的脸疯狂输出:“二爷你好狠的心!二爷你好狠的心!” 观沅捂着脸,完了完了,这只鹦鹉跟她都死定了。 可等了半天,预料中鹦鹉的惨叫并没出现,反而听见窦昭不算严厉的声音:“鸟笼给我。” 观沅这才敢打开一点点指缝往外看,发现二爷竟走到了她跟前,正伸着手要鸟笼。 他离得很近,身上是淡淡的茶香,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下颌微微紧绷,一双桃花眼闪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意。 观沅眨了眨眼睛,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窦昭开始不耐烦:“听不见吗?鸟笼打开!” 呃,这才正常嘛! 可刚刚明明说的是鸟笼给他。 观沅不敢墨迹,赶紧提好笼子,将门打开,窦昭亲自将那只死鹦鹉放进去,然后盯着观沅:“聪明的话,教它说点好听的!” 啥? “二,二爷,这不是我教的!”然而人已经走远了,根本听不见她无力的解释,就算是听到了,想必也不会信。 观沅满心沮丧,抬手用力拍一下鸟笼:“都怪你这只死鸟!” 结果鹦鹉又叫起来:“二爷我恨你,二爷我恨你。” 观沅疯了,飞快拧起鸟笼,兔子一般逃走。 观沅跟木蕙自被降为三等丫鬟,二爷的事不许她们沾手,院里的粗活杂活有其他小丫头和小厮,她俩还真就只负责养好那几只鸟儿。每日借着遛鸟的机会四处闲逛逛,下午闷了热了也借着鸟儿不能受热的借口,带它们去后院那几株大芭蕉下乘凉。 观沅还特意找了张凉榻放着,睡睡午觉什么的不要太方便。 也听话地开始教那鸟儿说些吉利好听的话,日子清清闲闲,过得飞快。 唯一不好的,就是观沅每次遇到香杏她们几个,总会被莫名其妙讽刺一番,或找几个借口将她骂一顿。她们好像特别不喜欢她,有事没事都要找一点茬。 所以观沅总避着她们,尽量看到她们绕路走。 很快一个多月过去,长直院也变了样子,由从前死气沉沉雪洞一般的地方,变得生气勃勃花枝招展起来。 木蕙看着枝繁叶茂的院子,很有些不忿。 “从前望澧在的时候咱们不也是这样么,院里花团锦簇热闹得很,可自从两年前那件事后,二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打定主意当个苦行僧。屋子里别说花草,连个像样的摆件都不给我们放,还让咱们也整天打扮的灰头土脸,如今换了一批人,他怎么又好了?” 5. 第 5 章 望澧曾是这院里四个大丫鬟之一,也是她们中年龄最大生得最好的,瓜子脸,丹凤眼,妖娆纤瘦,身段跟水蛇儿一般,放眼整个窦府也没谁比得过。 可惜仗着是老太太送来的,一心儿只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二爷,最终在那次爬床后,忍无可忍的窦昭将她打了一顿板子退回给老太太,后来便明令禁止长直院丫鬟对他心生妄念,更不能擦脂抹粉重打扮。 所以她们说长直院的丫鬟“歪瓜裂枣”并不准确,想当年她们也是美过的,只不过在长期不注重外貌的环境下,变得粗糙了些而已。 观沅倒不关心这个,她最近有一件烦心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见她心不在焉的,木蕙“嘿”一声,用手在她跟前一晃:“发什么呆呢?” 观沅木讷转头:“怎么了?” 木蕙本想给她一个栗子,可抬手的时候突然盯着她的脸,愣了一下。 “乖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了?”木蕙突然发现新大陆一般,捧着她的脸仔细研究起来。 “这鼻子,这眼睛,这小嘴儿,这……你变白了啊观沅,这白嫩嫩的皮肤,怎么这么好?是使了什么妖法吗?” 观沅一脸茫然:“什么,妖法?” “你的脸啊!”木蕙回手摸上自己的脸,“你看我,虽然也白了一些,却没觉得变化多大,怎么你看着像完全没黑过似的,比以前好看太多了。” 更重要的是,两年前十四岁的观沅刚长开一点就晒黑了,如今白回来仿佛才看到真正长开了的她,真的是,“我想想怎么形容。” 木蕙绞尽脑汁,终于蹦出三个字:“可以吃!” “可以吃?”观沅听不懂。 “对,就是好看得可以吃掉那几个字。”木蕙一脸认真。 观沅笑起来:“不会形容就乱别说,哪有人好看得可以吃?” 木蕙摇着头,“完了,你这一笑更好看了,可惜我不是个男人,你说二爷他……对了”她似乎想起什么,“望澧被赶走之后,二爷好像没立刻禁止我们打扮吧?” 观沅瞪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很记得那天,你说我都十四岁了要学会打扮,便给我梳了双螺垂髻,还涂了些胭脂,结果就被二爷骂了。说都是望澧将我们带得这样只爱打扮,命我们从此不许涂脂抹粉,只能梳双丫髻,还要跑步多吃饭。” 木蕙两手一拍:“这就对了,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他,”木蕙顿了一下,又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道:“他发现你长成美人儿了,心里不喜欢便故意折腾。” “真的吗?”观沅很有些不信。 木蕙用力点头,给出结论:“咱们二爷可能真是断袖,正常男人哪个不爱美女,他就偏让咱们往丑了长!” 呃,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嘛”木蕙又自言自语道,“他最近对新来的这几个美人儿倒不错,平时对我们要求多高啊,特别是你的茶水,稍微一点不合心意就要被他训一顿,如今换了香杏伺候,似乎也没什么。” 说起这个,观沅满心委屈。 从前她伺候的时候,不说那些日常挑刺打手板了,最惨是有一次不小心把井水当泉水烹了茶,他只浅尝一口,便着人打来一大桶井水,叫她一炷香时间内喝完,从此好好记住井水味道,再敢弄混就剁她手掌。 好家伙,那一整桶水,观沅几乎把肚子撑爆,最后只能一边哭一边呕吐,生生把自己喝得爬不起来才罢休。 这一招也着实有用,从来粗枝大叶的观沅,自那之后再没在茶水上出过错。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学什么都不上心,能在茶艺上精进至此,都是靠这位冷血二爷逼出来的。 观沅只能叹息:“可见真是我悟性不够,她们一来就会了,我也没办法。” 木蕙便拍拍她的肩安慰:“反正他是断袖,她们再能干也成不了咱们主子,别放在心上。” 观沅摇摇头:“成了主子也不怕,反正熬过四年就走了,只是懊恼自己太笨罢了。” 两人私下里这么议论的时候,窦昭却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他很知道这次的风言风语都是仪清公主闹的。 近几个月,他每日去东宫教太子下棋,公主都会跑过去问东问西。那日烦不甚烦,便出言狠狠讽刺了几句,隔日便出了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外面怎么传对他来说无所谓,皇帝找父亲去问,也不过是借机会嘲笑一番,报一报去年不让重修皇陵的事而已,并不算大事。 坏就坏在有人推波助澜牵扯到太子,一旦太子风评被害,会影响将来继承大统。如今正有个祁王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家如此紧张也能理解。 只是苦了他,非得留着几个不知所谓的丫鬟在院里,挑战他本就不多的耐心。 其实想一想,收用几个丫鬟又有什么打紧?可每次心猿意马的时候,便想到生母下场。他不希望自己未来心爱之人也要陷入母亲一般的苦痛中。 最终还是要正经娶个人的,可是娶谁呢?周府的小姐?王府的千金?她们又有哪一个值得他喜欢? 窦昭心烦意乱地从东宫回来,刚进院门,便看到在廊下窃窃私语的观沅跟木蕙。 他气不打一处来,喊道:“观沅,沏杯茶来。” 观沅吓了一跳,等人都进屋了才想起答声“是”。 木蕙兴奋推她:“看到没,二爷还是喜欢你沏的茶,快去吧!” 观沅为难道:“可碧心姐姐不是不让我们靠近二爷吗?” “管她呢,这是二爷亲自叫的,她敢拦吗?” 还真别说,茶沏好后香杏将她拦住。 “你干什么?” 香杏瞟一眼她手里的茶,是一杯松溪白牡丹,盛在一只素面琉璃茶盏中。琉璃晶莹剔透,茶汤明净杏黄,加上静静飘来的淡雅茶香,不必尝便知这杯茶有多醇厚甘美。 观沅正要说二爷叫她沏杯茶,香杏却又妒又恨,不等她回答便怒道:“不是说了你们三等丫鬟不许靠近二爷吗?” 观沅也很无辜:“我不是故意……” “这还不是故意?就看见你一天天不三不四地找机会在他面前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以为长了一张勾引男人的脸就有机会么?告诉你,痴心妄想,就你这种低俗狐媚子,二爷看都不会看一眼。” 她手一伸:“茶给我!” 观沅被她骂懵了,一脸呆滞地将茶盘交给她。 香杏接过茶盘后还不忘唾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口:“呸,身材长那样也不知道遮掩一下,恶心!” 等她进去后,观沅闷闷地回去问木蕙:“她们为什么说我狐媚?又说我身材那样也不知道遮掩,我身材怎么了?” 木蕙好笑地:“别理她们,不就是那里,和那里,比她们大一些嘛,虽然都说这样俗媚,我却觉得比她们瘦得竹竿儿似的好。” 观沅低头看一眼,再对比木蕙的,果然要鼓一些,可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啊,每个人长得都不一样,有大眼睛小眼睛,高鼻子矮鼻子,连手脚也有长有短,怎么就不允许那些地方有大有小了? 木蕙又悄悄凑过来道:“其实吧,我娘曾经跟我说过,屁股大好生养,男人嘴里说不好,心里其实喜欢着呢。” 观沅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好奇,她毕竟六岁就跟着窦昭,一些女孩子的生理知识都是跟身边姐妹和妈妈们学的,对于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更是一无所知。 于是她问:“所以男人跟女人,要怎样才能生孩子呢?” 她一脸懵懂地问出这么露骨的问题,羞得木蕙满脸通红,嗔道:“快闭嘴吧,这也是能混问的?” 可观沅真的想知道,撒娇地揉着她:“你就告诉我嘛!” 木蕙被揉得烦了,只好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就,就是身体接触,搂搂抱抱啥的,有亲密了,就,就能怀孕生孩子。” 观沅恍然大悟:“怪不得望澧要躺床上勾引二爷,原来是想给他生孩子。” “也不能这么说”木蕙待要反驳,可再想一想,好像也没错……吧? 这边香杏兴冲冲地端了茶进去,声音甜得跟蜜似的:“茶来了,二爷快润润喉。” 窦昭本没在意,只点了点头。 香杏放下茶又多说一句:“今日特意给二爷沏的白牡丹,可香了。” 窦昭这才眉心微顿,注意到桌上这杯茶,琉璃杯中映琥珀,确实是他想念许久的白牡丹,可这茶,除了观沅没人能做出来。 他淡淡看向香杏:“是你沏的吗?” 香杏愣了一下,然后生硬地点点头,岔开话题:“二爷尝尝吧!” “我问,是你沏的吗?”窦昭的眼神明显变冷了。 香杏知道自己水平,不敢再撒谎,连忙道:“不是我,是观沅沏的,我看见便替她送了过来。” “你很喜欢替人送茶?” 香杏开始结巴:“给,给二爷送茶,是,是奴婢应该做的。” 窦昭轻笑了笑,收回目光:“既然你这么喜欢送茶,便成全你,从明日起,让采菊负责我的茶水,你每日去二门站着,给府中下人供茶,供足一个月再回来。” 五雷轰顶! 香杏顿时软了下去:“二爷……” “再多说一句,加多一个月。” 香杏不敢再求,咬牙忍泪退出。 窦昭这才端起茶盏,欣赏一番茶水颜色,闻一闻茶香,再浅饮一口,顿时觉得浑身哪哪哪儿都舒服。 果然,也只有那丫头沏的茶能使人享受啊。 找回舒适感,窦昭突然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瞻前顾后了?影响了太子又如何,祁王哪怕当上皇帝也能将他拉下来,委屈自己做什么? 至于公主,也是时候给她点教训了。 6. 第 6 章 采菊自从揽了香杏的活儿便有点手忙脚乱,她从前在老太太那里只负责打扇捶腿什么的,没怎么接触过茶水。 窦昭知道她不熟,对她还算宽容,但那宽容也是有限的,一日几次不合心意便要冷脸。 好在采菊还算聪明,知道利用身边的资源,很多时候烧水、选杯具、烫杯、添茶叶,冲泡这些都叫观沅来做,她只做最后一步将茶水倒进杯中送去给窦昭。 然而只是这最后一步,她做得也不够熟练,有时迟了,有早了,有时高了,有时矮了,味道便大不一样,还是要叫她重新泡。可她又不想听观沅指导,有时候索性想让最后一步也让观沅代劳,又怕被窦昭发现,只得这么忍着。 这日窦昭突发奇想,说很久没喝到黎山蜜泉泡的茶,让采菊备好,他下午回来要喝。 采菊以为黎山蜜泉也是府里藏着的泉水,便叫来观沅:“今日要用黎山蜜泉,你去冰窖取来给我。” 观沅道:“黎山蜜泉府里没有,通常是有人从几百里外的黎山密封取来,在外头集市上卖。” 采菊恼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买?” 观沅正好心里装着一件事要出去见哥哥,便爽快答应下来。找碧心领了银子,跟门上管事的登记后出府。 哥哥名叫陆存舟,大她五岁,并非亲生,是她小时候在外流浪碰到的。两人一起要饭到京城,陆存舟生病,观沅只得将自己卖进窦府,银子给哥哥治病。 陆存舟后来因认字在药铺当了帮工,十年来在药石上有了些成就,观沅便将自己近十年的积蓄都给他,让他开了家小小医馆。 哥哥说,等攒够了钱,会早点将她赎出来。 观沅倒没想那么多,反正离出府也就四年了,何必要花那一大笔银子。再说哥哥如今都二十有一了还未成家,得攒点银子早日娶嫂子才是。 至于她自己将来要如何,那反正是过一天是一天吧,以后跟着哥哥嫂嫂在医馆打杂也不是不行的。若有合适的人,随便嫁了过日子也可以。当然,最好能管她吃饱饭,不整日对她指手画脚,这些年实在被二爷给挑怕了。 观沅熟门熟路往左出了登宁街,行过荇水桥去到市集买好二爷要的泉水,再用自己带的钱买了两包哥哥爱吃的果脯点心,才去到他医馆所在的铜七巷。 这医馆开了不过大半年,当时本钱不算多,只能在这巷子里租个小铺面做着,好在陆存舟医术不错,暂且还有些生意。 观沅来到医馆的时候,陆存舟正在给个妇人把脉。 “没什么问题,只是酷暑贪凉,外感于寒、内伤于湿,给你开一副香薷散,祛暑解表、化湿和中,必能表里双解。” 说着写好方子交给那妇人,妇人接了方子却还不肯走,又问他些零零碎碎无甚相干的问题,一直找话聊。 观沅见过好几次这样状况,哥哥一表人才,脾性温和,又还未成家,总会有些不安分的少妇娘子想来撩逗他。好在哥哥从不计较也并不逾矩,一直耐心解答,温和相待,是以这边客人里,倒是妇人比较多。 本想在外面等等,陆存舟却看见了她,愣了一下,忙站起来,面露笑容:“回来怎么也不出声?快进来吧!” 观沅笑道:“看哥哥在忙,不好打扰。” 陆存舟轻轻摇头:“跟我还客气,去放了东西出来喝茶。” 那妇人见状不好再待,只得起身:“既然陆郎中妹子回来了,我就先走了,若吃了不见效,我还要来问你。” 陆存舟声音温和:“王娘子放心,此方按时服用三日便能痊愈,若不好回来我将诊金全部退回便是。” 那妇人便挑了眉笑着:“那是自然,若治不好我定然与你好好算账。” 妇人妖妖娆娆地走了,观沅将买的点心递给他:“路过集市,看他们的杏脯不错,哥哥尝一尝。” 陆存舟接过来,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艳:“几月未见,阿九白了也漂亮了,今日是路过来看看,还是有了假能吃个饭再回呢?” 观沅原名黎九慈,陆存舟一直唤她阿九。 观沅有点不好意思:“路过而已,这就要走了。” 陆存舟点点头,转去里屋,拿一个陶瓷小罐出来:“正好,上次给窦二爷调理睡眠的茶叶大概吃完了,这里又得了一些,你拿过去罢。这件事着实要紧,估计他再喝个小半年也就好了,咱们从此就好过了。” 说到这个,观沅便红了脸,不大敢看他:“可是,他,二爷他不大喜欢那个味道,并不肯喝,那件事,我,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陆存舟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个茶叶是治病的,自然不如你们往日吃的好,但于他失眠一事却大有裨益,你也用不着跟他讲,每日在他茶水里放个一两根,没什么味道,想必也尝不出。阿九,你要知道,那可是三百两银子,我们真的很需要,而且近来我这里生意也淡,之前借的银子期限已到,若还了银子以后怕房租都付不起,难道咱们又要回到讨饭的日子吗。” 哥哥所求的事情其实不算难。 窦昭自他母亲离世后便夜夜惊梦睡不安稳,窦老太太和窦相国访遍名医不见效果,一些江湖游医的偏方又不敢乱用,加之窦昭对草药极为敏感,名医开的药都是千难万难才喝下一点,其他方子更不会入口。 这些年来,窦昭一直气血不足,脸上总是一丝血色也无。窦老太太心疼孙子,让府里下人们四处招募,说若有人能用窦昭不反感的方式治好他的惊梦之症,便可得赏银三百两。 这么高的赏钱自然有数不尽的医者前来,可难就难在窦昭根本不配合,不管是用药还是巫祝,他一概拒绝。也有高人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给他请神招魂什么的,可惜也无甚作用。 久而久之,众人对这件事也就淡了心思,渐渐也没人上门了。 陆存舟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认定惊梦之症只要配合用药很快能痊愈,难的是让窦昭将药喝足。所以一开始他叫观沅在窦昭茶水里偷偷加药材,可窦昭是什么人,那茶端上来还没尝,光闻着味道便察觉不同。很快发现里面加了东西,本来只想打一顿手板,却没想到被望澧捅到老太太那里。 观沅因此被老太太狠狠打了二十板子,打得三天没起来床。也还是她辩解说那些药材是想给茶水增香,窦昭又担保说确实没查出不好的东西,不然就直接被老太太打死了。 那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之后,陆存舟也知道偷偷用药不行,所以费尽心思找来这些茶叶,说是无色无味,长期饮用便能将惊梦之症根除。 观沅拿回去之后自己也试过,确实没什么味道,只是会将原本茶叶的香味减淡一点,她大着胆子又试了一回。 可谁知窦昭味觉根本不似常人,虽喝不出来添了什么,却明显觉出与往常不一样,叫了观沅询问。 观沅只好说少添了些茶叶,味道有点淡了,窦昭却摇头:“不是茶叶多寡,感觉不太新鲜。” 观沅生怕又被人查出里头添了东西,只得借坡下驴,说可能误用了要换下的旧茶叶。于是她便被罚在日头底下跑步十圈,哥哥给的那盒茶叶便也不敢再用。 她最近心神不宁的,也是为这事,如果自己还在窦昭身边伺候,也许能想出别的法子,可如今连他人都见不到,想必是再无机会了。 这次回来就是想要劝哥哥讲算了,反正好好经营医馆也能过下去,不是非要赚那三百两银子。 可如今哥哥这样说,她怎么好意思再劝? 想了想,只得慢吞吞接过那陶瓷小罐:“哥哥说的是,我再试试看。” 陆存舟点点头,又温柔地在观沅头上揉一揉:“你呀,还是这么拉不下脸皮,我所求之事也是为了咱们将来好,有了那三百两银子,咱们不仅能保住医馆,还能置一间自己的宅院,这样才好安心接你出来享福呀。” 观沅很想说,她并不稀罕这个福气,可想起哥哥这么大还没娶亲,自己不稀罕却也不能连累哥哥一起受苦。当初若不是他,她只怕已经死在讨饭路上,这是她欠他的。 陆存舟见她不出声,又笑道:“更何况,你跟了你们二爷十年,不想他的病早些痊愈么?咱们治好他也算功德一件,还要拜托阿九再别叫为兄失望了。” 观沅便勉强扯出一点笑容来,点头:“哥哥说的是,这次一定不让哥哥失望。” 回去的路上,步伐特别沉重。 到底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二爷喝下这些茶叶?如今更不比从前,没在跟前侍奉,虽然会帮着烧水什么的,可这茶叶也是万万不能偷摸放进去的,除非这小命不想要了。 观沅一边苦恼着一边回到窦府,将出府的牌子交还回去,再回到长直院,把买的泉水交给采菊。 采菊急急忙忙接过泉水,柳眉倒竖地呵斥:“怎么如此的晚?二爷即刻就要回来,这会子再泡茶若是烫嘴怎么喝?你是故意在外头逛去,要误我的事吗?” 观沅没想到她这么急,也不敢说是去看望哥哥,只得道歉:“对不起,路上看到杂耍的多站了一脚,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二爷回家还要一个时辰,这会儿煮茶水是来得及的。” “放屁!”采菊直接骂人,“这茶水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天气热二爷不喜欢太烫的,你自己贪玩误了时间还敢犟嘴,看我不罚你。” 观沅便帮她想办法:“或者用冰块捂着能凉得快些。” “住嘴,还敢胡诌。” 采菊前整日被窦昭各种挑剔茶水冷了热了,这会儿被一个三等丫鬟犟嘴,心里气更甚,忍不住大声叫起来:“碧心姐姐,你快来评评理。” 7. 第 7 章 碧心走过来:“又是怎么了?” 采菊道:“叫她出去买点泉水,她贪玩这会子才回来,误了我沏茶时间,姐姐也知道二爷,有时候一杯茶要给他沏个十几次才满意,如今叫我怎么办呀?” 采菊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在观沅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 观沅吃痛后退,也很委屈:“没,没那么严重的,我平日都是在二爷回来前半个时辰开始准备,交给我可以弄好的。” “呸!”采菊唾她一口,“就知道你小蹄子没安好心,使唤了你几日,心就飞起来了,便故意使坏想让我犯错儿自己回来二爷跟前伺候呢,你想得美!” 碧心脸也沉了下来:“谁叫你在外头闲逛的?” 观沅低头:“没有闲逛,只是多看了一眼热闹,而且回来时也加快了步子……” “行了,既然错了就认罚,自己去墙根跪着掌嘴二十,太阳不下山不许起来。”碧心早看她那张越来越雪嫩的脸不顺眼,正好让她去晒晒。 生得不检点还这样不知收敛,活该被教训。 观沅没想到自己只是多绕了一小段路,连口茶都没喝,急着赶回来竟然还要被罚掌嘴,也太过分了,哪怕是二爷也没这么苛刻啊。 而且二爷只是罚打手板,跑步什么的,掌嘴多侮辱人啊。 碧心见她愣着不动,怒道:“还不去,等什么呢?还是要我回了二爷打你板子更舒服?” 观沅唯一一次被打板子就是那次偷着放草药,那板子着实打得人痛不欲生,她是真怕了,只能屈服:“明白了,我这就去。” 观沅自己出去在院墙跟下跪着,伸手欲要掌嘴,可手才抬起来,眼里的泪水便不受控制哗哗往下掉。 她觉得委屈,委屈得不得了。 多绕了几步路而已,明明就没耽误多少时间,她们自己出去逛一天也没人说什么啊,为什么非要这样针对她? 又想到哥哥拜托的事情,要怎么办啊,如今连二爷面都见不到,怎么可能让他喝下那些茶叶?这二爷也是,明明是给他治病的好东西,他怎么就那么倔呢? 越想越难过,只想安稳混过这四年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你在干什么?”正伤心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观沅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果然是二爷。 他今天穿一套霜色银线团花锦袍,腰上悬着他从不离身的一颗黑玉棋子,面如冠玉,目若寒星,如此俊美绝伦的公子,脸上却是一贯的冷苛与疏离。 观沅着实没想到他今天这么早回,看来采菊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就算她不去看望哥哥,以二爷今天回来的时间,她早个两脚回来也于事无补啊。 只得如实回道:“我犯了错。” 窦昭已经一个多月没怎么见到观沅,还是上次远远见她跟木蕙在廊下说话喊了一声,让她沏茶,她也没来。如今近距离一看,发现她怎么突然白回去了。 这一白,原本被他故意削弱的美貌便藏不住了,雪白的肌肤,清亮的眸子,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却明艳如同夏日满池绽放的荷花,扑面而来,直击心灵。而脸上几点因皮肤黑而被掩盖的淡淡雀斑,此时显现出来,更为她增添许多风情。 窦昭掩下心中惊乱,放缓了声音:“起来说话。” 观沅只得站起来,擦了擦泪水,没话找话:“二爷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 “犯了什么错要罚跪?”窦昭反问。 观沅低下头扭着自己的手,想了半天才道:“我出去买泉水,因看热闹,迟……” “二爷你回来了!” 这时碧心等都迎了出来,向窦昭解释:“观沅这丫头近来有些懒散了,活儿也不好好做,出去买点东西还乱逛,我便罚她跪一跪,没想到冲撞了二爷。” “不止呢”采菊趁机道:“二爷总说最近的茶水不对,都是她准备的东西不干净,想是她不甘心被夫人罚在下面伺候,便故意使袢子让二爷挑我们错处,请二爷明鉴啊!” 窦昭将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观沅:“你还有这等心思?” 当着两个故意泼脏水的丫鬟,观沅哪里能辩,这会儿就算辩赢了,往后的日子怕是别想安生过,况且说她准备的东西不干净她也没法澄清,出去逛回来晚了却是事实。 只得咬了唇,眼巴巴看着窦昭:“二爷,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都是一时鬼迷心窍,还请二爷饶了我这回。” 观沅一双刚哭过的杏眼黑漆漆水蒙蒙,脸上淡淡的雀斑在阳光的照耀下像跳跃的光斑,不仅不觉得丑,反而将她的美貌更衬出一点别样味道,十分惹人。 窦昭不得不移开目光,淡声道:“念你初犯,这次便算了,下次定不饶你。” 观沅喜出望外,挂着泪水的眸子里全是感激:“多谢二爷!” 采菊大为不解,冲动道:“二爷怎能这样饶了她?今日叫她去买泉水她却闲逛误了时间,给您的茶水都没准备好呢!” 窦昭眸光微沉,声音不变:“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采菊道:“当然要继续掌嘴罚跪,她还没打您就回来了,不能这样便宜她。” 窦昭浑身一冷,微眯了眼睛:“你们还叫她掌嘴?” 采菊被他瞬间变冷的眼神吓一跳,后退两步,结巴道:“是,是碧心姐姐,她,她罚的,不关我的事。” 碧心暗恨,深吸一口气跪下:“是奴婢做主罚的观沅,只因采菊来告,说她私自闲逛误了给爷备茶的时间,奴婢这才小惩大诫,希望她警醒。” 窦昭冷笑一声:“既然掌嘴罚跪是小惩大诫,你俩越过我私罚他人,我也对你们小惩大诫一回,去外面跪着,掌嘴二十,打完再回来伺候。” 又吩咐观海:“你去盯着,打轻了再多加二十。” “是!” 采菊大惊失色,还想再求,却看见碧毫无怨言地磕了头,跟着观海出去,她便也不敢再说什么,流着眼泪磨磨蹭蹭跟出去。 虽说窦昭这一动作算是给观沅出头,可观沅一点也不敢幸灾乐祸,反而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像根木棍般杵在那儿,只求窦昭不会突然发神经也将她一起罚了。 见人都走了,她赶紧福一福身:“二爷若没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急什么,跟我来,有话要问你。”窦昭并不想就此放过她。 观沅:“……” 还有什么可问的啊?好想晕过去!<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时隔一个多月,观沅再次走进主屋。 服侍了十年,这屋里一桌一椅,一杯一盏都是闭眼都能认的,以为碧心她们来了会做些改变,可看里面的样子,想来二爷还是喜欢简洁。 窦昭自去里面换了衣服出来,在书案后坐下,观沅下意识就想给他上茶,可手动了动,想起如今自己已不负责这个,不禁自嘲是丫鬟命,闲都闲不住的。 此时,屋里的五个大丫头,碧心跟采菊被罚掌嘴,香杏被罚在二门处供茶,香桃因受不了在荷塘边跪七日,早寻了个理由回夫人院里了,屋里只剩下唯一的丫鬟采梅。 采梅如今跟碧心一起分摊了木蕙以前的活儿,给窦昭更衣叠被准备洗澡水等,算是跟主子最亲近的人。 见窦昭回来无人上茶,她便自己去沏了一杯来。 观沅看那茶盏水色,便知是他最爱的雨前龙井,用的是旧年藏的雨水,只是明显泡的时间长了些,颜色过深,且用的杯子和上茶时间都不对。 观沅一颗心提了起来,心想这不是往虎口里撞么,主子正在气头上,再添上这么一杯茶,不得又被掌嘴? 采梅素日倒没为难过她,观沅便壮着胆子道:“许久没给二爷奉茶了,要不我去做一杯来?” 窦昭看一眼面前的茶,忍下心中火气,对采梅道:“算了,这茶端下去,等采菊回来,叫她再沏一杯。” 他不知道采菊的茶大部分是观沅准备的,以为她的茶浓淡冷热虽不大合意,但其他方面还算及格。 观沅放下心来,笑问:“二爷找我问什么?” 窦昭见她还能笑得出来,不免没好气:“被人欺负了还挺开心吗?” 观沅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支吾道:“也,也不算欺负,我确实出去看了会儿热闹,碧心姐姐教育我是对的,就,就是,不习惯掌嘴。” “她教育你是对的?意思是我罚她们倒罚错了?”窦昭气闷,这个丫头到底有没有脑子? “不,不是”观沅赶紧摆手,紧张道:“二爷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我的错。” 真想扇自己嘴巴,不会说话就别说,如今里外不是人了。 窦昭盯了她半晌,冷道:“你确实有错,这段日子见不到你人,可是在躲懒?” 观沅不敢再乱说,如实答道:“我跟木蕙如今是三等丫鬟,本身也有嫌疑在身,只负责照管院中花木鸟雀,不能靠近二爷。” “这是在埋怨给你们降了职吗?” “啊?”观沅愣了一下,他怎么会这样理解?“没有的二爷,我跟木蕙如今比之前轻松,三等丫鬟也挺好。” “比以前轻松?怎么在我跟前伺候很累吗?” 观沅很想就地暴毙,这都问的什么啊,累不累的你心里没数吗? 嘴上却道:“在二爷跟前倒……不算累,就是,有些紧张。” 完全不累那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窦昭轻笑一声:“哦,那你说说,为什么紧张?” 以前小小年纪就会擦脂抹粉的勾引他,被他斥责后又惯会装傻充愣,然后死性不改总做些小动作撩拨他,如今有了小心机,还会装可怜引起他的注意。 紧张?信她才怪。 8. 第 8 章 观沅实在有点焦头烂额,这让她怎么回答?这个人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为什么紧张?还不是因为你脾气臭,阴晴不定,神经不正常,动不动这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有事没事要训人一顿吗? 见她实在理屈词穷答不出来,窦昭也不忍心逼她,叹口气道:“算了,我知道你的目的,故意叫香杏和采菊犯错也是想回来我身边伺候,可惜……” “我没有!”观沅喊了出来。 简直震惊,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她怎么可能故意让香杏跟采菊犯错?更不可能想回他身边伺候啊。 又没疯。 窦昭眼神冷了下来:“你不想回我身边?” 观沅有点慌,“不,不是!” 啊,冲动是魔鬼,二爷这种死要面子的人怎听得了这样的话?赶紧找补:“不是不想回来伺候二爷,我是说,我没有故意陷害香杏跟采菊,平时给她准备的东西都与从前一样,没有不干净。今日回来晚了也是贪玩,真不是有意的。至于香杏,她为什么受罚我都不知道。” 她真的比窦娥还冤。 窦昭却冷哼一声:“你倒撇得干净,我问你,香杏那日奉给我的白牡丹是不是我特别教过你,只有你会?” 观沅点头:“是啊!” “那你为什么自己不端过来,却让她奉上,故意叫她在我跟前出丑说是她沏的?” 观沅愣住:“啊?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 观沅只能如实回答:“那日二爷叫我奉茶,我做好本来要自己端过去,可香杏将我拦住,说我不能靠近二爷,这才没能亲自给二爷送去……” “行了!”窦昭明显不耐烦,打断她:“我不想听你狡辩。” 观沅咬住唇,不敢再辩,可心里无边的委屈涌上来,不禁湿了眼眶。 美人儿梨花带雨,晶莹的泪珠顺着吹弹可破的脸颊滑落,滴在白皙细嫩的脖颈上,继续往下隐入她傲人的雪脯。 窦昭使劲撇开目光,可恶的女人,这种时候还要勾引他。 按下乱了节奏的心跳,他决定下狠手:“过去的事就算了,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如今院里人尽够了,你若想出去,我可以秉明老太太,提前放你出去。” 观沅充满委屈的心脏猛地震了一下,这是真的吗,没听错吧?这就能放她出去了? 她迫不及待就想答应,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还不能这么早出去。 她之前很想离开长直院没错,那是因为二爷难伺候,如今不用近身伺候了,日子不知多好过,真没必要赶着出去。 一时又想起今天哥哥拜托的事情,哥哥现在需要钱,她自己已经身无分文,就这么出去,难道又要跟哥哥一起四处要饭?只怕如今大了,连要饭都不得,最终只能卖身或是饿死。 她也的确想要自由之身,却是一个能吃饱穿暖的自由之身,将十年积蓄给哥哥开医馆就是她的退路。原本指望着去别的院里再混四年,攒点银子,出去就什么都不怕了。可如今哥哥那边出了问题,自己出去就是一穷二白。 若是一个比现在凄惨百倍的自由之身,她宁愿一辈子待在这里。 所以哥哥的想法是对的,只要能治好二爷,拿到那三百两银子,她与哥哥的梦想都能实现。 她还不能走。 窦昭见她一直不吱声,微微皱眉:“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 观沅掐了掐手指,镇定道:“不是的二爷,我还不想出去。” 悬着的心似乎松了一下,这矛盾的感觉让窦昭很不舒服,他不动声色:“这就怪了,府中能被提前开恩放出去的哪一个不是欢天喜地,感恩戴德,你倒不想走,为何?” 观沅绞尽脑汁:“我已经习惯了府中生活,主子们待我又好,出去的话,我怕,怕……” 怕什么呢? 在府里做了十年,银子加起来尽够她们出去生活,而且有了自由身,还能择个好人家嫁了。别说她是从窦氏这样世家大族出去的丫头,就是次一点大户人家里出去的丫头,哪一个不是被普通读书人抢着要? 可以想见,她的银子若还在,出去就能过上梦想的悠闲生活,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嗫喏半天,终于换了个理由:“是我对府里有感情,在长直院十年,一草一木都经过我的手,这里就像我的家,实在舍不得。” 说到这个,观沅还真有点伤感,当初进来的时候才六岁,她最灵动的十年都是在这里度过,若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还有,”观沅突然想到最重要的一点,“二爷于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二爷,当初我已经死在马棚那儿。这样的恩情无以为报,只想再多侍奉二爷几年,那时再出去,就算圆满了。” 这段话倒不是敷衍,窦昭于她,确实是救命恩人啊。 话到这里,她不由得便想起十年前。 那个冬天,为了让哥哥活下去不得不将自己卖进府里当小丫头。当时的她又黑又瘦,被打发在厨房当烧火丫头。 虽年纪小,但她做事尽心尽力,任何厨娘吩咐的事都认认真真做好,也尽量让嘴巴变得乖甜,一直哄着厨房的婶子们。 即便如此,在一次给三小姐蒸的鱼羹火候不到有腥味这件事中,她还是被推出来頂锅,从此被发配去最脏最累的地方,给下人们洗衣服倒痰盂等。 那种活儿哪是个小女孩能干的?天又冷,手一直泡在水里,没几天便生冻疮溃烂,碰水就疼。洗不动衣服又要挨打、饿饭,没几个月便瘦得柴一样,更干不动活儿。 有一次在倒马桶的时候脑袋发晕,不小心溅了一些在路过的大丫头彩月身上,彩月是大少爷院里的,从来尖刻跋扈,惹了她还了得? 也不顾观沅解释,她冲去马房拿了根马鞭便死命往观沅身上抽。 那可是真正训马的鞭子,抽一下便钻心的疼,观沅本就瘦没了的小身板哪里遭得住这样下死命的抽?原本还痛得哭,后来气息渐弱,只能虚弱地往外爬。 也就是这时,骑马回府的二少爷窦昭看到这一幕,呵止了彩月。 那是观沅第一次看见这府里真正的主子,十岁左右的年纪,白净瘦雅,生得真好看,只是因为脸色惨白的缘故看着有些冷漠。 或许见自己快死了,这位小主子便将她带了回去,还请大夫来给她医治,院里两个十六七岁的大丫头也看她可怜一直照顾她。等她好了之后,便留在长直院,从洒扫小丫头做起。 十岁的时候,之前奉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茶的大丫鬟满二十要出去了,便叫了她到跟前伺候茶水。 也就是那时候起,观沅才真正近距离接触二爷。 其实前几年的时候,二爷对她还算好,茶水什么的弄错了也不会责骂,而是耐心教她,观沅很多出色的茶艺都是窦昭亲手教的,比如那杯白牡丹。 可到了十四岁那年,望澧勾引二爷被赶出去,没多久她又因涂脂抹粉被骂了一顿,那之后二爷便叫她们每日跑步,晒得黑黑的,还要多吃饭,身材也变得比别地方的丫鬟更健壮些。 即便这样,观沅每次近前伺候,还是能感觉他不高兴。总能从鸡蛋里挑骨头找她麻烦,就感觉他特别看她不顺眼,可若是提出要换人来伺候,他又会更生气。 观沅的日子如履薄冰,每日伺候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主子,太煎熬了。 其实想想,若是二爷一直是十四岁之前的二爷,她是愿意伺候一辈子的。 如今的话,熬到二十岁应该是极限了。 想到这里,观沅真心道:“希望二爷能再留我四年。” 这时,采菊回来了,给他奉上茶。 窦昭匆匆喝一口,明显皱了眉,却没有责备,只淡声道:“味道不对,换一杯来,” 观沅微微惊讶,只是换一杯就行吗? 这若是换了她,被训斥是轻的,很多时候要在他眼皮底下一直冲泡到颜色味道一丝不差,再回去按这个流程练习一整晚,不给睡觉的。 怎么如今她们来,只是换一杯就行了,连句重话都没有? 观沅一脸羡慕地看向采菊,可见瘦弱的美人儿就是好,不是犯了原则问题,主子们都舍不得责骂。 可采菊却一脸要哭的样子,期期艾艾端了杯子下去。 观沅心中纳罕,若是二爷能对她这么宽容,她做梦都能笑醒的。 哎,真是同人不同命哪。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免露出些委屈,窦昭便道:“做什么一脸不高兴?” 观沅哪里敢说,只好接之前的话道:“想到不能伺候二爷心中很是难过,还请二爷不要这么早打发我出去。” 水嫩嫩的美人儿一脸哀伤,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恳求。 这是窦昭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她一向喜欢假装不在意,勾引他的时候也要装作是不小心,此刻突然这样直白地流露感情,一下子便击中他心中最隐秘的地方。 观沅见他不说话,又似乎很热很烦躁的样子,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揉眉心,便讨好地拿起羽扇:“二爷你热吗,我给你打扇吧?” 窦昭心中烦躁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观沅以为他同意,便走上前,正要扇时窦昭却站了起来。 没想到他会起身,观沅后退不及身体往后仰,眼看便要摔下去,却感觉背上一紧,窦昭已经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扶住。 近,离得实在太近。 气息交缠,少女身上芬芳的味道肆无忌惮侵入鼻端,一张粉嫩似荷花的脸近在咫尺,微微汗湿的鬓角,吹弹可破的肌肤,淡淡的雀斑,玲珑小巧的鼻子,还有那樱桃般的小嘴,泛着淡淡粉红,又润又软,很好咬的样子。 窦昭不可控制地有了些反应,赶紧手一松,观沅便这么直直摔了下去。 9. 第 9 章 重重一下,观沅屁股着地,痛得险些哭出来,还好那里肉多,不然这一下铁定要骨折。 窦昭强忍着想拉她起来的冲动,冷脸道:“才多久没近前伺候,就这么冒冒失失的?” 观沅满心的委屈,忍着疼爬起来,眼里又有了泪珠:“对不起二爷,我担心你热。” 委委屈屈的声音,软软的调子,像猫爪一般轻轻挠在心尖上,又痒又难受。 窦昭实在不想再看见她,怒道:“既然想留下来就安分些,若真做出望澧那等事来,你知道后果的,滚吧!” 观沅愣住。 望澧?望澧是想跟他生孩子的,她何曾有那个意思?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同意她留下来了。 哎,可算是争取到时间了,这次一定要好好筹谋,早日拿到银子,再后顾无忧地离开这里。 观沅故意欢喜地抹着眼泪,声调里都是感激:“谢谢二爷,我一定用心伺候这四年。” 整个下午,窦昭都心神不宁。 他今日回来这么早,也是因为在宫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之事。 为了给公主一点教训,他将祁王半年前醉酒大骂皇帝偏心一事翻了出来,街头巷尾都在暗暗流传。当然都是在可控制范围内,保证在不必要的时候不会传到皇帝耳内,想收手的时候也能随时让声音消失。 公主毕竟是女子,不好直接下手,便只能动一动她在乎的人。祁王是她胞兄,她一向敬重。 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效果非常好,祁王一看便知道是窦昭冲着公主来的,连夜去做了妹妹思想工作,让她亲自去给窦昭道歉。 午后,窦昭给太子讲今日最后一课时,公主就来了。 窦昭名义上是太子少师,教他围棋,但其实太子最讨厌围棋,学了这四五年还是半桶水,窦昭都根本不想认这个学生。所以他们平日讨论最多的反而是经世学问、朝堂政治等,窦昭相当于太子的军师和智囊团,与太子亦师亦友,太子做任何决定都要先问问他的意见。 不过这个太子一向不大正经,除了研究国计民生能稳重些,其他时候总要找些八卦乐子出来笑话。 比如这次外面传窦昭是断袖一事,可算是对了太子胃口,他早就觉得窦昭每日冷着个脸太无趣,这次终于抓住把柄将他破功,怎肯放过。 所以日常他都是故意跟窦昭勾肩搭背,或是捏着嗓子装模作样的: “老师,你喜欢壮的还是弱的?看看本宫如何?” “哎呀呀,老师,你太凶了啦,人家好怕怕!” “小昭昭,我不喜欢你叫我殿下,叫我的名字小长宁如何?” …… 他每日这么闹得欢,窦昭却丝毫不为所动,直到今日公主来之前,太子又装出一副女娇娘模样来调笑。 窦昭一反常态,突然捏着他后颈将他放倒搂住,声音温柔:“虽说臣喜欢男子是误传,可殿下如此娇媚可人,越来越像女子,倒真有些令臣动心了。” 太子先是怔住,接着一蹦三尺高,眼睛瞪得像铜铃,指着他“你你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话来。 接着门口传来公主的尖叫:“窦昭,长宁,你们在干什么?” 太子要哭了,飞奔过去:“皇姐,皇姐救我,你都看到了吧,老师他,他骚扰我!” 窦昭却无事人一般,理理衣袍,好整以暇地端了杯茶慢慢品着。 公主使劲推开太子,跑到窦昭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问:“姓窦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窦昭眼睛都不抬,继续喝茶。 公主气不过,伸手抢下他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想怎么样?” 窦昭这才笑了笑,声音仍是怠慢:“怪了,这话该我问公主才对,不是公主四处传我是断袖吗?如今如公主所愿,我试着喜欢男人,公主不高兴吗?” “不高兴,不行,不可以!”公主一连三个否定。 倒是太子好奇心上来了:“为什么不行啊,皇姐?” 公主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他!” 非常大声。 太子的眼睛再次瞪回铜铃状态,愣了好半天才使劲揉揉脸,一叠声地唤人:“小聪子,小聪子快,快来给我看看,我是不是梦游了今天?” 虽说窦昭此举就是为了恶心公主,但这个结果却绝不是他想要的。 好半天,他呵笑一声:“可惜了,如公主所见,我喜欢男人。” 说完,他招呼观海收好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 公主又羞又气,在他身后大喊:“你等着窦昭,我,我跟你没完!” 太子这会儿才怯怯地戳她一下:“可是皇姐,你不是说他断袖呢,怎么又喜欢他?” “关你屁事,你个狐狸精!” 公主狠狠瞪他一眼,跑了。 留下太子一个人风中抽搐:“小聪子,小聪子,不行,我要哭了,皇姐,皇姐她居然说我是狐狸精,呜呜呜,都别拉我,我要告父皇去……” 回来的路上,观海还挺兴奋,说被公主看上是件好事,毕竟这世上再没有比公主更尊贵的未婚女子,与他家公子正好一对。 窦昭瞟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这件事就当没看见,谁也不许提,特别是家里,若走漏一点风声,你这条舌头就别想要了。” 观海不解:“为什么?” 窦昭冷笑:“她不配!” 本就为这事心烦,回来碰见观沅被罚,又被她狠狠勾引一番,心情能平静才奇怪。 是以,当睡前伺候他换衣的采梅再一次“不小心”,将手软软蹭到他的下腹时,忍无可忍的他怒声道:“放肆,你平日都是这样伺候人穿衣的吗?” 采梅吓得赶紧跪下:“奴婢不敢,是不小心的,以后再也不敢了,二爷恕罪。” 窦昭深吸一口气:“换木蕙来跟前伺候,你,回老太太那儿去。” 采梅立刻白了脸,哭道:“二爷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求您原谅我这次。” 窦昭冷道:“再不走仗责二十!” 采梅噤声不敢再求,流着泪出去叫木蕙来伺候,自己收拾东西回老太太那边去了。 木蕙见叫她,很是激动,麻溜地就要去,被观沅拉住:“你还要去跟前伺候吗?” 木蕙道:“是二爷叫我,不能不去呀!” 观沅道:“可这一去,再想退出来怕是不能了。” 木蕙笑道:“怕什么,我已是伺候惯了的,也并不像你经常挨骂,去跟前呆着,总比被她们几个使唤强。放心,回头有机会我也让二爷叫你回去。” 观沅赶紧摆手:“千万别,正是不用去跟前伺候,我才求着二爷多留我四年,若再过回原来的日子,倒宁愿出去要饭。” 木蕙大大横她一眼:“瞧你那点出息,二爷是豺狼么,能吃了你?。” 没有木蕙在身边督促的日子,观沅更悠闲了。 每天睡到辰初起,比之前足足多了一个时辰,早起吃过饭便去喂一遍雀儿,看着它们撒欢,再打扫一下雀笼什么的,带着它们去遛弯。下午再给它们换点水,逗着玩一阵,其他时间都由着她自己打发。 正好剩下的时间能好好研究哥哥给的茶叶,要怎么搀进其他茶水里,才能无知无觉让二爷喝下去。 说真的,她也很想早日治好二爷的惊梦之怔,这些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每次守夜听见他从梦中惊醒时的痛哼,心里还是很有些替他难过。 这日,她坐在后院芭蕉树下的凉榻上,一边尝着那茶叶跟其他茶叶混合的各种茶水,一边拣着一串葡萄吃。 这是今日三小姐生日宴上剩下的,她被叫过去帮忙奉茶,席上剩的不少瓜果酒菜就赏了她们,她只拿了一串葡萄。 这葡萄被冰镇过的,一颗颗又大又圆,咬在嘴里一口爆汁,甜滋滋凉浸浸,大夏日里吃着别提多爽快。 一般她吃了葡萄会漱口之后再尝泡好的茶,可这葡萄实在美味,吃着吃着便停不下来,手上不自觉又端了茶水喝下,嘴里的葡萄汁混合着茶水,突然有了一丝意想不到的香甜。 观沅看一眼那葡萄,又看一眼茶水,突然福至心灵,摘下一颗紫黑大葡萄,对着茶水用力一挤,那葡萄甜蜜的汁水便点点混入茶中。 观沅试着喝一口……嗯,太淡了,有些酸涩。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剩下的葡萄全捏成汁加入茶水中。 等茶水整个变成透亮的紫色时,再喝一口……嘶~清甜的葡萄果香夹杂着茶味,口感顺滑香甜,如同闷热夏日里吹来的一丝凉风,叫人神清气爽。若是能再冰凉一点,简直就是最好的解暑茶饮,比单纯的冰茶好得不止一点。 最难得的是,那葡萄果汁完全盖过了哥哥给的茶叶味道,这样混合喝起来,根本一点儿也喝不出其他异味,若是让二爷也能喜欢这种喝法,那哥哥交代的事不就有着落了吗? 观沅高兴极了,立刻端了这杯茶想要去给木蕙试试,可才端起杯子,木蕙就着急忙慌地跑来了。 她急得将观沅往外推:“你快出去躲躲,她们要来找你麻烦了。” 观沅不明白:“谁要来找我麻烦?为什么找我麻烦呀?” 木蕙气道:“你还说呢,不是你在二爷跟前说了什么,导致二爷待她们一日比一日严格吗?” “我何曾说过什么?” “谁管你是不是真说过,反正如今她们把原因都推在你身上,要来找你呢。” 原来,窦昭自从想通了,不再委屈自己后,便一改往日还算宽容的态度,叫她们这些新来的人狠狠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严苛”。 比如采菊,茶水的热度,茶汤的颜色浓淡等不必说都有严格规定,早上采集露水必须严格到时刻和花叶的某个位置,甚至在窦昭跟前泡茶的时候,连她烫杯倒水的动作都必须有标准。 虽然这对于观沅来说是理所应当的,可采菊没训练过哪里做得好。光烫杯这一项,两天练习下来,她的手都烫废了。 饶是如此,窦昭仍然不满意,叫她自去太阳底下跪晒两日思过。 其他人也一概如此,短短几天,她们就晒了这辈子最多的太阳,比之前又黑了一大圈。 这下好了,她们来这里本就是仗着自己的美貌想要攀高枝的,如今日日晒着太阳,跑着步,皮肤黑了不说,身材也渐渐壮实。 在这个以白瘦弱为美的环境里,若没了白皙的皮肤和纤瘦的身材,那简直与毁容无异。 众人有苦难言,有怒无处泄,又不敢再去告状。便想到都是那天观沅单独跟二爷谈话之后,二爷才突然有了如此大的变化,一定是她背地里说了什么。 几人越说越气,准备一起来找她算账。 观沅心知无法解释,急道:“那我得去找二爷还我清白,总不能日日躲着她们。” 木蕙推着她从后门出去:“你想得美呢,二爷会帮你吗?想试试也可以,只是这会儿先去别处逛逛,避避风头再说,我看她们气势汹汹的,别真伤了你。” 观沅无法,只得赶紧出了院子,往外头逛去。 10. 第 10 章 这会儿正是傍晚,太阳将落未落,闷热得紧,观沅想到整府里只有荷塘那边凉快些,不如先去荷塘边坐坐,再想办法。 此时离第一次来采集荷露水已经两月有余,许多荷花已经开败,结出绿油油的莲蓬来。看到几个个头大的,观沅灵机一动。 二爷对这荷塘里的一切都感兴趣,荷花荷叶莲蓬莲藕,还有冬日底下白玉般的藕带,甚至塘里伴生的菱角,都是他的心头好。 观沅其实觉得,他说爱荷花不叫人摘,大概是怕荷花没了吃不到莲蓬瞎编的,不然怎不见他不叫人摘莲蓬呢? 跳上莲舟,准备摘几只新鲜的去讨好一下,也许他心情好了,就愿意帮自己澄清了呢? 夕阳将半边天空染出一片金红,莲塘清波倒映着晚霞,莲桨落水,又将着金彩划破,碎成一圈圈涟漪,泛着金光向远处轻漾。 观沅身处画中,一时忘却窘境,心情大好,忍不住轻轻哼起小曲儿,熟练地摘了三支莲蓬。 想着要不要再加两支,却听见岸上有人问:“是谁在那里?” 观沅回头,发现是大少爷。 窦熠原是窦家庶长子,后来窦昭生母宋夫人去世,便抬了窦熠生母甄氏为正房,他也摇身一变,成了窦家嫡长子。 这日他饭后湖边散步,突然听见悠扬小调从湖中断断续续传来,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丫鬟装扮的少女乘船采莲,便忍不住出声询问。 夕阳之下,少女惊讶回头,一张明媚娇俏的脸,竟比那荷花更娇艳。 她有着时下少见的丰腴身形,前凸后翘,玲珑有致,一看就很好揉捏那种。俗是俗了些,若只用在床笫之间,却是个宝贝。 窦熠顿时触电一般,心中麻了一下,不禁心旌摇荡起来。 观沅见是大少爷,赶紧福了一福:“见过大爷,奴婢是长直院的丫鬟,来给二爷采些莲蓬。” 竟是长直院的,听说那边都是些黑胖土包,怎还藏了这么个尤物?或者是这次新送过去的,可见老太太还是偏心,这样美貌的丫头居然给那个不能的,岂不是暴殄天物? 窦熠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观沅。” 观沅? 窦熠皱了眉,不就是长直院那个很会沏茶的丫头么?他是见过的,但从不记得她竟长成这样,想是从前还小,如今长开了吧! 窦熠脸上添了笑意,故意道:“原来是观沅姑娘,既是府里丫鬟,从前竟未见过,可见是我于内务方面懒怠了。” 观沅道:“大爷一向公务繁忙少在后院中,没见过奴婢是应当的。” 窦熠点点头:“我看那荷花不错,能摘一支给我吗?” 观沅不敢,忐忑道:“二爷禁止我们摘荷花,要不我给大爷摘个莲蓬吧?” 窦熠淡笑:“放心,是我叫你摘的,他不敢说什么。” 观沅无法,只得咬牙摘下一朵。 划舟上岸,将荷花递过去,手却被捉住。 观沅惊了一下,荷花掉在地上,用力挣脱却挣不开,不禁红了脸:“大爷请放手。” 窦熠根本不听,不仅这只手捏着不放,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在她柔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好丫头,从前没发现你是我的错,如今既被看见,那便不能放手了。” 少女近在眼前,肌肤白嫩,眉眼含嗔,那一具丰盈的酮体即便被简陋丫鬟服包裹,也压不住里面的春色,仅那露出的一截如天鹅般白皙的脖颈,已勾得他食指大动。 观沅何曾被人这样对待?一时又羞又气,一双潋滟双眸已染上雾气。 她带着哭腔挣扎:“大爷,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丫头。” “别怕,爷不会吃了你。”窦熠松开一只手要去扶她的肩。 观沅瑟缩着躲开:“对,对不起大爷,我还要将莲蓬带回去,请放开我。” 窦熠见她眼中含泪,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更添了一层动人态度,一只手也被自己抓得微微泛红,心中免不了荡了一荡,只得松手道:“好吧,且放了你,回去做好准备,晚些我便去长直院要人。” 观沅哪敢继续搭话,匆忙行了个礼,抱着莲蓬兔子一般逃走。 窦熠看着她的背影,回味起刚刚那双手的美妙触感,不禁搓了搓手指,得意地笑起来。 这样水嫩的小丫头,拿来暖床再好不过。 观沅惊魂未定地跑回长直院,好在碧心等大丫鬟都去吃饭了,并没碰上她们,院里只剩几个小丫头守着。 见正屋大门虚掩着,忙拉了一个人问:“二爷回来了吗?” 小丫头道:“回来一阵子了,在里头呢。” 观沅放开她,急忙忙冲进屋里。 这会儿急着找窦昭,倒不是为了让他帮忙澄清,而是说不清楚的什么感觉,必须要尽快见到他,告诉他大爷对她做的事情。 她真的好急好急,进屋径直往左穿过书架跑进后面的卧房 窦昭卧房分三间,里间是冬天睡的暖阁,中间是夏天睡的碧纱橱,外间则是丫鬟们守夜的地方。 观沅这会儿整个都是慌乱的,早就忘了要在外间先问一声,急急忙忙掀了帘子往里冲。 因太过急迫,当看到屋中间放着一个大浴桶的时候,她已经刹不住,就这么直愣愣一头栽了进去。 温热的洗澡水没头没脸灌进口鼻,观沅觉得自己快被溺毙,只得一边尖叫,一边闭着眼睛乱抓一气。 人在溺水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什么也管不了,抓到一根稻草都想爬上去,更何况摸到一处坚硬而健壮的躯体,便疯了一般手忙脚乱攀附上去。 等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睁开眼睛一看……天啊,她八爪鱼一般缠着的救命稻草是二爷。 正在泡澡的窦昭自然什么都没穿,观沅湿透了的薄衫被她弄得七零八落,也跟没穿差别不大。她双手攀附在窦昭脖子上,前面鼓囊囊的一团则紧紧贴在他胸前。 大脑缺氧了一般,观沅就这么傻傻盯着窦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直到窦昭一张惨白的脸渐渐泛出粉红,喉咙里明显咕隆一声,观沅才慌得双手紧紧捂住脸和眼睛:“对不起对不起,二爷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一边说一便瞎着眼睛想爬出去,可桶里滑溜溜,她爬了两下没爬上,反而溜下来又撞了窦昭几下。 窦昭已是满脸通红,只得紧绷着身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用力在她屁|股上一推,将她扔出去。 观沅噗通掉在地上,倒顾不上其他地方痛,只觉得屁|股那里火辣辣的,可见刚刚窦昭推的那一下着实用了力气。 观沅又是羞愧又是委屈,也不敢埋怨他弄疼了她的屁|股,只能带着哭腔说一句:“二爷能当我没来过吗?我这就走。” “等等!”声音又沙又哑,几乎听不出是窦昭,“这样出去,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共浴了吗?” 窦府中规矩,至晚饭后,后院中除了男主人都是女子,窦昭的贴身侍从小厮等也全在二门外听候,白日方可入内。 窦昭并没有通房什么的,洗澡这些事都是他自己来,丫鬟们只需帮他准备热水衣物就行。若今日观沅这么一身湿漉漉出去,估计到明早满府都该来道贺了。 更何况,窦昭瞟一眼湿透的观沅,那薄薄的衣衫紧贴在她丰腴的身体上,不说什么都能看完,起码也看了个七七八八,这样出去被人发现,她只怕再没脸见人。 观沅一心只想离开这里,并没考虑太多,这会儿被窦昭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这幅模样实在不成体统。 一双手赶紧遮住身前,又羞又窘,脸红得像柿子:“我,我并没有那样想。” 窦昭只觉得嗓子里干得难受,想吞咽,又不愿被她看出来,只得继续哑着嗓子道:“转过身去,等我出来再说。” “哦!”观沅赶紧又捂住脸,转身背对他。 窦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下,再从水中出来,擦干,穿好衣服:“行了,转过身来吧!” 观沅回转身,想到刚刚水里光着的二爷,还是不太敢看,只把手指打开一点点,从指缝里偷偷瞄了一眼,见他确实穿戴齐整了,这才放下手来。 红着脸:“二爷,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采了些莲蓬想送来,没想到,没想到……但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只是摸到了而已。 窦昭看一眼漂在澡盆里的莲蓬,冷笑:“还真找了些道具来演戏,有心了!” 观沅听不懂:“演戏?二爷,这不是演戏,我采莲蓬是为了……” “行了!”窦昭不耐烦,“说吧,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 心思?是指为他摘莲蓬的心思吗? 观沅连忙解释:“我是今日路过荷塘,见这莲蓬长得好,想起二爷爱吃,才特意采了来,倒也,也没花什么心思。” 窦昭顿时火起,怒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观沅吓得跪下:“对不起二爷,都是我的错,冲撞了您,我甘愿受罚。” 哎,这一顿板子怕是免不了。 也是活该,谁让自己那样冒冒失失的呢? 一时又想起荷塘边大爷对她做的事,满心的委屈和不安没法说,不禁咬紧了嘴唇微微颤抖着。 窦昭本来满心的怒火,可一眼瞟到她紧张得发抖,又是那样一脸懵懂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再加上她跪下后,被薄衫包裹的若隐若现的两团更加醒目,实在叫他又气又燥又热又不能发作。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算了,这次先饶你,在这里等着。” 11. 第 11 章 观沅有些惊讶,竟,竟这么轻易放过她了吗? 窦昭正要出去,外面传来木蕙的声音:“二爷好了吗?我叫人进来收拾了。” 他立刻道:“先等等,替我找一套,一套你们从前穿过的旧衣服来,放在外面就行。” 从前穿的旧衣服? 木蕙满脸问号,很不理解,也不敢问,只答了个是,赶紧去找了一套旧衣服来放在外间。 “衣服放在这里了,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窦昭道:“我现在想清净清净,你叫院里的丫头们都出去走走,一炷香之后再回来。” 木蕙从没听见过这等吩咐,心里的好奇达到顶点,忍不住问:“二爷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禀明夫人,请大夫来看看?” 窦昭声音冷下来:“让你们出去就出去,不该问的别问。” 木蕙赶紧道:“是,这就走!” 等确定木蕙将所有人都叫了出去,窦昭这才掀帘子去外间将衣服拿来丢给观沅:“穿上赶紧回去,别让人撞见。” 观沅抱住衣服,使劲点头。 观沅留在卧房换衣服,窦昭去外面捣腾他的围棋,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看着那黑白棋子,脑子里却全是刚刚蹭在自己身上那玲珑有致的圆鼓鼓,还有扶着她那里将她丢出去时候,感受到的弹性和软绵。 一时间,连眼前细密的围棋格子也活了过来,交织成她身上紧贴的衣衫,透出里面隐约的春光……窦昭闭上眼睛,紧紧捏了一下手指。 这棋是没法下了,还是出去透透气比较好。 刚起身,观沅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她的湿衣服:“二爷,我,我换好了。” 窦昭不去看她,点点头:“去吧!” “哦。” 观沅答了声,人却没动。 来这里本是要告大爷的状,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再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有帮自己澄清的事,用来讨好的莲蓬都泡了洗澡水,要怎么说才好呢?不说的话以后又该怎么办? 见她磨磨蹭蹭不想走,窦昭动了怒:“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你自己撞进来的,难道还想让我负责?” 观沅哪儿敢? 飞快福了一福,跑掉。 窦昭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拿起棋子。 观沅出了院子,小心翼翼避着人回到下人房,找出自己的衣服来换上,又打水将自己的湿衣服和木蕙的旧衣服都洗干净,找个偏僻的地方晾起来,想着木蕙的衣服干了,就神不知鬼不觉给她放回去。 收拾妥当,再次回到长直院,晚上有些精贵的鸟雀归笼后得将它们转至室内,不然下个雨刮个风的,早上起来就不行了。 刚至院门口,发现碧心她们也才回来,想装作没看见低头继续往里走,却听她们斥道:“站住!半天找不见你,饭也没吃,跑哪儿逛去了?” 观沅只得陪着笑脸答:“我看荷塘的莲蓬熟了,想着二爷爱吃,便去摘了一些。” 碧心上下打量她一眼,衣服明显是刚换的,头发还有点湿:“你倒很会卖乖,明明是偷跑回去洗澡,居然撒谎说给二爷摘莲蓬。我问你,莲蓬呢?” 观沅只得答:“莲蓬已经给了二爷,我在荷塘弄脏了衣服,才回去换的一件。” “骗鬼呢?”香杏呸道,“谁去摘个莲蓬能将头发也弄湿了,你是整个掉荷塘里去了吗?” 观沅顿时懊悔,是啊,干嘛不说不小心失足掉水里了,如今这谎还真有点难圆。 香杏见她不说话,便拉了她:“走,跟我去找二爷评理,好吃懒做告黑状也罢了,还敢假借二爷的名头偷懒,这时候了跑去洗澡打扮得这样想干嘛呢?” 香杏被罚在二门处供茶早就满心憋恨,如今见观沅养得白白嫩嫩的更恨得牙痒痒。 明明之前观沅只是个黑胖土丫头,她们才是白皙瘦弱的美人儿,如今她倒是白了嫩了,她们几个却又黑又干,这辈子怕再没指望。 既然不让她们好过,那大家谁都别好过。 观沅被她们推搡着到了窦昭跟前。 窦昭才将心静下来,不过一盘棋时间而已,这个烦心的女人又出现在眼皮底下。 他明显没什么耐心了,声音极冷:“又有什么事?” 木蕙刚好带着小丫头们从里面收拾完出来,看到这一幕,知道她们不会放过观沅,急忙上前道:“二爷,碧心姐姐她们对观沅有误会,觉得二爷对她们要求严格,是因为观沅告状才如此,二爷一定要替她澄清啊。” 碧心立刻道:“二爷对我们要求严格是应该的,做丫鬟的本就该克尽全力好好服侍主子,只是观沅她不该在主子面前挑拨是非,如今还会假借二爷的名头偷懒。她本是这院里用旧了的人,犯了错我也不敢责罚,这才拉她来找二爷理论,想请二爷的示下。” “是啊二爷,”香杏帮腔道:“我们刚刚见那雀儿无人照管,遍寻她不见,等她匆匆回来问她干什么去了,她却说给二爷摘莲蓬。二爷,你看她可是扯谎?” 窦昭听她们叽叽喳喳说了一番,再冷眼去看观沅,发现她只低着头红着脸,不敢辩解,忍不住心里冷哼:就知道装可怜。 他因着之前发生的事本就心烦,这会儿听她们聒噪了一回更烦,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观沅,心中着实对她有气,便有意给她难堪,问道:“你说给我摘莲蓬,莲蓬呢?” 观沅抬头,愣了:“那莲蓬,我……” 难道要告诉她们掉浴桶里了? 对了,莲蓬在浴桶里,刚才木蕙她们收拾的时候岂不发现了?可是看木蕙神情,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莲蓬呢? 观沅眼巴巴地看着窦昭。 窦昭却突然变了脸色,斥道:“大胆,竟敢假借我的名义偷懒,如今是越发不将我我放在眼里了。” 观沅心下一凛,完蛋了,他怕是要借题发挥。想必之前没罚是因为不方便,这会儿正好借这件事报那件事的仇呢。 想想也是,当初望澧只是偷偷躺他床上而已,根本没碰着他就被退回去给老太太,自己这一次不仅看到他光着的上身,还摸到……他不生气才怪了。 这可怎么办?她不像望澧有老太太这个靠山,说来说去,二爷才是她的靠山,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怕只有被撵出去一条路。 一想到要撵出去,观沅瞬间红了眼眶。 虽然她一心期待被放出去的日子,可被放出去跟撵出去是两个概念呀。 放出去的女孩子是有体面的,自己有存银不说,府里会给一些安置银子,拿着钱出去找个合适的人嫁了,怎么都是风风光光的。 撵出去就不一样了,不仅没有钱,更拿不到身契,怕是也没有哪个正经男人敢娶。她倒不怕一个人过日子,只是没有自由,没法养活自己,那不是比死了更可怕? 观沅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泪眼汪汪地求道:“对不起二爷,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还请二爷原谅我这次,我真的知错了。” 他定然知道她是为哪件事道歉,可看他的样子根本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她:“知错有什么用,犯错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你自己说吧,要怎么罚?” 观沅心中一动:“二爷怎么罚都可以,打,打板子也行。” 那可是她最怕的一种处罚。 香杏听着翻白眼,插嘴道:“二爷,她犯了这样的错还留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干什么,该撵出去才是。” 碧心也道:“是的二爷,按府内规矩,假借主子名义偷懒就该打一顿拉出去卖了。” 观沅脸都白了。 虽然她们说的跟二爷与她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但二爷很可能就听了她们的。 窦昭却冷冷看一眼碧心:“你倒是铁面无私。” 碧心见窦昭不太高兴,赶紧转口道:“只是想起府里规矩,不过观沅跟了爷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实撵出去也就罢了。” 木蕙这下急了,跪下求情:“二爷开恩,这都是我的错,我见碧心她们要找观沅麻烦,便叫她出去躲了一会儿,并不是真想偷懒,她说去给二爷摘莲蓬,也是情急之下的托词,看在她初犯的份上,不如连我一起罚一顿板子。二爷,观沅可是服侍您时间最长的人啊。” 虽然这个二爷从来不念旧情,对丫鬟们也从没什么恩义可讲,但哪怕是一只猫儿一条狗儿,在身边待了十年也该有些不忍吧? 木蕙当真后悔叫观沅出去躲着,早知道直接找主子澄清可能还好些。 观沅一听,咚一声也跪了下去:“二爷,这不关木蕙的事,我犯的错我心里有数,但我真不是有意,求爷别撵我出去,若实在气不过,不如打我一顿,将我,将我交给管家处置,或罚月例,或派去其他地方当差我都愿意。” 香杏横着她冷笑:“都这样了还想去其他地方当差呢,谁要你?” “我要!”一个洪朗的声音传来。 香杏回头一看,顿时满脸惊讶,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竟然是大爷,他向来与二爷不对付,几年也不来长直院一回,今日怎么突然来了?还接上这样一句话,太奇怪了。 窦昭看着自己大哥,本来冷淡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声音却是波澜不惊:“大哥今日兴致不错。” 窦熠哈哈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本来还不大好开口与你要这丫头,没想到你们本就要撵她走,这下好了,我就做回好人,将她顺便带走吧。” 他说着很自然去拉观沅的手:“好丫头,看来你注定是要跟我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缘分天注定,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观沅吓得往后退。 窦熠抓了个空,不禁干笑一声,好声好气道:“你不必害羞,我先带你去秉明夫人,再见见少夫人,明日便给你开了脸,不会亏待你的。” 他再次伸手去抓,这一次观沅没能躲掉,白皙的手腕被他紧紧捏住。估计是惩罚她刚刚的闪躲,手上加了好大力气。 观沅只觉得手腕快被捏断,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大爷,好疼,你,你先松手。” 其实这个时候,她最好的选择是闭嘴,然后乖乖跟着大爷走。 留在这里最好的结果是被打板子,最大的可能是被打一顿撵出去,可跟了大爷却立刻能翻身成为半个主子。 观沅虽从未有过当姨娘或是通房的念头,却并不排斥。 无论通房还是姨娘,至少有个安稳归宿,哪怕不得宠爱,名分还是在的,自己的孩子也有名有姓,有个爹。 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给人当外室,没名分不说,孩子也没保障,恐怕某天男人死了自己都不知道,还要守着自以为的小家傻傻等待。 实际上,大爷能看上她都是她的福气,多少人想要都不能呢,更何况她如今已是走投无路。 可不知为什么,道理她都懂,真要跟他去,心里却在疯狂拒绝。大爷的手抓得越紧,她心里的抗拒便越强烈。 “好了,乖,跟我走吧!”窦熠用力将她扯到跟前,拉着她就要出去。 “慢着!”窦昭终于开口。 12. 第 12 章 观沅心脏猛地一跳,含泪向他看过去。 跟了二爷十年,从未有任何时刻,她像此刻般期待他的挽留,期待他的恻隐,期待他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救救她。 窦熠停下脚步:“怎么,二弟还有事交代?” “我的丫头,大哥说带走就带走了吗?”窦昭声音隐隐带着情绪。 他一直克制自己不要管,丫鬟们个个削尖脑袋不就是想攀上他们么?这对观沅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更何况,她今日做出那样的事来,本就不能再留。 可他控制不了,看到她的手被别的男人抓住,便满腔怒火,对那双触碰她的手充满难以名状的敌意,只想将那双手给剁了。 窦熠笑道:“你们不是要撵她出去?都不要她了,我带走有什么问题?” “谁说要撵她了?”窦昭嘴角微微绷直,形成一道不易察觉的直线。 窦熠皱了眉头,有些不耐烦:“二弟什么意思?我来时听得清清楚楚,不止要撵她,还要打板子,难道这也要赖?” 窦昭淡淡一笑:“那只是丫头们胡说,观沅跟了我十年,是我最为得力的丫头之一,犯了点小错而已,罚她几个月月钱就是了,何至于撵出去?” 观沅激动落泪,原来二爷并不打算撵她。 趁着窦熠愣神,她用力挣开手,跑去窦昭跟前跪下:“多谢二爷开恩。” 观沅说这话的时候,含泪带笑,眸光流转间闪烁着生机与喜悦,脸上淡淡的几点雀斑好似也跟着高兴起来,欢快跳跃着。 窦昭的心被勾得猛跳几下。 可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失控的感觉。 她只是个丫头而已,居然会让自己这样心浮气躁,现在时日尚浅,往后日子长了,难保克制得住。 留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当断则断啊! 窦熠此时冷笑道:“二弟这是故意的吧?明明不要了的丫头,看见我要,又不给了,虽然咱们算不得兄弟情深,好歹也是同一个父亲养的,没必要为个丫头闹得如此不体面。” 窦昭半晌才道:“大哥说笑了,我的丫头要撵要留,与大哥要或不要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不能说,我不要的东西,才送给大哥,那岂不是唐突了大哥?” 这话当着众多丫鬟的面说出来,让窦熠很没面子。确实啊,一个弟弟不要的丫鬟,自己却像捡了宝一样要带回去。如今人家不想给,怎能厚着脸皮硬要? 他于是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观沅,冷笑:“正如二弟所说,不过是猫儿狗儿一样的东西,我见着可爱想逗逗而已,既然二弟舍不得想留下自己用,做大哥的岂能强人所难?不过……二弟这次可掂量清楚了,一只宠物而已,真有必要伤了你我和气么?” 窦昭嘴角微抽了一下,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怪异嘲讽:“自然没必要,所以我并非拒绝大哥,而是这丫头最擅茶艺,我生辰快到了,需要她来伺候茶水,等生辰过后,我再亲自给大哥送过去。届时,她也算不得我不要的什么人,大哥面子上岂不更好看?” 窦熠本以为窦昭是打定主意不给他了,没想到只是要留一个月而已,便立刻笑了起来:“甚好甚好,还是二弟体谅为兄。行,我再等她一个月。所谓好的东西本就值得期待,对吧?哈哈哈!” 窦熠大笑着走了,观沅却傻了一样瘫坐在地。 怎么,是这样?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转折给震住了。 好半天,才听见窦昭问:“你是何时被他看上的?” 问的是观沅。 观沅这才回过神来,她从来不是耽溺沮丧的人,刚刚确实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但她早已熟知处理这样的情绪。 那个幽深寂寞痛苦吞噬希望的黑洞,其实是她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啊! 没什么可怕的,如他们所说,就当自己是一只猫一只狗,随遇而安就好,给大爷当通房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还有一个月时间,若是能治好二爷的惊梦症,在老太太高兴的时候去求一求,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她于是挺直脊背跪好,镇定答道:“我去给二爷摘莲蓬,在荷塘遇见大爷,他便让我跟他,我觉得要跟二爷说一声,这才匆忙跑回来,然后……” 然后不能说了。 窦昭默了默,心想她果然是舍不得他,才最后一搏做出那样的事来,争取留在他身边。 她的这份情……可惜,他不可能留着她,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绝不能是个奴婢! 绝不能!! 窦昭轻轻合了合眼帘,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难得的沙哑与干涩:“既被他看上,以后便好好跟着他,也算你的造化。等生辰过后,我会让你风风光光过去,不叫你被人看不起。今后,若被人欺负了,也能回来告诉我,我定会替你做主。” 观沅不知该说什么,犹豫着咬了咬唇。半晌,眼睛忽地亮起来,脸上绽出笑容:“那,这次的事,二爷当真不罚我了?” 没想到她关心的只是这个,窦昭一时噎住,突然采菊从外面冲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支荷花,叫着:“二爷,你看,这荷花被人摘下来扔在池塘边,有人看见观沅往那边去过,想必就是她摘的。” 观沅忍不住捂脸,这是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日子? 窦昭皱眉看向她。 观沅只得揉了揉脸,低头心虚解释:“是,是大爷叫我摘的,我原不敢,可他一定要我摘,我没办法,才……” “他叫你摘你就摘,我明令禁止过不能摘你就忘了吗?”窦昭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怒火。 碧心柔声道:“二爷别生气,想必她心中已经将大爷当正经主子了,才更愿意听大爷的。” “叫你说话了吗?”窦昭怒火爆发,“不提我还忘了,你们似乎很喜欢针对观沅,之前木蕙说你们要找她麻烦,又说她在我跟前挑拨是非,她挑拨什么了,我怎不知?” 碧心这才有些慌:“奴婢们,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找她问问而已,木蕙她误会了。” “误会?”窦昭呵声冷笑,“我还不知道你们?她如今也算半个大哥的人,对她不敬就是对主子不敬。碧心你自己说说,对主子不敬要怎么罚?” 碧心大惊失色,按府里规矩,那是要直接卖出去的。 “二爷,我,我们再不敢了!” 窦昭瞟她们一眼,忍着怒意:“既如此,你跟采菊香杏一起,自去外面领二十手板。” 碧心谢恩,采菊却懵了,她兴冲冲带着荷花来是为了让观沅跪荷塘,可不是让自己打手板的。 “二爷,观沅摘了荷花,你不罚她吗?” 窦昭眯眼看向她:“罚她?你的意思是,连大爷一起罚?” 采菊吓得跪下:“不敢!” “还不滚!” 等她们出去,观沅看着面色铁青的窦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他反悔要罚自己。 斟酌再三,小心翼翼道:“二爷,我想起外面的雀儿还没收回来,看天气要下雨了,没什么事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先去忙?” 窦昭此刻内心冲撞着各种懊恨气冷,闻言狠狠瞪向她:“这会儿还有空关心雀儿鸟儿,看来对我放你去大哥身边还挺满意?” 这是什么话,她明明不愿意,是他自己决定的呀,怎么又问到她头上? 观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讨好笑道:“二爷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我没什么不满意。” 这话说完,感觉窦昭浑身着火般,脸上憋得通红,好半天才咬牙道:“滚,都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观沅赶紧起身,拉了木蕙一起离开。 看吧,就说他阴晴不定了。 晚上,木蕙悄悄问她:“你真要过大爷那边吗?” 观沅摇头:“自然不想,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个丫头,别说做主子的要我,就是明儿把我卖了,还不是得受着。” 木蕙长吁短叹一番,沉默了一会儿,忽又神秘道:“跟你说,你过去也好,如今二爷越发奇怪了。你不知道,先前他居然让我给他找一件咱们穿过的旧衣服。你说这,他,他怎么就这样了?” 观沅脸一红,不敢告诉她实话。 木蕙继续一脸憾恨道:“不瞒你说,我常常想着你能跟了二爷,那多般配啊,都是这样标志的人。可惜谣言竟是真的,你留在这边也没指望,大爷那边虽说房里人多了些,起码他是正常的,你过去也是半个主子,锦衣玉食少不了,总比随便配个人强。” 观沅嗔怒拧她一下:“要不你去?” 木蕙呵呵笑起来:“我真是为你好,既如此,不如明儿找水菱来问一问,她在那边也有段日子了,大爷什么品性她应该清楚,咱们了解清楚了才好做打算呀。” 观沅觉得有理。 第二天中午,趁着主子们吃过饭午休的空档,木蕙去文通院将水菱叫出来,三人找了个没人的凉亭说话。 大爷的文通院内房屋多,下人们也都住在院里,并没有出来住下人房,所以她们也有好几个月没过水菱了。 观沅一见她,吓一跳:“你怎么,比从前更黑了?我那美白膏子你没用吗?” 从前陆存舟给过她一罐美白膏,她一直没用,直到水菱去文通院才送给了她。 水菱叹气:“用了哪会这样?” 说着又满脸羡慕地摸摸观沅的脸:“瞧瞧你如今,又白又嫩的,生得这样,若不是丰满了些,又有些雀斑,怕是二爷都顶不住。” 木蕙“噗”一声笑出来,“二爷顶不顶得住我不知道,你们大爷就先顶不住了。” 水菱皱眉:“什么意思?” 窦熠看上观沅的事才过了一晚,还没传开,水菱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观沅板起脸:“你这人还能不能行了,怎就没点正经呢?” 木蕙便忍笑道:“好啦好啦,说正经的,水菱你快说说,大爷对他房里人怎么样?” 水菱横她一眼:“你们的话还没说清楚呢,先告诉我,到底大爷怎么顶不住了?” 木蕙道:“这还听不懂吗?就是你家大爷看上咱们观沅了,昨晚已经跟二爷讨了她去,过个把月等二爷生辰之后就要过去呢。” 水菱愣住:“真的吗?” 木蕙用力点头:“真,比真金还真。” 观沅便有些不好意思:“水菱对不起,我不是非要凑到你跟前去,可不知道怎么的,大爷他……” “快别说这个了,”水菱一脸晦气,“我都后悔得了不得,你以为我为什么比从前更黑了,那是我故意晒的。” 13. 第 13 章 观沅听她说是故意的,不由得愣住:“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水菱一脸后怕,“我原想着大爷以后要掌家,少夫人不大管事,里面的丫鬟只想爬床,我去了就好好干,回头也混个管事的大丫头当当。可没想到,等我去了才发现,混什么大丫头啊,能保命就不错了。” 木蕙也惊讶起来:“这话从何说起?” 水菱压低声音:“跟你们说,我们那少夫人简直一丝气性也没有,任由大爷胡闹,院里略有些头脸的丫头都被他祸害了,只有极拔尖儿的或有了孩子才给开脸。况且他又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好不好的给人打一顿。我才去多久,就有一个被他害了的女孩违逆他的意思,被卖了出去。还有两个到了年龄要放出去的,一直哭求大爷留下她们,说她们已不是清白之身,出去还能怎样?可你们猜大爷怎么说?他说,‘你们不过是个物件,用了就用了,还要负担一辈子么?快滚吧!’就这样儿,我哪儿还敢近前半分?所以早早的换了外面的活儿干,离大爷远远的,还不放心,又把自己晒黑了些。” 木蕙听完一脸纳罕:“竟有这等事?” “可不就是?”木蕙叹气,“咱们好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若被他这么不明不白害了,此生怕再没指望。” 说起清白,观沅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从前木蕙提过的男女之事,不禁有些害怕,忙问:“所以,是怎样才叫没了清白?” 水菱去了大房那边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当着她们的面不好说,只能红着脸道:“还能怎样,不就是男女之间,光着身子搂搂抱抱,那样,那样呗。” “轰!”感觉一道炸雷在头顶炸响。 光着身子,搂搂抱抱……那不就是昨日自己与二爷做的事么? 所以,她的清白也没了? 看到观沅脸色惨白,水菱以为她担心大爷的事,又安慰道:“说起来,大爷虽然胡闹,也只是对自己院里的丫头,我还没听说他看上别院的丫头特意要过去的,可见是真喜欢你,想必日后是要抬你做姨娘。就算暂时当不上姨娘,只要肚子争气,早点怀个一男半女,当姨娘也是迟早的事。” 木蕙也道:“是啊,看那日的情形,大爷该不会亏待你才是。” 听到生孩子,观沅脸更白了:“我记得木蕙说过,怀孩子,也是男女之间搂搂抱抱就会有,对吗?” 水菱脸上作烧:“你老问这个干什么,明儿等你过去自然就知道了。” 观沅却很急:“我真的想知道,是不是没了清白之后就会有孩子?要多久才知道自己有了呢?” 水菱没办法,只好敷衍道:“是的是的,男女之间,那样之后就有机会怀孕,却也不是一定就有的,有的运气好一次就有了,有的好几年都怀不上。通常的话,大概一个多月就能知道吧!” 观沅整个人都飘忽起来,所以她跟二爷那样了,就有可能怀孩子?说不定现在就有了,只是不知道而已? 天啊…… 后面水菱她们说什么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三人散了之后,她便一个人盯着那几只雀儿发呆。 原本是想认命的,只要不像之前那样饿肚子,去给大爷当个解闷的人又如何?像她们说的,运气好还能混个姨娘当当。 可如今,连这点念想都不可能了。 她已经不清白了呀,大爷难道会让一个不清白的女人做姨娘吗?最多不过讨过去玩一玩,然后像块破布一样卖去出罢了。 想一想被卖出去的后果,也不知买主是残疾老头,还是没法讨媳妇的病秧子……观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行,不能这样,不能坐以待毙。 良久,她咬咬牙,终于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再次冲进窦昭房里。 窦昭才从东宫回来,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坐下,便看到观沅一脸天要塌了的样子冲进来。 她扑倒在他脚下,扯着他的衣角哭求:“二爷,二爷求你发发慈悲,给我一条活路罢。” 女人跪在他脚下,哭得极为凄惨,可他一眼看到的,却是她微松领子里面那一片雪白。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失控的感觉再次叫他心烦意乱。 “起来说话!”他压低了声音。 观沅却不肯:“若是二爷不答应,我死也不起来。” 窦昭耐着性子,转身拿了书案上早就备好的一杯茶:“什么事快点说。” 观沅哭道:“求二爷不要将我送去大爷那边,我跟二爷已经不清白,万一有了二爷的孩子……” “噗!” 窦昭一口茶直喷出来,呛得咳了半天。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观沅:“你说什么?” 这女人是又想到了什么新鲜招数,来勾引自己吗? 观沅没想到他是这样反应,难道二爷并不知道女子怎样会有孩子吗? 不过他喜欢男人,长这么大从没有过其他女人,不知道也可以理解。 赶紧解释:“我听水菱说,若男女没穿衣服亲密搂抱就有可能怀胎,二爷,我们昨日,昨日在浴桶里,我,我……说不定就有了呢?” 窦昭惊呆。 观沅继续道:“二爷,观沅没什么大指望,也并不妄想做什么姨娘,只求二爷留下我,我这辈子给二爷当丫鬟服侍二爷,只求有饭吃有衣穿,求二爷别将我送给别人。” 窦昭震惊好半天,反应过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简直突破了他的想象力,居然有人蠢到连自己怎么有孕都不知道。 他实在啼笑皆非,斥道:“不要胡说,我们昨日并没有什么,只要没人看见,你自己不乱说,于你清白都无碍,更不可能有孩子。” 啊!? 观沅糊涂了:“不影响清白吗?可水菱说……” “她说什么你就信,你是蠢吗?若只是搂抱一番就要生孩子,这世上得多出多少人口来?”窦昭实在听不下去。 观沅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真,真的吗?若非如此,那,怎样才会有孩子呢?” 后面一句声音很小,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她想一次问清楚,不然以后再闹笑话就完了。 这下窦昭也难得红了脸。 她顶着这样一张娇俏的脸,瞪着这样一双无辜的眼睛,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窦昭只觉得身上压制多年的血气渐渐控制不住,如同奔涌的洪流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突然被拦住,逼得他面红耳赤。 若不是定力好,真想此刻就叫她知道怎样才能有孩子! “放肆!” 窦昭僵硬地从她手里扯掉自己衣角,“这是你一个女孩子能问的吗?” 观沅突然觉得,他不会是骗自己吧?明明木蕙跟水凌都那样说,不可能她们俩都骗她啊。 必定是他嫌弃她,怕麻烦,不想留她了。 清澈的眸子里又泛起一汪泪水来:“二爷,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可我别无所求,只想……” 这话好似最后一波洪流,来势凶猛,冲垮障碍,让窦昭一阵血气上涌。 他突然俯下身,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咬牙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女人?” 观沅傻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二爷。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危险而压迫,身上那种随时会爆发的滚烫气息,逼得她浑身紧绷。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喜欢女人?” 窦昭手上又加了力气,观沅细嫩的下巴被捏出一片粉红。 且他的脸离她那么近,近得呼吸交缠,近得几乎碰到他高挺的鼻梁,能看见他原本冷漠的桃花眼里,已渐渐染上一层猩红。 不知道为什么,观沅浑身燥热起来,似乎是被他身上的温度给烫到,身体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流由心脏蔓延至四肢,竟无法控制微微颤抖起来。 刚刚还在哭求的,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瞪大了眼睛,惊恐又迷惘地看着他。 粉面含春,双眸浸水,那樱色唇瓣水润亮泽,微微张开着,像是对他无声的邀约。 大约是中了什么妖法,窦昭自诩的定力在她春水荡漾的眸光中化为齑粉,他拇指抚过她的唇,眸光暗沉,在心脏将要爆炸的前一秒,吻了下去。 好甜,比他想象的更甜! 那一瞬间,观沅大脑空白,接着才感觉到他微凉的唇瓣,竟是那样的软,那样的润……感觉自己踩在云朵上,被抽干了力气,软得没有骨头般要向后倒去。 可下巴仍被他捏着。 疼,又不是那么疼,是被这个吻的酥麻覆盖的疼。 心跳如鼓,脸颊绯红,感受着他唇间的温度,心中竟有蜜糖般的情思在浅浅荡漾。 窦昭沉醉在这个青涩的吻中,直到有急促的呼吸勾着他,缠着他,让他燥热得想要更多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他身体一僵,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往后一推,暴躁起身:“以后再敢说我不喜欢女人,你知道后果!滚吧!” 观沅刚刚还飘在云端,这会儿突然被推下来,整个人又懵了。 “二爷,我……” “不许说话,滚!”窦昭已经背过身去,似乎在极力忍耐想打人的冲动。 观沅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问,起身福了一福。 “等等,”窦昭又将她叫住,“今日之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也不许再问生孩子的事,以后你去了大哥身边自会知晓。” 观沅呆呆点头,懵懵地出去了。 窦昭则紧紧闭上眼睛,懊恼地捏紧双拳,用力捶在书架上。 可恶。 实在,可恶!! 14. 第 14 章 观沅出了院子还有点飘飘的,木蕙叫她也没听见,呆呆地摸着嘴唇往前走。 木蕙上前一把将她拉住:“你丢魂了吗?” 观沅看着木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拉她的手:“木蕙你捏捏我看,我没在做梦吧?” 木蕙便伸出两只手在她脸上用力捏了捏:“做你的白日梦呢。” “呀,好疼!”观沅后退一步,不高兴,“干嘛那么用力?” 木蕙没好气地:“不用点力你还醒不来呢,怎么回事啊,我看今天鸟儿食水都还没换,被她们看见又得告你状了。” 观沅揉着脸,还是有点迷迷糊糊的:“哦,我这就去。” 看着她梦游般离去的背影,木蕙忍不住深深叹气:“看来真被水菱那些话给吓到了。” 观沅去给鸟儿喂食,可是恍恍惚惚的,一会儿将画眉爱吃的小虫干喂给珍珠鸟,一会儿给又将鹦鹉爱吃的花生喂给百灵。 那死鹦鹉没了花生吃立刻叫起来:“二爷万福,二爷万福。” 观沅吓一跳,手上的鸟食撒一地。 等她环顾四周没发现窦昭,这才松口气,回头用力拍一下鹦鹉架子:“多嘴。” 鹦鹉便又叫:“二爷最好看,二爷最好看!” 这都是上次害她出丑后,她教鹦鹉的一些话。那时候只是捡着好听的说而已,可此时再听,心里竟有了很不一样的感觉。 好看,他何止是好看呢? 他还…… 观沅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很不对劲啊,难道刚刚被他亲了一下,就被勾了魂么? 不行,不行的!他根本不喜欢你,刚刚那样只是赌气想证明他不是断袖而已,反应过来后不是立刻将你推开了么?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你,观沅,别妄想了。 飘在云端的思绪终于落地,一时间又开始气恼。 他怎能这样?为了证明自己喜欢女人,就这样轻薄她么?她成什么了? 可想想也不能全怪他,是她自己巴巴撞上去的。 哎,现在怎么办?按水菱的说法,大爷那边是不敢过去了,二爷这里又发生这样的事。 看来如今唯一的出路,还是赶紧治好二爷的病,等有了那三百两银子,再求二爷或者老太太开恩提前放自己出去,从此便真的清净了。 虽然很难,但观沅还是努力将这个亲吻忘去脑后,开始认真思考,要怎么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将那治病的茶叶给二爷喝下去。 首先是茶水,那日试过的,用葡萄汁加上茶水再辅以冰块,喝起来不仅滋味甘美还能解暑,想必用其他二爷爱吃的水果汁混合也有一样的效果,比如水蜜桃、荔枝、香梨等。 可惜这些水果轻易不能得,若是从前,她还能从二爷每日份例水果里拿一些,如今掌管果子点心的是香杏,想从她那里要东西怕是痴人说梦。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弄到水果,并找机会让二爷尝尝这个果味茶。以她对二爷口味的了解,她很有信心,只要他愿意尝,一定会喜欢上。 运气还算不错,三日后便是乞巧节,甄夫人的小女儿,窦家三小姐窦婳作为上京最有身份的贵女之一,要举办一场闺中宴会,邀贵女们前来交流乞巧心得,互相展示绣工花样子什么的。 其中有一项活动叫喜蛛应巧,要在庭院中陈列各色瓜果,观察喜蛛在上面结网的情况。那些被蜘蛛爬过瓜果用完不会有人吃,往年都是当做垃圾扔掉。 观沅正好被派过去帮忙预备茶水,便想趁此机会,等宴会结束将那些瓜果带走,想必不会有人拦她。 三小姐每次聚会都办得极为隆重,不仅要有最新鲜的时令水果,名贵的茶叶,甚至连沏茶的泉水都要从外省名泉连夜运过来。这种奢侈度比二爷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几百里路,哪一次不跑死几匹快马? 院中还要摆上各色鲜花,都是从全上京花农园子里精选出来,再让侍花的丫鬟连夜清洁修剪,第二天看起来便是满园的花团锦簇。 至于宴客的点心酒水,更是上京最好酒楼里新鲜做好直供过来,像那一碟各色花样子的千层酥就得二两银子,更遑论各种有钱也喝不到的名贵茶酒。 因二爷从不办这样聚会,所以观沅第一次接触三小姐这里做派时,看到那几两银子一个的点心被她们咬一口就扔掉,当真肉疼得紧。 如今看多了也麻木,贵女们日常便是如此,你觉得精贵的东西在她们眼里不过是最普通的粗茶淡饭。 这次过去,观沅发现宴会的规格比往常又高了一个档次,不仅因为仪清公主要来,还有这两日丫头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上京第一美人,高国公府千金高梦音,她也要来。 头天晚上,木蕙就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仔细观察这个高小姐,看她人品性情如何,毕竟以后要做她们的二少夫人,提前了解总比一无所知的好。 这个突然火起来的高小姐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就在观沅被轻薄的第二天,一向抗拒讨论亲事的窦昭,竟破天荒没有拒绝夫人安排,赴了高国公府一场名为品茶,实为择婿的宴会邀请。 据说他去了之后,高小姐一双眼睛便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想是喜欢得不得了。 更可喜窦昭也一反常态,不仅没给这个高小姐难堪,还不小心对高小姐的美貌表现出痴迷,这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于是第二日,整个上京都传遍了,说窦氏与高国公府好事将近。 想必这次三小姐特意请高小姐来,也是想趁热打铁拉进关系的意思。至于仪清公主为什么要来,观沅就当真不知道了。 集会至午初开始,众人先要寒暄一番,到午正时开始投针取巧,之后便用午膳。午膳后窦府会安排大家小憩一个时辰,避过中午最热时间,到申时又才在院子里摆上冰块降温。 众贵女一边品茶吃点心,一边布置瓜果看喜蛛乞巧,再一起交流各自带来的针线和寻到的独特花样子等,直到酉初方散。 观沅作为奉茶丫鬟,一整天都在宴会上穿来插去,给主子们添茶倒水。其中对茶叶和水有特别要求的,也要她临时去准备。她忙得脚不点地,实在没多余空闲去关注那位高小姐。 直到下午宴会将近尾声时,高梦音突然想尝一尝窦府的荷露茶。这个茶向来只窦昭那边有准备,三小姐便叫观沅回长直院沏一盏来。 荷露茶乃用夏日清晨荷花荷叶上的露水,添加最鲜嫩的黄山毛峰沏泡出来。 这两种材料都极为娇贵,沏的时候非常讲究技巧,沏得好便格外清冽香甜,沏不好却会干苦滞涩。 众丫鬟里面,只有观沅在窦昭十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一日苛刻的要求下,能沏出此茶真味来,采菊跟香杏连见都没见过。 观沅领命回去,与采菊说了此事。 既是三小姐吩咐,采菊当然不敢阻拦,只说那露水都封起来了,要用的话得问二爷。 观沅十分为难,自那次被轻薄之后,她一直远着二爷。一是实在不好意思,二是不想在果茶做好之前被他看到,怕他想起那件事来要提前将她送去大爷那边。 可如今不去不行,只得硬着头皮,蹭到窦昭跟前,小心问道:“二爷,高小姐想尝尝咱们的荷露茶,三小姐特遣我来问问二爷,能否给她沏一杯?” 窦昭拒绝得十分干脆:“不能!” 那日冲动之下亲了这个蠢丫头,他彻夜未眠,一直在思考自己引以为豪的克制是怎么被轻易击溃。思虑整晚,最终得出结论是——接触的女子太少。 既如此,第二日便赴了高国公府邀约,去见一见这个上京第一美女高小姐,以为见了她,便能将那蠢丫头从脑海中压下去。 可事实是,高小姐美则美矣,对他却没有半分吸引力。 她来敬酒,对着他倩倩而笑,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观沅那张娇俏的脸。想起她笑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脸上的雀斑也能跟着一起笑。 紧接着忆起那个吻,那是他的第一次,女子的香、甜、软、润,无一不叫人着迷……只这么想着,便差点失态忘了回礼。 众人以为他被高小姐美貌吸引,却不知道,他的眼中、心中、脑中,几乎全部的意志里,都是观沅的影子。 那之后他便明白了,接触再多女子都没用,能吸引他的,只有观沅。 想想这些年,从他第一次发现十四岁的观沅故意装扮吸引起他的注意,而他竟然真被触动开始,便千防万防。除了舍不得放她走,其余减弱她吸引力的办法不知用了多少。 让她变黑,让她丰满,让她只能穿不好看的衣服,梳单调的双丫髻,甚至将整个长直院变得空洞乏味,让自己清心寡欲像个苦行僧。 可有什么用呢,都是自欺欺人罢了,最终高楼坍塌,只在她一言之间。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只能打定注意,在处理好观沅之前,不再考虑任何结亲之事。 观沅见他推得如此干脆,以为自己没说清楚,便特意强调道:“是高国公府的高小姐,想喝。” 窦昭抬眸冷冷看着她:“不管她是高小姐还是矮小姐,我的荷露茶不给任何外人喝。” 观沅呆滞状。 这话说的,她为了沏好这个茶,试喝都不知道喝了多少,至于说得这样金贵么? 想了想,只得道:“可若不给,高小姐怕会失了面子,我也没法跟三小姐交代。” 窦昭嘴角微扬,带出一点嘲讽的弧度:“她们知道什么荷露茶?不过是故意做戏给人看。你若实在为难,就随意沏杯绿茶去。” 这,也行? 观沅忐忑道:“可是,被她们喝出来的话,三小姐岂能放过我?” 窦昭垂下眼帘,全然不当一回事:“放心,她们喝出来也不会说,真要追究,就说是我让你做的,怪不到你身上。” 观沅无法,只得答应:“明白了,我这就去。” “等等!” 见她就走,窦昭突然抬眸道:“你过来。” 15. 第 15 章 观沅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回避:“可高小姐那边,还急着,喝茶……” 话说不下去,因为窦昭面色越来越难看。 不敢再敷衍,往前慢慢走了两步:“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窦昭道:“再靠近点,到我跟前来。” 观沅一颗心开始砰砰乱跳,脸上也渐渐烧起来,看着窦昭的脸色不敢拒绝,便磨磨蹭蹭又往前蹭了两步:“二,二爷怎么了?” 窦昭眉头皱了起来:“你很怕我吗?” 观沅赶紧摇头,快走两步到了他跟前,笑道:“我就是担心高小姐她等急了。” 窦昭看着她的脸,慢慢凑近:“怕她着急?她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殷勤?” 观沅的脸“咻”一下红了:“我,她,她不是二爷你……” 窦昭突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上次的事,你告诉别人了吗?” 观沅用力摇头,清亮的眸中已经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我没有,我不会说。” 窦昭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脸,大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迷茫:“你到底,是哪里好?” 观沅哪儿还能说话,他凑得那么近,滚烫的鼻息喷在脸上,又是与上次一样的动作,还没怎样呢,大脑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窦昭盯着她水嫩的双唇,淡淡的粉色,饱满,滋润,尝起来是那样甜美,让他梦里都忘不掉。 很想咬下去。 喉头滚了滚,最终还是放开她:“去吧,别让我听见任何关于你我的议论。” 观沅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在衣带上差点摔倒,站稳后慌乱地福了福身,转身像一只受惊的蝴蝶扑腾着飞走。 一直跑到茶房,才抚着胸口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二爷,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此刻也实在没时间思考这些了,她得赶紧弄杯茶过去,再迟肯定要被骂。 稳住心绪,洗干净手,试着用新鲜荷叶在旧年雨水里浸泡一会儿,再取出水来烧开,沏上黄山毛峰,味道虽然差得远,闻起来倒也十分清香。 沏好后,倒在一只定窑白釉刻划萱花外莲瓣纹茶盏中,用一只莲荷初开白描茶盘端过去,希望这些上好的茶具能蒙骗一下高小姐的味觉。 果然,看见观沅真的沏了荷露茶来,用的茶具一看便知是珍藏,高梦音得意极了,满心欢喜地接过。 正如窦昭所说,她根本不稀罕什么荷露茶,要的只是在众人面前,显摆窦昭的这份特别关照而已。 她含笑浅尝一口,立刻赞道:“果然是窦公子心头好,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清新的茶了。” 高梦音品茶的时候,观沅一直呆呆看着她。 这就是传说中的上京第一美人,眉眼精致妩媚,身量高挑纤瘦就不说了,难得的是那白得发光的皮肤,竟没有任何一丝瑕疵,比那白瓷做出来的美人儿还干净。 观沅心中又是赞叹又是羡慕,这样家世显赫容颜绝色的女子,二爷能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舍不得给她尝尝荷露茶。 不过这个二爷脾性向来古怪,从他几次三番警示,叫她不要说出那日的事就知道,他还是很在乎这个高小姐的,怕被她知道了不高兴吧?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心里还是微微酸了一下。 这时,一直很低调仪清公主突然道:“是吗,这么好的茶,也给我来一杯吧!” 观沅:“!!!” 还没来得及答话,听见高梦音半开玩笑道:“殿下平日不是不爱喝茶吗?我看这荷露茶也不是轻易能得,殿下若是真想喝,我这里还剩半杯,给殿下尝尝呗。” 观沅吓都吓死了,心道这高小姐真是胆大,这可是公主,怎么能让公主喝自己剩的茶? 其实她不知道,皇家虽然尊贵,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便会有各番关系纠缠。 高梦音母亲与皇后要好,她从小出入宫中,也算与公主太子们一起长大,因着身份关系,这些年时时迁就忍让公主,心里早藏了许多不忿。 平日两人就暗戳戳不太对付,近来高梦音得了窦昭的特别关注,心里自觉已经成了窦家人,便有些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仪清公主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刁蛮任性不饶人的时候,听完立刻怒了:“高梦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高梦音笑道:“殿下虽贵为公主,也不能强人所难,这荷露茶本就珍贵,哪能要了一杯又要一杯?想必窦公子也没准备那么多,殿下要喝该早说才是,如今又要重新沏来,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公主瞪着她:“谁欺负人了,不过一杯茶而已,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窦昭只准备了这一杯?怎么他托梦告诉你的吗?” 她突然转向观沅:“你,过来,茶是你沏的,你来说说,这茶还有吗?” 观沅傻了,这叫她怎么答? 说没有,得罪公主,自己还有命活? 说有,得罪的又是未来主母,二爷会不会先就把她撕了? 仪清公主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喝道:“你这奴婢怎么一回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很难答吗?” 观沅便脱口而出:“还,有!” 反正怎么都要得罪人,不如实话实说的好,就高小姐喝的这茶,简直要多少有多少。 “那还不去给我沏来?”公主气死了,怎么能有这样蠢的丫鬟。 “是!” 观沅飞快跑回去,也不敢去惊动窦昭,毕竟得罪了他的心上人,若被他知道,指不定怎么处置她。 观沅如先前一般快速炮制了一杯“荷露茶”,也不敢耽误,赶紧给公主送过去。 可她这次大意了,公主是什么人?她知道窦昭爱喝荷露茶,自己便也经常让宫里的奉茶宫女沏给她喝,那品质虽与窦昭的不尽相同,却也不至于被这冒牌的蒙骗住。 何况,她根本不需要假装这是好茶来充面子。来这里本就是要盯着高梦音跟窦昭,巴不得找点茬呢,这送到眼前的机会怎会放过? 只听“啪”一声,公主将整个杯子往地上砸去:“好一个刁奴,竟敢用这等劣质茶水糊弄本宫,你长了几颗脑袋?” 观沅噗通跪了下去。 高梦音不知端底,在一旁火上浇油:“哎唷,看来是窦公子并不想给殿下喝他最爱的茶,殿下责备一个奴婢干什么,她有几个胆子敢私自换茶蒙骗殿下?我就说嘛,没有就是没有了,殿下非要……” “自取其辱”四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字她终究没敢说出来,但脸上那得意的神情,任谁都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公主气得脸都白了,瞪着高梦音:“你以为你喝的就是真的?这荷露茶世上有几人能尝出,窦昭不过看你蠢,随便弄了杯水来糊弄你而已,自己把假货当宝贝还有脸说?” 这下换高梦音白了脸:“谁说我喝不出来?窦公子也绝不会用假茶来敷衍我,谁不知道他,他……” 公主冷笑:“他什么?他看上你了?可笑,人家还没上门提亲呢,你就上赶着倒贴,要点脸吧!” 高梦音又羞又急,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哭道:“仪清,你别欺人太甚!” 仪清公主翻个白眼:“又要装柔弱,行吧,今天我不欺负你,咱们就问这丫头,让她来说说,你那杯荷露茶,究竟是真是假。” 她转身对跪在地上只想原地去世的观沅道:“你说,她那杯荷露茶是真的吗?” 观沅如何能答? 见她只低着头不肯出声,高梦音急得斥道:“你这贱婢,快说话,我那杯是真的对不对?窦公子究竟怎么吩咐你的,你快说啊!” 观沅仍是不出声。 窦婳见闹得这样,正要上前责问,高梦音却怒将旁边一直烧着的水壶用力掀翻:“放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不回我与公主的问话。” 滚烫的茶水正好泼在观沅跪着的左大腿上,烫得她捂嘴痛哼,却仍然不敢动。 窦婳也怒了:“你是叫观沅吧?到底什么情况快说明白,等我去问了二哥,可就饶不得你了。” 观沅痛得受不住,哽咽着:“对不起三小姐,我,我不敢说!” 难道告诉她们,二爷觉得她们根本不懂什么荷露茶,叫她弄了杯绿茶来充数吗? 她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高梦音冷笑道:“不敢说?那必定是你自作主张,故意拿假的茶水来埋汰公主了?呵,婳妹妹,你们家养的这些刁奴,还真有本事呢。” 窦婳哪里听得了这些,顿时火冒三丈,喊道:“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慢着!”公主不愿意了:“什么叫她拿假茶水来埋汰我?某些人还在做梦呢?不如这样,我们就带这丫头去问窦昭,若真是她弄鬼,我再亲自命人打死她不迟!” 高梦音也乐得去见见窦昭,好让众人都知道,这个窦公子是如何为她倾倒。想那日,她不过礼貌敬一杯酒而已,他便盯着她看呆了,这么明显的心思,谁人不知? 呵,今日便叫这仪清心服口服! 窦婳于是叫了两个妈妈押着观沅,带着一众贵女去到长直院。 正在外面帮忙喂雀儿的木蕙瞧见这阵仗唬了一跳,又远远看见观沅裙子湿了,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心里不由得绷紧,赶紧跑去报告二爷。 里面碧心听见动静已经先迎了出来:“哎呀,各位贵人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二爷也好吩咐我们备茶迎接呀!” 窦婳斥道:“都是你家茶惹的祸,还喝!他在吗?” 碧心的笑尬在脸上:“在,在的,我这就去禀告。” 里面木蕙早慌里慌张通知了窦昭,还说观沅似乎受了伤。 窦昭下棋的手一顿,眉头皱起:“没用的东西,去看看!” 16. 第 16 章 窦昭带着木蕙出门时,香杏回来了:“二爷,应当是观沅冲撞了贵人,要不叫夫人来处置了她,您还是别趟这趟浑水了吧?” 窦昭没空理她,脚步微快走到公主她们跟前。 这里好些人虽见过窦昭,但大多只是远远观望,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遭。 只见他穿一身家常云缎锦衣,上面用银线绣满大朵莲花暗纹。剑眉星目,姿容朗俊,身形高彻,如瑶林玉树一般,整个人丰神俊朗,却透着与生俱来的的矜贵与疏离。 众女都看呆了,已然忘记是来吃瓜看热闹的。高梦音更是目眩神离,满脸羞红,一颗心砰砰砰几乎要跳出来。 只有仪清公主柳眉倒竖,将观沅往前一推:“看看你调教的好丫头!” 观沅便不得已跪到窦昭脚下,因为腿上烫伤,这一跪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窦昭眉心微不可见颤了一下,伸手想扶,可动了一动,又硬生生顿住,不动声色收回手,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观沅吸着鼻子,泪眼婆娑,满心委屈看着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窦婳道:“二哥,这丫头了不得,竟敢拿假的荷露茶给公主喝。” 公主也怒目瞪着他:“只有我的是假的吗?高梦音的呢?她的就是真的?究竟是你吩咐还是她自作主张?” 高梦音这才施施然上前,柔声道:“或许是一点小误会,公子的荷露茶不够了,这丫头才不得不沏一杯假的充数吧?想来,她也是不得已为之,我们还是……” “没有不得已,你喝的那杯也是假的。”窦昭不等她说完便淡声打断,“她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自作主张,都是听我吩咐。”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立马变了。高梦音一脸震惊,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这样说,其他贵女们也都忍着笑意,窃窃私语起来。 仪清公主则心满意足地看向高梦音,嘲讽道:“怎么,原来国公小姐喝的也不是荷露茶呀?哎唷,连杯冒牌货都喝不出来,还有脸说我呢,真真笑死人了。” 高梦音脸色铁青:“这不可能,窦公子你,为何如此?” 窦昭道:“我早就说过,我的茶不给外人喝,你们偏要来试。我见诸位是三妹客人,便看在三妹面子上叫丫鬟给你们一杯茶,没想到还要得寸进尺跑来兴师问罪。” “这也就罢了!”窦昭脸色瞬间阴沉,“好心给你们茶喝,竟敢伤我婢女?” 他冷冷扫向观沅:“你起来,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高梦音捂着嘴巴,美目含泪,已经摇摇欲坠。 观沅吓了一跳,赶紧道:“没谁伤我,是我不小心撞翻炉子溅到一点开水,不打紧的。” 窦昭眯了眼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泛着凉气:“你确定?” 观沅心一横:“是的,奴婢不敢撒谎。”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她能得罪的。 这时仪清公主瞟一眼观沅,冷笑:“你倒是乖觉,不过你连同你主子一起,拿假的荷露茶来蒙骗本公主,该当何罪啊?” 观沅一颗心猛地绷紧,完了完了,怎么忘了这一茬? 高梦音那一杯假茶是二爷吩咐的没错,可公主那杯就是她自作主张了,二爷根本不知道。这可是欺骗公主,说小了是对上不敬,说大了,等同欺君。 她慌乱抬头:“公主,奴婢……” 却见窦昭冷笑道:“我的茶,愿意给公主喝已是尊重,至于荷露茶,即便太子想喝也只有假的,还请公主莫要自寻烦恼。公主若不服,大可去向陛下告状。” 公主猛地瞪向他,一双美丽大眼中全是恨意:“窦昭,你敢如此对我?” 窦昭根本不看她:“还请公主自重。” 公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气得抖着手指着他:“好,你给我等着,有你后悔的一天!” 然后手一摔,转身跑走。 窦婳急得直跺脚,“二哥你干的好事!”赶紧跟上公主去劝解道歉。 其他人见公主跟窦婳都走了,也不敢多留,一一礼貌行礼后,跟着一起离开。 只是高梦音心有不甘,留下问道:“窦公子今日为何让梦音难堪?” 窦昭想了想,认真道:“高小姐大名如雷贯耳,前日一见果觉小姐品貌不凡,一时失态冒犯了小姐是我的过错,在此向小姐赔罪。只是,昭对小姐并没有任何其他意思,还请小姐莫要误会,往后行事言语,务必注意分寸。” 高梦音傻了,怔怔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是因为这个丫鬟吗?我不小心伤了她,所以你要如此羞辱我?” 窦昭脸冷了下来:“所以是你伤了她?” 高梦音的丫鬟见势不妙,赶紧一边拉她家小姐,一边笑道:“公子别误会,我家小姐说气话而已,那丫头的伤可不关我们的事。” 又劝高梦音:“小姐,大家都走了,咱们单独留在这儿怕是会惹来闲话,老爷知道了是要怪罪的。” 高梦音羞怒之下本想再质问几句,可看着窦昭突然变了脸色,不禁有些怯了,如今丫鬟既然拉着她走,便也只得抹一把泪道:“只望公子,别将一世英名,毁在一个丫头身上。” 观沅听见这话,心中突地跳一下,不禁抬眼去看窦昭,见他只是掀了掀眼帘,极轻蔑一笑,想是觉得这话太过无稽。 观沅便咬咬唇,等着这些人都走了,才对着窦昭重重磕头:“谢谢二爷,替我解围。” 窦昭扫她一眼:“还跪着干什么,起来!” 观沅听话起身,可站立时牵动腿上的伤,痛得她又要摔下去。 窦昭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因着急没注意分寸,一只手正好搂在她腰上。软软的腰肢靠在手上,纤细又有肉感,是他从未触碰过的领域。 只将她扶稳,便立刻抽回手来,冷了声音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给公主假的荷露茶?” 观沅瞪大双眼,她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二爷又要问起,不禁十分为难。 这该怎么回答?难道说,是怕他知道她抹了他心上人的面子?可依刚才情形,他自己抹心上人面子可比她厉害多了。 想来想去怎么回答都不好,而且腿疼得厉害,只想快点回去躺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38297|147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了,腿疼! 观沅赶紧夸张地“啊”一声,表情扭曲地蹲下来:“二爷,我,我受伤了,能让我先下去处理一下吗,真的好疼。” 虽说有表演成分,可疼是真疼啊,眼泪都要出来了。 窦昭本以为她只是被开水溅到一点,这会儿定睛一看,才发现她裙子处一片湿濡,竟不止有茶水,还有大片的血迹。 那么多血,可想里面伤得多严重,窦昭不由得乱了,伸手扶她:“我看看,怎会伤成这样?” 观沅连忙后退,忍痛挤出一点笑来:“不打紧的,回去敷点药就好了。” 窦昭沉下脸:“笑得如此难看,不许笑!站着别动!” 他两步上前,揽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来,不容置疑道:“走动只会加重伤势,先回屋让木蕙给你上药再说。” 观沅从没想过他会当着众人面将自己抱起来,一时间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碧心更是唬得心惊肉跳,捂着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 香杏跟采菊亦感觉天都塌了,这个二爷平时不小心碰到一点都要挨骂,谁能想到他会主动抱别人?可他不是已经将观沅送给大爷了么,今日怎又这样? 香杏壮着胆子上前:“二爷,如今观沅已是半个大爷的人,您这样怕被人传到大爷耳朵里,他知道了多不好啊?” 窦昭脚步顿了一下,突然冷笑:“你这么关心大爷,不如从此就去他那边吧!” 香杏脸色煞白,噗通跪地:“二爷开恩,我错了!” 窦昭却直接叫观海:“让她收拾东西,滚!” 香杏咬牙掉下泪来。 观沅实在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牵连更多人,小心劝道:“二爷,香杏说得对,虽然您是好意,可被大爷知道了仍是误会,她也是为二爷着想,求二爷开恩,别将她赶出去!” 窦昭顿时觉得自己也是有病,咸吃萝卜淡操心,便将观沅往地上一放,嘲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关心?不过是怕你腿上留疤,改日无法向大哥交代,你倒得意上了。行,我不赶她,你也滚回你的下人房去,伤好之前别来见我!” “……” 好吧,不愧是二爷。 一旁木蕙只想翻白眼,这些个蠢女人啊,都在抢什么?二爷这么大一个断袖,你们抢上天也没用啊!害人害己,哎! 碧心等听见这话,顿时将心放回肚子里。二爷仍是那个二爷,观沅横竖是要送给大爷的,已经不可能回转,真不用瞎操心。 倒是观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本来二爷就不是真的对她有意思,如今弄得自己多特殊似的,以后成了众矢之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不过是安稳混过几年而已啊! 连忙福了福:“是,观沅谢过二爷。” 窦昭拂袖而去,木蕙叹口气,扶着观沅回到下人房。 将观沅安置在床上,然后小心翼翼揭开裙子,看到里面白色裤子上满是血,又将裤腿翻上去,竟带下大片皮肉来。 观沅疼得直冒冷汗,木蕙也抖着手,几乎要哭:“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17. 第 17 章 观沅忍痛咬着手指说不出话来。 木蕙赶紧将她们下人常用的烫伤膏找来,可要擦的时候又有些犹豫:“这膏子祛腐生肌效果虽好,可我看她们烫伤用了之后都会留疤,你这么大一块,留了疤可怎么是好?” 观沅自然也是爱美的,想到要留疤心中难过,但此刻实在疼得受不住,便催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横竖是腿上别人也看不见,我自己不去看它便是。” 木蕙叹道:“不能这么说,如今是不用管,可明儿你去了大爷那边,岂不是要被嫌弃?” 观沅却道:“那不正好?就说我身上有疤不好看,大爷也许就不要我了,我还能继续留在这边。” 木蕙摇头:“往后总是要嫁人的,不管是大爷还是别人,总归是不好。” 想了想,将膏子放在一边,站起来:“我去老太太那边求一些丹参羊脂膏来,听说三小姐小时候烫伤都是用那个,伤愈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疤来。” 观沅已经等不及了,之前因为紧张这烫伤还能忍忍,此时放松下来,只觉得整条腿都火辣辣的,疼得心尖都在抽搐,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我真的好疼啊木蕙,老太太那么好的东西也不是说要就能给的,咱们就别管留不留疤了,先用上吧!” 人都是这样,不哭的时候还能忍住,一旦哭出来,就会越哭越觉得疼,越疼越哭得伤心。 木蕙见她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实在不忍心,只得重新坐下:“好了好了,你都多大了,一点烫伤至于哭成这样?那年被老太太打板子命都没了也没见你哭啊。” 观沅抽抽搭搭地:“那会儿多少人看着呢,被瞧见多丢人啊。” “这会儿就不丢人了吗?” 木蕙已经打开盖子,用手沾了一点烫伤膏准备擦上去,这时听见有人敲门。 “木蕙在吗?”是观海的声音。 木蕙手上一顿,皱眉道:“在,有什么事?” “我送烫伤膏来。” 木蕙眼中一亮,赶紧扔了手上的膏子,朝观沅眨眨眼睛:“这就来。” 从屋里出去,看到观海果然拿着一个木质小匣子,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样子。 观海递给她:“这里面是上好的丹参羊脂膏,我刚从老太太处讨来,给观沅先用着,别叫她留疤!” 木蕙心中高兴,赶紧接了过来,点头:“放心,有了这个,不会留疤的。” 观海又道:“如果她疼得厉害需要请郎中就给我说一声,我去秉了夫人请进来。” 木蕙心想,能让郎中看看当然最好,只是她们这种丫鬟哪里配?被夫人知道只有挨骂的份,不如少生些事。 便道:“只是烫的面积大一些,倒也没伤太深,暂且不需要郎中,擦几日药应该就好了。” 观海点头:“好,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能办到的我都尽量去办。” 木蕙忍不住斜睨他一眼:“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好啊,今日怎么这样上心?” 观海挠了挠头,不敢说是二爷吩咐的,只道:“都是一个院里的,互相帮忙是应该。” 木蕙笑起来:“行,知道你跟观沅认识十年,关心她也正常,我替她谢谢你啦!” 观海腼腆一笑,突然问:“那个,水菱,她,她还好吗?” 木蕙一时搞不清楚他几个意思,皱眉道:“你又问她做什么?” 观海脸一红,笑道:“不是七夕嘛,想起她针线做得好,随口问问,没什么事我走了。” 看他飞快跑走,木蕙满心疑惑地回到屋里,见观沅还在那儿盯着伤处抹眼泪,不禁叹道:“哎呀,还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瞧瞧,你这一哭立刻就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观沅抬头,声音还带着委屈:“是二爷叫他送的吗?” 木蕙横她一眼:“你想得美呢,二爷才懒得管你,观海说是他自己找老太太要来的,还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我想着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可他刚刚又呛呛娘娘地问起水菱来,这我就看不懂了。” 观沅满心无奈:“快收起你那颗八卦的心吧,他喜欢谁也不会喜欢我,以前小的时候没少被我拖累挨骂,心里不知道多烦我,快帮我擦上药,再不来我就先疼死了。” 木蕙便将木匣子里一个十分精致描着小支梅花的小瓷瓶拿出来,打开盖子,取了药膏小心翼翼给观沅涂上去:“还好他送来这个,不然我都不敢下手给你涂。” 这边在上药,那边观海回去复命,说东西都送到了。 窦昭问:“她怎么样?” 观海答:“应该不大好,我听见她在里面哭。” “在里面哭?”窦昭下棋的手顿住。 观海点头:“对,哭得很伤心的样子,想是疼得厉害。” 窦昭捏紧手指:“这么大人哪里会疼得哭,想是……” 观海本还在等他下面的话,却见他突然站起来,站了一会儿又重重坐下,不禁很是体贴道:“二爷若是担心观沅,不如过去看看?” 窦昭狠狠瞪他一眼:“多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担心她了?” 观海吐吐舌头。 哪只眼睛都看见了。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来报,说太子遣人来,请窦昭即刻入宫,有要事商谈。 已是戌正二刻,按道理宫门都关了,太子从没这时候找过他,想是有极其要紧的事。 窦昭不敢耽搁,带上观海出门。 观沅这一天下来又是受惊又是受伤的,实在耗费了大量精神,腿上擦药不疼后,便躺着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亥初才被木蕙推醒。 木蕙端了一碗鸡汤面给她:“饿了吧,快吃,我特意去老太太的小厨房,叫郭嫂子做的。” 观沅有些惊讶:“郭嫂子肯给咱们做吃的吗?” 木蕙笑道:“自然不肯,我给了她几个小钱就肯了。” 观沅满心感动,拉着木蕙的手:“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木蕙很不耐烦:“别婆婆妈妈的,快吃,吃了咱们还要去乞巧呢。” 在窦府,每到七夕,凡有女主人的院子都会举行乞巧活动,迎巧、祭巧、拜巧,娱巧等,一直闹到半夜,热闹得很。长直院没有女主人,就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48498|147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这些活动,大家每年看着别人欢声笑语的十分羡慕,便约定等伺候二爷睡了,就偷偷出去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她们三个一起过节。 观沅当然记得这件事,可这会儿她腿不方便,水菱又去了大爷院子,以为过不成了,没想到木蕙居然还要去。 “水菱会来吗?” “就是水菱特意跟我说的,她不想跟大爷院里那些人一起过节,让我无论如何要将你带去,咱们拜拜巧娘娘,说不定你这腿能好得快些。” “可我走路……” “放心吧,又不是瘸了,我扶着你,再不行还能背着,不会弄到伤口的。” 既然木蕙都这样说了,观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也很想跟大家一起过节呀。 吃完面,木蕙扶着观沅去找水菱。她们这次找了老太太院子旁边一个池塘,那里有个亭子,在里面拜巧正合适。 今日比较特殊,外面并没有婆子守着,观沅在木蕙的帮助下,跳一会儿走一会儿终于到了地方。 水菱看见她们,赶紧过来将观沅扶过去:“哎呀我说你,这半个主子还没当上,就享上清福,什么都不用干了,多好呀!” 观沅在亭子里坐下,唾她:“你倒也不用跟我贫,待会儿就把观海给叫来,让他在一旁好好伺候,你也享享这清福。” 水菱红了脸,上前要打她:“小蹄子乱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 木蕙赶紧上前拦住。 观沅一边躲一边笑:“是谁先乱说来着,我就要说,观海,观海,观海!” 三人笑作一团。 托巧娘娘的福,天气还算不错,一弯细细的月牙儿含羞带怯从云层里露出来一点,洒下朦朦胧胧一层月光。不远处老太太院子里灯火通明,倒也能借得一点亮光。 水菱早已在亭子里准备了简单瓜果,香炉等祭拜物品,用个小小的桌子供着,还有三碗水,一些针线,一盘巧芽儿,一盘指甲花儿,待会儿用来玩的。 三人笑毕,一起拜了巧娘娘,乞求平安顺遂,来日有个好归宿。 观沅又笑向水菱:“你可别求了,万一巧娘娘看不上观海,把你重新配个人,岂不要哭死?” 水菱翻个白眼:“我反正要留在府里,配谁都一样,有些人可就没这么好了,明儿指不定二爷舍不得,还要跟大爷打起来呢!” 这下换观沅不愿意了,扯着木蕙:“今日你不帮我打她,我不依。” 木蕙便两边一人在她们脸上狠捏一下:“好好的日子,净跟这儿贫嘴。待会儿看巧娘娘给你们赐个什么好花样儿,给你们一人一个好女婿,如此就开心了!” 两人哎唷痛呼一声,捂着脸又笑了起来。 夜风吹来,隐隐有了几分秋日凉意。 天上云层渐散,露出最耀眼的织女星来,正与牛郎星迢迢两相望,可惜不能真有个鹊桥将它们牵连起来。 而此刻匆忙赶去东宫的窦昭,却半路被人截了下来。 太子从一顶极简朴的青色小轿中探出脸来,兴奋地朝窦昭挥手:“老师快过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18. 第 18 章 窦昭看到轿子里的人是太子,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压低了声音问:“殿下怎么在此?” 太子长宁难掩激动之情:“今日宫里有乞巧活动,没人管我,我就混出来了,听说七夕长街上有花灯看,那些勾栏瓦肆中还有表演,可热闹了,我想去看看。” 窦昭沉下脸:“真是胡闹,宫规法度岂能儿戏?若被圣上知道,你还想不想当这个太子了?况且这外面鱼龙混杂,万一有个意外……” “哎呀不会的!”长宁从轿子里出来,“我这不是叫了老师你一起嘛,还有我带的侍卫和你的观海在,去哪儿都不会有危险的。” 观海一听,赶紧把胸膛一挺,一边觉得十分得意,一边又觉责任重大。 窦昭这才注意到,太子整个一副平民打扮,连锦衣都没穿,只一套普通布衣布鞋,还用布条缠了头发,看着就像个进京赴考的穷秀才。 不禁有些无语:“殿下为何打扮成这样?” 长宁低头看一眼自己行头,笑道:“这不是怕被人认出来么,如此打扮总没人认得我了,老师你说对吧?” “别叫我老师!”窦昭很不想理这个蠢货。 长宁呵呵笑道:“也对也对,你如今怎么看也不像我老师,那便叫你昭兄好了,你也别殿下殿下的,叫我宁贤弟如何?” 窦昭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鞠了个躬:“恕臣不能奉陪,殿下最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臣就当没见过,若殿下非要任性妄为,别怪臣不顾师生之谊向圣上告状。” 他说完拂袖要走,长宁却双手往胸前一抱,抬着下巴笑睨他:“老师可要想清楚了,别以为就你会告状,我姐喜欢你这事儿父皇还不知道,你今日若不陪我,我明儿就去请旨,让父皇给你和皇姐赐婚!” 窦昭一个趔趄差点没跌倒,转身指着长宁:“你敢!” 长宁挑着眉二流子一般:“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么好的事,相国大人还得感谢我呢,有了相国大人亲自站台,我怕你?” 窦昭瞪着他半天,气得要死又无可奈何,好半天,终于决定先咽下这口气,点点头:“行,宁贤弟要玩什么,我陪你!” 长宁将手一拍:“这才对嘛,我就知道老师舍不得丢下我。玩什么不用咱们操心,我还叫了一个人,他会玩,跟着他就好了。” “谁?” “你表弟啊,沈知淮!他让我们去醉烟楼门口等他。” 窦昭心里又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 沈知淮是他舅舅忠武侯独子,从小不学无术惹是生非,大了便只会寻花问柳走鸡斗狗,是上京鼎鼎有名的纨绔。 窦昭除了母亲还在时与他一起玩过,后来便都只有点头之交,两人是一般的互相看不顺眼。 太子既然出来玩,找他确实没错,还有谁比这个上京第一纨绔更会玩? 可是,醉烟楼? “醉烟楼是什么地方太子可知?” “当然了”长宁一副很懂行的样子,“不就是秦楼楚馆嘛,咱们又不是真要干嘛,老沈告诉我说,想体验七夕之乐,去醉烟楼最合适,今晚所有的花魁娘子都会齐聚那里,乞巧的同时还要比赛才艺。此乃上京第一风流韵事,多少文人才子都在那儿,咱们不过白看看,你怕什么?” 窦昭不想说话。 他知道太子既然冒着巨大风险出来,要做什么肯定劝不住的,便打定主意,今晚主要任务是保护太子安全,其它就当眼睛瞎了看不见。 七夕的长街热闹非凡,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层层叠叠的花灯将街道装饰成一条流动的光龙,人潮涌涌,夹杂着香车宝马,如同天上银河街市一般。 长宁兴奋得像个刚进城的乡下小子,这也好奇,那也喜欢,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三四个侍从都抱不下。 窦昭看着不禁也好笑,这个太子,真不知道该可怜还是可羡好。 一路走走逛逛到了醉烟楼,沈知淮早在那儿等着,还搞了好大的阵仗,整整齐齐十几个千娇百媚的姑娘站在他身后,看到窦昭他们来了一起娇声呼唤:“欢迎宁公子。” 长宁吓了一跳,赶紧躲到窦昭身后:“老,老师救我!” 窦昭眼皮一掀,退在旁边:“自己造的孽自己受!” 长宁一身青衣布衫被拉入花丛中。 姑娘们已被沈知淮叮嘱过,说今日的贵客是外来巨富公子,必须伺候好,若对方不满意他就将醉烟楼给端了。姑娘们见他穿得这样,以为是他喜欢这身调调,并不怀疑,十分热情地将他簇拥进去。 窦昭摇摇头,看一眼满脸得色的沈,冷声道:“玩是玩,叫她们注意分寸。” 沈知淮一拍他肩膀:“放心吧表哥,都打过招呼的,连酒都不劝,就陪着看会儿节目,保证他怎么进来的,还怎么完璧地出去。” 然后又讨好地凑近:“表哥你呢,要不,弟弟我给你找个好的?” 窦昭冷冷瞟他一眼,跟在太子后面进去。 沈知淮说得没错,醉烟楼的乞巧节目花样繁多,新鲜有趣,是外面不能比的。更兼有一年一度的花魁才艺比赛,热闹程度比之宫廷盛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玛瑙烟光迷人眼,娇花炫彩若仙踪……听着耳边喧闹的娇声笑语,看着台上婀娜的琼影仙姿,窦昭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观沅。 那个蠢丫头,在干什么呢? 正在掐巧芽儿的观沅突然打了个喷嚏,手上掐断的芽儿便全掉进碗里。 “哎呀,我都没好好扔,能重新卜吗?”观沅想将碗里的芽段都捞出来。 她们正在卜巧,将准备好的巧芽儿掐成小段小段扔进装水的碗里,然后放在灯光下看巧芽倒映在水里的影子,不同的形状是巧娘娘对女孩们不同的预示与祝福。 水菱赶紧将碗端走:“别,这就是天意了,卜到什么就是什么,哪有重新卜的?你别耍赖。” 等木蕙的那一碗也好了,水菱便将三只碗放在光线最亮的地方,一起查看巧芽儿在水里投下的影子。 木蕙的影子像一把镰刀,水菱便笑:“好得很,这是说你勤劳本分呢,以后也会勤劳致富,平安和乐的。” 木蕙点点头,心中很是满意。 又去看水菱的,她自己看一眼,便用手去遮:“行了我的就不用看了,还是老样子。” 说完要把水倒掉,观沅赶紧将她的手拉住:“刚刚还说我不许耍赖,快给我们看了好多着呢。” 把她的手一推,却见水里面映出一个十分规整的鸡心形状,观沅笑着拍手:“瞧瞧,我就说嘛,巧娘娘果然灵验呢,这一颗心又大又实在想必是观海的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84231|1471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木蕙也笑起来:“当真有些意思,难怪今儿观海特意问起你来,原来你俩早就暗中勾搭上了。” 水凌脸一红:“呸,你也跟着那坏蹄子胡说,我都几个月没见他,勾搭什么啊勾搭,别给我瞎扯,快看看观沅的吧!” 木蕙怕她真恼了,偷笑一会儿就此打住,一起去看观沅那一碗。 观沅后面那几段巧芽是一股脑掉进去的,没想到在里面慢慢漂成一个圆形,像圆月一般印在碗底。 木蕙笑起来,“这个好,说的是团团圆圆,以后肯定能跟你哥一起,过上圆满……” 她一下子停住,因为看见观沅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然后见鬼一般伸手将碗掀翻。 水菱吓了一跳:“干嘛呀观沅,团团圆圆不是挺好吗?” 木蕙赶紧给她打眼色,水菱这才注意到观沅脸色不对。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观沅,像被什么突然咬了一口,又是惊恐又是紧张,额头上还渗出薄薄一层汗来。 木蕙过去握住她的手:“观沅,你怎么了?” 观沅呆呆看着碎碗,好半天,才微动了动唇角,带动面部肌肉活动起来,然后僵硬道:“对,对不起,刚刚不知怎么,腿上突然疼了一下,心一慌便失手打了碗。” “没事没事,”水菱拍拍她的背,“你这腿还要休养好些天才能好呢,想是累到了,快先坐下,我们再来比赛穿针吧!” 观沅强笑点头:“好!” 窦昭这边还在欢歌笑语中,他们包了醉烟楼最贵的一个雅间,正对着下面舞台,能看到每一个花魁最美的样子。 太子是看一场喝彩一场,把嗓子都快喊哑了,身边的娘子们虽然不敢劝酒,却将茶当酒一杯一杯喂给他喝,当真是笙歌燕舞美女环绕,好不快活。 沈知淮当然是跟着太子一起闹得欢,只有窦昭一人超然物外一般,叫了一杯茶坐下,便不再与里面的人有任何互动。 沈知淮当然也嘱咐过姑娘们别去理他,可架不住有人就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见窦昭生得谪仙一般,看着比闹的那两个更显清贵,便忍不住想上前撩拨。 暖香扑鼻,软若无骨的纤瘦身子靠了过来:“公子,妾……” 话才出口,一把未出鞘的剑便挡在美人脖颈处,窦昭眼皮都没抬,观海已低声喝道:“滚!” 那美人吓得花容失色,一声不敢吭,默默退下。 这时,窦昭发现楼下异样,眉头一沉,起身扯过沈知淮,低声道:“带他从暗道出去,快!” 沈知淮很不耐烦,“干嘛呢,玩得正开心!”突然手腕一痛,已经被观海扣住脉门。 “呀呀呀,松手松手!” 沈知淮这才回头,看到窦昭结冰的眸子,终于怂了:你,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暗道?” “少废话,快滚。” 窦昭说着将长宁一拉,“弟妹在找你,快回去吧!” 长宁吓了一跳,但一看窦昭的脸色就知道不是开玩笑,只得依依不舍跟着沈知淮离开。 事发突然,雅间里众美人面面相觑,只听观海道:“大家照常玩乐,不必理会。” 还不待她们反应,又听见外面一阵喧闹,接着雅间门被推开,有人哈哈笑着大声道:“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怎么不叫下官一起乐啊?” 23-30 第23章 窦炤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她在发烧,她神志不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他能控制的只有自己,观沅却一边蹭着他的颈窝,一边觉得挂在他身上好舒服,忍不住想要挨得更近些,想借他身上的凉意给自己降降温。 软香在坏,贴得那样紧密,虽然知道她是个病人,可从未体验过的亲密接触,仍然让窦炤浑身血液加速。 刚刚还冰凉的颈窝好像变烫了,观沅不开心,将手挂上他的脖子,身体起来一点,又蹭上了他的下巴。 窦炤屏住呼吸,想将她推开,可观沅哪里肯,好不容易寻到一点清凉,又是这么舒服的一个怀抱,怎么舍得放手? “别走,抱抱我,好不好,就一小会儿。”观沅声音带着软软的乞求,像是要糖吃的小孩儿,又像是犯错后低低的撒娇。 窦炤果然不动了,本来要推开她的手,不由自主环上她的腰。她瘦了好多,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单薄得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掐断。不由得想,等她好了,一定将她 养回原来的样子,饱满,圆润,浑身哪哪儿捏起来都是软的。 观沅在他下巴处,脸颊边蹭着,怎么也变烫了呢?不满意,还要换个地方蹭。 眼见她的脸已经碰到唇边,窦炤没法再任由她放肆,强忍着身体里奔腾的血气,将她紧紧按住。 “别动观沅,你在发烧,不要乱动,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沙哑而克制,明明是在安抚病人,却带着强烈的情欲气息。 观沅果然安静了一会儿,乖乖的,像只小猫咪被他抱在怀里,他如此真切感受到她的温软和虚弱,还有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馨香。 真好闻,像是茶香夹杂一点花和草药的香气。加上热力蒸腾,这暧昧的味道便蔓延在空气中,在他鼻端静静流转,让他发晕,发热,发烫。 贴着她腰肢和后背的手不由得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阿沅,为什么你只是个丫鬟?” 这无奈而忍痛的声音触动了观沅,她模模糊糊也觉得难过起来。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听起来那么痛苦?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都是她不好,为什么总是惹人伤心? 她有点想哭,又想安慰这个人,不管他是谁,她不希望身边任何人痛苦。 大概是生理性驱使,观沅很自然地抬头在他脸颊处浅浅一啄:“别难过啊,阿沅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不会叫你一个人孤单害怕,好不好?” 窦炤心中一直有根弦,就此“啪”一声断开,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淌下。他心中酸涩得难受,松开观沅,俯首抵上她的额头:“真的吗,观沅会一直陪着我?” 观沅抽着鼻子,像哭,又没有哭,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陪着,一直陪着你。” 话音刚落,那么理所当然地,他微微侧头,小心翼翼,吻了她。 这是他们第二次亲吻,与第一次的生涩与赌气不同,这一次,他是那么全心全意想要吻她。温柔,缱绻,像是要藉由这个吻,叫她知晓他的喜欢与难过。 观沅朦朦胧胧的,却也很喜欢这个吻,舒服地,温柔地回应他。 唇舌相触,一个滚烫,一个冰凉,交融着,索求着,缠绵婉转。终于滚烫赢了冰凉,像火苗烧融的冰雪,一起,化为软溶溶,暖融融的溪流蔓延全身。 灯光暧昧,将两人深吻的影子投在深色地面;暖香氤氲,蒸腾出两人额角细细的汗珠。 窦炤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只一个吻而已,他便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昏暗的灯光让他感觉自己在梦中,像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这时,观沅轻轻唤了一声:“二爷……” 窦炤怔了怔,轻轻从她唇上离开:“你清醒了?” 观沅朦胧笑着看她,不像是清醒的样子,他们彼此凝望对方,灯光下,她的眼神迷糊而动人,然后他又吻了下去。 亲不够,怎么都亲不够。 若不是听见外面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窦炤真想就这么亲一辈子。 他迅速将观沅扶着躺下,自己站了起来。 恰好木蕙掀帘子进来,看到窦炤在这里有些惊讶:“二爷怎么起来了,有什么需要吗?” 窦炤转身不让木蕙看见他脸上的红晕,一边往里走一边敷衍道:“渴了,起来喝口茶。” 木蕙很是过意不去:“对不起二爷,刚刚出去给观沅重新煎药,没听见爷叫。” “没关系,先照顾好她吧!” “是,奴婢替观沅谢过二爷。” 木蕙满心纳罕,按以往二爷的脾气,若是喊茶没人应,当值的一晚上都别想睡,要在外面站上一夜以示惩戒。这次他不仅救回观沅,还突然变得这么体贴,是要转性了么? 无论如何,既然主子这么好说话,那木蕙也不客气,开始专心照顾观沅。 第二天一早,窦相国终于抽空来了一趟长直院。 昨天窦炤违背禁令跑出去,他当时就知道了,可那时他正在接待一位老朋友,实在没空理他。 这个老朋友名叫齐遇棠,是萧国公的上门女婿,也是兵部侍郎萧弧的父亲。 窦相国全名窦嘉山,年轻时曾隐瞒身份在岭南白鹤书院游学,与书院学生齐遇棠相识,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后因实在志趣相投,觉得拜把子还不够,又相约以后若有了好前程,还要结为儿女姻亲。 窦嘉山作为窦氏嫡室子孙,自然凭着自身条件与窦氏影响力,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为大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 而齐遇棠运气却没那么好,原本他学问并不比窦嘉山差,只要正常科考,中个进士犹如探囊取物。可惜那年准备万全进京赴考,却在考试前两天惊闻噩耗,他家作为岭南巨富,竟然被贼寇盯上洗劫一空,齐家老老小小几十口人没了一半,齐父也没能幸免于难。 齐遇棠一下子没了依仗,又要回乡守孝三年,这一去他便要成为家中顶梁柱,所有老弱病贫家庭重担都要他抗在肩上,恐怕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因他在当年那批赴考举子中才华出众,仪表堂堂,被当时萧国公独女萧明玉看上,一心想要嫁给他。萧国公苦劝无果,便退而求其次想招他做上门女婿。 齐遇棠权衡再三,实在没勇气回乡面对那千斤重担,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上京当赘婿,连父亲后事都没能回去料理,只托人带了些银钱给家人,以保他们衣食无忧。 入赘萧家后,他本打算借萧国公的影响力,加上自身才华,可以一举成名,然后像窦嘉山一般混出点名头来。却万万没想到,萧明玉跋扈善妒,觉得他有一天出息了肯定要找别的女人,便一直压着他不让他读书应考,且断绝他与一切读书应试相关人等的接触。 虽也有过争吵与反抗,但他一个毫无尊严的赘婿,哪能硬得过金尊玉贵的国公千金?如此一来二往,漫长撕扯中,竟将一生蹉跎而过。 好在这些年他自己碌碌无为,生的儿子萧弧还算出息,在他的教导和萧国公助力下,年纪轻轻便当上兵部左侍郎,也算弥补了一些他年轻时的遗憾。 当初,他刚来上京便知道了窦嘉山乃窦氏子孙,当时想着要先中了进士才有脸面去见这个好兄弟,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些事。 成了赘婿又毫无建树的他更加自卑,便一直没主动找过窦嘉山。反倒窦嘉山知道他在齐家,曾主动拜访过几次,他却一直推托不见。 窦嘉山大概也知他所虑,不好强人所难,便也不再打扰。 那之后两人再没交集,一晃已是三十多年,没想到齐遇棠居然主动找来,窦嘉山自然喜出望外,以为他终于想通,打算放下身份之见,与他重拾当年兄弟之谊。 两人甫一见面,齐遇棠撩袍便拜,若不是窦嘉山拦得快,他已经跪了下去。 “贤弟这是何故,叫为兄如何敢当?”窦嘉山实在不解。 齐遇棠长叹一声:“遇棠实是为犬子萧弧向令郎道歉而来,并非有意唐突窦兄,还请兄长莫怪!” 这话听得窦嘉山难受不已:“这又从何说起?” 齐遇棠便将窦炤与萧弧在醉烟楼发生的冲突明明白白道出,然后诚心诚意道:“这件事乃犬子受到祁王蛊惑在先,冒犯了窦公子与太子殿下,他自己绝对没有如此熊心豹子胆,敢与太子作对。” 窦嘉山这才明白,窦炤逛青楼竟是为了给太子打掩护,看来还真错怪了他。但此事萧弧也只是受人指使,罪不在他,窦炤如此嚣张叫人下跪也实为不该。 于是赶紧也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贤弟是当真不知,我那逆子连我都降服不住,这几日正为这事罚禁足。回头我再寻个能治他的人将他狠狠教训一顿,贤弟莫要生气。” 齐遇棠连忙道:“窦兄若还要罚他,那真是误会遇棠了,犬子犯错受到教训是应当的,如今我担心的是太子对他的想法,还请窦兄看在往日 同窗情分上,请令郎替犬子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莫要叫殿下对他寒了心。” 原来是这个意思,窦嘉山放下心来,出言安慰道:“贤弟放心,我那逆子虽为人傲慢,但一向说话算数,只要太子名声无损,他绝不会再刻意针对萧侍郎的。” 齐遇棠这才点点头,不禁老泪纵横:“遇棠多年不曾拜见兄长,如今竟是为了这等事相烦,实在是无颜面对窦兄啊!” 窦嘉山拍着他肩,也是万分感慨:“你今日能来见我,做兄弟的已是心满意足,其余诸事不必多言,你我心中明了便好。”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春少年郎,三十多年过去,都成了如今暮年模样,两人不由得唏嘘感叹,竟也就此放下心结,当晚两人一起把酒言欢,畅谈往昔。 既然忆起过往,不免就要提起结亲之事。 只是如今萧弧已经成婚,齐遇棠倒还有个女儿萧红锦,刚好十八岁年纪,与窦炤正相配。可窦炤这个逆子连窦老太太催婚都无用,更别提叫窦嘉山做主。 本来这件事就作罢了,齐遇棠突然提起他那女儿跟窦婳关系不错,窦婳时常还想邀她来府里玩,只是迫于他不想让窦嘉山记起他这个人,便一直没让她来。如今两人既然恢复来往,以后便可让萧红锦经常找窦婳联络感情。 窦嘉山听见这话心中一动,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他决心叫窦婳以心情烦闷需要朋友陪伴为由,接萧小姐来窦府小住一阵,这样就能给窦炤与萧红锦制造许多相处机会。毕竟是年轻男女,只要接触多了总能生出些情愫来,如此之后再跟两个小年轻提结亲之事,想必会顺利许多。 齐遇棠对此当然没有异议,他那女儿自视甚高,给她介绍的人不是这个不喜欢就是那个看不上,拖到如今十八岁都还没下定。如今若是窦炤肯松口,两人倒是极般配的一对。 在窦嘉山看来,萧红锦作为萧国公唯一嫡孙女,据说是温柔知礼,才貌双全,深得国公夫妇喜欢,从小也是养在跟前的,如此家世品貌倒也不算辱没了窦炤。 况且这桩婚事若能成,不仅能了结他这些年对齐遇棠的亏欠之意,也能安抚窦老太太一片爱重窦炤,想要尽快抱个重孙的心情。 如此商议既定,齐遇棠回去准备,只等窦炤生辰那天便让窦婳邀请萧红锦住进来,正好借着生日之名,好好相处一番。 所以窦嘉山这一次来到长直院,倒是破天荒没有发脾气,反而和颜悦色与窦炤说了萧弧被人蒙蔽一事,叫窦炤替萧弧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 窦炤只是冷笑了笑,道:“让我美言几句也没什么,只是太子并不知道当晚打扰他雅兴的人是谁,我这冷不丁说出来,他可不就知道了么?” 窦嘉山被噎了个结实,脾气上来又想将他痛骂一顿,可突然想起还有萧氏女一事,只得强压怒火,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萧家还有一女萧红锦,不日将会来家中小住,你注意一些。” 窦炤本想说这不关他的事,却听窦嘉山继续道:“我知你一向抗拒给你说亲,只是你也整整二十了,再不考虑考虑,叫老太太如何安心?如今我也不逼你,只叫这个萧小姐提前来与你接触接触,若不喜欢以礼相待即可,切不可像上次婳儿宴会上一般,将人都得罪完。毕竟是女孩子,也没有求着嫁给你,你喜欢就考虑,不喜欢我会叫她回去,明白了吗?” 这样的事,放在从前窦炤一定是一口回绝,可这次不一样,他昨晚已经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这个萧氏女来得正合适。 只略顿了顿,便点头顺从:“好,都听父亲安排。” 窦嘉山根本没想到他能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心情大好,立刻解了他的禁足,临走前还将皇上新赐的一对桐烟徽墨给了他。 窦炤看着那一对金光暗闪的徽墨,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入房内。 此时,观沅终于从混乱中醒来,烧虽然没退,人却精神许多,然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破院里,看着像是在二爷外间。 接着又记起昨晚迷迷糊糊的,好像把二爷当做降温的冰雕,抱了又抱,蹭了又蹭,好像还……啃了又啃? 一时间惊得冷汗直冒,想爬起来身上却不稳,便直愣愣滚了下去。 恰好窦炤进来,见她滚在地上,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观沅赶紧挣扎着想跪下,可哪有力气,且又动到腿上的伤,一时疼得轻呼出声。 窦炤赶紧上前将她抱回榻上:“不好好躺着,为什么要起来?” 观沅红着一张脸,细细观察窦炤,见他仍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心中放松了些,便道:“一觉醒来不知为何躺在这里,实在惶恐,想给二爷赔罪。” 窦炤微眯了眼睛:“不知为何在这里?” 观沅不敢看他:“是,是啊,我迷迷糊糊的,感觉在那个破院里快死了,再清醒过来就到了二爷这边,中间发生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窦炤轻笑一声,突然近前,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那这样呢,能记起来了吗?” 观沅瞪大眼睛,心脏像爆炸了一般,只觉得一阵阵的心悸和荡漾。 昨晚的亲吻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像做梦一般,如果没人提起她一定会将其当成一个真正的梦。 可是,可是二爷他,他竟然…… 窦炤很满意她的反应,放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昨晚勾引我呢,以为一句忘了就能蒙混过关吗?想得美!” 观沅一张脸红透了,张着嘴无法辩解。 窦炤便以一种十分悠然的姿态坐在一旁:“来说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了这样的心思?” “什,什么心思?”她脑子在打结,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窦炤微微冷下脸:“你确定还要装?” 观沅有些慌了:“我,我是真不知道,二爷,昨晚我不是故意的,想是烧糊涂了!我,我从没想过勾引二爷,真的。” 窦炤有些不耐烦,他如此郑重地过来,是想听听她的真心话,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跟她谈谈,他昨晚一夜没睡做下的一个决定。 他想让观沅暂且留在身边,他会尽快找一个合适的高门女子多加接触,并且让观沅也能接触进来。如果此女子能善待观沅,那便娶了她,这样以后即便收了观沅,她们俩也能和睦相处,不会发生如母亲与陆姨娘那样的悲剧。 若是万一,她们有了隔阂,他也会第一时间将观沅转移出去,养在外面,叫两人这辈子见不上面,便也不可能发生那样妻妾相残的惨事。 之所以做出这样重大的转变,首先是观沅这次差点没命,让他明白了他对观沅的感情,绝不止一点点心动那么简单。当他得知观沅出事时,心中的紧张和恐惧,几乎与当年得知母亲生病时一样。 他心中,已经将她当做生命里极其重要的人。 大概就像她说的,毕竟陪伴十年,就是一只猫,一只狗,也有感情了。 他也一度后悔为什么要将她留在身边十年,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处境,可事已至此,后悔已没用,只能坦然接受并积极解决。 其次,他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很馋她的身子。自从第一次接吻后,那种想要将她吃掉的冲动便一日比一日强烈。不见到还好,只要看见她,他就会情不自禁想起她的甜美,继而想得到更多。 他有点等不及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昨晚观沅的一句话,让他想起他的生母——宋寒锦。 宋寒锦乃前朝宋太傅之嫡孙女,父亲为当朝国子监祭酒。 宋家世代书香,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才貌双全,秀外慧中,与窦氏门当户对,是时人无不称道的一对才子佳人。 可惜,嫁来窦家后,宋寒锦因 身体原因迟迟不能受孕,窦嘉山迫于家族压力,便一口气娶了甄氏与陆氏两位姨娘。 而这位甄氏,也就是如今的主母,与窦相国也一度被传为佳话。 甄氏母族是岭南有名的士林大家,祖父曾在京中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因得罪皇帝被贬了回去。父亲则凭着科举考中进士,一路升迁,最终回岭南做了一任地方大员。 如此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跑来给窦嘉山做妾,没人知道具体原因,只传言是窦嘉山在岭南求学时惹下的风流债。 甄氏作为贵妾与老太太看中的陆氏一起来到窦家,先后怀孕生下庶长子窦熠和庶二子窦衍。 原本这样也算子孙兴旺,家宅和睦。 可过了几年,在宋寒锦也生下儿子窦炤后,一切都变了。 窦炤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白天经常被迫与陆氏发生争吵,好几次急怒之下还晕了过去。到晚上又得不到丈夫的安慰,因为窦嘉山那时候整颗心都在甄氏身上,两人蜜里调油一般,根本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说什么贵妾,其实比正妻还尊贵还得宠。 宋寒锦在这样风刀霜剑的逼迫下,渐渐的身体便扛不住,不知怎么就感染了恶疾,被窦家安排在西苑,也就是观沅隔离的那个院子里单独养护。 窦炤那时才六岁,因见不到母亲每天都要哭着去爬墙,每次都被那些可恨的婆子拦下来。 只有唯一一次,他成功从狗洞爬进去,才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亲娘。 那时,她也同观沅一般,静静躺在榻上。 院子十分整洁,桌椅都有人定时清洁打扫,但母亲的状态与观沅并无二致,一样的奄奄一息。只是她没有观沅那样自娱自乐的精神,她只是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看到小小窦炤,她这才艰难露出一丝笑容来,费力将他抱在怀里。 她安慰小窦炤,说她很快就好了,等她好了就出来陪他一起读书,一起下棋。 她又送给小窦炤一枚黑色棋子。 她说:“我从前总教你抢白棋先下,如今想来却错了,希望我的炤儿往后能多执黑棋,做人低调一些,韬光养晦方能保平安!” 只是如今看来,窦炤并没听她的话。 她还告诉他,以后遇见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要让她立于任何危墙之下,这样才不愧为堂堂男儿。 小窦炤哭着说不要别的女人,只要母亲。 她却笑着说:“为娘希望炤儿能找到喜欢的女孩子,也希望那个女孩一样喜欢你,愿意一辈子陪着你,爱你!” 正是这句话,叠加昨晚观沅说的那句,让窦炤觉得,冥冥之中也许这就是母亲的安排。 母亲不希望他孤单,所以派了观沅从小陪着他。 可惜,他无法娶个丫鬟为正妻。 唯一能做的,就是叫她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满心满意在为将来打算,可恨这个蠢丫头,她还在装傻。 窦炤静静看着她:“观沅,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是何时对我有这种心思的?” 观沅看着窦炤即将发火的脸,心中又急又乱。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叫对他有那种心思?她从来都没有什么心思,昨晚只是烧迷糊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已,他怎么就是不信呢?她唯一的心思就是想在这里混日子啊。 “一” “二” “哎呀!”在窦炤即将数到三的时候,观沅故技重施,捂着自己的腿作痛苦状,“二爷,我,我好痛!” 窦炤撇见她裤腿上果然有血水溢出,不禁也慌了慌,赶紧拿起旁边的药膏,将她的腿放直:“别动,我给你擦药。” 这又是什么意思? 观沅愣住。 二爷竟然要亲自给她擦药? 直到窦炤笨手笨脚卷起她的裤腿,观沅才反应过来,将腿一缩,紧张道:“我自己来吧二爷,别弄脏你的手。” 窦炤沉着脸,将她的腿拉过来,根本不看她:“别动,再动将你丢回破院去。” 观沅当然不敢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窦炤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将药膏轻轻涂在她腿上。 他的手有些凉,触在发烫的溃面上很舒服……那样温柔体贴的二爷,她梦里都没见过。 细细涂完,将她裤腿放下,窦炤正要说话,外面传来窦熠的声音:“有人在吗?” 窦炤眉头一跳,迅速站起来,匆忙将那小罐药膏篡在袖中不叫人看见。 院里丫鬟们都被窦炤打发出去,没人回应窦熠,他便自己掀了帘子进来。 一眼看到坐在榻上的观沅,不由得满脸心疼地走过去:“哎呀,怎么瘦了如此之多?我才听说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他说话就要掀观沅的裙子。 观沅还没反应,窦炤先咳一声:“大哥,这是在我房里,还请注意分寸。” 窦熠早看见了他,很不耐烦:“再过不久她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好注意的?反倒是你,该回避才是。” 窦炤终于冷了脸:“说起这个,观沅去你那边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窦熠完全没料到这一出,腾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观沅也一脸意外地看着他。 窦炤淡淡瞟他一眼:“观沅是我最得力的丫头,既然送给大哥,自然希望大哥好好待她。可近日我发现,大哥似乎对房里这些人都不大好,不是新鲜两日放一边,便要动辄打骂卖出去,如此我怎么敢将她给你?” 这是他让观海查来的消息。 窦熠一听是这个,很无所谓地笑道:“那些丫头如何与她相比?放心吧,等观沅去了我立刻就给她开脸,但凡她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就提她做姨娘,绝不会有你说的那些情况。” : 窦炤道:“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窦熠也沉下脸来:“二弟这是不信任我吗?” 窦炤针锋相对:“大哥又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呢?” 空气顿时凝固起来,两兄弟就这么直直瞪着对方,仿佛有滋滋的电流在他们双目之间来回。 观沅尴尬得脚趾都蜷了起来,想着是不是该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还好,窦熠先撤回目光,冷笑道:“二弟若实在信不过我,届时可时刻找个人盯着,若见我待她不好,你再将她要回来,我绝无二话,如何?还是说……” 他脸上现出一点阴险:“二弟根本就是说话不算数,不想将人给我了?” 窦炤的脸微白了白,他一向是说话算数的,本想借窦熠不检点这个事反悔,没想到他能豁出去做出这样的承诺。 如此,只得借尊重观沅的选择来推脱了。 他浅笑了笑:“大哥说得过了,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舍得舍不得?好歹服侍一场,也要听听她的意思,是不是?” 眸光投向观沅,声音透着傲慢:“你说,去还是不去?” 窦炤此刻是胸有成竹的,按观沅对他的心思,她必定果断选择不去,这样他便又有了反悔的理由。 “我去!” 观沅脱口而出。 这次在鬼门关走一遭,观沅终于明白,她根本没资格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命如草芥的人,能活着就是幸运。更何况大爷看起来也确实很关心他,还给了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承诺,这难道不是她一个丫鬟能选择的最好归宿吗? 况且,她昨晚还迷迷糊糊中勾引了二爷,如今正在被他审问,若再不离了这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她确实,在被二爷亲了之后,心里对他有了那么一些些感觉。 可她一向都是一个为了活着,可以退而求其次的人啊。 窦炤脸一下子绿了:“你去?” 观沅心虚点头:“是啊,大爷,大爷对我还算看重。” 窦炤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观沅这才觉出窦炤情绪不对,可,这明明是早就说好的事情,难道他又不愿意了?那他为什么今天又这样凶巴巴的审问她? 观沅十分委屈,也想不明白,只得吞吞吐吐道:“我,我……去?” 窦熠一拍手:“对嘛,还是我的观沅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他说着又凑过去:“来,让我看看的你伤,成什么样儿了,会不会留疤?” 不知怎么的,这个大爷不靠近还好,他一旦离得近一点,观沅便浑身刺挠般感觉难受。 她往后缩了缩,躲开窦熠:“大爷,我,我没事,还是别看了!” 因窦炤在这里,窦熠也不好太过,便掏出一盒膏子给她:“这是上好的祛疤膏,记得每日都要用起来,好好的女孩子,千万别留疤了知道吗? 观沅接过膏子,轻轻点头。 “你好好养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你。”窦熠起身要走的时候,忍不住问窦炤,“这丫头反正是要给我的,不如就去我那边养着,我那里……” “大哥不要得寸进尺,说好了生辰之后就是生辰之后,其他一概勿提。”窦炤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 “行吧,我知道你逛青楼被父亲责罚不高兴呢,暂且不与你计较。我好好的人,你回头好好交给我便是。”窦熠甩袖而去。 …… 逛青楼?! 观沅一下子便提取到关键信息。 二爷他,他居然去逛青楼了?他不是从来对美人不感兴趣吗? “二爷……” “住口!你能跟大爷在我面前亲亲我我,我就不能逛青楼了吗?” …… 观沅呆滞。 窦炤立刻意识到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又冷道:“我逛不逛青楼,与你何干?” 观沅这才磕磕巴巴道:“不,不是,二爷,我是想问,如今我烧快退了,不好一直待在这儿,不如还是回下人房里吧?” 主子逛不逛青楼的,她不过惊奇一下,哪儿还敢认真问? 窦炤只觉得一阵一阵脑袋发晕。 好半天,将一直篡在手里的药膏往她怀中一扔:“等什么时候将你勾引我的账算清,再滚回去不迟!” 窦炤说是这么说,可接下来小半个月,他再也没找观沅算什么帐,甚至连话都不再跟她说一句,每日进出只把她当空气。 观沅倒是提心吊胆好长一段时间,生怕他又来旧事重提,她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了。后来见他好像是忘了,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半月下来,观沅身子已经大愈,人也养得圆润许多。只是腿上的伤因感染面积大,恢复得一直很慢。而大爷给的祛疤膏,每次用的时候都疼得厉害,她不敢再用,只能慢慢等创口恢复一些再说。 眼看着窦炤的生辰就要到了,观沅不日就要去大爷那边。她想着这些年在长直院的日子,以及二爷这次对她的帮助,心中总是酸酸胀胀说不出的难受。 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起码让二爷喜欢上她调配的果味茶再说。 如今也不是赚那三百两银子的事,而是真心想要治好他的惊梦症,以报答他这一次的救命之恩。 第24章 在长直院养病的这些日子,观沅受到特别关照,窦炤每日的水果会分出一点来给她,但数量着实不算多,还不足以做出好喝的果味茶来。 这天下午,窦炤从东宫回来,香杏照例给他端上一盘个大饱满的紫葡萄。 给观沅的则是洗葡萄时从上面掉下来的几颗。 观沅现在已经可以下榻走走,太医嘱咐她只能在屋内活动,且不能有大动作,怕不小心磕碰了或沾染到什么脏东西会再次感染。 所以她偶尔起来的时候,也会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活计。 见香杏送来葡萄,她先道了谢,然后将这几日做好的针线交给她,又问:“还有什么活儿我能帮上忙吗?” 香杏每日给她送水果已经很是不满,虽然上次为了偿还人情帮了她,却不代表她从此就看她顺眼了,顿时冷哼道:“你如今明着给了大爷,也算是半个主子,我哪儿真敢给你派活儿?这点子针线若不是急着用,也不敢劳烦你。” 观沅已经从木蕙那里得知香杏帮她说话一事,心中对她只有感激,是以并不在乎她言语上的挤兑,笑道:“这阵子确实麻烦你们,要不待会儿伺候二爷吃葡萄就让我去吧?” 窦炤吃葡萄讲究得很,要新鲜冰镇过的葡萄完整去皮,再挑出里面的籽儿,用象牙签子签了吃。而且这皮必须在他要吃的时候现剥,不然不新鲜。 刚开始香杏不知道规矩,给他提前剥好端上来,当时那一盘葡萄就全砸她身上,闹得她如今看见葡萄就犯怵。 香杏正不想干这个,毕竟当着窦炤面剥葡萄也是件危险的事,一不小心手指碰上果肉,或者剥下来不那么完整,仍是要挨一顿骂。 特别是近段时间,他简直像一只暴躁的狮子,碰一下就要咬人。 既然观沅主动揽事儿,又不必像从前一般担心她引诱了爷,香杏也乐得让她去,翻个白眼道:“随便你,挨骂了可别怨我。” 观沅笑眯眯:“放心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香杏横她一眼走了。 果然不过一炷香功夫,听见窦炤唤:“来人,剥葡萄。” 观沅赶紧瘸着一条腿,屁颠屁颠凑到他跟前,声音清甜软糯,十足的谄媚:“二爷我来吧!” 自从窦熠来过之后,窦炤便一直把她当空气,她更加不敢主动招惹,两人你无视我,我躲着你,已经小半月没说过话。 窦炤气了这么久,如今见她突然上前献殷勤,自然没好脸色给她。 “谁叫你了?香杏呢?” 观沅这次的目标是葡萄,窦炤每次尝几个就不吃了,剩下的她都能拿走,所以打定主意,今日无论他怎么为难,她一律好好受着。 便笑吟吟道:“香杏刚好要忙别的事,我替她做是一样的,也省得我闲得慌。” 说着已经麻利地剥出一颗完整葡萄果肉来,绿莹莹地放在琉璃盘中,叉上一只小小象牙签,双手奉上:“二爷尝尝。” 窦炤瞟一眼那颗晶莹饱满十分诱人的葡萄,再瞟一眼她那甜美娇俏十分勾人的脸,不禁疑惑地眯了眼睛:“你又想干什么?” 没等她回答,又加上一句:“不会怀恨在心要给我下毒吧?” 观沅笑容僵在脸上。 这,这个二爷会不会想象力太丰富了点? 只好尬笑道:“怎么会呢,二爷对我有两次救命之恩,我哪里会给二爷下毒?反倒是二爷这么想我,让我……挺难过的。” 窦炤冷哼一声:“难过?你还知道难过?过几日就要去你心心念念的大爷那里,是高兴得睡不着吧?” 观沅的笑容再次僵住,想要跟二爷好好说话,是真难啊。 但这个事儿,她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放下碟子,她认真道:“其实那日,我知道二爷是担心我去了大爷那边受委屈,才特意征求我的意见。我心中着实感激二爷,只是想来想去,作为一个丫鬟,我最好的归宿也只有大爷了,若这次拒了大爷,往后还不知道流落去哪里。所以二爷一片为观沅考虑的好意,观沅心领了,没能像二爷读的书里说的那样‘不为两碗饭断了腰’,是奴婢无能,还请二爷原谅。” “是为两斗米……算了,你说他是你最好的归宿,那我……”窦炤本想说难道我这里就不是好的归宿吗?可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她拖入某种陷阱。 不由得眯了眼睛,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你是在套我的话吗?” 这丫头长本事了啊,是想故意借这件事,让他给 一个承诺吧?所以今日这么殷勤,是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观沅十分不解:“套话,套什么话?” 她要套的是葡萄。 窦炤仍是不动声色看着她。 上天了,敢跟他玩欲擒故纵,就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观沅只得努力保持笑脸,声音放得更软,表情收得十足的诚恳:“二爷真的误会我了,二爷在奴婢心中,是顶顶厉害,顶顶有学问的大才子,我这么笨,哪儿敢套二爷的话呢?只是见二爷这么久不理我,心中难过,又担心二爷气坏了身子,才不得不解释一番。” 赌气了小半月的窦炤听见这些话,心情瞬间明朗起来,只仍有些闷气没能完全发泄,便出言讽刺道:“终于知道嘴甜了?晚了!告诉你,如今你爱跟谁跟谁,与我无关,也用不着解释。” 观沅还能说什么呢,只得继续挤出笑脸,递过葡萄:“奴婢知道了,二爷还是吃葡萄吧,吃完我再给爷剥。” 窦炤心中郁气尽消,心想这几天就看她的表现了,倘若仍肯谨守本份,他也不是不能退一步——继续收了她! 他欲伸手接碟子,想了想又收回手,眼睛看向书案上正在写的一幅字,重新拿起笔:“没见我在写字吗?手脏,不方便。” 观沅愣了愣。 思虑半晌,小心翼翼问:“那我去打水给二爷净手?” 窦炤头都不抬:“没空!” 观沅咬咬唇:“那,二爷是不吃葡萄了么?” 窦炤这才抬头,满脸无语看着她:“不吃叫你来干什么?” 观沅再也挤不出笑容来,她想哭。 太久没在跟前伺候,她已经忘了这个二爷是神经病了。 “那,那,爷想怎么吃?” 窦炤见她笑不出来的样子,觉得差不多了,瞟一眼她染着指甲花,纤嫩如葱根的手:“你不是有手吗?” 观沅看一眼自己的手,不明白:“我,我是有手呀!” 刚消下的气又腾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呢……观沅不敢答话,眼巴巴看着他,那种面临神经病主子的压迫感再次强势回归,又慌又怕,紧张得胃痛,她有点扛不住了。 作死啊,观沅,让你作死! 窦炤相当满意她这次的反应,放下毛笔,身体前倾凑到她耳边:“你,喂我!” 声音极为暧昧,暧昧到观沅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说完还恶作剧般在她耳边轻吹一口气:“勾引我的那笔账还没算呢,你好好表现,我若心情好,那件事就算了,若不好……哼哼!” 观沅踉跄着后退一步,心里面猫抓一般,毛毛的,又痒,又麻。 她满脸通红看着窦炤:“二爷,就,就不能忘了那件事吗?” “不能!”窦炤微微挑眉,“你若不能让我满意了,这辈子都没完!快点,葡萄呢?” 观沅满心的委屈,又不敢不听,只得拈起签子,红着脸,将葡萄送到他嘴边:“二爷请。” 窦炤这才志得意满瞟她一眼,轻咬着葡萄吃下。 观沅此刻已经完全不想给他治病了,反正治好了惊梦病还有神经病呢,虱子多了不痒,治不治的真无所谓。 她放下签子要走:“二爷既然吃过,我就先回去啦。” “谁说我吃完了?”窦炤不打算放过她,“继续剥!” 观沅嘴角抽搐,心里已经将这个变态骂了一万遍,脸上却还得维持着得体微笑,继续给他剥葡萄喂给他吃。 就这么吃了有十来颗,窦炤终于吃够:“行了,表现还不错,剩下的你拿去吃吧!” 观沅终于松一口气,笑着福身:“谢谢二爷。” 端了盘子要走,手却突然被抓住。等她惊讶回转身,窦炤已经伸手托住她后颈,将她往前一带,就这么明目张胆隔着书案亲了下去。 观沅瞪大眼睛,手一松,盘子掉落,滚了满书案的紫葡萄。 …… 这一吻,慌张又沉寂,温柔而雀跃。 嘴里是淡淡的葡萄香甜,心中却有如葡萄般青涩的甜蜜尖啸着想要破体而出。 就那么突然,观沅狠狠地,狠狠地动心了。 …… 幸而这里是外厅,虽然没其他丫鬟在,但保不住她们随时会进来,窦炤只浅吻了一会儿便将她放开。 他一脸得意笑看她:“葡萄甜吗?” 观沅捂着嘴唇,有些晃了神。 这是她的二爷,刀切的眉,含笑带嘲的桃花眼,高而直的鼻梁,微微勾起略显淡薄的唇,丰神俊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真的,很好看啊! 窦炤见她一直呆呆盯着自己,不禁笑道:“怎么,还想再尝尝?” 观沅这才慌张回神,快速收回目光,开始捡书案上的葡萄。 紫色的汁水溅在他刚刚写的字帖上,已经泥泞成一片紫黑墨团,窦炤道:“不必管这些,我叫她们来打扫。” 观沅不敢抬头,小声道:“我,我想要这些葡萄。” 不知怎的,她又愿意给他治病了。 窦炤轻笑出声:“傻子,别捡了,我让香杏给你送一份新的。” 观沅抬头看他,极难得在他脸上见到这样得意如春风的笑容,更显得他神采飞扬,清朗俊秀。 “哦……” 观沅答应着,怀揣着如墨团一般泥泞、迷蒙又梦幻的心情,退下。 第25章 观沅刚走,香杏端了一碟子点心过来,高高兴兴地:“二爷,这是老太太打发……” 话说到一半顿住,因为她看见满地滚得骨碌碌的葡萄,还有书案上溅得到处都是的葡萄汁,一时间吓慌了神。 “这,这是观沅弄的吗?对不起,对不起二爷,我不该答应让她来伺候,我不知道她……” “无妨,你来得正好”窦炤摆摆手,难得语气和善:“将这里收拾一下,顺便再洗一串葡萄,给观沅送去,要甜一点的。” 香杏呆住,以为自己听错:“是给观沅再送一串葡萄吗?” 窦炤心情不错,没介意她话里的质疑:“对,这里没了去膳房要,就说我要吃。” 香杏想不明白,在原地愣了半天,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疑问,却也实在不敢再多话,便将手里端着的点心送上去:“我知道了,这盘桂花糕是老太太打发人送来,说是惠丰楼出的新品,请爷尝尝。” 既然是老太太送来,窦炤便捡一块试了试,感觉绵软清甜,点头道:“味道不错,待会儿跟葡萄一起,都给观沅送过去吧。” 香杏闻言再也忍不住,冲动道:“二爷为何突然对观沅这么好?” 窦炤瞟她一眼,香杏吓得捂嘴。 却见窦炤破天荒在脸上化出一点笑容来:“因为她伺候我吃葡萄,伺候得特别好。” 说着顺手又拿了一块糕点在手上,嘱咐她:“你赶紧收拾了送过去,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太医还会过来给她看诊,你们注意些。” 香杏看着窦炤迈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轻快步伐走出去,再看看满地的狼藉,满桌的泥泞,还有那一盘值好几吊钱的桂花糕,只觉得无边的嫉妒快要将她淹没。 原来这样就叫伺候得好吗? 还有没有天理了? 呜呜! 窦炤带上观海去了一趟东宫。 这个时候,太子正百无聊赖躺在摇椅上逗着小龟玩,看到窦炤,喜得跳起来:“老师怎么回来了,先前叫你陪我投个壶都不肯,这会儿是想通了?” 窦炤此时的状态跟前几日那种死气沉沉明显不同,声音都清朗了些:“殿下那样的水平有小聪子陪着就够了,我来是想找殿下寻一样东西。” 长宁听他这么说,一脸失望重新躺下去,手上搓着小龟的肚子:“无趣至极,不陪我玩就算了,还叫我办事儿,你要找什么?” 窦炤道:“我听说宫里娘娘们受伤都会用一种祛疤的药膏,效果极好也没什么副作用,能不能请殿下帮我寻一些?” 长宁一听是这个, 立刻来了兴致,翻身坐起来:“你要那东西做什么?谁受伤了?” 窦炤不答,只道:“殿下就说帮不帮吧?” 这个祛疤药据说所用原料极为珍贵,配方也很神秘,整个大荣只在宫里有调配,也只有公主娘娘们有资格用,其他人擅自用了还要治罪,除非是被赠与。 窦家老太太和甄夫人那里倒有一些,但窦炤不好去找她们,他一旦开口,她们必定知道是给观沅的。如此珍贵的上用祛疤药给一个奴婢,不用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目前还不想这么张扬。 长宁笑起来:“老师难得开口找我帮忙,我怎么敢不帮?只是那个药膏是女孩子用的东西,老师若不跟我说给谁,叫我怎么找母后开口呢?” 窦炤有些意外:“殿下这里没有吗?还要找皇后娘娘要?” “啊,不然你以为呢?”长宁一脸理所当然,“别以为这事儿很容易,你说的那东西在宫里也是稀罕物,她们女的都抢不过来,我要那劳什子做什么?大老爷们儿,破个皮受个伤难道要祛疤?” 他说着又叹气:“我倒巴不得受伤留个疤什么的,指不定能显得阳刚一些。” 一旁小聪子连忙呸道:“殿下休要胡说,受伤岂是闹着玩的?殿下若伤着了,我们这些奴才就要掉脑袋。” 窦炤便有些愁了:“如果要惊动娘娘,倒确实难办!” 小聪子这时道:“其实还有一个人,找她要反比找娘娘方便些。” “谁?” “公主啊,仪清公主!”小聪子回答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长宁手一拍:“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皇姐呢?找母后的话,她一听我要那东西,要么怀疑我受了伤,要么怀疑我看上什么人,到时候问东问西还要查来查去闹翻天,不如找皇姐,随便掰扯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 “要掰扯什么事来搪塞我啊?”说曹操曹操到,仪清公主冷着个脸进来。 自从上次在窦府两人闹翻之后,公主也很久没见过窦炤,才刚听说他在非课时进宫,便过来看看他想干什么,恰好听见他们说话。 长宁便笑嘻嘻道:“不敢搪塞皇姐,是老师,他想找你拿一些你们常用的那个,祛疤的什么药。” 仪清挑了挑眉:“舒痕胶?” “对,就是那个,舒什么胶!” 仪清公主便一脸狐疑看向窦炤:“你要舒痕胶做什么?要给谁用吗?” 窦炤满心无奈,他根本不想与公主产生任何交集,更何况被她知道这药是给观沅用,只怕对观沅没好处。 于是便不理她的问话,朝长宁一拱手:“殿下若没有就算了,我也没那么急着要,告辞。” 仪清急了,一把拉住他:“你站住!” 窦炤沉下脸:“公主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要舒痕胶,是给那日被烫伤的丫头用吧?”仪清直接问了出来。 她上次见窦炤护着那小丫头就留了心,按时间推算,如今正是烫伤愈合,需要祛疤的时候,不给她还能给谁? 窦炤一张脸顿时冷下来:“这与公主无关!” 仪清冷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紧张她啊?放心,我知道你们屋里多多少少会放几个人,我堂堂一国公主,岂会跟一个奴婢计较?再说,你上次那样对我,我如今也没那么喜欢你了,你别以为我就非你不可!至于那舒痕胶,确实是祛疤最好的东西,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要么没用,要么伤身体。如今宫里还缺这个呢,你找母后都不一定能拿到。好在我这里还剩下半盒,你若真想要,我可以给你。” 窦炤一听她说没那么喜欢他了,顿时松了口气,既如此也就不用有太多顾忌。至于舒痕胶宫里也短缺一事,虽不能确定真假,但观沅腿上的疤却不等人,他不太敢赌 想了想,便朝她恭敬行一礼:“如此就太好了,公主若肯割爱,炤自然感激不尽,只是不知公主的条件是什么?” 公主很是不快地瞪他一眼,然后微抬了下巴:“很简单,我不过争一口气,上次你当众驳了我的面子,这次便要当众帮我找回来。听说你生辰快到了,不如就在那天,你当着众人的面,特别是高梦音的面,叫你那丫头给我沏一杯正宗荷露茶,如何?” 窦炤只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幼稚,但要求并不算过分,观沅作为奉茶丫鬟给公主沏个茶实属正常。只不过,他并不想在生辰那天,让观沅陷入她们女人之间暗戳戳的面子比拼中。 想了想,道:“这个不难,我可以答应公主,只是我的生辰并未打算邀请女眷,你要如何当着众人面喝这杯茶?” 说到这个仪清便一肚子火气:“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早都知道了,你生辰那日萧红锦要去呢,你让窦婳请她,却不请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红锦? 窦炤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你是说萧国公孙女,萧弧的妹妹萧红锦吗?” 仪清跺脚:“不是她还能有谁?” 她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满心焦虑,那什么丫鬟奴婢的哪里值得她浪费一丝眼神?不喜欢等以后事情定了随手就能打发。这些什么国公小姐才是最为棘手的,她们才是真正的对手啊。 而且没一个省油的灯。 窦炤解释:“她不是我邀请的,窦婳请她也并非我的指使,公主怕是有误会。” “哎呀,这个事情太好解决了。”听了半日的长宁突然道,“就让窦婳在你生辰那天再办个什么集会,请大家一起去庆祝不就得了?” 窦炤沉下脸:“这是她们的事,我的生辰并不打算请外人。” 长宁立刻双手叉腰:“连我也不请吗?我跟你说姓窦的,好容易有个出宫的借口,你若不请我,我跟你没完。” 仪清却满意道:“长宁这个主意不错,既然萧红锦不是你请的,那窦婳要请谁便与你无关,反正咱们说好的事你只要不反悔,我现在就将舒痕胶给你。” 她说着拍拍手,叫侍女回去取舒痕胶。 窦炤此时万分后悔应承了她,本来极简单的一件事,非要闹得这样复杂,可见得罪女人当真比对付男人麻烦多了。 只得道:“公主要怎样炤管不着,但是说好了,就一杯茶,公主可不要得寸进尺。” 仪清心情很好地:“自然不会,放心好了。” 这边香杏将前厅收拾好,又去膳房新领回一串葡萄,随便洗了洗,准备端去给观沅。 碧心跟采菊刚好打水回来,看见她又端着葡萄,不禁奇怪。 “怎么二爷今日很喜欢吃葡萄么?” 香杏丧着脸:“什么二爷,这是给观沅的。” “观沅?”采菊瞟她一眼,不由得阴阳怪气道,“人家还不是主子呢,哪怕去了大爷身边也不过是个通房,你至于这么上赶着巴结她?” 香杏气结:“你胡说什么,我何曾要巴结她?是二爷吩咐给她的,你这么厉害,去找二爷评理啊。” “行了行了,”碧心劝道:“她人还没出去呢,咱们自己就先乱起来,香杏你说说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二爷要给她单独一串葡萄?” 香杏便将之前看到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完了还加一句:“不止葡萄,连老太太送来的桂花糕也要给她,我看二爷是魔怔了。” 碧心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更焦虑起来。 心道自己的担心果然没错,想是他们朝夕相处这些日子,让二爷对女人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如今每日木蕙陪着,应当没发生什么。幸而观沅很快要去大爷那边,以二爷的性格不至于反悔。一旦观沅走了,二爷必定会将心思转移至别的丫头身上,毕竟开了窍的男人,哪里能离得了女人呢? 这样看来倒是个机会,她必须要有所动作,让二爷先尝到她这里的甜头才行。 于是面上不动声色道:“你们也别大惊小怪,想是二爷见她伤着还来伺 候,感念她的忠心罢了,不要乱说了,快给她送去吧。” 香杏只得不情不愿将东西送去给观沅。 到了外间将两个盘子往案几上重重一放:“二爷赏你的,吃吧!” 观沅此刻还沉浸在刚刚那个吻导致的极度困惑中,并没注意到香杏在干什么,只讷讷点点头没说话。 香杏见她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心中怒火更甚,待要发作却见木蕙带了太医进来,只得咬咬牙,恨恨出去。 太医给观沅检查完伤口,点头道:“看这个情况再过两日便能好全,只是这疤痕若不控制还会生出更多,对你们女子来说难免不雅,要尽早准备一些祛疤药膏用起来才是。” 观沅这才一脸为难道:“倒是得了一种专门祛疤的膏子,可每次用的时候都疼得不行,不知是什么情况。” 太医表情困惑:“按理祛疤药不该这样刺激才对,姑娘是否方便给老夫瞧瞧?” 观沅点头,赶紧将大爷给的那小罐膏子递过去:“就是这个,您看看还能用吗?” 太医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眉头已先皱起来,再凑近闻了一闻,立刻脸色大变:“姑娘这药从何处得来?可千万不能再用了!” 第26章 观沅见太医说得郑重,不由得也紧张起来:“这是怎么说?” 木蕙也忍不住凑了过来:“难道这药被人下毒了?” 太医严肃道:“下毒这种话不能乱说,只是这不是什么普通祛疤药,它主要的作用也不是祛疤,祛疤只是附带的一种功能而已。” 木蕙不解:“那它的主要作用是什么?” “它是……”太医本来要开口,可是一眼扫到她们两个还是如此年轻的丫头,有些话实在不好说,而且这药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宫中早就禁用了。如果是她们主子给的,他岂不是自己找事么?还是先弄清楚来源再决定怎么跟她们讲。 便转口问道:“这是窦少师给姑娘的吗?” 观沅赶紧摇头:“不是,是……” “是我托人在外头找药贩子买的。”木蕙打断观沅,朝她眨了眨眼睛。 观沅会意,附和道:“是啊,所以这药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太医这才松了口气,仍然斟酌着话语道:“这个药从前在宫中妃嫔,主要是稍微年长的妃嫔中甚为流行。” “年长妃嫔?为什么是年长妃嫔?”木蕙实在着急。 太医叹道:“因为这个药主要作用是生肌美颜,如果你到了二十七八近三十的年纪,用了这个能让你恢复青春,皮肤细嫩如同十七八岁少女。而少女用了这个,那便能成就冰肌玉肤,且触摸起来软弹娇嫩,用在房……咳咳,反正就是能让妇女年轻,让少女娇嫩。当然,若身上有疤,它也能顺便给抚平了。” “那这不是顶好的东西吗?”木蕙更不懂了。 太医摇摇头:“世上若真有这么好的东西,岂不早就流行起来,人人都在用了?我才说的是它好的方面,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像青春美貌这些必然随着时间流失的东西,想逆天回转,必定要付出极大代价。” “极,极大代价,是什么?”观沅不由得捏紧帕子捂住胸口,这药她已经用过几次了啊。 太医道:“这个药,少女用能管七八年,之后便迅速衰老,不到四十岁看起来像五十;妇人用则只能管四五年,之后身体慢慢垮掉,各种各样的疾病找上门来,起码要比原先折寿十年。简单说,代价就是透支你的健康和未来。” 观沅跟木蕙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外这里面还有一味麝香,女子用个半年便再无法生育,从前在宫里稍微年轻的妃嫔大多不敢用,都是那些怕失宠的年长妃子买来固宠的,只是用几年发现后遗症太吓人,慢慢便被皇上给禁了。况且这个药还会使人上瘾,当年那些无良药商做出这个来就是为了持续控制用药的人,源源不断给他们送钱。” 观沅听到这里简直有些发抖了,脸色惨白:“他们怎能如此伤天害理?” 太医也叹气:“想必给你们买这个药的人,也是想通过你们将这药渗透进府里来,好赚你们的钱。还好发现得早,不然迟早酿成大祸。” “那观沅她已经用过几次,会不会出问题啊?”木蕙急得声音都不稳了。 太医这才笑道:“放心,用几次不打紧,只是往后再不可碰它了,你们这么年轻,日子还长呢!” 木蕙简直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明白,这都是我的错,以后打死都不会用了。谢谢张太医,若不是您,我们这辈子就毁了。” 太医来了这么多次,见观沅娇憨可爱,木蕙本分实在,心中对她们颇有好感,担心她们以后再被人骗,便提笔写下一个地址:“这是我孙子在鹊仙街开的医馆,你们往后若再有什么疑难尽管去找他,就说是我叫你们去的,比在外面随便问人要好。至于腿上的疤,如今最好的也是上用‘舒痕胶’,你们府里夫人们或许有,可以去求一些。” 木蕙千恩万谢地答应着,想留他喝口茶,太医却说还要赶着去高国公家不得空闲,嘱咐她们几句便匆匆离开。 送走太医,木蕙回来看着一脸呆滞的观沅,急得满屋子来回走:“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如何是好?你之前还说大爷给了你承诺,要给你开脸、升姨娘,我看他就是想骗你过去而已,若不是被张太医识破这药,你这辈子都被他害了呀!” 观沅也是不敢相信:“我以为这府里二爷对下人已经够苛刻,没想到大爷更坏得这样。” 木蕙呸道:“那哪儿能放在一块儿比?二爷只是对我们苛刻,却从没想过害我们。大爷给你这个药,明显就是想将你养成供他取乐的玩意儿,这,这叫人品败坏!” 观沅急得扯她:“行了你别这么大声,被听见就完了。” 木蕙气得控制不住:“听见又如何,我就直说了,大爷这样的人以后若掌家,这家迟早要败的。” 观沅脸都白了,赶紧起身掀开门帘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回来:“差不多行了,怎么这样口无遮拦的?又不是你过去,至于气得这样?” “正是你要过去我才气啊,若是我,我就,我就……”木蕙咬着牙,“算了,当丫鬟的就这命,只是想要我们这么乖乖送上门,那是不能够的。” 她在房里来回又踱了几圈,突然注意到案几上的葡萄和糕点:“这是哪儿来的?” 观沅满脸恹恹:“葡萄是二爷赏的,香杏多送来一碟桂花糕,大概也是他顺便赏的吧,你尝尝。” 木蕙心中一动,坐下来拉住观沅的手,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在你被关的那段时间,二爷他竟然去逛青楼了。” 这件事观沅知道,只尬笑了笑:“是,是啊,怎么呢?” “还能怎么?”木蕙道,“他既然能去逛青楼,便不是完全不喜欢女人,如今你这个事儿只能求二爷了,难不成真去大爷那边送死吗?” 她说着凑到观沅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观沅本来惨白的脸瞬间通红,她腾地站起来:“你胡说什么呢?那种事望澧不是做过么,你看她什么下场?” 木蕙没好气道:“你跟她怎能一样,二爷何时不顾尊卑去下人房救过她?何时将她放在外间养伤?又何时给她赏过老太太爱吃的糕点?你别傻了,二爷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观沅一颗心突突地跳。 说真的她一直不明白二爷究竟什么意思。 是喜欢她吗?可他从没流露过要将她收房的意思,但凡他有一丝丝这方面的表示,她肯定是愿意跟他……也不一定,他毕竟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只能说 在大爷跟二爷之间选一个的话,那肯定选二爷呀! 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却一次又一次轻薄她。是为了好玩吗?还是见她要去大爷那边了,故意捉弄她?如果只是为了好玩,那他跟大爷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观沅心中又是一片死灰。 木蕙不知道她心里的纠结,继续劝道:“反正大爷这个样子你过去了不会有好日子过,不如赌一把,趁着近水楼台将二爷给拿下,如此起码于性命无忧。” 观沅心中翻来覆去一连串的思绪翻滚碰撞着,感觉怎么做都不合适。 听木蕙的勾引二爷?以他对自己那样轻薄的态度,勾上了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指不定仍要送给大爷;勾不上更要打一顿立刻送去大爷那边。 将药膏的事情告诉二爷,求他救救自己?上次二爷倒是好心要留着她,可惜被她脑子一抽给拒绝了。这次再提起二爷肯不肯帮是其次,重要的是药膏的事情太过惊人,她只要说出来就是离间兄弟感情,绝对是二爷还没出手,自己就先被老太太和夫人打死了。 倒是能偷偷逃出去,但逃出去之后呢? 最终,观沅将目光锁定在那串葡萄上,还是用回老办法吧! 二爷生辰只有几天时间,先让他喜欢上果味茶,然后告诉他和老太太这茶可以治病,以此来邀功求他多留自己半年,等确定他病好了再拿了银子求个恩典放自己出去。 没有其他办法了,先死马当活马医,不成的话再说。 晚上,窦炤从东宫回来,趁着木蕙不在赶紧去找观沅。 观沅这会儿早准备好一小壶葡萄果味茶,另倒了一小杯放在一旁时刻准备着,一旦听见窦炤往房内来的脚步声,便迅速端起杯子,假装喝茶。 所以,当窦炤掀帘进去,正要唤她,却看见她手一抖。“啪”一声茶杯落地,碎屑四溅,果香茶香四溢,甚是好闻。 窦炤倒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问:“怎么了,伤着没有?” 观沅白着一张脸:“我没事,对不起二爷,我心血来潮沏了一壶茶,没想到一时手软掉在地上冲撞了爷。” 这茶香味不一般,窦炤忍不住问:“什么茶?” 观沅已经尽量让自己放松,但声音仍微微带着紧张:“这段日子躺了太久,觉得心中烦闷想喝点有味道的茶,便用了您赏给我的葡萄拧出汁来,加上爷常喝的象山白茶,用冰镇得凉凉的,十分解暑。” 窦炤看一眼那蒙着一层凉气的小茶壶,笑了笑:“你倒挺会享受。” 观沅赶紧起身重新倒出一杯,走到窦炤跟前,将茶举得高高的,微微歪头笑着:“二爷若不嫌弃,也尝一尝?” 长时间没见阳光的观沅皮肤又白了些,显得眼睛更亮了。她在笑,却能明显看出她有些紧张,以至于她长翘的睫毛,带动脸上淡淡的几点雀斑,都一起跟着微微颤动起来。 不大聪明的小聪明样儿,却那么俏丽,且可爱。 窦炤似笑非笑看她一会儿,又一看眼茶,想了想,状似疑惑道:“你似乎是在故意,勾引我?” 观沅脸上紧张的小颤动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是被某种失望笼罩,但很快又浮起一点红晕,继而再次泛出笑容来:“二爷误会奴婢了,奴婢只觉得爷一定会喜欢这个茶而已。” 这次确实是勾引没错了,但咱们可以不用说得这么露骨的,况且只是想勾你喝下这杯茶。 观沅轻轻咬唇,将茶又往前递近了些,一双清澈的眼睛,眸光流转间像是有春水在涌动,在灯光之下竟有些含情脉脉。 原本只是来给她舒痕胶的窦炤,此刻不由自主被她勾住,心里面有猫尾在撩一般的痒。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明显低了些:“我从不尝什么胡乱搭配的茶,看在你今日如此热心主动的份上,倒也不介意试试。” 观沅一张脸像是被点亮了般,瞬间鲜活起来。 “但是,”他继续道,“你要换种新鲜方式,求我喝。” 观沅刚亮起来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控制不住的疑惑:“新鲜方式?” 窦炤笑看着她不出声。 观沅心中一动,想起今天喂他吃葡萄。 踌躇半晌,心中虽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还是不得不坚强地维持住笑脸,笨拙地将茶杯凑到他唇边:“二爷,是要这样喝吗?” 窦炤微微挑眉,就着她的手浅尝一点,果然香甜清冽,果汁的味道与茶叶融合在一起,刚好弥补了茶叶的寡淡,而茶叶也平衡了果汁的甜腻,加上冰镇过后,在这夏末闷热的晚间喝起来,实在让人神清气爽。 然而,他这会儿心思根本不在茶上。 观沅一直眼巴巴盯着他,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想听听他的评价。 他却故意皱了眉道:“味道尚可,终是缺点什么,让我想想……” 观沅满心焦虑,精心设计的笑容也忘了维持:“缺什么?二爷你告诉我,我重新再做来。” 窦炤道:“你自己先喝一口看看!” “啊?我,我尝过啊,并没感觉缺什么。” 窦炤却将她手上的茶盏接过,亲自喂给她:“喝了再说。” 观沅莫名其妙就被喂了一口茶,正要喝下,却被窦炤捏着下巴:“别咽!” 她瞪大眼睛,含着一口茶满眼疑问看着他,难道是让她多含一会儿充分感受茶的味道? 观沅不敢咽,然后看见窦炤眸光忽然变得幽深,捏着她下巴的手抚上她鼓起来的小脸,然后缓缓后移,在她后颈处轻轻摩挲着。 就在观沅快要绷不住的时候,他轻嗤一声,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捉侠,星光暗闪,然后低头将她吻住,缓缓的,一点一点,将那一口茶尽数饮尽。 如同前几次一样,观沅大脑再次一片空白。 然而这次空白之后,却不是做梦般的娇羞,而是压制不住的愤怒和羞耻。 她用力推开窦炤,想发脾气骂人,又不敢,只得憋着一张通红的脸,怒道:“二爷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前面几次也就罢了,今天这样明明就是故意戏弄于我。观沅虽是个下人,却也不是一个任人戏耍的物件儿,我也是有感觉,有情绪的,会难过,会期待,会失望的啊!二爷明明已经将我送给大爷,如今这样,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观沅越说越难过,想到大爷面上对她好,暗里却那样害她,二爷又总是这样戏弄人。满心的愤怒化作无边的委屈,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还是说二爷逛了一趟青楼,就把那边的做派用到奴婢身上了?二爷把奴婢当什么了?” 第27章 本来窦炤见她哭了,心下一软,条件反射就想去抱抱她,安慰她,顺便将自己的打算一并告知,以了结她心中的疑惑。 可下一秒,她居然说他是逛了青楼学来的做派,是把她当妓女戏耍。 顿时满腔的怜爱被一盆冷水浇灭,然后慢慢蒸腾成怒火。 长这么大,就是他爹也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外面的人再猖狂如祁王也不敢这样讽刺他。一个小小的丫头,仗着自己对她好了几天,居然如此不知好歹起来。一顿输出斥责他不守承诺欺负她这个大哥的女人就罢了,还敢阴阳怪气讥讽他逛青楼,质疑他的人品。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嘴里又在说什么? 观沅这一番话原本是在气头上冲口而出,刚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她只是个丫鬟,实际上也就是主人的附庸而已,主人喜欢就逗一逗多留几天,不喜欢打死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况且还作死提什么青楼,这是你一个奴婢能说的吗? 她不由得捂住嘴巴,后退两步,抬眼去看窦炤。 窦炤此时一张脸阴沉得可怕,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直教人窒息。 他就那么冷冷看着观沅,就像高高在上的帝王看着一只抬手就能碾死的蚂蚁。 “看来,你是迫不及待要去当姨娘了,连说话的气势都提得这么有模有样。” 他淡淡开口,状似随意,实则每个字听在观沅耳中,都犹如钢针一般刺在心上。 小小外间里气氛极其压抑,他的情绪如同正在缓慢成型的风暴,席卷室内一切物品,那种无形的压力在室内肆意蔓 延,逼得观沅再次哽咽出声。 她哭着摇头:“对不起,对不起二爷,我,我不是故意说这样的话,我没有想去当姨娘,真的没有,求二爷原谅我的口不择言。” 窦炤已经听不进她的解释,他眼神冷冽,嘴角微微勾起:“呵,姑娘说笑了,我逛了窑子,回来还轻薄于你,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呢?想来我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不如收拾收拾,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观沅大惊,一张脸瞬间惨白,看着他转身要走,再也顾不得什么,冲上去紧紧将他抱住。 “二爷别走,别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不要让我去大爷那边,我不想去,我只想跟着二爷。” 窦炤脊背紧绷着,声音仍然冰冷:“这就怪了,上次我特意问过姑娘要不要去,姑娘一口咬定去,今日又仗着自己是大爷的人,斥责我轻薄于你,怎么现在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姑娘不觉得太假么?” 观沅使劲摇头,身体颤抖着几乎要崩溃:“我错了,我现在好后悔,都是我自作自受,二爷求你看在我侍奉你这些年的份上留下我,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窦炤回转身,掰开她的手将她推开一些,本想再说几句重话叫她知道自己什么身份。 可一低头,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 泪水浸湿她白皙清甜的小脸,又打湿鬓边几丝秀发,贴在雪嫩的脸上,像一朵暴风雨中孤零零的小花,显得那么娇弱可怜。 心中不由得软了下来。 只好生硬道:“我何曾需要你干什么?喝了你一口茶而已,就惹得你说出这些话,再做点别的,岂不是要将我沉塘?再说……” 本来还要发泄几句,突然唇上一凉,一个软软的小嘴凑了上来,将他要说的话全部堵住。 接着,冰凉而清甜的茶水一点一点渡入口中,已经由不得他拒绝。 鼻中闻着的是她身上淡淡的花茶清香,舌尖尝到的是她嘴里凉凉的果茶清甜。 只是再甜的茶水,也甜不过她这样意外而大胆的举动。窦炤身体里蛰伏已久的小兽顿时被激活,当观沅喂完茶水想要退开时,他却掐着她的腰,将她抵在博古架上,狠狠吻了下去。 这次吻得又重又急,他像饿急了的猛兽,强势撬开她的唇齿深入进去,舌头的力道带着攻击性,粗野霸道,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观沅根本招架不住这样的热烈,被吻得意乱情迷,本就潮热的夜晚在这个粗吻之下愈发燥热。 她面色潮红,身体发软,原本被泪水打湿的额发,此时又被汗水浸湿,乱七八糟贴在鬓边。 与之前的大脑空白不一样,这一次,她感觉那一股潮热蒸得她身体发黏。 一种陌生的热浪从小腹处蔓延至全身,叫她本能地想要抱住他,贴近他,紧些,再紧些。 观沅的主动让窦炤愈发失了理智。 他浑身燥热,身体紧绷得要爆炸,那无处可发泄的躁动光一个吻已经无法满足,一双手不由自主从腰身往下,托着她,隔着衣物用力贴近。 观沅惊呼出声。 这一下动作太大,她的手不小心碰在博古架上,将一只越窑青绿釉云纹梅瓶打翻在地。 “啪”一声脆响,终于将两个几乎沉溺的人拉了回来。 观沅匆忙推开他,一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声音细如蚊蝇:“二爷快离开,木惠听见动静说不定就来了。” 窦炤却没有动,站在一旁静静看她手忙脚乱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又胡乱理了理额上汗湿的头发。因呼吸不稳,她鼓鼓的胸脯还上下起伏着,刚刚被情|欲冲击过的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妩媚,唇红而肿,像一颗被暴力揉捏过的樱桃。 这一次,窦炤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那样急不可耐想要得到她。 观沅终于将自己理顺,发现窦炤还没避入里屋,不禁又红了脸。 不敢看他,低下头,怯怯的,像一只被欺负怕了的小猫:“二爷,怎么还不进去,木蕙要来了。” 窦炤浅笑了笑:“来就来了,怕什么?我问你,今日为何突然发脾气?我何曾将你当做什么,难道不是你勾引我在先吗?” 观沅轻轻咬唇:“二爷总说我勾引你,我根本没有,跟了爷这么些年,爷应该知道我才对!” 窦炤心道这会儿你倒会狡辩了,从前十四岁就擦脂抹粉勾引他的人难道不叫观沅吗? 但他也不想在这时候翻从前的事,只道:“所以呢,你并不是想勾引我?那今日沏这一壶茶,专门等在这里,又故意打翻杯子是要做什么?” 观沅一愣,原来他早已看出她是故意的,竟然还看了她这么久的戏,不禁半羞带嗔别过脸去:“我没有,那茶水还不是为了给二爷治病吗?” “治病?”窦炤不解。 观沅心想还是实话告诉他吧,反正如今都这样了,他再不肯留下自己那也只能认命。 “是啊,我听说水果加上茶叶,每日多喝能治惊梦症,想着二爷不爱喝药,喝这个倒是合适,便试着做了一些给二爷尝尝。若喜欢,以后常喝着,说不定半夜惊醒的病症也就好了。”只是仍不敢说她私自在里面添了另一种茶叶。 “真的?”窦炤眯了眼睛,颇有些惊讶。 观沅这才抬眸软软瞟他一眼:“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巴巴的费那些事,哄着二爷喝它。” 说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眶又红了起来。 这下窦炤彻底被触动,原来她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虽然前面说了那么些逾矩的话,就冲着这个心意,有什么不能原谅呢? 他捏了捏藏在袖中的舒痕胶,准备告诉她,其实他也是与她一样的心思。 就在这时,木蕙回来了。 她掀了帘子进来,一眼就看到二爷跟观沅,一个站在博古架旁一副哭过的样子,一个站在案几边欲言又止,地上还有一只碎掉的花瓶。 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这回来得不是时候啊,可如果这会儿退出去的话似乎更不妥。 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干笑道:“这,这是怎么了?观沅是又做错了什么,被二爷骂了?” 窦炤便看一眼观沅,故意道:“我如今哪儿还敢骂她,她比我厉害多了。” 然后将手里的舒痕胶递过去:“这是我今日从太子那儿找来的舒痕胶,对她腿上的疤最有效,要吗?” “要,当然要!” 木蕙高兴极了,赶紧推观沅,“是舒痕胶,太医说的那个舒痕胶,傻子,快去接呀。” 观沅万没想到二爷竟然还给她带了这个,一双美目扫过去,竟然有些呆了。 木蕙见她发傻,生怕二爷反悔,赶紧替她接了过来:“真是太好了,大爷那个药用着腿疼,观沅正愁没有好的替代呢。” 说着又推观沅:“还不道谢?” 观沅这才回过神来,向窦炤点了点头:“谢谢二爷!” 窦炤叹口气:“谢就不必了,只希望观沅姑娘以后嘴下留情一些。” 说完意味深长地瞟她一眼,转身出去。 刚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一句:“大爷给的那个,丢掉!” …… 木蕙拿着舒痕胶满心欢喜,转头看到还在发愣的观沅,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将药塞在她手里:“我今日也是多事,还叫你勾搭二爷呢,如今看来哪儿需要啊?你都敢跟他摔东西了,这放在以前还 了得?看着吧,他才舍不得放你走,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说着自己又笑了:“这下可好了,以后咱们还能长长久久在这院子里。” 观沅听着她的话,一颗心不由得跳了跳。 是啊,按刚刚的情形,他应当是对自己有些意思才对,“可是,二爷的生辰只有三日,他若不想叫我过去,怎么还不说明呢?” 木蕙笑道:“你还不了解咱们爷?他心里再想留下你,面上哪儿肯露出半分?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我明儿找机会试试他,看着好了。” 第二天一早,终于决定有所行动的碧心在观沅出来帮着打扫前厅时,向窦炤道:“二爷,昨日太医来过,说观沅已经大好了,如今总住在外间也不方便,不如还是搬回下人房吧?” 窦炤只略想了想,点头道:“是可以回去了。” 省得看得见吃不着的烦人。 木蕙见机会来了,也上前道:“二爷,再过两日就是您的生辰,之后观沅就要去大爷那边。我想着她那些东西搬来搬去也不方便,每日来回磕了碰了更不划算。不如还是住在这里,反正只有两日,到时再一起搬了还干净。” 这就是她昨天说的试一试,看看他要怎么说。 窦炤云淡风轻的:“去大爷那边还要从长计议,先搬回去再说吧!” 从木蕙说话开始,观沅便一直在旁边紧张地听着。如今听他说要从长计议,不禁惊喜交加,慌乱中手一抖,将一只花瓶碰得原地转了两圈,差点没又摔下去。 她赶紧将花瓶扶稳,然后略尴尬地向看过来的众人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听说能回下人房太高兴了,一时失手,抱歉。” 话一出口,看到窦炤瞬间冷下来的脸,赶紧又找补:“也,也不是那么高兴,总之我……我这就去准备。” 窦炤凉凉扫她一眼。 观沅霎时后脊发凉,拔腿就跑。 收拾东西的时候,观沅激动地拉着木蕙:“你听见二爷怎么说的吗?他说从长计议,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留下来,对不对?” 木蕙很看不上她没出息的样子,横她一眼:“对对对对对,昨天是谁还在哭哭啼啼,跟人摔东西的?这么有本事,刚刚怎么不硬气一点,直接说自己非要跟大爷呢?” 观沅便晃着她的手:“好啦,昨日我确实太生气了,你都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 木蕙一颗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对你做了什么?你居然不告诉我,好啊观沅,你还够不够意思了?” 观沅脸一红,心想这事儿暂时还不能告诉她,只得敷衍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不是听你的,打算勾引他嘛,结果他不仅不上钩还骂了我,我这才生气的。” 木蕙听是这个,有些失望,叹道:“看来二爷确实不喜欢别人主动,那还是算了,咱们只要能留下来就行,以后便不招惹他了,好吧?” 观沅用力点头:“嗯!” 这边她们兴高采烈,外面碧心却是警铃大作。 本来还想等观沅走了,她得手的机会更大些,如今看来,二爷竟是不想放她走。 如此的话,她可能就要用更直接一些的手段了。 时间终于来到窦炤生辰这一日,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这个二十岁生辰窦府并没有大操大办。 虽没宴请,却扛不住各路有心之人,从早上到下午络绎不绝地前来送礼。 第28章 与窦氏关系比较亲密的安定侯府,忠勇侯府,高国公府,平王府,甚至是祁王府都派人送来贺礼。 其他还有许多要向上巴结关系数不过来的官员贵族等,无一不捧着各种或珍贵或稀奇的玩意儿,生怕落了他人下风,以希求得到相国大人一点点的注意力。 窦府自然不会贪图这些东西,除了各公侯王府送来的礼物记名收下,其余全部原样退回。 一大早窦炤跟着老太太去了一趟灵光寺,烧香礼佛以求平安顺遂。 方丈虚云大师给窦炤端来一大盘子加持过的寄名符,寄名锁等小玩意儿。 他不想要,老太太却说是大师们的一点心意,叫他随意挑几样。 窦炤便随意瞅了瞅,看到里面一块雕刻成荷花形状的羊脂玉吊坠,光滑圆润,白如凝脂,细看还透着点粉,十分精致可人。 他想起自己上次在街边买的那个荷叶莲蓬簪还没来得及送给观沅,不如将这个也收了一起给她。 方丈见他单挑了这个坠子,连赞他有眼光有慧根,又讲了一堆荷花纯正清白正如窦炤品性高洁等等奉承话,哄得老太太十分开心。 一行人在寺中吃了早斋饭才回。 本来府里应窦炤要求,中午只打算准备一个简单家宴。但老太太回来听说窦婳请了好些名门贵女在她院子里赏花,连仪清公主都来了。又有太子带了一干年轻人到了府里,非要给窦炤庆生。 如此不好怠慢。 便让厨房先做几样精致点心,预备水果茶酒等,摆在府里的秋月庭中。那里满园的菊花初初开放,正是鲜嫩好赏的时候,叫甄氏和前来道贺的窦炤的婶母秦氏一起,领着这一干年轻男女都去那里吃吃喝喝赏花玩。 正好赏到中午在旁边的望月楼中开几桌宴席,请众人一同为窦炤庆生,如此雅致又有意趣。 至于家中自己人的家宴,等到晚上再吃不迟。 甄氏和秦氏领命去准备。 窦炤此前已是费了许多口舌,才说服老太太这个生辰简单过,没想到临到头还是搞得这么复杂,心中实在不乐意。 可是见老太太这么有兴致,不敢不答应,只道:“孙儿对赏菊没什么兴趣,先回去歇一歇,让他们先玩着,我到开席时间再过去。” 老太太知他不喜热闹,也不勉强,嘱咐他休息好了即刻就来。 长直院里,碧心、采菊、香杏三个大丫鬟这次着实费了些心思。 一早将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喜气洋洋,准备好他最爱的茶水点心,还一人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等窦炤回来刚落座,三人便上前一起道贺:“二爷今日大喜,祝二爷生辰喜乐,岁岁安康。” 然后各自送上准备好的贺礼。碧心是她攒钱买的一支上好狼毫笔;采菊也是攒钱买的一小盒金骏眉茶叶,香杏则是自绣的一双鞋垫。 窦炤虽不喜这一套,但今天毕竟是好日子,又是丫鬟们的一片心意,便随意看了一眼点点头,准备叫观海看赏。 结果一转头,看到观海跟木蕙两个人都木桩一般的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窦炤不由得心中不爽快,眉头一皱,问:“你们俩呢?” 木蕙心里正吐槽呢。 这三个人,准备什么礼物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她们在长直院这么多年,就从没听说过丫鬟要给主子准备礼物。她如今连块布都没有,多尴尬啊? 本想安安静静当鸵鸟,指望窦炤不会注意到她们,没想到这人是一点亏不吃,这不就问到脸上来了? 她不得不抬头,强笑道:“二爷,我,我给二爷做了一双鞋,这不还差一点没做好呢,不敢拿出来献丑,等回头做好了再给爷。” 窦炤瞟她一眼,知道她是临时瞎编的,今天生辰,先忍着。 也不去戳破,又问观海:“你呢?” 观海直接摇头:“没有,往年也从没见过爷问我们要礼物,实在不知道要准备!” “问你们要?”窦炤抬高声音,“过生辰送礼物还需要我开口要吗?你看看她们,是我主动要的吗?” 观海继续垂着眼睛不作声。 窦炤实在生气:“你好歹跟了我十年,这十年我连你的一碗茶都没喝过。” 木蕙插嘴道:“二爷,那时候茶水都是观沅负责,与他无关。” “我说的是这个吗?”窦炤本就因为外面来了一堆人心烦,如今被他们一堵更火大了,“说的是你们毫无良心,她们几个才来多久就知道给我庆祝生辰,你们这么多年竟什么都没有,可见你们根本不上心!” 木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依爷这些年的脾气,咱们也要敢上心才行 啊。 “还有观沅!” 窦炤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气的是谁,“把她叫来!” “我去叫!”碧心抢在木蕙之前答应,就是不想木蕙去给她提醒。 观沅将晚上放进室内的鸟笼一个一个拿出去,这会儿手上正提着那只鹦鹉,听见碧心叫她,应道:“我挂了这个鸟笼就来。” 碧心道:“不必了,现在就过去,二爷急着见你。” 观沅不知道是什么事,不敢耽搁,也不敢将鸟笼就这么放在地上,以前就有一只鸟这样放着就被野猫给抓死了,只得继续拧着鸟笼去见窦炤。 进了屋,看见观海和木蕙都低头垂手站着,一副心虚的样子;采菊和香杏则目光囧囧盯着她,一脸想看热闹的样子。 立刻意识到不是什么好事,乖觉地挂上一脸笑容,嘴甜道:“观沅给二爷贺寿了,祝二爷生辰喜乐,福慧双增。” 窦炤似笑非笑看着她:“嘴还挺巧,既是贺寿,贺礼呢!” 他说着还特意将碧心她们送的礼物拿在手里晃了晃。 观沅完全没想到有这一出,一时卡了壳。 碧心便冷笑道:“说来你已经服侍二爷十年,这十年没有表示也就罢了,今日却是你最后一次服侍爷过生辰,竟然还是什么都没准备。想是一颗心早已不在长直院,而是飞去大爷那边了吧?” 在二爷没有下定决心留下她之前,总还有机会让二爷怀疑她的。 观沅如今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想去大爷那边,几乎是下意识反驳:“没有,我没有想去大爷那边,我的心一直都在长直院。” 采菊很听不得她这样说话,反问:“既然心在这里,那你的贺礼呢?你给二爷准备了什么?” “我……” 观沅本想说长直院以前并没有这个规矩,所以她没准备。 转念一想,这么说的话二爷未必会高兴,没有规矩就不准备,那她们新来的更不知道什么规矩呀,她们怎么就知道送呢?可见还是她心意不诚。 想到这里,她偷偷看一眼窦炤,果然见他面色不善,想是已经生气了。 今天是极为关键的一天,会不会被赶去大爷那边可能在此一举。 她紧紧捏着手指,绞尽脑汁,急得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这时,手上的鹦鹉突然叫起来:“观沅傻瓜,木蕙傻瓜,彩彩聪明,二爷聪明。” 霎那间灵光一闪,观沅欣喜道:“我,我准备了呀!二爷,这只鹦鹉就是我给二爷准备的生辰礼。” 窦炤还没说话,采菊先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这只鹦鹉是你买的似的,要这么说,我还给二爷准备了最好的明前龙井呢!” 观沅没空理她,兴奋地看着窦炤:“二爷,我最近一直在教它说话,都是二爷爱听的,就是想在二爷生辰这日说给二爷听。” 窦炤一脸狐疑:“真的?” 观沅用力点头,一张小脸此刻明媚得如同晨间小太阳:“当然是真的,我给你们听听。” 她说着抬手在鸟笼上轻拍两下:“彩彩,快给二爷说两句好听的。” 叫彩彩的鹦鹉头一扭:“吃饭吃饭,彩彩吃饭,观沅吃饭。” 不好意思,饿着肚子说不出好听的。 观沅再拍它一下:“先说好听的,说了就给你吃。” 彩彩不为所动:“哎呀,没米了呀!哎呀,没水了呀!哎呀,被二爷打了呀!” 众人都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却发现窦炤没笑,又赶紧忍住。 窦炤快没了耐心:“这就是你认为我会喜欢的话?” 观沅急了,将笼子提至面前,盯着彩彩恶狠狠道:“快说,再不说饿你一个月。” 彩彩这才不情不愿,有气无力地:“二爷万福,二爷万福!” 观沅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向窦炤笑道:“二爷它开始说了。” “二爷最好看,二爷最潇洒。” “二爷是美男子,二爷是大才子。” “二爷智慧天下第一,二爷棋艺天下第一。” …… 在鹦鹉一句句夸张的马屁中,想到这些都是观沅教的,窦炤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表情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观海,给她们一人赏……” “二爷我恨你!”话还没说还,彩彩突然变了画风,声音变得极为哀婉。 “二爷你怎么不理我,二爷你看看我。” 观沅吓了老大一跳,赶紧将鸟笼藏在身后:“二爷,我教的都说完了,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彩彩立刻又换了一种画风,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思春少女,反反复复:“二爷我想你,我喜欢你,我想你,我喜欢你……” 偌大的厅堂里,此刻除了一声声鹦鹉对窦炤的深情告白,再听不到一丁点儿其他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人能想到,观沅竟胆大包天教鹦鹉说这些话。 “放肆!你一个丫鬟怎的如此不知廉耻?”碧心回过神来痛心疾首斥道,“这些话莫说说出来,就是心里想一想也是对主子莫大的不敬,观沅你简直丧心病狂。” 说完又面向窦炤:“二爷,这丫头对上不敬,也是我管教无方,请二爷将我们一块儿责罚。” 观沅要哭了:“二爷……我,这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它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对不起!” “哎呀,没米了呀!哎呀,没水了呀!哎呀,被二爷打了呀!”彩彩再次切换回讨饭模式。 观沅见窦炤一直没吭声,心想再待下去估计要被当场杖毙,不如借着机会先溜了再说。 “二爷,鸟儿们都饿了,我先去喂食吧!” 她转身想逃,却听窦炤道:“等等。” 观沅真的要哭了,她转身怯怯抬眼看窦炤,意外发现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甚至比起刚进来的时候,还缓和了些? “今日我生辰,贺礼无论好坏都是心意,不说什么责罚的话。”窦炤说着扭头吩咐观海,“给院里每个丫头赏钱两吊,碧心、采菊和香杏另赏彩缎一匹,让她们自己去库房挑。” 采菊和香杏高兴得蹦了起来,只有碧心一脸懊恼,心中更加笃定二爷对观沅肯定是上心了。 “至于观沅,”窦炤将眸光投向她,“你的额外赏赐,晚些我亲自给你!” 他微眯了眼睛,似笑非笑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观沅一颗心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麻了一下,竟有些荡荡悠悠起来。 她迷迷糊糊领了赏钱出来,还没弄清楚刚刚什么情况,突然看到有人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走进去。 刚刚被麻了的心又猛地跳一下,不由得频频回头,一遍一遍地看。 木蕙扯她:“看什么呢?还舍不得你的二爷啊?” 见观沅呆呆的没理,便羞着脸,学那鹦鹉道:“二爷我恨你,二爷我想你,二爷我喜欢你!” 观沅回过神来推她:“连你也笑话我,那根本不是我教的。” 木蕙横她一眼:“谁信啊,这鹦鹉自你接手后才开始说话,你从前听它说过什么没?只是我万万想不到,你胆子居然这么大,这种肉麻的话也敢教。更奇的是二爷不仅没生气,还要亲自给你赏赐。我总觉着你们俩很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问完这话发现观沅又呆呆看着屋里,根本没听她说什么,不禁生气地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拧:“观沅!” 观沅“哎呦”吃痛回头:“干嘛捏我?” “你在看什么呢?”木蕙觉得她怪怪的。 观沅愣了愣,然后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看是高兴得昏了头吧?”木蕙又挽住她的手,开心道,“你觉得二爷会给你什么赏赐呢?应该不是跟碧心她们一样,不然就一起赏了,难不成是告诉你能留下来的好消息?” …… 刚刚进屋的男人是齐遇棠,他今日送女儿萧红锦过来,本想叫上萧弧一起,给窦炤送贺礼顺便亲自道个歉,以此断绝他想继续跟着祁王混的野心。 可萧弧根本不听他的,说他一把年纪了跑去跟一个晚辈道歉,简直丢尽萧家的脸。还说他只是个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哪里能明白他们这种顶天立地男儿的雄心壮志。叫他继续缩在家里混吃等死当主夫就好,不要出去丢人现眼,更不要干涉他们这些真正萧家人的决定。 齐遇棠早已习惯了儿女们对他的鄙薄,并不会因此生气。 他人虽不在朝堂,眼睛却看得清楚,知道祁王虽有野心和能力,却不得天时人和,是做不成大事的,跟着他绝无好下场。 诚然他是个没用的赘婿,连儿女都不能冠他的姓氏,但他们毕竟还是他亲生的,是他一手带大,只要还能为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又有什么打紧? 窦炤早已听父亲提起过齐遇棠这个人,知道他虽没什么官职爵位,其学问见识却胜过许多在位之人。 心中对他还算尊敬,见他来了便起身行礼,恭称一声:“齐叔!” 第29章 齐遇棠叫下人将礼物奉上,是一只通体透明的紫色翡翠斗笠盏。 窦炤细看那茶盏,在自然光线下,翡翠的自然纹理清晰可见,细腻如丝,每一缕光线穿过,都能捕捉到不同的光影变幻,宛如晨曦中初绽的紫罗兰。 不难想象,此时若将茶水倒入盏中,翡翠的颜色加上茶水的清透,结合在一起该有多么漂亮。 齐遇棠观察窦炤的表情,便知他对这份礼物极为欣赏,于是笑道:“听闻贤侄爱茶,这只杯子是我从前自岭南老家带来,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舍得用。实是家道中落,已经没什么能留着的,只剩这一只杯子还能拿得出手,还望贤侄莫要嫌弃。 窦炤笑了笑,示意观海将茶盏退回:“齐叔说笑了,晚辈如何敢嫌弃长辈的礼物,只是这东西太过贵重,炤不敢收。您若一定要送,我只好闭门谢客了。” 齐遇棠无法,只得将东西收回,叹息道:“贤侄还是见外了。” 窦炤想起父亲曾经说过,齐遇棠年轻时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是当时文人界一颗璀璨新星,多少妙龄少女不惜在大街上阻马拦车,只为一睹其风采。 如今看来,他满面沧桑,头发花白,整个人虽然高大,然而脊背佝偻着,仿佛被生活压垮了般,再也看不到一丁点意气风发的影子。 窦炤已经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男人当初是怎么能成为父亲结拜兄弟的。即便是家道中落,落得如此模样也只能证明他能力不足,担当不够,实在无法让人对他产生同情。 心里面对他的尊敬不由得缩减了些,但仍然礼貌问道:“不知齐叔特意来寻我,是有什么要交代?” 齐遇棠这才道:“我这次来,一时是想亲自替犬子给贤侄道歉;二是想拜托贤侄,我那傻儿不听劝告,非要跟着祁王胡闹,往后估计还有得罪太子殿下的地方,我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希望贤侄能在关键时刻提点他一些,叫他理清利弊,起码还能留条性命。” 窦炤知道他是想让他在关键时候放他儿子一马,可两虎相争这种事,我放了你,你回头就要来献祭我。 他又不是佛祖菩萨,没那么好心。 便淡淡笑道:“齐叔说的这些我不大明白,上次一点小误会不过是年轻人意气之争,还谈不上利弊性命这些,齐叔还是言重了。” 齐遇棠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拒绝的意思,也不好再求,只得笑道:“既如此,就看他自己能不能醒悟了。另我有一女,如今正在府上做客,往后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贤侄多多担待。” 提起女儿是想试探一下窦炤的态度。 窦炤因想到要让观沅也接触一下这个萧小姐,便难得和颜悦色道:“齐叔放心,令嫒是我二妹的客人,自当以礼相待。” 齐遇棠一听大为放心:“那就拜托贤侄了。” 这边刚送走齐遇棠,老太太那边便遣了丫头来传话,说他作为今日的寿星,一直冷着客人不好,叫他赶紧去秋月庭陪着众人赏花。 窦炤实在不情愿,但他从来不会忤逆老太太的意思。 自从母亲去后,他便是老太太一手带大。老太太对他的喜爱和偏心全上京皆知,他自己更是深有体会,心中早已把老太太当成最重要的人。只要是能让老太太开心的事,他多不情愿都一定会去做。 到了秋月亭,发现果然已经有许多人等在那里。 长宁一眼看到他,飞也似的跑上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哎呀呀,我们的小寿星终于来了,今日可美得你,还给我摆起架子来!” 窦炤冷冷瞟他一眼:“殿下自重,我是你的老师。” 长宁手一挥:“什么鬼老师,仗着自己小时候围棋神童的名号,让你爹推荐来教了我半年而已,可教出点什么成绩来没有?我都懒得说你,你还嘚瑟上了,跟你说,今日可不管什么老师不老师的,你就是我窦兄,嘿嘿!” 窦炤正要说,没什么成绩还不是因为他蠢。 长宁却突然凑到他耳边:“这次你可不能驳我面子,周围都是姑娘们呢,我要脸的。从前只在宫里见过高梦音,都说她是上京第一美女,我瞧着不然,这里好几个没听过名字的小姐都比她好看,你待会儿帮我引荐引荐。” 窦炤无语,敢情他不是来赏花,是来赏美女的。 “不好意思,殿下不认识的人,我更不认识。” 这时高梦音的哥哥高同泽也凑了过来,笑道:“窦兄今日艳福不浅啊,我还没见过谁家儿郎庆生,能同时请来这么多世家小姐,着实长见识了。” 窦炤就知道他们嘴里说不出好话来,冷道:“她们都是窦婳的客人,与我无关。” “喂,寿星终于来啦!”话音刚落,仪清公主带着侍女走了过来,然后满面笑容递给他一个小匣子,“祝你生辰喜乐,这是我的贺礼,快看看喜不喜欢。” 高同泽忍着笑,朝窦炤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你还嘴硬,这不是庆生是什么? 窦炤只当没看见,也不接礼物,淡声道:“今日并非我邀公主前来,作为三妹的客人,公主不必准备贺礼。” 公主便不高兴起来,鼓着脸:“即便如此,碰巧遇见你二十岁生辰,如此重要的日子,老太君又请我们赏花吃酒,我给你备一点小小礼物不是应当的吗?” 窦炤还是不接:“公主实在要送不如送给同泽兄,我看他似乎极有兴趣。” 高同泽正盯着他们看热闹呢,话题突然扯到他身上,赶紧拉上长宁往别处去:“不关我的事,你们聊,我们走!” 仪清见状知道他不会接了,也不勉强:“行吧,我来这里也不是专程给你送东西,咱们还有正经事呢,你那丫鬟在哪儿,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奉茶?” 窦炤这才道:“开席再说。” 正值夏末秋初,满园的菊花初初开放,品种繁多,色彩斑斓,从洁白如雪到艳红火热,从淡紫幽雅到金黄璀璨,每一朵都有其动人之处。 在这样微风不燥的日子里,走在菊花丛中,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实在叫人心旷神怡。 更堪有妙龄的公子小姐穿梭其中,将整个秋月庭点缀成一副赏花乐景图。 这里面最兴奋的就是长宁。 身为太子,他平时本就不容易出宫接触这些外女。皇后娘娘平时将他看管得极为严格,即便皇室宴请的时候,也只让他远远坐着,规规矩矩的,不给任何外女接触他的机会。 按皇后的想法,如今太子妃人选未定,上京这些女人们若有机会,见到太子还不跟蜜蜂见了花蜜一样往上叮?如此人多心杂,未免有那不怀好意的带坏了她的 儿子。 既然防不胜防,不如彻底断绝的好。 只是皇后不明白,堵不如疏,太子正是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点女子也不给他接触,他哪里遭得住?不然也不至于上次进个青楼,还要被娘子们误认为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今日也是同样情景,他虽然知道来这里的都是正经高门贵女,不能跟上次醉烟楼一般随性,但叫他规规矩矩跟窦炤一般,看都不看一眼实在做不到。 是以本性暴露,整得自己跟开屏孔雀似的,翘着尾巴招摇地在园中四处挑逗。 公主身边的侍女春儿是皇后安排的眼线,见太子闹得实在不成体统,为了讨好皇后,便冒着风险偷偷出去找了个偏僻墙角,放了只信鸽出去通知皇后。 刚松手将鸽子放出,一转头看到一个穿豆绿衣服,长相甜美的丫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瞧。 春儿快没吓死,条件反射惊叫了一声,然后斥道:“你是谁,躲在这里偷看什么?” 丫鬟正是观沅,她刚好在这里给雀儿们抓虫子吃,很不巧就看见了春儿放信鸽的全过程。 但观沅并不知道那是做什么,只觉得特别厉害,忍不住问:“姐姐你是怎么做到吹个口哨就能招来鸽子的?能教教我吗?” 她如今干着鸟务呢,以今天窦炤对鹦鹉说乖话的反应来看,他还挺吃这一套,多学一招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春儿又怕又气,脸色涨得通红:“胡说什么,我何曾招来什么鸽子?你这贱奴怎可如此胡乱污蔑人?” 观沅愣住,她明明亲眼看到的,这个美女小姐姐怎么突然不认了呢? 而且还骂她是贱奴。 不由得再仔细看两眼,发现她虽然也是婢女装扮,但衣着样式、材质和花样都比她们华丽一大截,也不知道是哪个贵人的侍女。 想着今日来的都是二爷的贵客,她是惹不得的,只能乖顺道歉:“对不起啊,可能真是我看错了。不过姐姐那一招真的很厉害,我佩服得紧呢。” 春儿很想将她拖出去打死,可这里不是公主府。 只得咬咬牙,冷哼一声:“看你还算乖觉,今日暂且留你一命,记着别跟任何人提起我,不然你就是找死。” 她说完又气又恨地走了。 观沅站在原地歪头看着她匆忙慌乱的背影,很不理解。 明明招来鸽子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她怎么像做了坏事一般。 难不成,那鸽子是别人家养的,她是偷了别人的鸽子? 正想着,突然头上一痛,一根树枝打下来,有人“喂”一声,“你是谁家的傻丫头?” 观沅摸着脑袋抬头,发现有个长相帅气的黑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高墙上,手里还晃着一根树枝,姿态悠闲,像是坐在自家榻上一般。 观沅吓了一跳,连斥责他扔自己树枝都忘了,急着提醒他:“公子怎么爬上墙了,那里危险,快下来。” 黑衣少年好笑:“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和你一样,是给人卖命的。” 观沅道:“不管你是谁,先下来再说吧!” 那么高,看着实在吓人。 黑衣少年问道:“刚刚那丫头骂你,你怎么不骂回去?她不也是贱奴吗?” 观沅摇头:“都是做奴婢的,骂来骂去都骂在自己身上,何必呢?对了,她是不是偷了你的鸽子?你可别去找她理论,都是府里的贵客,怪难堪的。而且她只是摸了摸,又放走了,并未怎样。” 黑衣少年故意道:“那我非要找她理论呢?” 观沅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今日刚得的一吊钱来:“那我替她赔给你吧,这些够不够?” 毕竟是二爷生辰,闹出事来他生气,遭殃的还是她们这些下人。 也难得他今日高兴,观沅还满心期待着他的决定呢。 黑衣少年笑起来,左脸上显出一个漂亮酒窝,给他的帅气又增添许多阳光:“看来你是真傻,记得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对你没好处,我们有缘再见。” 观沅眼睁睁看着他身影一晃就消失了,不禁满脸惊愕。 到底,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鬼啊? 这边太子正玩得开心,还跟好几个想巴结她的姑娘约好了,等会儿席面上要给她们依次敬酒的——她们喝一杯,他喝三杯。 才夸下海口,有人便匆匆跑来,告诉他皇后有急事,招他即刻回宫。 长宁对待皇后就跟窦炤对待老太太是一样的,没办法只得嚎哭着告辞离开。 剩下的人又赏了会儿花,终于宴席开始,众人被请至望月楼落座。 公主就坐在窦炤对面,在她一再的挤眉弄眼暗示下,窦炤实在无奈,着人去叫观沅来一趟。 第30章 观沅抓了虫子,怀着满心疑惑回到长直院,恰巧碰到有人来叫她,说二爷让她过去一趟。 倒唬了她一跳,心想不会是刚刚得罪的那个侍女回去告状了吧?不至于啊,她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偷鸽子才对。 难道是那个黑衣少年?跑去给他主人告状,唤她过去作证的? 啊呀呀,现在这些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小气?她都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替人赔钱了,他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简直跟二爷有得一拼。 满心忐忑地跟着来人过去,一路上还在考虑到底是说实话好,还是帮着那个小姐姐遮掩一下息事宁人的好。 不如就说那鸽子是自己飞过来的,小姐姐只是见它可爱逗了逗,黑衣少年没看清楚误会了?这么说的话正好两边都不用得罪,也不至于坏了二爷的心情。 嗯,就这么办! 来到秋月庭,穿过一丛丛开得热闹的菊花,进入望月楼中,入眼便是一片的衣香鬓影。 男子们衣襟华贵,玉带束腰,风度翩翩;女子们云鬓花颜,珠翠闪烁,宛如仙子下凡。玉盘珍馐,香气扑鼻,乐声悠扬,笑语盈盈,实是一番富贵繁盛之景。 观沅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穿过一众珠光璀璨,走到窦炤跟前:“二爷有何吩咐?” 窦炤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个。 他穿一身象牙白缂丝浮光锦袍,搭配墨玉腰带,仍只挂着那一颗圆润剔透的黑棋子。眉宇轩然,眸光星烁,丰姿奇绝,是天生的一种矜贵气度。 这样的他让朴素到头上连根簪子都没有的观沅,站在跟前只觉得自己连当绿叶作陪衬都不够格。 心中不由得又有了小小埋怨。 别人家的侍女都是花枝招展的,就她们长直院,一个个打扮得比姑子还清心寡欲。 这难道丢的不是他这个当主子的脸吗? 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她在窦炤的眼里,却如同万花丛中缓缓淌过的一泓清泉,自在清新,赏心悦目。 这当然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效果,在其他人眼中,她仍然只是个脸长得不错,身材媚俗的土丫头。 窦炤看到她便轻轻舒展眉头,淡声道:“你去沏一盏荷露茶来,给公主奉上。” 公主一听,脊背都挺直了,高高抬起下巴,毫不掩饰带着满脸的挑衅朝高梦音看过去。 就不信了,她堂堂一国公主,还斗不赢个小小国公千金! 高梦音气得银牙咬碎,暗里使劲拧了一下坐她旁边的高同泽:“都怪你!” 高同泽疼得差点跳起来:“你干嘛啊,有病啊!” 高梦音恨恨盯着他:“只怪你和父亲无用,才叫我日日受那个臭仪清的气。” 高同泽 无语望天:“人家是公主,她父亲是圣上,你让我跟父亲如何相比?倒是你,被人夸了几句上京第一美人便把尾巴翘上天,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上赶着与公主较劲。我说句难听的,也就是她是个咋咋呼呼刁蛮任性的小姑娘,没有认真与你计较,不然连我整个高家都要被你害了。” “你还说!”高梦音又使劲拧一下,“到底还是不是我哥了?” “疼疼疼!”高同泽龇牙咧嘴地喊着,“怕你行了吧,都是我们害的,快放手!” 观沅听说是沏茶,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领命下去,认认真真给公主沏了一盏上好的荷露茶。 这次如假包换,再没人能挑错了。 用茶盘托着,小心翼翼赶去望月楼,经过秋月庭时刚好碰到赶去席上的窦熠。 窦熠看见她,眼睛都亮了,十分自然伸手过去抱她:“我的乖丫头,这是要去哪里呀?” 观沅吓了一跳,赶紧退开:“对不起大爷,刚给公主沏了茶,现在赶着送过去。” 窦熠上下打量她两眼,搓了搓又一次抓空的手,耐着性子笑道:“怎么还这么害羞呢?明儿就是我的人了,你不期待吗?我可是等不及了。” 观沅脸一红:“我,我今日忙着二爷生辰的事,还没来得及想,大爷先让我去给公主奉茶吧!” 窦熠顿时垮下脸,冷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再问一次,明儿就要跟我了,你高兴吗?” 自从知道祛疤膏的真实用途后,观沅再看大爷就只有恶心,这句高兴实在说不出口,又不敢说不高兴,只好低头不作声。 窦熠下巴动了动,伸手将那茶盘一掀,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充满戾气:“跟你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给脸不要脸。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在我跟前装,若到了我院里还这样,保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将她用力往后一推,冷哼离去。 观沅重重跌在地上,只觉得屁股都摔麻了,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然后看着地上摔得粉碎的茶盏,又摸了摸手上被捏出来的一圈红痕,鼻子一酸只想哭。 然而她根本没时间哭,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公主跟二爷还等着她的茶呢。 观沅忍着难过,快速收拾好地上的残渣,回去重新沏了一杯茶。 来来回回这么一顿折腾,浪费了许多时间,公主在里面等得笑容都快消失了。 高梦音不失时机地火上浇油:“哎呀,这茶还真是金贵呢,那丫头都去了有两炷香时间,别咱们饭都吃完了,殿下你的茶还没喝上。” 公主现在没空理她,只拿一双眼睛去瞪着窦炤,压低声音问:“你什么意思,故意叫那丫头怠慢我是不是?” 窦炤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正要叫观海去看看,观沅就匆匆赶到了。 她恭敬地将茶奉到公主面前,笑道:“奴婢因去寻前年存的最好的一瓶荷露水,故而迟了些,还请公主降罪。但这个茶一定是我们二爷存的最好的荷露茶,公主尝尝便知。” 窦炤皱了眉,他前年的荷露水早就喝完了。 这丫头在撒谎。 而且,她的衣服为什么脏了? 公主这才高兴了些,拿眼睛瞟着高梦音,大方道:“既是窦炤最好的茶,我多等等也无妨,呈上来吧!” 观沅上前,屈膝跪下,将茶举过头顶奉上。 按规矩,外面的奴才不能直接将茶端给公主,需要呈上之后让公主身边的侍女端去给她。 可观沅跪着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来取。 公主不由得也皱了眉,回头看春儿,发现她一脸苍白地盯着观沅跟窦炤看,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吩咐。 她怒了,斥道:“春儿,还愣着干什么?” 春儿吓一跳,赶紧低头行礼:“公主有什么吩咐?” 公主都气笑了:“我有什么吩咐?你刚刚是死了吗?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 春儿吓得跪下:“对不起对不起,奴婢刚刚看见外面一只蝴蝶飞过,一时走了神,还请公主责罚。”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高梦音哪儿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迅速开启嘲讽模式:“哎呀呀,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说什么看蝴蝶,明明就是盯着窦公子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我说怎么殿下你如此在意一盏荷露茶,原来是意不在茶,而在人啊!可惜,殿下还是管管你那侍女,回头就是把眼睛望穿了,窦公子也不会看她一眼啊。” 一旁的高同泽快疯了,一个劲拉着他妹妹求她少说两句。 这下真戳到仪清的痛处了,她确实对窦炤有好感,也知道高梦音喜欢窦炤,一直就想要跟她争。 身为公主,她完全可以直接请父皇赐婚,只是觉得那样得来太没意思,便想试试自己努力。 那日她口无遮拦让窦炤知道了她的喜欢,没想到窦炤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很快跟高梦音传出谣言。这下更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就想着一定要凭自己实力赢得窦炤的心。 所以,她最不能忍的,就是高梦音看出窦炤不喜欢她,还借此来嘲讽。 公主霍地站起来,什么都没说,走到观沅跟前,将她举过头顶的茶盘轻轻一掀。 茶水四溅,润湿了观沅的裙角。 公主冷冷看高梦音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高同泽大呼不好,跳起来飞快追了出去:“公主,殿下,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窦炤根本不想理这些疯子,只在茶水溅到观沅的时候突然站了起来,下意识想过去将她扶起来,问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烫伤。 还有为什么衣服和裤腿上有泥印,是不是摔跤所以迟了……可才起身,发现满大堂十几双眼睛都盯着他。 他不得不停下来,唇角微微绷直,捏了捏手指。 好半天,终于忍住没动,给了观海一个眼神,让他去将观沅扶起来。 观沅伏跪在一片茶水、碎渣中,弓着背,额头抵在手背上,完全处于一种茫然且恐慌的状态。 而且她很受伤,今天明明是开心的日子,她满心地付出好意,没想到回馈的全是恶意。 一连摔了两杯荷露茶,也不知道二爷会怎么生气。 直到观海去搀她,才终于得以站起来,然后忍住伤心去给窦炤赔罪。 “对不起二爷,我,我又没做好。”她低着头,红着眼眶,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窦炤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忍了回去,最后只淡声道:“不怪你,先下去吧!” 观沅忍不住有些哽咽,眼眶中的泪水打着转,始终没有落下,微福了福:“谢谢二爷!” 这时,一旁的窦熠突然道:“这不是观沅吗?听说你茶艺最好,既然来了,不如过来我身边伺候吧!” 窦炤眉头微微蹙起,看过去:“大哥身边已有人,让她下去吧!” 窦熠冷笑了笑,根本不理会窦炤眼神中的威胁:“别小气,让她伺候一下茶水而已,你至于护得像个宝贝一般么?”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自然将目光都集中在观沅身上。 特别是新来的萧红锦,看着观沅那双带泪的眸子,不由得陷入沉思。 窦炤待要反驳,突然听到外面一阵热闹脚步声,有人喊着,“老太太来了。” 他只得离席去迎接。 窦熠趁机朝观沅勾手:“过来吧!” 观沅无法,强忍着满心的难受与憋屈,过去伺候大爷。 老太太是特意过来看看大家吃得怎么样,结果发现公主、太子还有高同泽都不在了,问怎么一回事。 窦炤只说他们有事先走了。 老太太见这个状况,怕他们年轻人闹矛盾冷了场子, 便决定留下来跟大家一起凑个趣。 众人自是欢迎。 有了老太太这个长辈在,现场果然融洽许多。大家敬酒,说笑话,氛围一下子欢快起来,总算有点庆祝生辰的样子。 贵人们乐着,观沅却苦不堪言。 窦熠大概是要惩罚她先前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会儿便把她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一会儿说茶冷了,一会儿又要她端着滚烫的茶给他吹凉些。 本以为她会哭,会委屈求饶,可她仍是先前那样不冷不淡的态度,默默忍受着。 窦熠便更不高兴了。 于是说她倒的茶是不是没烧开,叫她将水壶拿来。等观沅取来水壶,又叫观沅手捧着茶杯,他亲自往里面加水。 滚烫的开水从高处粗鲁地冲入小小茶盏中,瞬间溅在观沅手上。 “啊!” 一个惊呼,茶盏落地,立刻中止了现场的欢声笑语。 老太太极为不满的眼神瞅了过来,观沅脸色惨白,噗通跪下,一声都不敢吭。 惹了老太太不高兴,求什么都没用。 老太太正要开口,窦炤突然起身走出席位,瞪着观沅道:“你,跟我出来!” 观沅愣了愣,还是观海将她拉起来,这才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出去。 窦炤将她带至秋月庭另一头一间小小休息室中。 观沅下意识就要跪下说对不起,可窦炤却凑近抓起她的手,看到上面一片暗红,赶紧吩咐观海:“快取一盆冰水来,要快!” 观海点头,飞快地跑出去。 观沅抬头呆呆地看他:“二爷,我……” “别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恼怒,却又不是恼观沅,更像是恼他自己。 观沅不再说话,任由二爷抓着她的手,给她轻轻吹着。 说真的,此刻她已经是一团浆糊,千种情绪缠绕在心里,完全理不出头绪。 很快,观海取来一盆冰水,窦炤将观沅的手浸在里面,嘱咐道:“要泡足半个时辰,不冰了就让观海往里面加冰块,放心,不会再跟上次一样烫伤的。” 这句话好似将她心中那团乱麻理出来一根线,其中最关键的情绪喷涌而出,泪水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窦炤眼神闪烁,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半晌,他伸手替她拭泪:“好了,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叫你来的。” 然而观沅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她泪眼模糊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窦炤突然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只是静静抱着,什么都没说。 好半天,直到观海在外面轻咳一声:“爷,老太太的人来找你了。” 窦炤这才将她放开,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好好泡着,等回去再找你,我有话跟你说。” 观沅抽着鼻子点头,目送他离开。 回到望月楼,窦炤跟老太太说已经罚了观沅,以后再不叫她来这种场合伺候。 老太太点头,面上不大喜欢:“这丫头往常我看着还算本分能干,如今怎么轻佻了些,好好的跟着你不好,又跑去招惹熠儿,可见不是个省心的。” 窦炤不好解释,只笑了笑:“我知道了,以后会叫她们注意。” 等他在老太太身边坐下,又有萧红锦上前给老太太敬酒。 老太太见她生得清雅端秀,仪态大方,又温婉知礼,心中很是喜欢,便问道:“听说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才华,能出口成诗,今日正是炤儿生辰,不如应景来一首如何?” 萧红锦正有此意,便也不推辞,含笑道:“如此,红锦便献丑了。” 她在堂中慢踱两步,又往窗外看了两眼,眸中一亮,道:“有了!” 只听她娓娓道:“金菊绽放映秋光,公子生辰雅韵长。清风拂面添华彩,明月照人映玉堂。宴上佳肴香四溢,杯中美酒醉心房。愿君岁岁皆如意,才华横溢耀四方。” 老太太听完大悦,叫丫鬟:“去,将我那对春带彩翡翠手镯拿来,就送给红锦了。” 萧红锦笑吟吟道谢,同时,瞟了旁边的窦炤一眼。 窦炤有些无语。 本以为齐遇棠那样的才子,养出来的以才华著称的女儿,起码是真有点本事的,可这首诗一出,简直叫人大失所望。 在场但凡有点墨水的都知道,这诗也就骗骗窦老太太这种爱听吉祥话的老人家。 不过也不能全盘否定,毕竟是在几步之内作出,比起大部分闺中女子已算不错。 众人纷纷称赞。 只有高梦音笑道:“我看她这诗也就罢了,只是她站在那儿,你们觉不觉得她长得像个人?” 听她一提,众人都细细瞧去,一开始没觉得什么,直到有人提道:“似乎,是她那双眼睛,有些特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听人这么一提,众人便都去看萧红锦的眼睛。 萧红锦整体长相只能说秀丽端庄,唯一称得上亮眼的就是这双眼睛。它不似桃花之媚,也不比丹凤之锐,更像一朵初开的杏花,虽眼角轻轻上扬,仍给人一种温婉含蓄的亲和之感。 很明显,这双眼睛与刚刚被窦炤带下去的丫鬟有着外形上的几分相似。 但细看来,仍然能发现极大区别。 萧红锦的眼睛若说是文采精华观之可亲,观沅的眼睛则称得上纯净清幽返璞归真,两人是全然不同的气质。 萧红锦在观沅刚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那双眼睛确实与自己相仿,为此还特意多瞄了两眼,心想这丫鬟也算有些福运在身,能拥有一双她这样的眼睛。 那会儿倒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被她们拿来调侃。 堂堂国公小姐被说长得像一个丫鬟,任谁也不会高兴的。 窦老太太察言观色,适时笑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那丫头一双眼睛能与红锦挂上几分,也算是她的福气造化。细算算,那丫头好像跟了炤儿十年,很合他心意,想必也是因了那双眼睛罢?” 老太太这一番话,不仅抬高了萧红锦的身份,还特别点出窦炤很喜欢这样的眼睛,再一次明确表露了她对萧红锦与窦炤的支持。 简直老谋深算,滴水不漏。 窦炤只觉得可笑,那双眼睛不过是形似而神非,根本不能拿在一起比较。 不过他这会儿已经把萧红锦纳入正妻考察范围,只要她这段时间能与观沅和睦相处,他必定不会与之为难。 是以萧红锦听完老太太的话冲他微微一笑时,他也没有回避,而是微微颔首回应。 高梦因看见她俩互动,不由得捏紧了茶杯。 然而这次是老太太出言维护,她胆子再大也不敢驳斥老太太的意思,只得闷闷喝了几口酒,席散后不再理会窦婳的盛情挽留,早早离开了。 观沅泡够大半时辰的冰水后,果然好了许多,手上只剩下一点点红印子,完全没有上次那样破皮起泡的情况。 心情终于明朗一些。 回到长直院,木蕙又扯住她一阵八卦:“你去宴席上啦?看到那个国公小姐没有?” 观沅叹气:“席面上有好几个国公小姐,你问的是哪一个呀?” 木蕙瞪她:“还能有哪个,不就是萧国公家的那位萧红锦小姐吗。” 观沅皱眉:“这就奇了,上次你让我好好留意高国公小姐,如今又问我萧国公小姐,你怎么那么喜欢留意人国公家的小姐呢?” 木蕙横她一眼:“你这人怎么跟活在另一个世界似的?上次打听高小姐是因为他们说二爷对高小姐有意思,后来不是没什么进展吗,就撂下了。如今我又听说这位萧小姐从小跟二爷有 过婚约,是老爷们私下订的,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去打听打听?” 观沅这才有些惊讶:“真的吗?怎么此前从未听说?” 木蕙道:“也是水菱告诉我,她前日去夫人那边领东西,听到老爷跟夫人商量,叫她多多关照萧红锦,让她在府中这段日子跟二爷多接触。还说他从前对萧红锦的父亲齐老爷有亏欠,少时相约有了子女就结亲的,如今刚好剩他两个,势必要将这件事做成。你说这不是从小有了婚约是什么?” 观沅想了想,摇摇头:“听起来只是口头那么一说,定礼都没有呢,哪里能作数?” 木蕙道:“话是这么说,但我看老太太好像对这个萧小姐非常满意,而且齐老爷还特意来拜访过咱们二爷,就是那天看到的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还记得吧?我看二爷对他还挺敬重,想必对这个萧小姐也很满意。” 观沅又想起那个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禁又有些呆了起来。 木蕙见她好似没什么精神,便也不提这些,只道:“希望晚上二爷回来,能将你那件事早点解决就好了。” 是啊,观沅也是这么想呢。 可惜,窦炤陪完那些无聊的年轻人已是傍晚,又被老爷拉过去接受一番生辰教育,接着就到了晚上阖家庆祝的时间。 一家人在老太太处摆了几个席面,又是一番热闹,等吃完散了,老太太还单独拉着窦炤说了许久的话。 如此一来二去,竟生生拖到亥正时分。 下人们都收拾去睡了,长直院这边等不到二爷回来都还在熬着。 又等了有一刻钟左右,碧心看大家困得厉害,便叫她们都去睡,她一个人等二爷回来就好,反正今日也轮到她值夜。 木蕙道:“可是二爷还没沐浴,你一个人待会儿怎么收拾?” 碧心道:“等伺候二爷睡了,我再慢慢的收,实在不行明儿一早你们来了再弄也不迟,二爷回来这么晚,想必也不会怪罪。若真怪起来,也有我担着呢。” 难得碧心如此好心,采菊跟香杏自然乐得先回去。 倒是木蕙看一眼观沅:“怎么样,咱们要等吗?” 她们还等着二爷一个准信呢。 观沅当然是想继续等的,想等着他亲自给她赏赐,想跟他确认能不能继续留在长直院,还想听他说那些想对她说的话。 但碧心有些不耐烦了:“行了,你是等二爷的赏吗?也不想想他今日喝了那么多酒,哪里还记得?不如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再来讨赏好得多呢。” 木蕙听着觉得有道理,一般人喝多了酒都会忘事,万一不记得了还巴巴地跑去提,说不定触怒了二爷反而坏事。 便劝观沅道:“明儿一早来也可以,反正过去大爷那边还要来给二爷磕头呢,不至于大爷一早就来抢人的。” 她们都这么说,观沅哪儿好意思赖着不走? 她其实最想知道的,是二爷想对她说的话是什么,可碧心说得对,喝多了酒,哪里还记得?或者只是他当时出于怜悯随口一提罢了,自己倒当了真去问,不是丢脸么? 她满心纠结地跟着木蕙回去。 采菊她们已经睡下,她俩洗漱完毕,正要脱衣上床,外面突然有个婆子喊:“长直院的木蕙姑娘在吗?” 木蕙赶紧又将衣服披上出去:“在呢,嬷嬷喊我做什么?” 那婆子道:“夫人有急事叫碧心姑娘过去,二爷那边就无人值夜了,夫人让我来叫你,你快收拾收拾过去吧,二爷眼看着就要回了。” 木蕙心中一喜,赶紧答应:“好的我这就去,辛苦嬷嬷了。” 看着嬷嬷离开,木蕙飞快跑回去拉起刚刚躺下的观沅:“睡什么睡,快起来!” 观沅莫名其妙:“你又发什么疯呢?” 木蕙拿起衣服往她身上扔:“你运气好,碧心被夫人叫走,没法值夜了,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赶紧的?” 观沅还是有些犹豫:“可嬷嬷叫的是你啊。” 木蕙翻个白眼:“管她叫谁呢,有人值夜就行了,大不了碧心明早问起来,我说我头疼。” 说完又有些奇怪地看着观沅:“你干嘛扭扭捏捏的?不会以为我要偷懒才叫你去的吧?” 观沅苦笑:“哪儿能呢,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心里很想去,又有点害怕,担心事情不那么顺利,又担心太过顺利。 木蕙才管不了她心里有什么纠结,将她拉起来往门外推:“别只是只是了,好好的问清楚大爷那边的事,若他非要你过去,你就求他,哭着求,想尽办法求,二爷保管舍不得,快去吧!” 观沅一个人走在回长直院的路上。 初秋的夜晚微微吹着凉风,带来一阵阵淡淡菊花香,还有远处落叶的微苦气息,又拂过她还来不及打理,只轻轻挽起的发丝。 月光如水,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青石小径上,给这一条早就走过千百次的小路平添了几分陌生与神秘。 观沅思绪飘忽着,很突兀地,脑海中突然浮现在秋月庭时,二爷抱着她的样子。那么温柔,叫她一颗心不由自主砰砰乱跳起来。 这一路走得时快时慢,像是极为期待,又极为害怕。 观沅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情绪,十年来她每日从这条路走过,为什么今天显得格外不一样呢? 终归是到了长直院,二爷还没回来。 观沅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发现碧心早已准备妥当。 外面放着漱口水、刷牙子和牙粉,浴盆在房里,已经放了温水,甚至还贴心地在里面撒了些红色花瓣;旁边案几上,放着醒酒的茶水,并特意凉着一盏在旁边。 这下她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便出去站在院中,等着二爷回来。 院子有几株高大梧桐树,叶子已半黄半绿,偶尔一两片飘落下来,静静地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脚边。 她有些耐不住,便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起来。 明月高悬,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孤单地酝酿着满腹的心事。 此刻,周围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缕风,每一声虫鸣,都牵动着她的思绪,叫她一刻不得平静。 终于,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观沅一颗心猛地绷紧,眼睛盯着院门处,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一起,指尖用力摩挲着。 修长而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二爷仍穿着那身象牙白的锦袍,在月光的倾撒下,他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一层淡淡银辉,更显得他清隽脱俗,英俊不凡。 窦炤看到观沅,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容立刻驱散观沅心中所有的阴霾与不安,她快步迎上去:“二爷你终于回来了。” 窦炤走过来,将手上拿着的一个小小食盒递给她:“给你带的桂花糕,听说上次那一盘你都吃完了,想必是喜欢。打算明天一早给你,没想到你还在。” 观沅止不住溢出一点笑容来,接了桂花糕,然后看一眼他身后:“观海呢,他怎么没跟着?” 窦炤道:“叫他先回去了,我看今晚月色不错,在外面多走了几步。早知道是你值夜,我该早些回来才是,让我看看你的手怎么样了?” 他说着拉过观沅的手,看到细嫩的皮肤上只有一点粉色印子,心知已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还好没事,不然又要折腾许久。” 突然想起上次七夕夜,听到她们说染指甲,又忍不住盯着她的手多看了两眼。果然瞧见有一根指甲稍长,已被凤仙花染得通红。 这样艳红的颜色,衬着她雪嫩如葱根般的手,极具冲击力。顿时让窦炤喉咙紧了紧,心中莫名涌出一点难以言喻的情愫,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地蠢蠢欲动起来。 观沅见他神色不对,赶紧抽回手,笑道:“二爷喝了酒,还是先簌个口,喝点醒酒茶再沐浴吧。” 她转身要进屋,窦炤却抓着她的手一扯,将她搂进怀里,静静地抱着,就跟白天在 秋月庭一般。 观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敢出声,任由他抱着。鼻中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木质清香,混合着一点点酒精味道,竟然意外地很好闻。 怎么以前没注意到呢? 抱了一会儿,观沅怕喝了酒的二爷被夜风吹到,还是推开他,微微红着脸:“咱们回屋吧,外面风凉,我伺候二爷洗了澡也好早些休息。” 窦炤淡淡一笑,点点头,并不勉强。 他等不及地想收用了她,可是今天还不是时候,他还没有确定好合适的正妻人选。在保证妻妾能和平相处之前,他还没资格去动她。 再等等,再忍耐几天,等到合适的时机,一定要狠狠地,将她吃进肚子! 回屋漱口完毕,他歪坐在太师椅上,等观沅奉茶。 观沅直接将碧心凉好的一盏茶端来:“二爷今天喝了许多酒吗?” “比往年生辰稍多一些,不过也算不得什么。”窦炤端过茶,一般要先浅尝一口,这是他的习惯,如果不合胃口就让她们重新沏来。 可这盏茶,他只刚刚放在鼻端,眉头便皱了起来。 观沅见他突然停住,以为是茶不行,赶紧道:“这茶可能放了一会儿没那么好了,我再给二爷沏一盏吧。” 原本还要告诉二爷,这些都是碧心准备的,她也不想顶了别人的功劳。可这会儿二爷明显对这个茶不满意,她反而不好说什么了,不然倒像是在故意甩锅。 窦炤面上表情十分复杂,好一会儿,才深深看着观沅,将那茶喝下半盏。 然后伸手搂住观沅的腰,将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 一时间,他的声音突然浸染了许多难以克制的欲念,叹息般道:“我的阿沅,终于长大了啊!” 观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唇上一凉,窦炤已经将剩下的半盏茶喂进她口中。 第32章 这一下喝得急,观沅差点呛住,挣扎着从窦炤身上下来,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二爷这是做什么?”她有点受够他毫无来由的调戏,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告诉她,他想怎样呢? 窦炤似笑非笑看着她,眸光闪烁,也不出声。 观沅总觉得他今日眼神怪怪的,很不对劲,看得她浑身难受。 不禁扭过头佯怒道:“还说什么我终于长大了,奴婢难道是今日才长大?” 窦炤垂下眼帘,看一眼已经空掉的杯子,笑了笑,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气定神闲的:“自然不是,只不过今日的长大,和以往的长大,不一样。” 观沅站在花几旁,回头疑惑看他:“哪里不一样?” 高高的方形金丝楠木花几静静伫立,在柔和灯火照耀下,泛着一层细腻而温润的柔光。 几上,一盆绿云菊花正傲然绽放,花瓣细长垂坠,颜色由深至浅伸展,如同秋日林间轻盈垂落的绿绸,平白为这静谧的空间增添几分灵动与诗意。 站在几旁的观沅,眉目如画,脸上几点淡淡雀斑,如同秋日晨曦中斑驳的阳光。松松挽着的发髻在鬓边垂下几缕,为她平添了许多日常难得一见的温婉与柔情。 花面交映,竟成就一幅慵懒而独具韵味的美人画卷。 窦炤心中微动,找出那支荷叶莲蓬白玉簪来,走到她跟前,伸手为她斜斜插在发髻上。 白玉温润,粉面含春,观沅眸光闪动,迷蒙地抬头看他。 窦炤低头,鼻尖轻轻在她白腻的翘鼻上轻轻蹭着,一只手轻揽她的纤腰,一只手轻抚她耳后,却并不吻她。 两人气息交织,一呼一吸间,如同微风中纠缠不清的丝丝缕缕,酝酿出一团难以言喻的暧昧与缠绵。 四周一切仿佛静止,只有鼻端和耳后被他轻触带来的微妙痒意,叫观沅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 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烫,周围的温度快速攀升,观沅额头有细微薄汗萌出,明明没有做什么,她却已经被抽干力气般站不住了。 “二爷……” 几乎是呢喃的一声低唤,让窦炤贴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可接下来,他放开她,在她白皙的小下巴上浅浅一捏:“伺候我沐浴吧!” 观沅像是刚出水的鱼,大口大口吸入新鲜空气,好半天才让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平复了些。 窦炤朗朗而立,展开双臂站在那里,等着她宽衣。 观沅迈着发软的步子走过去,先解身上各种挂饰,再解腰带,然后由上至下,一颗一颗解那些该死的扣子。 她不仅腿软,手也不稳,颈边的几颗小扣翻来覆去怎么也解不开。 窦炤于是用自己的大手覆上她的小手,撵着她细嫩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带着她解。 男人的手略显粗糙,滚烫而有力,覆在她手上实在太有存在感。 观沅好不容易平复的小心脏又砰砰乱跳起来,她想说几句话来掩盖内心怪异的冲动与慌乱。 “二,二爷,为什么给我戴上簪子?”只是话一出口,才惊觉声音也透着暧昧的紧张。 窦炤便抬手正了正那簪子,顺势往下,抚上她的后颈,缓缓摩挲着,来至耳根,脸颊。 “喜欢,想送给你,看你戴着它不能承受的样子……” 低哑的,又蕴含着隐隐侵虐性的声音,让观沅触电般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抖着,身体软得想要倒下去。 感觉到火热的大手已经抚上唇瓣,观沅一咬牙,后退两步躲开他,眼眶微红:“二爷别捉弄奴婢了!剩下的爷自己脱吧,我去外间候着,爷洗完再唤我。” 她转身逃难一般跑了,因步子不稳,还踢到一个加热水的空壶,发出“咚”的声音,滴溜溜滚去好远。 观沅已经管不了那许多,只想尽快离开这个环境,再待下去她真的要窒息。 窦炤收回手指,上面还残留一点她唇瓣上软润的触感,不禁揉了揉,按下心中荡漾的情丝,开始自己脱衣服。 他一点也不急。 竟然敢给他下药,虽然顺水推舟受了,却也不能叫她好过。 务必要让她知道,盲目惹火的下场…… 这个时候,碧心正在甄夫人房里接受质询。 夫人叫她过去,是这几天老爷突然过问起家中奴仆的月银来,说他听见风声,近几年家中仆人的月钱从未足量发过,是怎么一回事。 甄夫人按一直以来的惯例回答,说缺的那些是他们日常迟到、早退、弄坏了东西或偷懒被抓住罚下的钱。 其实在初期扣钱的时候,就有人找老爷投诉过,当时甄夫人拿出依据来,将那些人该扣的项目一一呈给老爷看。又说那些钱她也不会私吞,而是奖励给做得好的奴仆们。 老爷当时还夸她做得好。 可这一次,老爷明显不大相信她,并叫她将这三年来的扣费和奖励明细明日之内拿给他看。 此外,老爷还特意问了一句:“听说你那弟弟三年前就到了上京,怎不见他来拜访?” 甄夫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三年前弄出这个扣费名目,一点点从几个人开始,打压住不服告状的人,再到大范围地扣,直到所有人都习以为常默认自己月钱缩减,所敛的银钱全部都是拿去补贴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那边是个无底洞,这边也只有每月不断地进项才能填补,她早已习惯,甚至忘了这是瞒着老爷的,根本没想到会被老爷发现。 如今老爷不仅要查账,还点出她弟弟来,难不成已经全部知道了? 想来想去,贴补她弟弟这件事只有碧心一人知道,毕竟碧心就是她弟弟送过来的人,说是调教得好,可以 送进窦炤那边来日再用。 会不会是她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已经被窦炤收买,出卖了她? 越想越心焦的甄夫人这才深更半夜叫碧心过去盘问,要弄清楚状况才好决定明天怎么给老爷交代。 碧心当然是无辜的,一口咬定自己没对任何人提过那边的事,更不可能被窦炤收买,如果真是被收买,她如今也不会连观沅一个小丫头都治不了。 甄夫人审了半天什么也审不出来,只得先放她回去。 看起来,应该是有人在故意针对她了,想继续瞒肯定瞒不过去,明天还是跟乖乖跟老爷交代,示个弱撒个娇或许还有回转余地。 碧心从被叫过来开始就心神不宁,等夫人终于放她回去,她简直飞一样跑回长直院。 今晚对她来说是特别特别关键的日子,她决定用最直接的手段爬上二爷床,趁着二爷今天醉酒,给他醒酒茶里下了药,届时孤男寡女,想不发生点什么都不可能。 可谁能想到,这么关键的时刻,夫人却将她叫走,来人还不让她回一趟房里,抓着她就走了,她都没来得及将那杯茶倒掉。 如今换了木蕙,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继续让二爷喝那杯茶。 总之要赶紧赶回去,无论喝了没喝,只要她能回去就还可以跟木蕙换过来。 她飞快跑回长直院,发现院门已关,便用力拍门:“木蕙,木蕙,快开开门,我回来了,木蕙!” 院门离正屋本就有好长一段距离,再加上屋那边又是几道门,这样拍着里面哪里听得见。 她使劲拍着,手都拍红了,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直到惊动查夜的婆子,赶来看见是她,不高兴道:“碧心姑娘这么晚是要做什么?吵醒了主子们怎么办?” 碧心急道:“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二爷讲。” 婆子道:“凭你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能这会儿闹起来,实在性命攸关去夫人那边,有人传话的。快回去吧,别叫我老婆子难办。” 碧心看着紧闭的院门,知道再没别的办法了,只希望木蕙看到那盏茶凉了,会给二爷重新换一杯吧! 她紧紧捏着手指,几乎将手掌掐出血来,满心不甘地离开。 观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怪怪的,明明已经离开二爷房间,怎么还没放松下来?身体越来越烫,小腹处更是有一股难言的骚动,叫她坐立不安。 她起身推开窗棂,眼见月华如练,倾洒在那一丛碧绿的芭蕉叶上,仿佛镀上一层薄薄银纱。远处的竹林在月光下更显幽深,影影绰绰。 微风拂过,它们一起轻轻摇曳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观沅深深吸气,努力想借夜色和冷风抚平她心中莫名的悸动。 然而,没有用。 她关上窗子,回身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咕隆咕隆喝完。 这时,窦炤在里面唤她:“观沅进来一下。” 她感觉好了一点,没有多想,掀帘子进去。 发现窦炤并没有洗完,还泡在水里呢。 观沅赶紧低下头:“二爷有什么吩咐吗?” “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观沅不敢抬头,迅速倒了一杯茶,小心走过去递给他:“二爷。” 窦炤看着她:“太远了,拿不到。” 观沅只得再靠近一些,将杯子递到他手边,只是这样便能看到他光着的,精壮的臂膀,逼得她只能微微侧过头去。 窦炤轻笑了笑:“你很怕我?” 观沅颤着声音:“没有。” “抬起头来!”命令式的,无法拒绝。 观沅轻轻咬着唇,一点一点抬起头,只是眼眸低垂着,仍是不敢正面看他。 窦炤接过她手里的茶:“又不是没看过,上次主动往我身上爬的时候怎不见你害羞呢?” 难以控制的红晕悄悄爬上脸颊,观沅嘴硬道:“并不是害羞,只是不想对二爷不敬。” 窦炤唇角微勾:“既如此,我允许你对我不敬。” “……”若不是此刻满身的难耐,她真想骂人。 没办法,只得缓缓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淡淡水雾中,她看到窦炤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眼尾泛红,眸光深邃。露出水面的上半身似乎比上次看见的更为紧绷些,手臂和颈部有青筋微微突出。 他,似乎也在隐忍着什么。 观沅心下激荡,转身想走,一只手却被抓住。 窦炤微微用力,她整个人便被拉入水中,吓得尖叫一声。 窦炤自水下揽住她的腰,将杯子递在她手里,在她耳边呵气:“还记得,该怎么侍奉我喝茶吗?” 观沅痒得战栗起来,手里拿着杯子,蕴了春水的眼睛不自觉与他对视。 像是被他蛊惑,又像是被自己体内难言的悸动催逼着,观沅浅浅喝下一口茶,微微喘息着凑近他。 她也没有去吻他,而是轻轻触着他的唇,碰到,又像是没碰到。 两人之间,只剩下氤氲的水汽,越来越高的温度和越来越不能控制的呼吸。 窦炤掐在她腰上的手越来越紧,额上青筋突出,声音哑得叫人脸红:“上次你问我,怎么才能有孩子,现在还想知道吗?” 观沅微微瞪大了眼睛。 窦炤伸手抚上她微微鼓起的脸,摩挲着,往下,来至衣领处,一点一点,解她的扣子。 观沅只觉得身体过电般,一股细流直冲天灵,再也忍不住,贴近,主动吻住他。 唇齿缠绵,茶水缓缓流入喉咙,可这点茶水更像是浇在烈焰上的小滴水,只能让火烧得更旺而已。 窦炤闷哼一声,由水中将她抱起,吻着她,揉着她,走向床榻。 观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床边灯烛亮得晃眼,一闪一闪的,跳跃着,又热,又烫,烧得她想将自己撕裂。 可真这样时,她哭了…… 床头玉制香炉中,冉冉青烟游荡,与压抑的声音纠缠着,柔柔绕绕。 青丝散乱,发上玉簪果然承受不住,与绵密的香汗一起,混着点点痛而醉的泪水,悄然滑落枕边。 窗外,明月低垂,星辰点点,仿佛也在静静聆听,这深夜里隐秘而令人疯狂的歌谣。 …… 第二天,还不到卯时,碧心便焦急地赶回长直院。 她昨晚回到下人房便已知道,替她值夜的不是木蕙,而是观沅。 怎么是她,为什么是她,谁都好,怎么偏偏是她? 她咬着牙,用力拍着仍然紧闭的院门。 “观沅!观沅——开门!” 第33章 碧心那一声一声的呼唤只惊动了院中酣睡的鸟儿,它们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飞过屋檐,掠过后窗,又惊醒了晕睡过去的观沅。 她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头枕在男人精壮的臂弯里,被他整个抱住,他的一双大手搭在她不着丝缕的纤腰上。 贴的那么近,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健硕。 观沅一动不敢动,随着意识的渐渐清醒,强烈的酸胀黏疼感占据了整个大脑。 她没想过是这样的。 没想到男人跟女人是这样的。 木蕙跟水菱不是说两人不穿衣服搂搂抱抱就会怀孩子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被撕裂?被吞噬?被…… 想起昨夜,一切都像做梦一般,她一直知道二爷很强壮,只是不知道是那样的强壮。 她软得像一摊泥,双手软若无骨轻推着,一边是渴,一边是怕。 一开始他是克制而温柔的,看着她咬他的肩,战栗流泪,也会轻轻地吻她,从眼角,到耳垂,叫她放松,教她承受。 可那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 观沅不敢再回忆,是那么的羞人,因为那之后不止是他变了,连她也变了。 她忘记一切,在他一声重似一声的“阿沅,阿沅,阿沅……”中,渐渐迷失。 那些粗|重的,破碎的,不耐的,交织的声音,这会儿想起来都觉得身上发麻,黏腻的空气似乎变得更黏腻了些。 身上又有些烫起来,感觉到抱着她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她赶紧闭上眼睛。 不知道怎么面对,也没脸面对。 窦炤睁开眼,入眼便是观沅那一张飘着红晕的 脸,得了他的泽被后,似乎更加粉嫩欲滴。 思及昨夜,当真是……当完全得到她的那一瞬,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要了她,以至耽搁了这么久的好光阴。 一双手很自然地游走起来,她丰满而健康,触之所及皆是软弹,实在叫人爱不释手。 可手再往下一点时,看到怀中的人儿翘长的睫毛耐不住地动了动。 原来她早醒了。 窦炤不由得玩心大起,手又回到腰间,在腰窝处轻轻捏一捏,再一挠。 观沅憋不住“噗呲”笑出声来,推一推他,抱着一角被子坐了起来。 窦炤便单手支头,侧躺着看她。 昨晚插在发上的玉簪已经滑落一半,随着她的起身,顺着她白玉般细腻的香肩滑下,瀑布般青丝散落,衬得她一张脸娇俏香艳,宛如晨曦中沾了露水的海棠,纯洁又不失妩媚。 窦炤不禁有些呆了,又见她伸手去捡那簪子,抬手想将头发挽起来。 可这么一动,抓在胸前的被子便顺势滑下,顿时满目春光。 她的香肩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与那一缕缕如墨的青丝形成鲜明对比,那伶俜肩胛骨附近,还有深深浅浅红紫的痕迹…… 窦炤哪里经得住,伸手将她抓在怀里,深吻下去。 绵绵密密的吻,加上那火热滚汤的手,观沅很快便再次沦陷,化作一团轻飘飘无处依附的棉。 可是,当他将她放倒,想要再进一步,观沅却掐着他的肩,哀怜地:“二爷,奴婢……疼。” 窦炤硬生生停下,她不知道,她此时的样子,只会激得他更想将她撕碎吞下。 他忍得额上青筋突出,身体撑得要爆炸,但最终还是忍住,低头温柔地吻她,喃喃低语:“好,让你休息两天,不疼了再来。” 观沅轻叹着:“二爷……” 窗外又是一阵惊鸟飞过,观沅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推开窦炤坐起来,腿脚发软地下床。 “时辰不早了,该开院门了。” 窦炤看她软着身子,手忙脚乱捡起昨晚扔得满地的衣物,遮也不是,穿也不是,急得眼眶都红了。 忍不住好笑道:“这会儿了,还害羞吗?” 观沅抱着衣服,尽量遮住重要部位,十分委屈:“爷别再开玩笑了,奴婢……” “好了好了,”窦炤见她是真急,便好脾气地翻了个身,面朝里面,“这样总可以了吧?” 观沅这才小声的:“谢谢爷。” 窦炤道:“你不用着急,现在时辰还早,她们没那么快来,再说,你不开门,她们也进不来。” 地上的衣服是湿的,已经没法再穿,观沅只得去外间拿了一套备用衣物穿上。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急道:“可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拍门,而且房里乱成这样还得收拾,若被她们发现,我……我必须快点儿。” 观沅穿好衣服来房里收拾。 昨晚的衣物先包起来,这么湿着被人看见一定会问的,还有床上……她走过去,掀开一点被子看昨晚她躺过的地方,果然一片泥泞,还夹杂着点点血迹。 顿时那种被一点点蚕食的记忆闪现,浸染着四肢百骸,叫她浑身发软。 窦炤坐了起来,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低头蹭着她的鼻尖,声音暧昧:“昨晚,喜欢吗?” 观沅一张脸红成柿子,侧身将头埋进他怀里,不敢出声。 窦炤继续轻吻她的耳垂:“阿沅终于长大,成我的人了!” 观沅这才明白,他昨天说她终于长大了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露出一点点眼睛来,可怜兮兮望着他:“二爷,是要收了奴婢吗?” 这才是重点啊! 窦炤想了想,将她拉坐起来,在她肉肉的小脸上揉了揉:“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的关系也不能透露给别人,等时机成熟,自然会给你开脸,明白了吗?” 他很清楚,如果现在就给她一个正式的身份,让别人都知道他俩的关系,她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以她如今这样傻乎乎的性子,恐怕熬不过几个月就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们给生吞活剥了。 只有等他正式定了亲,娶了妻,其他人再无希望时,再给她一个名分,才能将她保全。 观沅乖乖点头,眼睛微微亮起:“那,我是不是不用去大爷那边了?” 终于可以问出来,代价可真大呀! 窦炤笑了笑:“你还想去吗?” 观沅使劲摇头:“奴婢如今,如今已是爷的人,自然不想再跟大爷。” 窦炤便轻点她的鼻子,挖苦:“是谁上次信誓旦旦要过去的?” 观沅脸一红,垂下眼睫:“那会儿,那会儿并不知道过去之后,要这样……” “怎样?”窦炤故意。 观沅双手捂脸,又羞又嗔:“二爷!” 窦炤便凑近她耳边,吹着气道:“昨晚,我很喜欢。” 观沅实在羞得不行,转身跑出房间,然后又回头道:“二爷快起吧,我收拾一下要去开门了。” “你还没伺候我穿衣呢。” “爷自己穿。”她说着已经跑远。 窦炤哂笑摇头:“无法无天了!” 碧心在外面死命地拍门,又将查夜还没换班的婆子招了来:“我说碧心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往常很知道规矩的,这还没到时候呢,你急着吵醒二爷做什么?” 碧心白着脸:“我真的有急事。” “有急事也不差这一会儿,二爷那脾气你不知道吗?真惹恼了你担得起吗?可别拖累我们。”婆子已经是满脸的不耐烦。 碧心待要再说,却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观沅收拾得干干净净,对碧心笑道:“碧心姐姐这么早?” 那婆子见门开了,横那碧心一眼:“这不就开了么?非要这么闹,若不是看着你是夫人派过来的,指定将你告给老太太。” 等婆子走了,碧心仔仔细细打量观沅。 服饰整洁,梳着没有任何装饰的双丫髻,笑容仍像往常一般清甜,只是那眉眼中,很明显有了些经人事后的媚态,且脸很红。 再往下看,那脖颈处,有淡淡的一片暗色,和一个明显很深的吻痕,只是被衣领遮住大部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观沅早被她盯得不自在,不由得心虚道:“碧心姐姐,看什么呢?” 连声音都比往常勾人了些。 碧心只觉得手脚冰凉,巨大的失望和愤怒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将观沅一推,快步进了院子。 不一定的,也许是自己带着先入为主的心思看观沅,才觉得她哪哪哪儿都不对劲,看看房里就知道了。 破了瓜,总会有痕迹的。 碧心飞快地冲进屋里,外间没看出问题来,只是放了一包换下来的衣物。 观沅见她盯着衣服看,赶紧解释:“那是昨日伺候爷沐浴,给他加水时不小心溅了些,所以换了一套。” 碧心恨恨瞟她两眼。 然后在帘子外面问:“二爷起了吗?碧心伺候爷穿衣。” “进来吧!” 碧心掀帘子进去,见二爷跟往常一般,穿着整齐的中衣,只等她们来添上外袍等。 可再看其他地方,入眼便是有些润湿的地面,和浴盆中明显比平时少了许多的水。 更让她心冷的是,房间里弥漫挥之不去的男女激烈房事后的味道,她曾经在甄小爷那边经常闻见,不会有错的。只不过这里窗子打开,味道已经散了许多,不是特别熟悉的人闻不出来而已。 窦炤见她看着浴盆发愣,难能可贵解释一句:“昨晚水撒了一些,记得叫人来收拾,还有我那床单睡着不大舒服,已经扔了,重新换一套。” 碧心银牙咬碎:“是!” 连床单都不给她看见,再明显不过,观沅跟二爷绝对 有了欢好。 可是原本,昨夜在那张床上承欢的人该是她啊,她是怎么将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送给观沅的? 碧心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只是再悔也没有用,这都是她自己给人做的嫁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二爷似乎没打算公开,大概是对观沅并不满意,如此自己应该还有机会。 只要他们不说,她不说,就没人知道这事儿,观沅还是个三等小丫头,她总有办法治她的。 这边才穿戴好,木蕙她们也都来了,大家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窦炤洗漱后照例要去陪老太太用早点,吃完回来收拾东西再去东宫,直到下午申时许回来。这一段时间内都由观海陪同,回到院里才是丫鬟们服侍。 可这一次,窦炤从老太太处回来并没有急着去东宫,而是让观海召集长直院所有丫鬟小厮,说有事情要宣布。 碧心一听,心中大为惊慌,心想会不会是要给观沅开脸,宣布她为通房,以后要当半个主子对待? 可想一想又不对劲,一般给丫头开脸不会是爷们自己做,而是交由夫人来处理的。 还是说,二爷等不及了? 观沅一颗心也砰砰乱跳,之前二爷说先瞒着她其实是发自内心愿意的,这种事她真的很害羞,而且一点准备都没有,若被木蕙跟水菱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打趣她。 还是等准备好之后,大家听起来没那么突兀再公布要好一些。 大家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在院子里排队站好。 窦炤今日穿一身十分亮眼的霜色绣金线箭袖袍,春风满面地站在众人面前,器宇轩昂,风流倜傥。 观沅作为三等丫鬟站在后面,虽然窦炤可能都看不到她,她仍然低着头,不敢抬头怕与他对视。 昨晚的事到了现在更失真了些,若不是那里挥之不去的异样感提醒着,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少女,她真的会觉得那全是一场梦。 见人已来齐,窦炤示意观海可以开始了。 观海便清了清喉咙,大声道:“老爷近日已查清,这三年来夫人克扣了咱们长直院奴仆月银共四十二两五钱三分,我已经领了银子回来,待会儿给大家按级别返还。” 长直院总共也就二十来人,一听居然要给他们分发四十两银子,一时全都高兴得欢呼起来。 观海又拍拍手:“这是一件喜事儿,另有一件不大高兴的,就是咱们院里总有些人喜欢往外面递消息。” 这话一出,现场立马安静起来,特别是碧心跟采菊,脸色刷的就白了。 观海看着采菊:“采菊姑娘,说的就是你!” 采菊一阵头晕目眩,上前在窦炤跟前跪了下来:“二爷,二爷我再也不敢了,我,我都是无意跟其他院里丫头们聊天乱说的,真不是有心要传递什么消息啊。” 观海道:“爷知道你是无心,所以也并不打算撵你出去,只降你为三等丫鬟,在下面听使唤就好了,只是往后若再犯,就别怪爷不客气了。” 采菊喜出望外,连忙磕头:“是,采菊明白,再也不敢了,谢二爷开恩。” 等她下去,观海继续道:“采菊降级,二爷身边无人伺候茶水,便恢复观沅二等丫鬟身份,继续在二爷身边伺候。” 观沅听到她的名字,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听见是恢复她为二等丫鬟,又松了一口气,可再一听还是要回去伺候茶水,不免又有些忐忑。 也不知道有了那样一层关系之后,二爷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难伺候。 应该会好点吧? 最后,观海又宣布了一个长直院丫鬟们最为开心的消息。 他说:“二爷考虑到院里姑娘们也有一颗爱美之心,从今往后不再强迫大家多吃饭、晒太阳,也不再要求单一发型,大家喜欢怎样都行,衣服也可以跟别的院里一样,大家自己选择。” 丫鬟们高兴得跳起来,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辈子还能赶上二爷想通了的时候,简直做梦一样。 这时窦炤强调道:“虽说不强求大家健壮,但多吃饭多跑步总是好的,希望你们以健康为主,莫要追求瘦弱惨白,不然我还会改回去的。” 众人齐齐答应:“是!” 事情宣布完毕,大家排队去观海那里领银子,窦炤却朝观沅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观沅微睁了眼睛,不明白他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单独叫她。 木蕙将她一推:“快去吧,是不是二爷要单独给你赏了?” 也对,上次说过要额外赏她的,差点忘了。 她跟上窦炤,一路跟进了房内。 观沅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去:“二爷,有什么事吗?” 窦炤好笑:“怎么,怕我吃了你?” 观沅想了想,认真点头。 真怕。 窦炤便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一扯,便将她拉入怀中,一只手搂在她腰上,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没良心的小东西,才下床,就翻脸不认账了吗?” 观沅脸红透至耳根:“奴婢,奴婢害怕,怕被人看见。” “那你早上漏了个东西在这里,怎不怕被人看见?”窦炤搂着她的腰贴近。 “什么东西?”观沅真不明白。 窦炤便从袖中将那只白玉簪拿了出来,给她重新插在发髻上。 然后瞧着她:“我说了,以后都要看你戴着它,求饶的样子!” 第34章 观沅羞得恼了,推开他,将发簪取下来塞回他手里:“二爷今日调戏奴婢也够多了,再这么着,我,我……” “我”怎么样呢? 观沅红着脸硬是憋不出来一件能威胁到他的事,身为奴仆,当真只能任人宰割啊。 窦炤见她真急了,也意识到今天自己确实过分了些。 只是,男人嘛,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经历,又是极致美妙的体验,就实在控制不了一点。只想用最耳热的话逗她,撩她,一次一次向她宣示主权,看她害羞,享受她的娇嗔。 不过看她似乎不大经得起逗,还是收敛一些好,好不容易吃到嘴里的宝,可别吓跑了。 他这边刚准备好出言安抚一番,那边观沅终于想出一句能找回一点可怜面子的话。 她微微抬了下巴,气鼓鼓斜眼睨他:“再这么着,我就去大爷那边!” 窦炤愣了愣,眯了眼睛:“什么?” 观沅壮着胆子:“反正,反正大爷他是要我的,与其在这里给二爷这么逗着玩儿,还不如去那边。” 窦炤要被她气笑了:“你确定?” 观沅嘴巴张了张,“确定”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只得扭头道:“谁叫二爷欺负人。” 好巧不巧,外面观海来报:“大爷来了,在外厅等着见爷。” 窦炤还没反应,观沅先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眼巴巴看着他。 天啊,这肯定是大爷来要人了,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万一二爷一生气,真让大爷将她带走了呢? 窦炤却一脸悠然:“你运气不错嘛,心里想着要跟他,他就来接你了。” 观沅急了,连忙认错:“二爷,我说着玩的,我不想去大爷那边。” “呵,这种事能随便说着玩吗?既说了想跟他,我便成全你,走吧!”窦炤说着就要出去。 观沅几乎要哭了,上前攥紧他的衣袖,“二爷,求你了,看在,看在奴婢……别放我走。” 窦炤本想让她长点记性,可见她红着眼眶,嘴唇微微颤抖着,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实在舍不得。 便淡淡瞟她一眼:“既然求我,不该有点表示吗?” “表示?” 观沅傻傻看着他,不懂他要什么表示。 窦炤无语望天:“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做点让我开心的……” 话音未落,感觉脸上微微一凉,观沅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想笑又怕她得意,觉得轻轻一个 吻就能让他妥协,只得故意轻咳两声遮掩他甜开花的心情:“这不能说是我调戏你了吧?” 观沅使劲点头:“是,是我调戏二爷。” 窦炤皱眉,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 观沅赶紧又抢过他手里的簪子插在头发上:“谢谢二爷,以后,我都戴着。” 窦炤这才气顺了些,低头在她肉肉的脸上狠狠捏一把:“以后再不许说要跟其他人这种话知道吗?” 观沅乖乖点头:“再不敢了。” 窦炤便叹口气,温柔地在她头发上揉了揉:“你已经是我的,以后也只能属于我。” 看着窦炤出去,观沅满心忐忑躲在门后,想听听他要怎么给大爷解释。二爷重诺这件事人尽皆知,说过的话从未反悔,这一次,他真的舍得打自己脸吗? 窦熠看到窦炤出来,气冲冲上前,第一句说的倒不是观沅,而是关于甄夫人。 “是你将母亲克扣奴仆工钱补贴小舅的事情捅给父亲的吗?” 窦炤走到书案后拿了支笔,气定神闲道:“没错!” 窦熠瞪着他,浑身冒着冷气:“为什么?” 窦炤语气淡淡:“什么为什么?” 窦熠将桌子一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母亲对你哪儿不好了,你要这样害她?你知不知道父亲已经削了她的管家权,分一半给周姨娘跟晴云替代了?” 周姨娘是在窦炤母亲离世后新娶的一房妾室,一直老实本分安安静静的,因多年无所出,窦嘉山如今又只有她一个妾,对她也就还算宠爱。 姜晴云则是窦熠正妻,窦府的大少夫人。 窦炤轻笑了笑:“让嫂子分担一点管家之事,难道不好吗?” 窦熠袖子一甩:“母亲管得好好的,要她插什么手?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母亲?” 窦炤便也不跟他绕弯子:“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插手我院里的事?” 窦熠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窦炤看着他:“大哥不如自己去问她。” 窦熠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道:“你说的,是那个丫头吗?” 窦炤挑眉:“终于想起来了?甄夫人偕同三妹一起讹传我院里的丫头有痨病,还将其关起来差点死了,你说这样的侮辱我能忍吗?三妹嘛,看在她年纪尚小饶她一次,可夫人,必定要为她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他说着又皱了皱眉,“你们不会以为我将这件事给忘了吧?呵!还有我院里通风报信的丫头,也一起处置了。这不过是小惩大诫,还希望大哥回去转告夫人,以后再要动我长直院的人,一定三思而后行。” 窦熠简直觉得他有病:“观沅只是个奴婢,你竟然为了一个下贱奴婢害母亲丢掉掌家权,害父母不和,你脑子坏掉了吗?” 窦炤冷下脸,气压明显低了许多:“大哥说笑了,夫人克扣月银难道是我怂恿的?她当初既然敢这么做就该知道后果。况且这跟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无关,重要的是,她动的是我长直院的人。” 观沅听到这里,只觉得心里又激动又温暖。原来二爷一直还记得她受伤被关的事,竟然为了她把夫人掌家权都分掉了。 而且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肯定不只因为昨天他们有了关系才这样,他从一开始就想帮她出气呢。 观沅心中感动,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奴婢而已,何德何能承受他这样的关照? 窦熠气得脸都白了,冷笑着:“好,行,既然跟奴婢无关,那正好。我来还有另一件事,将那丫头带出来给我吧,我一定替你好好‘关照’!” 观沅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不知道二爷会怎么说。 窦炤听到这个却笑着坐了下来,提笔开始认真写字:“什么丫头?我不明白大哥在说什么。” 观沅相当意外,难不成他打算直接装傻? 这么生硬的吗? 窦熠被他逗笑了:“二弟,这件事装傻没有用,连老太太都知道,你已经答应将观沅给我。” 窦炤仍是认真写字,头都不抬:“我怎么答应的?” 窦熠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你说,等过完生辰之后,就将她给我。” 窦炤这才放下笔,掀起眼帘,看向窦熠:“所以呢?” “所以昨日你已经过完生辰,该让我将她带走了。或者,你实在不想给也行,大不了从此大家都知道了,你窦炤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如果可以,窦熠真想让这个碍眼的弟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小时候他还是庶长子的时候就一直这么想着,此时此刻,这个念头蹭蹭达到顶峰。 窦炤于是笑了笑:“怎么会不想给呢,我窦炤向来言而有信,别说一个丫头,就是我这条命,我若答应了,也能眼睛都不眨地给你。” 窦熠冷笑:“如此甚好,人呢?叫她出来!” 窦炤摇摇头,一脸遗憾:“可惜,我说了生辰之后给大哥,却没说是几岁生辰。如今想想,还是给大哥一个准信比较好,也免得你们年年来问。” 他说着,将刚刚写的几个字提起来——百岁生辰后! 观沅惊呆了。 窦熠盯着那几个字,只觉得那上面每一道墨迹都活了过来,变成一团团龇牙咧嘴的小鬼,在哈哈哈哈嘲笑他: 看啊,这个傻子,被人骗了吧!真蠢啊,明明大几岁,却被他弟弟耍得团团转,真没用啊。 窦熠带来的侍从池鸣见情况不对,快步上前道:“大爷,夫人还等着你去商量事儿呢,咱们要不先过去?” 窦熠回身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将他踢得噗通跪下:“何时轮到你个奴才来提醒主子做什么了?你没长眼睛,没看到我还在说话吗?” 池鸣只得磕头:“对不起,是奴才眼瞎。” 窦熠又一脚将他踢翻,这才回头看着窦炤,一脸阴冷:“二弟,我也劝你三思。这丫头原本是想跟我的,毕竟我才是这府里未来的主人,想是上次被我推倒又烫了手,这才转而求你留下她。如此朝三暮四心思不纯的女人,留在身边你不怕吗?况且你想过没有,无论怎样她也只是个奴婢,你打算护她到何时?” 窦炤先是皱眉,继而哈哈笑起来:“难不成大哥以为我跟你一样,为了个下人弄得茶饭不思智力下降?实话告诉你,这会儿无论是我的哪个丫头,哪怕是只猫,我不想给你,就不给你!” 最后几个字带着满满的嘲讽和挑衅。 听在观沅耳中,只觉得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 说来说去,他们看起来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过是当个玩物喜欢而已,可以拿来暖床泄欲,也可以用来赌气斗狠。等有一天不喜欢了,也可以像块抹布一样随意丢弃。 观沅用手紧紧捂着心口,似乎这样能让自己舒服些。 幸好,她一向能够自我开解,只让自己难受了那么一小会儿,便觉得,玩物就玩物吧,起码二爷不会跟大爷似的伤害她。 如今首要任务是把当前的日子安稳混过去,给哥哥挣到三百两银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窦熠将五个指头捏得咔咔响,点点头:“我知道了,二弟这是要与我宣战呢?呵,行,你等着!” 窦炤看着大哥离开,突然有些烦躁地将那页纸揉成团扔进字纸篓里。 观沅躲在门口十分忐忑,不知道该出去还是继续躲着好。 “出来吧!”窦炤唤她。 她磨磨蹭蹭走过去,有点不敢看他,不知道是因为大爷说她朝三暮四不是好女人,还是因为二爷那番轻视的话语。 “抬头看着我。”声音比之前冷了好多。 观沅有些 委屈,抬头可怜巴巴看着他:“二爷,大爷误会了,我没有什么坏心思。” 窦炤淡淡看着她,与刚刚在房里简直像两个人:“那我问你,昨晚下那么大决心勾引我,除了不想跟大爷,还有其他原因吗?” 观沅懵了,昨晚明明是他先勾引的,怎么又怪到她头上了? 可关于勾引这件事她解释得口水都干了,好像一点用都没有。他好像完全听不懂人话,又或者脑子哪根筋不对,总之坚定认为她在勾引他。 行吧,他是主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先回答他的问题再说。 观沅想了想,坚定摇头:“没有其他原因,我确实不想跟着大爷,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任何其他不好的心思。” 苍天作证,她说的都是大实话。 窦炤将一双手捏得微微泛白:“你确定?仅仅只是不想跟大爷,就给我下药?” 下药!? 观沅感觉被雷劈一般:“下什么药?二爷,我没有啊,我只给二爷下过治病的茶叶,怎么可能下药毒害二爷呢?”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窦炤深吸一口气:“不是毒药,是**,就在你给我的那盏茶里,不是你下的是谁?” “……” 晴天霹雳。 观沅噗通跪下,急得脸都白了:“二爷,那茶都不是我准备的,我看二爷似乎不喜欢才没好说是她们提前备好的,我一个丫头上哪儿去找什么,什么**?而且也不一定是我们院里人做的,碧心姐姐出去后好长一段时间屋里没人,或许,或许是有什么坏人潜进来害二爷呢?二爷一定要明察啊!” 难怪昨天喝了那盏茶之后浑身不对劲,若放在正常时候的她,是绝对不会那么轻易被二爷……那样的。 是什么人,竟这样坏! 她一口气说完,看见窦炤脸色愈发不好,急得再次解释:“二爷,我真的没有,你要相信我,就像爷总说我勾引爷一样,我冤枉啊!” 窦炤觉得自己有点发昏。 他闭上眼睛缓了口气,然后尽量平静地看着她:“好,那我问你,你十四岁那年突然在我跟前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为了什么?” 观沅实话实说:“那是木蕙说我长大了,可以换个发型,才特意给我装扮的,我当时很不情愿,她非要逼我。” 一箭! 窦炤点点头:“好,那上次夫人要将你们分去其他地方,你为什么眼巴巴看着我想要我留下你?” 观沅懵了。 认真想了想,她有吗? 她没有啊。 只得委屈道:“我,我那会儿其实是想去老太太院里,二爷是不是误会了?” 两箭! 窦炤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误会,都是误会!那鹦鹉呢?鹦鹉说的那些喜欢我,想我,难道不是你教的?” 观沅要哭了:“我也奇怪呢二爷,那些话我完全不知道它从何处学来,我接手以来只教过他们说二爷万福,二爷最好看,二爷……” 咻!咻!咻! “住口!”窦炤只觉得胸口被刺了几个大窟窿,脑袋发晕,“我再问一遍,你对我,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其他心思吗?” 观沅有点不确定了,该怎么回答呢? 他到底是想听“有”还是“没有”? 是因为大爷说她朝三暮四他才这样问?还是想确定**是不是她下的才这样问? 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回答“有”,那就证实了她朝三暮四,对他有别的意思还要跑去大爷那里,见大爷不太好又想回来留在二爷身边,同时也有了下药的充分动机。 所以答案只能是——“没有!” 观沅斩钉截铁。 …… 此时此刻,在观沅哥哥的小医馆里,才准备开门营业的陆存舟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带着寒冷笑意的声音。 “陆郎中早啊!” 陆存舟惊慌回头,看到一个有酒窝的黑衣少年邪邪朝他笑着:“我家主子让我来问问,给窦家二公子下药的事儿,办的如何了?” 第35章 陆存舟见是他,松了一口气,同时面上现出一点不易觉察的嫌恶:“上次已经叫小九将东西带了进去,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她,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如何。” 黑衣少年笑着:“陆郎中倒是沉得住气,但主人却没你这么好的耐心,当初是你自荐说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除掉窦炤,主人才费尽心思找来那东西。如今已过了小半年,我看那窦炤生龙活虎得很啊。” 陆存舟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窦炤一向警觉,想是没那么容易。但小九侍奉他十年,已经是对他最为亲近熟悉之人,若她都没办法,别人更做不到。还请大人带个话给王爷,请他再耐心等等。” 黑衣少年摇摇头:“你如今连你那妹妹的面都见不着,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按你说的做了,就这么让主人等,我可交不了差。回头惹怒了主子,我怕你活不过明天。”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条帕子,细细在手上擦拭起来。 陆存舟看到那手上全是凝结了的暗色血迹,吓得连连后退,抖着手指着他:“你,你杀了人?” 黑衣少年叹气:“一条不听话的狗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 见陆存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他,不禁又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说,你自己不也是一条狗么,有什么区别?哈哈哈,那我解释一下,区别还是有的,因为我这条狗,就是专门养来——杀狗的!”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冰冷的眼睛盯着陆存舟,那一瞬间,陆存舟真有一种被利剑透心而过的森冷感觉。 冷汗自额头滑落,陆存舟尽全力保持着镇定:“可我真的没办法,她不出来我便见不到她,并不是我有意拖延。” 黑衣少年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笑得那么灿烂,一点都看不出他刚刚才发出过死亡威胁:“这样吧,看你也是个治病救人的郎中,我便破例帮你一次,告诉我你那妹妹长什么样儿,我进去帮你探一探。上次借着保护公主的名义混进去一次,对里面有些把握,再跑一趟问题不大。” 陆存舟有些忐忑:“你不会,不会对小九……” 黑衣少年瞟他一眼:“放心,我从不杀女人。” 陆存舟还是不大放心,踌躇着不敢说。 黑衣少年开始不耐烦:“你不说也可以,我自己去找,不就是窦炤身边侍奉了十年的丫头么?还怕找不到?不过我提醒你,若是被我找出来,那在主人那边,我可没半句好话替你讲的。” 陆存舟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事实,窦炤只有小九一个放在身边长达十年的丫鬟,他们要找怎么可能找不到?他此时瞒着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将他们触怒。 便咬牙道:“她在里面叫观沅,脸上有些雀斑,你一看便知。” 陆存舟此刻才开始后悔,不该为了拿到那东西沾上他们的,自己有小九这颗棋子在,只要耐心慢慢筹谋,何愁大仇不得报?如今反倒受人掣肘。 黑衣少年一听雀斑,不禁微微皱眉作沉思状,而后呵呵笑出声:“倒是有趣!我知道啦,陆郎中咱们后会有期。” 他说完身形一闪,跃上屋顶消失不见。 陆存舟站在原地怔怔思索许久,终是无计可施,转身开门接诊- 观沅一句掷地有声的“没有”,让窦炤如遭雷劈。 他脸色铁青,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观沅。 他之所以在大哥走后问她这样一句话,是因为大哥那句话提醒了他,观沅也许并非如他所想,只是为了故意套他的话,想让他给她一个确定的承诺,这才假意要跟着大哥。 而是如大哥所说,她一开始就是真心愿意,只是后来看大哥对她不好,才改变了心意想留下。 他就是要确定一下,确定 她留下来不止是因为大哥对她不好,而是因为她心里只恋慕他。 问的时候是极有信心的,大哥那些话都是臆想,观沅心里有多喜欢他没人比他更清楚,不然怎么解释她一次又一次的刻意勾引?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说没有!她说对他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只是单纯不想跟着大爷才要留下来。 她否认了过去的一切,甚至连药都不是她下的。 所以这个女人,这个他自以为爱他爱到不可自拔,爱到要下药的女人,竟然从头至尾根本没喜欢过他,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 这怎么可能? 那昨夜呢?她昨夜的婉转沉迷,欲生欲死,两人的抵死缠绵,难道都是装的? 还是说,全是那催晴药的效果? 若不是那药,她即便再不想跟着大哥,也没想过要勾引他,以求留在他身边吗? 不! 不能接受! 不可原谅! 观沅看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自觉可能说错了话。难道他希望她对他有其他不好的心思?希望她朝三暮四?希望她给他下药? 这不可能啊,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 还是说,他根本不相信她? 是了,必定是不信任,她千不该万不该在他上次跟她确认去不去的时候毅然回答要去,弄得她都没法解释为什么一会儿要去,一会儿又不去,难不成要告诉他是因为大爷那个祛疤药? 算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吧! 她想了想,再次解释:“二爷,我一开始选择去大爷那边,是我以为大爷会对我好,不是他说的什么以后要当家。后来又改变心意不去,也不是因为大爷说的朝三暮四,而是我发现大爷他根本不会好好待我。我一直在找机会想求二爷留下我,可这段时间,二爷待我,待我的态度又十分奇怪,我不明白二爷是什么意思,便一直等到了昨夜。” 说到这个观沅红了眼眶:“昨晚我本打算伺候二爷沐浴后,再好好问问爷,会不会留下我,却没想到那碗茶被下了药,弄得我们,我们那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勾引爷,二爷你信我好吗?” 想到昨夜两人那样亲密,这时候他却这样冷冰冰看着自己,观沅只觉得万分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往下掉。 哪里是不信呢,他可太信了! 窦炤只觉得自己可笑。 这个丫头说的当然是真的,她那么蠢,哪有什么攀附大哥不成又来勾搭他的心思?她只是单纯的,想找个对她来说最合适的归宿而已。 选他也好,大哥也好,或者其他任何人,都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合适。 这个蠢丫头,她没有心啊。 这可怎么好? 他有心啊! 不止有心,还在昨夜成功将自己连心带人一起捧给了她。 观沅看着他失望的眼神,心中忍不住揪痛难受,他为什么不肯相信自己呢,自己在他眼中,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物,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她膝行过去,抱住窦炤的腿,哭得梨花带雨:“二爷,你相信奴婢好吗,别生我的气。” 窦炤紧紧捏着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就这么轻飘飘地原谅她,可这并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没有心而已,难道要因为她不喜欢自己而怪罪她吗? 窦炤低头,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像是雨点打在初开的荷花上,让那原本娇俏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柔弱。 “二爷?”她轻唤,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挂着晶莹泪珠,脸上小小的雀斑也在泪光映衬下显得格外生动,痴痴看着他眼神中既有委屈也有迷惑,微微咬着下唇,似乎在强忍着不让更多泪水滑落。 昨夜,她在忍受被他撕裂的过程时,也有过这样的表情。 窦炤只要想到那一刻,一颗心便再也硬不起来。 罢了,虽然她的心对他没感觉,但至少她的身体对他有感觉,只要这个人还属于他,她的心也迟早会属于他。 这一点点自信,他窦炤还是有的。 只是,在她对他动心之前,打死也不能让她知道——他先动了心! 窦炤于是深吸一口气,板着脸将她拉起来:“行了,我也没说不信你,药是谁下的我会去查。你以后本本分分在我身边奉茶便好,昨晚的事不允许透露半个字,听懂了吗?” 虽然生硬的语气让人十分难受,但起码他终于肯信她了。 观沅破涕为笑,用力点头:“我知道的,谁也不会说,二爷放心好了。” 窦炤此刻真想使劲晃着她的小脑袋,大声咆哮责问她究竟在想什么,怎么敢不喜欢他?竟然敢不喜欢他,简直逆反天罡十恶不赦! 然而面上丝毫不露,十分冷淡地点点头:“那就好,下去吧!” 观沅抹一把脸上残留的泪水,挤出笑脸来殷勤道:“需要奴婢给二爷沏杯白牡丹吗?” “不用,现在不渴!”声音很冷。 观沅有些失望,只得鼓起小脸,“哦”了一声,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突然又听窦炤在后面道:“今晚继续值夜。” 观沅一颗心猛地一跳,缓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回头看他,一脸的为难,“可是我……” 她本想说,她还没休息好,那里疼着,走路都是强行忍住才让步伐看起来不那么奇怪,今晚再来的话……可是他语气那么冰冷,看起来不像是要做那件事,自己这么一解释不是显得自作多情吗? 于是转口道:“可是今晚还轮不到我值夜,应该是香杏。” 窦炤浅浅皱眉:“你不愿意?” 观沅哪里还敢惹他,赶紧笑道:“我愿意,当然愿意,可我怕她们……” “自己想办法!”窦炤冷冷抛下这几个字,垂下眼帘再不理她。 观沅咬着唇,又想哭。 怎么回事呢,先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夜过去又变回原来那个爷了? 哎,怎么这么难伺候? 第36章 等窦炤出门后,院里丫鬟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实话大家都有点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大早的时候二爷心情那么好,给大家又是发钱又是放松规定的,可才过了没一会儿,又冷着个脸,像别人欠他十万两银子一般,连观海也被他吼了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爷惹了他。 不过总的来说,大家还是开心的,毕竟多拿了钱,以后还能穿漂亮衣服,梳不同的发型,戴好看的花。 连被降为三等丫鬟的采菊,都因为这个改变而没那么难过了。若是可以打扮,又不必晒黑,她相信自己很快能升回来。 木蕙也是一脸兴奋,拉着观沅:“怎么样,我就说二爷会留下你吧,还让你回来继续伺候茶水。刚刚看大爷气冲冲出去,想是因这个不高兴了?” 观沅无精打采点头:“是啊,已经跟大爷说清楚了,要等二爷百岁生辰后再送我过去。” “百岁生辰?”木蕙以为自己听错了。 观沅苦笑:“明显就是戏耍大爷呢,但大爷也无话可说,毕竟当初二爷确实没说是具体几岁。” “噗~”木蕙笑出声,“怪不得大爷气成那样,换谁能受不的了?对了,你昨晚怎么求的二爷,一大早的弄这么大阵仗,差点我都以为他要宣布将你收房呢?结果白欢喜一场,只是将你升回二等丫鬟而已。” 提到昨晚观沅便控制不住脸红:“也,也没怎么求,就是哭了一哭,卖了卖惨,求一求情这样。” 她确实没撒谎,昨晚可不是哭着求他轻点儿么。 木蕙感叹道:“可见咱们二爷面上虽冷,心还是好的,换做大爷才不理你,以后咱们就还跟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的服侍二爷罢!” 观沅心想她倒是愿意老老实实像以前一般,只是不知道二爷同不同意。 想到他刚刚突然变脸,观沅心中还是有些难受,加上昨夜一番折腾,这会儿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希望一觉睡醒,这些烦心事儿能自己消失吧! “木蕙,我撑不住先回去躺会儿,有什么事你再叫我吧!” 木蕙连连点头:“去吧,可怜昨晚肯定哭了许久,看你眼睛都是肿的。” 长直院的规定,凡值夜丫头,白天可自选时间休息两个时辰,她这会儿回去是没问题的。 可偏偏碧心瞧她 不顺眼,见她要走将她叫住:“哪儿有主子刚走丫鬟就跑去睡的,你才接手奉茶的事儿,不要跟采菊对一对茶房的家伙物事吗?该打扫的打扫,收拾的收拾,别光想着偷懒。” 观沅本想说那茶房她熟悉得连茶叶罐上又几道纹都知道,可这会儿实在没心情解释,又想到采菊接手这段时间可能确实做了调整,还是重新再看看比较好,便答应着去忙了。 这一忙便忙到中午,吃过午饭她将炉子生上,将下午二爷要喝的茶准备好,一壶泡好凉着,一盏现沏的选好茶叶、泉水等放在一边,茶房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净有序。 这才跟碧心说了一声,回去休息。 碧心本还想找点事儿再磋磨磋磨她,可这才第一天,二爷应该还在兴头上,若做得太明显惹爷生气反而不好,便放她回去了。 观沅终于睡了一觉,却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一直做梦,梦到二爷掐着她的腰,气喘吁吁地问:“喜欢吗?” 她咬着嘴唇答喜欢,又哀怜地求他:“轻点儿,二爷,轻点儿。” 又梦见二爷红着眼睛大声质问她:“你为什么要给我下药?为什么勾引我?是不是对我有其他不好的心思?” 她就在梦里一直哭啊哭啊,辩解着她没有下药,没有勾引二爷,更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她只是一个小小丫鬟,只想尽自己职责侍奉好主子,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而已。 可她越解释二爷好像越生气。 最后,二爷将她使劲往后一推,咆哮着:“你滚,你就是个累赘,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滚!” 观沅吓得一哆嗦醒了过来,摸一摸鬓边,已经全被冷汗浸湿。 她觉得浑身有些抖,慌张地去看周围环境,尽全力不让自己再想起一丁点关于梦境最后的片段。 这时房间门被推开,木蕙鬼鬼祟祟拿着两只大鸡腿出现在她面前,一脸得意的笑:“你醒啦,我找水菱骗了两只鸡腿,走,咱们找个没人的地儿吃。” 观沅一把抓住木蕙的袖子:“木蕙!” 木蕙吓了一跳:“你干嘛啊这一惊一乍的,被人发现又要挨骂。” 观沅看看她,看看她黑长的眉毛,又看看她手上的鸡腿,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挤出笑容来:“好,咱们去吃。” 两人找了之前经常遛鸟的一个假山附近,在那石桌边坐下,一起啃鸡腿。 这一处假山上种着许多藤蔓香草,上面正挂满许多红红紫紫的小果实,宛如一串串闪亮的珠宝,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 她们一边晒着太阳享受秋日美景,一边尝着香喷喷的鸡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柔软而缓慢,叫人身心舒畅。 观沅边吃边哼哼:“太好吃了木蕙,水菱上哪儿弄的呀,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腿了。” 木蕙很看不上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瞧你那点出息,这辈子没吃过鸡腿似的,水菱也是大少夫人见她能干又不爱出风头,特意赏她的两只,被我撞见抢了过来。” “啊?”观沅停住,“一只鸡就两条腿,你都抢了她自己吃什么?” 木蕙满不在乎:“她每天比我们吃得好多了,听说大少夫人对下人,甚至对大爷房里人都好得很,大爷平时又奢侈,那些吃不了的,没动过的都被少夫人赏给下人了,还经常有不穿的衣服鞋子也给她们呢,别提多富裕。哪儿像我们,二爷苦行僧似的自己都吃得少,我们何曾得过他一点好东西?诶……” 说到这里,木蕙突然盯着观沅头发:“你这簪子哪里来的?” 她伸手从观沅发髻上取下来:“真好看,这通透滋润的,一看就价值不菲,你哥哥送的吗?” 观沅不想瞒木蕙,便真假参半道:“是二爷早上叫我过去给我的,说是昨日生辰的额外奖赏。” 木蕙眼睛都亮了:“这么好吗?哎呀我真是亏大了,之前碧心她们一人得一匹布料我还羡慕得不行,如今你这个更了不得,早知道我也随便准备点什么……不对,我说了给他送鞋子的吧?哎呀,得赶紧做起来才行,说不定也能得个好赏。” 观沅实在撑不住要笑话她:“刚还说我没见过世面,你不也一样?见到个簪子就要忙不迭地去纳鞋底了。” 木蕙翻个白眼,“鸡腿跟玉簪能一样吗?” 说着将簪子给她插回去,端详一阵道:“二爷说了可以换发型,你这个配单髻才好看,明天我帮你梳。” “不要不要不要!”观沅一叠声的拒绝,“那年被你倒腾一下害我们丑了好几年,谁知道这回二爷又要发什么……”。 “咳咳!”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一声咳嗽,似乎是观海的声音。 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回头便看见二爷站在远处一脸阴沉地看着她们,他身后观海则一直给她们打眼色。 两人慌得赶紧将鸡腿藏到身后。 木蕙先笑道:“二爷回来了?今,今天怎么走这边啊?” 窦炤走这边自然是因为观沅以前经常在这附近遛鸟,他偶尔回来路过这里会假装不经意看她两眼。今天是顺脚走了过来,虽然半路想起她已经不管鸟务,但观海跟着总不好又倒回去吧?便还是绕了过来,于是就碰见两个丫头没心没肺在那里啃鸡腿,还有说有笑开心得很。 敢情上午哭着求他别生气也是装的?看她那情形哪儿有一点担心他生气的样子? 更过分的是,竟然还在背后讲他坏话。 无法无天了。 他瞟一眼低着头不敢出声的观沅,再瞟一眼木蕙,冷道:“我不能走这边吗?” 木蕙赶紧笑道:“没有没有,二爷想走哪边都可以,正好我们跟爷一块儿回去吧!” 窦炤见观沅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直低着头,不免心中更加窝火,便冷道:“你跟我回去,她就不用了,让她在这儿好好啃鸡腿,啃够了再回!” 木蕙感觉自己害了观沅,想求情:“二爷……” “再多说一句让她在这儿站整晚。” 观沅心中一跳,抬头看木蕙,心里巴望着她再多说一句,这样晚上就不用去值夜了。 按今天二爷这个状态,她宁愿在这里罚站整晚,也不要在他身边伺候。 可木蕙根本不懂她的暗示,还以为叫她不用管。只得耸耸肩,跟着窦炤他们走了。 观沅唉声叹气坐下,感觉手上的鸡腿都不香了,但这会儿也没什么可干的,还是继续啃吧。 一边啃,一边想着今晚要怎么办。 二爷自己倒是说得轻巧,叫她自己想办法,她能想什么办法呢?每个人值夜都是固定轮流的,她之前被降为三等丫鬟根本没资格值夜,这会儿刚刚提上来,就跑去跟人香杏抢值夜机会,人家肯不肯都两说,她自己也拉不下这个脸啊。 除非又跟昨晚一样,香杏也有点什么事才有可能。 观沅一边发愁,一边狠狠咬一口鸡腿。 臭二爷,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突然,当的一下,头上一凉,感觉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她吓得站起身,心想不会是鸟屎吧?用手摸了摸,还好还好,是一串红艳艳的小果实。 “喂,傻子!” 观沅回头,又看到了昨天扔她树枝那个黑衣少年。 他还是那样悠然地坐在假山上,嘴里吊着一根香草,一条腿还悬空在那里晃啊晃的。 观沅这回不再关心他会不会掉下来,而是恼怒道:“你干什么总喜欢往人头上扔东西?还有,我也不叫傻子。” 黑衣少年便拿下嘴里的香草在手上摇着,笑道:“不扔你一下你都不知道我在这里,不是傻子是什么?” 观沅皱眉瞪着他:“这该问你自己,好好的大路不走,一天天不是翻墙就是爬山,哪个正常人能发现你?你是属猴的吧?” 黑衣少年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属猴?” 观沅想翻白眼,敢情这又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不想跟他胡扯,转身就走。 “小九!” 这一声让观沅猛地一震,惊愕回头:“你怎么,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 这世上除了哥哥,恐怕再没人这样唤她了。 黑衣少年得意地笑:“我知道的可多了,比如你还有个名字叫观沅,跟了窦炤十年,在外面还有个哥哥,是不是?” 观沅心中警铃大作:“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在调查我?” 黑衣少年叹气:“我调查你做什么?都说了这么多,你还猜不出我是为你哥哥来的,不傻么?” “我哥?”观沅有些不信,哥哥从未私下让其他人来找她,“我哥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你不是昨日哪个贵人家里的仆人吗?怎么会认识我哥?又为他来做什么?” 她叭叭叭问出一串,然后死死盯着他。 黑衣少年突然觉得逗这个傻丫头挺好玩,她怎么这么认真? 想了想,做出一副悲伤状:“哎,你哥不是铜七巷的陆郎中吗?他快不行了。” 观沅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黑衣少年难过地:“我阿姐住在铜七巷,经常得陆郎中帮助,昨日我回去看望她。她就跟我说,那个陆郎中得了急症,没人管,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曾经听陆郎中说过,有个妹子在窦府做丫鬟,陆郎中想找来着,又进不来,正好我有些功夫,就让我来通知一声,就当还他一个人情吧。” 观沅手上的鸡腿“啪嗒”落地,脸色惨白地晃了一晃,几乎要晕倒。 此刻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哪怕是假的她也不敢冒险,她必须回去看看。 什么也顾不上问,她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到了外院门房处,跟管事的说她要出去给二爷买泉水。 这是她唯一能快速出门的理由,原本有个两日的探亲家可请,那是窦府老太太慈悲,感念这些下人常年见不到亲人,便给他们一个恩惠,每三年一次可以请两天假回家探亲,观沅这三年的假正好没用,是可以请的。 只是过程实在繁琐,又要呈递夫人、二爷审批,又要有专门家里人来接,她根本等不及。 门房处管出门的人跟她很熟了,这些年进进出出从没出过问题,也知道她不会作假。况且窦府根本不担心逃奴问题,只有别人挤破头想进而进不来的,从没听说有想逃出去的。 管事的利落登记后,给了她一个出府的牌子,并叮嘱她时间不早了,要快些回来。 观沅答应着出去,一出门便飞奔起来。 要快些,再快些。 这时,身后马蹄声响,那黑衣少年跟了上来,朝她喊道:“上马,我送你!” 观沅想都不想伸出手,黑衣少年攥住她的手用力一带,她便从马后跨了上去。 只是她从没骑过马,颠簸起来只得紧紧扯住黑衣少年后背上的衣服,饶是如此还是差点被颠下去。 黑衣少年被她扯得实在难受,便拉住她的手往腰间一环:“抱紧我,不然掉下去就没法救你哥哥了。” 观沅便很听话地紧紧抱住他。 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时间关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只想飞快的回到哥哥身边。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唯一一个哥哥值得她在乎了。 她浑身颤抖,紧紧咬住嘴唇。 在见到哥哥之前,坚决不能让自己哭出来。 黑衣少年感受到身后少女的颤抖,不禁有些后悔,原本只想逗逗她,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当真。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骗的傻子?怪不得被姓陆的利用了十年。 他放缓速度,想直接告诉她陆存舟没事。 可观沅一见她慢了下来,立刻催道:“能快点吗,求求你了,我不怕掉下去!” 她带着哭腔,声音急促又软糯,像是怕触怒了他,导致他不带她去,可又实在着急,只能控制一点点。 黑衣少年长年冷冻的心突然抽了一下。 没说什么,加快速度赶往铜七巷。 马蹄哒哒哒响在长街上,甫一停下,观沅便翻身跳了下去,因腿脚不稳,还摔了一跤。 黑衣少年见状想要扶一扶,她却飞快爬了起来,跑进医馆。 “哥哥,哥哥!” 陆存舟正在给一妇人看诊,突然看见观沅满脸苍白地冲了进来。 看到他便一把将他抱住,然后哇地哭出声来:“哥哥你没事吧?” 陆存舟一脸错愕,看着跟进来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朝他耸耸肩:“没办法,为了骗她出来,我跟她说你快不行了。” 陆存舟满眼冒火,恨不得将他碎尸。 可也只是想想而已,那是祁王的人,他惹不起。 忍下火气,轻拍观沅后背:“没事,我好着呢,他骗你的,看把你急的。” 观沅这才放开他,泪眼模糊看着他:“真的吗,真的没事?哥哥你别骗我,若有什么事情我一定拼了性命帮你,你千万别瞒着我啊。” 看诊的妇人看不过眼,横他们一眼道:“你们这些人真是缺德,骗人家小姑娘做什么?小妹妹我作证,陆郎中好着呢,我每天都看见他的,快别哭了,叫他们看笑话。” 观沅这才擦擦眼泪,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妇人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实在笑不出来。 黑衣少年见状,很有些无趣地朝陆存舟摆摆手:“人我带出来了,没什么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来找你。” “站住!”观沅怒目向他,“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坏,骗我很有意思吗?” 黑衣少年讪讪笑道:“确实没什么意思,我这不才知道嘛,以后不骗了行吧?” 观沅恨恨瞪着他,很想骂他几句,可实在搜罗不出厉害的词语,只得咬牙道:“希望你明日也被人骗,骗个大的,骗到你哭,骗到你肠子悔青!” 黑衣少年呵呵笑着:“随便吧,反正我不在乎,你们兄妹俩好好聊,我不打扰啦!” 他挥挥手转身离开,陆存舟这才拉观沅坐下,细细问她情况- 吃过晚饭,窦炤回到长直院还没看见观沅,便问木蕙:“那个啃鸡腿的还没啃完吗?是不打算来伺候了?” 木蕙也觉得奇怪,她难不成在赌气故意不来? 于是笑道:“想是有什么事绊住了,我去看看。” 木蕙抬脚出去,听到外面门房处派人来问:“请问出去买泉水的观沅姑娘回来了吗?” 外面碧心回:“谁告诉你她出去买泉水了?” 那人答:“观沅姑娘申时许出门,说是给二爷买泉水,只是这会儿大门快要关了,我们核对时发现她还未将牌子归还,所以来问问,是不是我们错漏了没看见。” 碧心心中狂喜,立刻道:“她没有回来,而且今天根本没人让她买泉水,她私自出府是不是逃了?” 来人也有些慌了,同时又很疑惑:“应当不至于啊,观沅姑娘这些年看着挺好的,为什么要逃?想是外面耽搁了,我,我还是报给夫人,叫夫人处置吧。” “等等!” 窦炤走了出来,淡淡道:“是我先时嘱咐她去买的泉水,叫她买不到别回来,想是还在找呢!你们先留着门,我正好要出去一趟,顺便带她回来。” 来人高兴极了,连连道:“好好好,那就太好了,我们一定给爷留门。” 等那人离开,窦炤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 第37章 窦炤沉着脸唤来木蕙,问:“她今日与 你说过要去买泉水吗?” 木蕙不敢说没有,也不敢说有,嗫喏半天才道:“或许是她今日收拾茶房的时候,发现缺了某一种泉水,这才出去买的。” 窦炤听完,蹙眉沉思片刻,随即唤来观海:“走,跟我出去找找。” 这时,碧心见缝插针,趁机在一旁煽风点火:“不论观沅是否真的外出购买泉水,她胆敢假借主子的名义擅自出府已是罪无可赦,二爷这次可万万不能轻易饶过她。” 窦炤闻言,猛然回头,那双眸子仿佛瞬间被寒霜凝结,凶狠的光芒犹如暗夜中潜伏的猛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碧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吓得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噤了声。 窦炤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在看一只踩了都嫌脏的蝼蚁:“这件事若有半点泄露,你们知道后果。” 碧心低下头,浑身鸡皮疙瘩都冻了起来。 窦炤带着观海出门,在外面所有卖泉水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根本没瞧见半点观沅的影子。 观海甚至找那些泉水贩子一个一个仔细打听,他们都说今日没见他形容的这个姑娘来过。 窦炤的脸越来越冷,宛如冬日里渐渐凝固的湖面,那双眸子里,原本的焦虑与担忧逐渐被冰冷的怒意取代,连四周的空气都因他的情绪变得寒意逼人。 观海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生怕触怒这位正在爆发边缘的主子。 “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漏掉的吗?”窦炤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极淡,听不出情绪。 观海本想说没有,但此时此刻,这个回答无异于点燃怒火的最后导火线,他实在不敢说。 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喜道:“我知道了二爷,观沅还有个开医馆的哥哥在附近,她是不是顺路去探望了?” “哥哥?”窦炤皱眉,他从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 观海点头:“不是亲生的,但关系很好,比亲兄妹还亲。” 窦炤一张脸又沉了下来:“怎么没人与我说过?” 这个嘛,观海摸了摸脑袋,笑道:“想是,没机会说。” 意思就是你也没问过,谁巴巴的跑去跟主子说自己哥哥怎么怎么的? 窦炤瞪他一眼,脸色缓和了些:“带路!” 两人上了马车直奔铜七巷,可是到了巷子口,发现里面道路太窄,马车根本过不去。 无法,窦炤只得下车步行。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种脏乱而逼仄的巷子,地面一层厚厚泥垢,污水在石板缝隙间溢出,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洼,偶尔还能见到几只怯生生的老鼠从中窜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混杂气息。 窦炤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嫌弃神色,眉头紧锁,仿佛连呼吸都变得不畅快起来。 观海见他犹豫着往哪个地方下脚,便好心劝道:“要不二爷回马车上等着,我一个人去看看就好。” 窦炤却冷冷瞟他一眼,再不看地下,一双浅云色蜀锦绣竹叶滚边鞋重重踩在石板上。 瞬间,泥垢与污水便无情地从鞋底渗透至鞋面,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污渍。 这边观沅跟陆存舟说了,她已经让窦炤接受那种茶叶味道,后续肯定能让他继续喝下去,如此只消三四个月就能治好他的惊梦症,然后拿到钱出来给他。 陆存舟十分欣慰,心想筹谋这些年,终于要结束了,到时候若能将小九及时救出,就带着她一起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 若是救不出……他细细打量观沅,心中还是有些不舍。 这些年虽然小九一直在府里,两人自来上京后就没怎么在一起生活过,可看着这个越来越水灵的丫头,对他又这么死心塌地,若不是要用来对付窦炤,现在说不定已经为他生了几个孩子。 往后,再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女子? 观沅见哥哥这么怔怔看着自己,不禁有些疑惑,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哥哥,你怎么了?” 陆存舟回过神,温柔笑道:“只是看小九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似乎长大了些,若不是在那深宅大院里藏着,想必已经有许多人来求娶。我想,小九被耽误了这么多年,都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害的,以后若出来,还是跟着哥哥吧?” 他的意思,是要让观沅跟了他,说得比较隐晦,但他相信观沅能听懂,也一定非常高兴,非常愿意。 然而,观沅听不懂。 她颇有些为难的,“我自然想以后能出来跟着哥哥嫂嫂一起生活,可是,可是……” 可是她如今已是窦炤的人,以后还要给她开脸的,想必是再也出不来了吧。 陆存舟见她犹豫着,脸上又有一股羞躁之态,眉眼间隐隐又多了几丝被男人沾染后才有的媚态,不由得五雷轰顶。 他迅速拉过观沅的手,摸着她的脉,细细分辨起来。 观沅吓了一跳,心想二爷说过,那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被哥哥知道也不好,便使劲将手抽了回来:“哥哥你做什么,我好好的又没病。” 陆存舟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直接问道:“小九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跟姓窦的在一起了?” 观沅霍地站起来,有些羞也有些恼,哥哥怎能这样直白地问出这种问题? 她想了想,坚定摇头道:“没有,二爷那样的人,如何能看上我?” 陆存舟见她生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他在观沅面前,一直都是温柔耐心,对她百般呵护,无微不至的大哥哥形象啊!此刻离大功告成只差最后几个月,可千万不能因沉不住气,惹恼了她。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九,似乎真的对他没有一丁点除了亲情以外的感情。 还是说,她是被窦炤强迫,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无颜再奢望他? 观沅见他没什么事,又怕自己私自出来被府里发现,便急着要回去。 可陆存舟心有不甘,他实在太想弄清楚他的小九跟窦炤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便苦口婆心留她吃饭。说这十年来也就她十一岁那年除夕回来跟他吃了顿饭,其他时间每次都是匆匆来坐一坐,又匆匆回去,他觉得很难过,感觉自己不是个好哥哥。 观沅实在不想他伤心,又想起今天听见哥哥不行了的时候,她心中那股巨大的恐慌感,她是真的很在意他啊。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这一个哥哥,她不能让哥哥也伤心失望。 只得咬咬牙,点头:“好,我今日吃了饭再回。” 所以当窦炤跟观海赶到的时候,观沅正在跟陆存舟一起吃饭,她吃得笑眯眯的,还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准备放到哥哥碗里。 “观沅!” 听到观海的声音,观沅惊讶回头,然后筷子上递了一半的红烧肉就“啪”掉在桌子上。 是二爷,竟然是二爷! 二爷亲自来找她了。 她呆呆看着满脸冰霜的窦炤。 他今日穿一身月白色云锦长袍,那云锦质地细腻,光泽柔和,上面绣着织银线的团花浮纹,每一针每一线都极为精湛细密,一看就出自最顶级绣工之手。腰间束一条白玉腰带,挂着荷包玉佩,头发也用白玉头冠束起,将他衬托得愈发干净矜贵。 这样一个俊朗如星月,清隽如谪仙的人,站在那狭窄潮湿的巷道里,仿佛一缕不染尘埃的清风,误入了尘世的幽暗角落。 然而奇怪的是,他站在那里,不仅没有被这份粗粝和浊秽所同化,反而更凸显了他的清贵与孤高。 观沅望着这样的二爷,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欣喜、敬畏、恐惧又夹杂着说不清的甜蜜。 她从未想过他会亲自来找她,还是在这样的地方,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宁愿脏了鞋子,也还是来了。 迟迟疑疑地站起来,唤一声:“二爷!” 陆存舟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他是谁,第一反应是想躲,可很快又意识到,他根本不必担心他认出自己。从小, 窦炤似乎就没正眼看过他,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是从前那样眼高于顶的样子,自己如今也已大变样,他怎么可能认得出? 于是他也起身,温雅行礼道:“原来是窦公子,幸得公子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这狭窄潮湿之地,未曾想能迎来公子这般龙凤之姿的人物,实乃舟之荣幸,快请进!” 观沅担心窦炤给哥哥难堪,赶紧走过去,面对他小心翼翼笑着:“二爷,这是我哥哥,我带你认识一下好不好?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窦炤看着观沅,她一双清澈的杏眼带着生涩的乞求,弥漫着红晕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手指不安地揉搓着衣带,似乎很怕他会不答应。 于是他问:“为什么这个时候偷跑出来?” 陆存舟赶紧道:“是我最近身体不适,想叫她回来看看,没想到传话的人说错话,她以为我快不行了,这才匆匆赶回。这都是我的错,还请公子莫要怪罪小九。” 窦炤皱了眉:“小九?” 观沅连忙道:“是我从前的名字,我哥他喊习惯了改不过来,二爷恕罪。” 然后回头对陆存舟道:“哥哥我说了多少次,我现在叫观沅,以后不能再叫错了。” 陆存舟扯着笑脸点头:“好,我知道了,以后只叫‘阿沅’。” “不必了,”窦炤冷声道,“你们按你们自己的方式叫,她只在我院里才是阿沅!” 陆存舟只得干笑着:“好,好,都听公子的。” 观沅见他还在生气,便伸手微微捏了他一点袖子,轻轻晃一晃:“二爷,求你了!” 窦炤冷冷瞟她一会儿,然后扯回自己的袖子,抬脚往屋内走。 观沅一颗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激动地捏紧了手指。 太好了,二爷他愿意认识哥哥。 陆存舟赶紧站在门口往屋里伸手,“窦公子请。” 又将他引至堂中上位,“请上坐。” 窦炤很不客气地坐了,陆存舟又快速地倒了一杯茶来,“公子随便喝点,我这里没什么好茶……” “哥哥我来吧!”观沅赶紧抢过茶来,笑道,“二爷他不喝这些,我来就好。” 她说着去旁边找出一个细瓷茶盏,用水洗了又洗,再用开水烫了又烫,如此七八次才放进一点点茶叶,沏入刚烧的水,快速洗茶后,冲入二次开水,这才给窦炤奉上。 “二爷,这个杯子是我回来才用,也是几年才用上一回,刚刚已经烫过,爷不嫌弃的话随便尝尝吧!”她一边说,一边满脸期待地看着窦炤。 见窦炤并无异常地接过茶来,浅尝了两口才放下,那脸上便忍不住地冒出一点羞怯的笑意来。 陆存舟看她在那儿熟练又细致的忙着,小心翼翼,生怕出一丁点儿错,见窦炤喝了茶之后又是那样一副表情,一双手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 原来,她就是这样侍奉她的二爷,体贴她的二爷。 他以为,他捡回来的小九舍得卖身救他,又将十年积蓄一分不少给他开店,听见他不好又不顾一切跑出来探望,发现虚惊一场还抱着她那样哭,心里一定是爱极了他。 可如今看到她对待窦炤的样子才彻底明白,那丫头的一颗心,早就被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给夺走了。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此刻便将他碎尸万段,他夺走了他的一切还不够,如今连他捡来的一个丫头都不放过……窦炤,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你怎么死。 观沅见他一直死死盯着窦炤,不由得向他笑道:“哥哥,你从前总问我二爷的事,如今他来了,你反倒没话说了呢?” 她好不容易求窦炤进来,不单是怕窦炤抹了哥哥的面子,也是因为哥哥从前总找她问窦炤的各种事情,便以为他想认识窦炤。 窦炤便微微挑眉看他:“哦,陆郎中对我的事有兴趣?” 陆存舟淡淡而笑,不慌不忙道:“是小九误会了,我并非对公子的事感兴趣,而是想知道小九在公子处过得好不好,惯不惯,作为她的哥哥,也只能问问这些闲事聊表关注。” 观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要认识窦炤,而是关心她。 不禁心中感动,拉着陆存舟的手道:“谢谢哥哥,我,我真的很好。” 窦炤眼睛瞟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顿时眉心一沉,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站起身:“既如此,我们可以回了吗?” 这话问的是观沅。 观沅赶紧点头:“可以了可以了,我这就跟爷回去。” 反正哥哥也不是想认识他,再待下去以二爷的脾气难保会让哥哥难堪,还是早点走比较好。 她便向陆存舟道:“哥我们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以后请了探亲假再回来看你。” 陆存舟当然也不希望窦炤在这里久待,便拍拍她的肩:“好,你也保重,快去吧!” 窦炤已经满脸不耐烦走了出去,观沅从后面追上他,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跟陆存舟挥手说再见。 陆存舟看着他们渐渐走远,一张脸阴沉得像是漆黑的雨夜。强烈的杀意在心中蔓延生长,如同野火燎原,无法遏制。 观沅一点也不知道此刻这两个男人的心情,她只觉得开心,即便回去受罚也开心。 一个是她最在意的亲人,一个是不久才给了她承诺的男人,他们能因为她而见一面,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还是有人在乎你的,观沅。 窦炤在前面大步走着,观沅小跑两步追上他,提醒道:“二爷,小心脚下,有水坑,别脏了鞋。” 窦炤根本不理,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巷子里一些住户从没见过穿戴这么好的公子进来这里,好奇地纷纷走出门来,或从门里探出头看稀奇似的盯着他们。 观沅被盯得浑身难受,忍不住靠得窦炤更近了些。 窦炤便给了观海一个眼神。 观海会意,“唰”地一声,将随身配剑抽出一截来。顿时寒光刺眼,吓得大家又飞快躲了回去。 终于走出巷子,窦炤径直上车,观沅本想跟着观海坐在前面赶车的地方,却听里面冷声道:“进来!” 观海朝她做了个“你好自为之”的表情,替她掀开车帘。 观沅磨磨蹭蹭坐进去,心里知道这次一顿罚肯定免不了,要想办法哄他开心,以求罚得轻一些才好。 于是,还不等窦炤开口,她便乖乖跪在他身前,将双手伸得直直的,掌心朝上:“二爷,我知道自己这回罪无可恕,回去肯定还要受罚,只是这会儿二爷你生气的话先打我手板消消气好吗?我真的知道错了!” 窦炤看着她那副既乖巧又略带几分忐忑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甚:“你知道错了?那你说说,错在哪里?” 观沅咬着唇:“我,我不该假借主子的名义私自出府,这不仅违反了府里的规矩,更是对主子的大不敬。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求二爷能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窦炤轻吸一口气,声音听不出情绪:“还有呢?” 还有? 观沅用她那不大好使的小脑瓜使劲想了想:“还有,还有我害得二爷这么晚出来找我,连鞋子都弄脏了。我回去一定求水菱再给爷做一双更好的,可以吗?” 见窦炤似乎并没有好转,一双眼睛如噬人的深潭般盯着她,观沅有点害怕,只得再次将双手伸直:“二爷,你打我吧!” 这时,马车行过一个大坑,突然颠簸起来。 观沅跪着不稳,整个人朝旁边车窗歪去。 窦炤迅速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趴在自己膝盖上,然后抬手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下:“真以为我舍不得打你吗?” 第38章 这一巴掌蕴含了他满肚子的担心、愤怒和醋意,下手极重,他自己手都拍疼了。还好她屁股上肉多软弹,不然只怕真要伤到。 本以为这一巴掌下去,观沅肯定会哇地哭出声。 可没有,观沅只是身体抖了一下,除此之外一点声音都没有。 窦 炤皱眉,本想叫她哭着求饶,可如今她不声不响,他反倒下不了台,难不成还要继续打? 捏了捏火辣辣的手掌,实在下不了心,只得满心不甘地将她拉起来,本想再重重斥责几句,却看到观沅紧紧咬着唇,早已泪流满面。 还是痛的,只不过她忍着没有哭出声。 观沅泪眼朦胧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可怜得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二爷,你若生气再多打两下,阿沅受得住。” 窦炤一颗心猛地抽痛起来。 观沅见他没动,以为他气还没消,便上前将他紧紧抱住,脸埋在他颈窝间,轻轻蹭着:“阿沅以后都乖乖听爷的话,不惹爷生气了,好吗?” 她软软的身子贴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肌肤,娇嫩的小脸蹭在颈间,像是被一片雨水淋湿的花瓣轻轻撩着,窦炤只觉得心里一阵酥麻,又是心疼又是被勾得有些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一只手却不自觉抚上她的后背,喉结动了动,状似淡定地问道:“你那哥哥是怎么一回事?” 观沅微微一愣,而后从他怀里坐起来,擦了擦眼泪,一脸兴奋道:“二爷想听听我跟哥哥的事情吗?” 窦炤很想说:不想,你继续抱着我。 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还是很不情愿地点头:“你说。” 观沅便开心地从他身上下来,蹭在他身边坐下,准备好好跟他讲一讲她跟哥哥的故事。只是真要说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似乎也没有很多要讲的。无非就是哥哥救了她,她报答哥哥。 窦炤见她突然又不说了,奇怪道:“怎么了?” 观沅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初我从一个很坏的地方逃出来,不知道去哪里,每天饿着肚子,天又冷,差点死了。是哥哥在路边捡到我,给我吃的喝的,还将他自己的厚棉衣给我穿,我这才活了过来。后来他一路带着我讨饭来到上京,路上经常被坏人欺负,都是哥哥替我出头。那个时候,他是这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了,我就当他是我最亲的哥哥,发誓长大了要好好报答他。好在很快就有了报答的机会,他生病了,我就将自己卖进府里来替他治病,后来就很长时间见一次,连饭都没机会在一起吃,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窦炤认真听完,半晌问道:“你说自己从一个很坏的地方逃出来,是什么地方?” 观沅皱眉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反正关着很多女孩子,大的小的都有,每天挨打。我看好几个年纪大的姐姐因为不听话都快被打死,心里知道那肯定不是个好地方,就找机会逃了出来。” 窦炤也见过一些可怜的底层人,他们的经历并不比观沅好多少,可那时候听他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的时候只觉得烦躁,人各有命,卖惨就能好起来么?但此刻听观沅说起,却只觉得满心的怜爱,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她身边,没能保护她。 “那你是怎么去到那种地方的?你家里人呢?”他不动声色继续问。 观沅却一下子笑起来,眼睛看着窦炤,亮亮的:“二爷我忘了,小时候好多好多的事情都忘了,可能是年纪小吧!后来不就遇见二爷了么?虽然二爷待下严苛,但在长直院的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窦炤看着她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纯粹得没有半点杂念的笑容,突然就明白了,当初为什么要将她从彩月的马鞭下救出来。 因为她跟那些经受苦难便满脸怨气的人不一样,她纯粹而懵懂,受着苦却不觉得那是苦,也从不为过去的苦而自伤自怜,认为这个世界欠她的。 她就是她自己,任何环境都改变不了她的纯真和对世界的善意。 观沅继续道:“二爷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我以后也会报答二爷的,像报答哥哥一样。” 窦炤刚刚才热了一点的心瞬间又凉下来。 这个蠢丫头确实有她的好处,可她的坏处也极其的明显——缺心眼! 他凉凉地斜睨她:“你确定?” 观沅还在那儿使劲点头:“当然了,我一向有恩必报。” “把我当成你哥哥那样报答?”窦炤已经眯了眼睛。 观沅见他情绪不对劲,不敢再说了,便讪笑道:“也,也不是,二爷是主子,奴婢这条命都是主子的,确实谈不上报答,是我说错了。” “谁说奴婢不能报答主子?但我是我,你哥是你哥,能混淆吗?”窦炤觉得不把话说明白根本没法跟她沟通,“你以后再也不许拉他的手,给他夹菜,冲他笑得那么甜,听懂了吗?” 观沅虽然觉得他的要求十分无礼,可这会儿是要哄着他的,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乖乖答应:“我知道了。” 窦炤便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以后打算怎么报答我?” 这个…… 观沅想了想:“我,我可以治好二爷的惊梦症,二爷配合我一些好不好?” 窦炤冷哼:“那要看你的表现。” 表现? 观沅这回学乖了,侧身在他脸颊上甜甜一亲:“这样可以吗?” “不够!” 观沅只得再亲一次:“这样呢?” “没诚意!” 啊?那到底怎样才叫有诚意啊? 观沅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起身侧坐在他腿上,双手环抱他后颈,贴近,轻轻咬上他的耳垂,厮磨着,轻舔着。 她记得昨晚,他很喜欢这样亲她,想必也喜欢别人以同样的方式待他吧? 耳朵那里实在是太敏感,窦炤没想到她会这样大胆,瞬间身体紧绷,只有闭上眼睛才能堪堪忍受住由耳际蔓延至全身,再集中于小腹处的酥麻感。 观沅并不知道她在惹火,只是真心真意想让窦炤看见她的“诚意”。 她仍然按他昨晚的步骤,从耳垂,亲至颈窝,又向上亲着下颌,到下巴,再往下,到喉结…… 原本只是想完成任务,可亲着亲着,感觉二爷的皮肤越来越烫,以至于她也跟着烫了起来。呼吸时喷出的热气烫在窦炤皮肤上,交缠酝酿着,让四周的气温瞬间升高。 观沅觉出氛围开始不对劲,蹭着他的下巴的时候,感觉他的手不由自主在收紧,她自己身体里也有一股暖流在流窜。 不敢再动,只得软软伏倒在他肩头,声音能滴出蜜来:“二爷,我有些难受。” 窦炤便低头,蹭着她的鼻尖,找寻那软润津甜的小嘴,声音沙哑似在耳语:“哪里难受?” 他一双手轻轻搂住观沅,挑拨着,嘴唇轻碰着她的唇,却不深吻,等着她的回答。 观沅说不好哪里难受,只是身体里的力气被一丝丝抽干,浑身酥软,想要抬头,想要求他吻下来。 但窦炤并不让她如愿,继续逼问:“告诉我,哪里难受?” 观沅脸红着,她不敢说是那里,明明之前还痛的,这会儿却痛里面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痒,想要被二爷抱着,紧紧地抱着。 可是她的二爷只是轻轻搂着她,也并不吻她。 她只得主动贴得更近些:“二爷……” 窦炤完全没法抵挡她低吟着这样唤他,终于控制不住诱惑,低头贴住那心心念念的柔软处,深深吻进去。 她真的好甜,好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女孩子? 观沅鼻端全是二爷的味道,是那么具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一点一点,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在两人还没有发生关系前,亲吻对 他们来说只是想亲得更深,更久,更激烈一些。 可昨晚他们已经完全拥有过对方,尝过滋味后,这一点点吻已经远远不能叫人满足。 窦炤双手收紧,掐住她的腰,几乎想将她揉进身体里,但仍然是不够,那只手便不由自主探入衣裙……观沅脊背拱起。 这时,马儿一声长嘶,惊得观沅几乎从他身上滚下去。 “二爷,到了。”观海的声音适时响起。 观沅这才想起观海就在一帘之隔的地方,刚刚她那样哼着喊二爷,说自己难受,他岂不是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一张脸红成熟虾,忍不住双手捂脸,将头埋在窦炤胸膛,小小声嗔道:“观海在外面,二爷怎么不提醒我?” 窦炤好笑:“现在知道害羞了?刚刚是谁勾引得那么起劲呢?” 观沅想哭:“明明是二爷叫我拿出诚意的。” 窦炤便勾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我只说诚意,可没叫你这样。” 观沅恼羞地瞪着他:“二爷惯会狡辩,不是叫我这样那是什么?” 窦炤笑着摇头,“真是倒打一耙,我说的诚意是……”他贴近她的耳朵,轻轻说了一句话。 观沅才退了点颜色的脸,咻地又红了,使劲推开他站起来:“二爷又调戏人,我,我今晚不能值夜。” 窦炤便又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真的?” 观沅怕他又生气,只得认真解释:“真的,还……疼着,我怕,怕伺候不好爷。” 窦炤便伸手在她微有些肿了的唇上轻抚着,声音透着诱人的磁性:“可我想你怎么办?” 感觉从心尖上冒出一点甜来,弥漫到嘴角,观沅强忍着对他笑的冲动,张嘴在他指尖上轻轻一咬,然后起身掀帘子出去,一句话也没说。 窦炤揉着指尖传来的一点点痛感,心旌摇荡地坐了一会儿,苦笑摇头。 这个丫头,可能是天生来克他的。 观沅在观海的带领下去门房处还了牌子,门房的人见她是跟着二爷一起回来,便也没说什么。 走到通往下人房的岔路时,观沅小心向窦炤求情:“二爷,我能先回去吗,先前出去得急,弄得衣服鞋子都有些脏了。” 她是实在不想跟着二爷这样回长直院,怕被木蕙她们看见又要打趣她。 窦炤想了想,也觉得她这样回去不妥,便道:“你先回吧,她们待会儿问起来就说是看到泉水没了怕被我骂,这才匆匆出去找,一直找不到才回来晚了。其他不用提,明白吗?” 观沅乖巧点头。 窦炤看着她,突然伸手,似乎是想揉揉她的头发,可意识到观海在身边不合适,便又抽回手揉了揉鼻子:“行,走了!” 头一次,窦炤有点烦观海老是这么跟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观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这一路什么也没干啊! 快到长直院时,突然听见鹦鹉在那儿叫着:“二爷,我想你,二爷,我恨你,二爷为什么不理我……” 然后就看到采菊拧着鹦鹉笼子,特意换了新发型,新衣服,在前面慢慢踱着。 窦炤眉头一皱,吩咐观海:“明日还是叫观沅兼顾养鸟,采菊照管花木就好了。” “是!” “还有,去查一查那个姓陆的,务必仔细。” 观海答应着,又问:“那,碧心呢?” 窦炤冷笑了笑:“暂且留着,还有用。” “明白!” 第39章 当晚,观沅自然又听了碧心许多酸言酸语,但她心情很好,一点也没介意。 只要想到二爷已经不生她的气,以后肯配合她用茶水治疗惊梦症,哥哥又健健康康,等有了三百两银子给哥哥,也算还了他的恩情,以后就可以安安心心跟着二爷过日子,她心里就十分的熨帖。这混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总算有些奔头了。 第二天,观沅一早便给窦炤准备了果味茶,因为天气已经凉下来,便不再冰镇,只用了常温的茶水和果汁,加上哥哥给的那些茶叶。 味道自然比冰镇的差很远,但窦炤答应了观沅会配合,且并不排斥这个味道,便端起杯子爽快喝下。 喝了一半时,发现屋里没人,又故技重施将剩下的一半递给观沅:“喂我!” 观沅端着杯子凑到他嘴边。 窦炤摇头:“不够。” 观沅无奈,只得将剩下的喝在嘴里,踮脚亲着他渡给他喝。 自然又是一番温柔缱绻,旖旎风光。 观沅自觉要失控的时候,便微微一挣将他推开:“二爷该去东宫了。” 也就是这种时候,窦炤才真切体会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真切意境。 只是一个亲吻而已,他就恋恋不舍,想跟她在这里缠磨一整天,更何况春宵一度之后呢? 他于是问:“几时轮到你值夜?” 观沅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禁红了脸道:“两日后。” 窦炤点点头,在她细嫩的下巴上轻轻一捏:“很好,那时你也休息好了,可再不能推脱。” 观沅低头没出声。 窦炤用强大的意志克制住想要将她搂在怀里揉一揉的冲动,叫来观海,两人收拾出门。 窦少师今日心情甚好,太子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挂在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简直在向天下炤告他的得意。 窦炤确实开心,虽然之前还有些为观沅没有心而生气,可从昨日她讨好的行为来看,恐怕不只是身体上对他有了依赖,心中也慢慢将他当做重要的人。如此下去,假以时日,不怕她不会全身心的扑在自己身上。 而且,离她值夜只剩两天,想到她适应之后该有多诱人,他简直已经迫不及待。 太子哪里知道这些,还以为他是因为对萧红锦感到满意,便问:“你这是终于遇见心仪之人了?” 窦炤轻轻挑眉,继续落子,没有理他。 太子不服气地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回头我也找个好的。” 窦炤难得赞同道:“若是真有合适人选,早日立个太子妃,倒也不是坏事。” 太子惊得手上棋子都掉了,瞪大眼睛看着窦炤:“老师你今日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吗?怎么全然像换了个人?你从前明明说女子会消磨我的意志,且太子之位不稳,怕太早立了太子妃叫其他也觊觎妃位的人寒了心,让我坐稳位子后再立妃的呢?” 窦炤便抬眼看他:“此一时彼一时,从前祁王势大,我自然希望你多一些助力,如今他已经被我们剪除好几支羽翼,眼看着难成气候,你此刻立妃,反能凸显你的成熟稳重,叫众臣民知道你能独当一面,算是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何乐而不为呢?” 太子眯了眼睛看他,根本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我看你是真被人迷了魂了。” 不过提到祁王,太子突然叹口气,神态难得凝重起来:“最近我们的人被暗杀了好几个,想是皇兄已经狗急跳墙了。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逼得太狠了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窦炤也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道:“这一点是我们疏忽了,我没想到他养了那么多死士,从他们的暗杀手段,以及绝不留活口给我们的行事风格来看,恐怕都是训练了十年以上的人,谁能想到他竟然从那时候就开始筹谋呢?如今也只能先放长线,钓出几个人来,找准他们老巢再一网打尽。” 太子点头:“目前也只好如此,只是苦了我们的人,个个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窦炤道:“好在他们暂时还不敢上升到朝廷命官身上,惊动了皇上谁都不好看,我们缓一缓,想必他们也会收敛一些。” 太子叹气:“如此来来去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窦炤冷笑:“自然是等你登基那日。” 想了想,又道:“或许,也可以提前一些。” ……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观沅照例到假山附近遛鸟。 也不知道二爷什么情况,明明叫她回来奉茶了,却还老赶着她出来兼顾鸟务,是嫌她不够忙么? 将笼子里一只金青背画眉鸟放出来,这个鸟特别娇惯些,每日不出来遛一遛它就要死不活甩脸子给你看。 出了笼子的画眉鸟四处扑腾得欢,漂亮的羽毛在夕阳照射下,就像是晚风中轻轻摇曳的金色麦穗。它轻盈地在草叶枝头跳跃,偶尔还会俏皮地歪着头,用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望向观沅,模样既机灵又惹人怜爱。 观沅站在一旁,心中很是欢喜,便轻轻伸出手,逗引画眉鸟过来。 那双手白皙细腻,透着淡淡的粉红色,宛如初绽的花瓣,柔软而温暖,指尖轻轻颤动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与期待。 鸟儿果然毫不犹豫飞落她指尖,轻巧地站立,仿佛那是一处安心的港湾。 观沅便将手指微微弯曲,以一种极其温柔的方式环绕着画眉鸟纤细的腿,给予它支撑。 傍晚的阳光洒在一人一鸟身上,为她们镀上一层金子般的光辉。她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被阳光染成了淡淡的金色,与画眉鸟那闪耀着金色光泽的羽毛相互辉映,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咳咳!” 突兀的咳嗽声打破这一宁静画面,鸟儿应声飞走,观沅也惊愕回头。 然后就看到之前骗她的那个黑衣少年,他背靠着假山的一个凹陷阴暗处,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那里藏了个人。 黑衣少年脸色苍白,一只手捂在胸腹处,明显跟前几次的怡然自得截然不同。 但他看着观沅的时候,还是带着那样三分阳光四分痞气的笑容:“怎么又是你呢,傻九?” 观沅如今对他印象极为恶劣,迅速冷下脸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 黑衣少年呵呵笑着,有点有气无力的样子:“没想到你不仅傻,脸皮还很厚,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你一脸雀斑,长得又不好看。” 观沅不自觉捂了一下脸,很快又放下,微微抬起下巴道:“你管我好不好看,总之这又不是你主子的地方,你老跑进来不是跟着我是干嘛?告诉你,上次已经被你骗过一回,以后再不会信你了。” 黑衣少年想说什么,才开口又剧烈咳嗽起来,比刚刚还厉害。 他捂着嘴,观沅看到有鲜红的血从指缝流出来。 她吓得后退两步,指着他:“你,你怎么咳血?” 黑衣少年放下手,满嘴的血,但他毫不在意地用他黑色的袖子一擦,血迹没入黑暗中,便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观沅这才发现,他腹部处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那涌出来红色的血,连黑衣都已经掩盖不住。 观沅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伤口,不禁捂了嘴巴:“天啊,你,你会不会死?” 黑衣少年又咳了两声,还是那么痞痞地笑着:“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你怕什么?” 观沅摇摇头:“就是一只蚂蚁,也想活着的,你,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止血的药。” 黑衣少年看着她转身飞快跑走,长长的裙摆在夕阳余光下划过一道温柔弧线,仿佛连空气中的尘埃都被这不经意的转身赋予了生命。 他的目光随着观沅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她消失在通往人群的拱门处,才缓缓收回视线,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复杂。 这里是窦府,是对他来说最危险的地方,他选在这里躲藏,亦是笃定他们想不到他敢躲来这里。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建立在他不会被人发现的前提下。可如今,他不仅被发现,还让那个人毫发无损地离开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对这个丫头有了如此的信任? 他想不明白。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那些原本让他习以为常、不屑一顾的伤痕,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变得不再那么冰冷。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却难掩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动容。 夕阳渐渐低沉,天边染上一片绚烂霞彩,为这片假山园林披上一层神秘而浓重的纱幔。 她真的会拿药回来吗?- 窦炤今天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 跟太子对弈的时候破天荒下错了好几步棋,虽然再让他几步他也赢不了,可头一次看到老师犯错的太子依然激动得满东宫嚷嚷,说他差点就要赢了。 太子还以为他担心这两天布局的捕狼计划,好心安慰:“放心吧,我们秘密布置这么久,几个小小死士还抓不住么,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 窦炤懒得理他。 他当然不是担心这个,那几个被锁定的死士今日要么死要么活捉,不可能有逃脱的。 只是今天终于轮到观沅值夜,才尝过滋味的他旷了这么几天,简直比叫他不下棋还难受。 所以这几天他都尽量少与观沅接触,伺候完茶水就打发她去遛鸟,别在他跟前晃,省得越晃他越难受。 现在离夜晚越近,他越发觉得时间变得缓慢起来,着实难熬。 回到长直院后,执行任务的观海也回来了。 他浑身是血,单膝跪下向窦炤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被困的五个死士自杀三个,留下活口一个,还有一个,跑了。” 窦炤皱眉:“竟然还有跑的?看来祁王养的这些确实不简单,不过也无所谓,迟早是个死,说说活口如何了?” “活口问不出什么来,只有,有一个消息。”观海反常地有些结巴。 “什么消息?” “……”观海似乎不想说。 “说!”窦炤脸沉了下来。 观海想了想,道:“之前属下查过陆存舟,发现他确实如观沅所说,是很小的时候跟随流民从外地进京,之后也并无异常。” 窦炤点点头,端起案几上一只杯子,喝了一口茶道:“这个我知道。” “但是那个活口说,”观海咬咬牙,将心一横,“说他知道陆存舟与祁王有过接触,而且,而且他亲眼看见他们其中一个死士带着陆郎中的妹妹从咱们窦府骑马出去!” 咔! 窦炤手上的杯子瞬间裂开。 第40章 观海看着窦炤的样子,十分忐忑,但仍然继续补充道:“这个死士还透露了一些其他与祁王有接触的人,但大部分都是我们知道的,只有陆存舟这个,我觉得有必要跟爷说一声。” 碎裂的瓷片紧紧捏在窦炤手上,割破皮肉,渗出血来,他却像毫无直觉一般,沉声问道:“你确实问清楚了,那天观沅是跟着一个死士去找陆存舟的?” 观海的声音也极为沉重:“是的,我换了很多种方式问,那样情况下,他不可能撒谎。” 窦炤点点头:“关于他们巢穴有线索吗?” 观海摇头:“没有,他说他们从几岁时就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的日常就是厮杀抢夺食物。那里原本有差不多两百人,最后只剩下不到十个,之后就安排了顶级的武术高手教他们武艺、轻功和暗杀技巧,直到一年前才将他们放出来。出来时也是被蒙着眼睛,再睁开眼睛就到了我们围杀他们的那个据点,根本不知道他们待了近十年的地方在哪里。” 窦炤沉默着,扔掉手上的碎瓷,抽出一条帕子细细擦拭手上的血渍。 半晌才道:“陆存舟的事,太子的人知道吗?” 观海摇头:“我听他提到铜七巷便留了心,叫其他人都出去了,这一条是单独审的。” 窦炤冷笑着,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很好,既如此,这个人也就不再有价值了,处理干净些,关于陆的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晓,即便是太子问起也不行。” “遵命!”” 观海汇报完本要出去,却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道:“二爷,观沅她不一定……” 窦炤的眼神瞬间变得冰 冷如刀,锐利地刺向观海:“轮到你来插嘴了吗?” 他凝视着桌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和碎裂的瓷片,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片刻后,嘴角再次勾起一抹冷笑:“我差点忘了,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玩玩也就罢了。正好,如此也就不必再瞻前顾后了……” 说着,他重新拾起一块碎瓷片,狠狠地捏在掌心,尖锐的疼痛传来,却引得他放声大笑。 观海见状,心中不禁一寒,再也不敢多言,连忙拱手告退。 …… 黑衣少年等到霞光缓慢糅杂进一点紫罗兰色调时,终于看到那个傻子气喘吁吁捧着几个瓶瓶罐罐来了。 她将那些药罐一股脑儿地倾倒在他面前,急道:“我,我看到好些止血生肌什么的药,内服的外用的,不知道哪种更有效,便都拿来了。你,你要不要每样都试试?” 少年注意到,她因跑得急,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汗,本来雪嫩的肌肤,可惜掺杂着几点雀斑,似乎也并不丑,毕竟那双眼睛那么亮,亮得能盖过她脸上所有瑕疵。 观沅见他盯着自己看,急道:“你看什么啊?没见过人脸上长雀斑吗?快点用药啊!” 黑衣少年便苦笑了笑,在一众瓶瓶罐罐里选了一种粉末状的,然后看着观沅:“你确定要看着我用药吗?” 观沅看着他那一团血已经脑袋发晕了,哪里敢看? 慌忙转过身:“你快点,弄完了我得赶紧放回去,这都是偷偷带出来的。” 黑衣少年默默无言,拔开瓶塞,将粉末粗鲁地撒在伤口上。尽管他极力忍耐,但剧烈的疼痛还是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那样的声音,听在观沅耳朵里,只觉得浑身发麻。 那得多痛啊? 观沅不敢回头去看,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与药粉混杂的刺鼻气息,让她紧张得握住双手,指尖因紧张而不自觉地颤抖。 那黑衣少年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听见“咔嚓”一声布料撕碎的声音,想是他正在用自己的衣服包扎伤口。 观沅想到自己挂在手臂上的披帛,赶紧摘下来从身后扔给他:“用这个吧,干净些。” 对方应该是接了,一阵夹杂着隐忍闷哼的淅淅索索后,他闷着嗓子道:“可以了!” “你……你还好吗?”观沅这才小心回头,忍不住轻声问。 黑衣少年额上出了一层薄薄冷汗,嘴唇惨白,却还是虚弱地笑着:“死不了,快拿了东西回去吧,你在这里迟早给我招人来。” 嘿,这还嫌弃上她了? 观沅顿时不高兴:“招人来又怎样?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是谁家的下人?怎么没事老往我们府里跑,今日若不好好说清楚,我定要告诉二爷。” 黑衣少年苦笑:“你爱告就告呗,告完不过是跟着你哥哥一起下大牢罢了。” “这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观沅真的很烦他牵扯自己哥哥。 黑衣少年微微挑眉:“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吗?我是你哥哥找来的,他不放心你在这儿,特意叫我没事的时候就来看看。” “胡说!”观沅急得打断他,“哥哥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你这浑身的伤,一看就是跟人打架了,难不成也是因为我?” 黑衣少年叹气:“虽说不是因为你,也跟你脱不开关系,还不是因为来的时候被祁王的人盯上,以为我是窦府的细作,这才被他们伤了。不然你以为呢,难不成是跟你们府里的人打架伤的吗?” 观沅死死盯着他,小脑瓜里使劲搜索着府里最近有没有出现过什么不好的事,丢东西或伤人等,搜来搜去,最终答案是——没有。 那起码这个人对窦府是没有威胁的,既如此,告不告发他似乎也没所谓,只要他不伤害自己身边人,管他待在哪里呢。 至于他嘴里说的托哥哥来看他,无论真假她不去理会就好了,于是道:“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懒得管你了,伤口好一点就快走吧,被别人瞧见定要将你关起来,到时候可别说见过我!” 观沅说完蹲下将那些瓶瓶罐罐抱在怀里,再狠狠瞪他一眼以表不满,转身离开。 黑衣少年看着她轻盈的背影,笑着喊了一声:“多谢!” 观沅理都不理,飞快跑走。 回到下人房,将药瓶子放好,突然想起自己的鸟儿还没收回来呢。又匆匆赶回假山处,发现黑衣少年已经不见了,坐着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像是从没来过一般,只剩下寂静的晚风轻轻吹着。 观沅心中轻叹一声,虽然这个人不讨喜,但还是希望他没事吧! 将画眉鸟收进笼子,回到长直院,恰好看到木蕙拿着一瓶止血药粉跟几条白布从外面进来。 吓了一跳,忙问:“谁受伤了?” 木蕙叹道:“二爷啊,还能有谁?也不知怎么的把个杯子弄碎割到手,流了好多血呢。” “哦……”观沅这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跟人打斗伤的,不然她刚刚就是放走一个嫌疑犯了。 木蕙皱眉:“怎么你还挺高兴似的?” 观沅笑道:“没有,我刚开始还担心伤得太重,若只是割伤了手指,就还好。” 说真的她也确实有那么一丁点点开心,今晚轮到她值夜了,也不知道二爷会不会因为伤了手指而放过她。 虽,虽然,那件事到后来有那么点舒服啦,可疼的时候实在太疼了,她实在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木蕙横她一眼:“可别让二爷瞧见你这幅样子,回头骂死你。” 观沅吐吐舌头:“知道了。” 晚上,长直院众丫鬟忙完各自回去,观沅提前回去洗漱完毕过来值夜。 这对其他人来说都是很平常的一个晚上,只有碧心跟观沅,一个知道今晚他们会发生什么,而这份知情,让她心中的恨意如同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将观沅的身影淹没在无尽嫉妒之中。 而观沅,自然是从关上院门那一刻开始,一颗心就绷得紧紧的。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爷,主动不好,不主动也不好。 夜幕低垂,长直院内被一层淡淡的月色轻柔覆盖,万籁俱寂之中,只余下微风拂过树叶的细语,与远处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 观沅一个人在院子里徘徊良久,最终避无可避,还是咬着牙回屋。 今日与上次不同,不必再伺候二爷洗澡,只需将他床上的被子枕头什么的铺好,等他躺下后拉上帘子,再准备好茶水什么的,等他晚上叫就行。 观沅想着,只要二爷不主动提,就当做不知道吧,从前怎么值夜的,今夜还怎么就好。 可进屋之后,观沅惊讶发现,二爷竟然没在卧房里,而是衣衫齐整地站在书桌后面,手里捏着画笔,桌上一排盛着各种颜料的小碟。 他正在画画。 观沅好奇走近:“二爷这么晚在画什么呢?” 窦炤没理她。 观沅抬眼望去,发现那是一幅令人心悸的美人图。 画布上,美人的形象栩栩如生,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可眼神空洞,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挣扎,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矛盾且奇怪。 观沅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寒意。 画中女子的样貌服饰虽然与她并不相同,但那冷漠的眼神,那决绝的姿态,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二爷画的是谁?这位女子,似乎有些特别。” 窦炤仍是没回答她,只是顿了顿,然后大笔一挥,一个巨大而鲜红的叉将整幅画否决。 观沅内心震动,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无声的谋杀。 她不明白,那幅画中的每一个细节,即便是那空洞的眼神和不整的衣衫,都明显透露出二爷绘制时的用心,既用心了,为什么又突然这样决绝地毁掉? 一颗心开始缓慢加速跳动起来,她隐约感觉到,二爷似乎与前几天不一样了。 她有些害怕,忍不住试探地去捏了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唤道:“二爷……” 之前她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二爷都 会心软的。 可这一次,窦炤眉头微沉,都没看她,只淡淡瞅了一眼她捏住的袖子,观沅便立刻松了手,乖乖退后两步站好。 窦炤这才一脸沉思地看着那幅画,淡声道:“可惜,真可惜。” 观沅再次试探问道:“二爷在想什么?” 窦炤这才冷冷掀起眼帘,看着她:“我在想,怎么样才好玩。” 那样冷漠而充满距离的眼神让观沅一颗心迅速下沉,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二爷这样的神态,以至于她差点忘了,他一直是她高高在上的主子,而她不过是个可以任意买卖的贱奴而已。 观沅立刻跪了下来:“二爷!” 窦炤冷笑了笑:“你这一跪倒让我想起一件可以玩的事……起来!” 观沅犹豫着站起来,不敢问也不敢出声,只怔怔地看他。 “脱吧!” “……”观沅瞪大眼睛。 窦炤微眯了眼睛,声音泛着寒意:“我说,脱衣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观沅脸色惨白,嘴里喃喃道:“二爷,为,为什么?” 窦炤此刻面上并无表情,可那个样子比他生气的时候更让人害怕,他淡淡道:“是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奴婢来问我了?我从前给过你这种错觉吗?那我奉劝你,从现在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份!” 观沅只觉得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即便是刚来长直院,两人还不那么熟悉的时候,他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态度啊。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 他怎么了?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惹到他了吗? 泪水控制不住盈满眼眶,观沅不甘心,再次试探:“二爷,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我一定……” “我最后再说一遍,脱!”窦炤无情地将她打断,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是冰冷,再没有任何一丝曾经的缱绻,就像残忍的冬日寒风凝视着脆弱的花朵。 观沅颤抖着双手,无助地望向那双曾经温柔如今却冷漠异常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一丝往日的痕迹,却只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缓缓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白皙柔软的双手轻轻交叠着触在衣领盘扣上,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 她目光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宛如夜幕下静静绽放的夜来香。 一点一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从领口到胸肋,每一次指尖与结扣的触碰都是像是处刑般,给她带去一阵阵细微却难以忍受的羞辱和颤抖。 衣带缓缓松开,衣物轻盈滑落,如同秋日里的落叶,依依不舍地告别枝头,最终无力飘落在地。 观沅的身体逐渐展露,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柔和而微妙的光泽,却又在光影交错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与不甘。 当身上只剩下几片轻纱,观沅再次鼓起勇气,抬眼望向窦炤,眸中闪烁着祈求的光芒,希望他能给她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然而,窦炤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她,声音平静而坚定:“继续。” 观沅咬紧牙关,脸颊绯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得不狠下心,将最后几片衣料抛落在地。 昏黄的烛光映照下,她的肌肤纯净无瑕,却又脆弱得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破碎。 她微微颤抖着,双手不自觉地交叉在胸前,低下头,试图让自己忘记此刻的处境。 窦炤静静地凝视着她,眼中的冷酷逐渐融入一丝欣赏与赞叹。 他拿起画笔,蘸取艳丽的色彩,缓缓走向她。 烛火摇曳,她身体流畅的曲线在光影交错间若隐若现,腰肢柔软而纤细,双腿修长而匀称,起伏间,如同初绽的花蕾,带着青涩与成熟交织的诱惑。身上每一处肌肤都如同最上等的绸缎,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碰那份细腻与温润。 窦炤的喉结无法控制地滚了滚,强硬地将她护在身前的手拿开,毫不犹豫将第一笔落在她锁骨下方。 观沅扭过头,死死咬着嘴唇,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 这种时候,她知道示弱没有用了,她仅剩的一点自尊也不允许她在这种时候示弱,她要熬过去,一定熬过去。 窦炤下笔飞快,观沅的身体随着那软软的触感微微颤抖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受由肌肤蔓延至全身,她崩得快要受不住。 窦炤冷淡而压抑的命令再次传来:“回头,看着我画。” 观沅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垂目间,入眼便是一朵盛开的芍药,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仿佛是花园里堪堪绽放的一朵,跃然于她的肌肤之上。 观沅一颗心沉了又沉,她记得窦炤连牡丹都不喜,说它们过于浓丽妖艳,美得浮于表面,不堪为君子所喜。 可今天,他为什么要在她身上画更低一等的芍药? 来不及思考更多,因为随着笔触在肌肤上继续游走,几朵芍药周围,开始生长出一圈圈带刺的藤蔓,它们紧紧缠绕着芍药,似乎是想要簇拥,又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离。 观沅从未见过刺藤与芍药的组合,它们是那样浓丽绝美,又妖艳诡异,每一笔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与她的身体起伏完美融合,呈现出一种既痛苦又迷人的矛盾冲击感。那娇艳欲滴的花朵与复杂的藤蔓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绝美画面。 窦炤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 他轻轻抚摸着他的作品,仿佛在品味着那朵芍药的每一片花瓣,每一个细节。 观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窦炤触碰着藤蔓,蜿蜒而上,用手指勾勒花瓣,而那一点花芯……观沅死死咬住嘴唇,试图抑制体内蔓延而来的触电般的悸动。 可是它们来得那样猛烈,如同野火燎原般,与羞耻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席卷而下。 她闭上了眼睛,颤抖着情不自禁唤出:“二爷……” 窦炤双目通红,突然一把将她扯过来,让她伏趴在书案上…… 毫无怜惜,一昧的宣泄与达伐。 甚至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满是泪水的脸抬起来,暗哑而凶狠地:“你想要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给你,都给你!” 观沅身上的藤蔓和花瓣随着不堪的折磨渐渐融化,窦炤手上的伤口因太过用力而崩裂,鲜血滴在她的背上,那些红红绿绿糅杂在一起,仿佛一丛被野兽蹂躏过的鲜花,凄惨而靡艳。 可是又那么狰狞而引人发狂。 之后,那一片破碎的花瓣,被人轻飘飘一扔,无力地瘫软在地。 窦炤衣衫齐整地站在那里,高高在上俯视着地上的观沅,声音再次恢复冷淡,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观沅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说:“这是给你的一次教训,以后,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我需要时的一件工具,莫要再逾矩。” 他说完转身回房,留下仍在颤抖着瘫在地上的观沅。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原来,并没有不同。 大爷与二爷,无论换了哪个主子,都是一样的。她永远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工具,一个用来满足他们私欲的玩物。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起来,擦干眼泪静静躺了一会儿。 没事的,观沅。 没事的! 一切都会去,二爷还会变回来,一定会的。 …… 第二天一早,观沅按时打开院门。 仍然是碧心第一个冲了进来,她忍不住要细细打量观沅,露出来的脖颈上果然有一圈暗色,想是昨晚激烈了些。可与上次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睛微有红肿,笑起来的时候也很不自然,说话的声音也不再是上次那样的勾人,而是带了些懒意。 “碧心姐姐这么早?” 碧心横她一眼:“二爷昨晚还好吗?” 观沅笑着:“还好,只是手上的伤不小心崩裂,院里的伤药没有了,我正要出去拿。” 碧心满腹的酸水,这是到什么程度了,至于吗?伤口都能崩。可是这么一想,二爷在那方面应 该很厉害。 不行不行,她得再加把劲,迟早要给观沅点教训。 她斥道:“那还不去,昨晚崩的,到都这时候才取药,早干嘛去了?” 观沅也没办法,她昨晚收拾完已经很晚很晚,也不敢去招惹二爷,自己默默睡下。到了早上给二爷收拾床铺的时候,才发现他手上有伤,床单上还染了些血,便匆匆跑出来开门去取药。 她喏喏答应着,飞快去取药。 碧心进去伺候窦炤穿衣,等观沅取了药回来,她顺口道:“药放下,我给二爷上吧,你刚值了夜糊糊涂涂的别伤到爷。” 观沅正要答应,却听窦炤道:“让观沅来,你先出去。” 碧心愣了一下,只得低头退出。 观沅磨磨蹭蹭不敢上前,昨晚的羞耻还深深烙印在肌肤上,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窦炤冷道:“听不懂话吗,还要我请你?” 观沅只得扯了扯嘴角:“二爷说笑了,这就来。” 她走过去,将药膏放在一旁案几上,用挑子取出来一点,在拉过窦炤的手,准备往伤口上抹。 窦炤又道:“用手指。” 观沅不敢抬头,将药膏抹在食指指腹上,一点一点,轻柔而缓慢地给他凃在伤口上。 “是一样的感觉吗?”窦炤突然问。 “啊?”观沅一愣,不明白他问的什么意思。 窦炤面无表情看着她:“昨晚在你身上涂画,是这种感觉吗?” 观沅鼻子发酸,不想回答,又不得不回答:“奴婢不知,但爷这是伤口,想必更疼些。” 窦炤便冷笑了笑:“我想也是。” 一个冷血,又心怀叵测的奸细,哪里知道什么叫疼? 等观沅凃完药膏,他站起身,突然用手在观沅脸上拍了拍,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昨晚侍奉得不错,以后若每次值夜都能如此表现,我一定尽早给你开脸。假以时日,抬个姨娘也不是不可能。” 观沅一张脸红得滴血,又羞又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屈膝跪下。 窦炤瞟她一眼,冷笑两声:“好好表现,明白了吗?” 观沅怔在当场。 所以,昨夜并不是她不小心惹到他生气,而是二爷他喜欢这样的情调吗? 不可能啊,第一晚的时候明明很正常。还是说,是因为那个药的缘故? 观沅想不通,她要找水菱隐晦地问问,到底大爷那边屋里人,都是怎么伺候他的,真的会像二爷这么变态吗? 第42章 窦炤到了东宫,与太子一边下棋一边汇报这次捕狼计划执行的情况。除去陆存舟跟观沅的事,其他都如实相告。 太子听说有个人逃了,不禁也十分惊讶:“没想到真有人能从那样的天罗地网中逃脱,好本事。” 窦炤道:“确实好本事,只是他这一逃,我们策划这么久的行动便全部暴露,只怕不能再等,要加快速度将他逼离上京才是。” 太子却笑道:“不急不急,反正他一直以来也不是不知道咱们有动作,如今不过是将事情放到明面上了而已,况且他一下子损失这么些人,想必也需要一点时间恢复,我们逼得太紧反而不好。” 窦炤冷笑了笑:“殿下愿意给他们时间恢复元气,我自然无话可讲。” 他完全不同意太子的观点,倒不是真怕他们恢复了元气,而是他希望这个祁王尽早滚出上京,让观沅断绝与他们的一切来往。待她失了倚靠,他再好好将她调教得死心塌地,届时再来处置她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一般的奸细杀了就罢了,但是观沅,他不甘。 他的骄傲亦不允许就这么轻飘飘将她处决。 太子其实也很为难,他并不想跟自己的哥哥兄弟相残,可这种事不是他不想就可以避免的。 只得故作轻松道:“算了咱们今天先别谈这些烦心事,上次老师不是劝我早日立下太子妃嘛,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前几日便求了母后叫她给我物色几个好姑娘。没想到母妃心里早有了人选,只等我开口就要给我说起来呢,老师要不要猜猜那女子是谁?” 窦炤头都不抬,根本不理他。 果然他很快便绷不住道:“就是你三妹窦婳呀,哈哈哈,老师说说看,是不是有点意思?” 窦炤这才将眉头一皱,停下手里的棋,冷声道:“不妥,殿下不能娶我三妹。” 太子不解:“这是为何?我觉得窦婳挺好的呀。” 窦炤抬头看着他:“殿下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窦氏有我一人扶助殿下已经足够。当初我父亲不顾争议,将如此年轻的我放在太子身边做这个少师,目的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他支持的是谁。这已经是放在明面上的事,你再娶一个窦婳于你的基业毫无益处。” 太子却很不以为然:“你是你,窦婳是窦婳,这怎么能扯在一起说呢?难不成我喜欢一个女子,还非得看她有没有利用价值不成?” 窦炤忍不住眯了眼睛:“殿下对我三妹有意思?” 太子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打个比方,我倒想赶紧喜欢上谁,可惜也没人制造点机会让我去接触她们啊。” 窦炤冷冷瞟他一眼:“不接触也好,太子还是一心以社稷为重,女人以后多的是。” 太子一脸纳罕:“可老师上次不是说……” 窦炤不等他说完,扔下手中的棋子:“我还有事先走了,殿下好好想想祁王的事,莫要再满脑子只想着女人。” 太子郁闷了,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声喊道:“不是你上次说有个女人挺好吗?你这人这么这样啊?” 等人都走不见了,他还是满肚子不爽,瞪着小聪子道:“你说说,他上次是不是劝我找个女人来着?怎么这会儿又说我满脑子女人了?横也是他竖也是他,他有病啊?” 小聪子呵呵笑着并不敢答话。 观沅这几天一直想找机会跟水菱聊一聊,可她如今成了大少夫人的左膀右臂,每天忙得很,实在找不到机会。 这日又该轮到观沅值夜,她中午的时候趁着吃饭的空档,将水菱硬拉了出来。 还是在假山的石桌处,观沅将特意叫小厮们从外头买来的一包酥糖递给她:“尝尝,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个。” 水菱乐开了花:“还真有你的啊,今日怎么上赶着来孝敬我啊?” 观沅踌躇着,很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水菱拆了一颗糖扔进嘴里:“嗯嗯,你问。” 观沅咬着唇,话还没说,脸先红了:“就是,就是我们上次讨论过的,那,那件事。” 水菱一头雾水:“哪件事啊?你脸红什么?” 又盯着她看一眼,突然心中一跳:“啊!你,你不会是看上观海了,觉得不好意思要来问我吧?我跟你说我与他没什么的,你不用管我。” 观沅无语,只得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你胡说什么啊,我怎么会看上他?也就你把他当个宝,我说的,是那个,生孩子的事。” 水菱一颗心这才定了定,然后瞪她一眼:“谁把他当宝了?你再胡扯我就走了。快问吧,生孩子怎么了?谁要生孩子了?” 观沅将心一横:“是我想知道,你在大爷那边久了,看着大爷房里那些人,都是怎么侍奉大爷的呢?大爷是疼惜她们,还是会,会用奇怪的方式对待她们?比如,羞辱什么的……” 一提到这个,水菱就满肚子火气,连嘴里的糖都不觉得甜了,恨声道:“大爷那个畜生,哪里懂得什么叫疼惜?” “嘘!”观沅吓了一跳,赶紧提醒她,“别那么大声,被人听见了。” 水菱便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我以前不在跟前伺候还不知道,近来受少夫人器重,有几次他们同房的时候我就在外间听候,里面还有个通房伺候着。哎呀,你不知道,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说。” 观沅一颗心揪了起来:“ 是怎么呢?” 一向还算开放的水菱都忍不住红了脸:“虽然没看见,但感觉大爷是在拿什么东西抽夫人,不止他自己抽,还叫那通房丫头一起抽,少夫人一直哭着求着,可那畜生似乎更兴奋了,折腾完少夫人又折腾那通房,简直荒唐至极。” 观沅愣住了。 水菱又叹气道:“可说来也奇怪,等他们闹完了,我进去收拾,又觉得少夫人好像并不是多伤心的样子,你说怪不怪?” 观沅“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点头道:“是啊,真奇怪。” 看来二爷上次那样待她,似乎不算太过分,只是在她身上画画而已,比大爷好多了。 而且说起来,二爷后面对她相比第一次确实粗暴了些,但感觉上,除了难言的羞耻感之外,倒是比第一次更好些,至少不那么痛了。 所以,她也犯不着伤心吧,毕竟人家少夫人都如此,她一个当奴婢的,还奢求什么呢? 水菱这时道:“对了,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观沅心结解开,觉得舒服多了,便笑道:“没什么,就是好奇打听打听。” 水菱便一脸暧昧地看着她:“哦,我知道了,是咱们的观沅姑娘长大了,想嫁人了是不是?” 观沅一点也不恼,笑睨着她:“你才想嫁人,明儿我就去找观海,让他赶紧求夫人将你配给他就完了。” 水菱便恼羞地要打她:“你这个小蹄子,自己巴巴的跑来问这么羞人的问题,还敢反过来臊我呢?” 观沅便起身跑了,笑嘻嘻的:“这不是想帮帮你们嘛,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你还说!”水菱在后头追着,两人嬉笑打闹,一路跑了回去。” 下午,观沅遛完鸟,估摸着二爷快回来了,便打算回去预备茶水。 刚走至院外木桥边,看到二爷已经从另一边正路上回来,身边还跟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袭精美绝伦的藕荷色襦裙,上面用织银线绣出一大片莲叶荷花图案,它们在阳光下微微闪烁,仿佛将整个荷塘的清雅与灵动都巧妙地绣进了这一袭华裳之中。她面容温婉秀雅,眉目如画,特别是那双眼睛,秋水依依般,闪烁着睿智而略带俏皮的光芒。 观沅一下子便认出了她,正是那日二爷生辰宴上见过的萧国公府小姐,萧红锦。 她不由得退后几步,不想正面碰见他们,只在木桥那一头静静候着。 萧红锦走在二爷身边,姿态优雅,裙摆轻盈飘逸,步伐摇曳间,如同夏日清晨微风拂过荷塘。 两人步伐默契,似乎正沉浸在一段愉悦的对话之中,每当二爷说到有趣之处,萧红锦便轻轻侧首,以手掩唇,眼波流转间满是笑意,既明媚又不张扬。 两人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般配。 二爷对她的态度亦是彬彬有礼,听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中是难得的专注与认同。 这样的神情,观沅从未见二爷在别的女人跟前显露过。 观沅有些呆了。 两人行过木桥时,窦炤发现了观沅,不禁微微皱眉:“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去备茶!” 观沅赶紧福一福身:“是!” 看着观沅匆匆离去,萧红锦笑道:“这不是那个眼睛与我有些像的丫鬟么?” 窦炤淡淡道:“她只是个奴婢,哪里能得萧小姐的神韵。” 萧红锦却轻轻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我虽不喜欢别人将我与丫鬟相提并论,但论起相貌,她确实有其独特之处。所以窦公子不必忌讳这个,我倒愿意与她有一双相似的眼睛。” 她说这话的时候,轻轻瞟了窦炤一眼。 窦炤便笑了笑:“难得萧小姐大度。” 等他们来至厅堂坐下,观沅赶紧将沏好的茶奉上,是二爷最爱的“白牡丹”。 本以为二爷会高兴,可他看着茶皱了皱眉:“你不知道萧小姐不喜欢白茶么?将我的龙井沏一盏来。” 观沅正要答应着去,萧红锦却笑道:“不必麻烦,我只是不爱家里的白茶,但听说你这里的白茶不一般,特别是从你这丫鬟手里沏出来的,格外清香,快拿来我尝尝!” 观沅听着这话心中很是温暖,对这个萧小姐顿时生出许多好感来,便赶紧将另一盏白牡丹呈给她。 第43章 萧红锦接过观沅递上的茶,细细端详一番那清澈透亮、色泽淡雅的茶汤,眼中已然有赞叹。再轻啜一口,细细品味后,嘴角渐渐扬起一抹微笑来:“果然与我家的白茶大不一样,香气高雅而清新,滋味甘美且悠长,观沅姑娘沏茶的手艺,当真令人敬佩。” 观沅心中高兴,不自觉便看向窦炤。 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眸中的喜悦明媚而生动,脸颊上泛起两朵红云,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娇俏与可爱,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着谨小慎微的欢喜与期待,像是在无声地说:“二爷我没有给你丢脸吧,国公小姐也夸我茶艺好呢。” 窦炤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别过目光,对萧红锦淡淡笑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倒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白茶能得萧小姐赏识,也算是它的荣幸。”” 萧红锦轻笑着:“苏公曾言‘从来佳茗似佳人’,佳人各有风韵,茶亦如此。白茶之清雅,正如君子之交淡如水,虽不如红茶热烈,绿茶鲜爽,却自有一番韵味。正如古人所云‘茶有千般味,适口者珍’,无论红茶、白茶、绿茶,并无高下之分,唯有各人喜好而已。” 窦炤闻言,轻轻颔首,似乎对萧红锦的见解颇为赞赏:“萧小姐所言极是,是炤妄自菲薄了。白茶之清雅,确有其独到之处,恰如‘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一般心境,不争春色,却自成一派风流。” 萧红锦眼中闪烁着光芒,轻声接道:“窦公子平日想必是个极爱茶之人,《茶经》有言,‘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可见公子人品之高洁。” 窦炤微微一笑:“萧小姐过奖,炤虽不敢自比高洁君子,但对茶之热爱,却如这白茶一般,虽淡却持久。自然,也如这白茶一般,掺不得半点虚伪与尘渣!”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在观沅身上一扫而过。 观沅完全没注意到,只是一心在感叹,他们说话可真好听,什么之乎者也虽听不大懂,可那样文绉绉的就是会叫人心驰神往,心生敬佩。 怪不得老太太对这个萧红锦这么满意,果然也只有高门大族的小姐,才能与二爷以这样的方式对话吧? 观沅想想自己奉茶十年,却从不知什么“佳茗似佳人”这样的话,心中一边自愧,一边又暗暗欣慰,以后若有个爱茶的女主人进门,自己的日子想必也能好过些。 窦炤见观沅毫无反应,眉宇间维持的温和便有些绷不住,脸色顿时冷下许多。 倒是萧红锦听完他那句话笑容也尬了些,于是向观沅招手:“你过来!” 观沅赶紧端着茶盘过去:“小姐,奴婢给你再添一杯吧!” 萧红锦笑道:“不必了,你这茶虽好,却是你家二爷的心头好,我不敢多喝,这个镯子便赏你,算是对你这杯茶的谢礼吧!” 她说着将手上一只翡翠镯子轻轻褪下,递给观沅。 那镯子碧绿如水,晶莹剔透,仿佛凝聚了夏日荷塘的绿意与生机,与她今日一身装扮甚为相配。 观沅望着那只镯子,眼中满是惊艳与不敢置信,连一旁侍立的木蕙跟香杏都惊呆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竟然要赏给一个下人吗? 观沅一颗心扑扑乱跳起来,若是得了这镯子,那还要什么银子,光这个东西就能解除哥哥的燃眉之急了吧? 说真的她很想接,又不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然后再次抬眼偷偷去看窦炤,眼中带着询问与求助。 窦炤看她穿着那身朴素的丫鬟服,怯生生,紧张又期待地站在萧红锦跟前,不知道为什么,竟控制不住地想起给她涂画的那一晚。 她那灯影下光滑而细腻的肌肤,诱人的同体,与蔷薇刺藤结合后产生的致命吸引力,叫他连着好几天都夜不能寐。即便是此刻想起,他都有忍不住将她按在书桌上的冲动。 可是这份心动,很快又被他心中 的痛恨与厌恶所取代。 痛恨她,厌恶自己。 看着窦炤一张脸已经完全冷下来,就那么浅浅瞟她一眼,观沅立刻知道这镯子不能要。 于是她笑着回萧红锦:“谢谢萧小姐,给主子们奉茶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收受如此贵重的礼物。” 萧红锦看一眼她,又看一眼窦炤,笑了笑,将镯子收回:“既如此,那我就从心里谢谢你吧!对了,这段时间我都在府里,长日无聊之时,能经常来尝尝你的茶吗?” 观沅自然欢迎,开心行礼道:“奴婢随时恭候小姐。” 萧红锦也很开心的样子,笑看窦炤:“你这丫鬟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我看着真喜欢,公子不介意我与她多些往来吧?” 窦炤一双想吃人的眼睛生硬地从观沅身上移开,换上淡淡笑意:“不介意,难得有萧小姐如此不拘贵贱之人,炤佩服还来不及。” 萧红锦笑着挑眉:“窦公子又说错话了哟,既然茶无贵贱之分,人又何来贵贱之别?我喜欢她,她便与我一般无二,公子以后可不能当着观沅的面这样说话。” 窦炤轻轻颔首:“见笑了。” 只有一旁的观海察觉到,他家主子带笑的眸中,猛地闪过一丝杀意。 萧红锦离开的时候,窦炤亲自相送。 观沅看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虽然微微有那么一点酸,但更多的是欣喜。 看二爷的样子,他对这个萧红锦一定极为满意,不然不会邀请她来院里喝茶,更不会体贴她不爱喝白茶要给她换绿茶。两人又品貌相当,志趣相投,聊天都能从喝茶聊到人生,这是多么契合的一对才子佳人啊。 那么,二爷有了这样一个心仪之人,心中喜欢的话,晚上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对待自己了吧? 她怔怔这么想着,被木蕙撞了一下:“发什么呆呢?看到没有,我上次叫你注意这个萧小姐,有先见之明吧?我就没见二爷对哪个女子这般殷勤过。” 观沅心悦诚服地点头:“你说得对,想必咱们以后的女主人,就是她了。” 木蕙感叹道:“看她人还挺随和,不仅愿意来找你喝茶,那么贵重的镯子也是说赏就赏,以后若真进了门,也是咱们的福气。” 观沅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求二爷别再挑挑拣拣,赶紧娶她过门才是。” 木蕙突然笑睨着她:“看她对你这样好,日后指不定叫二爷纳了你做姨娘呢!” 观沅粉面通红,伸手拧她:“你就会打趣我,小心哪天二爷把你给纳了,看你还胡说!” …… 时间流逝的快慢总是要跟人对着来,你想它快的时候它度日如年,你想它慢的时候它白驹过隙。 观沅一直祈祷着时间慢点过,可一晃眼间,天已经黑了。 她洗漱完,等丫鬟们都离了院子,关上大门的那一瞬,已经开始头皮发麻。 靠着院门站了许久许久,久到远远看见二爷走出门来望向她这边,她才不得不迎过去。 笑脸还是要拉满的:“二爷,你怎么出来了?” “我以为你是要我请才肯进来。”窦炤冰冷讽刺。 观沅有些不好意思道:“爷误会了,我,我是刚好看见两只鸟儿打架,觉得好可爱,看得入迷才忘了,对不起啊,我这就服侍二爷入睡。” 她说着就要往卧房去,窦炤伸手将她拦住:“我说了要现在睡吗?” 观沅只得站住,笑容便开始有些撑不住:“那,爷还要干什么?” 窦炤眯了眼睛:“忘了我上次说过什么?” 观沅抿抿嘴唇,抬眸看他一眼,又立刻垂下,脸上飞起一抹红:“记,记得,二爷想要奴婢今日怎么伺候?” 窦炤强势将她下巴抬起来:“站着伺候!” 观沅看着他走回书桌,将一些小碟里的颜料调好,心中不禁哀叹:难道又要在身体上作画吗? 然而窦炤将一块崭新的画布挂起来后,又拿出一套衣服来丢给她:“换上这个。” 观沅看着手上单薄的纱衣,不明所以:“二爷这是做什么?” 窦炤用笔很仔细地在画布上比划着什么,一边答:“我今日见你对那萧红锦很是热情,看她的眼神又是崇拜又是羡慕,后来还欣喜地想要与她做姐妹,邀她常来院里喝茶,便想着让你尽早体会一番当小姐的乐趣……” 观沅脸色刷白,噗通一声跪下:“二爷误会了,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妄想与国公小姐做姐妹,只是奴婢作为奉茶丫鬟,主子们想要来喝茶,这才欣然应下。” “主子们想要来喝茶?”窦炤冷笑,“她是你哪门子的主子?” 还不等观沅解释,他又冷笑道:“无所谓,你身为下贱,自然谁都可以做你的主子。不过今日这套衣服却是按照小姐们的样式来做的,我也让你过过当主子的瘾,如何?” “二爷……” “快穿!” 观沅缓缓起身,双手微微颤抖地拿起那套衣服,目之所及,是一片透视的软纱。 那纱薄如蝉翼,软若烟霞,每一寸都透露着精致与奢华,却也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暧昧与挑逗。 观沅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羞耻感,脸颊迅速升温,仿佛有火在燃烧。 她不得不再次开口:“二爷,要不,你还是在我身上画画吧!” 她感觉不穿都比穿这个要好得多。 窦炤的声音却如寒冰般冷酷无情:“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快穿!” 观沅沉默半晌,想起水菱跟她说的大爷那边的情况,觉得还是坦然接受比较好,至少二爷只是喜欢画画而已,比打人不知好到哪里去。 不就是一件衣服嘛,还怕了它? 做好心理建设,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件一件褪掉自己的衣物,再慢慢将那套纱衣穿在身上。 烛火闪烁,一时间,观沅仿佛置身于一个微妙的梦境之中,纱衣的轻盈与肌肤的细腻交织在一起,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如同山间的迷雾,带着朦胧的神秘感,令人迷醉。 窦炤几乎是抬眼的瞬间,便被拖入这片迷雾。 第44章 薄纱轻软垂坠,轻轻覆盖在观沅的肌肤之上,既遮掩又透露,深深浅浅中,勾勒出她曼妙身姿的轮廓,如同一幅精致细腻的工笔画,每一笔都蕴含着无尽的韵味与风情。 在烛火的映照下,薄纱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随着观沅每一次呼吸轻轻摇曳着,闪烁出微妙而诱人的光泽。她的筒体如同被精心包裹的稀世宝物,又像是精心雕琢的美玉,白皙细腻,温润柔美,肌肤在薄纱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如同晨雾中的花朵,既朦胧又馥郁,散发着淡淡幽香,令人心驰神往。 观沅似乎也感受到了窦炤的目光,脸庞染上淡淡的红晕,眼眸中闪烁着羞涩与不安。 她微微垂首,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然而,这份羞涩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魅力,让窦炤的呼吸更滚烫了几分。 他缓缓走过去,眼睛盯着那若隐若现的诱人处,仿佛在看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观沅一双眸子似乎也被迷雾沾染,萌生出点点雾气,她怯怯地喊:“二爷?” 窦炤却“嘘”一声,“别说话!” 观沅只得忍着羞意低头,垂首间,看见窦炤一双大手轻轻抚上了纱衣,那滚烫的温度瞬间便烫进了观沅心里。 热意混着诡异的麻痒自他触碰的地方蔓延,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皮肤上爬着,即便有轻纱掩映,那雪嫩的肌肤仍然透出点点粉色,观沅手脚发软地倒进了窦炤怀里。 窦炤搂着她,顺势吻了下去。 湿热的吻,带着满满涩晴的味道,观沅只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风吹着轻飘飘地要化掉。 上一次,窦炤只是粗暴了要了她,并没有吻她,是以这个吻对观沅来说,如同浇入干涸心田的一滴甘霖,带着焦渴与深情,瞬间滋润了她身体和心灵上的空旷 。 她感受到了窦炤唇间的温暖与柔软,那种由口腔直坠入下腹的触电感,是之前接吻时从未有过的,让她几乎有些眩晕。 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了窦炤的肩头,回应着他的吻,仿佛要将自己这几天的难过、失望还有抑制不住的渴望,都藉由这个吻告诉他。 可是,正当她沉迷时,窦炤却放开了她。 他轻抚着她微微红肿的唇,脸上带着一种掌控者的嘲讽笑意:“这么大反应,是对我动心了吗?” 观沅迷蒙地看着他,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窦炤抚弄着她的脸,手指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滑动,带来一阵阵颤栗。他抬手将她的发髻松开,顿时如瀑的青丝披垂下来,宛如夜色中倾泻而下的丝绸,映衬着她娇媚动人的脸庞。 窦炤细细打量着她,然后将取下来的玉簪在她发腰处打结簪上,这一个松散而慵懒的发髻,让原本清澈的女子瞬间变得慵懒而妩媚,搭配那若隐若现的纱衣,是无人能抵抗的极致诱惑。 窦炤复又吻上她,好一阵缱绻温情,逗得观沅皎遄声声时,才再次将她放开。 “在那盆兰花边站好,不许动,别误了我的画。”他的声音那么冷淡,与刚刚炽热的吻形成强烈反差,观沅一时接受不来,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按照窦炤的指示,缓缓走到那盆兰花边站好。 兰花清幽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却丝毫不能缓解她内心的委屈和困惑。她不明白,二爷的情绪怎么会如此多变,前一刻还柔情似水,后一刻便冷若冰霜?是她哪里又做错了吗?还是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窦炤回到画布前,手持画笔,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观沅。 他看到了观沅眼中的泪光,却并不想理会她内心的挣扎,只专注地描绘那一缕兰花与美人的幽影。 时间仿佛停滞一般,只有窦炤的画笔在画布上轻轻游走。那一盆兰花被他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得栩栩如生,高洁雅致,似有兰香盈室,而身着纱衣的观沅则是与兰花截然不同的存在。 那层薄薄的纱衣在窦炤笔下更轻佻了些,紧贴着观沅曼妙的身姿,清晰可见的同体,婀娜多姿的曲线,美玉般的肌肤,又是那样大胆展露的私密……让整幅画既高雅又盈靡,既既纯净又诱惑。 她的发丝,如同夜色中流淌的银河,隆重地披落肩头,与纱衣的轻薄相互映衬。那双眸子,则是夜空中的星,只是这颗星仿佛被淡淡的迷雾遮盖,看不清它真实的样子。 而那微微张开的双唇,仿佛在向观看者发出无声的邀请——吻我。 深秋的一缕凉风透窗吹来,拂动观沅身上的纱衣,轻飘飘的如梦如仙,观沅却忍不住抱住双臂。 已是深秋,穿成这样真的太冷了。 “站好,别动。”窦炤的声音再次响起,冷漠而无情,仿佛完全忘记了观沅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将她当作那兰花一般的装饰品。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滴落在纱衣上又轻轻滑落地板,观沅很讨厌自己总是这么哭,明明都想明白了的,一切不过是二爷的情趣而已,为什么又要因为他的一个吻而多出许多期待? 人总是这样,有了期待便想要回馈,一旦对方的回馈不是自己所想,便要生出悲痛。 这都是自找的,观沅,不要有期待。 正当她伸手抹泪,硬下心肠打算把自己当做一个没有心的物件时,却又被窦炤拉进了怀里。 他搂着她的腰,让她紧贴自己:“为什么哭?” 这一问让观沅更委屈了,本来停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奴婢,不敢说。” 窦炤笑了笑,伸手替她擦泪:“你不喜欢这样?” 观沅轻轻低下头:“不喜欢,奴婢有点,害羞!” 窦炤的笑容里又杂入一丝嘲讽,他搂着她,揉着她,将她带到画布前,声音瞬间低哑许多:“看看你多美,为什么要害羞?” 观沅看着画中的自己,那种直白的诱惑扑面而来,比她低头看着自更具冲击力,顿时腿脚便软了。 窦炤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适时掀起她的纱衣,低笑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与占有欲:“嘴里说着不喜欢,身体却很诚实。” 观沅知道他指的什么,顿时脸红得滴血,突然又闷哼一声,撑不住趴在案桌上。 窦炤却将她拉起来,让她双手撑在桌上,抬头眼睛盯着画布。 他双目通红,气息不稳:“好好看着她,告诉我,喜欢吗?” 观沅咬着唇,用力摇头,拼命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窦炤冷笑着,不再客气。 “喜欢吗?告诉我,你喜欢吗?” 终于,在他一声声的逼问中,观沅再也崩不住,带着哭腔答:“喜欢,二爷,我,我喜欢!” 那之后,便多了许多声音,耐不住的,放飞的,彻底沦陷的……直到精疲力尽。 仍然是那样,他衣冠楚楚,一套象牙白圆领窄袖袍,袖口与领口皆以银线绣着细腻莲花图案,清雅脱俗,纤尘不染。发丝被一顶精致的玉冠高高束起,更显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是如此的神采奕奕,高洁不染。 而她,衣衫凌乱,发丝松散,眼神迷离而空洞,肌肤上,隐约可见几道红痕与淤青,像一条受伤的藤蔓,弱弱地瘫软在他怀中。 不过这次,他不再高高在上地站着凝视她,而是拂开她面上的发丝,轻捏着她的下巴,喃喃道:“你迟早离不开我,观沅,这辈子,你就跟那盆兰花一般,只能属于我!” 他说着又摸了摸她身上的软纱:“你穿这种衣服真好看,我会再给买一件,下次想看你穿着跳舞。” “跳得好有赏赐,不好的话……”俯身在她唇上轻咬一下,“总之,别叫我失望。” 经历了这样一个晚上,观沅已经把之前对二爷的一点期待完全丢掉,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她就是主子的一盆兰花,不要再想什么喜欢不喜欢,好好伺候好主子就够了。 这样一来,她反倒放松许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治好主子的病,拿到三百两银子给哥哥,如此她就真的再无牵挂啦。 在这一点上观沅还是很开心的,窦炤近来虽然不大搭理她,但给他泡的果茶还是每日都喝,想必也是对自己的惊梦症有些烦了,想要一鼓作气治好它。 只是关于跳舞那件事……不知道原地转圈圈能不能蒙混过去呢? …… 这日,观沅遛鸟的时候那个黑衣少年又来了。 照例扔了颗果子在她头上,当的一下,还挺疼。 观沅捂着脑袋,忍不住捡起那颗果子,竟然是小小一颗山楂。 顿时怒了:“你疯了吗?不知道这个砸人很痛啊?” 黑衣少年倚在墙上,手里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谅解一下,手上没别的东西了,只有这个山楂,你不喜欢下次用石子儿?” 观沅看着他手里的冰糖葫芦,已经忘了疼,只想哭:“这,这不会是你吃过的吧?” 天啊。 好恶心。 黑衣少年笑着又从兜里掏出几颗没裹糖的山楂来:“哪能啊,这可是清清白白的山楂,我特意买来做糖葫芦的,你爱吃糖葫芦吗?下次我给你也做一串?” 观沅倒是喜欢吃糖葫芦,但她现在没心思,作为一盆兰花,她要伺候主子,但是主子想看跳舞,她还不会。 叹口气,不想搭理他。 黑衣少年见她不出声,又扔她一颗山楂:“喂,我这次来是报恩的,你上回救了我,说说想要什么报答吧!” 观沅捂着头,狠狠瞪着他:“你这叫报恩吗?你这是谋杀!” 黑衣少年笑起来,非常阳光的样子:“行了不扔你,快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观沅脱口就想说“没有”,可话到嘴边又顿住,眼睛亮了亮,干 笑两声,神神秘秘道:“那个,什么,你,你知道外面有谁会教人跳舞吗?” 第45章 黑衣少年有点莫名其妙:“教跳舞?那不应该是教坊里面娘子们做的事吗?你问这个干什么?” 观沅总不能说实话,便道:“是,是我们老太太寿辰快到了,二爷叫我们想点好玩的点子给老太太贺寿,我想着不如给老太太献上一支贺寿的舞蹈说不定她会喜欢。” 黑衣少年皱眉想了想:“这样的话,也不难,我帮你想想办法吧,你明日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等着。” 观沅很高兴,连连点头:“好,我等着你!” 黑衣少年又问:“除了这件事儿,还有别的吗?这个也太简单了。” 观沅乖巧摇头:“我真没有其他需要帮助的事情,不过,既然你是我哥哥请来的人,那我也请你好好照顾我哥哥好吗?他一个人在外面,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 黑衣少年苦笑了笑:“你还真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下去,他跳下墙来,走到观沅跟前,将手上的糖葫芦塞给她:“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傻子!” 在这个晴朗的秋日下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那身原本沉闷的黑色衣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这是观沅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黑衣少年的样子。 面容清秀,很白,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仿佛能透出光来。笑的时候嘴角边有个浅浅酒窝,为他平添了几分孩子般的纯真与帅气。 眼睛也很漂亮,清澈又深邃,看着观沅的时候有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暖和柔软,可细细看进去,还是能发现里面藏着许多摸不见的秘密。 身形挺拔,即便是穿着毫无装饰的黑衣,也难以掩盖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英气。从墙上翻下来的时候,动作敏捷而有力,每一个细微的举止都透露出一种与正常人不同的气质。 观沅抬头望着他,眼中充满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那酒窝再次浮现,灿烂得能驱散所有阴霾:“我没有名字。” 观沅不明白:“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我都有两个名字。” 少年耸耸肩,飞身回到墙上,想了想还是回转身道:“你若实在要叫,就叫我五七好了,明天见啦,傻子!” 观沅很想说她不叫傻子,可那人已经不见了,只得撇撇嘴,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心想这不会是他吃过的吧? 终究还是没敢吃,拿去喂鸟儿。 下午酉时许,观沅正准备去吃晚饭,这时观海找到她,递给她一套小厮的衣服,叫她赶紧换上跟二爷出去。 观沅惊讶极了:“出去?这么晚要去哪里?府里不是有规定,酉时过后没有要紧事仆人们都不得出府吗?” 观海道:“这是二爷吩咐的,你照着做就好,真有什么事儿有二爷担着呢。” 观沅虽十分不解,却也不敢违抗,接过衣服回去换下来,连头发也一并束成小厮模样。 当她见到窦炤给她行礼时,窦炤还愣了愣,然后笑道:“这个样子,倒也有几分趣味。” 观沅脸一红,心想他不会变态到下次要让她穿成这样伺候吧?难不成他真的有断袖的癖好,只不过怕人议论所以不得不换了口味?还有今晚让她弄成这样又是为什么?要带她去哪里啊? 带着满腹的疑问,观沅跟着窦炤出门,上了马车依然被叫进里面坐着。 观沅除了值夜的时候,其实很少跟窦炤有这么私密接触的时候,每日奉茶规规矩矩,连一句玩笑话都不曾说过。 从前还没跟他发生关系时,观沅就很怕他,后来有了亲吻之后似乎好了一些,可真正发生关系以后,见识了他的喜怒无常,还有那些晚上的粗暴对待,观沅又变得更怕他了。 是以她小心翼翼坐在马车最角落,低着头尽量避免跟他眼神接触。 然而窦炤并不打算放过她。 他懒懒地朝她勾手:“过来!” 观沅只得慢慢蹭到他身边:“二爷有什么吩咐?” 窦炤指指自己左肩:“这边肩膀有些不舒服,你帮我捏一捏。” 观沅坐过去,给他轻轻揉捏起来。 不一会儿又指指自己大腿:“还有这里。” 观沅只得蹲下给他捶腿。 窦炤便垂眸看她,一身小厮装扮刻意模糊了性别,虽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却仍是眉如远黛,眼若秋波,即便男装也难以掩盖那份与生俱来的清丽,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窦炤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若是这个样子在市井中走一遭,怕是要引起不少姑娘的注意。” 观沅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二爷说笑了,奴婢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窦炤见她害羞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一阵激荡,便将她拉起来跨坐在身上,一只手也十分不客气抚了进去。 观沅立刻便感觉到一处硌得慌,满脸通红,想推他:“二爷,别,别这样。” 窦炤却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哑了许多,又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恨意:“真奇怪,从前我还以为对你有了心,如今看来,不过是对你的身体感兴趣。你也应该庆幸这一点,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讨好我,奉承我,求着我尽情享用你的身体,而不是做这种无谓的推拒,懂吗?” 观沅立刻便不动了,眼尾微微泛红,忍着鼻酸道:“我明白的二爷,只是,奴婢还不懂要怎么做,我一定会慢慢学,还请爷给奴婢一点时间。” 窦炤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大拇指向上抚上她的唇,趁她微微张嘴的时候钻进去,搅动她的香舌:“第一步,要学会接受我的所有!” 第一次,观沅嘴里被塞入别人的手指,那种感觉极为难受,头皮绷紧着,很想咬下去,又不敢,只得任由他施为。 可他仍不满足,冷声道:“吸。” 大拇指便被香舌包裹着,开始温柔地吸吮。 窦炤一双眸子瞬间便暗了下去,抽出手指,托住她的后脑勺,贪婪地吻她。 这个女人,果然天生会勾引男人,无论她是清纯而无辜地看着你,还是妩媚而风情万种地配合你,都能让人不可抑制地想要吃掉她破坏她。 祁王的眼光可真毒啊,是笃定了他抗拒不了她吗?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观沅也被弄出一身薄汗。 窦炤将她放下,这才正色道:“知道我带你来做什么吗?” 观沅一边半跪着给他整理弄乱的衣服,一边老实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窦炤笑了笑:“跳舞。” 他掀开一角帘子给她看:“这里是教坊,有上京最好的歌舞伎,我会安排人教你一支舞蹈,只有一个时辰,你要好好学着。” 观沅有些慌了:“可一个时辰会不会太快了些,我从未练习过……” “不指望你一次学会,”窦炤淡声打断她,“记住动作,回去多加练习,我只要在三日后看见最好的效果就行。” 观沅低下头,只能默默接受。 下车后,观沅跟着窦炤身后,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土丫头般,瞧着眼前的景象。 夜市之上,各色灯笼高高挂起,映照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将街道两旁的建筑装点得分外妖娆。 行人络绎不绝,周围各种茶楼、酒肆和青楼,传来阵阵丝竹之音和欢声笑语。 教坊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仿佛将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都聚集于此。而那些身着轻纱、头戴珠翠的女子,则是这教坊中最为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她们在舞台上或翩翩起舞,或轻抚琴弦,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绝代。 台下,那些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或在此品茗对弈,或挥毫泼墨,或浅酌低吟,尽享风流景致。 观沅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她曾经的世界,仅仅局限于窦府那狭小的空间,即便是外出采购泉水,也只是匆匆穿行于拥挤嘈杂的街巷之间,从未敢想象外界竟会有如此绚烂迷人的繁华地方。 窦炤见她一脸惊疑的样子,忍不住解释:“放心,这里都是正经卖艺的娘子,不是你想的那些。” 观沅这才回过神,点点头:“我知道,谢谢爷!” 窦炤不明白:“谢我?” 一般不应该生气他将她当做舞伎来培养么? 只是他不知道 观沅如今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只是一盆取悦主人的兰花,甚至还不如兰花,所以能得他一点照顾,没让她去青楼学习,已经很感激了。 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位美貌女子,笑着迎上来:“见过少师大人,这位就是今晚我要教的小娘子吗?” 她看向一身小厮打扮的观沅。 观沅还有些纳闷,她怎么怎么一眼能看出自己是个小娘子的? 窦炤点头:“是她,接下来就有劳姑娘了。” 那女子笑得十分妩媚:“放心,我燕儿教出来的徒弟,包管少师大人满意。” 她说完便亲热地拉住观沅的手:“小妹妹,我们走吧!” 观沅其实还有些忐忑,不由得抬眼去看窦炤,见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才迈着艰难的步子跟那女子离开。 她们刚走,太子长宁跟沈知淮两人也到了。 太子一把拍向窦炤的肩膀:“你小子终于有点良心,肯请我出来热闹了啊?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心里闷着什么坏水要拖我下去呢?” 窦炤淡淡笑着:“上次醉烟楼没能让殿下尽兴是我的过失,这次臣已做足万全准备,绝不会有人再来打扰,太子可尽情享乐。” 除非,有人临时通风报信。 窦炤眯了眯眼睛,看向观沅离开的方向。 他不甘心,还要再证实一下。 第46章 窦炤带着长宁和沈知淮进入教坊最好的一个雅间,里面已经预备着上好的酒菜茶点。 窦炤问长宁:“殿下今日想要看戏、听曲还是欣赏舞蹈,或与美人取乐?” 沈知淮十分不客气抢先道:“当然是全都要啦,搂着美人听曲赏戏才是人生乐事。” 窦炤冷冷瞟他一眼:“问你了吗?” 沈知淮耸耸肩,拉着长宁:“殿下也觉得我说的没错吧?” 长宁看一眼窦炤的面色,尬笑道:“那什么,我,我最近不是在物色太子妃嘛,此关键时刻,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免得被人知道了宣扬出去,我还有什么脸去追求人家好姑娘?” 沈知淮无语望天,一脸恨铁不成钢道:“长宁,你能不能出息一点?你可是太子,是太子啊,太子你知道代表的是什么吗?那些个女的还需要你去追求?只要你给个眼神,人家上杆子就爬上来了,我上辈子都没听说过有人会拒绝皇子的追求。再说了,刚刚不是有人担保,说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今晚绝不会出事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斜眼睨着窦炤。 窦炤笑了笑:“自然不会外传,不过殿下说得有道理,君子慎独不欺暗室,我们规规矩矩听个曲也够了。” 他说着,叫人请这里最好的琵琶手来,奏曲给他们听。 沈知淮怨声载道:“早知道来这里就听个曲儿,我还不如回家逗蛐蛐儿玩呢,殿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多没意思啊。” 不过,他的抱怨在琵琶女进门那一刻便哑了。 那女子怀抱琵琶,轻移莲步,缓缓踏入室内。 她身姿曼妙,一袭素色长裙,轻纱覆面,眉目清婉低垂,透着淡淡的哀愁与高雅,即便看不全样貌,依然能让人想赞叹一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她那么安静,仿佛有魔力一般,感染得四周环境也安静下来。以至于长吁短叹的沈知淮立刻闭嘴,仿佛此刻多一点声音都是对这仙女的亵渎。 随着她款步至中央,轻轻坐下,调整着琵琶时,沈知淮甚至觉得此刻连呼吸都会打扰到她。 准备好后,她朝座上三人微微颔首,低眉间,如同秋水盈盈,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着一字。 接着,琴弦轻拨,一串清灵的音符跳跃而出,如同晨露滑落叶尖,又似山泉叮咚作响。弹至激昂处,琴音如瀑布直下,震撼人心;回至细腻时,琴音又如微风拂面,温柔至极。 沈知淮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震撼与陶醉,看起来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美妙的旋律之中。 而长宁这等熟知音律的人,更知道这琵琶女技艺的高绝,因此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琵琶女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跳跃翻飞,仿佛是在编织什么动人的故事,时而欢快,时而哀怨,每一个变奏都恰到好处,引人入胜。就连一向对乐曲不大感冒的窦炤,也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显然对这首曲子十分满意。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室内一片寂静。 还是窦炤先道了声“好”,另两个人才反应过来,站起身使劲地鼓掌。 琵琶女微微欠身行礼,脸上仍无表情,也不说话,仿佛这一切赞誉都与她无关,转身欲去。 长宁伸手要拦:“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琵琶女似是听不见他的问话,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一袭素色倩影,渐行渐远,仿佛她本就是这繁华中的一抹幻影,来去无痕。 长宁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放不下来。 窦炤拉他坐下,不耐道:“行了,琵琶弹得再好也是个乐籍女子,别太放在心上。” 沈知淮也笑:“是啊,刚刚确实被她迷住了,不过想想她这样的女子本就该以色侍人,却偏偏还戴个面纱装样子,必是个有心机的,殿下可别被人迷惑了去。” 但长宁却像是听不见他们说话,一直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天下竟有如此妙人。” 沈知淮与窦炤对视一眼。 窦炤笑道:“看来我确实错了,明知道殿下精通音律,还带他来听这些,若真被外面这种女人勾了魂去,娘娘可饶不了我。” 沈知淮哈哈笑起来:“那你也是活该!” 窦炤见长宁还是愣愣的,想了想,便将这里管事的叫来,问道:“刚刚给我们表演的女子是谁,先生能介绍一下吗?” 管事的笑道:“说起她,众位可能不太熟悉,她之前是岭南第一琵琶手,才转来上京不到半年。若论技艺,她本该当得大荣第一琵琶手的美誉,但她向来低调,刚来又深得圣上喜欢,经常叫她去宫中演奏,我们便不好再叫她出去见人,所以识得她的人并不多。今日若不是窦少师要听我们这里最好的琵琶,我也不敢将她推荐出来。” 沈知淮长长地“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被圣上看上的,怪不得这么大架子。 窦炤点点头,又拿了一锭银子给管事的,叫他赏给那位姑娘。 管事的离开后,窦炤看着仍有些失魂落魄的长宁,叹道:“这可是你父皇先看上的,别再多想了!” 他深知这样的女子待在这种地方,必然背后有人才没让她像外面那些女子般抛头露面,所以特意叫人来问,好让长宁死心。 可长宁此时想的却是,怪不得听她的曲风这么熟悉,原来早在中秋与父皇母后一起赏月时就听过。 那时还感叹宫里终于有了个像样的乐师,没想到是从教坊派过去的,这难道不算是一种缘分吗? 沈知淮已经将三个人的酒满上:“来来来,光顾着听曲都没尝尝这好酒,今日难得我抠门的表哥请客,咱们不醉不归,争取给他喝破产。” 这边三人喝了起来,那边观沅却被折腾得半死。 她长这么大从没跳过舞,这个燕儿姑娘却是自小练到大的舞痴,不说那些难度大的动作,仅仅一个回眸的妩媚神态,观沅就是再练一万遍也练不出她的精髓来。 这下燕儿姑娘也没办法了,想了想,觉得按窦炤的要求让她练那种媚舞是不可能的,还得根据这丫头的气质,重新编一支清新小曲比较好,不然再耽搁下去一定会砸自己的招牌。 思路打开,燕儿随即选了一支名为《春水谣》 的小曲,此曲灵动清新,亦方便自唱自演。 她决定以这首曲子为基,为观沅编排一支简单又不失雅致的舞蹈。 没有什么太难的动作,最重要的是领会曲子的意境,搭配一柄流苏团扇,表现得轻盈柔婉一些,再加上一点点少女的娇羞便好。 事实证明,燕儿姑娘这次选对了,观沅恰好拥有这首曲子所需要的一切特质,那些动作和旋律仿佛为她量身定制一般,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每当团扇轻拂面颊,带起一缕青丝,观沅眼中便闪烁出少女特有的羞涩与纯真,让人心生怜爱。 燕儿在一旁看得满心欢喜。 观沅的舞蹈虽不娴熟,却自有一番风味,就像是山间清澈的溪流,自然而然地流淌,不加雕饰,依然可以动人心弦。 她忍不住道:“丫头,记住,舞蹈不仅仅是身体的复杂动作,更是内心和情感的表达。你无需刻意模仿旁人的风情万种,表达你自己的特质也同样能令人倾心。” 观沅其实听不懂她这段话的意思,但感觉是夸她的,便也有了劲头,开始认认真真学好每一个动作。 一个时辰之后,观海来找她准备离开。 观沅认真谢了燕儿姑娘,燕儿姑娘却说自己该谢她,是她让她打开了思路,倒给她下一支舞曲增加许多灵感。 两人出来找到窦炤,他们也刚刚从雅间出来。 沈知淮已经喝得摇摇晃晃,一眼看到重新换了小厮装扮的观沅,不禁手搭在窦炤肩上,指着她问:“你这,这个小厮怎么长得像个娘们儿似的?以,以后别带这样的跟班出来,会有损,有损咱们爷们儿的声誉。” 观沅听得脸一红,赶紧躲到观海身后。 沈知淮更无语了,脸皱成一团,看看她,又看看窦炤:“你,你瞧瞧,瞧瞧,真跟个娘们儿似的,还害臊!我去,表哥,你不会真,真有那个癖好吧?” 窦炤懒得理他,看向观沅的眼神倒温和了许多。 今天带观沅出来就是一个测试,他知道祁王已经狗急跳墙,一直在找机会对长宁下手。 这次偷来教坊对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得手任谁也查不到祁王身上,且还能顺带将他窦炤拉下水。 他做了万全的布置,无论是太子出宫的时机、消息的保密程度还是周边的安全防范,都做到了滴水不漏。 只要不是他们内部有人将消息透露,祁王绝对不可能知道太子在这里。 所以,如果有刺杀发生,那就能完全确认,观沅就跟那些死士一样,是祁王十年前安排在窦府的奸细,刚好被他收留在长直院,便将计就计勾引了他。 如果没有刺杀发生,那观沅奸细的身份就有待商榷,或许只是单纯地被人利用而不自知,那他对观沅,便又有不同的处置方式了。 虽然拉着太子出来冒险是大逆不道,可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他必须要彻彻底底地弄清楚。 如今夜会已到尾声,看观沅的样子仍是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安排在周围的人也没有任何动静,他悬着的一颗心已经放下大半。 长宁醉得没有沈知淮厉害,却也是晕晕乎乎的,摆着手不让下面的人碰他,要自己一个人往前走。 正在这时,突然前方寒光一闪,一个黑衣蒙面人快如闪电般扑向长宁,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长宁根本来不及反应,观海当先扑了过去,一直守护在暗处的侍卫亦如同鬼魅般跃出,几柄长剑同时出鞘,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 黑衣蒙面人见状立刻调转方向,一个灵敏的翻转,那寒光闪闪的匕首便往斜后方的窦炤刺过去。 此刻观海与暗卫们都护在太子身边,窦炤这里除了趴在他肩上的沈知淮和旁边的观沅,再无他人。 眼看着寒光逼近,窦炤心想这回怕是弄巧成拙要命丧于此了,下意识便扭头去看观沅——我因她而死了,她会伤心吗? 可眼前一花,随着一声凄厉的“不要!”那小小身影飞快冲来。 观沅紧紧闭着眼睛,伸开双手,毅然决然地挡在了窦炤身前。 “当”地一声,匕首贴着观沅额头转向,刺中旁边柱子,崩裂开来。 第47章 崩裂的匕首碎片反弹刺入黑衣蒙面人手臂上,只听他闷哼一声,迅速借力栏杆快如闪电般跃出逃走。 观沅闭眼感受到额间寒意的那一瞬,巨大的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脑袋一晕便倒了下去。 窦炤已经来不及叫人追那刺客,伸手扶住晕过去的观沅,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晃着她:“阿沅,阿沅!” 一旁的沈知淮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感动得泪眼婆娑:“他,他是用性命护着我们吗?忠仆啊,表哥,忠仆啊,他今日救我一命,我,我这辈子认他做兄弟!” 这时观海跑了过来,看一眼观沅,放下心道:“二爷不必担忧,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那刺客似乎临时放过了她。” 窦炤一双手紧紧捏起来,眉目间的愤怒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翻滚不息。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颤,目光如炬地扫视四周,试图从黑暗中捕捉到一丝逃逸的刺客踪迹,但夜色深沉,除了偶尔传来的丝竹声,再无其他动静。 “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觉察到他吗?”窦炤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雷霆之重,压得周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 观海立刻跪下:“是属下无用,观此人身手,与之前漏网逃走的死士如出一辙,当是他没错了。” 窦炤眯了眼睛:“找死!给我搜,全城所有角落仔细地搜。” “是!” “等等!”窦炤冷道:“我要活口。” “明白。” 长宁这时也慌张地赶了过来:“你没事吧?” 窦炤摇头:“我没事,殿下赶快回去,这件事我们明日再议。” 长宁点点头,神色凝重道:“此事必有蹊跷,刺客目标明确,却似乎又在关键时刻手下留情,其中缘由,恐怕还需深入调查。” 窦炤一颗心又揪痛了一下,应道:“臣明白。” 等长宁走后,他这才将观沅横抱起来,准备回府。 观沅在他怀里头往后一歪,戴着的小厮帽子便掉了下来。顿时,一头如瀑青丝倾泻而下,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映衬着观沅苍白却依然清秀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弱与楚楚可怜。 窦炤心中一紧,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与迷茫,他更加小心地抱着观沅,步伐稳健地向马车走去。 沈知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指着他们结巴道:“她,她,她……她竟然是个女子?天啊,表哥,你不是说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吗?如今偷摸摸带个女子来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这么好的女孩子,拼出性命护着我们,你就是这么待她的?你,你简直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窦炤根本不理他,径直走了。 沈知淮满心不甘,气得大声道:“这么好的姑娘,你若不珍惜就让给我,听见没?” 上了马车,窦炤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怀中昏迷的观沅身上,她双目紧闭,脸庞苍白中带着几分病态的娇弱,长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暗影,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在梦中也有什么恼人的心事。 看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怀里,窦炤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很想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可理智又提醒他不能再深陷下去。 很明显,消息是她透露的,那刺客拼着自己受伤都要放她一马,绝对是认识她且交情不浅。 又或者,祁王对她看重,下过命令不许死士伤她。 无论以上哪一种,她是祁王的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她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是假戏真做的时候爱上了自己?还是单纯的障眼法,想消除自己对她的怀疑,要放长线钓大鱼? 窦炤满眼复杂地看着 她。 良久,目光渐渐由疑虑变得森冷而坚定——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等我赶走祁王,你就彻底只是我的观沅了。 要毁掉她的巢穴,减掉她的羽翼,将她牢牢困在身边,永远不再有机会背叛他。 永远! 回到府中,窦炤立刻命人请来最好的太医为观沅诊治。 太医仔细检查后,说是受惊过度加之剑气冲击导致的晕厥,只需好好调养几日便能恢复。 窦炤便吩咐下人准备最好的药材和补品,仍在外间休养,叫木蕙照料着,务必让她尽快恢复。 夜深人静之时,窦炤独自坐在书案前,手中紧握着一块崩裂的匕首碎片,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他已然下定决心,对祁王的驱逐必须加速,就拿陆存舟当这个引子吧! 第二天下午,观沅仍在昏迷,黑衣少年却如约来到假山处。 他知道现在全城戒严在抓他,但他一定要来一趟。 他想问问那个傻子,为什么命都不要也要护着那个姓窦的,她一个奴婢而已,至于做到这样吗? 还是说,她跟那姓窦的早就不是什么普通主仆关系? 其实这个答案在他看见观沅跟着燕儿姑娘学跳舞的时候就已经明白,那哪儿是献给老太太贺寿的舞蹈,明显是跳给男人取乐的。 可他不甘心,他想亲耳听她说说。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在意一个傻丫头,明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巴巴地去给她找舞娘,她却正在那里学着取悦主人的舞蹈。 昨晚那一刀若不是她拦着,他早就取了窦炤性命,有了这个功绩他能立刻拿到解药获得自由身,还能有足够的银钱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从此江湖路远,他便能一个人逍遥自在地看尽人间繁华。 可是,那个蠢丫头,她竟然以性命相救。 他当时若不收手,其实在杀了她之后仍有机会杀掉窦炤,可他下不去手,就是下意识便将匕首转向,根本来不及考虑什么得失。 想他从八岁起,便从刀光血海、人肉地狱中厮杀而出,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从来不知道心软两个字怎么写,如今却为了这么不相干的一个傻子,弄得自己这样狼狈不堪。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等了许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将假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观沅依然没有出现。 黑衣少年的眼神逐渐从焦虑转为失落,再到深深的困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昨晚留下的伤口,虽然简单处理过,此刻却隐隐作痛,仿佛也在提醒他昨晚的举动有多么愚蠢。 已近酉时,他知道不能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再不走怕是再也走不了。 回头再次望向观沅所在的方向,少年咬咬牙,身影很快消失在高墙之后。 第三日下午,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进外间,观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屋顶,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前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只是一场噩梦。但很快,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她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着。 木蕙闻声抬头,见观沅醒来,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天啊,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观沅望着木蕙眼下的青黑,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我没事,木蕙,你怎么一直守在这儿?二爷呢,他没事吧?” 木蕙很不高兴地瞪她:“你关心你自己就行了,关心他干什么?都怪他非要半夜带你出去,害你受了这么大惊吓。” 观沅低头道:“也不能怪二爷,是我自找的。” 木蕙翻个白眼:“可不是自找的?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一段时间都有些怪怪的,似乎把二爷看得越来越重了,居然为他挡刀。你原先不这样的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混过这四年就完了吗,你这是要把命都混进去呀?” 木蕙这几句话一下子便触动了观沅。 是啊,究竟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这样在乎二爷了?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从前只是单纯地怕他,却从没将他放在心上啊。 如今不仅天天想着讨好他,居然还愿意为了他豁出命去。 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似乎是下意识的行为,那一刻像是有无边的恐惧袭来,叫嚣着让她冲过去,提醒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他。 可是,为什么不能失去呢? 当时来不及想,现在想来,观沅只觉得心中巨震。 是将他当做倚靠了吗?即便他只当自己是个玩物,自己却还是不知不觉开始倚靠他? 可是,她发过誓,再也不会倚靠任何人的,可以报恩,可以互助,决不能单方面倚靠啊。 观沅脸色有些发白,木蕙怕她伤神,赶紧又安慰道:“不过你跟了二爷十年,他曾经又救过你,你这么在意他也可以理解,这一次就算你报了他的恩情,以后咱可别这么傻了啊。” 观沅牵动嘴角笑了笑:“是啊,二爷毕竟对我有恩,这次就当报恩吧。” 心里一下子舒坦许多,看来是她多想了,她向来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大概是这一点责任感驱使她去救下二爷,并不是真把他当做倚靠。 也好,这样以后就不欠他什么啦! “可是,我为什么还活着?木蕙,二爷跟你说了吗?那个刺客明明已经刺中我,怎么我还好好的呢?”观沅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 木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二爷只说你为他挡了一刀,别的什么也没说。我想应该是那一瞬间有其他人将刺客拦住了吧?观海就有这个本事,向来二爷的安危都由他守护,你若想知道不如找机会问问他。” 观沅点头,笑道:“也对,必是有人及时拦住了。” 木蕙恨恨地戳戳她的额头:“你啊,这次是运气好,可再不敢有第二次了啊?” 观沅便拉着木蕙的手撒娇:“好啦我知道啦,木蕙姐姐对我最好了,我保证以后再不做这种傻事,好吗?” 木蕙翻个白眼站起身:“你自己的命自己珍惜,既然醒了就出去一趟吧,二爷叫你去外面找他。” 然后十分不忿地叉腰:“这个二爷,你这算是救了他一命,他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没个奖赏什么的也就罢了,还那么一脸冷漠地吩咐,叫你醒了立刻去见他,什么意思嘛,正常不应该他来瞧你吗?” 观沅笑着从榻上下来,揉一揉木蕙气鼓鼓的脸:“好啦,人家是主子,能让我在这儿养着就不错了,还指望什么呢?” 说着也学木蕙的样子叉着腰:“从今天起,我还了恩情的观沅,一定好好跟着木蕙姐姐,安心混过这四年。”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难过得不行,她已经回不去从前了啊,人都给了二爷,要怎么回去呢? 木蕙噗呲笑出声:“行了你,傻样儿,希望你说到做到啊!” 观沅出到厅堂,正要给书案后的窦炤行礼,突然一个陌生男人上前来,一把抓住她手:“你就是观沅吗?我的救命恩人啊,请受我一拜!” 观沅一点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个仪表堂堂,但举止十分轻佻的男人:“你,你是?” 第48章 男人满脸郑重地自我介绍:“我是你家二爷的亲表弟,祖父乃前国子监祭酒,父亲新任礼部尚书,母亲乃重阳伯府嫡长女,我则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沈知淮。” 正当观沅听懵了的时候,他话锋一转:“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你,观沅,就是我沈知淮唯一的妹子,亲妹子!” 观沅不由得瞪大眼睛,挣开他的手,慌道:“沈公子说笑了。” 然后求助地去看窦炤,完全不明白这个人在发什么疯。 窦炤难得温柔地冲她笑了笑:“他既肯认你,你就认了他这个哥哥,也不亏。” 观沅赶紧跪下:“奴婢不敢。” 沈知淮拉她起来:“别奴婢奴婢的,你是我沈知淮 的妹子,以后就跟我回去当主子了,谁敢让你做奴婢?” 窦炤一双眼睛便冷冷地扫了过去:“玩笑归玩笑,我的人,你可别过分了。” 沈知淮怒道:“你什么意思?她可是咱俩的救命恩人,难不成以后还给你当丫鬟?” 窦炤冷笑:“首先,她救的人是我,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其次,奴仆的命本来就是主人的,她理当舍命救我,不救才是失职。当然了,今后我自然待她更好些,这也用不着你操心。” 沈知淮气哑了,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干脆不理他,看着观沅道:“好妹妹,你自己说,要不要跟我回去?我让母亲来拿回你的契书,他爹不敢不给,再认你做干女儿,在我府里好好享几年清福,我再给你备上厚厚的嫁妆,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从此再也不用看这个死人的臭脸了。” 他说得真美好啊,观沅光听着都觉得幸福得冒泡泡,可那怎么可能呢,她早就是二爷的人了啊。 窦炤只是淡淡笑看着他们,一点也不担心观沅会怎么选。 沈知淮继续补充道:“你放心,我娘跟你们夫人不一样,她是这世界上顶顶温柔心软的人,我前天晚上就跟她提了你,她立刻说只要你肯点头,她一定接你回去将你当亲女儿对待。今天还是她将我从床上拉起来,叫我赶早来问你的,我娘就我一个儿子,想女儿都想疯了,一定会好好待你,我也会将你当亲妹妹一般。你就跟我走吧,窦炤他不敢拦你的,就算他拦,他爹也会收拾他,他们窦家可亏欠着我们沈家呢,你别怕!” 这一番话说下来观沅眼眶都红了,若真有一个温柔心软的娘,那该有多好啊? 但她只是脸红了红,满怀感激道:“谢谢沈公子看重,可观沅实在当不起,二爷说得对,我,我前晚想救的的确是他,公子大概是误会了。” 沈知淮把手一挥:“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不管你想救的是谁,当时我就趴在他肩上,若不是你的举动,我肯定跟他一块玩完。你想救他是你的事,但你的举动同时救了我,我就不得不报你这份恩情。别多想了妹妹,跟我回去吧!” 观沅真有点想哭,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沈公子,我……” “观沅,去给沈公子沏杯茶来。”窦炤终于懒懒开口。 “是!”观沅福了福。 “妹妹,妹妹!”沈知淮还想叫她,可观沅头也不回地下去了。 沈知淮满肚子懊恼和挫败,瞪着窦炤:“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们这么偌大一个相国府难道还缺她一个丫鬟不成?我娘跟我却实实在在缺一个女儿和妹妹,你将她放给我又如何?” 窦炤笑道:“是我不放给你吗?你不也看到了,是她自己不愿意。” 沈知淮翻个白眼:“谁不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她自小是你的丫鬟,你不开口,她敢说愿意吗?” 窦炤便挑了挑眉:“那我也没办法,这个丫鬟一向深得我心,如今又舍命救主,我怎么舍得放她走呢?” “那你不放她,也不能让她继续当丫鬟啊,起码,起码……”沈知淮想来想去,除了他那个心善大度什么都不介意的娘才肯认观沅做干女儿,在这个窦府,还真没合适她的位置,除非给窦炤做妾。呸呸呸,那还不如当丫鬟。 于是强硬道:“反正这个妹妹我认定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窦炤面不改色:“你要认她做妹妹我不管,但想带她离开,没门!” 沈知淮深吸一口气,想骂人。 这时观沅端了茶上来,给窦炤的是他常喝的白牡丹,给沈知淮的却是一盏明前龙井,那是观沅沏得最好的茶,想以此感谢他的看重。 窦炤瞟那茶一眼,勾了勾嘴角:“你倒挺会拿我的茶做人情。” 观沅微微笑道:“知道是二爷的表弟,观沅不敢怠慢。” 沈知淮一听,立刻知道观沅给他上了好茶,心情顿时舒畅许多,端起来浅尝一口,只觉得茶香袅袅,清新雅致,比他平日喝的龙井又更上几个层次。 不由得眼前一亮,看向观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好茶,好茶,怪不得许多人都爱喝这个龙井,我从前并不喜欢,看来是没喝过妹妹你沏的。真是没想到,妹妹你不仅忠肝义胆,还有一手如此精湛的沏茶手艺,太让我感佩了。” 观沅谦逊地低了低头,“公子谬赞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公子喜欢就好。” 沈知淮喝着茶赶紧摇头:“别,别公子公子的,以后就叫我哥哥,反正以后不管你是丫鬟奴婢还是什么,我都认定了你这个妹妹。” 观沅只是笑了笑,没出声。 沈知淮再次将目光投向窦炤,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与坚持:“表哥,你看观沅如此品性才能,难道真要埋没在这里一辈子当丫鬟?就当我求你,让她跟我走吧!” 窦炤轻轻吹拂着茶面上袅袅升起的热气,动作优雅而从容,淡淡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观沅不会跟你走,我也决不会放她走。” 观沅悄悄抬眸看着窦炤,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桃花眼低垂着,睫毛长而密,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为他平添了几分柔和与深邃。鼻梁挺直,如同山峦之巅,坚毅而不失美感,唇角微微抿着,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喝茶的动作也和往日并没有不同,但不知为何,观沅看着此时的他,心中却涌出一股难言的情愫。 明明他的拒绝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可她心中反而觉出一丝安慰。他至少不会轻易抛弃自己吧?于他来说,她还是重要的,不能随意丢给别人的。 第一次,观沅看着窦炤有些心痒痒。 她的二爷,英俊而矜贵,谪仙一般的人物,可他会在无人知晓的夜晚,在她身上表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会冲动,会失态,会抑制不住唤她阿沅……她突然有点想念他身上的味道,想靠近他,被他抱在臂弯里。 正情思荡悠的时候,碧心引着萧红锦进来了。 她看到沈知淮不由得皱了皱眉:“沈公子怎会在此?” 沈知淮翻个白眼:“你都能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 萧家跟沈家一向不合,沈知淮又素有浪荡之名,萧红锦对他很是不喜,淡笑了笑:“我在这里自然是受婳儿邀约,不止今天在,往后许久都还在呢,沈公子有意见?” 沈知淮冷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意见,你们千金小姐之间互相邀请到自家哥哥院里串门,那还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嘛,也就被迫看个笑话而已。” 萧红锦脸唰地红了:“公子话要说明白,什么你情我愿看笑话?” 沈知淮根本不理她,朝窦炤道:“行了,今天先说到这里,突然来个莫名其妙的外人,我也实在没心情。” 然后又对着观沅眨了眨眼睛:“妹妹,记得我说的话,任何时候都作数,知道了吗?” 观沅笑着点点头:“谢谢沈公子。” 等沈知淮走了,观沅又赶紧去给萧红锦沏茶。 窦炤便问:“萧小姐今日来有何指教?” 萧红锦将手上的一支狼毫笔晃了晃:“新得一支笔,听说公子这里有上好的徽墨,想借来试试,看能不能写几个好字出来。” 窦炤想了想,对碧心道:“去将上次老爷给的徽墨取来。” “是!” 所以当观沅沏好茶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萧红锦婷婷站在书案后方,手腕轻转,那支狼毫笔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流畅地在宣纸上跳跃,每一笔都展示出她在书法方面的不凡造诣。 窦炤则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偶尔微微点 头,似乎对萧红锦的字颇为赞赏。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享受,这让观沅心中不禁生出丝丝缕缕的酸楚和羡慕。 她羡慕萧红锦能有如此才情,更羡慕窦炤能得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知己。而她,似乎总是站在一旁,默默做着这些琐碎之事,难以触及他们精神层面的交流。 观沅将茶盏轻放在桌上,茶香袅袅升起,与室内墨香交织在一起,实在好闻得很。 她忍不住抬眼去看萧红锦的字,虽然不认识,但也能感受到徽墨的醇厚与狼毫的柔韧,两者结合相得益彰,行云流水间流露出字迹古朴与灵动之美。 观沅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手中的茶盘上,那精致的茶具此刻在她眼中突然变得平凡无奇。 她发自内心开始渴望,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萧红锦那样,用某种方式,哪怕是最简单的笔墨,能触及窦炤哪怕最浅层次的精神境界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时,突然听见窦炤清浅的声音:“观沅,你想试试吗?” 第49章 观沅听到窦炤突然呼唤她,一时之间有些懵:“试,试什么呀?” 窦炤轻轻指了指桌上的纸笔:“试试写字。” 观沅的脸颊瞬间染上了红晕:“奴婢,奴婢不会写字。” 窦炤微微一笑:“我知道,但我会教你,来试试!” 观沅心中微微一动,但又偷偷瞥了一眼似乎有些愣怔的萧红锦,心中仍有些胆怯。 萧红锦察觉到观沅的目光,连忙展颜一笑:“原来你也对书法感兴趣啊,那就快来试试吧。今日你可真是走运,这可是上等的狼毫笔和御赐的徽墨,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别说使用了,想见上一见也是难上加难呢。” 她这么一说,观沅更不敢过去了,推辞道:“我是真的不会写,只是见萧小姐写得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外面炉子上还烧着茶水呢,奴婢先下去忙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却听见窦炤冷冷道:“慢着!” 观沅不得不停下,回转身,勉强笑道:“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窦炤略一思索,吩咐碧心:“你去将我那几只上贡的鼠须笔、紫毫笔,还有去年圣上亲赏的李墨取来。” 碧心有些惊讶:“那是二爷珍藏的宝贝,二爷现在要用吗?” 窦炤微微皱眉:“你话有点多。” 碧心赶紧福一福身,下去将他要的东西取来,小心翼翼放在书桌上。 真正的好东西一出现,便立刻能和其他同类拉出距离。 只见那几支鼠须笔与紫毫笔,笔杆上镌刻着细腻花纹,色泽深邃如夜空,表面泛着微光,一看便知其珍贵;笔锋细长而挺括,毫毛纤细而富有弹性,在光线照射下有淡淡紫色光泽,想必每一根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得以保留。 相比之下,萧红锦所用的狼毫笔虽也是上等之选,但在光泽、弹性以及手感上,显然逊色不少。 窦炤招手观沅:“你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选一支吧!” 观沅惊呆了。 碧心也惊呆了,不等观沅开口便质疑道:“二爷,观沅她都不会写字,您送给她不是暴殄天物吗?” 窦炤只是淡淡瞟她一眼,碧心立刻闭嘴。 观沅连忙道:“二爷,碧心姐姐说得对,我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要这笔有何用?还是送给萧小姐吧,她的字写得那么漂亮,这样的笔在她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窦炤便看向萧红锦:“萧小姐如果喜欢,也可以挑一支。” 萧红锦尴尬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既然是赏给丫鬟的,我岂能夺人所爱?” 窦炤也不勉强,再次向观沅道:“你前日有功,这算是给你的奖励,往后我还会亲自教你读书认字,直到有一天你的字能匹配上这支笔,除非你对自己全无信心,我便不再强求。” 观沅一颗心猛地狂跳起来,刚刚二爷说什么来着?他要亲自教她读书写字?! 天啊,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以置信地问道:“二爷说的,是真的吗?” 窦炤轻掀眼帘:“我何曾说过假话?” 观沅高兴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二爷可是全大荣鼎鼎有名的大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三四岁围棋造诣便达二品,被破格拔擢为太子少师。能得这样的老师教导,还愁什么学不会呢? 她快步上前,选了一支笔杆上刻有莲花暗纹的紫毫笔,然后激动地福身道谢:“若得二爷亲自教导,观沅一定加倍努力,以求早日配得上这支笔。” 窦炤淡笑点头:“过来试试吧!” 她忐忑地走过去,窦炤给她准备好宣纸,又教她磨墨。 那一块李墨色泽乌黑发亮,质地坚实细腻,轻轻研磨几下,便能感受到浓郁的墨香扑鼻而来,比起那块御赐的徽墨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 窦炤自己先在纸上写下“观沅”两个字,让她照着画。 可观沅从来只见过二爷写字,她自己连笔都没摸过,学着二爷的样子握笔姿势都别扭得很,更别提下笔写。 她望着窦炤在纸上端端正正的“观沅”二字,心中既激动又忐忑,暗自揣摩半天,可手中的笔仿佛有千斤重,迟迟不敢落下。 “别怕,写字就像走路,一开始有些生疏,多练练就好了。”窦炤看出她的紧张,轻声安慰。 可观沅捏着那支刻有莲花暗纹的紫毫笔,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还是不敢稍动一动。 窦炤见状,便走到她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耐心调整她握笔姿势:“手指要放松,手腕要灵活,这样才能写出流畅的笔画。” 观沅在窦炤的手覆盖上来那一瞬,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虽然他们俩有过比这亲密一百倍的时候,可二爷这么温柔耐心,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她挨得这么近却是头一次。 男人高大的身躯站在她后面,身上传来温热的木质香味,那是独属于二爷的味道,像雨后初晴的森林,又似晨雾缭绕的茶园,既清新又深邃。 这香气,仿佛是他们之间秘而不宣的情愫,悄然在空气中弥漫,让观沅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在这个微妙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他们两人,以及空气中那股暧昧而好闻的香气,构成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存在。 “现在,试着写一笔。”窦炤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将观沅拉回现实。 她的脸颊不自觉染了一抹绯红,只得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按下笔尖,感受墨水在宣纸上缓缓渗开。 随着笔尖的移动,虽然依旧笨拙,但观沅终于写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字——“观”。 心跳加速,那份从心底涌出的喜悦与成就感,让她忘记了萧红锦还在旁边看着,不禁微微回身仰头朝着窦炤璀璨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樱花,明媚而娇嫩,又带着数不尽的崇拜和爱恋。 而此刻窦炤看她的眼神,也如同春日里细腻的微风,流转着无尽的温柔。 两人的这一点悄咪咪的甜蜜没能逃过萧红锦的眼睛。 她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观沅那娇俏的笑容,刺眼得如同烈日下的光,叫人无法直视。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狼毫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窦炤还在继续指导观沅写字,他的手带动着她的,一笔一划,在宣纸上缓缓勾勒。 “放松,手不要抖,心要静。” 二爷的声音温和而沉稳,让观沅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开始全神贯注投入到这初次尝试的书写中。她努力模仿着窦炤的笔法和力度,感受着笔尖与纸张接触的微妙触感,以及墨汁在纸面上晕开的独特韵律。 “很好,第一次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窦炤看着观沅写出的第一个还算完整的“观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观沅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二爷!” 窦炤笑了笑,抬手很自然地就想在她脑袋上揉一揉,但是突然想到旁边还有人,那只手便顿了顿,转而在鼻端揉了揉。 萧红锦适时鼓掌,笑道:“真不错观沅,恐怕再过不久,你就能与我拼一拼了。” 观沅红了脸:“小姐说笑了,奴婢实在承受不起。” 窦炤也道:“别抬举她,萧小姐的字连我都要自愧不如,何况于她。” 萧红锦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但很快便被掩饰过去。 她看着窦炤,晃晃手中的毛笔:“既然你要教学生,那我改日再来向你讨教书法吧!” 又对着观沅笑道:“你要努力练习哦,下次来找你可不能还要主子帮忙才敢握笔。” 碧心送萧红锦回去,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观沅不由得又有些紧张:“二爷,刚刚你教我写字被萧小姐看见,会不会不太好?” 窦炤却再次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继续练字:“没什么不好,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救了我,是我的大恩人,对你好一点才正常。难道,你不想我对你好吗?”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在观沅耳朵吹着气,像是在故意撩拨她。 观沅手上的笔果然“啪嗒”掉下。 她急忙想从书桌后面出来,但才走出没两步,被窦炤伸手一拉,人已经撞进了他的怀里。 窦炤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轻抚着她鬓边碎发:“今晚就值夜吧,闻见你头发上的香味,我便有些等不及了。” 观沅耳根通红。 今天的二爷好得不正常,让她相当惶恐。 她当然很想得到二爷的宠爱,可一旦想起前几次晚上那种既痛苦又愉悦的折磨,还是下意识想拒绝。 “今晚不行,今晚还轮不到我。” 窦炤皱眉:“你不想?” 观沅准备摇头,却远远瞥见碧心回来了,吓得她正要推他,却感觉腰后的手一松,她扑通跌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疼。 窦炤清了清喉咙,看着匆匆赶回来的碧心道:“观沅晕症未愈,这段日子还继续在我外间住着,顺便值夜,木蕙也不用跟着照顾,如此更方便些。” 碧心进门便瞧见了观沅狼狈地坐在地上,二爷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正整理着衣袖,眼神里却藏着几分戏谑。 如今他又做出这样的吩咐,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心里顿时像打翻了醋坛子一般,酸得不是滋味。 可她此刻什么也做不得,只能强压下心头的醋意,福身行礼:“是,二爷。” 这时,观海进来,说太子那边查到一些刺客的线索,让窦炤过去一趟。 窦炤便瞟一眼观沅,点点头:“好,我们早去早回。” 第50章 窦炤带着观海匆匆赶到东宫,长宁迎上来,激动道:“太好了老师,那个伤了你我的死士,终于被我查到点眉目,他居然跟一个小小医馆的郎中有联系。” 窦炤心下一紧,示意他进去坐下再说。 两人于茶桌前坐下,窦炤这才不慌不忙道:“殿下别着急,确定那人是前日的刺客吗?医馆郎中又是怎么回事?” 长宁道:“咱们当日不就全城戒严搜捕了么?当晚并未发现他的踪迹,但昨日下午我的人却来汇报,说发现一可疑之人,因手臂有伤行动差了些被他们发现,他们遵照我的嘱咐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一直跟着他,你猜他去了哪里?” 窦炤皱眉:“不是去了医馆吗?” 长宁十分神秘地摇头:“不是,他后面去的医馆,可在这之前,他去了另一个地方,我打赌老师你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去了哪里。” 窦炤定定看着长宁,好半天才道:“我府上。” 长宁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吧老师,这你都能猜到?你怎么知道他去了你府上?我跟你说,他不止昨天下午去了,今天下午去又一趟,感觉是跟什么人有约定似的,大概申正时刻过去,一直待到酉时许离开。” 窦炤捏了捏手指,嘴角微微绷直,淡声道:“这件事殿下能交给臣处置吗?保证七日之内给殿下一个交代。” 长宁叫他来本就是这个意思,从刺客那日无故放了窦炤带的跟班一马,到他每日定点去窦府,那肯定是窦府内部出了奸细。 他作为太子当然可以直接抓人来拷问,可这毕竟涉及到老师的人,还是让他自己处置比较好。 便笑了笑:“当然,我也是特意给老师透个消息,相信老师一定能处理妥当。” 从东宫出来,窦炤吩咐观海:“明日下午,在观沅日常遛鸟的地方做好埋伏。” 观海道:“埋伏不难,可我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他不仅轻功卓绝,警惕性也极高,上次我们几十人一起布下的天罗地网都没能将他捉住,不知道明日……” “放心,”窦炤打断他,“明日我会引观沅过去,由不得他不束手就擒。” 观海立刻担心道:“真要将她牵扯进来吗?会不会有危险?” 窦炤冷道:“不是我们将她牵扯进来,是她早已是局中人。放心,那人在前日那样的情况下都宁愿伤了自己也不肯伤她,明日更不会有危险。” “可是……” 观海还想说什么,窦炤冷冷瞟他一眼:“观沅是我的人,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还有陆存舟那个引子,也要借机用起来了。” 观海垂眸:“是!” 回到长直院已经很晚了,丫鬟们备好浴桶、热水在房里等着,要等他回来伺候他沐浴才敢回去休息。 窦炤见木蕙已经困得打哈欠,便十分体贴道:“你们先回去吧,今晚观沅伺候就行,明日你们再来收拾。” 木蕙巴不得,可是想想观沅才刚从昏迷中苏醒,怕她累着,便强撑道:“没事的二爷,我们伺候完再回去也不迟。” 窦炤却凉凉瞟她一眼:“说了不必,你是很喜欢伺候人洗澡吗?” 长直院丫鬟们最怕的就是窦炤这样说话,感觉下一秒他就要说:既如此,罚你给全府下人打热水一个月…… 木蕙吓得瞌睡都醒了,赶紧笑道:“没有没有,我们这就回去了,谢谢二爷为奴婢们着想。” 她说完朝观沅打了个眼色,带着其他小丫头们走了。 观沅出去关上院门回来,看到窦炤站在书桌前看她后面练的几页字,连忙奔上前去,双手迅速覆盖住纸张,略带责备的口吻中难掩羞涩:“二爷怎么能随便看人写的东西?” 窦炤好笑:“你自己写完这么放着,怎能怪我偷看?再说了,不过就是观沅两个字,有什么不能看的?” 观沅脸颊微红,低声道:“是,是奴婢写得太丑了,怕二爷看了难受。” 她先前练习了一会儿本打算写完就丢掉,没想到临时萧红锦又返回来找她说话,她便将这几张纸给忘了,这会儿见窦炤看才想起来。 窦炤察觉到她神色异样,轻轻拉开她的手,随意翻过一页,突然笑了。 原来,在下面一张纸上,满篇写的都是“二爷”两个字。 观沅这下脸颊绯红,如火烧云般,她猛地抽回手,慌乱中将那几页纸揉成一团,掷进字纸篓中:“我写着玩的,二爷这么笑话有意思吗?” 窦炤含笑望着她窘迫的模样,忽地伸手将她拉近,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拿笔塞在她手里,像之前一般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缓缓写下“窦炤”“观沅”两个名字。 “窦炤”在左,“观沅”在右,整齐排列着。 “这才是我的名字,好好学着,下次我可不想只看见‘二爷’这样的称呼。”窦炤声音温淡,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观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能跟二爷的并排放在一起,那么整齐,那么好看。 她回头,红着眼尾看窦炤:“奴婢一定好好记着。” 不知道为什 么,自从前日经历过那生死一瞬,她对二爷的情感愈发蠢蠢欲动地想要突破什么冲出来,那是她拼尽全力也无法忽视的感受,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自己的神经,心里已经满满的全部装着二爷,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没心没肺只想混日子的观沅了。 想来,应该是那种失去的恐惧,突破了她心中的迷雾,将自己的感情赤裸裸摆在面前,叫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吧。 这样也好,只要二爷不放弃她,便将身心都交出去,又能如何呢?至少,二爷答应了会给她开脸,往后她是有名分的,也是有人可依附的。 如今唯一忧虑的,就是二爷阴晴不定的性子,还有做那件事的时候,总让她感觉羞耻。 她转身主动抱住窦炤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胸膛,想说今晚能不能温柔些,可话到嘴边又觉得,那是二爷喜欢的方式,而且每次到最后她自己也能得到极致的体验,还是不要强求吧。 而且,他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好闻到她只想一直这么抱着他,沉浸在独属于他的气息里,什么都不做。 窦炤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怎么了?” 观沅抱了他一会儿,总觉得二爷应该跟她谈谈前天的事,例如为什么会有刺客,又为什么刺客没能伤到她等等,可他为什么一句都不提呢? 她也不好问,于是抬头笑看着他:“二爷不是想看我跳舞吗?” 窦炤微微挑眉:“还能跳吗?” 观沅放开他,用力点头:“当然!” 那个舞她跳得可好了,想要跳给二爷看。 “不过,我能不穿那种羞人的衣服吗?”她软软地问。 窦炤笑了笑,很好说话的样子:“好,就这么跳吧!” 观沅开心极了,那支小调本就是她这样小丫头跳的,身上豆绿色的丫鬟服还有头上的双丫髻正相配。 她去屋里找了一柄团扇出来,轻轻盈盈地在窦炤面前转了一圈,笑得甜美:“若跳得不好,二爷不许笑。” 窦炤摇摇头:“我的阿沅,不会跳不好。” 观沅眸光如水,笑吟吟地用团扇遮了脸,随着清软的吟唱缓缓而起,一曲《春水谣》便在这静谧的夜晚悄然绽放。 让窦炤深感意外的是,从未习过舞蹈的观沅,动作竟能如此轻盈流畅,仿佛真是那春日里潺潺流动的溪水,温柔地绕过每一块石子,轻抚过每一寸土地。 团扇在她的手中也仿佛有了生命,时而轻展如荷叶,随风摇曳;时而半掩面庞,羞涩中带着几分俏皮。每一次转身,每一次低眉,都恰到好处地诠释了这首舞曲的意境,贴切得好似这首曲子是为她量身定制。 窦炤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观沅的身影,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灵动而不失纯真的时刻,好似又看到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浑身都是血渍,脸上脏得只看见两只清澈眼睛的小女孩。 她长大了啊,长成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他心动。 一曲终了,观沅微微有些喘,鬓边一丝薄汗,脸上洋溢着满足。 她放下团扇,跑向窦炤,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二爷,我跳得如何?” 窦炤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观沅有些无措,站在原地,轻轻咬着嘴唇,忐忑道:“是,是跳得不好吗?” 窦炤这才摇摇头,伸手捻捻她软嫩的耳垂,有些微汗湿的感觉,明眸似水,依依地瞧着他,脸上淡淡的雀斑被薄汗覆盖,让人很想伸手摸一摸。领口因刚刚的动作松开了一些,露出里面一抹雪白,那深处的诱惑,只有他才懂。 窦炤喉结微微动了动,幽深的目光略过她轻咬的唇,水润而娇嫩,像一片花瓣,又像某种水果,他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但他只是轻轻捻着她的耳垂,声音很低:“阿沅,在你心中,究竟当我是什么呢?” 耳朵被他略微粗糙的手指弄得很痒,又离得那样近,观沅能清晰看见他眸中倒映的自己,她有些迷醉了。 当二爷是什么呢? 爱人?她不敢。 伴侣?她不配。 主子呢,心里面爱慕的主子? 可她不敢说,怕回答得不好他会生气,他是那样容易生气的。 所以她轻轻踮了脚尖,在他冰冷的唇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微微红了眼眶:“二爷,希望观沅心中将你当做什么呢?” 那清浅的一啄,却如同野火燎原般,瞬间点燃了窦炤眸中的火苗。 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乎那个答案,他贪慕的,是她的鲜嫩多汁,是她的哀婉低泣,是她的情动难耐,是她给予他的致死极欢。 是不是奸细,心里有没有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要的,是她的身体。 他伸手揉着她纤柔的腰,突然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凑到她耳边低喃:“今日不用穿纱衣,但我有一样更好玩的东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窦昭抱着观沅,一直到卧房才将她放下来。 观沅有些慌,因为他说还有个好玩的东西,他每次这么说的时候,对她来说其实都不太好玩。 赶紧后退两步,抢先道:“二爷,我,我伺候你洗澡吧?” 窦昭却伸手将她捞回来,搂着腰,另一只大手从她的耳垂抚至颈间,好像抚摸的不是她白皙的玉颈,而是什么艺术品。 “今天你别动,我来伺候你洗澡。”窦昭垂眼看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观沅清澈的双眸瞬间染上一层雾气,白皙的脖颈也微微泛出粉红色,她想拒绝,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窦昭的手便顺势向下,动作极为缓慢,一颗一颗,解开那些盘花纽扣。 冷意随着解开的衣襟碰撞在漯露的皮肤上,加上窦昭解扣子的手会不经意触碰到,每一次都让观沅心跳加速,浑身开始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咬着唇,可怜兮兮地看着窦昭,身体轻轻颤抖着,像一只等待被吞噬的小动物。 “二爷!” 观沅有些站不住了,想去抓他的手,可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纤纤柔弱的手贴在他的大手上,不仅毫无阻力,却让窦昭一双眸子颜色变得更暗了些。 “嘘,别动!”他哑着嗓子道。 上衣解完,窦昭又半蹲下去。 下裙一件一件被抛在地上,很快,她像一颗被剥了壳的鸡蛋般,白嫩光滑地站在他跟前。 观沅忍不住别过头去,她以为他现在就会要了她,可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平静而深邃地看她,像是雄狮在欣赏自己即将到口的猎物。 观沅知道他在看,忍不住捂了脸,身体的颤抖更剧烈起来,单只被他这么看着,便有些受不住。 窦昭的手轻触了触,哑声道:“我喜欢光滑一些,剃了罢。” 观沅触电一般,又惊又麻,实在撑不住差点摔倒,却被窦昭及时搂住。 他幽深的眸子看着她,抚着她的唇,声音带着无边的蛊惑:“阿沅愿意为我,变得更诱人一些吗?” 观沅眼眶中盈满泪花,一对纤长的眼睫毛轻颤着,如同扇动的蛾翅。光滑的肌肤触碰着他精致绣着暗纹的整齐衣袍,凉而粗糙的触感刺激着她,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窦昭便抱着她,将她放置在一旁案几之上,摆好姿势,轻轻在她唇边一吻:“别动。” 窦昭去拿了他的刮胡刀来,观沅看着那明晃晃的锋利,呼吸突然变得浓重,眼神也开始飘忽迷离起来。 她扭过头去不敢看,只觉得微微的凉意传来,似乎并不难受,但仍是忍不住想要动一动避开。 “嘘,听话,打开一些。”窦昭的声音已经哑得听不清。 “二爷……”观沅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她白皙的皮肤泛出诱人的粉红,冰凉的手微微一触,便能激起她一阵轻微的颤动。 窦昭绷着唇,专心致志,直到达到他满意的光滑。 真美啊,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东西吗? 窦昭眸光晦涩暗沉,忍不住凑了上去。 观沅脸红得滴血,仰起脖子,身体细微的颤抖渐渐凝聚成剧烈的颤抖……他没能忍住,起身将她放倒。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即将入冬的天气,冷雨一下,更将气温淋下许多来,若是 行在外面,只怕呼气便要成雾。 可那是室外,室内此时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滚烫,火热,细密的汗珠,红了的双眸,那青筋暴起的肌肉紧绷着,喘出的气息灼热成一团……直到热焰集中的火山再也承受不住,如烟花一般爆开。 良久,他将瘫软的她抱起,放进浴桶中,仔仔细细为她清洗干净。 观沅已经失去了自己,忘记她才是奴婢,应该由她服侍爷沐浴才是,可她软得一塌糊涂,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软趴在他怀里,任由他施为。 想是这样的她又有一番勾人景致,窦昭眸中才灭下的火苗又隐隐烧了起来。 他脱了衣服下水,将她拉过来抱在身上:“现在轮到阿沅伺候我了。” 他们挨得那样近,呼吸相闻中,观沅抬眸便能看见雾气蒸腾中他英俊的五官和完美的下颚线,还有他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 一想到这个男人刚刚才要过她,如今又这样炽螺相对,观沅只觉得面如火烧,心跳如鼓。 她拿起帕子,一点一点为他擦拭,脖子、肩膀、胸膛……水雾在额上凝结成水珠,打湿了鬓发,滴落在还带着红晕的娇媚脸蛋上,沿着细嫩的下巴,滑落到她白皙的脖颈,最终没入水中。 窦昭喉结滚了滚。 观沅到这里也进行不下去了,她抽着气,怯怯看向窦昭:“剩下的,二爷自己来好不好?” 窦昭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突然将她拉至跟前,凑在她耳边:“我说了,这次,换你来!” 观沅身体猛地一震,颤抖着轻唤:“二爷。” “嗯。”窦昭从鼻腔哼出一个音节,有抑制不住的抖。 水雾弥漫,一切都像是梦境一般。 水花四溅,撒在地上,一点一点,将整个地面浇湿。 满浴盆的水最后只剩下小半,水雾也散去。 雨似乎下得小了些,淅淅沥沥。 凉意终于寻着缝隙透入室内,将那满地的狼藉凝结成美丽而残酷的霜花。 …… 观沅第二天是在外间值夜的榻上醒来,她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榻上的,只知道自己被折腾得魂魄都飞了起来,那之后便一片混沌。 可是,为什么是在外间,不是跟二爷一起呢?她有点小小失落,只有第一次的时候她被二爷抱着睡了一晚,那之后都是完事之后就各自睡在自己的地方。 她本以为昨晚会不一样,毕竟那样的感受,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也是她第一次尝到男女这件事的甜头。 这会儿她就想被他抱着,想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醒来,不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二爷似乎不喜欢。 二爷啊,为什么不喜欢呢? 想到昨晚,脸上忍不住还烧得慌,火辣辣的感觉到现在都还没消退干净,身上还是懒懒的。 她呆呆坐了一会儿,晃眼瞟见外面雪白一片,心下惊喜。 难不成是下雪了? 不可能啊,这才刚入冬,怎么这么快? 她挣扎着起来,走过去将窗棂推开,看见外面果然一片雪白。但那不是雪,而是下的霜,且伴随有稀薄的雾气缭绕着,将平日里熟悉的景致装扮得宛如仙境。 窗外梧桐树高大的身躯在霜雾中若隐若现,枝叶间挂满了霜花,风轻轻吹过,带落几片挂霜的叶子,在雾中缓缓飘落,轻盈地落在地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芭蕉叶宽大的叶面也被霜覆盖,翠绿与洁白相映成趣,为这宁静的早晨增添了许多灵动。 观沅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吸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刚刚那点关于二爷的烦恼瞬间忘得干净。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感受空气中弥漫着的清新与凉爽,然后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指,转身出去烧了开水,沏了茶,然后去叫窦昭。 掀开帘子,她小心翼翼凑到床边,发现二爷还睡得沉。 他的的睡颜宁静而美好,长长的睫毛轻轻搭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为那张俊美的脸庞增添几分柔和。鼻梁挺直,唇线绷直,即便是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子他独有的傲慢。 只是那斜飞入鬓的眉毛不大舒展,似乎梦里还记挂着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观沅目光温柔地落在窦昭脸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在他眉上掠过,似乎想将他的烦恼抚平。 但窦昭警觉,立刻便醒了过来,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直到看清眼前人是观沅,这才强笑了笑:“怎么不叫我?” 观沅赶紧将热茶奉上,待窦昭漱过口,再将另一杯温热的果味茶递过去:“奴婢见爷睡得沉,不忍心叫。对了二爷,这个茶每日喝是不是有些效果了?” 窦昭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奇怪:“确实有效果,如今半夜惊醒次数少了很多,不过也有些奇怪,每次喝完这个茶会头晕,不知是什么道理。” 观沅吓了一跳:“会头晕吗?那,那我回头问问我哥,他是郎中,应该知道原因。” 窦昭便笑了笑:“没事,治病的东西总会有些副作用,不伤身便好。” 观沅赶紧道:“不伤身的,我听我哥……别人说一点副作用都没有,只是茶叶与果汁而已,二爷放心吧!” 她仍然不敢提哥哥给她茶叶的事。 窦昭将茶饮下,观沅接过茶盏,然后颇有些激动地告诉他:“外面下霜了呢,跟下雪似的,真好看。” 窦昭却伸手摸摸她的脸,颇有些油腔滑调:“有你漂亮吗?” 观沅眨眨眼睛,俏皮道:“二爷真觉得奴婢漂亮吗?” 说真的,虽然木蕙总说她好看,但脸上的雀斑一直让她自信不起来。 窦昭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然后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凑在她耳边暧昧道:“比起脸,我觉得昨晚剃过之后,你那里更漂亮。” 观沅瞬间耳根通红。 窦昭想起那诱人的风景,一双桃花眼再度变得晦暗,不管不顾将她拉过来翻身覆住:“阿沅,你真是一只勾人的妖精。” 自己是不是妖精不知道,但观沅觉得,二爷,他必定是一只能吞噬妖精的饿狼罢? …… 今天的院门开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迟,长直院一干十几个丫鬟都在门口候着,已经到了该吃早饭的时辰,还是没人来开门。 木蕙急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咱们要不要去告诉老太太,找人将门撞开进去看看啊?” 只有碧心知道里面大概是在干什么,一边酸得肠子都绿了,一边却还要为他们打掩护:“不就迟了一会儿,你至于这么大动干戈的?我觉得就是早上起了雾又下了霜,二爷还没住进暖阁里,怕是冷了些还不想起吧!” 只要观沅还没明着开脸,她就还有机会,所以万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木蕙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那这几日咱们得收拾收拾,让二爷住暖阁了。”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观沅一脸尴尬地笑着:“对,对不起啊,今天太冷,我跟二爷都睡过头了。” 碧心觉察到她眉眼间的春色,狠狠瞪她一眼,冷着脸带人进去了。 木蕙路过她身边时,在她额头重重戳一下:“你呀你,我都差点找人来砸门了,你可真能折腾。” 观沅吐了吐舌头,心想可不是嘛,有些人真的太能折腾了。 窦昭他们出门的时候,观海突然拉着观沅在一旁问:“你每日在假山附近遛鸟的时候有没有觉察什么不对劲?” 观 沅先是有点懵:“没有呀,什么不对劲?” 观海皱眉:“最近总有下人们感觉到有不明身份的人潜入府内,可我仔细去搜又搜不到,大概是他们眼花吧!我见你每日去那些没人的地方,所以问问你。没发现什么就算了,不用放在心上。” 观沅一颗心猛地抽紧。 惨了,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那个五七不是跟她有过约定,要找人教她跳舞吗?想是一直等不到人,便在府里四处乱窜吧? 这下要是被抓住那就是被她害的,得赶紧让他别再来才是。 她慌忙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出府后,观海向窦昭道:“已经提醒了观沅,今日下午她若去了,我们便可收网。” 窦昭点头:“按计划进行便是。” 观海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可是二爷,万一我们误会观沅了呢,倘若她不知情只是被利用该怎么办?” 窦昭冷笑了笑:“她知不知情,这些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都该死,若不早日铲除,她迟早还要被人利用。与其被他人利用,不如我来!” 观海默了默,又道:“我们不该问问她自己的想法吗?” 窦昭冷冷瞟他一眼:“当奴婢的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遵从主子,就是她唯一的想法。” 第52章 伺候窦炤出门后,长直院的丫鬟们便各司其职,忙碌着院里的各项工作。 观沅管着茶水、炉子,还有那些鸟儿食水,比以往都要更忙些。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完午饭准备休息一会儿,昨晚实在没睡好,下午还要去假山那里等五七,要养精蓄锐才行。 可她才要回去,萧红锦又来了。 自从上次喝了观沅沏的白牡丹后,她有事没事都会来找观沅,有时候是喝茶,有时候只是闲聊。 萧红锦作为一个千金大小姐,愿意放下身份来找观沅玩,观沅当然是高兴的。 且萧红锦往后极有可能就是这长直院的女主人,考虑到自己与二爷已经事实存在的关系,观沅更不敢有半点怠慢,只希望以后在她手底下日子能好过些。 观沅向萧红锦行了礼,然后笑道:“小姐今天想喝什么茶?” 萧红锦细细瞧她,发现果如碧心所说,她今日眉眼含春,连走路的步子都不似往日轻快,那衣领遮盖的白皙脖颈下,更时不时能瞥见一点暗红痕迹。 萧红锦压下心头涩意,笑了笑,十分亲昵道:“都说了以后叫我姐姐便是,不要小姐小姐的,多生疏呀?我今日刚好吃了点糖糕,口里有些发腻,听说你做的荷露茶特别解腻,我能尝尝吗?” 观沅不由得有些为难。 荷露茶所需的荷露水本就不多,用一次少一点,二爷都不敢常喝,若是私自给了别人,二爷肯定要怪罪。 萧红锦见她为难,笑道:“是不是我冒昧了?想必那荷露茶极为珍贵,岂是我随随便便,想喝就能喝的?倒叫妹妹为难。” 观沅听她这么说,连忙道:“没有没有,小姐言重了,小姐是二爷尊贵的客人,任什么茶都是能喝的。小姐稍等等,我这就沏了来。” 萧红锦也不客气:“那就有劳观沅妹妹了。” 观沅从花树底下挖出藏好的荷露水,小心烧开,又仔细选出茶叶来,忙碌好一阵,终于沏好一杯荷露茶。 高高兴兴端去呈给萧红锦,却见萧红锦坐在那里打瞌睡。 见观沅来了,连忙起身拉着她:“哎呀你看我,差点都睡着了,咱们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观沅看着手里的茶,脑子有些短路:“这荷露茶小姐不喝了么?” 萧红锦便伸手接过,才浅尝一点点立刻扇着舌头:“哎呀呀,太烫了,等会儿再喝吧,咱们先出去转转。” 她放下茶盏,十分亲昵地挽了观沅的胳膊出门,遇见院里其他丫鬟还热情地给她们打招呼。 丫鬟们见观沅这么受萧小姐待见,心中都很不是滋味。 采菊更是翻白眼:“一天天的活儿也不干,懒得早上起不来床,就知道攀高枝,呸!” 香杏也道:“她倒是会另辟蹊径,得了未来女主人的青睐,这姨娘的位置怕是稳了。” 只有木蕙横着她们道:“有本事你们也去攀上,在背后嚼人舌根算什么呢?” 采菊她们知道木蕙向来厉害不让人的,便也不跟她掰扯,翻个白眼自己忙去。 萧红锦挽着观沅的手,在外面闲闲散步。 观沅昨晚没睡好,这会儿困得不得了,却不敢说,只能强打起精神陪她逛。 萧红锦闲聊几句后,突然看着自己的手镯,“哎呀”一声,站着不动了。 观沅吓了一跳,瞌睡都醒了许多,忙问:“小姐怎么了?” 萧红锦盯着自己的手镯,然后气冲冲回头对她的丫鬟翠儿道:“这镯子你昨晚怎么放置的?” 翠儿赶紧跪下,慌道:“就跟之前一样,放在咱们的首饰盒子里。” 萧红锦怒道:“你不知道天气冷了,它不能这样光着放吗?看看,都被冻得跑水了,一点也不通透。” 观沅瞟一眼那镯子,好像确实不如上次看见的那么碧绿如水的,变得有些干涩。 萧红锦几乎要哭了:“这可怎么办,这是祖母给我的及笄礼物,也我最喜欢的一只镯子,如今变成这样,回去祖母看见是会伤心的。” 然后又向观沅道:“还不如上次送给你了呢,这样至少它也不会变得这么丑。” 观沅心里十分感动,之前只知道这镯子贵重,没想到竟是她祖母给的及笄礼,她自己又那么喜欢,这样的东西她还愿意送给自己,那是真的把自己当姐妹看待啊! 一颗心顿时也为她担忧起来:“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还原吗?” 萧红锦急道:“哪有什么办法,这样精贵的东西,冻坏了岂是那么容易回去的?” 这时翠儿突然眼睛一亮,道:“小姐,我从前听老夫人说过,一些翡翠玉器等东西特别需要人气来滋养,若是不小心跑水了,只需要每日晚上睡觉时放在胸口捂着,不出三日它就能水润回来。” 萧红锦柳眉微挑:“真的吗?” 翠儿用力点头,却又有些羞涩道:“不过,不过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快说呀!”萧红锦是真的着急。 翠儿红着脸:“就,就是咱们这种胸小的人做不了,要像观沅那,那种大的,放着才有效果。” 萧红锦转头去看观沅,发现她的胸果然比别人饱满许多,不禁皱眉唾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确定能行吗?” 翠儿举起手来:“奴婢若有半句谎话,还叫我,叫我嘴上长个癞子。” 萧红锦“噗呲”笑出声来:“行了行了,我信你啦,还发什么誓呢,快起来。” 翠儿开心地站起来,然后冲观沅笑道:“那这件事,就麻烦观沅姑娘帮忙吧?” 萧红锦也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观沅有些不好意思,她倒不是不想帮忙,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怕自己弄坏了,只得笑道:“其实三小姐那边也有丰满一些的丫鬟,小姐何不叫她们做呢?我如今住在下人房里,总归不大方便。” 翠儿便道:“那有什么要紧?你如今带回去就先放在枕头底下,晚上睡的时候贴在胸前,三日就好了,没人知道的。” 萧红锦见她还是有些犹豫,不禁叹气道:“算了翠儿,咱们寄居在这里,这样的事确实不好麻烦她们,等咱们回家再说。” 翠儿急了:“可老夫人说过,才刚跑水的时候这个办法才有用,等时间长了就彻底死水没用啦,老夫人回去看见该多伤心啊。” 萧红锦便一脸伤心地去看观沅,又泄气地低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当我已经送人了吧!” 她说完转身要走,观沅实在不忍心,咬牙将她叫住:“小姐等等,要不,要不我试试 吧!” 萧红锦眼睛都亮了,回转身拉着她的手:“真的吗,你愿意帮我?” 观沅笑着点头:“嗯,小姐待我这么好,我不能让小姐伤心。” 萧红锦高兴极了,连忙将镯子褪下放到她手上:“那真是太好了,观沅,我就说我没看错人,你以后肯定能成为我最好的姐妹。” 这话不禁让观沅红了脸,想到将来若真开了脸,甚至当了姨娘,与萧小姐共事一夫的时候,应该会幸福的吧? 心里一时又酸又甜,忍不住微微咬了咬嘴角,羞怯地低下头:“能为小姐分忧,是观沅的福气。” 她低头时,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如同蝴蝶振翅欲飞,脸颊上泛起的红晕更如露水桃花,娇嫩而纯情。 此情此景,萧红锦终于体会到,为什么窦炤会喜欢这么一个身材俗媚,脸上长雀斑的丫鬟。单只是这一低头的娇羞,便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心动,让他们想要去呵护、去占有。 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依旧挂着感激的笑意:“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快回去将镯子放好,我们三日后再看效果。” 观沅福了福,转身的瞬间,萧红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观沅按翠儿说的,回到下人房,将镯子小心放在枕头底下,怕被人看见,还用一块白布仔细包好。 做完这个,想起刚刚萧红锦喝过的茶还没收拾,又匆匆赶回长直院,发现那杯荷露茶已经没有了。 正要问人,碧心过来道:“那荷露茶倒了可惜,我赏了一个小丫头喝了,没关系吧?” 观沅笑笑:“没关系,别让二爷知道便好。” 二爷在茶方面显得十分小气,像荷露茶这种珍贵的东西,他即便倒了也不会随便给下人们喝。 到了下午申时许,观沅立刻拧着鸟儿去到假山那里。 先将鸟儿放出来遛着,才开始紧张地四处找人。 她知道观海的本事,若他想抓一个人,很少会失手,全大荣只怕也没几个人能从他手上逃脱。 这个五七也没做什么坏事,完全是因为她才在这里瞎逛,若真被抓了,她没法向二爷解释自己跟他的关系不说,也着实害了他。 观沅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连累别人,要赶快跟他说清楚,叫他再也别来了。 她围着假山转了一大圈,完全没看见人,心想是不是等了两天不耐烦便不来了?那敢情好。 正要松一口气,脑袋上又是“叮”一下,被什么小东西砸了。 她回头,眼前空荡荡的没看见人啊。 “傻子!” 直到假山方向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她才眯了眼睛去看,发现五七蜷缩在假山一个凹陷的阴影里,正神情怪异地看着她,难怪找了半天没看见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她赶紧跑过去,“知不知道你快被人发现了?快离开这里,再也别来了,知道吗?” 五七仍穿着黑色衣服,眉目清隽,只是看起来瘦了些,脸上的笑容也不像从前那样阳光。 但他还是笑着:“你在关心我吗?” 这说的什么话? 观沅道:“我是怕你被抓了,本来你是替我哥哥来看我的,若为了这个被抓,岂不是我的过错?” “所以,是怕我拖累你?” 这话又更奇怪了。 观沅急道:“是怕我拖累了你好吗,你快走吧!” 五七随手扯了一根枯草含在嘴里,眸中暗光闪了闪,似乎在深思熟虑着什么。 好半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舞娘呢?不需要了吗?” 他看着观沅,眼前的傻姑娘满脸焦急,眉头轻轻蹙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那双清澈的眼眸,平日里满满都是灵动与好奇,此刻却满是紧张和关切。 她的鼻梁挺直而秀气,与脸上淡淡的雀斑一起,随着每一次急促的呼吸而轻轻颤动。嘴唇微微抿起,失去了往日的红润与光泽,显得有些干燥,偶尔因紧张而轻轻咬噬的下唇,留有一抹淡淡的痕迹。 她确实在关心自己。 五七得出结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观沅使劲摇着头:“不需要不需要了,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也回去告诉我哥哥,叫他别再做这些傻事,我好得很。算我求求你了,快走吧!” 可五七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眼神透过她望向她的身后。 而后凝固的笑意又生动起来:“可惜啊,怕是走不了了!” 第53章 五七示意来了人。 观沅立刻感觉有一道灼烈的目光从背后射来,莫名的寒意从脊背升起,后颈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她猛地转身,一眼便看见窦炤带着观海站在那里。 窦炤今日身穿一身螺青绣云纹窄袖圆领袍,袍角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宛如冬日林间的一片枯叶,孤傲又带着几分不羁。面上看着平静无波,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寒意逼人,冷峻之下暗潮汹涌,叫人心惊胆寒。 观海则紧随其后,神色凝重。 院中,枯黄的树木在寒风中摇曳,叶片纷纷扬扬飘落,为本就孤寂的院子更添了几分初冬的萧瑟。 观沅定定看着窦炤,有些手足无措。 窦炤剑眉微沉:“还不过来?” 观沅这才深吸一口气,抬脚跑过去,急着解释:“二爷,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托哥哥的请求来这里探望我,上次我还求他帮我寻个舞娘教我跳舞的,后来不是昏睡了两天么?他等不到我便一直在府里乱找,他不是坏人,我现在就叫他离开,再也不来了,好吗?” 窦炤背在身后的手指捏了起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并不回答观沅的话,而是透过她,直接将目光定格在五七身上,那种锐利而冰冷的注视,仿佛要将他穿透。 周围的空气顿时稀薄起来,观沅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嘴唇微微发白,“二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紧张得忘了有外人在场,一双手不由自主抓住他的衣袖。 他会相信自己的吧?会吧?昨晚甚至早上还是那样亲密的关系,他肯定是信任自己的啊。 五七“呵呵”冷笑一声,不屑道:“傻子,别求他,他们这样的人是不会听你说话的。” 窦炤眸色变得更暗了。 观沅没听他说话,仍只是痴痴望着窦炤,一双手紧紧捏住他的衣袖,仿佛想藉由手指的力量让他知道自己的心。 五七见状站了起来,手上寒光一闪,一把匕首落在手上。 窦炤眉心一沉,微微侧了侧头,身后观海便手一挥,突然从围墙外翻出许多护卫来。 这些护卫迅速靠近,在五七周围形成包围圈,将他团团围住。 五七眯了眯眼睛,很明显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埋伏,这群人甚至是从太子那边调遣过来。 那个傻子,她又被利用了啊。 空气中充满紧张与肃杀的气息,战斗一触即发。 观沅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两步,慌张道:“这,这是什么人?二爷,你要干什么?” 没有任何人回答她的问题,好似她在这里是多余的,知不知道真相一点都不重要。 护卫们眼神锐利,手中的长刀寒光闪烁,仿佛一群训练有素的猎豹,正等待着首领的一声令下。 五七手持匕首站在中间,并不显一丝慌乱,甚至还对着观沅笑道:“也好,今日便叫你好好看着,我五七是如何取下这些畜生的首级。” 他话音刚落,眸中寒意迸发,手中的匕首快如闪电般刺向最近一个护卫。 与此同时,窦炤手指一动,观海与护卫们同时暴起,与五七打成一团。 在五七使出匕首的一瞬间,观沅瞪大了眼睛。 她几乎立刻就认出来,那就是前晚行刺窦炤的刺客啊,那身形,那招式,她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震惊如潮水般汹涌袭来,那晚的刺客,那个曾在黑暗中如鬼魅般出现,企图夺走窦炤性命的人,竟然就是与她有过数次交集的五七! 观沅觉得自己混乱了,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恐惧、愤怒、失望,还有一丝难以厘清的困惑。 她恐惧,恐惧五七那令人胆寒的身手,和他此刻流露出的决绝与狠辣。 他会不会再次伤害二爷?或者被这些护卫反杀?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也愤怒,因为被欺骗。 原来五七接近她,都是为了刺杀窦炤吗?这一切难 道只是他精心设计的圈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是什么人?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五七不是哥哥叫来探望她的吗?哥哥怎么会认识他这样的人?而且他既然是刺客,那日又为什么会放过她? 观沅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只能紧紧揪住窦炤的衣袖。 此时此刻,二爷是她在这团混乱中唯一能寻到的依靠。 战况十分激烈。 虽然观沅不懂武艺,却也能看出五七出手狠辣,每一招每一式都旨在取人性命,观海跟护卫虽然人数众多,在五七的灵活应对下,一时之间也难以占据上风。 观沅紧张得发抖,忍不住往前两步,挡在窦炤身前,生怕五七又像那晚一般突然袭杀过来。 她一直紧紧盯着五七,甚至没有时间再跟窦炤解释她跟这个刺客的关系。 五七的匕首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一阵冷风,让人心生寒意。观海则指挥着护卫们,利用人数优势,逐渐缩小了对他的包围圈。 观沅紧咬着下唇,心跳随着他们每一次交锋而加速。 直到五七一个疏忽,被一名护卫抓住机会,一刀劈中肩膀,鲜血顿时染暗了衣襟。 观沅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抓住窦炤衣袖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虽然对五七失望,却也并不希望他因此受伤,她还有好多话想问他啊。 她担忧的姿态被窦炤看在眼里,身上的冷意更凛冽了些,手一抬,不动声色甩掉她抓着他胳膊的手。 观沅没留意这个细节,出于对五七的不忍,开始求窦炤:“二爷,我们只抓住他好不好,别让他死了,抓起来好好问一问,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窦炤冷冷看着前面,根本不理她。 倒是五七一边抵抗一边冷笑:“今日有个傻子护着你,我便饶你一命,但想抓我?下辈子吧!” 话毕,他眸中寒光一闪,突然发力,如同一只猛虎冲向一个护卫的破绽。那护卫猝不及防,被他一肘击中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倒身后的同伴,为他打开一个缺口。 五七趁机冲出包围圈,向着围墙狂奔而去。 护卫们纷纷追上,但五七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冲到了围墙下。他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高高的围墙顶端。 观沅看呆了,这样的轻功,难怪他这些日子能在窦府来去自如。 站在墙头之上,五七回望一眼观沅,嘴角勾起一抹暖笑:“傻子,他们都不是好人,别再被人利用了。” 观沅想问他为什么要刺杀窦炤,可脖子上突然一冷,一只手已经掐在她喉管上。 窦炤冰冷的嗓音自她耳畔传来:“你若敢跑,我便立刻掐断她的脖子。” 五七万万没想到窦炤会突然对观沅动手,脸色突变,下意识就想冲下来。 但很快,他想到什么,控制住脸上的慌乱,冷笑了笑:“你以为我会信?她是你心爱的丫鬟,前不久还费心费力想要学跳舞讨好你。我与她不过数面之交,用她来威胁我,你脑子坏掉了吧?” 窦炤嘴角勾出极为森冷的弧度,手上用力一捏,观沅闷哼一声将头仰了起来。 “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窦炤此刻的声音冷得不像活人。 观沅翻着白眼,呼吸困难。 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用两只手去扯窦炤的手。 “窦炤,你个畜生!” 五七没想到他会来真的,一时间失了分寸,身形再次一动,竟从墙头跃下,直冲过来。 他轻功的确非凡,几个起落间便已逼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巧暗器,寒光闪闪,直逼窦炤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观海飞速踢过一颗石子,正中他左脚。 五七身形一晃,偏离重心。 观海眼疾手快,欺身上前,迅速抓向他右臂,一记擒拿手将其牢牢控制。 护卫们迅速上前,将一团布塞进他嘴里以防服毒自杀,然后将其五花大绑起来。 窦炤这才松开观沅,走到他跟前,满脸的轻蔑与不屑:“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五七被制,却仍不甘心地挣扎着,目光始终未离观沅,对窦炤的言语置若罔闻。 窦炤心头火起,手一挥,厉声道:“带下去,仔细拷问,别死了就行!” “是!” 直到观海带着五七离开,观沅才如梦初醒,她捂着脖子,跪在原地,脸上满是惊愕与不解。 二爷他,他竟然利用她抓了五七。 可惊愕之余,她第一时间考虑的并不是窦炤行为的恶劣,而是巨大担忧与恐惧,她害怕窦炤会误以为她与五七是同伙,会因此对她心生芥蒂,甚至迁怒于她。 说不清的酸楚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二爷,你是不是误会奴婢了?我其实对五七不熟,根本不知道他是刺客,若我知道他的身份,一定早就告诉二爷抓他了。” 窦炤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半天,他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观沅,声音清淡到听不出任何感情:“是吗?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数次出现在府里,你不告诉我,还跟人处成了朋友,互相有了昵称。他呢,不仅为了你放我一马,还因为救你甘愿被捕。这样的情谊,你跟我说,其实你对他不熟?” 观沅顿时有如万箭穿心,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颤抖着声音,哽咽道:“二爷,你真的误会我了,我……” “够了!”窦炤打断她,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今日能抓住他也算有你的功劳,我不会罚你,但……” 他眯了眯眼睛,“若下次还敢背叛我,阿沅,你知道我的手段。” 他眸中陌生而冰冷的寒意让观沅打了个冷颤。 这真是她侍奉了十年的二爷吗? 怎会如此陌生? 窦炤再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观沅呆呆地看着他走远,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忍不住用手使劲揉了揉脸,有痛感,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五七……对了,五七是哥哥派来的啊,她是因为哥哥才对五七放下戒心的。 难道哥哥也被他蒙蔽了?他们会不会通过五七查到哥哥?那哥哥是不是也有危险? 观沅整颗心都乱了,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伤心,也没有时间去想被抓的五七该怎么办。她得赶紧出府一趟,去找哥哥,去问问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乱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爬起来跑回下人房,想换件衣服出去。 可才进门,两个嬷嬷便将她扭住:“可算是找到你了,好个下作的小贱人,快跟我们去见老太太吧!” 第54章 俩嬷嬷气势汹汹的样子着实吓了观沅一跳,但被她们强硬地拽着前行,她无力挣脱,只得开口询问::“嬷嬷们,能否告知观沅,究竟发生了何事?” 嬷嬷们狠狠瞪她一眼,语气中满是嫌恶:“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小小年纪,竟干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来,平时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 “我做什么了?”观沅现在已经完全迷糊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怪她,原本不是很平常的一天吗? 其中一位嬷嬷还想再与她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位打断:“行了,别废话了,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问再多也是徒劳。做那种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后果。” 她们带着观沅匆匆赶到老太太的院中,只见屋内已站满了 丫鬟媳妇,黑压压的一片。 老太太满脸怒容地坐在上位,旁边站着满面忧色的甄夫人和大少夫人。 左侧,一位太医正为满脸潮红的萧红锦诊脉,丫鬟翠儿在她身后急得掉眼泪。 堂屋正中,丫鬟碧心跪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一个被绑住手脚、嘴里塞着棉布的丫鬟。那丫鬟像蛇一样在地上扭动,看起来非常痛苦。 观沅脸色惨白看着这一切,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极其严重的,不然不会惊动了这么多人在这里。 嬷嬷们将她按着跪在碧心旁边。 老太太一见她,恨得使劲拍桌子:“来人,来人,将这个贱婢那双脏手给我夹断了。” 立刻便有人拿来一个拶子,将观沅双手夹进去,拉紧。 观沅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用刑,她大声喊道:“老太太,奴婢冤枉,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太太要这样罚奴婢?” 窦老太太咬牙切齿:“你还有脸问,我窦氏的颜面差点被你一个贱奴给丢尽了,给我夹,狠狠地夹!” 钻心的疼从十指迅速蔓延至全身,观沅的额头瞬间布满汗珠,脸色苍白如纸,但她仍强忍着剧痛,坚持喊道:“老太太,奴婢真的不知做错了何事,求您明示!若真是奴婢的错,奴婢愿领罚,可这样不明不白地受刑,奴婢心中不服啊!” 但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恨不能亲自将她打死,哪里肯听她说话,只一叠声地催着她们用力夹。 施刑的两个嬷嬷见状不再客气,使劲拉着拶子。 观沅的双手仿佛要被生生撕裂开来,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悲鸣,剧痛让她几乎窒息,再也忍受不住,她痛苦地尖叫起来。 周围的丫鬟媳妇们见她这个样子,有的面露不忍,有的开始窃窃私语。 老太太脸色阴沉如水,目光中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无尽的愤怒与失望。她冷冷看着观沅痛苦挣扎的模样,仿佛这样才能稍稍平息她心中的怒火。 观沅疼得几乎失去意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哭喊着:“老太太开恩,求老太太,给奴婢一个解释的机会,求求老太太……啊……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因极度的痛苦而变得尖锐。 然而,老太太充耳不闻,只是冷冷地挥了挥手,示意嬷嬷们继续用刑。 拶子的力量再次加大,观沅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骨头可能随时都会断裂。尖叫声响彻整个屋子,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 站在大少夫人身后的水菱使劲拽着主子的衣角,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无声地乞求着。 大少夫人姜晴云咬咬牙,声音清脆道:“住手,快住手!” 她快步走到观沅身边跪下,表情坚定道:“祖母,再这样下去,她一双手就要废了,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万一真的有什么误会呢?若真是冤枉了她,日后传出去,对咱们窦家的名声也不好。” 老太太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嬷嬷们停止施刑。 观沅的双手终于从拶子中解脱出来,但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地狱中挣脱。 “说吧,老实交代你给红锦她们下的药是从哪儿来的?”老太太冷冷地看着她,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观沅此刻已经无力再争辩,只是用颤抖的声音回道:“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没有下什么药,萧小姐是贵客,奴婢绝不敢做这样的事。” 跪在一旁的碧心突然大声道:“就是你,还敢狡辩!小檀就是喝了你沏给萧小姐的荷露茶才变成这样,还好萧小姐喝得少,不然她和我们整个窦府的名声都被你毁尽了。” 萧红锦身后的翠儿哭道:“如今我们小姐名声已经被毁了,喝了这样的东西,以后说出去谁还肯来我家提亲啊?” 老太太按下心中愤怒,安慰道:“丫头你放心,你家小姐的事情我窦氏一定负责到底,过几日等红锦好些回去之后,我们便立刻过去提亲,届时也一定会给萧国公一个交代。” 翠儿这才低下头不说话,默默擦着眼泪。 这时,太医诊断完毕收回手,对老太太禀报道:“回老太太,萧小姐确实是中了催|情之药,从药效来看,应是几个时辰前服用。好在用量极少,只是会面红耳热心跳加快,不出一个时辰便能自行消解,不必担忧。倒是底下那个丫鬟喝下太多,要立刻开个方子给她开解才是。” 翠儿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萧红锦也捏着个帕子,侧身低头掩面,羞愧难当的模样。 老太太赶紧道:“那就麻烦老太医,赶紧带她下去开药吧!另外这样的事,还请老太医万万藏在心里,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太医恭敬行礼:“不必老太太吩咐,老朽明白的。” 等太医一行人下去,老太太狠狠盯着观沅:“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观沅摇着头:“奴婢真的冤枉,奴婢从不知道什么催|情药,那荷露茶是我按往常的步骤认真沏出来,并没有放其他任何东西。还请老太太仔细思量,奴婢为什么要给萧小姐放那种东西?这对奴婢有什么好处?” 姜晴云想到的也是这一点,忙点头道:“是啊老太太,孙媳觉得这丫头说得有理,听说那荷露茶只有她会沏,若红锦小姐喝了荷露茶出问题,不就明摆着是她做的吗?若真想害人,不会做得这么明显的。” 老太太皱了眉,似乎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碧心见状,将心一横,膝行上前两步道:“老太太,还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件事关系到二爷,奴婢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本不想多嘴,但今日她居然要害萧小姐,奴婢觉得还是告诉老太太知道为好。” “什么事你快说。” 碧心深吸一口气:“奴婢怀疑,观沅每次值夜都会给二爷下药,以此勾引二爷。” 这话一出,屋内顿时炸开了锅般,大家叽叽喳喳,目光再次聚焦在观沅身上。 观沅脸色惨白,好半天才回过神,使劲摇头:“我没有,碧心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 碧心冷笑:“有没有,让太医把把脉,看看你还是不是完璧之身不就知道了。” 刚好这个时候,去搜寻证据的谭嬷嬷回来了,她将一个小瓷瓶和一个白布包着的东西呈上给老太太:“刚刚给外面太医验过,这瓷瓶里装的就是催|情药粉,还有这个镯子,似乎是萧小姐常戴的,如今放在观沅枕头底下,我看见便顺便带来了。” 她将白布揭开,露出里面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来。 老太太已经气得浑身打颤,若碧心说的是真的,这个贱婢竟然还敢给她最疼爱的孙子下药,简直罪该万死。 观沅大惊,慌张辩解道:“那瓷瓶是上次二爷赏我的烫伤膏,用完后一直舍不得扔便放在那里,里面怎么会有催|情药呢?还有那镯子,是萧小姐今日才给我,让我晚上睡觉时暖在胸口,帮忙回水的,您问问萧小姐和翠儿就知道。” “胡说!”翠儿大声驳斥,“这镯子前儿我们去了一趟长直院便不见了,小姐到处找也找不着,我还劝小姐要不让甄夫人帮忙寻一寻,小姐却说我们是客人,这么闹一场不好看,便就这么算了。我们小姐如此好心替你瞒着,原先还想将这镯子赠与你,你当着窦二公子的面说不要,没想到转头一边偷我小姐的镯子,一边给小姐下药,你到底为什么这样恨我家小姐?” 观沅被她问得目瞪口呆,不禁抬眼去看萧红锦,发现她只是低头掩着帕子默默垂泪,明显就是默认了翠儿说的话。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当面说好的事都能反口,她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吧? 碧心接话道:“自然是嫉妒萧小姐,她见二爷对萧小姐有钦慕之意,生怕萧小姐以后分走了二爷对她宠爱,便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好污了萧小姐的名声,让她嫁不了二爷。” 老太太听完简直怒不可遏,声音颤抖着命令道:“来人,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我窦家绝不能容忍此等奸邪恶毒之人!” 观沅一颗心沉到谷底,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此时此刻,她死了倒不打紧,可哥哥要怎么办,他还不知道五七的事,二爷若查到他身上, 会放过他吗?还有五七,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害二爷?他又会不会死呢? 一时又想到窦炤,他还在误会自己啊,他还在因为她的背叛而生气,可她是无辜的,她死也不会背叛二爷的,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 站在一边的水菱终于忍不住,跑出来哭着磕头求情:“老太太,观沅一定是冤枉的,我们在一起服侍二爷这么多年,从没出现过任何意外,求求您网开一面,再给她一次机会好吗?求求您了。” 姜晴云也不忍道:“还是先将她关起来,再找二弟一起好好查问查问再说,毕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咱们窦氏……” “放肆!”窦老太太一拍桌子,“还有什么好查的,她一个狐媚子下药勾引炤儿还不够,还想污蔑人家公府小姐的名声,这若传出出,我窦氏还有什么颜面在这上京立足?快,给我拖下去打死!” 嬷嬷正要上前,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在门外道:“慢着!” 是窦炤。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目光冷冽地将现场的人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观沅身上。 观沅此刻瘫坐在冰冷的地面,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被汗水浸湿,身体因长时间的疼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那一双原本雪嫩似葱根的纤纤玉手,已经被拶子夹得皮开肉绽,白骨隐约可见,伤口处不断地渗出鲜血,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窦炤心跳骤然加速,双眼瞬间充血,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起来。 观沅死灰般的双眸在看到窦炤那一瞬间有了波动,干涸的泪水开始涌了出来。 “二爷……”声音极其微弱,她想要开口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没法完整说出一句话来。 “观沅!”跟在窦炤后面进来的木蕙一下子扑了上来。 她紧紧抱住观沅,又拉过她的手看,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此刻在老太太这里,她仍然一句话也不敢说。 窦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色恭敬地对着老太太道:“孙儿来迟,请祖母恕罪。” 老太太这会儿根本不想看到他,这贱婢勾引了他,他居然一声也不吭,想必是要护着她的。 便冷着脸道:“你来作甚?今日这贱婢给红锦下药毁人清白,还偷人镯子,我定要打死她。” 窦炤仍然恭敬道:“祖母息怒,孙儿来时已经听说了此事,特地赶来请罪,那药其实是我给她的。这丫头我挺喜欢,前不久收用在身边,只是还没来得及与祖母说而已。那些药也是我找来供我们闺房之乐,因不想被她知道,便在那荷露水里放了一些,每次让她饮一杯。只是不成想被萧小姐误饮,这才酿下大错。” 他说着转身面对萧红锦:“此一事实乃炤之罪过,还望萧小姐海涵,炤也一定尽最大努力弥补小姐。” 萧红锦一张脸已经红得滴血,别过头去不发一言。 窦炤说完这些,又看向观沅,面色冷了冷,厉声道:“此罪可免,但偷镯子一事却是证据确凿抵赖不得,便将你打二十大板,关黑屋三日以儆效尤。” “观海,带下去!” “是!” 第55章 窦炤一进门,十分利落地将催|情药一事揽在自己身上,又向萧红锦道了歉,再对偷镯子一事给出惩处办法。 老太太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观海已经迅速将观沅带走,也就代表这件事被他一锤定音不能再翻转。 但实际上,刚刚窦炤说催|情药的那些话是自相矛盾的,先说那药是他给的,又说不想让观沅知道,所以偷偷在荷露水里下了药。他说得很快,当时大家都被他如此坦诚地承认什么“闺房之乐”给镇住了,在场又都是些女眷,听见这话羞都羞不过来,自然没人仔细探究他话里的漏洞。 等观沅被带下去之后,大家再仔细一想,这些话根本就立不住脚,可见他是明目张胆要包庇这个丫鬟。只是他作为老太太最爱的孙子,在场老太太若不揭露他,谁还敢多说一句? 老太太自然也很快觉出不对来,可观沅人都被带走了,她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驳他宝贝孙儿的面子。 只得恨恨瞪他:“简直胡闹,这种私隐之事也是能大庭广众随便乱说的吗?” 窦炤恭敬道:“孙儿也不想污了众位清听,只是不想我好好的丫鬟被有心人污蔑而无辜枉死,还请祖母谅解。” 他这“有心人”三个字一出,大家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这个二爷不仅要包庇观沅,还认定了观沅是被冤枉的,可既然如此,他怎么不好好查清真相,反而自己囫囵应下呢? 老太太皱了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窦炤淡笑了笑:“孙儿的意思是,观沅是冤枉的,罪责都在孙儿身上,最委屈的是萧小姐,孙儿定当担起责任,迎娶萧小姐进门。” 这句话说得这样直白,惊得萧红锦手上的帕子都掉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语带责备道:“这种话等定亲之后再说不迟,罢了罢了,今日这件事就告一段落,大家再不许提起。那个观沅,好好打二十板子关起来,别轻饶了她。” 窦炤恭敬行礼:“是,孙儿明白,让祖母劳神是孙儿的罪过,我这就送萧小姐回去!” 他说完走到萧红锦跟前,做出请的姿态,声音极为温柔:“小姐受惊了,炤送小姐去休息。” 萧红锦从没见过窦炤这样的态度,本就红了的脸更红了些,赶紧捡起手帕,低头起身走在前面。 窦炤从谭嬷嬷手里取过那只镯子,跟在后面离开。 他们都走后,甄夫人笑着向窦老太太道:“看炤儿对那丫头如此紧张,是不是等她受罚出来后,就给她开了脸,明着放在炤儿屋里罢?” 老太太气哼道:“开什么脸?这样狐狸精一样的东西,一看就是惹事的祸端,长期放在屋里迟早要出事。如今炤儿才得了滋味还在热头上,等这阵子新鲜劲儿过去,找个借口将她打发便了。” 甄夫人轻轻答是。 姜晴云不忍插嘴道:“可是老太太,我瞧着今日的事,怕还有些隐情,那丫头看着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老太太叹气摇头道:“你们哪,还是太年轻,不懂这里面的规矩。今日无论她是不是冤枉,既然牵扯到公府小姐,那必须是她的问题。从来你们听说过哪个有脸面的人家,会因为一个丫鬟的冤屈去责罚主子的?这是尊卑,是规矩!你们也给我记好了,奴才就是奴才,无论主子有多少过错,都是她们这些心术不正的奴才惹出来的,受多少罚都是应当。可万不能一时心软就放过了她们,一旦有了先例,那这偌大的家业人口,便把控不住了。” 姜晴云被说得面红耳赤,心中虽仍有不解,却也不敢再说什么,点头应承。 窦炤与萧红锦并肩走在府中一条满是梧桐树的小道上,初冬树叶枯黄,风一吹便纷纷扬扬往下落,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萧红锦想着窦炤刚刚说娶她进门的话,心里面着实又喜又涩的,满脸小女儿情态。 这次跟碧心配合演这一出,看起来是要除掉观沅这个眼中钉,实际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窦家对她有愧,逼窦炤早点去萧家提亲。 相处这些日子,她一直感觉窦炤表面上对她尊敬,心里可能一点都不喜欢她,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卑贱的丫鬟。 她咽不下这口气,堂堂的国公小姐,难道连个丫鬟都比不过吗?且萧家式微,很需要跟窦氏这一门联姻来提振门楣。 权衡再三,她决定铤而走险。 其实窦炤来的时候她心中很是忐忑,生怕他会较真细查起来,这种事哪怕做得再干净,这么来来回回盘查一段时间,即便查不出问题,她在窦炤心中的印象也一定会大打折扣。 幸好,他轻轻放过,将责任揽了下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娶她。以窦炤在上京的信誉来说,这样说出口的话,是绝不会反悔的。 虽然没能将那丫鬟一击毙命,却也达成了最重要的目标。况且来日方长,等她做了长直院的女主人,还怕没时间收拾她么? 如今最麻烦的,是窦炤将那丫鬟看得极重,不知道 会不会因此怀疑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将眼眶一红,站定了看着窦炤道:“公子就送到这里罢,今日都是我的过错,害得观沅妹妹受罚。我其实心中一直将她当做好姐妹,只是万万想不到有人非要指认,说那药是她下的,还说她勾引了二爷,老太太气头上,我也不敢说什么,让她受了好大委屈。还有那镯子,我也说不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中实在不安,还请公子回去好好安慰她,顺便替我道个歉好吗?” 窦炤淡淡而笑:“小姐言重了,他一个丫鬟而已,受这点委屈不值什么,况且我本来也打算在正式向小姐提亲之后,就将她打发出去,没想到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反倒让我束手束脚起来。” 萧红锦心中一跳,忙问:“为何?” 窦炤看着萧红锦,轻叹道:“其实这些日子相处,我对萧小姐早就心存倾慕,只是碍于小姐身份,不敢唐突表露而已。这个丫鬟不过是炤一时新鲜拿来解闷,等炤有了小姐之后……” 他说着很自然地上前,轻轻揽了萧红锦的腰,另一只手用玉镯轻触她下巴,言语轻佻地,“哪儿还有她什么事呢?” 声音暧昧至极,一双桃花眼更是含情脉脉,看得萧红锦整颗心都化了。 窦炤今日穿一件玄色锦袍,袍身以精致的银线绣着繁复的云水图案,既显沉稳又不失贵气,更衬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英俊非凡。 他嘴角挂着一抹淡然而略显轻佻的笑容,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倾倒。 萧红锦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哪里经得住他一个已经人事,手段熟练老辣的大色狼的挑逗,瞬间便腿脚发软,眼含春水,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腰间那只手上。 跟在后面的翠儿看见这一幕,惊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深怕打扰到他们。 萧红锦声音发颤:“公,公子,这是何意?” 窦炤继续暧昧道:“我的意思是,已经等不及想要娶小姐过门,为了表示诚意想先打发了这丫头,只是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身边人,又因偷了小姐玉镯受罚,我这会儿将她赶走,难免会有人联系到小姐身上,那些多嘴嫉妒的,必定会谣传,说是小姐故意设计赶她……” 萧红锦大惊,条件反射道:“我没有!” 窦炤笑得迷人:“我当然知道小姐没有,不过人言可畏,我不希望将来娶小姐进门的时候还要听这些流言蜚语。” 萧红锦已经不能思考:“那,我,我该怎么办?” 窦炤嘴角微勾:“还得麻烦小姐想办法还她一个清白,等她与小姐不再有任何不好的联系,我便立刻打发了她,如此再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萧红锦迷蒙地看着他,几乎已经不能思考。 窦炤拿着玉镯,抬手从她额头轻触划下,似碰未碰的,麻得萧红锦情不自禁闭上眼睛。 “还有,”他吐气似的说道,“你那丫鬟翠儿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了,上次偷偷给我捏脚的手法倒不错,来日你们一起进门,便一同伺候我罢……” 手指触及唇瓣的时候,萧红锦下意识微张了小嘴,窦炤却在这时候将她放开,将镯子放进她手里,退后两步,朗声笑道:“如此我便等着小姐的好消息,一旦玉镯之事澄清,炤便立刻登门求亲,炤告退了!” 他说完浅浅作揖,潇洒转身离开,路过翠儿身边的时候,还冲她暖暖一笑,闹得翠儿也红了脸,娇羞低头不敢看。 萧红锦见他走了,顿时心里空落落的,又看到翠儿这样的情态,不由得狠狠捏紧了手指。 窦炤走出两人视线范围后,脸上的笑容飞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理性厌恶。 他抽出手帕来,将刚刚碰过萧红锦的那只手使劲擦了擦,然后重重扔在地上,如碰蛇蝎。 正在这时,观海找了过来。 “如何了?”窦炤沉声问。 观海道:“被老太太的人盯着,不得不打了二十大板,好在只伤在皮肉,无妨。” 窦炤一双手捏得泛白,唇角绷直着:“人在哪儿?” “抬回了院里,让木蕙在给她上药,不然就这么关进黑屋,我怕她撑不过去。” 窦炤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步子。 走了几步,观海忍不住道:“二爷,这件事明显是碧心跟那什么小姐陷害观沅的,爷怎么不查一查呢?” 窦炤冷道:“没有用,查得越清楚她死得越快,我了解祖母,她绝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去毁掉一个公侯小姐的名声,唯一的办法是让萧红锦自己帮她澄清。” “萧小姐做了这种事,怎么可能澄清?那观沅不就永远背着偷东西的名声了吗?” “放心,萧红锦会有办法的。”窦炤轻蔑冷笑。 “那碧心呢?还要留着吗?”观海实在想不通,二爷早就知道这个碧心有问题,到底为什么一直不动她? “留着,不仅留着,往后还要对她客气些,免得她生了警觉。” “可她这样陷害观沅,观沅多委屈啊?” 窦炤突然停下脚步,眸光变得暗沉且带着恨意:“她作为一个奸细,我愿意留下她已算仁慈,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观海无话可说。 想了想,只得问:“那黑屋还要关吗?” 窦炤皱着眉,思考片刻才道:“不关黑屋,跟那个叫五七的关在一起。” 观海不解:“为什么?” 窦炤瞟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你不是问不出什么吗?将他们关在一起监视两天,也许能听到些东西。” “可,可他们没那么傻吧?”观海觉得这办法有点蠢。 窦炤冷笑了笑:“平常时候当然不能,可当自己的心上人伤痕累累出现在面前时,就不好说了。换做你,你能保持冷静吗?” 观海听着这话,心里不禁一阵阵发冷,他几乎下意识觉得,二爷会不会是故意打观沅板子,让她看起来更惨一些,好去刺激五七呢? 哎,当主子的,都好狠的心! 窦炤匆匆赶回长直院的时候,木蕙正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一边给观沅上药,一边数落主子们心狠。 “不说你已经成了他身边人,就冲跟他的十年光阴,他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断定你偷了镯子,还要打你二十大板关黑屋啊……” “咳咳!”已经到了身后的观海咳嗽提醒。 木蕙绷着脸,抹一把眼泪,起身行礼:“二爷!” 窦炤点头,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观沅,淡声道:“都出去吧!” 第56章 观沅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浸湿,紧贴着肌肤,一双手有一只已经上了药,手指微微蜷曲着,另一只看起来依然是血肉模糊的恐怖。 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汗湿的头发贴在鬓边,让那张本就失去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从前,她脸上那些小雀斑总是跳跃着的,今天似乎也疼得受不住,跟着一起沉寂起来。 木蕙他们出去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观沅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窦炤缓缓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棂,让清新的空气涌入房间,好像这样才能让房间里显得不那么死寂。 站了一会儿,他眼见着一只鸟儿几个起落飞走,才终于回到榻边,坐在刚刚木蕙的位置,轻轻握住观沅的手,为她上药。 这只手冰冷而无力,指尖微微泛紫,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窦炤看着它,一时间自己的手反而抖了起来,甚至挑不起药膏。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创伤药,用过之后不出半月这些狰狞的伤口都会痊愈,可他还是下不去手,不敢去触碰那些血肉。 手指捏紧,仍然在 颤抖,他终究是做不到。 将她的手重新放好,窦炤站了起来。 观沅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是他,忍不住努力抬起手来,微不可闻地唤他:“二爷……” 可窦炤站着没有动。 观沅缓缓放下手来,颤抖着闭上眼睛,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是了,二爷想是对她失望了,以为她给萧红锦下药,又偷了她的镯子。那一次值夜时二爷就以为她下药,如今更是确信不疑了吧? 她闭着眼睛摇头,哽咽着,气若游丝:“二爷,我没有,你信我好吗?” 窦炤一双手几乎掐进肉里,面色惨白,声音沉得如同冬日里的寒冰,冷冽而压抑:“我可以再信你一次,阿沅,镯子的事我会替你解决,放心。” 观沅不敢相信地看向他,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泪光,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一时之间无法言语,只用那双充满感激的眼睛紧紧盯着窦炤。 然后窦炤用一种极为深沉而哀伤的眼神看着她,淡淡开口:“关黑屋这件事不可避免,只能让你暂且受些委屈,等出来我再补偿你。但还有一件事,你进黑屋这几日恐怕没人给我沏那果味茶,这些日子我已经喝习惯,睡眠也似乎好了些,想问问你,确实只用了水果加我们常用的普通茶叶吗?” 顿了顿,继续道,“如果真这么简单,我便让香杏来做。” 观沅心中猛地揪紧,这是唯一一件她一直瞒着二爷的事,虽然有些忐忑,但从没想过瞒着他有什么不好。毕竟那茶叶是哥哥给她的,哥哥只想治好他的惊梦症,好拿到那三百两银子而已。 已经都瞒了这么久,若这时候告诉他里面还添了另一种茶叶,他必然要追查茶叶的来路,便一定会牵扯到哥哥。到时候不管这茶叶有效没效,他肯定只会觉得她跟她哥哥联合起来想谋他的银子,他会更生气,且从此拒绝再喝那种茶。 好不容易他的惊梦症有了些起色,又何必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况且这种时候她也不想在他面前提到哥哥,本来五七的事情都没弄清楚,再把哥哥扯进来,一切就更说不清了。 五七这个人她没法保证,但是哥哥,她是百分百信任的,只要茶叶没问题,瞒着他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观沅浅浅吸了口气:“是的,只有水果和茶叶,能治好二爷的惊梦症就太好了。” 窦炤身上的紧绷和冷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可怕的平静。 他点点头:“好,既如此,暂且委屈你几日。” 他转身,观沅见他要走,费力支起身子,焦急道:“二爷,还有五七的事……” 窦炤深吸一口气,回头笑着看她:“你既然关心他,待会儿就将你们关在一起好了。这几天可能有些难过,希望你能撑过去,等出来后,你还是我最信任的丫鬟。” 观沅眼睛亮了亮,这么说,二爷已经完全信任她了吗? 木蕙见窦炤出来,还想进去继续给观沅上药,却听他吩咐观海:“立刻带她走。” 木蕙慌了:“不上药了吗?她身上,还有另一只手都还没涂完,这样下去会更严重的。” 窦炤瞟她一眼,眼神极为凌厉:“你是想她罚得更重一些吗?” 木蕙还想说话,被观海扯了一下,大声道:“是,这就带她走。” 木蕙却跪了下去:“二爷,你不能这么对观沅,别人污蔑她不信她也就罢了,可二爷你是她侍奉了十年的主子啊,她是什么样的人爷还不清楚吗?怎么能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将她关起来?” 窦炤自嘲地冷笑:“是啊,十年,何尝不是对我的讽刺呢?好在,她也就是个奴婢,罚一罚,等知道痛了,自然还会乖乖回到我身边,你急什么?” 他瞪一眼木蕙,甩甩袖子往前走了。 观海朝满面苍白的木蕙摇摇头,叫人进去带上观沅。 离开的时候,观沅还朝木蕙挥着手,安慰她:“木蕙别担心,我很快就出来了,别哭啊!” 木蕙反而哭得更厉害。 五七被关在一间阴暗地牢里,四周墙壁由冰冷青石砌成,缝隙间不时渗出水珠。地牢顶部高悬着几盏油灯,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四周,却更衬托出这里的阴森与压抑。 观沅被扔进来时,便藉由这点光亮,看见他被粗壮的铁链紧紧绑在刑柱上,手指上有几根竹签,身上全是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衣衫破碎,裸露在外的肌肤血肉模糊,渗出的鲜血与汗水混杂在一起,沿着他的身体缓缓滴落在冰冷地面上。 他紧紧闭着眼睛,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想是在受刑时咬破嘴唇留下的。 虽然观沅此刻的样子并不比他好多少,可看见这样的他,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这是被她害的吗?是的吧! 可他要伤害二爷啊,他怎么能伤害二爷呢? “五七?”她轻轻唤他。 五七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观沅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里?” 又看见她满身的血污,不禁瞪大了眼睛:“窦炤对你用刑了?简直禽兽不如,他怎么下得去手?你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看看!” 观沅却笑了笑,嘴唇惨白,笑得难看,却是真心实意地笑着:“不是二爷,是老太太误会我做了坏事,二爷他不会这样待我。” 五七冷哼:“那也是他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将你关来这里,你一个女孩子,如何撑得住?” 观沅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知道,我们二爷最敬重老太太,从来老太太说什么他都照做的,可今日老太太本来要将我打死,是二爷主动揽了罪责,这才只将我打了板子,他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不能怪他。” “而且他信任我,”观沅眼睛亮亮的,“只要他肯信我,就是被打死了,也是值得的。” 五七真是恨其不争:“我看你满脑子都是你家二爷二爷,他都将你弄成这样关进牢里,还叫做得好?明天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要替他数钱?” 突然又想起陆存舟,“啊,你都已经在替人数钱了!” 观沅皱眉:“什么意思?数什么钱?” 五七气得内伤,还得忍着不能说,只好咬牙道:“急什么,很快就知道了,到时候你的好二爷,好哥哥,可有得你高兴的。” 观沅听出他说的反话,不高兴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二爷?我哥哥又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人?” 五七本想随便敷衍她几句,可之前一直强忍着的痛,这会儿因说话放松没忍住,痛得他闷哼起来。 观沅最怕痛了,之前拶刑的时候她就痛得想死,以至于打板子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只手擦过药几乎不怎么疼了,还剩一只手也能忍一忍。 所以看见五七手指上还插着竹签,不自觉便代入了他的痛感,一时间也红了眼眶。 她本想问要不要帮忙把那竹签给拔掉,可想一想,她现在一双手根本没法用力,只得软声道:“你别怕,不要想着疼就不疼了。” 可五七还 是咬着牙,疼得冷汗直冒。 观沅鼻子发酸,又轻声道:“你以后不杀二爷了好不好?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可我也不想你这么疼,如果你答应不杀他,我就求求二爷放了你,他说不定愿意。” 五七一边痛得哼,一边呵呵笑起来:“你做梦呢,我进了这里就不打算活着出去,若真怕我疼,不如给我一刀,让我死得痛快些更好。” 因说了话,全身上下各处的痛都一齐涌过来,他脸上的表情更痛苦了些。 观沅实在不忍听不忍看,带着哭腔道:“我,我唱歌给你听吧,听着歌也会疼得好一些,我试过,是真的。” 她说着也不等他回答,蜷缩在角落,抱住自己的腿,开始轻轻哼唱。 那是一曲完全听不清歌词的小调,只觉得旋律悠扬而委婉,听起来又带着淡淡的哀伤,让人不由得想起模模糊糊的童年故乡,那夏日喧嚣的鸣蝉,冬日温馨的炉火,还有母亲温柔的抚摸……观沅的歌声里,仿佛藏着那些已经逝去却永远镌刻在心底的时光。 歌声很轻很轻,悠悠地如蛛丝般在地牢回荡,与微弱的油灯光芒交织在一起,为这个阴森的空间描摹出一点梦幻的色彩。 五七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疼痛似乎也因这歌声而得到了片刻缓解。他努力集中精神,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被疼痛完全占据,而是尝试着跟随观歌声,飘向那遥远而宁静的地方。 “唔……这歌,真难听。”等观沅停下时,五七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微弱的笑意。 观沅却并不生气他这么说,叹气道:“是啊,我都忘了它唱的是什么,怎么会好听呢?可我也不会唱别的,你就勉强听着吧!” 五七笑了起来,不忍心再逗她:“骗你的傻子,好听,我喜欢,这是哪里的歌?” 观沅这才露出笑脸:“是我家乡的歌呀,在岭南一个小镇上,大家都会唱这个,我偷偷跟隔壁婶婶学的。” “为什么要跟别人学?你娘不教你吗?” 观沅目露迷茫:“我不知道,可能那时候太小了,好些事情都记不清楚,想多了还头疼。总之这个歌我还记得,我疼的时候就爱偷偷唱给自己听。” 五七苦笑:“看来咱们是一样的……算了不提这些,你能再给我多唱几遍吗?好像真疼得好一些。” 观沅笑眯眯点头:“好,你爱听多少遍都行。” …… 两天过去,观海来向窦炤汇报,说观沅跟五七在牢房里根本什么都没提,大部分时间都是聊些无聊的话题,比如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以后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等等,然后五七喊痛,观沅就唱歌给他听。偶尔观沅也会问五七为什么刺杀窦炤,又跟她哥哥是什么关系,但五七从来都是岔开话题,并不正面回答。 所以观海有些为难道:“看起来观沅可能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咱们是不是冤枉她了?要不赶紧将她放出来吧,我看她那只手都有些溃烂了,她一向怕疼……” “放她出来要不你进去?”窦炤冷着脸,“我本来已经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既然这里套不出什么,就按计划开始下一步吧,那个姓陆的,也是时候露面了。” 观海满心忧虑:“二爷,这样观沅肯定会伤心的。” 窦炤浅笑了笑:“是吗?在牢里还有心情给人唱歌,她能伤什么心?” “那是因为她觉得爷信任她。”观海实在忍不住替她辩解。 窦炤眯了眯眼睛,幽幽道:“她若真如她表现的这样在乎我,那这一次伤心又有什么打紧?反正她这辈子都会在我身边,来日方长,哄哄就好了。但是那个姓陆的,这次必须要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57章 这天晚上,观沅又在孜孜不倦地劝五七:“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伤害二爷,但我给你保证,二爷他不是坏人,你一定对他有什么误会才这么恨他。真的,二爷他就是表面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心是好的,至少比大爷好很多。” “五七,你就答应我吧,只要你肯点个头,我一定劝二爷放了你,我真的不想看到你继续受苦,若你就这么死了,我得多难受啊?” “当然我更不希望二爷出事,你若坚持要杀他,我,我便不管你了。”这已经是观沅能说出口的最重的话。 五七觉得好笑:“我要你管了么?” 观沅梗住,好半天才道:“可我能救你呀,怎么就不要我管了?” “五七,你想想……” “行了行了,”听她一直这么叨叨实在心烦,五七叹口气,问她:“你那二爷对你真这么重要吗?” “当然了!”观沅想也不想地肯定,“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主子,也,也是我的二爷啊!” 这话说得毫无逻辑,但五七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顿时极其不是滋味。 想了想,还是道:“其实你家二爷我杀不杀都无所谓,我真正的目标不是他。” 观沅立刻想道:“是了是了,你那日要杀的人是太子。可,那,那也是要杀头的啊,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五七瞟她一眼:“你别管我为什么,如今反正失败了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不会的!”观沅慌忙打断他,“只要你肯放弃杀人,以二爷的为人,他肯定愿意放过你,我替你求情,等他来了我就求他,你不会死的。” 五七嘲笑:“你求他?我便实话告诉你吧,你那二爷也活不长了,你要怎么求他?” 观沅大吃一惊:“你什么意思?” 五七对自己的生死早就看淡,只是这个傻丫头若没了她的二爷要怎么办?反正自己也活不了了,不如告诉她真相,或许还来得及救下姓窦的,如此将功抵罪姓窦的也许不会怪她,往后她也能有个依靠。如果姓窦的真死了,她大概是第一个就要被打死的。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笑:“还记得你哥给你的茶叶吗,说是给窦炤治病的?” 观沅一张脸瞬间惨白:“茶叶?茶叶怎么了?” 五七还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稳重而有力的脚步声。 观沅紧张地望向门口,双手不自觉绞在一起,这步伐,是他吧,他终于来看自己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窦炤。 他穿着象牙白暗花团纹锦袍,腰系玉带,头戴银冠,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走进来的瞬间,似乎整个地牢都在他的衬托下变得明亮了些。 观沅泪光闪动,眸中交织着无比的感动与欣喜,情不自禁向他扑过去:“二爷!” 窦炤张开怀抱迎接她,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抱了抱,然后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听观海说你的手有溃烂,我特地来看看,给你上药。” 观沅抱着他,不想放开:“二爷,阿沅好想你。” 放在往常,这样的话观沅打死都说不出口的,可经历了这两天的幽闭,刚刚又被五七吓了一跳,这种情况下再看到窦炤便觉得有数不尽的依赖和思念,只想立刻让他知道,她心里有多在意他。 窦炤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扶着她,让她在墙角坐下。 他蹲下来,从袖中取出一条洁白手帕,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着脸颊上不经意间沾染的灰尘:“这几天受苦了,还好明日便能出去,再忍忍。” 观沅含泪笑着点头:“嗯,我没问题的,二爷放心。” 五七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大大翻了个白眼。 窦炤又接过观海递来的药品,先用药水给她仔细清洁了那只有溃面的手,再涂上厚厚一层药膏,最后用一层白布条小心包好。 动作那么温柔,那么细致,观沅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一股的暖流,嘴角也情不自禁挂上一丝甜蜜。 “好了!”窦炤给布条打了个结,“这是最好的金疮药,伤口很快就能痊愈,连疤都不会留,你放心。” 观沅乖巧点头:“嗯,谢谢二爷。” 窦炤便摸摸她的头,满脸宠溺道:“镯子的事已经解决,萧红锦回去之后发现是她的丫鬟翠儿自作主张,将那死了水的镯子交给你,让你帮忙回水。结果出了催|情药的事,翠儿心中恨你,便故意说是你偷的。 如今她已经将翠儿仗责二十赶出府去,并派人来府里说明情况,你再不必承担这偷盗的指责了。” 观沅满脸惊讶:“真的吗,她,她将翠儿赶走了?” 窦炤点头:“确切地说,是将她卖了,正好我差人将她买了下来,这个事还没完,你暂且不必理会,我都会解决。” 观沅心中震动,她完全没想到二爷会这样无条件相信她,又肯这样帮她,可同时又有些不忍:“要不,就这样吧,翠儿被卖已经算受到惩罚,想必以后也不敢了。还有,二爷,五七他……” 她本想替五七求情,可窦炤一听到这里便站了起来,打断她道:“虽然镯子的事情已了,但老太太还是坚决将你关够三日,你再忍耐一日,我明天再来接你。” “二爷等等!” 观沅赶紧也站了起来,她想起五七说的茶叶的事,虽然没说清楚,但她还是不敢大意,想提醒他要不要先找个大夫瞧瞧,以防万一。 可她才起身,窦炤却突然脸色发白,似乎有些站不住后退了几步。 观沅愣住,然后就看见窦炤一脸痛苦地捂住胸口,“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她懵了。 观海赶紧上前将窦炤扶住:“二爷,你怎么了?” “噗!”又是一口血,窦炤眼睛一黑,倒在地上。 “二爷!”观沅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冲了上去,“二爷你怎么了?” 她去拉他的手,毫无反应,又去摸他的脸,全是血,那血染在刚刚包好的白布上,触目惊心。 观沅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连哭都忘了,只是颤抖着唤他:“二爷,二爷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观海比较冷静,已经快速叫了人来,吩咐他们赶紧将窦炤抬回去。 他将观沅强拉到一边,安慰道:“别着急,我让他们去叫了宫里最好的太医,会好好医治的,你且等我的消息。” 这时,一直沉默的五七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哈哈哈,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姓窦的喝了我的毒药终于要死了。” 观海对他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五七瞪着眼睛继续发狂:“你们以为我那些日子在窦府只是闲逛吗?姓窦的茶水里都被我下了毒,喝了这些天,神仙也难救了。哈哈哈,这下我终于死得瞑目了,快杀了我啊!” 观沅已经摇摇欲坠。 观海懒得理他,说了一句“疯子”,快速离开。 五七在他身后大声喊着:“你们杀了我,快杀了我,是我下毒害死窦炤,你们给他报仇啊!是舍不得杀我吗?还是没本事啊?哈哈哈,懦夫,孬种,快来杀了你爷爷啊!” 观沅瘫在地上,捂着脸,眼泪扑簌而下:“没救了吗?是什么毒药,真的没救了吗?” 五七硬着心肠道:“我下的毒,神仙来了也难救,你们还是死心吧!” 观沅摇着头:“别骗我了,我知道不是你。五七,你告诉我,是茶叶吗?我哥哥给我的茶叶,有毒?” 五七怒道:“你胡说什么,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趁你们不知道的时候在茶里下的毒,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傻吗?” 观沅流着泪:“你总说我傻,却不知道你才是傻。在哪里下毒都好,只有我沏给二爷的茶,从选水开始,就不会离开眼睛,莫说你没机会下毒,就算下了,以二爷那样的味觉,他不可能不会察觉。不然,我哥哥也不至于要费尽心思找来那样无色无味的茶叶,说给他治病。” 她抽泣着忽然又笑起来:“但你也没说错,我真傻啊,明知道你想刺杀二爷,又跟我哥有牵扯,怎么从没想过我哥给的茶叶有问题呢?我怎么能这样蠢呢?” 五七知道没法再骗她了,只得如实道:“确实是茶叶的问题,具体什么毒,有没有解药我都不清楚,你要去问你哥。但是观沅,如果你聪明点,从现在开始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我反正是要死的,让他们以为是我下的毒,我反而能死得更畅快些。” 一阵剧痛袭来,他又咬着牙闷哼了一声:“你,你也看到我有多痛苦,就当是最后再帮我一回,我只求速死。” 可观沅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眼神飘忽着:“是哥哥吗,真的是哥哥吗?他为什么要害二爷呢?他不知道二爷对我意味着什么吗?哥哥……” 五七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心头火起,怒道:“别再叫他哥哥了,他就是个骗子,比窦炤更恶心的骗子,他收留你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让你混进窦府,好借你的手报他自己的仇。他根本从未将你当妹妹,他……” “别说了!”观沅大声打断他,嘶吼着,“你别说了,你才是骗子,你别再骗我了,我不会再信你任何一句话。” 她说着跑到铁门边,使劲拍门:“来人,来人快放我出去,我要救二爷,我要给他找解药,快来人啊,来人!” 可无论她怎么拍怎么喊,外面都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沉默。 五七一直在劝她冷静,可她充耳不闻,反反复复地拍门,呼喊,直到双手被鲜血染红,声音也渐渐嘶哑,最后只剩下她沉重的喘息和铁门轻微的回响。 但她没有放弃,但凡有了一丝丝力气,便用来喊人,用来拍门,乏了便歇一歇,等力气恢复。 如此循环往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观沅觉得自己的嗓子快要裂开的时候,门外终于再次传来脚步声。 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满怀希望地扒着门,想要叫人,可是已经发不出声音。 来人直接到了门口,竟然是观海。 观沅激动得浑身都开始颤抖,观海一进门她便紧紧拉住他的衣袖,用根本发不出声音的嗓子问:“二爷呢,他怎么样了?” 观海只看见她干裂的嘴唇在动,手上的血已经发黑,眼神却那样急切那样虔诚,仿佛他的一个回答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观海低下头,竭力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不忍,但终究是红着眼眶,将一个包袱递给她:“二爷还活着,但太医说,没有解药的话只怕熬不过明天。二爷担心,担心他若不在了,老太太不会放过你,便让我给你这些盘缠放你走!” 观沅死死盯着观海。 死死盯着。 良久,她毅然接过包袱,飞快地跑了出去。 观海在原地站了许久,一双手捏紧了又松开,捏紧了又松开。 五七冷笑着:“你们这是真想放她走,还是想她去给窦炤寻解药呢?告诉你,没有用,那个姓陆的筹谋十几年,是不可能轻易将解药交出来的。那个傻子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又何必这样折腾她?不如让她好好去跟窦炤道个别,也算是主仆一场的情谊。” 观海默默的,没有出声。 出了地牢,强烈的光线袭来,差点没将观沅眼睛刺瞎。 她闭着眼睛适应了好久,才慢慢睁开一点,都来不及多适应一会儿,便急着往前走。 路上几乎没碰见什么人,只有几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着,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观沅知道肯定是为着窦炤中毒的事,门房的人见她背着包袱也没有拦她,想是观海已经来打过招呼,她没时间纠结这些,只咬紧了牙关,忍着浑身的剧痛往外跑。 出来街上叫了辆马车,说不出话便比划着,叫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去铜七巷。 到了地方,她随便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碎银丢给马夫,也没叫他找,。 她看见包袱的时候就知道里面是银子,最少有二百两,刚刚手摸进去的时候感觉里面还有银票。 太好了,这些全都给哥哥,他不是要钱吗,都给他,只要他肯给解药,她可以什么都给他。 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到医馆,陆存舟正在给人开方子,见到满身血污的她吓了一跳:“小九,你 这是怎么了?” 观沅没理他,径直进了里屋。 她知道哥哥放茶叶的地方,也知道他这里还有,上次说了喝完再来拿的。 很快便找到那罐茶叶,每天都用的,她太熟悉了。 正好陆存舟进来,她便冲他笑了笑,然后当着他的面将所有茶叶尽数倒入口中。 他来不及阻止,她已经全部吞下。 陆存舟抢下那个空罐子,大惊失色:“小九,你这是做什么?” 观沅便朝他点点头,出来大堂里,将那个包袱重重放在他面前,推给他。然后用他开方的纸笔在上面写了个歪歪扭扭的“药”字,指指自己的嘴巴。 意思是,钱,给你! 解药,给我! 第58章 陆存舟盯着观沅看了许久,脸上突然现出一种隐蔽而癫狂的喜悦。 他先拍拍观沅的肩膀安抚她,转身将店里唯一的病人打发走,然后关上门窗,这才拉着观沅问道:“告诉我,是不是姓窦的病倒了?” 观沅眸中闪着泪花,使劲用哑了的嗓子发出一点声音来:“为什么,哥哥,你为什么?” 陆存舟难掩激动之情,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猜对了是吗?他倒下了?哈哈哈,他真的倒下了?” 观沅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她从没见过哥哥这个样子,他一直稳重而温柔,对她也十分关心,可她如今吞下整罐毒茶叶,他却那么高兴地,只想着窦炤倒下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继续哑着嗓子:“二爷没事,是我,我想要解药,哥哥快给我吧。” 陆存舟却露出一种神经质的笑容来:“好,我这就给你。” 他说着转身,在观沅面露惊喜,以为哥哥还是在乎她的时候,他突然一个回身,一掌劈在观沅脖颈处。 观沅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陆存舟冷笑一声,将观沅藏起来,自己拿了一个布包的东西,锁上门离开。 他径直来到窦府,跟门房说他有救窦炤的解药,要见窦老太太和窦相国,并交给他一包药粉,说吃下这个,窦炤的症状可得到缓解,如果不放心,可以让里面太医验看。 窦炤病倒这件事整个窦家都瞒得滴水不漏,门房见他不仅直接说出这件事,还拿了药给他,想必不是一般人。 便不敢耽搁,赶紧跑去将事情秉上。 老太太一听,立刻让太医验了药粉,发现药粉确实有对症解毒的功效,当即给窦炤喝下,果然窦炤睫毛动了动,像是要苏醒的样子。 窦老太太大喜,即刻让人将陆存舟带了上来。 堂上,窦嘉山早已急得如热窝上的蚂蚁,他几乎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请了过来,却完全诊断不出中的什么毒,反正无论用什么办法,就是醒不过来。 窦炤是宋寒锦留下的唯一骨血,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以后下去要如何向她交代? 正着急时,陆存舟被带了上来,他一眼看见下面粗布长衫的青年,突然觉得有说不出的熟悉。 陆存舟恭敬行礼:“见过老太太、相国大人。” 窦老太太巍颤颤地走过来,亲自拉住他的手:“小神仙,你真能救我的炤儿吗?若你真肯将他救醒,无论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她招招手,下人们便抬抬上来一个箱子,当着众人面打开,顿时满屋金光璀璨,里面竟是满满一箱子的金银珠宝。 老太太擦着眼泪:“这是我这老婆子全部的积蓄了,你若救了炤儿,这些作为报酬全部给你!” 陆存舟仔细观察他们的动作神态,确定不是做伪后,这才笑了笑,向老太太道:“祖母,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孙儿的,怎么能叫报酬呢?” 这一声“祖母”把老太太给叫懵了,她不由得仔细去看陆存舟:“你,你是?” 陆存舟冷哼一声:“怎么,十八年而已,你们就全然忘记这窦府原本还有一个儿子吗?” 窦嘉山惊得一下子坐起来,指着他:“你,你是衍儿?” 老太太也是大吃一惊,捂着胸口,几乎没晕过去:“衍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存舟冷冷扫他们一眼,然后将手里拿着的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先妣窦母陆氏之灵位”。 窦嘉山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你母亲她,何时故去的?” 陆存舟怒道:“你这时候假惺惺关心她有何用?当初将我们赶出府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今天吗?我今日回来,就是要堂堂正正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这牌位,我也要你们恭恭敬敬摆进窦氏祠堂。” 窦老太太气笑了:“放肆,那陆氏给主母下药,被我打了一顿,第二日便偷了府里的银钱准备跟那胡厨子私奔,被你老爷发现,不仅没将她打死,还好心将你们一家放走,怎么如今反成了我们的过错?想将她的牌位请进窦家祠堂,你是白日做梦!” “胡说!”陆存舟大声道:“我娘她没有给那姓宋的下药,是她自己假装中毒陷害我母亲。她一向看我母亲不顺眼,当初明明我比窦熠早出来,她却自作主张将窦炤定为长子,生生将我窦氏长子的位置给夺了。若不是她,如今我便是这里的嫡长子,我与我娘这些年受的苦都是拜她所赐!窦家的一切本来就是我的,是他们抢了我的东西!” 窦老太太一张脸铁青,狠狠瞪着窦嘉山:“你瞧瞧他说的话,都这样了,还要瞒着吗?” 窦嘉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存舟冷笑道:“今日我也不是来求你们,知道你们已经将我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自然不会轻易将我认回来。我是来给你们选择的,要么看着窦炤死,要么,将我母亲的牌位恭恭敬敬迎进祠堂,将我的名字重新写进族谱并给我长子的身份,我要在京城有自己的宅院,享受窦家长子的待遇,家中属于我的一分都不能少,这十八年来亏欠我的,每一分一厘都要给我还回来!” 窦老太太气得发晕,怒道:“给你宅院田产都可以,但想将名字写回族谱那是做梦!大不了我们用这些财宝悬赏解药,我就不信这世上就你一个人能解炤儿的毒。” 陆存舟哈哈大笑起来:“还真被您给说中了,窦炤喝的毒药无色无味,融入水中更是难以察觉其存在,但它却蕴含着天地间至寒之气,长期饮用便会冻伤五脏六腑,最终不治身亡。” 窦老太太脸色惨白,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你给炤儿下的毒?” 陆存舟十分得意:“当然,我若不拿住你们一个把柄,你们又怎么肯乖乖听我的话呢?这个毒叶是我托一位贵人,费尽千辛万苦,损伤十几名高手,从那极北的寒谷中采来,就是让你们无药可解。如今你们想救他,除了我藏起来的解药,再没有第二种办法。而且,你们也别想着让我救活了他就反悔,这个解药每年必须吃一次,不吃照样会死!哈哈哈,说吧,我的条件,答应还是不答应?” “逆子!你,你简直是个畜生!”窦嘉山气得浑身发抖,“我当初也是看在养了你几年的份上放你一马,好叫你们一家团聚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你娘竟如此无耻,给你灌输这样的思想。你知不知道,你,你根本就不是我儿子,你亲生的父亲,就是跟你娘私奔的胡 厨子!你一个野种,我要如何将你写入族谱?你倒是说说啊?” 五雷轰顶! 陆存舟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踉跄后退几步,几乎要跌倒在地,双眼圆睁,死死盯着窦嘉山,仿佛要就这个残酷的事实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出破绽。 “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我怎么可能是那姓胡的儿子?他卑鄙无能,每天只会喝酒闹事,让我娘赚钱养他,还要每天打我们,这样的畜生怎么可能是我生父?姓窦的,你别想骗我!” 窦嘉山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再面对这不堪回首的往事。 但片刻之后,还是睁开了眼,眼神中既有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是的,当初你娘怀你快生的时候与那胡厨子厮混被寒锦发现,生你那天便留了心,特意偷偷取了你、我、胡厨子三人的血,滴血验亲,结果发现你果然是胡厨子的种。但寒锦心善,又怜你幼小,没将此事声张,只将你定为庶次子,照旧养在府里。还是后来我们发现你娘下毒害寒锦,又准备带上你跟胡厨子私奔,寒锦才跟我说了这件事。我当时也不敢相信,又偷偷取了我们的血重新验过,果然如她所说,你就是他们生的野种。我当时怒火冲天只想将你一家打死,是她叫我放过你们,叫你们离开上京从此远远的不再回来便是,如此也能保全我窦氏名声。不然,你以为你娘还能活着带你出去吗?是寒锦她救了你一命,你不知感恩便罢了,居然如此诬陷她,还要下毒害炤儿,简直狼心狗肺!” 陆存舟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不,我不信,你们骗我的,一定是骗我的!” 窦嘉山怒道:“你若不信,我们现在便可重验一次!验一百次,验到你相信为止!” 陆存舟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头,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太残忍了! 他一直以来坚信的身份、仇恨的根源,竟全都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他的母亲,那个哭着挨打、诉说冤屈的女人,原来一直在欺骗他,用这种方式将他推进仇恨的深渊。 窦老太太适时劝道:“无论如何,你也在我们窦家长到六岁,我们对你还是有感情的。这不是你的错,我亦不忍心对你太过苛责,如今念在你也是被人蒙蔽的份上,便原谅你给炤儿下毒的罪行,只要你肯乖乖将解药交出来,我们还是照样给你钱财,给你置宅子,让你能在上京立足,如何?” “不,不!” 陆存舟突然咆哮着站起来,“你们骗我的,全都是骗我的,我娘没有下毒害人,她没有!我不会再相信你们说的任何一个字,想要我的解药,现在就立刻按我说的办,我是窦家的子孙,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你们听见了没有?我数三声,若再不答应,你们就等着给窦炤收尸吧!” 陆存舟面目狰狞。 “一” “二” “……” “我答应,我答应你!”窦嘉山撑不住连声应承。 “三!”与此同时,窦炤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尽皆愕然,眼睁睁看着毫发无伤的窦炤,朗如清风般走到陆存舟跟前:“三声已数到,说吧,你要如何给我收尸?” …… 因为木蕙在听到观海说观沅受着伤出府后,便一直缠着观海,让他带她一起出去找人。 正好窦炤也有指示,只要陆存舟进了窦府,就想办法将观沅带回来。 于是观海便带着木蕙一起出去寻人。 他们潜入陆存舟医馆内,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人。 木蕙急得直哭:“她能去哪儿?不会已经被那畜生给害了吧?” 观海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兴许藏去别的地方了,我们出去问问。” 两人才要出去,听到房间石板底下有微弱的敲击声。 木蕙立刻止住了眼泪,瞪大眼睛看向观海,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 观海迅速搬开房间角落的一块石板,下面果然露出一个狭小的空间,观沅正蜷缩在里面,脸色苍白,一只手还在机械地敲击着砖块。 “观沅!”木蕙连忙俯身下去,将观沅扶出来。 “噗!”才直起身,观沅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观沅,你怎么了?”木蕙吓得大叫,“你别吓我啊,观沅!” 可观沅眼睛一黑,又晕了过去。 “快,我们先带她回去吧!”观海当机立断道。 木蕙探着观沅微弱的呼吸,哭着摇头:“不行不行,回去来不及了,我知道附近有个厉害的大夫,先带她去看看” 观海立刻将观沅背起,按木蕙的指示,去了鹊仙街张太医的孙子张濂开的医馆里。 张郎中一看观海背上的人,连问都没问,立刻弄出一碗奇怪的东西灌进她嘴里。 观沅甫一喝下,便弯下腰大吐特吐起来,将之前吞进肚子里的茶叶全都吐了出来。 张郎中也不耽搁,让木蕙将她扶入里间,说要给她扎针。 观海则在外面等着。 木蕙看着被扎成刺猬一般的观沅,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一个劲问张郎中,她到底怎么了,还能不能救。 张郎中专心致志,直到所有的针扎完,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向木蕙道:“还好你们送得及时,再多耽误一会儿,她这个毒就没救了。” “毒?什么毒?” “是一种罕见的叫做霜雪茗的毒药,形似上等龙井茶,叶片细长,色泽翠绿,表面覆盖一层淡淡银白霜雾,故此得名。此毒本该少量长期饮用,中毒后每年需要吃一次解药,用来控制别人是再好不过的。这位姑娘一次吃了许多,虽然毒性缓慢,但耐不住量大,寒毒已经浸入脏器,我现在施针能逼出一些,可从此姑娘的身体还是会变差一些,且十分畏寒。还有,还有子嗣一项,怕也十分艰难了。” 木蕙愣住了,好半天才道:“你,你是说,观沅以后都不能要孩子了?” 这对她们女子来说,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张郎中想了想,安慰道:“也不是绝对,若能遇见好的神医,将她体内寒毒再除掉大部分,也是有机会的。” 木蕙便“噗通”跪了下来:“张神医,我求求你,你帮她把寒毒都清出来吧,她还那么年轻,怎么能没有孩子呢?” “姑娘快起!”张郎中赶紧将她扶起来,“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还是技艺不精,但我也会努力精进,争取以后有机会能治愈她。” “可是,张神医!” 木蕙还要求,却看见观沅微微抬起手来,唤她:“木蕙……” 第59章 陆存舟的脸色在窦炤出现那一刻变得异常难看,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本应被自己毒倒的人。 “你……你怎么会没事?”陆存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和不甘。 窦炤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包含着十足的嘲讽与不屑:“很意外吗?你应该感谢我,不是我这么一番折腾,你怎么能这么快得知真相,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呢?” 窦老太太和窦嘉山面面相觑,心中既惊喜也又疑惑,他们确实不清楚为什么窦炤能安然无恙地突然出现在这里。 “炤儿,你……你没事?”窦嘉山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微红。 窦老太太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老泪横流:“我的炤儿啊,你,你真的没事吗?你真是吓死祖母了。” 窦炤立刻跪下请罪:“是孙儿不孝,早知道此人心怀不轨,却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又怕他看出破绽,无奈瞒过了父亲和祖母,让你们担心了。” 窦老太太赶紧将他扶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也难为你演了这么一出戏,不然还引不出他来,迟早是个祸患。” 陆存舟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死死盯着窦炤:“不可能,不可能是假的,小九浑身是伤,那个样子绝不是演的,你,你竟然连她都骗吗?” 窦炤冷笑:“你能骗我为何不能?” “窦炤!”陆存舟咆哮着冲上去,想要抓他,但迅速被人拦住。 他挣扎着:“都是你害的,你个禽兽,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窦炤轻蔑勾唇,“像你这么又蠢又坏的人,除了会无能地愤怒吼叫还会干什么?呵,杀了我?拿什么杀了我?” 他突然脸一沉:“我还没找你娘报仇,你倒先找上我了。正好,你娘已死,那她害我娘的仇,便算在你身上好了。” 他手一挥,准备叫人将陆存舟带下去,没想到陆存舟哈哈大笑起来:“你说我无能,你又何尝不是呢?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认为是我娘下毒害人,你也不想想,我娘那些日子本就与你娘不合,那是明面上的事,她赶在这个时候下毒,不是要召告天下她要杀人吗?我娘自然是瞒了我许多事,但唯独这件,她每每说起便泪流满面,那样的悲愤和委屈,装一天可以,不可能装八年!” “哈哈哈!可惜啊,到底真凶是谁呢?”他狂笑着,“无能的蠢东西,我看你这辈子都没法给你娘报仇了,哈哈哈!” 窦炤面色铁青。 “二爷,哥哥!”这时,门外传来观沅焦急的呼声。 原来,张郎中给她扎上针后她便清醒许多,张郎中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于是将木蕙叫过去,告诉她没事,她这辈子本来就不想要孩子,这样的话反而帮了她,然后又急着问二爷怎么样了。 木蕙其实不清楚窦炤的情况,她只担心观沅,便跟着出来寻她,府里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观沅着急,便让张郎中赶紧给她扎完针,都来不及将张郎中熬的药喝完,便非要拉着观海回去。 观海更为难,他知道窦炤病倒是假的,可又不清楚现在府里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暂且不敢告诉观沅真相,只得被迫将她带回。 几人回到府里,才赶到门口便听见里面窦炤跟陆存舟说话。 观沅又惊又喜,也顾不得细想为什么窦炤还好好的,脑袋一热便冲了进来。 满屋子的人看见她都愣了一下。 陆存舟眉头一皱,见观沅下意识朝窦炤跑过去,眸中冷光一闪,在她路过身边的时候将她用力一拽,拉进怀里,然后紧紧扣住她的喉咙。 “别过来,都别过来,你们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便立刻杀了她。” 观沅虽然已经对这个哥哥极度失望,可仍没想到他竟然会拿自己的性命威胁窦炤,不由得慌道:“哥哥,你冷静一点,你别怕,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好吗?” 陆存舟面目狰狞:“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变成今天这样全拜他们所赐,原本我该是窦氏儿郎,像他们一样金尊玉贵地长大,享受这人世间最好的荣华富贵。是他们,是他们见不得我跟我娘好,将我们赶出去,每日受那禽兽的摧残,我不服!今日就算要死,也不能叫他们好过。窦炤,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看着我跟她一起死,要么,答应我说的那些条件,咱们往后便还是亲亲热热好兄弟!” 窦炤面色冰冷,浑身散发的寒意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脊背发凉。 他的眼神如同千年寒冰,直视着陆存舟,从牙缝中吐出三个字:“你找死!” “二爷,二爷我求你,别杀我哥哥,留他一条命好吗?将他关起来,关一辈子,求你别杀他,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啊!”观沅在陆存舟的怀中挣扎,眼中满是恐惧与哀求。 她知道窦炤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陆存舟不值得她求情。可她还是做不到,只要一想到她在人生最绝望的时刻,是哥哥将她收留,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她便无法全身心地恨他。 让他活着吧,只要活着就行。 陆存舟却目露疯狂:“想将我关起来?做梦!好好好,既然你们都无所谓,那小九,你便跟我一起下去吧,我们来世投胎,再做真正的兄妹!” 观沅只觉得喉咙一紧,以为陆存舟要下死手,绝望地紧紧闭上眼睛。 可下一秒,一腔温热的液体喷在脸上,喉咙上的手渐渐松开,她身后的人“咚”一声,倒在地上。 观沅呆了。 好半天,她开始惊恐地大口呼吸,然后缓缓回头,看到陆存舟大睁着眼睛倒在地上,喉咙处一个大大的血窟窿还在拼命往外冒血。 是观海,在窦炤的指示下用暗器杀了他! 窦炤明明可以不杀他的,她知道,他可以的。 可他根本不在乎。 也,从未在乎过。 观沅有些摇摇欲坠。 窦炤冲了过来,将她搂在怀里:“阿沅,你没事吧?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放心。” 观沅抬头看他,是她的二爷,干干净净的二爷。 长得真好看,鼻梁挺而直,唇形薄而美,五官深邃而立体,皮肤白皙,眉宇间透着令人心悸的英气,那双动人的桃花眼此刻正充满了温柔与关切,紧紧注视着怀中的她。 而观沅呢,衣衫破碎,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满脸是血,眼中充满惊恐与迷茫。 窦炤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而细心,眼神中满是疼惜与自责,生怕弄疼了她,仿佛观沅是他最珍爱的宝贝,吓到她,都是他的错。 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观沅使劲推开他:“你走开,别碰我!” 她尖着嗓子,发出一个奴婢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量。 现场鸦雀无声。 那么多人,老的,小的,尊贵的,卑贱的,大家共同见证了一个奴婢对着主子爆发出的绝望怒吼。 窦炤面色再次铁青。 窦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拍着桌子:“简直反了造反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的态度对待你的主子?来人,来人,给我将她拖下去打死。” 立刻有几个嬷嬷上前扭住观沅。 “等等!” 窦炤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看着观沅,淡淡开口:“这次解决陆存舟的事你也算有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手一挥:“将她带去废院休养,三个月内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是!” …… 废院里,唯一能住人的那间屋子已经收拾得干净整齐,布置了新的床榻、柜子、桌椅,甚至还有装饰用的鲜花、盆景。 因天气寒冷,屋子中间放了一个大大的熏炉,里面烧着上用的红萝炭,搭配上好的香料,那好闻又安神的香味伴随着热气在小屋中弥漫,将整个屋子熏蒸得暖暖的,又香又舒服。 观沅正坐在书案后练字。 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缎面厚棉袄,上面用金线绣着梅花寒鹊团花纹,内里衬着细腻的羊绒,袖口与领口,皆以狐裘镶边,那狐裘毛色纯白如雪,质地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下着同款百褶裙,脚穿羊皮小靴,整套衣服看起来既显华贵又极其保暖。 头发已不是从前的双丫髻,而是被精心盘起,上面斜插一支白玉簪,那玉簪晶莹剔透,为她增添许多雅致与清新。 她一直宁静而专注地练字,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一笔一划之间,再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值得她分心。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木蕙拧着一包药,呵着冷气进来。 “哎呀好冷,感觉快要下雪了,还是你这里舒服。” 观沅抬头,微笑看她:“谢谢你,总这么两日三日的跑出去帮我拿药。” 木蕙奇奇怪怪地红了一下脸,将手上的药拿出来,打算在一旁的小炉子上煎:“没关系,我也乐得动一动,而且每次去张郎中那里总能混点好吃的,今日是姜汁糖呢,说是冬日暖胃的,可惜你喝药不能吃。” 观沅被禁在这里已经两月有余,因她不想将自己身染寒毒的事告诉窦炤,便只能麻烦观沅每隔两三天去张郎中那里取药。 木蕙倒是很理解观沅的选择,这种事,说出来不过是让上位者小小内疚那么一小会儿而已,甚至可能连内疚都不会有,只是惊讶那么一瞬,然后还是将她当雀儿一般养 着,她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好在窦炤还算有点良心,将这里面重新布置了一番,每日还有小丫头们进来打扫换洗,炭火供给等也给得足足的,也不禁止别人来探望,木蕙便一日三次地来。 如今观沅这里一应的月例供养,都是按得宠姨娘的规格来的,想是禁足这三月之后,出去便要开脸抬身位。 木蕙每每说她是因祸得福,观沅自己却没有半点感觉,所有好的坏的她都受着,不拒绝,不强求,不感激,也不怨怼。 窦炤先时还来探望过几次,但观沅除了给他行个礼之外,再没有一句话,甚至连对视都没有。 她根本不看他。 窦炤是骄傲的,观沅知道。 她觉得,如果他能认真给她解释一下,说说自己不得不装死的理由,不得不杀了陆存舟的苦衷,她说不定会心软原谅他。 可是他没有,观沅也知道他不会低下他骄傲的头颅。 所以他不说话,她不理他。 这样也好,清清静静,日子还是能继续混下去的,起码还有木蕙跟水菱呢。 观沅便放下笔,过来帮着木蕙一起煎药,一边笑道:“怎么我听着这个张郎中如今竟不像是开医馆的,倒像是开糖果铺子的。今日是什么姜汁糖,昨日是什么枇杷糖,再前面还有什么奶糖、话梅糖、陈皮糖之类的,明天指不定要跟你一起发喜糖呢!” 木蕙前面还听得笑眯眯的,一直点头,听到最后一句顿时恼了:“好你个观沅,我没收拾你,你倒编排起我来了?看我今日饶不饶你!” 她说着呵了呵手指去抓她痒痒。 观沅一边笑一边躲,最后笑趴在椅子上:“好了好了,我错了,好姐姐再饶我一次吧!” 木蕙怕她累到了,便恨恨停手:“你既然要提这个,我倒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观沅坐直,抬手理着自己松散了一些的头发:“嗯,你说。” 这两个多月她关在这里,外面的信息都是靠木蕙的耳报神,以及偶尔那些打扫丫鬟们嚼舌根听来。 比如,陆存舟毒害窦炤,以及太子遇刺一事捅到皇上那里,原本是要着大理寺认真调查,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 接着祁王便自请去岭南,为大荣镇守偏远蛮荒之地。 这其中还有个好消息,说是五七被祁王保了下来,陪着他一起走了。 这应该是这么久以来,唯一让观沅眼睛亮了一亮的消息。 真好,他远远地走了,从此不会再伤害二爷,也不用再忍受刑罚的痛苦。 他自由了。 另外还有关于萧红锦的,说她的丫鬟翠儿某一天突然到处宣扬,说镯子和催|情药的事都是萧红锦自导自演,她嫉妒窦炤宠爱的丫鬟,故意这样陷害她,顺便还能让窦家对她产生愧疚,从此便能畅通无阻地嫁给窦炤。 翠儿在各种贵女们的聚会和各种人多的宴席上说,也不知道她怎么混进去的,总之闹得上京人尽皆知。 萧家多次想将这个翠儿赶走,可她身边似乎有什么神秘力量保护,根本没办法动她。 也不敢报官,因为翠儿说了,她手里有证据呢,报官正好能洗清她的冤屈。 如此一来,众人几乎认定翠儿说的是真的,铺天盖地的舆论袭来,萧红锦在家崩溃得要自杀。 而今天木蕙要说的事也是关于萧红锦,她踌躇好半天,才小心翼翼措辞道:“那个,二爷今日已经托人去萧家提亲了,说是外面那些话都是谣传没有证据,但窦家给出的承诺一定要履行。想必,想必这几日就要下定,年内便能完婚。” 观沅理头发的手顿了顿,她说不好这会儿是什么感觉,有点失望,但又好像是意料之中。 二爷还是喜欢萧红锦的,她那么有才情,只是诬陷一个奴婢而已,又什么大不了呢?该娶还是要娶,想必以后还会帮她扫除这些谣言。 可是,她突然想起他似乎说过,那个翠儿是他救下的,那为什么翠儿还能跑出去乱说话呢?难道是被其他什么有心人利用了? 他还说过会解决这件事,如今确实解决了,给她洗清了冤屈,可最终,仍是要娶萧红锦。 观沅便浅浅而笑,继续将头发盘好:“这是好事,二爷总归要娶夫人,是萧红锦也好,她害我一次没讨到好,往后想必不会再针对我。况且,我不能生子,往后也不会与她争宠,她大概不会在我这么一个废人身上花心思吧?” 木蕙扇着炉子,呸道:“什么废人不废人的?张郎中说了,你这病只要调理得当,一定有机会怀孩子。而今二爷虽然对你冷淡,但你看这一应物事还是紧着最好的给你,他心中定是有你,只是拉不下面子来。等你,等你解了禁足,再稍稍给他点甜头,还不知道将你宠成什么样儿呢。” 观沅注意到,木蕙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看她,便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想必还有什么事瞒着也未可知。 不过她真的不想理会了。 就这么混着吧! 第二天一早,观沅还睡着,小丫头们已经过来打扫卫生了。 她近来因吃药的缘故,特别嗜睡,小丫头们也见怪不怪,开始一边打扫一边聊天。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二爷昨日才去萧家提亲,本来说后日下定的,结果今天被公主截胡,非闹着让圣上赐了婚,这下可怎么是好?” “谁知道呢,原先咱们还说萧红锦名声不好不想她来,如今换了公主更可怕。” 那小丫头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公主一个侍女,就是因为在二爷生辰那天多看了他一眼,已经被杖毙了。” “天啊,这么厉害的吗?” “可不是?那可是公主,想怎样就怎样,咱们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 “也不见得,咱们又不去招惹二爷,她犯不着为难咱们,倒是碧心跟这一位要小心才是。” “咳咳!”这时,观沅突然咳了两声,半撑起身子,“两位妹妹,我喉咙有点不舒服,能给我倒碗茶吗?” 两丫头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走过去倒了一碗给她。 “谢谢!”观沅轻声道谢。 那丫头点点头,回去继续跟另一个丫头小声嘀咕,“你看她如今病歪歪的样子,等碧心姐姐过几日抬了姨娘,还有她什么事?” “嘘,给碧心开脸的事这位还不知道呢,快别提了。” “哎,也真是可怜……” 等丫头们打扫完离开,木蕙又兴冲冲地跑来,冻得冰冷的一双手塞进被子里故意冷她:“懒虫,快起床,下雪啦,好大的雪,走跟我一起出去打雪仗!” 可被子里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懒懒翻了个身:“木蕙,让我睡吧!” 木蕙不依不饶:“睡什么睡?好不容易这么大一场雪,不起来玩一玩可惜了,水菱马上也要来,你赶紧的。” 观沅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得恹恹地坐起来。 木蕙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伸手摸着她的脸:“你怎么了,睡这么暖和的被子,这脸怎么比纸还白?嘴唇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最近不是有给你补血吗?” 说着又去握她的手,竟也是冰凉。 木蕙脸也白了:“观沅你别吓我,这是怎么了?我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观沅怕她担心,强撑着笑了笑:“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就是做了个噩梦,吓得发冷!” 木蕙这才松一口气,又恨恨戳她:“多大的人,还能被噩梦吓到,羞不羞?快起吧,我们待会儿烤肉吃,水菱说了她会带些羊肉过来,想想都美,嘿嘿!” 观沅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又在外面加一件狐裘披风,这才敢开了门出去看雪。 门外,一片银装素裹,雪花如同天空洒落的羽毛,轻盈而优雅地飘落,它们一片片,一层层,不紧不慢地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缓缓降下,给整个世界披上厚厚一层棉衣。 废弃院子里有一株梅树,开着满树的花,孤零零立在那里,在这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惹眼。 木蕙拉着观沅的手,兴奋地指着梅花:“看,那梅花开得可真好啊,咱们去折几枝插在瓶子里,闻着它的清香说不定晚上能做个美梦!” 可观沅看着那一树花,怔怔的,忽然流下两行清泪来。 第60章 观沅看着那一株傲立雪中的梅花,想起从前她只是二爷的普 通奉茶丫鬟时,每一年下雪季,二爷都会叫她去折一支寒梅来插瓶。 因为二爷说她折的梅枝最有形状,插在梅瓶中,既显其傲骨,又不失艳丽之姿。 那时的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梅树,生怕惊扰那份静谧的洁白,更怕折损了梅花的半点风华。寻一支精心挑选的梅枝折下,心中既有完成任务的小小满足,也有对二爷那份赏识而生出的淡淡喜悦。 如今呢,她不再是那个单纯的丫鬟,与二爷的关系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变成她自己都理不清的一团乱麻。 今天再次看见这雪花纷飞,当初折梅的情景便如画卷般在心头缓缓展开,她也终于明白,从前那般简单而纯粹的日子,才是她内心深处,最向往的幸福时光。 可惜,回不去了。 木蕙见她突然流泪,赶紧去拉着她的手,笑道:“这好好的,你又哭什么?难道是因为总吃不到我的糖,心里恼了不成?” 她其实很明白观沅心里的苦,只是这些日子大家都尽量避谈这些事,只聊聊吃喝玩乐八卦什么的,想让她平平静静地将这段时间熬过去。 一旦发现她情绪不对,便会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打岔。 观沅也知道她的好意,一般也都会配合地笑一笑。 只是今天,她真的笑不出来。 她擦了擦眼泪,问道:“我记得二爷也喜欢折梅插瓶,如今是让谁去折呢?” “还能有谁,碧心啊!”木蕙脱口而出,“她如今可殷勤了,值夜都不用我们,二爷贴身的事都是她管,不然我也不能这么闲天天来看你。” 刚擦掉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看来小丫头们说的是真的,二爷他,已经收用了碧心。 本以为不在乎的,听到他要娶萧红锦都没什么感觉,可是,为什么是碧心? 她只要稍微想一想,这段禁足的日子,碧心却在二爷身下承欢,做那样的事,她便觉得心如刀割。 二爷对她也是那样粗鲁吗?想必不会,碧心肯定比她更讨二爷喜欢,那他们会一夜几次呢? 两次?三次? 心里面针刺一般痛得难受,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木蕙给她拍着背:“你如今还在养病呢,别想那么多,还跟从前一样,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等你解了禁足,若是,若是觉得不开心的话,不如趁着二爷对你还心存愧疚,多讨些银钱赏赐,有了体己傍身,以后也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 木蕙一直不敢跟她说碧心的事,虽然二爷还没明说,但平日两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想是跟观沅之前一样,已经在一起了。 就在昨日,夫人还特意来给碧心涨了月钱,还单独拨了个小丫头给她用,这不是明摆着开脸了么?按照这个速度,抬姨娘也是指日可待。 再等观沅熬上一个月出去,黄花菜都凉了。又加上未来的女主人是公主,想想真不如多捞钱,然后离得远远的不去淌这个浑水更合算。 她自然是站在旁观者角度,觉得这样最好,可当事人毕竟用了情,是没法看得这么清楚的。 观沅咳得那么厉害,几乎要将整个心肝肺都咳出来,整张脸憋得通红。 木蕙耐心给她拍着背,又端水出来给她漱口。 观沅过意不去,怕她担心,终于还是将这一点情绪掩盖起来,擦擦眼泪笑道:“大概是凉气冲了一下,没事的,咱们去折梅花吧!” 中午的时候,水菱来了。 她果然带了好些羊肉、牛肉还有板栗果子等,用一个烤炉,三人围坐着烤肉吃。 木蕙叹道:“还是托观沅的福,不然咱们一辈子也不能在府里找到这样清净的地儿烤肉吃。不过水菱啊,你家观海做事不细心,这样的时候怎能没有酒喝呢?” 水菱白眼一翻:“你家张郎中倒是细心,怎么没给你弄点暖胃暖心的好酒呢?” 两人这么你来我回互不相让地唇枪舌战,闹到最后自然又是好一番追追打打,笑闹声在废院中反复回响,惊起好些鸟雀来。 观沅也含笑看着她们,也只有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稍微平静一些。 水菱闹完回来继续烤肉,突然大嘴巴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那个萧红锦又在闹自杀了。” 木蕙不在乎道:“闹呗,现在她已经是全上京的笑柄,大家就爱看她闹,反正这辈子她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若换做我,悄悄地就跳井算了,真丢人。” 水菱笑道:“活该,好好的千金小姐,非要使这种下作手段,本来二爷去提亲她还洋洋得意,以为最终得手了,没想到半路被公主截胡,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咳咳!”木蕙使劲对着她使眼色,公主这件事还没跟观沅说呢。 水菱赶紧闭嘴,不过看观沅的样子,好像也并没在意,这才放下心来,赶紧转移话题说起另一起件事。 “还有件离奇的事儿呢,保证你们听了能惊掉下巴。” 木蕙果然被勾起兴趣来:“什么事你快说。” 水菱先将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肥牛肉塞进嘴里,才含糊道:“我也是听少夫人跟别人八卦的,说是有个叫穆明微的乐籍女子,不仅琵琶弹得好,长得也是天姿国色倾倒众生,连皇上都经常召她去宫里演奏,太子也经常私下里去教坊找她。” 木蕙皱眉:“不会吧,难道是他们上演了一出父子夺爱的戏码?” 水菱摇摇头:“不是,但其实按正常来说,这件事是有可能发生的,可谁知道这个穆姑娘竟是个奸细。” “奸细?”木蕙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琵琶手吗?” 水菱道:“大家也说不好她到底是什么奸细,反正就是给她主子探听消息的,结果被皇上发现。” “那不得砍头?”木蕙一颗心提了起来。 水菱却继续摇头:“砍头就算不得离奇了,告诉你们吧,皇上不仅没将她砍头,还问她心中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她就说她想回岭南老家过点平静的日子,结果皇上竟然就真给了她一些赏赐,还特意找了一艘船给她,说是明日一早出发,要将她一路平安送回老家。” 木蕙都听呆了:“这,这是真的吗?怎么跟志怪故事似的?皇上,他真这么大度?” 水菱叹气:“不然都觉得离奇呢?大概是那穆姑娘实在长得好看,舍不得杀又不能留着,便只好放了罢!” 观沅听到这里,不禁也深思起来。 水菱那句话很有道理,当跟一个人的关系走到尽头,留下来只剩痛苦的时候,还不如求去的好。 说不定,山的那一边,另有一番风景呢? 下午,等她们都走后,观沅一个人盯着那株梅花树看了很久,最终决定去找窦炤,求他放自己出去。 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二爷不仅要娶公主,还有了碧心这个贴心人,她早已是个多余的。 如果二爷娶的不是公主,还能无欲无求地混日子,可她跟公主打过交道,公主那样的脾气定然容不下她。 趁着现在,二爷对自己还有些感情,好好地认个错求个情,也不说走多远,就说自己想避避公主的风头,想必他是愿意的。 若不愿意,是不是也会考虑一下她的处境,给一个解决办法呢? 主意既定,观沅等到天色暗下来,估摸着二爷这会儿在老太太那边吃完晚饭,应该正在往回走。 现在去找他最合适,他身边只有观海,不会被其他人瞧见,也就不会有人说她私跑出去。 其实这里守门的嬷嬷早就被窦 炤打发走了,她想出去随时都可以,只是她不愿意。 雪下了厚厚一层,已经停住,入目皆是冰寒一片。 观沅穿着厚厚的棉衣,披着斗篷,戴着风帽还觉得冷。 她踏着积雪,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太大的声响,惊扰了府里其他人。 月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点点荧光,给这寒冷的冬夜添了几分清冷的美,却也映照出她孤单的身影。 出了废院,行过长长一条小路,穿过几道曲折回廊,绕过几座假山,观沅终于避开人群来到窦炤日常回去必经的小径上。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时不时远处树枝因积雪过重而折断的脆响,以及风拂过屋檐下冰凌时发出的轻柔哨音。 观沅的心跳随着这些声音的起伏而加速,她站在小径旁的一株老梅树下,借着树枝的遮挡和斑驳的月光,紧张地等待着窦炤的到来。 夜风拂过,带着刺骨的寒意,观沅不禁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交谈,窦炤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线中。 观沅眸中露出欣喜,可很快又黯淡下来,因为她看到,窦炤还搀着老太太,两人正神情专注地讨论着什么。 观沅又往后退了一些,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梅树后面。 声音越来越近,她听得清楚。 老太太说:“碧心那丫头确实稳重些,收了也好,等公主来了也有个贴心人请安伺候。” 窦炤点头:“我也是觉得她妥帖可靠,等公主进门后可以抬为姨娘。” 这种话从别人嘴里听来,与从正主嘴里听来总是不一样的,观沅只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她的心上狠狠地剜着。 好在这种感觉她已经熟悉,还能忍。 接着老太太又道:“碧心的事好说,她是个本分丫头,我不担心,可那个叫观沅的,实在看着就来气。我想着等她出来,必须要找个借口把她远远地发配到庄子上去,放在府里与公主一起迟早生事。一个小小丫鬟,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一堆破事不说,还敢冲你发脾气,真当自己跟了你几次就成主子了。我告诉你,这回你可别拦着,若再拦,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窦炤却很无所谓地笑道:“祖母为何总念着这件事呢,如您所说,观沅不过是个丫鬟,随便配个小厮打发便罢,何苦这样多费功夫?” 老太太想了想:“说得也是,正好府里赶车的老李头家的,一直为她儿子三十多岁还找不到媳妇犯愁,我看将观沅配给他合适,那是个厉害的,能降得住她。” 窦炤声音清淡:“一切都听祖母安排。” …… 他们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观沅已经听不见。 只觉得天地一片寂静,寒意仿佛从脚底直窜心间,与心中的冰冷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刺骨之感。 月光下的雪地,依旧泛着点点荧光,但此刻在观沅的眼中,那光芒却变得异常刺眼,仿佛每一道闪光都在嘲笑她的愚蠢和悲哀。 风,依旧在吹,但此刻的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厉,它穿透观沅的斗篷,直刺她的心脏。 身体逐渐僵硬,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双眼空洞无神,观沅仿佛变成一尊冰雕,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寒风和绝望将她吞噬。 老太太和窦炤的谈话声渐渐远去,观沅依旧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直到一声夜鸟归巢的声音将她惊动,她才缓缓从梅树后走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雪花又开始飘飘荡荡地下,雪地上他们留下的脚印,逐渐被新落的雪花覆盖,仿佛观沅的存在一般,也在被这个世界淡淡抹去。 …… 第二天一早,打扫的小丫头们如往常一般来到废院。 一进门,却发现雪地上被人画出许多大大小小的圆圈。 密密麻麻,圈套着圈。 其中一个丫鬟还笑道:“观沅姑娘不是在练字么,为什么不在雪里写几个字,画这些圈圈做什么?” 等她们推门进了屋子,却发现观沅不在里面,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连洗漱的物品都是干的,估计昨晚都没用。 两人有些奇怪,进去找了一圈,但屋子就那么点大,没有就是没有,也不可能藏人啊。 一个丫鬟道:“会不会一早出去散步了?咱们要报给二爷么?” 另一个丫鬟想了想道:“要不还是先找木蕙姐姐问一问吧,若只是出去散步,咱们这样大惊小怪,别叫二爷责罚。” 窦炤吃完早点准备去东宫,临出门时,突然想到什么,吩咐观海:“昨日下雪更冷了些,你去废院看看她还缺些什么,木炭衣物那些都要添足,另外再去翠履坊取一双鹿皮小靴,我前日让他们定制的,应该做好了,这时候穿正合适。” 观海一一答应。 窦炤想了想又道:“还是如之前一般,说是府里的份例,别告诉她是我买的。” 观海还是点头。 窦炤又道:“外面的院子要快些整葺,在她出来之前一定要弄好,我担心祖母等不及要动她。” 观海这才开口道:“真的要将她当外室养着吗?我觉得还是问问她自己的意见比较好。” 窦炤摇头:“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也是为她好,她以后会明白的。” 观海耸耸肩。 两人才踏出院门,看见木蕙脸色苍白地赶来,见到窦炤也不行礼,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 窦炤不禁皱了眉:“你怎么了?” 木蕙嘴巴张了张:“二爷,您,您在意吗?” 窦炤觉得莫名其妙,很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观沅,”木蕙愣愣淌下泪来,“观沅她不见了,您在意吗?” 窦炤:“……”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窦炤听清那几个字,身形猛地一顿,眼中的光芒瞬间凝滞,仿佛被寒风骤然冻结。 “不见了?是私自出了废院在府里逛逛散心吗?”他尽量放松语气。 木蕙流泪摇头:“不是的二爷,她离开了,跑了,不见了,全府都找不到。” 窦炤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愕。 木蕙的泪水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他却仿佛看不见,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句“离开了,跑了”紧紧攥住。 他缓缓转抬头,目光穿过木蕙,望向废院的方向,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要穿透重重阻碍,看见那个总是静静练字的身影。 但前方,只有一片茫茫白雪,和几枝傲立雪中的梅花,孤独而倔强。 “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窦炤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 木蕙擦一把眼泪,表情突然变得冷漠起来,淡声道:“二爷,是真的,观沅她不见了,是今早打扫卫生的丫鬟们发现的,屋里没人,床铺都没动过,洗漱的东西也是干的,我又带着她们将整个府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又去门房那边问,也没见她出去,我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来向二爷禀告。” 窦炤没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向废院走去,每一步都踏得雪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观海见状,连忙跟上,心中暗自揣测,那废院有个被荒草遮盖的破洞,若往下再挖一点,是可以容观沅通过的。 只是如今看二爷的神态,他实在不敢多言。 踏入院内,首先闯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树火红梅花,开得那样璀璨,比别处显得格外热闹些。 窦炤瞟一眼梅花,目光迅速落在树下雪地那些圆圈上,那么多的圆圈,密密麻麻,仿佛在承载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走过去,蹲下身,手指轻轻划过那些圈,冰冷的触感让他不 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涨涩,却又不明白这些圆圈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轻声问木蕙:“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 木蕙冷淡摇头:“奴婢不知,从前也没见她画过。” 窦炤便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废院,试图从每一个角落捕捉观沅留下的痕迹。 然而,除了那些令人费解的圈圈,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仿佛观沅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迈开步子,快速走进小屋。 屋内一切如常,干净、整洁、温暖、馨香,只是少了那个总是静静坐在窗前的身影。 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枚荷叶莲蓬白玉簪静静躺在枕头边,那是他唯一正儿八经送给她的礼物。 他说过,想看她戴着它承受不住的样子。 那簪子明明那么温润,可此刻窦炤看在眼里,却觉得它比利箭更锋利,无形地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突然忆起最后一次来探她,是在一个天气糟糕的午后。 那日乌云如墨,翻滚着从天际涌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梭在稀疏的树枝间,发出阵阵呜咽。远处雷声低沉,预示着一场冬雨即将来临。 这样的天气让他无心再处理祁王的事,放下笔出去院外走了走,不自觉便来到废院。 进了院里,远远便看见观沅站在小屋门口,眼睛盯着天边乌云,看得那么专注,那么入神。 她穿一件浅紫色织锦袄裙,裙身以繁复的银线绣着缠枝莲花图案,长发被简单挽成一个低髻,几缕碎发随风轻轻飘动,为她增添了几分不经意的风情。 那张脸仍然清丽而娇美,甚至那些淡淡的雀斑也因衣饰的华贵而变得高级起来。只是那双曾经满是灵动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浓雾笼罩,失去了往日光彩。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寒风肆虐,长裙的衣角随风轻轻摆动,仿佛树上还未落尽枯叶,摇摇欲坠。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她是这样萧瑟的样子,在窦炤眼里却只觉得无比的温暖。仿佛只要看见她,这些黑沉的压力便立刻化作烟云消散了一般,只剩下隐秘的平和与欢喜。 他走过去,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想给她披上。 可观沅瞧见他,慌了一慌,后退一步屈膝行礼:“二爷。” 窦炤点点头,拉住她的手:“外面风大,你还病着别站在风口上,屋里去吧!” 观沅任他牵着手将她带回小屋。 屋里温暖而整洁,白天也点着灯,在这阴沉的天气里,那暖黄的颜色显得格外温馨。 窗下的书桌上放着厚厚几本字帖,旁边是观沅练好的字,一笔一划,虽然生涩,却极为认真。 窦炤心想,若是他也能一起住在这里,他处理公务的时候,旁边有观沅在安安静静练字,那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也不会叫人觉得气闷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手上用力,将观沅拉进怀里。 他抱着她,轻轻揉着:“阿沅,别闹脾气了,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吗?” 观沅没出声,他便低头想要吻她。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亲密,他实在想她想得紧。 此刻她就在怀中,那么近,他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茶的清新混合着女子甜香,那是她独有的味道。 她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仿佛初雪般纯净无瑕,让他忍不住想要触碰,想要再次感受那份细腻与温软。 鬓边几缕碎发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拂动,瘙痒着他的肌肤,也撩拨着他的心弦,他实在忍不住…… 可在他即将碰上那朝思暮想的软润时,观沅却挣脱着退开。 她慌乱地微微福身,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惊慌,有挣扎,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决绝:“二爷,天不早了,想必老太太还在等您吃饭,还是回去吧。” 窦炤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居然敢拒绝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极度的失望让他愤怒,沉着脸冷声道:“你当真要如此吗?” 观沅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对不起。” 窦炤深吸一口气,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好,既如此,你便一个人好好在这里待着。” 觉得不够解气,又狠狠吐出三个字:“别后悔!” 他拂袖而去,想着再冷她两个月,以她对自己的情意,必定会熬不住回来求他。 一个小小丫鬟,太翘尾巴了如何能行? 只是没想到,等来等去,竟然等来的是她不见了的消息。 她怎么能不见了?怎么可能?她是他从六岁养到现在,从奉茶丫鬟养成最合他心意,最讨他欢心的通房,怎么能不见了? 是因为那天他的态度不好吗?若是他能忍一忍,再哄一哄,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窦炤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观沅的音容笑貌,那些与她共度的夜晚,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和不安,只觉得呼吸困难,不禁扶着床柱,用手捂住胸口。 好半天,顺过气来,才目光锐利地看向木蕙:“你确定整个府里都找遍了?” 木蕙点头,语气肯定:“是,二爷,奴婢亲自带着她们搜遍了每一个角落,连门房那边都问过了,确实没见到观沅出去。” 他又将目光投向观海。 观海这才不得不诚实道:“其实,二爷,这废院的院墙有个破损的洞,只要花力气往下挖一挖,是可以逃出去的。” 窦炤目眦欲裂:“你不早说?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观海赶紧领着他到了墙洞边,原来那小洞就在那株梅花树后面,被一从枯草遮盖着,不凑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如今那里确实有一堆新土,与洁白的雪混在一起,显得异常醒目。 窦炤只觉得那丑陋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蹲下身来仔细查看那堆新土,土中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草根和石块,小洞里显然也有匆忙挖掘的痕迹。 “她……真是从这里走的?”窦炤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带着一丝虚幻。 观海低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愧疚:“看起来是的,二爷,这个洞我也是前不久才发现,当时没放在心上,想着等观沅出去再补一补,没想到她,她能下这么大的决心。” “都怪我!”木蕙忍不住眼眶里泛出泪花,“若不是昨日我突发奇想叫她折梅花,她也不会发现这个洞口。只是如今天寒地冻,也不知道她那样的身子,在外面……” “住口!”窦炤突然厉声喝道。 他站起身来,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失落,目光穿过那破败的院墙,仿佛想要穿透墙壁和时间的阻隔,看见观沅逃离的身影。 “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窦炤咬着牙,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观海很想回他一句:还不是你冷心冷肺利用她,又不顾她的意愿自作主张,她能不跑吗? 可看着窦炤这会儿的精神状态,他怕自己话还没说完就要被他砍死,还是算了吧。 木蕙原不打算跟他多说的,这会儿听见他这样问,实在忍不住,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哎呀,不好!昨日她好像随口问到碧心的事,想是从别的什么地方知道二爷收了碧心,看她的样子难过得不得了。后来我们又不小心告诉她二爷要娶公主,她当时脸都白了,抱着我说她不想活了,我劝了许久才劝好。二爷,她,她不会真想不开,去外面找个地方了断了吧?” “你说什么?”窦炤眯着眼睛,声音飘忽得他自己都听不清。 木蕙低下头:“奴婢也只是猜测,即便没有想不开,这天寒地冻的,她拖着个带病之身,外面没有落脚之地,又没有银钱,能撑过多久呢?” 窦炤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站立不稳,他强忍着内心的翻涌,深吸一口气 道:“搜,全城范围内,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立刻给我仔细地搜!” 观海领命:“是!” 又吩咐木蕙:“将这里封锁,一粒灰都不许动。” 木蕙点点头,等他们离开,这才捏了捏袖子里藏着的一封信,那是从观沅书桌上找到的,她偷偷藏了起来。 她很清楚观沅那傻丫头,就算心死跑了也会心软地把原因归在自己身上,然后叫大家放心,别去找她。 呵,哪有那么容易,她才没观沅那么好心,就是要让姓窦的着急,内疚,痛苦,哪怕只伤心几天呢,也比毫无感觉地任她走了好。 她拿着信,找了个借口出府。 跑到张郎中那里,将信交给他,请他帮忙念一念。 张濂接过信,看见信封上几个字便皱了眉,“二爷亲启?” 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木蕙,“这,这不好吧?” 木蕙便笑眯眯地对他眨了眨眼睛:“你就帮帮我吧,这封信对我真的特别特别重要,我知道张郎中你最好了!” 张濂脸一红,咳嗽一声,将信封打开。 第62章 张濂拿出信纸,木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双手紧绞着衣角,眼神中满是期待与不安。 “二爷,我突然记起一些事,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求求二爷别抓我好吗,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我一定好好的,学会一个人活!” 内容断断续续的,感觉不大连贯,像是在极为不稳的状态下着急忙慌写下。 张濂念完后皱眉:“这丫头是不是太卑微了些?她为窦公子付出那么多,最后心寒离开,留下的信里既不是控诉也不是叫屈,而是求他不要抓她,她难道不知道,窦公子如今四处找她,是因为舍不得吗?” 木蕙眸中泪花闪烁,冷笑道:“谁知道他是舍不得还是面子上过不去?若不是他没能让观沅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在意或在乎,她也不至于这样。” 张濂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那,这……这信你真不打算交给窦公子吗?” 木蕙想了想:“原本我怕那傻子写一些什么她原谅二爷,不是二爷的错,离开只是想成全碧心她们这样的傻话,但如果只是这几句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她既然不想要被二爷找到,这几句话效果估计不大,也太便宜了他,我再帮帮她吧。” 她说着拿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纸来,递给张濂,笑眯眯道:“我知道张郎中很会模仿人的笔迹,帮我照着这个样子重新写几句话好吗?” 张濂很是为难:“这,这样不好吧?” 木蕙软言求道:“都说医者仁心,这都是为了救人,你希望观沅被他找回来,然后关在房里郁结致死吗?求求你了张公子,帮帮她吧!” 张濂红着脸,又叹口气,只得接过纸来,木蕙念一句,他写一句。 等他将信写好,递给她,面露不忍:“你这样做,窦公子他得多难过啊。” 木蕙接过信,嗤笑一声:“难过?真难过就好了,只怕是一时不适应,等过阵子有了新人,哪里还有空想这么多?” 张濂摇摇头:“我倒觉得,以窦公子的性格,他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观沅姑娘。” 木蕙抬眸看着外面大雪纷飞:“谁管他呢,我只希望观沅能好好的,也不知道她带没带银子,一个人能不能撑得过。” 张濂也看着外面轻轻叹气:“是啊,她身上寒毒还没清完,希望她能熬过去吧!” 回到府中,木蕙并没有直接将信交给窦炤,而是去了废院。 她走到书桌前,轻轻抚摸着观沅留下的笔墨纸砚,心中满是酸涩。 然后,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放在了那一堆纸的最下面,悄悄带出一点角来。 若二爷回来,他会看到的。 整整三个月,窦炤马不停蹄,调集了太子手下最精明的侍卫和探子,将观沅的画像和特征详细描述给他们,要求他们全城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同时下令全城张贴告示,重金悬赏关于她的任何线索。 为了扩大搜索范围,他还联系了上京附近各大城市的客栈和茶馆,要求他们留意是否有符合观沅特征的女子入住或停留。 在流连各城市的乞丐和流浪者中,也安排了探子,希望借助一切能利用的力量,更快找到她的踪迹。 他自己也没闲着,每日穿上便装,走访上京的的每一个市场和街巷,穿梭在人群中,仔细观察每一个与观沅相似的身影。 他都记不清自己已经拉错过多少女子,说出过多少对不起。 这辈子他窦炤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频繁地向各种陌生人道歉。 可是没有用,怎么做都没有用,任他喉咙说干,眼睛望穿,也找不到一丝关于她的踪迹。她好像就此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根头发丝的线索都没有留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窦炤的心情越来越紧绷。 他很清楚,时间越长,能找到她的机会就越渺茫,可他不能放弃,也不敢放弃,一旦放弃,就意味着自己真正失去了她。 他根本不敢深想这件事,只要稍微想一想,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他便头痛欲裂到想杀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在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在乎的,为什么她现在走了,自己却像丢了魂一样,整个世界都变得空荡荡? 是不甘心吧?一定是因为不甘心。 他长这么大,除了早逝的母亲,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他想要而得不到……观沅,是第二个例外。 这段日子的每一个夜晚,他都被无尽的黑暗和冰冷所包围,无法入睡。 只要躺在那里,眼前浮现的,便全是观沅的身影。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娇俏温软,她眼中的惊慌与决绝。甚至曾经不太留意过的,她日常沏茶的小动作,跟鸟儿讲话时可爱的样子,看他下棋写字时崇拜的眼神……十年的陪伴,一点一滴,原来都如同刀刻般在他心头留下深深的痕迹,他不知道的痕迹。 他更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已经得到了她的心,却最终还是让她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她为什么要逃,为什么?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他再次踏入废院,之前没来是因为害怕,怕嗅到她的任何一点气息。 如今来,也是害怕,怕再不来,她的气息就全部消散了。 他推开屋门,很轻易便看到了书桌上厚厚纸张下露出的信封一角,心跳顿时停滞了一般。 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封信,仿佛怕稍有不慎就会惊扰了什么。 信封上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观沅的。 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信,只有短短几句话: 二爷,我恨你! 我会带着对你的恨意投入江河,任水流带着我的尸身回到家乡。 今生,来世,永不再见! …… 岭南,关宜小城。 春日细雨霏霏,由青石砌成的小城淹没在雨雾中,街道狭窄而曲折,两旁是错落有致的屋舍,屋顶覆盖着青瓦,偶尔几株桃花、木棉花从院落中探出头来,或粉或艳的花瓣随风轻舞,落在青石板上,铺就一条**。 清晨时,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与远处山峦间缭绕的薄雾交织在一起,模糊了天际与人间的界限。 美则美矣,只是到处都湿漉漉的,墙上湿,地面湿,屋里也很湿。 不过,再湿的天气也挡不住人们赶往城郊南风馆听曲品茗的热情。 南风馆是三年前突然回乡的孤女穆明微,与另一位女子合伙开的。 穆姑娘家曾经也是这里赫赫有名的大户,后来被上面犯事的亲戚连坐抄家,一大家子死的死,散的散,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穆明微被押解进京时才八岁不到,如今十五年过去,家乡早已物是人非。 她之所以选择回来,是因为她清楚记得,当年全家被押送走的时候,附近邻居和小城里认识的人,大家都来给她们鸣冤求宽恕。 这个小城不仅仅是她记忆里的故乡,更是给过她温暖的人间避风港。 好在,回来后也还是有许多年纪大点的人知道她,人们很少恶意讨论她的过去,也不介意她曾为乐籍女的身份,只是单纯地欢迎她,为她能平安回来感到开心。 那一刻她便知道,她选对了! “莫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一个五十多 岁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向南风馆门前举着伞排队的莫谦问好。 莫谦是关宜县的主簿,平时都是跟在县令屁股后面忙得脚不点地,今日在这里看到他实属难得。 莫谦赶紧拱手回礼:“裴老先生早!我听说,这南风馆里,只有每旬的第一个休沐日能听曲,这才早早来排队,晚了怕是没位置,老先生也是赶着来听曲吗?” 裴老捋着胡子摇头:“我对那歌儿曲儿的不感兴趣,只是近日九丫头又炮制出一种茶,说是用新会产的柑果,去其果肉填塞熟普后多次晾晒干燥而成,名曰‘青柑茶’,据说有理气健脾、燥湿化痰之效。我这老身子骨,一到这湿漉漉的季节就浑身不自在,特地来尝尝这新茶,看是否能缓解一二。” 莫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青柑茶?这倒是新鲜,我因公务繁忙一年也来不了一次,且都是慕明微姑娘琵琶之名前来,倒没怎么注意这里的茶,若真是如老先生所说,如此新奇的茶,我今日倒定要尝一尝。” 裴老笑道:“那是自然,你若光听曲可真划不来,不说这新出的青柑茶,去年那一盏‘桂花龙井’便让我回味至今,可惜九丫头说桂花没有了,不然我天天都要来喝的。” 莫谦点头:“其实我每次来也会点一盏茶,可惜那明微姑娘的琵琶声一起,我便连自己姓名都忘了,哪里还记得茶是什么滋味呀,哈哈哈!” 两人正说着,那边南风馆也终于开门了。 伴随着木门的吱呀声,南风馆内一股淡淡的茶香飘出,叫人闻着便身心舒畅。 门口一男一女两个十四五岁的堂倌迎接众人,领着大家有序入内。 南风馆是一座小小的两层小楼,整体用原木搭建,未经过多余雕饰,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 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种些花花草草,十分精致。 小楼大堂宽敞明亮,中央摆放着数张木桌长椅,四周点缀着绿植盆景,堂上一面淡彩屏风,画着美人荔枝图。 屏风前则是一个精巧的茶台,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具和茶叶,一个身穿藕荷色襦裙,梳着单螺髻,脸上有少许雀斑的明媚女子正在茶台上忙碌着。 沿着右手边木梯可到二楼,上面设有两个雅间,通透宽阔,入眼便是外面的雨景与竹林。在此处听曲品茗,便又比别处增添了许多诗意。 整个南风馆只设了八张茶桌,格局通透,宽敞雅致,只是这样每日便要少接待许多客人。 穆明微的琵琶表演台设在二楼中央,一扇兰花刺绣透纱大屏风,周围同样摆放着盛开的兰花,香气袭人。 她穿一袭草白色淡雅长裙,裙摆轻轻曳地,如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发髻简单挽起,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额前,面上仍然轻纱半掩。即便如此,也是眉若远山,目似秋水,是看一眼便能叫人迷醉的美。 也没有太多的客套与前奏,见人已满座,她便轻拨琴弦,将一串串清越而灵动的音符织入细雨微风中。 莫谦邀请裴老一起坐在二楼雅间,小堂倌为他们奉上刚刚泡好的青柑茶,只见茶汤红亮,香气独特,既有普洱的醇厚,又带着柑果的清新。 裴老轻啜一口,眉头舒展:“嗯,不错,比那桂花龙井又另有一番滋味。” 莫谦细细品味后,也跟着点头称赞:“确实,茶香与柑香交融,别有一番风味。明微姑娘的琴艺,加上这样的好茶,真是人生一大享受,我日后得常来才是。” 裴老笑着捋胡子:“可惜啊,她们每旬只开五日,其他时间都休息,不然我也想天天来。咱们这城里,也就只有这么一处能让我静心品茗的地方了。” 莫谦叹道:“如今人心浮躁,大家都爱上酒馆找热闹,能有裴老这样心境的人也不多了。其实我今天若不是有公务在身,也不可能有如此雅兴来听曲喝茶。” “哦,是什么公务让莫大人忙到这里来了?”裴老来了兴趣。 莫谦道:“总归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县令大人接到上面通知,说上京来了两个贵客往惠城那边去,路过咱们县城想住几日休整休整,要我们好生接待。” “上京来的贵客?是什么人啊,如此大的架势,还让咱们县令接待?”裴老不大明白,一般需要官府接待的不应该是巡抚之类,上面更大的官么。 莫谦摇头:“我也不清楚,这种事不会让咱们这种小喽啰知道,我们只按吩咐照做就是了。” “那,这跟南风馆有什么关系?”裴老还是不解。 莫谦叹气:“还不是上面的人说,这两人一个好乐,一个好茶,让我们投其所好,我想来想去,咱们县城似乎也只有南风馆两位姑娘能拿得出手,所以向县令推荐了她们,这不就让我来请一请嘛。” “哦!”裴老这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倒确实只有她们能担此重任,只是我瞧着这两位姑娘都不是攀附权贵的模样,叫她们特意单独接待两位贵客,不知她们愿不愿意。” 莫谦也为难道:“如今也只好先问一问再说了。” 穆明微一共三支曲子弹完,向众人致意后准备下楼去,莫谦见状赶紧起身招呼:“明微姑娘,多时未见,技艺更胜往昔啊。” 穆明微淡淡而笑:“莫大人过誉了。” 莫谦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明微姑娘,莫某此番前来,实则是有要事相商。上京来了两位贵客,欲途径我县稍作停留,据闻一位酷爱音律,另一位则痴迷茶道。县令大人思来想去,觉得南风馆乃我县之瑰宝,无论是姑娘的琴艺还是馆中的茶品,皆为上乘,故而想请两位姑娘代为接待,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穆明微闻言,眉头微皱出好看的形状,似乎有所顾虑。 想了想,仍保持着礼貌微笑道:“莫大人,南风馆开门迎客,只是为给乡亲们提供一个休闲去处,从未想过单独出去接待什么贵客,且我二人向来不善言辞,怕难当此重任。” 裴老也在一旁附和:“是啊,莫大人,两位姑娘在此无所依傍,也不知那两位贵客品性如何,万一闹出点不雅传闻来,你让她们如何自处?” 莫谦听后,面露难色:“我知道二位担心什么,只是此事关乎我县颜面,若处理不当,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二位姑娘若能相助一二,不仅是对县衙的支持,也是对家乡的贡献。当然,明微姑娘的顾虑,我也理解,如果我能保证二位姑娘的名声和安全,姑娘能否再考虑考虑呢?” 穆明微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缓缓开口:“莫大人稍且坐坐,容我与小九商议后再给答复,可以吗?” 莫谦闻言,心中稍安,连忙点头:“当然,当然,我便在这里静候佳音。” 穆明微微微颔首,随即下楼去找小九。 小九有两个名字,大名黎九慈,小名观沅,她一般只叫她小九。 说起小九,也算是缘分,她是在皇上给的那艘船上发现她,当时她缩在船舱一个堆放杂物的黑暗角落,浑身滚烫,烧得人事不省。 若不是被船上做清洁的妈妈发现,只怕撑不了两天。 穆明微心软将她救下,留在自己房中悉心照料,整整半个月后才逐渐好转。 原本,她以为这姑娘肯定是遇到什么伤心事才偷藏在船上,决心离开上京,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细问她的过去。 可 接触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小九根本不像受到过什么伤害的样子,她天真又烂漫,什么心事都藏不住,每天跟她聊些曾经府里鸡毛蒜皮的事,还说很想念府里的姐妹。 等穆明微终于忍不住问她,既然喜欢府里的生活,为什么要逃走呢? 小九这才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说记不太清,似乎是犯了什么错,被主子嫌弃,才不得不跑出来了。 至于具体犯了什么错,她真的忘了。 直到船到余杭要换车马,祁王派五七等在码头护送她。 当五七看到跟她一起出现的小九时,穆明微第一次看见,那个打折了骨头都不皱下眉的男人,竟然哭了。 而小九却只是皱着眉头,拉着她道:“我怎么觉得,那个哭得很惨的黑衣人,有些——似曾相识。” 第63章 上岸后,五七紧紧抱着小九不肯松开,泪流满面地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让她原谅自己,没去从窦炤手中将她解救出来。 小九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一边推他,一边为难地向穆明微求助。 穆明微这才提醒五七,说小九可能失去了近一段时间的记忆,连自己怎么从窦府跑出来都不知道,叫他好好说话,别唐突了人家姑娘。 五七这才松开小九,怔愣许久,又仔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穆明微说的是真的。 不禁伤心道:“那可怎么办,小九你答应出府就嫁给我的,难道这也忘了吗?” 小九吓了一跳。 穆明微也吓了一跳,怒道:“五七,你可不能趁人之危胡乱编造事实。” 五七沉默片刻,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条豆绿色披帛,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显然被主人珍视至极。 他默默看着小九,一脸真诚:“那日我受伤,你救了我,还用这个替我包扎,后来我便经常去窦府看你,我们约好等你从府中放出来,便永远在一起,你真的忘了吗?” 小九眼睛眨了眨,感觉心上有一团雾,可他说的这些都好熟悉,似乎真的发生过。 穆明微怕她头疼症又发作,便劝道:“咱们要叙旧也不急于一时,小九有时候想起一些事会难受,还是别为难她,等一切安定下来之后,再来谈这些也不迟。” 那之后,五七便时时刻刻陪伴在小九左右,一路对小九呵护备至,将她们送来关宜,还替小九出资,与穆明微合伙开了这家茶馆。 五七大部分时间在惠城祁王麾下效力,但无论公务多么繁忙,他每个月都会抽出几天时间,回来陪伴小九。 小九对五七的态度也渐渐好起来,在外人眼里,两人俨然已是一对小情侣。 后来,在德高望重的裴老主持下,两人正式定下亲约,只待五七从祁王那里抽身便可正式成婚。 如今,离五七退出祁王麾下只剩小半年,想到小九很快便能有个幸福的归宿,穆明微打心底为她感到高兴。 所以莫谦突然来邀请她俩去接待什么贵客,穆明微便有些为难。 她自己倒无所谓,从那样的地方出来,从名声到身体,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嫁人。 但小九不一样,她必须去问问。 小九这会儿正在茶台上专心沏茶,手法娴熟而漂亮,低眉专注的样子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人人都说她穆明微是什么绝世美人,可她却喜欢小九这样的长相,轻巧而明媚,眉眼间总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纯真与灵动,叫人见之忘忧。 穆明微静静等她做完一盏,才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小九,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观沅好奇抬头,脸上的小雀斑跳了跳:“姐姐有什么事?” 穆明微轻轻叹气,将莫谦的请求与她的顾虑一一告知,然后道:“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拒绝,可咱俩能顺利在此安居,也离不开当时县令大人的通融,不然以咱们这样的身份,他是有权力将咱们赶走的,我有些忐忑,不知小九的想法如何?” 本以为她也会为难,没想到观沅瞪大眼睛,一脸雀跃道:“真的吗?是上京来的贵客?那他们肯定知道我们窦府对不对?” 穆明微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愣了愣,点头道:“窦相国名震大荣,即便不是上京的贵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观沅激动得站了起来:“那太好了,我要去啊,一定要去的,我想问问,问问……” 她忽然又皱了眉头,“估计他们不可能知道木蕙与水菱,我是真想她们啊!不过知道二爷也可以,我想问问他们,究竟二爷娶了萧小姐没有,又纳了碧心没有?我真不希望因我的缘故,弄砸了他们的好姻缘啊!” 关于萧小姐与碧心,是五七讲给她听的。 说那段日子窦炤爱上在府中小住的萧红锦,又喜欢上丫鬟碧心,准备一边向萧红锦提亲,一边将碧心纳为妾室。 这就导致两个女人互相不对付,一次碧心借观沅的茶水下药,想要毁掉萧红锦的名声,顺便陷害观沅。 没想到观沅据理力争,打死不肯承认,让窦炤对碧心跟萧红锦两人都产生了怀疑。 不过毕竟窦炤爱的是她们,所以最终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逼着观沅承认下毒,又将她打了一顿,她气不过便自己逃了出来。 后来听说窦炤仍对碧心和萧红锦有所怀疑,所以娶亲纳妾这件事,就此耽搁了。 观沅听完他说的这些,总是于心不安,毕竟五七也是主观臆断,倘若不是碧心下毒呢?若真是她沏的茶有问题呢? 这三年来她一直在研究各种各样茶的搭配,深知有一些东西是相克的,混在一起有可能变毒。 谁知道三年前她给萧红锦沏的是什么茶? 若真因为她毁了二爷的好姻缘,她心中要怎么过得去? 有时候她还想写信回去,告诉二爷这件事可能真是她的问题,别错怪了碧心跟萧小姐。 可是五七警告她,她现在是个逃奴,一旦被窦家人知道她的行踪,是要被抓回去打死的。 观沅只好就此作罢。 如今,既然上京来了人,她正好可以问问她们的情况,若二爷顺利娶妻纳妾了,她也能安心许多。 穆明微听她这么说,便微微笑道:“行,既然你想去,我便应下来,只是你万不可急躁,别叫人认出你来,逃奴被发现可不是玩的。” 观沅认真点头:“我知道的,明微姐姐,一定小心地问问他们。” …… 这三年时间,窦炤缠绵病榻几个月,又消沉了小半年,终是痛定思痛,开始正式帮接手政务的太子处理国事。 他每日如同无魂的拉磨之驴,夜以继日埋首于公务,连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的生母真正死因也耽搁下来。 后来,太子见他实在过于拼命,怕他伤了身体。 又觉得两人还是太年轻,没真正见过世面体会过民生疾苦,这样闭门造车怕离民心太远,便提议外出游历,用两三年时间,遍览大荣的壮丽山河。 窦炤想到观沅留下的信里说过,她的尸身会沿着江河回归家乡,他心中记挂,便也很想去看看那些大江大河,去看看她的家乡。 如此,两人一拍即合。 窦炤带上观海,长宁带上几个顶级暗卫,两人一路从北到南,走走停停体察民情,已经用了近两年时间。 窦炤其实并不知道观沅的家乡在哪里,只是那日听她唱歌给五七听,似乎用的是岭南方言,便猜测她的家乡在岭南。 可岭南是祁王的地盘,他们轻易不敢来。 直到今年年初,祁王被皇帝召去上京,要在上京待上半年才可返回,他们这才放心地将本次旅程的最后地点,定在岭南。 正好长宁也想来看看,他的那个好哥哥将这里治理得如何,有没有暗戳戳做什么小动作,是不是真的安心在此镇守。 两人本来还有个官方身份,叫“民俗编修官”,以体察民情,收录民俗的名义,方便他们四处活动。 但实际上,所到落脚点的大小官员,收到的消息都是“贵人游玩,路经此地”。 这贵人的范畴太广了,如果一层一层上面的人都说他们是贵人,那可能是说不出的贵,底下的人如何敢怠慢? 是以每到一处,他们受到的都是当地超规格接待,根本没真正吃过苦。 关宜县令同样如此。 两人一到,便将早就布置好的一个单独小院安排给他们住着,有全天听候的管家贴身服务,在县城最大 的酒楼订好雅间,只等他们稍作休整便邀请过去喝酒。 这些自然都是莫谦在打理,当他真正看到消息里提到的“窦公子”与“宁公子”,这才不得不相信两人确实是上京来的贵人。 两人相貌出众,风度翩翩自不必说,单只那通身的气派,寥寥几句谈吐,所展现出的非凡气度与见识,已经让莫谦钦佩不已。 他立刻便庆幸自己请动了南风馆的两位姑娘,整个关宜县,唯有她俩的姿色与才艺,方能配得上为这两位公子接风…… 于是,他将两人送至别院后,便谦虚提道:“窦公子,宁公子,关宜虽地处偏远,却也有几分独到之处。二位远道而来,县令大人已在茗香楼备下薄宴,专为二位接风洗尘。此外,还特邀了南风馆的两位姑娘,一位精通音律,一位擅长茶道,皆为我县难得的才女,愿与二位公子共赏琴音,共品香茗。” 窦炤为了早日赶到观沅故乡,连日奔波十分疲累,这会儿只想静静一个人休息会儿,便对长宁道:“你先去吧,我明日再去拜访县令大人。” 长宁也摇头:“实在去不动了,都怪你非要连夜赶路,我现在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的。” 窦炤想了想,只得对莫谦道:“今日辛苦莫大人安排一切,只是我二人连续赶路多个日夜,在马车上也没怎么休息,实在没有精神赴宴,县令大人的盛情我们心领了,还望莫大人代为转达我们的歉意。 长宁插嘴道:“如果方便的话,不如将接风宴改在明晚如何?” 莫谦连忙拱手道:“是下官疏忽了,二位公子旅途劳顿,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下官这就去回复县令大人,将接风宴改至明晚。也请二位公子放心,明晚的宴席,定能让二位满意。” 窦炤闻言,微微皱了眉:“改在明日也行,只是南风馆的姑娘就不必了,我们只想与县令大人聊聊闲话,不需要外人陪同。” 莫谦脸上闪过一丝遗憾,劝道:“这两位姑娘绝不是一般的乐女茶娘,窦公子只要见过,定然……” 窦炤一张脸便冷了下去:“莫大人这是要强迫我们去见两个乡野女子吗?” 莫谦吓得脸都白了,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下官没有这个意思,窦公子放心,明日绝不会有任何女子在场,下官这就去安排。” 窦炤冷哼表示同意。 莫谦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躬身退出。 出了小院大门,禁不住直摇头:真是上京被惯坏了的贵人公子哥,当真不好伺候。 莫谦走后,长宁直接洗个澡躺床上休息了。 窦炤却看着外面霏霏细雨,想起观沅在牢里唱的那首歌,似乎也有跟雨相关的句子,一颗心便再也静不下来。 或许,她从家乡去往上京的时候,也从这个小城路过呢? 或许,她也在这里淋了雨? 他叫观海找来两把油纸伞,说想出去走走。 说实话观海累得要命,可二爷自从观沅走后整个人极其消沉,待人也愈发冷酷,他不敢惹,只得打起精神陪着。 雨雾轻拂,将周围景致柔和包裹。 街道两旁,古朴的屋舍错落有致,青瓦覆盖的屋顶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偶尔有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几株桃花和木棉在雨中红成一团梦,时而飘落一两片,静静躺在湿润的石板上,像水墨画中不经意间点染的胭脂。 “哎呀,真是可惜,他们怎么就临时取消了呢?” 远远飘来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听到声音的一瞬,窦炤仿佛捕捉到一缕来自彼岸的幽光,穿越生死界限,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第64章 观海也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张大了嘴巴,看一眼前面,又看一眼窦炤,傻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太熟悉了,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他跟观沅从小一起服侍二爷,是在长直院待得最久的两个人,连名字都是连在一起的,他绝不会听错。 这就是观沅的声音啊。 他见窦炤愣在当场,脸上是一种做梦都不敢信的表情,不由得急了。 轻吸一口气,又不敢太大声,压着嗓子道:“二爷,二爷我们快跟上去看看,这声音,这声音不对劲啊!” “嘘……” 窦炤梦游一般虚虚比了个手势,“别吵,离我远一点,别吓跑了她。” 观海听着声音越来越远,急得额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一只拳头捏得死紧,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还在发什么呆呢?什么叫把人吓跑了?快追上去啊,不然人真跑了。 好在,直到声音有些若隐若现,断断续续飘来的时候,窦炤终于迈开步子,缓缓跟了上去。 他走得很慢,一直保持着能听见声音,又听不太仔细的状态,就这么若即若离地跟着。 观海听他的吩咐,离他远远的跟在后面。 他不明白,快跑两步上前看一看就能弄清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么慢腾腾跟着是个什么意思? 他也不敢问,他也不敢说,就这么心急如焚,又慢悠悠地在细雨中走着。 渐渐地,雨,似乎下得大了些。 窦炤的耳边嗡嗡作响,却又异常清晰地捕捉到每一点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它们与前方飘来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神秘的,像是招魂般的旋律,引着他这一缕失心之魂,晃晃悠悠地,走在看不见的归途之上。 “哎呀姐姐,这地上太滑啦,咱们慢点儿走。”声音突然大了点,清灵的,宛如山间泉水叮咚。 窦炤的手不自觉握紧伞柄,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每一次跳动都似乎在提醒他,这可能只是一个幻觉,一个他内心深处极致渴望的幻觉,一旦他离了这片雨,幻觉可能随时消失。 就像这三年来每一个借助汤药才能入睡的夜晚,她那么真实地躺在怀里,温柔地,小心翼翼地吻他……可天一亮,一切便烟消云散。 掉在青石板上的花瓣湿漉漉的,那么娇艳,也将他脸上的颜色,衬托得异常苍白。 缓缓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衣角被雨水打湿也浑然不觉。 他期待着能在雨幕的尽头,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又害怕那雨幕的尽头,仍只是无尽的雨慕。 终于,转过一道弯,前面远远现出两个身影,一白一绿,一起走进一个挂着“南风馆”木牌的小院。 白色的身影更高挑一些,步态贞静文雅;绿色的更俏皮一点,如同春日里的新叶,每一步都踩着雨点的节奏,时不时回头对白色身影做个鬼脸,银铃般的笑声让这靡靡细雨都跟着欢快起来。 窦炤手中的油纸伞骤然落地,周围的世界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雨雾、屋舍、石板路,一切在他眼中变得模糊,唯有那一抹绿色身影,清晰得叫人窒息。 清澈明亮的杏眼,睫毛长而翘,眸光闪烁间灵动而狡黠;鼻梁小巧挺直,微微上翘,为她增添一点额外的俏皮;樱花瓣一样的唇形,粉润饱满,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清甜的笑容。 脸颊上有淡淡几点雀斑,点缀在白皙细嫩的皮肤上,如同花瓣上不经意洒落的雨点,叫她那张脸看起来是那样的生动与灵巧。 发丝被雨水微微打湿,贴在鬓边,如斯的柔美清新,是窦炤无数次见过的模样……他情不自 禁闭上眼睛,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脸庞,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已然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观沅收了伞准备进屋,抬眼却看见院外远远站着个人。 瞧不太清他的样子,只是那身形挺拔俊朗,看着有些眼熟。 他也不打伞,就那么直愣愣站在雨里,雨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和刀刻般的下颌角往下滴。 观沅越看越觉得熟悉,忍不住拉一下穆明微:“姐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穆明微眯眼看了一下:“是有点怪,要不你提醒一声,伞不就在他旁边吗?” 观沅便又将伞撑开,一边下了台阶往外走,一边朝着那个人挥手:“喂,公子,别淋雨呀,会感冒的!” 可她才要出院子,那人却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观沅赶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伞,看着那在雨点中逐渐消失的背影,忍不住皱眉:这人是不是傻了? …… 窦炤绷着一张脸飞快往回走,观海赶上去给他撑伞。 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二爷,真是观沅,您看清楚了吗,真的是她啊!” 窦炤不出声。 观海继续道:“我绝不会看错的,观沅她没死,她还活着,二爷为什么不与她相认?” 窦炤怪怪地睨他一眼。 观海见他眼睛红红的,脸上紧绷着,像是随时要爆发的模样,实在不敢再多话,只是心中纳闷得紧。 明明看到观沅那封信之后,二爷急痛攻心吐出好大一口血来,在病榻上躺了好几个月才好转。 后来虽然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观沅,可他的那些行为,也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他还忘不了她。 如今她没死,她已经到了眼前,怎么他反而回避起来? 这是什么道理? 他不明白。 窦炤匆匆回到小院,一把推开长宁的房门,吓得长宁咕隆一下从床上翻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哥来抓我啦?” 窦炤浑身滴着水,面色铁青,拉一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长宁我问你,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们已经死了?” 长宁:“……” 窦炤继续道:“这两年我们遇到过几次生死攸关的时刻不是吗?淮城被饥民围攻,桑城被土匪追杀,荆城被洪水冲散,跋山涉水多次受伤,会不会其实在某一次险难中我们已经死了,如今只是我们的魂魄心有不甘,还在继续游荡?” 长宁呆滞状。 窦炤脸色苍白,又似乎有些激动:“如果真是这样,真是这样……” 长宁实在受不了了,晦气地:“呸呸呸,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是你出去淋了一场雨,结果脑子进水被淋傻了?什么叫我们已经死了?要死你死,我这才娶的太子妃,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没享受够呢,你别在那膈应我。” 见窦炤还是一副不大清醒的模样,长宁灵机一动,道:“我听说,如果灵魂不知道自己死了,给他一巴掌他就能醒过来,要不,我帮你试试?” 他说着抬起手来,老早就想抽这老小子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可伸手才要打,窦炤眼皮一抬,冷道:“殿下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吗?” 长宁一只手便顿住,脸上挤出一点尬笑来,讪讪道:“呃,那不是什么,想帮你清醒清醒嘛!” 过分,这是对待君主的态度吗? 窦炤似乎又陷入沉思。 长宁叹气道:“你到底什么情况嘛,说来咱们分析分析?” 窦炤摇摇头:“我说不好,按理说,一个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若活过来只能说明她没死,那么,她死去的那几年又算什么呢?或者,是我跟观海一起产生的幻觉?” 长宁越听越糊涂:“说什么死啊活的?幻觉这种东西最好辨认,一旦觉得是幻觉就上去给他一拳,保证什么都没了。” 窦炤喃喃道:“我不敢,我害怕,怕真的接触到她就消失了……” 长宁想翻白眼:“我说老师,你是不是遇见什么骗子啊,能把你骗成这样,我还真有点好奇了,要不你带我去看看?” 长宁只知道窦炤曾经疯了一样找一个逃跑的丫鬟,并不知道那丫鬟在窦炤心里已经死了,所以他说什么死了的人复活,便根本没往那丫鬟身上想。 窦炤听见他说到“骗子”两个字,愣了一愣:“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也许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骗局,她骗我,她有可能骗我啊。” 长宁来了兴趣:“是吗,真有骗子?骗你什么了,快说出来我高兴高兴。” 窦炤盯着长宁,好半天,突然眸中含泪地笑出声来:“真有意思,我怎么没想过呢,她是个小骗子,她可以骗我的。” 长宁有点被他吓到:“老师,你别吓我,这一趟去了什么地方,不是撞邪了吧?要,要不我给你请个大仙来?” 窦炤还在笑着,眼泪却滚滚而下:“大仙?治一个骗子而已,不需要大仙!哈哈哈,她是个骗子,真好,真好!” 长宁只觉得浑身发毛,紧紧抓着被子,小心翼翼盯着他:“老师,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哭啊?” 窦炤抬手,轻轻擦掉眼角泪水,终于恢复一点正常的样子:“谁在哭?头发上掉下来的雨水而已,我开心得很!你告诉莫谦,明日的接风宴,务必请南风馆的两位姑娘到场,我要与她们,不醉不归!” 长宁这才放下心来,没好气道:“不是你不让请的吗?有毛病吧?我本来就觉得有姑娘陪着喝酒听曲多好,你非不要,如今人家取消了你又非要。耍人玩呢?要说你去说,我可没那么大脸。” 窦炤也不计较,淡笑了笑,唤来观海:“你去跟莫谦说,明日必须要南风馆两位姑娘作陪。” 观海兴奋应道:“是!” 第二天,长宁很早便带人出去逛,窦炤却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整天没出门。 上午盯着手上的玉簪发呆,下午开始折腾自己。 他先是洗澡,洗头,刮胡子,将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 然后开始试衣服。 原本带了满满一大箱,每一件单拧出来都能让这里的人开眼。 可他不满意,一箱子衣服试完也没一件合心意的,要么太俗,要么太素,似乎都不能让人眼前一亮。 后来他选了一件宝蓝色蜀锦织金窄袖袍,上面绣着繁复的鸟兽花纹,稍微有点光线便有浮光闪烁,搭配白玉腰带和头冠,将他衬托得比贵气本气还贵气。 一开门,不仅观海瞪大了眼睛,连长宁的嘴巴都被惊得合不上。 他指着窦炤:“你,这,你,穿成这样,是我爹要来吗?” 窦炤低头看一眼自己,皱眉:“不好看吗?” “好看!”观海尬笑着给他捧场。 长宁使劲摇头:“你本来穿破烂也好看,可咱们只是去一个小县令的接风宴而已,没必要穿成这样呀!跟一只开屏的花孔雀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定亲宴呢。” “噗~”观海没忍住笑出声。 窦炤凉凉抬眸,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回屋。 这一耽搁又过去大半时辰,直到长宁都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他才终于选了一件低调的霜色长袍,白玉腰封紧扣着劲瘦的腰身,十分合宜地展现出如玉的姿容,倾世的风采。 在外面等得不耐烦的长宁见他一开门便使劲鼓掌:“好看好看,低调中有奢华,咱们上京贵公子的脸面全给你撑起来了!” 窦炤懒得理会他的揶揄,只是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衣 摆,确保没有一丝褶皱。 三年没见,他要让那个小骗子看到他便移不开眼睛,要让她后悔,让她遗憾,让她扑倒在自己脚下哭求他的原谅。 要克制自己,决不能那么快原谅她,她必须不断地哀求,不断地道歉,不断地讨好,他才会给她一点点眼色。 骗子,小骗子。 你给我好好等着! 第65章 在去往茗香楼的马车上,长宁一直满脸困惑地盯着窦炤看。 窦炤有些烦了,轻掀眼帘瞟向他:“你到底在看什么?” 长宁便皱眉道:“据我所知,你不是已经对女人提不起兴趣了吗?三年前你那通房跑了之后,我记得当时窦老太太找了好些美貌姑娘想塞你房里,似乎统统都被你赶出来了。” 顿了顿,又道:“不对,听说其中一个跟那通房长得有些像,被你留下来,后来怎么样了?” “谁告诉你我将她留下来了?”窦炤淡淡的。 长宁挑眉:“没有吗?我怎么听观海说,她还伺候你过了一夜?” 窦炤摩挲着一直捏在手里的玉簪,冷笑:“是陪我过了一夜,单纯是因为睡不着,让她坐在旁边唱歌给我听,可惜她唱得不好,也被我赶了出去,有什么问题吗?” 长宁耸耸肩:“当然有问题,既然你已经封心锁爱,怎么突然又对南风馆两个姑娘感兴趣起来?还是说,旱了这么几年,有些憋不住了?” 窦炤冷冷瞟他一眼:“殿下放尊重些,待会儿见到她们,别后悔!” 他当然也认出了穆明微,三年前太子为了她跟皇上闹得不可开交,非要将她接进宫里当侧妃,可惜后来发现她是祁王的人,只得忍痛将她放走。 那之后太子便安安静静听从皇后娘娘的安排,娶了清流世家梁太傅之女梁妙仪为太子妃,如今两人倒也举案齐眉,小日子过得不错。 想到这里,他提醒长宁:“我们出来两年,听说太子妃时常挂念殿下,殿下可不要见到其他什么美人,便将家中守望之人给忘了。” 长宁白他一眼:“这还用你说?看看咱们走了这么多地方,献上来的美人不说一百也有几十,我动了哪一个吗?最多不过逢场作戏喝喝酒拉拉小手,难道这也不让了?” 窦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出声。 一行人抵达茗香楼时,夜色已深,但灯火通明,宾客满座。 关宜县令陈满全为了迎接这两位神秘贵客,特意将全县城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作陪。 马车一到,陈县令亲自出来迎接,见面便拱手笑道:“抱歉抱歉,没能亲去迎接二位,实是唐突了。” 长宁一改吊儿郎当的样子,十分温和有礼道:“县令大人太客气,是我们打扰您才对。” 两人客气着,窦炤一颗心却已经紧绷起来,眼睛望着楼内,手指捏得紧紧的,心想观沅大概已经在里面。 她看见自己会惊讶吗? 会害怕吗? 会哭吗? “窦公子?窦公子?” 陈县令叫了他几声才反应过来,回礼道:“窦某见过大人。” 陈县令笑眯眯的:“您昨日说要请南风馆两位姑娘,她们因今日开门做生意,所以晚点儿才来,还望窦公子见谅呀!” 窦炤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一些,又似乎有那么点失望,只淡淡点头道:“无妨。” 陈县令招呼二人进入酒楼,里面的人迎上来,又是好一番寒暄。 “二位公子请上座,今日特地备下几道本地佳肴和几壶珍藏美酒,愿与二位共赏。”陈县令边说边吩咐手下人将菜肴美酒一一呈上。 长宁见酒便高兴,十分不客气地与众人畅饮起来。 只有窦炤心不在焉,一双眼睛不时瞟着门口。 这三年她过得好吗? 有没有偶尔想起自己呢?或者还在生自己的气?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生气?该气的是他,明明已经为她安排好一切,为她筑了金屋,再过两个月就能搬进去,可她居然骗他,让他以为她已经轻生。 他怀着悔恨与思念蹉跎了整整三年,她还有什么可气的? 今日无论如何不能给她好脸色,再怎么悔过也不行,不能轻易原谅她。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待会儿见面的情景,她会说什么,会怎样地哭泣……一颗心便怎么都静不下来。 众人来敬酒他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哎呀,两位姑娘可算是到了!”终于,陈县令兴奋地喊了一声,小跑着迎出去。 窦炤只觉得心跳都停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紧绷着,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呼吸声大了一点,就会将这一场美梦惊醒。 穆明微在外面与莫谦说话,观沅率先进来。 她穿一身梅子青半壁绣兰花仕女襦裙,却有些奇怪的在外面搭了一件藕粉色绣海棠花披风,像是有些怕冷的样子。 头上梳着单螺髻,上面一支流苏海棠簪点缀,整个人清丽脱俗,仿佛春日里最温柔的一缕风,轻轻吹进了窦炤的心田。 窦炤再次忘记周遭的一切,只觉得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就这么定定看着她。 陈县令给大家介绍:“这位是南风馆的小九姑娘,最擅茶道,从她手里沏出来的茶可谓是人间一绝,相信在座都知道的,就不用我多说了,今日主要是让窦公子和宁公子也来尝尝我们关宜县的好茶!” 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观沅微微欠身行礼,声音清软:“县令大人过奖,小九不过是略懂皮毛,今日能在此为各位献艺,实乃……” 她忽然一顿,终于看清坐在对面的人。 竟然是——二爷? 天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周遭的一些都被定格,然后如潮水般退却。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跟二爷。 观沅满心满眼的不敢置信,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心中涌起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 明明此刻她作为窦府的逃奴,看见主子应该害怕、惊恐、想逃才对,可是很奇怪,她只是有些慌乱,有些惊讶,有些欣喜,又有些……想哭。 二爷看起来瘦了好多,脸上似乎也比先时少了些不可一世的傲慢。 虽然干干净净的,还是能看出他这几年不大好过,想是经历了什么挫折。 当然,二爷还是那个二爷,如珠如玉,如琢如磨,站在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是普通人眼中最耀眼的星。 可是,他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定很生气很生气,想要将她抓回去治罪吧? 观沅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长宁看到观沅的瞬间,手上的杯子“啪嗒”一声掉下。 他见过观沅的画像,除非她有个双生姐妹,不然这个人无疑就是她。 怪不得今日窦炤怪怪的,原来是找到了心上人。 可此时此刻,这个场面绝不适合相认啊! 这里是岭南,他哥哥的地盘,若被人知道他俩的真实身份,即便哥哥没回来,也必定要指挥人将他俩大卸八块的。 长宁心中紧张,面上却不动声色,突然将桌子一拍站起来:“哎呀,小九是吧?来来来,坐我这里来,我最喜欢喝茶,快给我沏一杯那什么,什么碧螺春之类的吧!” 观沅这才回过神来,心想刚刚县令只称他们为公子,大概还不知道他俩身份,自己还是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她微笑着朝长宁福了福,正要走过去,耳边却传来窦炤凉凉的声音: “姑娘似乎体寒,好巧我心热,坐我身边正合适。” 观沅:“……” 陈县令看出他们之间氛围有些不对劲,连忙打圆场道:“看来两位公子都是爱茶之人,不如还是让她单独于茶台上给二位公子表演茶艺吧?” 窦炤根本不理他,眼睛仍然盯着观沅:“怎么,已经叫不动你了吗?” 观沅脸色白了白,尴尬笑道:“没,没有的事,既如此,我便坐去窦公子身边吧!” 长宁怕窦炤一时控制不住,失态暴露了身份,假装不高兴道:“凡事不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吗?我先说的,她得先陪……” “我”字还没出口,他的脸也白了下来,因为穆明微进来了。 穆明微刚刚在外面跟莫谦聊了一下,主要是抱歉来晚 ,然后了解一下这两个贵人的身份背景,品性喜好等等。 莫谦只说他们很神秘,性情有些傲慢不太好伺候,还叫她小心些,曲子弹完就找机会早些回去,毕竟那窦公子有些阴晴不定,他担心会横生事端。 穆明微谢过莫大人,叫他放心,她能应付。 然后一进门,便看见了两个大熟人。 那可真是太熟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来岭南,这不是肥羊往虎口里撞吗? 穆明微只是微微皱眉,并未表现得多意外,仍如从前一般柔柔向他们行礼:“小女明微见过二位公子,为表迟到的歉意,便给二位公子演奏一曲《望江南》,何如?” 窦炤整个意志力都在维持自己面上的冷淡,根本无心听穆明微说了什么。 而长宁则呆呆看着她,早已忘了该怎么说话。 两人都不出声,场上的气氛便一度凝固起来。 陈县令不得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尬笑着继续打圆场:“可能《望江南》太伤感了些,不若明微姑娘换一曲欢快些的,也让大家……” “《望江南》好,就奏《望江南》。”长宁终于发话。 穆明微轻轻颔首,缓步走到一旁坐下,开始弹奏。 琴声潺潺,带着一丝凉意与无尽的哀愁,缓缓流淌在茗香楼中。 观沅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她小小声问身旁的窦炤:“二爷想喝什么茶,我去做来。” 窦炤绷着脸,并不看她,只盯着弹琴的穆明微,冷哼:“你还知道我是你二爷?” 观沅连忙道:“我当然知道呀,一眼便认出二爷来,只是殿下也在,我看大家似乎不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便不敢乱喊。” “你倒是学聪明了些。”窦炤这才将眸光投向她。 她在轻轻笑着,白皙的皮肤,清亮的眼神,脸上的雀斑也还是那样鲜活,连身上淡淡的茶混合着花的香味也一点都没变。 窦炤恍惚觉得,似乎又回到从前两人还没发生关系的时候,那时的她,便总是这样讨好地,笑着看他。 这真的是她吗?她真的没死,又鲜活的站在自己面前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说话,她不应该要开始忏悔了吗? “你是不是该对我说点什么?”窦炤微眯了眼睛,控制住想要摸摸她,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冲动。 观沅便咬咬嘴唇,神色复杂地:“对,对不起啊!” “哼!”窦炤心下满意,终于知道道歉,接下来该乞求他的原谅。 观沅偷偷瞥一眼窦炤,见他紧抿着唇角,一副冷淡的模样,心下十分忐忑:“二爷我错了,不该私逃出府,可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逃!真的对不起,能不能求二爷饶了我这次?我,我如今攒了好些银子,都给二爷好吗?求二爷别抓我回去。” 窦炤沉下脸。 什么叫给他银子?不要抓她回去? 这个节奏似乎跟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这时,穆明微的琵琶曲进入高潮,急促的弦音无一不在诉说着弹奏者对自由的渴望与对过往的告别。 长宁听得肝肠寸断,都顾不得什么形象,竟当着众人的面涕泪横流起来。 窦炤跟观沅也一时无话。 一曲完毕,穆明微缓缓起身,向众人行礼道:“抱歉各位,今日实在天色已晚,我与小九两个弱女子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望各位海涵。” 她是看见了坐在窦炤身边的观沅的窘境,想早些带她离开。 观沅见她要走,赶紧也站了起来:“那,那我们先走了,二位公子改日来南风馆喝茶。” 没想到窦炤也跟着站了起来:“改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便去尝尝小九姑娘的手艺。” 长宁擦一把眼泪,也慌得起身:“喝茶就算了,太晚不便打搅,我们送送二位姑娘吧!” 穆明微轻轻皱了眉。 陈县令到现在已经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圆场:“今日确实晚了些,既然二位公子要送两位姑娘离开,那便一起饮了手上这杯酒罢!难得相聚,亦是缘分一场,来来来,干杯!” 众人饮下手中的酒,这一场处处都透着古怪的接风宴便就此散了。 出来酒楼,长宁想邀请她们坐马车,穆明微却坚持步行回去,两人便也弃了马车,陪她们一起走路。 窦炤故意走得慢些,与长宁跟穆明微拉开距离。 观沅跟在他后面,悄咪咪地给更后面一点的观海挥手打招呼。 观海的开心溢于言表,使劲冲她点了点头,只是不敢出声。 岭南小城的春夜,才下过一天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泥土与花草交织的清新香气,被雨水冲刷过的天幕上,正稀稀疏疏挂着几颗星星。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还不确定二爷肯不肯放过自己,但在这样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能够见到心中牵挂的故人,观沅觉得很开心。 她声音轻快地唤:“二爷!” 窦炤还在想,要怎么逼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来。 她不该是这样欢快的样子,她应该懊悔,应该哭泣。 她一定是故意装的,又想骗他。 然而,观沅高兴地问:“二爷是不是已经娶了萧小姐?碧心呢?我还特意给二爷准备了贺礼,一直想找机会托人带给你们,如今正好,可以亲自交给二爷了。” 第66章 “贺礼?”窦炤脚步顿住,“你给我准备了娶妻纳妾的贺礼?” 观沅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又见他脸色通红,像是极为生气的样子,心里更加紧张无措起来。 结结巴巴道:“是,是啊,二爷,我,我一直想解释一下,或许那日萧小姐茶里的毒真是我不小心混错了材料造成的,害得二爷对她们产生怀疑,这都是我的错,希望二爷没有因此耽误了娶妻纳妾的大事。” 窦炤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她还在怪罪他只处理了玉镯的事,却没揭发碧心下毒,所以故意这样说反话。 确实,他到今天也没有处置碧心,不仅没处置,还让别人以为他会将她收房。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调查当年母亲去世一案,碧心是甄氏从她弟弟那边领过来的丫鬟,肯定熟知一些他们的事情,将她留着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况且当时他已经主动将下毒一事揽在自己身上,她怎么仍在纠结?还故意避开他娶公主的事,提什么萧红锦,这明显就是故意跟他翻旧账呢。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三年没见,她就没有一点点想念自己吗? 要知道,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自己没有一见面就将她抱在怀里,向她倾诉他的想念。 可她呢?见面就说什么贺礼,什么娶妻纳妾,难道不知道这些话是在故意戳他的心窝? 还是说,她就是故意要戳他心窝? 呵……休想得逞。 窦炤深吸一口气,脸冷得像寒冰:“等这次游历回去自然将她们都娶了,你急什么?” 就不信你还能装。 观沅瞪大了眼睛,满眼惊喜:“真的吗,二爷?那,那太好了,你不知道这三年来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若是这件事没有影响二爷的好姻缘,那,那我被抓回去当做逃奴打死也是瞑目的。” “不过二爷,我,我真的攒了一些银子,我能给自 己赎身吗?再多给三倍赎身银也是可以的,就当我为当年的误会给二爷赔罪。” 她满眼都是欣喜和期待,用那么纯真的态度说着这些诛心的话,一点不像作伪的样子。 窦炤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观沅仍然自顾自道:“若是二爷还不满意,那,那我把这些年赚的银子都给二爷,还有……” “住嘴!”窦炤突然从牙缝中吐出这两个字。 然后一步一步靠近观沅,将她逼至墙根,咬牙切齿:“三年了,你骗了我三年,一声不吭在这里躲着,如今好不容易见面,你就只有这些话对我说吗?” 观沅吓呆了,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二爷。 那是她印象中从没见过的二爷,眼尾泛着红,英俊的脸被失望和愤怒占据,那极具侵略性的样子,像是要将她撕碎。 窦炤这个举动惊动了前面的穆明微跟长宁。 长宁心道不好,赶紧往回赶:“哎哎哎,咱们斯文一点啊,这里不是上京,别这么冲动!” 观海也上前来拉窦炤:“二爷息怒,咱们好不容易找见她,你先冷静冷静,克制一点。” 穆明微则趁机将观沅拉了过去,声音冷冽道:“窦公子注意身份,小九如今在这小城也算有些名声,容不得公子这样肆意妄为。” 窦炤双眸利箭一般射向她:“你确定?” 长宁赶紧张开双臂挡在中间,笑呵呵道:“没,她不确定,你听错了,听错了!” 长宁最清楚,真将这个人惹怒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他是太子也压不住。 这时,莫谦气喘吁吁从后面赶上来,手里还拧着两个食盒:“两位公子,两位姑娘,可算赶上你们了,这是县令大人叫我给你们带的一些点心,晚上吃不了留着明早当早点也是不错的。” 观海立刻上前将他们的一份领在手里:“谢谢莫大人。” “不客气,不客气!” 莫谦看了一下现场的情况,又将另一个食盒送到穆明微跟前,“这个有些重,怕两位姑娘拧不动,不如我顺便给你们送过去,也免得你们走夜路不方便。” 穆明微欣然应允:“那便辛苦莫大人。” 她轻轻扯一下吓得要哭的观沅:“咱们先走吧!” 观沅知道这会儿已经没办法再跟窦炤好好说话,只得跟着她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见她们走得没了影,长宁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将手放下。 窦炤却咬着牙,一个转身用力一拳砸在墙壁上,顿时留下一个深深的血印。 没人敢拉他。 良久,长宁上前拍一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这些年为找她吃了不少苦,可人家还不知道嘛!你这么一闹,搞得好像多讨厌她似的,那不是把她越推越远,之前的努力也都白费了吗?” 窦炤只是死死盯着前面,目光空洞,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 长宁也有些不好受:“说起来也怪我,当初在教坊遇刺,我也以为是你身边的奸细,这才导致你误会了她,闹得她最后要逃跑,可谁知道真正的奸细是明微呢。” 观海一直看着观沅离开,直到她不见了,才回头道:“说起来,二爷误会观沅这个事,观沅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您对她忽冷忽热的,又毫不顾忌她的感受,多次利用她,最后还杀了她的哥哥。这些在您看来觉得没什么,可观沅一定是很受伤的。您看,要不要找个机会跟她解释一下?” 长宁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瞟一眼窦炤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观海说得有道理,我知道你一向抹不开面子,要不然,明日我去,我去帮你解释,如何?” 窦炤摇摇头,收回拳头,转身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现在的心情。 “我是想问问她这三年来过得好不好,想问问她有没有想我,想看到她和我一样的心情,不是故意要吓她,这不是我想要的见面场景。”他的声音有些飘忽。 长宁长长叹气道:“谁又不是呢?当初穆姑娘离开,我没能去送行,以为再见面怎么也要执手相看泪眼,没想到却是假装不相识,她又这样冷淡。” 窦炤冷哼:“你父皇都说了,留她一条命活着,若再发现她与你有任何勾连,必不饶她,你让她如何对你热情?” 长宁苦笑:“说得也有道理,况且我已有了太子妃,心里就算再喜欢她,也不能将她带回去让妙仪伤心。” 他想了想,又道:“你既然能体会穆姑娘的心情,为什么不能理解观沅的态度呢?我看她的样子,对你还是很热情很在意的,至少比穆姑娘热情多了。” 窦炤只觉得心中憋闷透不过气,他倒希望观沅跟穆明微一样的态度。 说不好是为什么,总之她越表现得开心越热情,他就越难过。 “有酒吗?”他突然问。 长宁便一把搂住他的肩,大声道:“想喝酒有什么难的?你们,去,给我搞几坛好酒来,今晚我要与窦大人一起,不醉不休!” 散在四周的暗卫听命,立刻去了。 当晚,两人在小院里,就着月色对饮,直到月上中天,酒壶见底,窦炤才醉倒在桌上。 他手里一直捏着那支簪子,很普通的白玉簪,上面雕刻着荷叶莲蓬,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那簪子在他长期的摩挲下,竟然变得比上好的羊脂玉还温润。 长宁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吩咐下人将窦炤扶进房间休息,自己则独自坐在院中,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陷入了沉思。 莫谦将穆明微跟观沅送回小院,将点心递给她们:“抱歉让两位姑娘辛苦跑了这两日,贵客们若有冒犯的地方,莫某代为道歉,还望姑娘们莫要放在心上。” 穆明微接过食盒,笑道:“这真是县令大人让莫大人送来的吗?” 莫谦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瞒不过姑娘,其实是我自作主张,那日答应过要保证两位姑娘安全,不敢稍有疏忽,毕竟那两位贵客喝了酒,我担心……呵呵,就提了点心在后面跟着。不过姑娘放心,你们一路聊天说话,莫某一句都听不见,只是看见窦公子有些不对劲才赶上来的。” 穆明微点点头:“莫大人有心了,明微很是感激。” 莫谦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那你们早点休息,以后若有什么需要莫某帮忙的,一定在所不辞。” 穆明微倾身行礼:“谢过大人!” 月光之下,穆明微白色的面纱拂过她绝美的脸庞,仿佛带起一层淡淡雾气。 那面纱下的容颜,虽未能完全展露,却更引得人心生遐想。 莫谦连忙垂下眼眸,拱手道:“都是莫某该做的,不打扰两位休息,告辞!” 等莫谦走后,穆明微将点心赏给两个堂倌阿鹏跟阿枝吃,然后拉着观沅问道:“如今窦公子寻到了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观沅心里也很乱,她确实没想过二爷会跑到这样的地方来,一开始只是惊讶、高兴,想着自己有银子可以为自己赎身,这样也不算是真的逃奴。 可刚刚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 她苦着脸:“我明日再好好求求他吧,二爷从前对我们虽然严苛,但心地还是不错的,他应该也不想看着我被夫人打死。我将这几年攒的钱都给他,就当做赎身的银子,他回去也能给夫人她们一个交代。” 穆明微却摇摇头:“我总觉得他今日的表现,不像是来抓个逃奴的样子。要不还是通知一下五七,他点子比较多,或许能想到解决办法。” 观沅想到五七,心里似乎安定了些。 但是想了想,又摇头:“不成,若告诉了他,我怕到时候二爷真要带我走,五七会跟他们起冲突的。” 穆明微好看的眉毛又皱了起来:“那这件事,真有些难办了。” 观沅便笑着挽住她的手:“好啦咱们别操心了,我了解二爷,只要 我说点好听的多求他几回,他一定会放过我。” “真的吗?” “真的!” …… 第二天,当中午的太阳已经高高悬在头顶时,窦炤才缓缓醒来。 头痛欲裂,但脑海中依然清晰地知道,他今天应该去干什么。 他要去找观沅,要将昨天没能说出来的话都告诉她。 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骗他。 再告诉她这三年来他有多痛苦,有多煎熬。 什么面子,什么骄傲,他都可以暂且放下,一定要让她知道,他在意她,他非常非常,发疯一般——想她。 第67章 窦炤出来小院中,看到长宁还坐在外面石桌边,正逗一只笼中雀儿玩。 他走过去,满脸疲累:“你昨晚没睡吗?” 长宁看他一眼:“我当然睡了,比你起得早而已,你如今酒量不大好啊,喝那么点儿就醉成这样。” 窦炤不接他的话:“跟我一起去南风馆吗?” 长宁想了想:“去啊,说好了要过去跟那丫头解释的,不过我昨晚想了想,既然穆姑娘已经认出我们,这里怕是不能久待,你早些解决跟观沅姑娘的事,咱们早点回去吧。” 窦炤点头:“自然,今日便去跟她把话说清楚,然后带她回。” 长宁便有些忐忑:“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倘若,她不肯跟你回去呢?” 窦炤嗤笑出声,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可能!” “真的?”长宁总觉得他还是太自信了些。 窦炤瞟他一眼:“废话!” 观沅早就是她的人,不跟他回去,还能去哪儿? 两人收拾一番出门。 到了南风馆,发现外面小院中还放着几张椅子,几个年轻女子坐在那里说话。 看到窦炤跟长宁进来,几人皆是一愣,满眼都是惊艳。 窦炤身姿挺拔,英俊倜傥,眉宇间透着一股略带压迫的英气,而长宁则是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风采。 如此的风度与气魄,是她们在小城中从未见过的,立刻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两位公子,长得真好看啊!”一个身着粉色衣裳的女子轻声说道,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倾慕的光芒。 “嘘,小声点,你看那位腰坠黑玉的公子,气质冷峻,看起来很不好惹,别叫他们听见。”另一个圆脸姑娘小声提醒,目光紧紧跟随窦炤。 另一个蓝衣女子也压低了声音,“我昨日便听在县衙办事的叔叔说过,从上京来了两位贵人,县令大人准备了好大的排场迎接他们,说的不会就是他俩吧?” “想必是了,”圆脸姑娘道,“不然咱们满县城也找不出这样尊贵的两个人呀。” “竟然是上京来的贵人,怪不得有这样的气度。”另一个紫衣女子也忍不住低声赞叹。 “快看快看,那白衣公子对着咱们笑呢,天啊,他真的好温柔啊,我的心都化了。”粉衣女子禁不住轻呼着,脸颊微微泛红。 窦炤面无表情从她们跟前经过,长宁却彬彬有礼地朝她们微笑打招呼,害得几个女孩子全都羞怯地低下了头。 行到门口,堂倌阿鹏将他们拦住:“抱歉,二位公子,里面已经满座,请二位在外面稍等等,空出位置我再叫大家。” 怪不得那几个年轻女子坐在院里,原来是在等位。 窦炤不由得皱了眉头。 长宁却很好说话的样子:“行行行,我现在也不想喝茶,正好出去跟那几个小姑娘聊聊天!” 窦炤瞟一眼里面,恰好从窗棂处看见观沅在做茶,便淡声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会儿。” 长宁便不管他,高高兴兴回去院里跟那几个女孩说话去了。 窦炤静静看着里面的观沅。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如此认真观察她。 昨天看她天真活泼的样子,还觉得她三年来似乎没什么变化,可今日细细瞧来,还是有许多不一样。 她变得更白,更瘦了,眉目间比三年前少了些许稚气,脸上的笑容依旧轻巧温暖,但那双曾经懵懂带着怯意的眸子,此刻却多了许多从容与淡定。 沏茶的手法比从前更加纯熟精湛,无论是提壶、注水、还是拂茶,每一个步骤都迅速而流畅,想是长年累月这样招待客人练出来的。 坐在周围的客人时不时会问她一些关于茶的问题,观沅都会稳重而礼貌地一一回答他们,言辞间透露出的关于茶文化的深厚沉淀,让窦炤都深感意外。 他在窗外静静观察这一切,心中是说不出的艰涩。 在别人面前的观沅,看起来是那样沉静大方,再也不是他心里那个需要时刻呵护的小女孩。她的世界,或许已经因为他这三年的缺席,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他不允许,不允许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然生长。 要变,也该是通过他的塑造而改变。 他紧紧捏了捏手指,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将她带回去。 这时,楼上下来一桌客人,阿鹏走出去叫那几个女子先进,那几个女子却道:“还是让两位公子先去吧,我们反正天天有时间来喝,他们是贵客,不好叫人久等。” 长宁十分绅士地拒绝:“不成不成,哪有叫姑娘们让男子的道理?就算是我们先来,也该我们让你们才对,如今本就是你们先来,更没有让我们去的道理。” 圆脸女孩噗呲笑道:“公子说话绕来绕去我们都听不懂了,你就不要拒绝啦,我们也不是特意想让,这次空出来的是楼上雅座,可是今日明微姑娘没有弹奏,我们没必要坐那更贵的雅间,不如让给公子们比较好。” 长宁这才恍然大悟,拱手做礼道:“那便谢过几位姑娘,待会儿你们喝什么茶,都记在我名下便可,相逢是缘,请姑娘们喝几杯茶聊表心意,还望莫要推辞。” 女孩们都掩面而笑。 长宁告辞回来,跟阿鹏说了请女孩们喝茶的事,然后走到窦炤身后,将他肩膀一拍:“走吧,人家小姑娘将位置让给我了,瞧瞧我这魅力是不是无敌了?” 窦炤懒得理他,款步入内。 观沅正在专心沏茶,突然一只修长的手在她茶台上一点:“来一盏白牡丹!” 观沅惊慌抬头,一眼便撞进窦炤那双幽深的桃花眼里:“二……窦公子,你,你们来了。” 一旁的长宁也冲她笑笑:“我喝什么都行,拣你拿手的来一壶吧!” 熟悉的怯意涌向眸间,她轻轻点头:“是,这就来,公子们先上去坐坐。” 窦炤意味深长瞟她一眼,没说什么,抬脚上楼去。 看着他们离开,观沅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她本来还想下午抽时间去求二爷的,没想到他却先来了。 那待会儿,还是要说的吧? 他会答应吗? 嘶……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件事,观沅一颗心就揪着难受。 旁边经常来喝茶的一个年轻书生突然道:“小九姑娘看起来似乎有点怕他们?” “啊?”观沅愣了愣,这么明显的吗?只好苦笑了笑,“也没有,只不过是两个生面孔,看着像是有些身份的,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那书生冷笑道:“什么身份不身份,我看也不过是四处闲逛的富家公子罢了,真正有身份的,还得是功名在身,像我们这些读书人,才是大荣未来的栋梁。他们或许现在风光,但没有真才实学,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小九姑娘,你莫要被他们的外表骗了去,还是多关注些有内涵之人吧。” 书生心中那份对功名的执着与自豪显露无遗,观沅便微微笑道:“公子言之有理,小九受教了。” 书生听她这么说,心中更得意起来,又是之乎者也对着观沅好一番说教。 观沅只是静静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可心里却一直在考虑要怎么跟窦炤开口。 她知道二爷是不缺银子的,提出银子赎身也不过是让他回去有个交代,想让他同意还得让他顾念一些旧情才行。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跑出去将自己珍藏的荷露水取出来,要给二爷沏一盏他最爱的荷露茶。 两盏茶沏好,她亲自端上楼。 一盏青柑茶给长宁:“宁公 子,岭南之地湿气重,这个茶不仅清香甘醇,且有祛湿功效,你先尝尝看。” 长宁抚掌而笑:“好好好,早就听闻观沅姑娘茶艺了得,一直也没机会尝,今日也让我来品鉴品鉴。” 窦炤却瞟他一眼:“端上你的茶另外找个地方喝。” 长宁愣住:“什么,意思?” “我有话跟她讲。”窦炤声音浅浅的。 长宁不高兴地鼓起脸:“什么话我不能听的,就你那点儿……” 窦炤抬眸凉凉看向他。 长宁赶紧闭嘴,生硬地扯了个笑脸:“呃,那什么,行吧你们说话,我换个地方。只是,换哪儿去呢?啧,还是跟外面的姑娘们一起吹风吧!” 观沅便道:“宁公子可以去后面找明微姐姐,她昨日还遗憾有几句话没跟公子说完呢。” 长宁眼睛一亮:“真的吗?” 观沅用力点头:“真的,快去吧!” 长宁屁颠屁颠地跑了,观沅这才将另一盏茶放在窦炤面前:“二爷,这是我特意给你沏的。” 窦炤闻见一缕夏日荷塘的清香,不用看就知道,是荷露茶。 他瞟一眼那清亮的茶汤,紧绷的脸终于松缓了些:“坐吧,从哪儿来的荷露水?” 观沅在他对面坐下:“这是我去年新收集的,自从来了这边,好多东西都与从前不一样,我想念上京的时候,便会自己沏一杯尝尝,有人想喝我也不卖,实在是荷露水太难得。” 窦炤眸光闪了闪,定睛看她:“想念上京?” 观沅睫毛轻垂,在原本轻快的脸上投下一点阴影:“是啊,毕竟在那边呆了十年,我时常会想起在长直院的点点滴滴,想起木蕙、水菱,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侍奉二爷。” 她又抬眸看向窦炤:“她们都还好吗?有没有提起过我?” 窦炤却怔怔看着她,声音飘忽而遥远:“那我呢?阿沅,你想我吗?” 那一瞬间,观沅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下,疼得她不禁捂住胸口,眼眶也无端地发酸发涩,想要流泪。 窦炤微抿着唇,那一双从来冰冷的桃花眼,此刻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注视着她, 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坚毅,也似乎被某种深情的潮水悄然融化,流露出一片叫人无法拒绝的柔情和哀伤。 观沅从未见过二爷如此温柔而脆弱的模样,让她心痛,让她恍惚,让她……不知所措。 “阿沅,”窦炤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能穿透时空的壁垒,直达观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告诉我,你想我吗?” 观沅的眼眶终于湿润起来。 可是,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她怔怔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二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她的记忆中,二爷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也绝不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还问她这样的问题。 是她还忘了什么与二爷相关的事吗? 她记得那时候,二爷被传是断袖,夫人将长直院的丫鬟都换了,她被降为三等丫鬟在下面照管鸟务,碧心她们来了,后来又走了几个。 接着是萧红锦,隐隐约约模糊还记得二爷很喜欢这个萧红锦,跟她很般配。 再之后便记不清楚了,想必是发生了五七说的下药之事,她为此逃了出来。 可如果只有这些的话,二爷为什么会这样跟她说话? 观沅使劲地想,总觉得有一点什么想抓又抓不到的线索,晃晃悠悠,像是无根之萍,稳不住,抓不紧。 她好难受啊,脑子里像是有针在刺,又似乎有蚂蚁在咬。 冷汗一点一点冒出来,她脸色苍白地站起来:“二爷,我,我下去一趟。” 窦炤不知道她怎么了,正要说话,突然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上来。 他径直走到他们桌前,目光在观沅与窦炤之间来回游移,然后一脸讽刺地高声道:“啧啧,小生本以为南风馆的两位姑娘都是冰清玉洁,不屑于世俗的阿谀奉承,没想到这位小九姑娘,竟是个贪图富贵有眼无珠之人,当真叫小生失望至极!” 窦炤眼睛眯了起来:“请问阁下是?” 观沅赶紧忍着头疼拦在中间,向那书生笑道:“公子误会了,我与这位窦公子只是……” “误会?哼!”那书生冷笑着,语气中满是不屑,“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能有假?在下面唤了姑娘几次叫沏茶,姑娘充耳不闻,却在这里亲自坐着陪这位富家公子,莫不是以为攀上了高枝,便能从此脱离这蛮荒小城,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告诉你,世间最靠不住的便是这等商贾无良之辈,今日对你甜言蜜语,明日便能将你弃如敝屣。” 窦炤眸中寒光一闪,便听“唰”一声,观海手中的长剑出鞘,已经横在书生脖颈前。 书生大惊失色:“你,你们想干什么?” 窦炤这才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衣角,好整以暇地:“阁下刚才疾言厉色,说我是什么之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书生脸色惨白:“你,你以为我不敢说?” 窦炤淡淡看着他:“想好了再说。” 楼上喝茶的人见这个场面,全都围了过来,开始窃窃私语。 观沅拉着窦炤的衣袖,急得不得了:“公子你别跟他一般计较,算了吧,别这样!” 书生胆子肥了些,大声道:“告诉你,我,我可是秀才,是一个有功名的人,你们胆敢伤我,那是要杀头的!” 窦炤眸光沉了沉,观海剑尖微动,书生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红痕,一点一点开始冒出血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窦炤一字一顿,“想好了再说!” 如山般的压迫感袭来,连围观的人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书生只觉得刺骨的寒意直逼脊梁,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对,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别,别杀我!” “窦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穆明微被人叫了上来,看见这一幕,顿时怒火攻心。 她走过去扶起地上的书生:“王公子快起来,对不住了,以后再来南风馆,我们给你免一半的茶资。” “阿枝,阿鹏,快将王公子还有众位客人送出去,今日生意便做到这儿,关门谢客吧!” 两个堂倌将客人们都送走,穆明微这才瞪着窦炤道:“窦公子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们开门做生意,今日这么一闹,以后是不用再开门了吗?” 观沅劝着穆明微:“算了明微姐姐,都是我的错,王公子在下面叫我我没听见,才造成这样的误会。” 窦炤冷笑:“观沅不日便要跟我回上京,你们这茶馆开不开也没什么,带走她对你造成多少损失,穆姑娘你开个价。” 穆明微脸都白了:“是吗?我知道你们上京贵公子惯会以财势压人,只不过这一招对我穆明微不起作用,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宁公子。还说什么带观沅离开,请问窦公子问过她的意见吗?” 长宁这会儿才刚上来,长叹一口气开始打圆场:“好啦好啦,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别这样啊,都消消气,好好坐下来说话。” “闭嘴!”窦炤跟穆明微同时斥道。 窦炤浅吸一口气:“我不需要问她的意见,她本就是我窦府的人,更与你穆明微无关。” 穆明微不由得怒极反笑:“所以呢,往后窦公子还是要将她当个奴婢使唤是吗?难道一个人一时是奴婢,便要一辈子都是奴婢?我以前不知道她为何要从窦府逃离,如今见了窦公子这番做派,当真是要为她的行为大声喝彩,跑得好,跑得妙,像窦公子这样把奴婢不当人,不懂得尊重别人感情的主子,真是有多远逃多远!不如我也学学窦公子的做派,给小九赎身多少银子?你说个价吧!” 窦炤被她一番话说得脸色 惨白,浑身散发的冷意如同冬日里骤然降临的寒霜,让周围空气都凝固起来。 “你找死!”他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观沅看着窦炤的样子,只觉得脑袋炸开了一样,突然“哗”的一下,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人便向穆明微倒下去。 “小九,小九!”穆明微慌忙蹲下来将她扶住。 “阿沅,你怎么了?”窦炤被吓到,也想去扶人。 穆明微却用力将他一推,哽咽着:“都怪你,阿沅她失去记忆还没有恢复,稍微多想些事情便要头痛,如今更是晕过去,这都是你害的,你怎么有脸问她怎么了?” 轰! 窦炤只觉得头顶炸雷一般,目瞪口呆:“你说什么?失忆?” 第68章 那两个字从窦炤嘴里说出来,都觉得有点荒谬。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穆明微,声音颤抖,“她明明记得我,怎么可能失忆?” 穆明微愤怒地瞪他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以为呢?她在雪夜里逃出来,躲在我的船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烧得人事不知,若再晚一点救治,你如今便只能抓一具白骨回你的上京。” 窦炤的身体微微摇晃,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 是啊,她逃走的那个夜晚,正是大雪纷飞,上京最冷的一天,他还记得木蕙担心她孤零零在雪夜里能不能撑得住。 这三年的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想,那么冷的天,她跳进水里的那一刻该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得浑身冰凉,哪怕是暑热的天气也难消心头寒意。 他想着百年之后,一定要找到她问一问,她何至于对他有如此大的恨意,要在那样的极寒之下投入江河。 可是,真正见到她之后,他却一直耽溺于她对自己的欺骗,对她生气,对她的态度失望,却再没想过问一问,她究竟是怎么逃出来,又怎么到了这里。这一路,又经历了哪些磨难? 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呢,她怎么能失忆? 穆明微继续道:“这三年来她每两三个月都会犯一次头疼症,我总觉得她头疼的时候是能想起那些被遗忘的事情,因为看起来非常痛苦。但无论有多少难过,她还是努力地重新开始,努力地在这里生活,谁知道你却突然出现,用这种方式来刺激她,你是真想害死她吗?” 窦炤摇着头,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呢,她看起来那么正常,记得上京,记得长直院,记得他爱的荷露茶,甚至记得碧心跟萧红锦,这怎么能叫失忆? 他缓缓走向观沅,蹲下身子,伸手似乎想触摸着她的脸颊。 “阿沅……”他低声呼唤。 穆明微冷道:“你们快走吧,我这里有郎中开的急救散,吃了慢慢会醒过来,但是醒来不能再受刺激,你若不想她就此死了,最好现在就走。” 窦炤看着观沅,根本听不见穆明微在说什么。 他想去摸摸她的脸,手指微微颤抖着,却怎么也不敢真正触碰上去,好像那是一个虚幻的气泡,碰一碰便碎了。 那双曾经无数次乖巧凝视过自己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宁静而安详,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遥远。 “阿沅……”窦炤再次低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恳求,像是在呼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然而,观沅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长宁在一旁实在看得揪心,上前将他拉起来:“好了好了,先救人要紧,有什么话等她好了,我们明天再来问,走吧!” 他硬拉着窦炤离开。 已经走出南风馆好远,窦炤还是没能从观沅失忆的震惊中缓过来。 “她们骗我对吗?她明明什么都记得,为什么说她失忆?” 观海壮着胆子道:“其实见到观沅后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三年前她对您已经恨之……咳咳,总之已经不大跟您说话,没可能三年后您什么都没做,她便突然对您这样热情了呀。我一直对她这样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看来,确实有可能失去记忆,而且失去的正是跟您在一起之后的那些记忆,要不然,她是不可能对您这么热情的。” 不唾你一脸已经很客气。 窦炤眉头皱了起来。 长宁忽然一拍手掌道:“对嘛,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她跟穆姑娘对待我们的态度截然不同,她根本忘了你曾经对她的伤害啊!” 然后又摸着下巴,“这下可就麻烦了,如果她根本不记得你跟他的事,那你要以什么名义带她回去?真将她当做逃奴吗?这样的话你们俩岂不是要重新开始?” “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观海发表看法,“毕竟她跟二爷的记忆并不美好,失忆了还有可能重新在一起,等她真想起来,怕是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 长宁一副惊讶状:“真……这么严重吗?” 观海瞟窦炤一眼,本想说这还算保守的,但看着窦炤的脸色,后面的话实在不敢说出来。 “有酒吗?”窦炤淡淡道。 长宁只要长叹一声:“有,窦公子要喝酒怎么能没有呢?去,再来几坛好酒!” 两人又一次在小院中借酒消愁。 长宁看着窦炤有几分醉意的样子,忍不住问:“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个丫头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为她伤神?” 窦炤灌一口酒,没理他。 长宁便继续道:“那时候见你疯了一样找她,几乎将整个上京翻过来,我一直觉得是因为你不甘,你的傲气不允许自己被人抛弃,所以是一种发泄似的闹腾。如今人找到了,我本以为你会释然,毕竟那只是个丫鬟,除了茶艺好一些,长得娇俏可爱一些,我真看不出她究竟比其他人好在哪里。你跟我说说,她是哪里吸引到你了,你还为了她拒绝我皇姐?” 窦炤面无表情:“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甚至比你想的更不堪,我觉得我只是迷恋她的身体,她走了以后我的愤怒也多是来自于,她怎么敢?一个我养熟的通房,竟然胆大包天敢弃我而去,找到她一定要让她知道惹怒我的后果。我甚至连怎么罚她,怎么叫她痛不欲生都想好了。” “这就对了嘛,”长宁拍着桌子,“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哈哈哈,果然我才是老师你真正的知音。” 窦炤瞟他一眼,长宁笑容立刻僵住,然后清了清嗓子:“所以,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你是真难过,还是仍然心有不甘啊?” 窦炤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长宁无语了,“你自己心里什么感觉,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窦炤抚摸着手上粗糙的酒坛,眼中满是迷惑:“本以为只是迷恋她的身体,所以找了好些女人,想试试换个人能不能将她忘了。可讽刺的是,无论多美的女人,只要贴上来,我便只想杀了她!” 长宁做出一个可怕的表情:“啧啧,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那这不就结了嘛,你大概是真喜欢她,真爱那种。” 窦炤便抬眸看他:“所以,我喜欢她什么呢?一个丫鬟,身份低微的丫鬟,她哪里值得我窦炤真心喜欢?” 长宁愣住:“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我一开始要问你的吗?喝傻了吧你!” 窦炤便冷笑了笑,继续喝酒。 等到月上中天,窦炤已经醉趴在石桌上时,长宁突然幽幽道:“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跟穆姑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可惜,再喜欢又有什么用?身份太过悬殊,最终也是不得善果的。” …… 第二天,窦炤将长宁房门一脚踢开,再掀掉他身上的被子 :“快起床!” 长宁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干嘛干嘛干嘛?姓窦的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窦炤将袖子一甩:“收拾行李,我们今日便出发回京。” “什么?”长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还要去惠城吗?” “不去了,穆明微昨晚放出一只信鸽,没截住,大概是向祁王那边报信,我们多待一刻便多一分风险。” “不可能!”长宁立刻道,“她已经答应我不会给祁王通风报信,你少骗我。” 窦炤冷笑:“殿下怕是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她一个投靠祁王的乐籍女子,已经背刺过你一回,还能有什么信誉?” “不可能不可能!”长宁仍然不肯相信,“三年前她跟我还没有关系,所以那次告密算不得背刺,我也不怪她,可如今,如今……” “如今怎么了?”窦炤一脸嘲讽,“殿下如今跟她又是什么关系?夫妻?情人?呵,反倒是祁王,才是她真正的主子!你最好清醒一点。” 长宁愣住,是啊,他如今跟她又有什么关系?说破天了也不过是曾经有过几番恩爱,可那恩爱也是假的,她根本就没理由为了他而瞒着祁王。 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行吧,我这就收拾。” 想了想,突然又问:“可你那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丫鬟要怎么办?不带她走了?” “谁说我不带她?”窦炤掀了掀眼帘。 “她不是失忆了么,如今在这里又过得挺好,想必不愿跟你回上京。”反正换了他肯定不会跟这个神经病回去。 窦炤面不改色:“不管她是失忆还是失心,都改变不了她是窦府逃奴的事实,还轮不到她选择回或不回。” “若她偏不回呢?”长宁觉得这个人简直没长心。 窦炤冷笑:“那便绑着回!” 他说完转身出去:“给你一刻钟准备,然后一起去南风馆。” 观海跟在后面也准备出去,被长宁叫住:“你等等,你主子什么情况?” 观海不解:“什么情况?” “他昨天不是还喜欢那丫头喜欢得死去活来,怎么睡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人,要将她绑回去了?”他实在难以理解。 观海耸耸肩:“二爷一向如此,殿下习惯就好了。” 长宁忍不住啧啧摇头:“怪不得,穆姑娘说得对,谁跟了这个疯子都得逃,有病!” 两人收拾好赶到南风馆,发现门虽然开着,却挂着休息的牌子,只有阿枝跟阿鹏在外面打扫庭院。 长宁上前问:“请问穆姑娘跟小九姑娘在吗?” 阿枝笑着回:“今日例行休息,明微姐姐在里面清账,小九姐姐一早便出去了。” 窦炤皱眉:“一早出去?她昨晚晕过去不是才醒来吗,去了哪里?” 阿枝道:“是啊,小九姐姐一早走路都还晃悠呢,明微姐姐劝她不要去,可她说答应了那些婶婶和孩子们,她非去不可。” 长宁也来了兴趣:“什么婶婶和孩子,她这么上心?” 阿枝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每旬南风馆休息的头一日,小九姐姐都会大包小包出去一趟,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回来,如此已经坚持两年时间了。” 长宁点点头,然后看着窦炤:“怎么办,人家不在。” 窦炤想都不想:“我去找。” 长宁苦着脸道:“何必如此着急,再多待一天没事的,我哥他在上京,不可能反应这么快。” 窦炤冷眼看他:“我自己无所谓,但殿下安危不能不谨慎。你去帮我问问穆明微,观沅去了哪里。” 长宁白眼翻上天,这还使唤上太子了! 看把他能的。 第69章 长宁果然听话去问了穆明微,回来告诉窦炤,观沅去了邻县下面的几个村里,说是那几个村的男丁全都被上面征用劳工的带走了,只剩一些妇孺老幼,观沅每旬都会去探望一次。 窦炤皱眉:“征用劳工?” 长宁也很疑惑:“是啊,我们一路走来也没见周边有什么大型工程需要征用劳工啊,还是说,我哥在假借名目征兵?” 窦炤摇摇头:“不可能,祁王在这边的拥兵人数是固定的,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扩军,除非是私建一只隐藏军队,但练兵动静大,我们怎么一点线报都没有呢?” 长宁道:“岭南多山险峻,藏在哪个荒无人烟的角落里练着,我们上哪儿知道去?不然你说这无缘无故征用劳工是做什么呢?” 窦炤想了想:“我先去找到观沅再说。” “我跟你一起去!”长宁非常积极。 窦炤拒绝:“你留在这里盯着穆明微,免得她又要做什么小动作。” 长宁沮丧道:“我觉得你肯定误会她了,放信鸽也不一定是通知祁王,刚刚去看她,根本一点异样都没有。” “那是她伪装得高明,你该多学学才是!”窦炤说完带着观海走了。 长宁耸耸肩,倒也乐得回去继续跟穆明微待着。 管她是谁的人,就剩这么一点相处的时间,还是好好珍惜为上。 窦炤跟观海骑着马,先赶到邻县,问清楚被征走劳工的是哪几个村,再按顺序一个村一个村地找。 在关宜县的时候,周边村庄大多被农田围绕,居民看起来也安居乐业,但是到了这边,村庄的景象却是大相径庭。 村子周围没什么农田,大多是荒山野岭,有一些高处被人工挖出来的土地已经荒草丛生,似乎许久未有人精心打理。 村舍简陋,不少房屋已经出现破损,屋顶的瓦片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掉落。 村民们也大多衣着简朴,一举一动中满是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只有瘦骨嶙峋的孩子们,光着脚丫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追逐嬉戏,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贫穷和困苦有什么不好。 窦炤注意到,孩子们是在蹴鞠,那鞠球用皮革制成,上面还绘有花纹,看着很新,不像是他们平时能用的。 想到观沅带着大包小包来,必定是给他们带了东西,便促马上前问道:“小朋友,请问你们这鞠从哪里买的,十分好看。” 他们其中一个大个子道:“是小九姐姐送的,上次我们只是随便说想要蹴鞠玩儿,没想到她真给我们买来了。” 果然是她。 窦炤点头:“那你知道她往哪里去了?我也想买一个这样的鞠,正好找她问问。” 大个子手往高处一指:“她去前面那个村子了,他们比我们更穷,小九姐姐每次在那边待的时间都更长。” 有个小女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高兴道:“是啊,为什么更穷的不是我们呢?我也好想小九姐姐能多陪陪我们。” 窦炤忍不住轻笑了笑,示意观海,给他们一人一颗小金豆子:“多谢你们帮忙指路,这个留着玩,别弄丢了。” 小朋友们接过金豆子,看着它金灿灿圆溜溜的,别提多喜欢,一齐喊着:“谢谢阿叔!” 窦炤回头:“阿叔?” 小女孩脆生生道:“是啊,阿叔,你真好,你跟小九姐姐一样好,以后你也会经常来找我们玩吗?” 窦炤皱了眉头:“为什么你们叫小九姐姐,却叫我阿叔呢?” 大个子抢答:“因为阿叔看着比小九姐姐大很多呀,爹娘教过我们的,年纪大的喊阿叔阿婶,年纪小的喊哥哥姐姐。” “噗~”观海没忍住笑出声。 窦炤冷冷扫过去。 小女孩又笑眯眯道:“但是阿叔跟小九姐姐长得一样好看,小苗长大了也要跟你们一样。” 窦炤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点点头:“会的,好好长大!” 跟小朋友们告别,两人继续打马往他们指的村子去。 进了村,窦炤才知道,小朋友们果然没说错,这个村子确实比他们穷很多。 房屋多是土坯搭建,许多已摇摇欲坠,还有一些甚至只剩下残垣断壁,也不知道住在里面的人都去了哪里。 村民们面带菜色,行动都比前面村里的人迟缓一些。 窦炤与观海在村中缓缓前行,在一棵大榕树下,看见几个年轻妇人围坐在一起,各自手中拿着一个绣绷在绣花。 那些绣布和绣线十分鲜亮,与她们衣服的黯淡形成鲜明对比,很明显不是她们的东西。 他只得再次上前问:“敢问各位娘子,这些绣活儿是小九姑娘给你们的吗?” 妇人们抬头,望向这两个陌生人,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妇人,犹 豫了一下,开口答道:“是啊,她每月来给我们带些绣活儿,我们做好了由她帮忙卖出去,以此谋些生计。怎么大人这样是不允许的吗?若如此,我,我们便还给她……” 窦炤连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大家凭自己的劳动和技能吃饭,没有什么不允许的说法。” 那妇人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来:“那就好,那就好,大人是来这里找小九的吗?” 窦炤点头:“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那妇人便放下绣绷站起来:“她在村东头阿娟家里,我带大人去吧!” 窦炤表示感谢。 路上,他看到有好些人家屋前都种着青柑树,便问:“听说这青柑的果皮能泡茶?” 妇人点头:“是呀,这还是小九教给我们的呢,她这个小丫头,不仅心善,还能干,去年我们村的小青柑就被她一个人全买了,说是做什么青柑茶;还有每年我们晒的桂花啊茉莉花也都是小九姑娘收走。若不是她,我们这些没了男人的老弱妇孺,当真是活不下去。” 妇人说着,眼眶微微泛红,显然对小九的帮助是真心感激。 窦炤却觉得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在他心中,观沅就是个没什么上进心,被他推一下才往前走一步的笨丫头,那沏茶的手艺,还是被他打着板子逼出来的。 怎么出了窦府,她倒是这么上进能干了? 不仅自己跟人合伙开了个生意火红的茶馆,还想方设法为这些贫民寻找谋生出路,当真叫人意外。 “光靠卖这些东西能养活你们吗?”窦炤继续问。 妇人便叹气:“只能说饿不死,以前男人在还能租些田地来种,日子倒也过得去。如今他们不在,留我们妇人租地只有亏的,没办法只好在那荒地里刨食。那一年差点没全饿死,好在小九姑娘来了,让我们有了这一点点收入,好歹能混饱肚子吧,其他就不想了。” 窦炤点点头,又问:“男人们被抓去做什么了,你们知道吗?” 妇人满脸辛酸:“抓去哪儿了都不知道,做什么就更不清楚,总归是走了,三年来一点音信都没有,谁知道人还在不在呢。” 窦炤心中暗自思量着,不知不觉已来到村东头一户人家前。 妇人说道:“小九姑娘每次来,都会在这户人家多待会儿。怎么说呢,也是阿娟老公被带走又丢了个儿子,还剩个丫头就每日又打又骂,如今被她折磨病了,怪可怜的。” 她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谁啊?” “阿娟,是我,带了两位贵客来找小九。”妇人回答,同时示意窦炤和观海进去。 窦炤点点头,向她道谢后,走过去轻轻推开半掩的木门,只见屋内昏暗,一张破旧的木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旁边一位黑瘦的妇人呆呆坐着,眼中满是警惕。 窗户下面有一个小小炉子,上面煎着药,观沅正蹲在那里给炉子扇风。 她今天的衣服还算朴素,棉布的水绿小袄搭配鹅黄绣花百褶裙,因为怕冷又加了一件厚点的对襟短褂。头发简单用一根簪子挽起,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落在额前,与她清丽的面容搭配着,倒显出一丝温柔来。 她专注地扇着炉子,偶尔抬头查看药罐,动作轻柔而熟练,一看就知道做过很多回。 当听到门响,她转过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窦炤和观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惊喜。 “二……窦公子,观海,你们怎么来了?”她放下手中的扇子,站起身,朝他们轻轻笑着。 她笑的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娇俏,可人,特别是脸颊上那几点雀斑,跳跃着,叫人看见便心生欢快。 窦炤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脸上被蹭上一些炉灰,像只流浪的花脸小猫咪一般,漂亮软绵得惹人怜爱。 可是这样的她,竟然已经有了余力去帮助别人。 所以,她已经不需要他的呵护了吗? 说不出的失落感席卷而来,窦炤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淡:“听穆姑娘说你在这里,我们过来看看。” 观沅点点头,有些手足无措地:“我,我煎完这一点药就出来,公子在外面稍等我一会儿好吗?” 那叫做阿娟的黑瘦女人突然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声音尖锐而刺耳:“哎呦,我还以为这小九姑娘是天生菩萨心肠呢,隔三差五往我们这穷乡僻壤跑,又是送吃穿又是找活计的,比我男人追我的时候还殷勤。我一直想不通你到底图个什么,如今看来,敢情是想博个好名声,好勾搭人家富贵公子哥吧?呵,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顶着这么一张雀斑脸,人家瞧得上你才怪。” 观沅脸色瞬间苍白,她没想到阿娟会当着窦炤的面,如此直白而恶毒地攻击她,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眼神中满是慌张与尴尬。 第70章 观海气得脸都红了,怒喝一声,“大胆!” 手按在剑柄上就要抽出来,却被窦炤轻轻按住。 他笑了笑,走到观沅跟前,很自然地去握她的手。 观沅有点被吓到,想要躲,却看到窦炤朝她眨了眨眼睛,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愣之间,手已经被他轻轻捏住。 那双手温暖而有力,将她冰冷的小手轻轻包裹,观沅的心仿佛漏跳一拍,那种奇怪的,无根之萍的奇怪感觉又开始袭来。 她呆呆看着窦炤。 只见窦炤好看的桃花眼泛着微微笑意,开口说道:“小九就是不听劝,乖乖待在家里等我来娶不就好了,非说放心不下这里的小朋友们,要在给我当侯府娘子之前再照顾他们一段时间。可是你瞧,她们领你的情吗?” 他这“侯府娘子”四个字一出,床上的黑瘦女人瞬间变了脸色。原以为是个富家公子哥,竟没想到是个小侯爷,这,这可是她这辈子做梦都见不到的贵人啊。 外面带他们来的妇人也惊呆了,偷偷拉一下观海,小声问道:“你们家公子,真是侯府的?” 观海冷笑了笑,不屑回答。 什么狗屁侯府哪能配得上二爷,说出真实身份吓死你们。 窦炤看着观沅一脸迷糊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抬手给她轻轻擦掉鼻头上沾的烟灰:“若不是今日我执意要来看看,还不知道你在这里被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欺负。原本我还带了好些金豆,打算瞒着你直接解决这个麻烦,可如今看来,这些东西饿死了也活该。你就少操点心,乖乖跟我回去吧,嗯?”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手心的温度也透过肌肤缓缓烫进观沅心里。 观沅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连耳尖也微微发烫。 这时,外面的妇人听到她本来能得到金豆子,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然后又听到都被那个黑心肝的阿娟给搅合了,一时间抓心挠肝地难受。 气得她忍不住跳起脚,对着阿娟大声责骂:“阿娟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小九姑娘心地善良,好心好意帮衬咱们,你不但不领情,还满嘴喷粪。我告诉你,像小九姑娘这样的贵人,别说你这破屋子,就是整个村子加起来都不配她踏进一步!她能给你闺女煎药,那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还敢说小九脸上有雀斑,那你呢?蝙蝠身上插鸡毛,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鸟?不过是个丧夫失子的可怜虫,自己没本事养活孩子, 还整天打骂闺女,狼心狗肺的贱东西!我告诉你,咱们村就没人看得起你,之前若不是小九姑娘拦着,我们早就把你家这破门给拆了,让你这黑心肝的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妇人一边骂着,一边还拍手跺脚的,不一会儿便招来许多看热闹的人。 人一多,妇人更带劲了,三言两语便把阿娟如何欺负观沅,又怎么害得小侯爷失望,让大家都得不到金豆子的事宣扬了一遍。 这还得了,众人一听,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对着阿娟指指点点,破口大骂。 “阿娟啊阿娟,你这婆娘真是猪油蒙了心,小九姑娘那般好人,你竟然还这般对她,真是没天理了!” “就是,咱们村能有小九姑娘这样的人来帮忙,那是几百年都修不来的福气,你倒好,不但不感恩,还出口伤人,真是白眼狼!” “黑心肝的婆娘,怎么能这么对待小九姑娘?人家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啊!” “我看你就是又丑又坏,嫉妒小九姑娘才故意诋毁,可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你那张脸比锅底还黑,皱纹比田埂还多,还整天做着麻雀变凤凰的美梦!小九姑娘就算脸上有雀斑,那也比你这丑婆娘强上一万倍!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个破烂货,还在这装什么大蒜!” 她们个个声音高亢有力,字字句句都像是锋利的刀刃,直刺阿娟心窝。 阿娟被骂得浑身颤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不止阿娟,连窦炤都被这一片直白露骨的骂声给弄懵了。 虽然他本意也是借别人的嘴来骂那妇人,毕竟他堂堂七尺男儿,不好跟一妇人动手,可这些人的战斗力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些。 观沅看着窦炤的样子,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想想她的二爷从小金尊玉贵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别说骂人,恐怕连重一点的话都没怎么听过,乍然听见这些,必定是大受震撼吧? 观沅的笑眼弯弯,带走了窦炤那一丝丝尴尬与意外。 他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那双桃花眼中闪烁着宠溺与无奈,伸手给了她一个栗子:“都是你闹的,还笑!” 观沅吃痛,揉着脑袋,皱起小脸:“明明是二爷闹的,怎能怪我?” 一片骂声中,两人开始悄悄商量。 “现在如何是好?” 观沅又笑起来:“难道这世上还有二爷解决不了的事吗?” 窦炤斜她一眼:“长本事了,敢笑话你主子?说吧,这个妇人你打算怎么办,若不想看见她,我立刻叫官府来将她带走,虐待女儿这种事,关她几年不在话下。” 观沅却有些为难:“她其实也没有虐待得很厉害,有的时候其实还挺疼果儿,我煎的药她也会按时给孩子喝,可能就是有时候控制不住吧。其实我一开始就想将果儿带去南风馆,在我身边学点东西,也能帮着做事赚工钱,可阿娟姐不同意,怕我带走果儿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我怎么保证她也不信,实在没办法。” 窦炤想了想:“这个好办,只是,果儿她愿意跟你走吗?” “愿意啊!”观沅点头,“我早就问过,她说愿意跟我走,只要每个月能回来看看娘亲就好。” 窦炤便点点头:“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阿娟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尖声道:“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从前也不见你们来主持公道,如今不过是听说有金子拿就在这儿装样子,谁知道别人是不是哄你们玩儿,金豆子这种东西是谁说有就能有的?” 她这话给了窦炤发挥的机会。 他朝观海使了个眼神,观海便从身上取下一个钱袋来,放在手上颠了颠,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粒小金豆来。 那金豆圆溜溜金灿灿,很扎实的一颗,估摸着有一两重。 众妇人眼睛都直了,纷纷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盯着那颗金豆子,生怕眨一下眼睛它就不见了。 窦炤轻笑一声,从观海手里接过金豆子,高高举起:“这便是我带来的金豆,一颗大概能换十五两银子,够你们吃两年的米。我打算给你们每户分两颗,帮你们暂且度过难关,只是后续要怎么办,你们还得自己想办法,因为小九往后不会再来了。” 众人一听,先是激动得眼睛发光,又听见小九以后不再来,不免有些不舍。 但很快想到她是要去当侯府娘子的,不能来很正常,况且这是好事,该为她开心。 观沅也以为窦炤是在继续演戏呢,笑了笑算是默认。 阿娟见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万万没想到窦炤竟然真的拿出了金豆子,而且一家给两颗那么多。又想到以后小九都不来了,她带着个病恹恹的拖油瓶,日子该怎么过啊? 她满心的懊悔,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得罪小九。 看着窦炤让观沅带他去村里挨家挨户发金子,阿娟实在憋不住,噗通一声从床上滚下来,跪在窦炤脚下:“公子,小侯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小九,你看在我们可怜的份上,也分我两颗吧!” 窦炤冷下脸,退开一步,对这个妇人,他生理上感到厌恶。 他冷笑着:“你连该求谁都不知道,可见不仅恶毒还愚蠢,我的金子怎能落在你这种人手上?” 阿娟脸发白,立刻转而去拉住观沅的衣角:“小九,小九姑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往日都是我不好,我心里其实感激你的,但是我又实在嫉妒你样样都好,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说你,小九姑娘,你就看在果儿的份上,可怜可怜我,求求你了!” 观沅面露难色:“可,可金子不是我的。” 阿娟见状,放开她的衣角,开始拼命磕头:“对不起,对不起小九姑娘,我求求你!” 观沅吓了一跳,想要上前扶她,却被窦炤拦住。 窦炤忍着嫌恶道:“行了,你想要金豆子也不是不行,但有一个条件。” 阿娟立刻停止磕头,抬头满眼放光地看着他,声音颤抖:“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窦炤瞟一眼床上的小女孩:“我用三颗金豆,买下你的女儿果儿,现在便立下字据,交给我们带走。” 观沅脸上一慌,转身看他:“二爷……” 窦炤抬手将她制止,继续道:“但果儿每年会回来看你一次,你必须热情对待,再不许对她有任何打骂行为。” 阿娟本来有些为难,她再怎么还是不想将唯一的女儿卖了,但又听说她能每年回来看自己,便立刻点头:“好好好,我愿意,我愿意,这就给你签字画押。” 窦炤见状,示意观海取出笔墨纸砚,当场立下字据,让阿娟按上手印。 待一切手续办妥,观海从床上将那小女孩抱起来,窦炤才从钱袋中取出三颗金豆子,扔在阿娟面前:“这是你的报酬,好自为之。” 阿娟颤抖着手捡起金豆子,眼泪便滚滚而下。 观沅不忍心,走到她身边,轻声道:“阿娟姐,你别太担心,果儿在南风馆会过得很好,我们都会照顾她,你自己保重身体,等果儿长大了,说不定还有一家团聚的时候。” 阿娟紧紧握住观沅的手,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窦炤伸手拉她:“走吧。” 他们从阿娟家出来,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开始一家一家分发金豆。 村民们从没想过会有此等好事,有的激动得差点昏厥过去;有的根本反应不过来,傻呆呆的连感谢的话都不会说;还有一些贪心的一直拉着他们诉苦,希望他们能多给几颗。 好在,大部分都是眼眶泛红,不停地感谢,留他们喝茶,翻箱倒柜想找点吃的来招待他们。 随着夜幕降临,最后一户人家也发完了,村民们特意在村口大榕树下升起一堆篝火,将村里唯一一只羊烤了招待他们。 窦炤本来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但是看见观沅很开心的 样子,便勉为其难留了下来。 意外的,他们简单粗暴的烤羊肉并不比大酒楼里的差,窦炤浅尝了几口,便一直盯着跟村民们打成一片的观沅。 她与她们交谈,与她们笑闹,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笑声清脆悦耳。 她娇俏的小脸在篝火的明暗闪烁中,如同晨曦初照时林间的光影,温暖又灵动。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观沅仿佛变成夜空中最璀璨的一颗星,即便是在这篝火微光之中,也遮掩不住她独有的光芒,将窦炤的目光紧紧吸引。 万物皆失色,唯有观沅。 …… 回去的时候,因为观沅租的牛车太慢,窦炤便让她跟自己一起骑马。 观沅不大敢,被他硬拉上去。 路上,观沅一直叽叽呱呱地跟他讲听来的开心事。 窦炤只是静静听着,他从没见过这么多话的观沅,像她养的那只鹦鹉,叽叽咕咕,开心又可爱。 直到马儿到了南风馆门口,他都还有点舍不得放她下来。 不过,来日方长,等一起回京的路上,他还能继续听。 窦炤跳下马,将观沅扶下来,然后将果儿的字据交给她:“我并非真要买下她,只是她有个那样的娘亲,若只是单单带出来,恐怕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她的控制,不如买下来干净。你到时候将这个还给她,等她有自己的主见时,她愿意留下或回去,都由她自己选择。” 观沅接过字据,脸上还有些歉意:“谢谢二爷,一开始我还误会了你,以为你是仗着有钱非要买人呢。” 窦炤便浅笑了笑:“你误会我的地方多了,等明日回京的路上咱们好好算账,还有你失忆的事,也要慢慢给我解释清楚。” “回京?”观沅微睁了眼睛,有些意外,“二爷,我,我想留在这里。” 窦炤脸上的笑容凝固。 两人怔怔对望,谁也没注意到,南风馆里,有个黑衣人缓缓走了出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这一天下来,两人是那样的开心融洽,感觉像是回到了刚刚在一起的时候,窦炤几乎忘记,他跟观沅之间还有几个巨大的鸿沟没能跨越。 观沅这一句“想留在这里”,立刻将他拉回现实。 他沉下脸:“为什么?” 观沅看着窦炤,总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她认真道:“二爷,观沅心中一直很感激二爷,若不是你每**着我练习茶艺,我这个茶馆也开不起来,更无法帮助那些孩子们。可以说,观沅的一切都是二爷给的,也很高兴二爷还惦记着我想带我回去,可是二爷,我今年已经十九岁,就算现在跟你回去,明年也是要放出去的,二爷为什么一定要我跑这一趟呢?还是说,二爷还在生我的气,想抓我回去受罚吗?” 她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二爷对她的态度实在奇怪,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维护,今天还为了帮她散出那么多钱财,想必他也不会在意她那一点点赎身的银子,那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她回去呢? 她于是继续道:“而且二爷也看到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有耐以生存的手艺,有很好的姐姐,有需要我帮助的人,还有五……,特别是村里的那些孩子,我若跟二爷走了,他们会受苦的。” 她想说还有五七,但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窦炤不明白:“你是放心不下他们?可我们不是已经给了他们熬过几年的金子,说好了你跟我回去,再也不去那里了吗?” 观沅摇着头:“没有用的,金子虽然能保他们一时不饿肚子,但保不住他们会被看不到希望的母亲们磋磨。我之所以给她们寻找谋生的活计,每月过去探望,就是不想她们失去希望,最后连累无辜的孩子。” 观沅眸中开始泛出泪花:“二爷知道的,我一向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刚开茶馆的时候一点也不用心,只想着混饱肚子就好,直到我遇见浑身长烂疮病得快死掉的果儿。她那年才五岁,因为没吃的,被她娘亲赶出来讨饭,若不是被我碰见,她早就死了。我送她回去,这才发现他们村子全是这样的小孩,我能救得了一个两个三四个,哪里能救得了十几二十个呢?那之后我才开始努力开好茶馆,用我仅有的这一点能力叫他们不至于饿肚子,也让那些母亲们有了希望之后对孩子们好一些。” “可这世上有多少这样的孩子,你管得过来吗?”窦炤放大了声音,“你已经做了能做的,她们只要撑过这三四年,她们的男人就会回来,一样能过上好日子,你难道要管她们一辈子吗?” 观沅忍着眼泪:“我不知道,二爷,男人们大多是一去不回的,她们只会越来越绝望。我当然也管不了她们一辈子,但只要孩子们再长大一点,有了谋生能力之后,我便能放心了呀!” “这关你什么事?”窦炤真的不理解,“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你看穆明微管他们吗?甚至连他们县令老爷都不管,你为什么要管?” 观沅的眼泪便掉了下来:“我,我不忍心,我看到他们就……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罪。” 窦炤心中一痛,上前想拉她的手,这次却被观沅避开。 她泪眼朦胧看着他:“二爷,还有,我,我跟五七已经定亲,再过几个月就要嫁给他,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去。” “定亲”两个字从观沅嘴里吐出来,窦炤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眯了眼睛,声音低沉而危险:“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观沅见他这样的反应,心中也是一紧,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的,二爷,我,我很快就要成为五七的娘子,我……” “住嘴!” 窦炤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观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得一颤,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大反应,她已经十九岁,早就可以嫁人了呀,难道是因为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吗? 心脏因为紧张和害怕猛烈地跳着,她只得鼓起勇气道:“二爷,我,我们之前离得太远,没能征求你的同意,如今二爷既然来了,要不,要不二爷给我们当主婚人好吗?也算是主子给我的祝福。” 窦炤的怒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观沅的手腕,力度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祝福?你敢让我给你们祝福?你知不知道,你早就是我的人,你要跟谁成亲?” 观沅懵了,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道:“二爷,你弄疼我了……好疼!” 窦炤却不管不顾,手上用力,将她拉近自己,手捏上她的后颈,声音低狠而充满威胁:“你以为一句失忆就能将过去的一切抵消吗?休想!定亲又如何?我绝不会让你嫁给任何人!你必须跟我回去,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毫无预兆地,他猛地低头,狠狠吻在那朝思暮想的软润上。 这个吻粗暴而狂热,没有丝毫的温柔与怜悯,几乎要将观沅揉碎。 观沅眼中充满惊恐与震怒,她奋力挣扎,双手无助地推着他的胸膛,但窦炤力气大得惊人,她根本推不动。 窦炤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重,仿佛要将观沅的灵魂都吞噬进去。 观沅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跳如同擂鼓般剧烈,身上的力气也在逐渐流失。 “二爷,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放开我!”观沅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两人的衣襟上,却未能触动男人分毫。 他的吻愈发激烈,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倾泻在这个吻中。 观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开,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她猛然用力将他推开,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够了!” 因愤怒和激动而涨红的脸上立刻出现五个手指印。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窦炤不可置信地看向观沅,眼 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危险和锋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观沅吓得后退两步,捂着嘴巴,恐惧得连哭都忘了:“二爷,你,我……对不起,我……” “小九!” 这时,一个清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观沅回头,看到五七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他穿一身黑衣,衣袂随风轻轻摆动,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一股压抑的英气。 这一刻,观沅仿佛找到避风的港湾,她猛地转身,扑进五七怀里,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五七,五七你终于回来了!” 五七身体一怔,一颗心瞬间滚烫起来。 这是第一次,观沅主动来抱他。 他抬起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拍在观沅的背上,温柔而坚定:“没事了,小九,我在这里。对不起,刚刚没能及时阻止他,我担心……担心你愿意跟他回去。” 观沅摇着头:“我没有,我不知道二爷他怎么了,五七,我好害怕!” “别怕!” 五七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然后抬眸看向窦炤,“只要你不愿意,任何人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窦炤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般。 不敢相信,做梦也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眼睁睁看着观沅扑进别人怀里。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脸色惨白,像鬼一样,双眼空洞地盯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一个巨大的漩涡,旋转着,挣扎着,却找不到出口。 “阿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他几乎是用祈求着问出这句话。 观沅在五七的怀中微微侧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窦炤,眼神中满是迷茫与难过。 她轻轻摇头,声音哽咽:“二爷,我……我当然记得你,侍奉十年,观沅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二爷。可我不知道二爷说的那些,也根本不相信二爷说的那些,请二爷不要捉弄我们了好吗?饶了我这一次吧,观沅如今只想跟着五七,在这里安安静静过日子。” 窦炤已经如同灰烬一般,死气,飘忽。 他盯着观沅,看了许久,许久……然后突然哑声笑了起来。 他看着他们,笑得弯下腰。 什么叫痛彻心扉? 他今日总算领教。 比之今天这一幕,他宁愿——她死了! 观沅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熟悉的头疼让她开始冒冷汗。 五七也察觉到窦炤的不对劲,松开观沅,拉着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一把雪亮的匕首落在他手上,他沉下脸:“窦炤,过去的事最好让它过去,我相信你也不希望观沅记起你对她做的那些事,不如各自放自己一条生路,一别两宽,从此相忘江湖。” 五七的话语中带着决绝,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仿佛在警告着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 窦炤的笑声渐渐停歇,他直起身子,那双曾经充满温情的眼眸此刻变得冷酷而戏谑。 “各自放一条生路?呵!” 他微微勾唇,“一个逃奴,一个朝廷重犯,我凭什么放你们一条生路?” 他说着,眸光一闪,手动了动,周围便迅速窜出几个黑衣蒙面人来。 是太子的暗卫。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观沅跟五七,每一个字都像是利箭射向他们:“抓住她,杀了他!” 暗卫立刻将两人包围起来。 观沅已经虚弱得像纸片一般,她走到五七前面,伸开手将他拦住,颤抖着向窦炤:“二爷,你不能杀他!” 窦炤冷笑着:“我偏要,你待如何?” 两人四目相对。 观沅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忽然觉得眼前一幕好熟悉。 那枯木纷纷的庭院,穿着螺青绣云纹窄袖圆领袍的身影,四周的暗卫,受伤的五七。 还有她无力乞求的声音—— “二爷,我们只抓住他好不好,别让他死了,抓起来好好问一问,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 五七上前拉住观沅:“傻子,别求他。放心好了,就凭这几个人想杀我?还太嫩了些。你先退后,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是了是了,还有这句话,他是不是也说过? 啊……为什么? 观沅只觉得心口一甜,一大口血猛地喷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溅在五七的手背上。 五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瞪大了眼睛,将落叶般坠下的观沅搂住:“你怎么了,小九,小九!” 观沅迷蒙地看着他,发出晕倒前最后一点声音:“求你,别让我跟他,回去……” 第72章 窦炤看着观沅喷出来的血,所有的愤怒瞬间化作尖刺,回刺入自己心脏,只觉得心口又痛又麻,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小九!”五七大吼一声,惊慌失措将她紧紧抱住。 南风馆里面的人听到声音都跑了出来,穆明微,长宁,还有提前进去安置果儿的观海。 穆明微看见观沅吐血,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快,五七,快送去郎中那儿,他说过,若是晕倒之后短时间内再受刺激吐血,是有生命危险的,要赶紧给她扎针。” 窦炤的大脑在一阵长长的失焦后,被“生命危险”四个字刺激了回来,他冲到观沅身边,想要去抱她:“阿沅,阿沅对不起,我不是……” 话还没说完,五七重重一拳直击在他面门上,他反应不及被掀翻在地。 五七怒气难消,将观沅交给穆明微,走过去揪起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又是狠狠一拳。 旁边的暗卫跟观海反应过来要上前帮忙,被窦炤抬手阻止:“别动,让他打!” 五七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敢吗?” 说完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结结实实打在窦炤脸上。 窦炤很快便鼻青脸肿,嘴唇破裂出血。但他硬撑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紧咬牙关,任由五七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 “够了!”穆明微突然大喝一声,她抱着观沅,目光凄楚地看向五七,“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先救观沅要紧!” 长宁也急得提醒:“看看你们一个两个,都说喜欢这丫头,可她如今命在旦夕,你们光顾着自己打架出气,把她放在一边不管不顾,这叫喜欢吗?我真是要为观沅姑娘一大哭,碰见你们两个疯子绝对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五七挥出去的拳头在空中顿了一顿,最终缓缓放下。 他将窦炤用力一推,恶狠狠道:“今日暂且放过你,若小九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然后回去抱起观沅匆匆向医馆奔去。 窦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脸上满是鲜血和淤青,但他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立刻跟去,确保观沅无事。 可惜,才走出两步,因为体力不支,又倒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的疼痛已经麻木,心中的刺痛却愈发清晰。 长宁这才过去将他扶着坐起来,看着他一张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脸,忍不住叹气:“你看看你,这又何必呢?” 窦炤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顶着一张可怖的脸笑起来:“你知道吗,长宁,她跟五七定亲了,她说她要嫁给五七,哈哈哈!你有听过如此可笑的事情吗?我的女人,我窦炤的女人,有过肌肤之亲的 女人,说要嫁给别人。她是我的啊,他五七算什么东西?” 长宁见他这个样子,斟酌语气道:“是这样的啊,我在里面的时候也听穆姑娘说了这件事,当时虽然有点惊讶,但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听说她们来这里一路都是五七照顾,连这个茶馆最开始都是五七帮忙出资,三年来将观沅照顾得无微不至。别说观沅根本不记得跟你有过一段,即便记得,以你对她做的那些事,她肯定也是闭着眼睛选五七啊。” 窦炤喃喃的:“她明明记得我,记得跟我的十年,怎么偏偏忘记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呢?她骗我的吧?长宁,你告诉我,她是故意骗我的对不对?” 说到这个,长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你是不是传信回上京问了这件事?这是张太医给的回信,我还没看呢,说不定有答案。” 窦炤一愣,赶紧将信从他手里抽过去,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 “忆者,乃心之痕迹,缘情而发,因事而存。 窦少师所询之病症,虽与离魂之症有相似之处,然亦有其独特之点。 老朽姑且名之为‘创伤所致之暂歇性离魂症’。 此病由心志受极重之惊怖或哀伤所致,观沅姑娘之症状,昔日所历之艰难困苦,心魂受创,故将往昔一段重要之情缘,深藏心底。 忘却之记忆,多不再复现,然于午夜梦回,或受外界刺激之时,偶有忆起,但转瞬即逝,旋即复归失魂之态。此亦天地造化之奇,人心幽微之秘也。 虽此病目前看似于健康无损,然时日一长,所忘之事愈多,终至全然忘却,此刻所为,下一秒即忘,失去生存之能。更甚者,若当下长期受刺激,频繁忆而又忘,亦会伤及心脉,频吐鲜血而衰亡,故不可不察。 可惜,此症非药物所能速愈,须寻其受创之根源,解其执着之痛楚,兼以温情抚慰,或可渐渐恢复。 据少师所述,观沅姑娘之症结,或非成年之后所起,而在幼年之时。 成年后再次缺失,盖因曾有缺失之经历,故一并隐匿。 老朽建议,若欲治愈观沅姑娘,可携其归乡一探,明其过往之痛,使其勇于面对并接纳,如此或可同时忆起成年后之痛楚。 届时,少师再设法弥补挽回。 然切记,勿过于强求,宜以宽广之心,容其选择,方可有望痊愈。 慎之慎之!” 长宁跟着一起看完,率先皱了眉:“这都说的什么啊,这老东西如今更能装神弄鬼了,还能有这样复杂的离魂症?” 站在后面的观海也偷偷摸摸看完,插嘴道:“可是看这段日子观沅的表现,跟张太医说的一模一样啊!穆姑娘说过,她有时候想起来一点,会很痛苦,受了刺激会晕过去,多次受刺激还会吐血,这不已经被二爷刺激得吐血了么?” 长宁回头偷偷朝他眨眼睛:“胡说,也不能全怪你家二爷啊,他又不知道观沅受了刺激会变这么严重。” 窦炤手里的信纸被风吹落在地面,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木木地望着前方,喃喃道:“是的,是我的错,都怪我。穆明微说过她不能受刺激,我却因为一时的愤怒和无法接受,重创了她,这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 长宁想了想,咬咬牙道:“你要能这么想的话,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 他干脆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捡了颗石子在手里玩着:“根据这些天你见到观沅姑娘之后的表现,我只能用四个字评价——‘神经错乱’。你想想看吧,明明这三年来想人家想得发疯,见了面不说好好哄着,非要摆个臭脸等人家来哄你。好吧,后来知道人家失忆了,也不想着去好好安慰,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她。我知道你是因为接受不了,你的骄傲也不允许,可是你看看,人家太医都说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你难道真宁愿她死了,也不肯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吗?” “再说了,我还是太子呢,也没你这么别扭。今日我就知道穆姑娘放信鸽只是通知五七,而不是给祁王告密,我当场就给她道歉,说我误会了她,她也原谅了我。你看看,一个误会不就这么轻易解除了吗?哪里要跟你一般,弄得这么纷繁复杂,叫人完全看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说真的,若不是我知道你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当真要以为你其实是恨她,而不是爱她!” 这话说得观海在后面连连点头,可惜不能鼓掌,不然他能把手掌拍红。 窦炤仍是静静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仿佛没有听见长宁的话,那满脸是血,失魂落魄的模样,是这辈子从没有过的狼狈。 长宁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给他一点点安慰,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想,叹气道:“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解决,反正穆姑娘没有告密,那咱们也还能继续待下去。张太医虽然说得玄乎,却也给出了方向,你看看打算怎么办吧!反正我不支持你将她强行带回,毕竟是你喜欢的人,别为了那一点可怜的面子强撑着,以后后悔也来不及。” 他说完,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一句:“是时候放下你的骄傲,去真正面对她了。” 窦炤苦笑两声,这才收回目光,伸手捡起地上的信纸,放入怀中:“我去看她!” 长宁使劲摇头:“你现在去只会添乱,五七也不会让你靠近,还是让观海先去守着吧,有情况随时来报。” 观海赶紧答应跑了。 窦炤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有酒吗?” 长宁很开心,他很清楚窦炤肯这么说的话,一定是真正想明白了。 他跳着站起来,双手叉腰:“有!必须有!今晚继续陪你痛醉一回!” …… 第二天中午,观海回来,看到长宁在院子里,便告诉他观沅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还有点虚弱,需要喝药调理一段时间。 长宁听了很高兴,跑去窦炤房里打算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使劲将他被子一掀:“快起来,咱们该去道歉了。” 可床上的窦炤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紧闭着,呼吸粗重,脸色通红。 观海觉得不对劲,上前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脸色一变:“不好,二爷在发烧。” 长宁不敢信,也伸手去摸:“发烧?不能吧?不就是昨天被打了一顿嘛,他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可一摸之下,果然滚烫。 长宁也愣了,这两年他们在路上遇到过各种危险状况,偶尔也会受伤,可发烧这种事,难道不是小孩子才会有吗? “怎么办?”他看着观海。 观海耸耸肩:“我去请郎中。” 郎中来了细细诊断一番,然后轻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道:“这位公子乃是心中郁痛难舒,加之昨日外伤所致,内外交加,这才引发高热。” 长宁心中一紧,连忙问:“那可如何是好?郎中快想想办法!” 郎中便写了一个方子,交给观海去抓药,然后对长宁道:“这个方子能帮他退热并调理外伤,三日后方能痊愈。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老夫看他也不是一日两日如此,怕是这郁结在心已经有两三年,恰好昨日一并爆发了而已。外伤虽可用药石调理,但心中之结不解,往后还会持续伤身。” “这心病要如何医治呢?”长宁追问。 郎中笑道:“自然是化解心结,得偿所愿啊,年轻人!” 送走郎中,长宁坐在窦炤榻边唉声叹气:“老师啊老师,你也有今天,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时,窦炤突然抓住他的手,闭着眼睛说起梦话来:“阿沅,阿沅你别走,你要去哪里?别走……” 长宁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使劲抽回自己的手:“你有毛病啊?” 可窦炤痛苦地:“我要杀了他,他怎么敢……” 长宁一边觉得浑身发麻,一边又于心不忍,想来想去,只得一咬牙,伸手让他抓着:“行了行了,我堂堂太子三尺男儿,一点儿威武的好名声迟早要被你给毁了!” 所以,当观海抓了药回来,看到的就是窦炤死死抓着长宁的手,不像是生病,倒像是跟他有仇。 长宁痛得嗷嗷叫,忍不住拿牙齿去咬,都没能挣脱开来。 观海:“……” 嗯,大概回来得不是时候! …… 窦炤喝了三天药终于痊愈,实际上第二天就已经退烧恢复了神志,他其实是躺在床上,忍受了长宁整整两天的嘲笑。 第四天,长宁一大早起来便 跑了,深怕被他抓住报复。 观海没法跑,本来还等着被他一顿训的,没想到窦炤病了一场,脾气似乎也收敛一些,起来什么都没说,只叫他帮忙收拾好,便一起去南风馆。 窦炤已经知道观沅痊愈了,这次去不止要好好跟她把话说清楚,还想将张太医的建议告诉她,带她一起将失忆症治好。 南风馆因为观沅生病的缘故,这几天都没开门做生意。 窦炤刚进门,便被五七拦住。 第73章 五七拦住窦炤,冷道:“你又想干什么?” 观海手一抖,一柄长剑已经横在两人中间。 窦炤眯了眯眼睛:“我上次让你打了一回,是出于对观沅的愧疚,不是因为怕你。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资格与我这样说话。” 五七冷笑:“我一个无名小卒自然比不上名冠上京的窦少师大人,不过大人别忘了,这里是岭南,祁王的地盘。大人若真要来强的,我也不怕告个密,如此我这小卒说不定能顺便升个官发个财,至于追捕你们的天罗地网,大人要怎么用你的傲慢去解决,我这小卒可就管不了了。” 窦炤呵笑:“告密?那你也得有命告密才行!” 五七浑身紧绷,拿出匕首开始戒备:“你想在这里动手?” 窦炤满脸讽刺:“难道还要挑地方?” 正是剑跋扈张的时候,观沅从里面出来,一脸惊惶:“五七,二爷,你们在干什么?” 观海一见她,赶紧收了长剑。 五七收起匕首,转身快步走过去扶住她:“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躺床上多休养几天吗?” 观沅摇摇头:“我已经好多了,听见二爷的声音,想出来看看。” 窦炤远远看着观沅,她似乎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原本圆润饱满的小脸只剩下巴掌大,脸色也是苍白而孱弱,再不复从前的红润健康。 他心中对五七的怒意又增加了许多,说什么对她好,却将她养成现在这样。 当然,他也有责任,但只要观沅愿意跟他回去,他有信心将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咽下心底的艰涩,他微微笑着走过去:“阿沅别担心,我们只是闲谈几句,看在他是你朋友的份上,以后不会轻易动他。” 五七好笑:“说得好像你能动得了我似的。” 观沅原本忧虑暗沉的眸子立刻清亮了许多:“真的吗,二爷,那,那太好了。” 她知道,二爷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晃眼看见他脸上的青紫还没完全消下去,赶紧道:“二爷,我这里有很好的消肿祛瘀药膏,我这就给你找来,你,你们先坐坐好吗?” 窦炤点点头,温和地:“好,正好我与五七还有些话要聊。” 观沅去拿药,五七跟窦炤找了张桌子坐下。 五七双手抱胸,眼神中带着警惕与敌意,冷冷道:“有什么话快说,若是想将观沅带走,还请免开尊口。” 窦炤并未急于回应,而是从容地将张太医的回信轻轻放在桌子上,缓缓推给他:“看完再说。” 五七狐疑地瞟他一眼,犹豫片刻后,终于伸手拿起那封信,认真地阅读起来…… 他认识的字不多,但这封信勉强能理解,看起来,是说观沅的失忆症若不彻底治好,她忘记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直至什么都不记得,变成一个无法自理的傻子。 这边的郎中虽然也提过,说观沅的病可能会越来越严重,而且不能受刺激,但从未说过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五七不禁皱了皱眉,目光锐利地盯着窦炤:“你不会是故意夸大其词,好骗我放她跟你回去吧?” 窦炤冷笑了笑:“我若想带她回去,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你还轮不到我用那么高级的手段。” 五七怒道:“你说什么?” 窦炤轻蔑地:“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当然了,今日来此也不是要与你吵架,是来通知你,我要带她回她的家乡,治病!” 五七愣了愣,眼中闪过一抹疑虑:“你会好心带她去治病?不怕她想起从前的事,反而更加恨你吗?” 窦炤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她恨我我已经知道,不过若被她知道,某些人骗她,说在逃出来之前你们已经承诺要在一起。你说,她会不会再多恨一个人呢?” 五七怔了怔,随即不屑道:“你以为我会怕吗?上次她吐血时明显想起了从前的事。但你回想一下,她当时说的是什么?呵,少在那里自欺欺人,她现在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娘子,你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窦炤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自欺欺人的是你,她早就是我的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五七冷笑:“那又如何,过去的事我们谁都不会介意,她恨的人,是你!” 窦炤呵呵嘲笑:“她再恨我,也只能属于我,别忘了,她的身契还在我手里,你不会妄想从我窦炤手里抢人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四目相对,皆是火花四溅,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对方给撕碎。 五七紧握双拳,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窦炤,你别太过分!观沅现在需要的是安宁,不是我们之间的争斗,她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吗?” 窦炤面不改色:“我自然知道她需要什么,但我更清楚,只有我能带她恢复记忆,而不是像你这样,把她藏在这蛮荒之地,让她一天天失去自我。” “说得好听!”五七不信,“你若真能对她如此上心,当初又为什么伤害她?现在假惺惺来装好人,你以为我会信?” 窦炤已经失去耐心:“我承认,我过去有错,所以才要带她恢复记忆作为补偿,你信或不信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我很好奇,你如此费力阻拦,是怕她想起什么,于你不利吗?” 五七冷笑:“我不信你,自然不会让你带她走,你尽可以试试!至于恢复她的记忆,我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窦大人你插手!” 窦炤眼睛再次眯了起来,寒光闪动:“五七,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五七正要答话,看见观沅拿着药膏回来,立刻闭嘴。 窦炤也强行扯了一点笑意在脸上,那画面看起来相当诡异。 观沅没觉察到二人的异常,笑道:“二爷,药找来了,我再去给你们沏两杯茶吧?” “不用,你来坐下。”五七先开口,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观沅看着窦炤。 窦炤浅笑了笑,“我不渴,坐吧!” 观沅这才点点头,走到五七身边坐下,然后将药膏递给窦炤:“这药每日睡前擦一回,很快就好了。” 窦炤伸手接过,略微粗糙的手指触到观沅冰凉的手指上。 不知道为什么,观沅脑海中猝然闪过那日被他强吻的画面,顿时脸上一烧,被烫了一般缩回手来。 五七清了清嗓子,率先道:“小九,等我忙完手上这个任务,陪你一起回一趟你的家乡好不好?” 观沅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陪我回家乡?” 窦炤便将那封信推给她:“你也看看。” 观沅疑惑地接过信,仔细阅读起来。 随着信中的字句逐渐映入眼帘,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眉头也不自觉紧锁起来。 “怎么,会这样……”观沅低声喃喃,目光在信纸和窦炤、五七之间来回游移,“我真的会忘记一切,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吗?” 窦炤微笑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眼中满是温柔:“不会的,阿沅。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就能带你回家乡,一定能够治好你的病。” 五七冷眼看着他:“我说了,观沅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有我陪她就好,不劳窦少师操心。” 窦炤只是笑了笑,仍然看着观沅:“这个病拖得越久越难治,等五七忙完又要耽搁许久,正好我要去一趟梅县附近,可以顺便带你回去。你不是关心果儿她们村的儿童没父亲吗?我查到被抓的人可能都在那边,你跟着我一起,说不定还能见到果儿她爹。” 观沅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只是,二爷怎么知道我的家乡在梅县?” 窦炤笑意更浓,状似无意地瞟了五七一眼:“只要我想,没有查不到的事。怎样,愿意跟我去吗?” 五七咬牙切齿:“窦炤,你卑鄙!” 窦炤面不改色:“这怎么能叫卑鄙呢?帮助受苦百姓解决问题,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这用词实为不妥!” 观沅赶紧站起来,尴尬笑道:“你们不要吵架,要不,要不我跟五七再商量商量,晚些回复二爷,好吗?” 窦炤微笑点头:“ 好,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告诉我,你放心,这次只为给你治病,绝不会强迫你与我一同回上京。” “你确定?”五七眯了眼睛。 窦炤冷笑:“总之,这是我的承诺,信不信由你。” 他说着站起来,看似微笑实则威胁地看着五七:“再提醒一句,这是治好观沅最合适的时机,相信五七你也清楚,谁是她生病的关键,谁陪她去效果更好?呵,你们慢慢商量!” 他说完深深看了观沅一眼,转身离开。 观沅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自己真的跟二爷好过一段? 可是,为什么又要逃呢? 晚上,观沅特意做了一桌好菜给五七送行,因为他明天一早就要回去。 五七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执行任务,本来不能擅自离开的,可他实在不放心,便强行偷跑回来。 已经耽搁三四天,再不回去,他今年想按时拿到解药退出就不可能了。 祁王一直用一种慢性毒药控制他们,说好了这次任务完成,就赏他一颗永久解药,放他离开。 他今年必须要退出了,因为观沅已经十九岁,他要娶她,做梦都想娶她。 吃饭的时候,观沅一直往他碗里夹菜,叫他这个多吃一点,那个也多吃一点。 可他一口也吃不下,只是看着清瘦的观沅,满心都是不舍。 他放下碗筷:“小九,你想跟着窦炤回故乡吗?” 他们一整天都在避谈这个话题,可他知道,逃避没有用,迟早都要面对的。 观沅夹菜的手停下,清亮的眸子看向五七,非常坚定:“你若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五七,无论我忘掉了什么,但是现在的我,愿意嫁给你。” 五七的眼眶瞬间湿润,他怔怔看着观沅。 这一刻,他所有的担忧、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感动。 他知道,这一去,哪怕观沅最终恢复记忆,知道了他的谎言,选择跟窦炤离开,他也无悔了。 因为,她说,她愿意嫁给他。 他喉头滚动,脸上笑着,声音却有些哽咽:“小九……你跟他去吧,我愿意等你,等你找回所有的记忆,再真正选择跟我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观沅也有些难过,她低了低头,将那一点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忍回去,然后扯一点笑意在脸上,柔声道:“会的,五七,你那么好,放心吧!” 然后转移话题,问他这次任务危不危险,会不会受伤,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任务完成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回来找她。 五七一边大口吃饭,一边点头答应着。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将观沅满头青丝沾染成一片银白。 她朝他静静地笑着。 五七有些恍惚。 他想,若是此刻便能白头,该多好! 第二天清晨,当观沅起来的时候,五七已经走了。 观沅只得苦笑,他总是这样,说只爱相见欢,不忍别离苦。 可是该道别的时候就要好好道别啊,不然怎么会有长亭送别这样的典故呢?而且没能好好说声再见,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正沮丧的时候,窦炤上门了。 他穿一身霜色广袖锦袍,衣襟上绣着繁复的云水纹,走动间衣袂翻飞,更显得他身姿挺拔,风度翩翩。 “准备好了吗,阿沅?” 第74章 窦炤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五七一早离开之前去找了他。 五七说愿意跟窦炤公平竞争,毕竟他也对观沅有所隐瞒,既然两人的行为都不算光明正大,那么一切都交给病愈之后的观沅来选择。 还威胁窦炤一定要照顾好观沅,不许耍花样,他抽空就会去梅县看看,若有一点不好,定不饶他。 窦炤只是淡淡瞟他一眼:“公平竞争我答应,但观沅不仅是我的丫鬟,也是我的女人,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五七也知道,一旦将观沅交出去,后面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控制的。可他如今受制于人没有自由身,又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欲,眼睁睁看着观沅沦落得无知无觉,只能忍痛割爱,暂且放她去。 他咬牙冷哼一声:“我自然管不到你窦少师,但你跟太子的行踪最好低调一些,若被其他人发觉,下次再见面,可就不是打你几拳这么简单了。” 看着五七迅速消失的身影,窦炤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辈子也没给人打过。 嘶……迟早还是要打回来。 本以为五七同意,肯定是因为观沅先同意,所以他一大早就吩咐长宁将行李打点好,然后来找观沅。 可是观沅看着他,很犹豫地摇了摇头:“二爷,我,我还没想好,我舍不得这茶馆,倘若我就这么走了,明微姐姐一个人要怎么办?” 其实也不只是担心茶馆,还有她跟窦炤的关系。 根据这几天的闹剧来看,她可能真的跟二爷有了点什么,倘若找回记忆,她要怎么面对他们? 她害怕,真的很害怕。 “你还知道关心我啊?”穆明微轻柔的声音传来。 窦炤循声看过去,眸中顿时闪过一丝诧异。 穆明微今日破天荒取下了面纱,那绝世的容颜自不必说。 然而那样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上,却有一个明显的刺字疤痕,那是曾经受过鲸刑的显著标志,是对一个女人来说,一辈子都不能磨灭的屈辱。 可以想象她曾受到过怎样的磨难。 在那疤痕上,穆明微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巧妙地利用胭脂将其勾勒成一朵含苞欲放的寒梅。 花瓣的边缘轻轻晕染开,与她的肤色融为一体,既遮掩了过往的痕迹,又不显得那么突兀。 窦炤微微皱了眉。 他从未想过,穆明微的面纱之下,竟藏着这样的秘密。 他一直以为,她是仗着自己的美貌,才故意半遮半掩以保持自己的神秘感,让客人对她产生更多好奇,没想到是脸上真有不能示人的东西。 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该有多大的勇气,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过往的屈辱展示出来? “明微姐姐,你怎么……”观沅当然见过她面纱下的字,只是惊讶于她怎么突然要露出来。 穆明微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满满都是对自我接纳的坦然:“怎么样,这样画一画是不是好看些?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想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 “好看,不对,是好美,明微姐姐,你真的太美了。”观沅由衷赞叹。 窦炤也终于长叹一声,对着穆明微郑重行礼:“对不起穆姑娘,窦某为往日对姑娘的冒犯表示歉意。姑娘确然如长宁所说,是一位有魄力有胸襟的奇女子,窦某深感敬佩!” 穆明微轻轻摆手:“窦 公子不必如此,我今日如此作为,也是想让小九知道,凡过往皆有痕迹,我们可掩盖一时,却不能掩盖一世,最好的办法是坦诚面对它,再平静地接纳它。” 她转而看向观沅,眸中闪烁着期许的光芒:“小九,此一去是为了治病,我希望等你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你,而不是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你也不用担心茶馆,如今阿枝已经有了你三分茶艺,再加上果儿一起帮忙,茶馆一定能正常开下去。你就安心把记忆找回来,再回来与我重新认识一番,好吗?” 观沅心下感动,不禁拉着她的手:“可是,明微姐姐,我真的好舍不得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而且我们都不在,你一个人,会不会闷?” 穆明微笑道:“那能有多久?最多两个月吧,难不成还会想我?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阿枝阿鹏还有果儿不都是人吗?若是觉得他们太小,还有莫大人呢。” “莫大人?”观沅没明白。 穆明微冲她眨眨眼睛:“等你回来就知道了,我能摘下这面纱,也是因他不小心看到我脸上疤痕,对我好一番赞美和开解,我才鼓起勇气的。” 观沅眼睛亮了起来:“哦,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一阵子莫大人总往茶馆跑,而且我养病这几天,他那么殷勤地跑前跑后给你帮忙呢,原来……” 她一时瞟到窦炤在旁边,没敢继续往下说,便压低声音问:“那太子呢,他知道吗?” 穆明微笑道:“不必遮遮掩掩,殿下当然知道,我与他本就没什么。再说他如今已有妻室,难道还不让我嫁人吗?” 这话倒让窦炤尴尬了起来,忍不住假咳两声,转向一边。 穆明微便道:“窦公子也不必尴尬,说起这个,我倒有一句话想问公子。” 窦炤点头:“姑娘请问。” 穆明微看着他:“近日你与五七的争论我在一旁看得十分清楚,姑且不论你们过往如何,只说往后。往后五七对小九,自然是明媒正娶回家当正头娘子。那你呢?你如今在这里与人争得面红耳赤,争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继续做你的通房丫头被人陷害?还是抬个姨娘,继续伺候你与你的夫人,被你的夫人磋磨?” 这个问题如一记闷锤打在窦炤心上,他愣住。 观沅急了:“姐姐你在胡说什么,我自然是要嫁给五七的。二爷他是我的主子,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通房或姨娘啊!” 穆明微没理她,继续向窦炤道:“其实我偷偷问过观海,他说你早就有了计划,在小九逃离之前已经在外面给她买了一处别院,只等修葺完毕就将她如金丝雀一般养进去,是这样吗?” 观沅瞪大了眼睛,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会? 二爷,他怎么会? 窦炤的神色在穆明微的质问下变得阴晴难辨,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法回答。 穆明微便冷笑了笑:“窦公子打的好算盘,要将我小九妹妹当外室养着,可你知不知道,她这辈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给人做外室。如此,你又拿什么跟五七争?” 窦炤脸色更白了些,他从来不知道观沅不能接受当外室,如果这样的话,他给她的安排,岂不是毫无用处? 穆明微转而面向观沅,拉着她的手:“所以啊,我一点都不担心你恢复记忆以后不回来,他什么也给不了你。小九,你就放心地去治病,然后带着所有记忆回来。记得,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观沅眼中泛着泪花,心里面乱成一团。 她看一眼穆明微,又看一眼窦炤,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明微便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观沅:“傻孩子,大胆地去接受,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不要让它影响现在的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观沅只好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嗯!” 当下,观沅便在穆明微的帮助下收拾好行礼,坐上窦炤备好的马车。 长宁姗姗来迟,跟穆明微告别。 可他也实在没什么能说的,只是泪眼婆娑地,将他刚刚跑遍全县城搜买来的一对青玉双连荔枝盒送给她:“祝你跟莫大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穆明微接过玉盒,眸中也有微微的湿润:“谢谢殿下,殿下你,当真,很好……” 长宁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背对着她挥手:“去上京记得找我,请你们夫妻喝酒!” 车轮滚滚,两辆马车先后驶离,穆明微强忍的泪水才潸然而下。 终究是要与过去告别的,穆明微深深明白,于时光深处,离别是对过往的温柔接纳,对未来的深情邀约,亦让她在失去与获得间,学会拥抱遗憾,学会展望前路。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接受,并祝福! …… 这一路去梅县需要五天时间,观沅一个人坐一辆马车,一直都避免与窦炤单独说话。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也有点不能接受。 在她的记忆中,她跟二爷的关系就是非常纯粹的主子与奴婢,而且是关系比较淡薄的那种。 虽然伺候了二爷十年,可二爷这个人从不念什么旧情,该骂就骂,该罚就罚。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会跟他产生什么感情纠葛呢?而且还要将她养在外面当外室?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她跟二爷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她不敢想,更不敢问,只能暂且当只鸵鸟,等找回记忆再说。 观沅不跟他说话,窦炤也无话可说。 临行前穆明微的那些问话给了他巨大打击。 是啊,观沅虽然是个奴婢,但五七可以娶她当正头娘子,他能吗? 他当然想。 但凡观沅是个正经读书人家的女儿,甚至普通商户都行,他都能找到办法提升她的地位再将她娶回来。 可她是个奴婢,还是伺候了他十年的奴婢,是人人都知道的奴婢。他即便给她弄来一堆尊贵的身份,又怎么能瞒过祖母和父亲,让他们同意娶她? 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要让他就此放弃吗? 不可能! 先将她的病治好再说吧,总能想到办法的,这世界上,就没有他窦炤解决不了的问题! 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一路在长宁一个人的叽叽喳喳中抵达一处驿站。 观沅从长宁处知道,果儿的父亲他们,就在这附近的一座矿井里,观海已经提前将这里控制住,估计很快就能救人出来。 第75章 观沅他们到达驿站的时候,观海已经在那里等着。 他见到观沅肯跟着一起来,很高兴,冲她笑笑打了个招呼,才向窦炤跟长宁汇报。 “二爷,殿下,附近两座矿山都已经拿下,目前所有人都集中关押在其中一个矿井里,还不敢带出来,怕打草惊蛇,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请指示。” 长宁先问:“你拿信物去惠城调来的人用得如何?” 观海道:“还不错,身手和能力都不比上京的侍卫差,只是经验缺乏一些,在这里用一用也并无妨碍。” 长宁便笑着对窦炤道:“没想到沈知淮那小子这三年来在这边还真做了点事,还是你有先见之明,不然咱们在这里出点什么事,还真是无人可用。” 窦炤没接他的话,直接问观海:“几个头目都控制住了,确保没有任何风声传出去吗?” 观海道:“应当是没有,底下封闭,进出一趟都艰难,我们有人把守着,不可能有人递消息出来。” 窦炤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将那几个头目好好审一审,以免夜长梦多。” 他说着转身看向观沅,声音软下许多:“一路辛苦,你先在这里休息,会留人保护你的安全,我去矿井看看很快回来。” 观沅却摇头,笑着问:“我能跟二爷一起去吗?奴婢天天听那些孩子们讲爸爸的事情,对抓来的旷工比较熟,想去看看他们,说不定还能帮忙问出点什么来。” 还不等窦炤表态,长宁先点头:“没错没错,你跟我们一起去,有熟人才好说话。” 窦炤瞪他一眼:“那种阴暗幽闭的地方,岂是一个女孩子能去的?” 长宁吐吐舌头:“这不是有咱们一起嘛,又没什么危险。” 观沅也道:“是呀二爷,我来这里主要就是想替果儿她们找到父亲,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怎么行?二爷就让我去吧!” 观沅眨着眼 睛,脸上有了一点点祈求的小表情。 在窦炤看来,这跟撒娇没什么两样,一颗心便轻轻跳了起来。 这么长长的一路,她明明离他那么近,可感觉却那么远。 此刻,看见她熟悉的有些俏皮的小表情,心头竟隐隐有些发胀。 想吻她,很想。 他撇开目光:“好,可以去,但一定要跟在我身边,跟紧点。” 观沅开心点头:“嗯嗯,都听二爷的,奴婢一定紧紧跟在二爷身后。” 自从离开关宜县,不用再担心泄露窦炤身份后,观沅便重新以奴婢自称。 窦炤说过几次不必,以后她是自由身,回到上京便会将身契还给她。 但观沅说身契一日没在手上,她便还是窦符的下人,所以仍旧是以丫鬟的身份跟着。 倒也不是观沅喜欢当奴婢,而是她觉得这个身份比较安全也比较熟悉,跟二爷的距离也刚刚好,在一起就不会那么尴尬。若换成自由身,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几人稍微休整了一下,便重新驱车赶往矿山。 因为路途颠簸,又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这次只用了一辆马车。 观海在前面赶车,观沅本来也想在外面跟观海一起,却被长宁拉了进去:“哪有叫女孩子在外面赶车,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坐里面的?” 观沅没办法,只得跟他们一起坐在里面。 可她跟窦炤不说话,光靠长宁一个人反倒越说越尴尬。 最后长宁也受不了了,便伸个懒腰道:“这里面太闷,我去外面坐着透透气。” 于是,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车子很小,路面又坑坑洼洼,时不时颠簸一下,观沅便会控制不住地撞到窦炤,她便一直说对不起。 好几次之后,窦炤冷着脸,指指自己的胳膊:“抓住这里,稳一点。” 观沅有些犹豫,可车子在这时候又猛地晃了一下,她差点没直接扑进他怀里,还好被他及时扶住。 窦炤便有些不耐烦:“让你扶你就扶,难道是担心五七误会?” 观沅脸一红,只得听他的话,乖乖抓住他的胳膊。 窦炤的手臂健壮而有力,这让观沅没来由地又想起那次强吻,他那么用力地挟制着她,怎么挣扎都挣不掉,实在…… “这三年来,你过得好吗?”窦炤突然问。 原本这个问题在见面第一天就该问的,可兜兜转转,直到现在才问出口。 竟是多了许许多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在里面。 观沅便露出笑脸来,跟以前一样的清甜:“我很好呀,有明微姐姐,她一直很照顾我,也教会我很多事情。还有五七,虽然他不经常在身边,但只要我有事,他会立刻赶回来。有他们在,我感觉很安心。而且南风馆的客人也都很好,大家喝茶、听琴、聊天,日子过得好快。只是……” 她的笑容有些淡下来,咬了咬唇,“我经常会想起木惠和水菱,因为记不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所以也不知道她们当时怎么样,会不会伤心,或对我生气呢?” “二爷,”她看向窦炤,“你跟我说说她们吧!” 窦炤看她一眼,浅笑了笑:“她们都很好,水菱很有能力,如今大少夫人管家,她已经是大少夫人最得力的助手,府里无论大小仆人们,都要看她的动作行事。木惠她……自从你走后,她便自请降为三等丫鬟,做一些杂务,顺便管理你曾经住过的废院。” 观沅原本听见水菱的事还很开心,可说到木惠,她茫然了:“为什么呀,木惠原本都能升为一等丫鬟,为什么要自请降级呢?” 窦炤苦笑了笑:“大概是恨我吧。” 他声音很淡:“我其实可以拒绝她,可那时候,我也害怕看见她,她的冷言冷语会时时刻刻提醒我,是我弄丢了你。” 车厢内,光线因外头的颠簸而忽明忽暗,两人的眼神却在这不稳定的光影中交汇,那一瞬,只有时光在他们眸间缓缓流淌。 观沅强迫自己撇开目光:“二爷,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任何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如今好好的,二爷也好好的,往后有各自的人生,任何的恩怨随着时间推移都会消散,我应当不会恨二爷,二爷也一定会渐渐释然的。” 她顿了顿,重新挤出一个笑脸来,眼睛亮亮地看着窦炤:“作为奴婢,阿沅也希望二爷过得好呀,过去的事,二爷就别放在心里了。” 窦炤目光深邃,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抚过观沅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她脸上的笑容:“阿沅,你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可惜,我不值得。” 观沅正要说话,外面观海“吁”一声,拉停了马车,然后掀开帘子向里面。 “二爷,我们到了。” 观沅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扶着窦炤胳膊的手,红着脸向观海尴尬地笑了笑。 窦炤没事人一般,声音依旧冷淡:“嗯,下去吧!” 这里是一处十分隐蔽的矿场,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下了马车便能看见到处是光秃秃的石头,有几个简陋的棚屋搭在旁边,更远一点的地方分布着几个冶炼场。 观沅从没见过这种地方,忍不住好奇:“这里是挖什么矿石的?他们就住在这几个小房子里吗?周围没有人烟,他们吃什么呢?” 观海便从身上找到一块东西递给她:“看看,这是个半成品。根据我们搜出的东西来看,他们主要吃些干粮咸鱼什么的,应该每个月有固定的人给他们送来。” 观沅拿着那沉甸甸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坨不太纯粹的金子,大惊失色:“是,是金矿?” 她慌得去看窦炤:“二爷,听说私采金矿是要杀头的,那果儿爹他们……” 窦炤示意她别急:“他们是被人逼迫,这些金子一分也到不了他们口袋,不会将他们治罪,放心。” 他又看向观海:“这里是金矿,那另一个矿区是什么?” 观海沉声道:“是铁!” 这次不仅窦炤皱了眉,连长宁都变了脸色:“简直无法无天。” 窦炤冷笑:“这本就是他的地盘,无法无天又怎么了?还好这次托了阿沅的福,帮她查个失踪人口,却被我们发现祁王竟然在这里挖金炼铁。有趣!” 长宁点头:“就是,要不然我们两手空空回去,等到来日大军压境的时候,咱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被动挨打。” 一抹寒光在窦炤眼眸中闪过:“人在哪里,带我们去!” 观海便领着他们,从一个小小天然山洞进入。 里面没走多远便有人工开凿的痕迹,里面幽深而曲折,像是迷宫一般,且光线昏暗,只有观海手中的火把提供着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湿冷和霉味,偶尔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硫磺味道。 随着几人的深入,矿洞内空间愈发狭窄起来,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弯腰或侧身才能通过。 洞壁上不时有水珠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矿洞中显得格外刺耳。 观沅原本只是跟在窦炤身后,可越往里走,她便越觉得害怕,此刻已经紧紧抓着窦炤的衣袖,也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了。 继续前行,矿洞内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突然,观沅感觉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她只觉得汗毛倒竖,强忍着恐惧低头一看。 “啊——” 尖叫声响彻整个矿洞。 观沅几乎是跳起来扑进了窦炤怀里,闭着眼睛喊:“二 爷救命,有死人,是个死人!” 第76章 窦炤迅速搂住观沅,带着她稳稳后退两步,用身体将她的视线挡住,然后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不会有危险。” 长宁和观海也立刻围了上来,观海用火把照亮观沅脚下区域。 那里果然躺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极度消瘦,皮肤紧贴着骨架,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肋骨根根分明,腹部凹陷,形成了一个骇人的深坑,显然是经历过长期的饥饿。 四肢无力地伸展着,手指关节因长时间的劳作而扭曲变形,膝盖和脚踝处布满伤痕,有的地方甚至露出白骨。 几人看着这具明显是因为饥饿和劳作而死的尸体,不由得陷入沉默。 观沅只偷偷看了一眼,立刻又紧紧闭上眼睛。 太惨了,她从没见过被摧残成这样死去的人,对比那些街头讨饭的乞丐,都觉得乞丐幸福许多。 观海清了清喉咙道:“这里面有个专门处理死人的大坑,里面少说也有几十具这样的尸体,这一具想必是最近几天才死,还没来得及收进去。” 窦炤点点头,眸中亦有些不忍:“想必祁王也没打算放他们离开,当畜生一般养着,等矿石挖完,他们也是要死的。” 长宁捏紧了拳头,脸上全是悲愤:“简直是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观沅虽然紧闭双眼,但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内心受到了极大冲击。 窦炤沉着脸,轻轻拍了拍观沅的背,将她松开:“别担心,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再有这种悲剧上演。” 观沅抬眸看着他,那蔑视一切又坚定沉稳的眼神叫她安心,便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二爷!” 又走了将近一炷香时间,他们终于来到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 这里灯火通明,有七八个侍卫守着,所有的矿工都一排排整齐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干馒头在啃。 那些矿工一个个跟那具尸体也差不了多少,骨瘦如柴,满身伤痕,目光呆滞,像是随时都能倒地死去。 他们的颈部都佩戴着木牌,上面刻有数字和符号,可能是矿区用来识别和管理矿工的身份标识,可惜没有真实姓名。 观沅在他们的脸上一张张看过去,想找找有没有果儿的父亲,她记得果儿说过,她爹鼻子上有一条刀疤。 侍卫们看到长宁和窦炤,一齐行礼。 长宁很高兴,向观海道:“沈知淮那小子可以,他人呢?” 观海道,“他没来,说……” 他瞟一眼窦炤,后面一句话便不敢说。 窦炤冷哼一声。 长宁苦笑:“他还恨你主子呢?不过他不想见你主子也可以理解,那会儿因为观沅失踪两人可是好好打了一架。不过这会儿观沅找到了,他不来看看吗?” 观海如实回答:“二爷不让我跟他说找到观沅的事,怕他一时冲动将我们的行踪给泄露出去。” 观沅看了一遍矿工没找到人,这会儿听他们提到自己,没听明白,问道:“我失踪了,沈公子为什么要与二爷打架?” 她知道沈知淮是窦炤的表弟,但从来没见过,如今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的? 长宁奇道:“你竟然连他也忘了吗?他是你义兄啊!按理说,他没有伤害过你,你应该记得他才对。” 观沅懵了。 义兄?怎么可能? 沈知淮那样的身份,她是这样的身份,她都没见过他呀。 窦炤便冷冷道:“只是提了一提,阿沅也没答应,作不得数。” 观沅这才恍然,原来只是开玩笑。 不过提起义兄,她突然想起陆存舟,便笑道:“说起来我还真有个哥哥,他在铜七巷开医馆,二爷可能不知道,观海是清楚的,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 观海霎时脸色惨白,迅速瞟了窦炤一眼,不敢吱声。 窦炤却迅速沉下脸,整个人紧绷着,气压极低。 观沅立刻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有些不安:“怎,怎么了?” 长宁哈哈笑两声,打圆场:“咱们还是干正事吧,这些闲话等以后再说也不迟!观海,那些头目呢?关在哪里了?” 观海这才指了指里面一个有铁门的入口:“他们单独关在里面,只等殿下和二爷去审问。” 长宁便拍一下窦炤:“走吧,咱们先进去问问看。” 窦炤点点头,向观沅:“你在这里与矿工们聊一聊,看看有没有村里的熟人。” 观沅乖巧答应:“好!” 等窦炤他们离开,观沅便走到矿工那里,蹲下来与他们聊天。 很快她便知道,这些矿工都是从不同地方抓来,有的来了一两年,有的来了几个月,超过两年以上的基本都死得差不多,没什么人在了。 他们在这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干活,有时候几个月都不给上去一趟,每天吃些猪都不吃的东西,没有工钱,还不能偷懒,偷懒就要挨打。 至于逃跑什么的更不用想,抓到那便是生不如死,他们也从来不敢有这个想法。 观沅一边听一边心凉,这么说的话,果儿村里那些男人们都来了有近三年,岂不是早就没了? 她于是细细地问他们来自哪里,果然没有一个果儿村里的人。 不过有人告诉她,附近还有个铁矿,那边的矿洞更多更大,人也比这边多,可以去那边找找。 观沅谢过他们,然后安慰道:“你们不必担心,控制你们的人如今都被抓了起来,只要你们待会儿如实将他们的罪状列举出来,很快就能放你们出去,以后也不必担心再被抓回来。” 可她这话一说,原本还跟她聊得起劲的工人们突然都低了头,开始沉默起来。 观沅不解:“怎么了,放你们回去难道不开心吗?” 这时有个胆子大点的人一脸忧虑道:“姑娘,能不能不要列什么罪状?我们,我们反正能回家就行了,直接放我们走吧!” 观沅皱了眉,细细查看他们的神色,发现很多人虽然低着头,但都在偷偷瞟一个明显个子壮一些的刀疤脸。 观沅心下一沉,赶紧起身打算去找窦炤。 可她才转身走出两步,那个刀疤脸突然暴起而上,将观沅控制住。 观沅只觉得脖子一凉,一把短刀已经横在喉咙处。 “都别过来!”刀疤脸一边吼着想要靠近的侍卫,一边往一处看起来已经废弃的矿洞中撤退。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都冲了出来。 窦炤看见观沅被挟持,瞬间脸色变得铁青。 观海冲动地就要拔剑,被窦炤拦住。 他眼神凌厉地看着刀疤脸,声音冷冽:“放开她,否则你绝对没有活路!” 刀疤脸劫持着观沅,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侍卫们截住,眼神中顿时充满了绝望与疯狂:“别过来!你们要是再靠近,我就……我就……” 他的话语因紧张而变得断断续续,但手中的短刀却更加用力地抵在观沅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血痕。 窦炤心跳都快停了。 观沅虽然心中害怕,但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慌乱都可能加剧事态的恶化,便努力保持镇定,用眼神安慰着窦炤,示意他自己没事。 窦炤见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开始与刀疤脸谈判:“你先冷静,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谈。只要你保证她的安全,一切都可商量。” 刀疤脸冷笑了笑:“是吗?那我要带她从这矿洞出去,叫他们让开,也不许跟过来,我出去了自然会放她。” 长宁喝道:“你做梦!” 一旁将刀疤脸围住的侍卫们顿时齐刷刷抽出长剑,指向他。 刀疤脸的手又抖了起来。 窦炤抬起手,示意大家冷静,然后道:“要不这样,我放你从这里出去,但必须让我跟着,不然我怎么确保你会放了她?放心,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会武功,对你没有威胁。” 刀疤脸想了想,突然阴险笑道:“行,就这么办,叫他们让开,你一个人跟着。” 窦炤便朝侍卫们点点头,然后给观海做了个手势。 侍卫们让开,刀疤脸带着观沅缓缓后退,直至退入废洞中,确认身后没人,这才哈哈笑道:“很好,果然是守信用的人,你跟上吧!” 窦炤跟着他离开,观海立刻将侍卫们分成两路,一路去外面找这个废洞的入口,一路远远跟在窦炤后面。 刀疤脸在蜘蛛网一般的废 弃矿洞中左弯右拐,手中的短刀紧紧贴着观沅的喉咙,深怕有任何差池。 窦炤紧随其后,心中暗自盘算着对策。 突然,刀疤脸在一处葫芦口的地方停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往窦炤所在的地方一扔。 “二爷小心!”观沅大叫。 窦炤心中一紧,飞快往旁边一扑。 随着一声巨响,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也是他们来时的路,已经被碎石堵死。 “哈哈哈,现在看你们还怎么追!”刀疤脸得意地大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后面跟着,只是这里是我的地盘,想要在这里抓我?简直做梦!” 窦炤脸色惨白,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炸了他们的退路。 这样一来,就剩他们三个人,他必须要尽快想办法救下观沅才行。 窦炤的眼神变得异常沉静,迅速开始评估周围环境。 刀疤脸继续哈哈笑着:“你小子还算命大,既然炸不死你,那不如这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找块石头将自己的一条腿砸断,保证追不上我,我就将这丫头放了,如何?” 观沅使劲摇头:“不要,二爷,别听他的,别管我了,我只是个奴婢,死不足惜!” 刀疤脸手中的短刀更加用力地抵住观沅的脖子,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满脸凶狠地瞪着窦炤:“不听也行,我现在便叫你这美貌丫鬟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第77章 “好,我答应你!” 窦炤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绝,“但我不想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你放松一些,否则,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刀疤脸冷笑一声,似乎对他的妥协并不感到意外,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刀,让他能清楚地看到观沅还能够呼吸喘气。 确认观沅暂无大碍后,窦炤开始在地上寻找合适的石块。 “记住,必须砸断,也别想耍什么花招,不然我这一刀下去,这娇嫩嫩的美人儿脑袋可就搬家了。”刀疤脸警惕地观察着他的举动,手中短刀始终没有离开观沅的脖子。 窦炤艰难地挑选着石块,终于在靠近刀疤脸斜对角的地方找到一块大的。 他半蹲下来,伸出左腿,瞟一眼花容失色,努力摇着头却没法说话的观沅,咬一咬牙使劲将石头往小腿上砸去。 伴随着一声极痛苦的闷哼,窦炤左腿顿时冒出血来,但骨头还没断。 “哈哈哈!好,好啊,砸,给我继续砸,必须砸断!”刀疤脸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 窦炤再次高高举起石头,就在刀疤脸瞪大了眼睛,等着听那断骨的“咔嚓”声时,窦炤瞄准时机,手一抬,一根细细的银针从他手上戴的戒指中直射而出,刺中刀疤脸拿短刀的手。 刀疤脸吃痛,短刀落地,踉跄着后退几步。 观沅倒吸一口凉气,反应过来,拔腿就想往窦炤这边跑。 然而刀疤脸反应极快,飞身上前捡起短刀,恼羞成怒,疯狂地往观沅后背刺过去。 窦炤拿着石头,才来得及起身往前奔出两步,看见这一幕,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惊恐与绝望击中,他几乎是本能地飞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硬生生挡在了观沅与危险之间。 短刀“噗嗤”一声,深深插入窦炤腹部,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观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有凉气嗖嗖地往后颈吹,时间凝固了一般,她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更不敢相信窦炤竟会为她这样做。 刀疤脸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猛地抽出短刀,准备用最后一击结束这个蠢货的性命。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住,只感觉眼前一花,一块狰狞的石头迎面砸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刀疤脸的头颅如同被击碎的西瓜一般,瞬间血肉模糊,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去,手中的短刀也随之掉落。 石头是窦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砸下去的,他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人,必须死! 窦炤跟着刀疤脸一起倒下,时间仿佛又流动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观沅急促的呼吸声。 观沅的目光凝固在窦炤倒下的身影上,那一刻,她一片空白的大脑,似乎被风刃割裂出一道道的口子,有什么奇怪的记忆,如同丝线一般涌进来,乱糟糟,又一触即逝。 她踉跄着上前,重重跪在窦炤身边,双手颤抖地想要捂住他冒血的伤口,却只是让鲜血染上了自己的指尖。 “二爷,你怎么样?你不能有事,你不能……”观沅有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像是做梦一般。 窦炤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艰难开口:“我……没事,死不了的,别担心……”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观沅颤抖着嘴唇,试图发出声音,却只能感受到喉咙的哽咽。 那丝线般的记忆仍在往破口处蜂拥而来,观沅似乎抓住一点什么,慌忙地捡起地上短刀,然后一刀一刀将自己的衣服割破,扯下一条一条碎布来。 “二爷,你别怕,我,我们先止血,我带你出去,一定会没事的。” 她用一大块碎布按住伤处,再用那长长的布条将他的腹部一圈一圈包扎起来。 窦炤看着她明明慌乱却又咬牙保持镇定的样子,颤抖着却又小心翼翼怕弄疼他的动作,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悸动。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原来,有她在身边,连死都不那么可怕啊。 他缓缓笑着,声音难得温柔:“我的阿沅,真的长大了啊!” 再不是那个碰到一点事,就哭鼻子束手无策的傻丫头了。 观沅手上动作顿了顿,脑海中那个破口突然撕扯变大,一句相似的话于遥远的幽深处飘来……可观沅使劲摇了摇头。 现在,她不想理那些纷乱的记忆,只想快点给二爷止血。 观沅一遍又一遍,将伤口包扎得十分结实,然后扶起窦炤的一条胳膊放在肩上:“二爷,我现在扶你起来,咱们往前找找出口。后面的退路已经完全坍塌,等他们清理出来估计要好几天,咱们不能在这里一直等着。” 伤口止血后,窦炤感觉稍微好了一些,他点点头,试着借助观沅和身后墙壁的支撑,咬牙硬撑着站了起来。 好在腿没断,不然再来两个观沅也扶不住他。 两人艰难地在昏暗而曲折的废弃矿道中蹒跚前行,四周除了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碎石滚落声音外,一片死寂。 遇到岔路口的时候,观沅会在窦炤的提示下,测一测两边的出风情况,选择通风好一些的路走。 刚开始,两人还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一直往前走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通向生路的缝隙。 然而,废井中的道路异常曲折,他们像是迷失在蜘蛛网中的飞虫,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徒劳,每一次希望都迅速破灭。 疼痛与疲惫如影随形,观沅怕窦炤太过疲累会牵连伤口,每找到一个稍微平坦的地方,就小心翼翼让他坐下休息一会儿。 “二爷,我们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找到出口的。”观沅用她干裂的嘴唇发出微微沙哑的声音,还不忘扯一点笑容在脸上。 窦炤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也想用自己的乐观叫她安心:“当然,我窦炤怎会死在这种地方,可笑。”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不仅是体力不支,更要命的是干渴和饥饿。 因为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法计量时间,两人只觉得体力已接近极限,喉咙干得像火烧。 窦炤的伤口虽然被临时包扎住,但长时间的行走和缺乏治疗,使得血色再次染透了布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窦炤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又干又白,几乎要裂开。 观沅心里火烧火燎一般,想让他躺下睡一会儿,又怕他就此一睡不起,只得 咬牙继续往前走,每走几步停下来喘口气,眼睛不停地在四周搜寻,希望能找到一丝生机。 “二爷,我们找找看有没有水源,喝点水说不定会好一些。”观沅只觉得每说一句话喉咙便像是刀割一般。 窦炤微微摇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别,别找了,你……也累了,将我放在这里吧。” 观沅咬着牙摇头:“二爷说什么傻话呢?我记得二爷是最骄傲的人,如今怎么遇到这么点困难就要退缩了?” 窦炤想笑,却实在说不出话来,突然脚下踩到一块碎石,腿一软,整个人失去了支撑,重重摔在地上。 观沅试图去扶他,却也被带得失去了平衡,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二爷……”观沅趴在他身边,无助地呼唤着,泪水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 窦炤艰难地喘着气,看着观沅:“阿沅,对不起,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观沅拼命地摇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不,二爷,你不能这样,我们……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一定会的!” 然而,窦炤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阿沅,一定找到出口……出去!” 观沅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二爷,我还没有恢复记忆呢,你不是要陪我回家乡寻找记忆的吗?我都还没想起我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我的二爷,他不是从来说话算话,绝不食言的吗?” 窦炤嘴唇动了动,想最后给她一点笑容,可惜连这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他轻轻阖上眼睛:“真好,现在的你……没有恨我……” “二爷?二爷你再坚持一下,你躺在这里休息好吗?我去找路,我一个人找,你躺着,别睡。我找到路就回来接你,你别睡,你睡了我会恨你,我真的会恨你,二爷!” 观沅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而阴冷的矿道中,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窦炤的手在她的紧握中缓缓滑落,那份温暖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绝望。 “你别睡啊二爷!”观沅近乎疯狂地摇晃着窦炤的身体,试图唤醒他,但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泪水模糊了视线,记忆的漏洞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涌了进来,她仿佛再次回到那个大雪之夜,失去一切、迷茫绝望…… 她蹙紧了眉头,而后又像是记起什么可笑的事情,突然呵呵傻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有大滴的泪水往下掉,掉在窦炤冰冷的手上,晕开上面一片片干涸的血渍。 最终,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在窦炤身边躺下。 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痛苦与绝望,只有深深的疲惫与释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观沅觉得自己快要进入另一片幽暗的时候,一阵微弱的风声突然将她沉寂的心跳勾了起来。 她猛地睁眼,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一丝光亮透过岩石的缝隙透了进来。 啊! “二爷,你看!有光!我们找到出口了,找到了!” 第78章 观沅咬牙撑起身子,看清楚那一点光亮确实是从外面经过多重反射透进来的一点,想必前面再走不远就是出口。 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她转身去推窦炤,哑着声音:“二爷,我们有救了,你快醒醒。” 可窦炤一点反应都没有。 观沅咬着唇,控制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几乎是颤抖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虽然气息极其微弱,可他还活着。 活着就有救。 观沅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仅剩的全部力量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光亮处跑。 果然,走了长长一段距离之后,往左转个弯,一个狭窄的出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刺目的光明袭来,让观沅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适应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在出口处往外看了看,确认是在山脚下的一个天然洞口,只不过外面全是枯枝藤蔓,将这洞口隐藏了起来,在外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攀着藤蔓慢慢爬了出去,外面依旧是荒无人烟,观沅不敢乱跑,只沿着大概的方向笔直往前,一边走一边喊:“有人吗,救命啊!” 她知道观海他们肯定不会只在矿井里清理炸塌的地方,一定会派人在这座山附近搜寻其他出口的。 果然,喊了没多久,立刻便看见远远地有人往这边来了。 观沅使劲朝他们挥着手,等他们靠近,发现带队的就是观海。 在看到观海瞬间,观沅靠意志力支撑的身体再也扛不住,整个人像一摊泥一般软了下去。 观海赶紧将她扶住。 观沅死死抓着他的衣服,生怕这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晕过去了。 她艰难地伸手,指着她出来的地方,用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告诉他:“那里,快,进去不远转个弯的地方,二爷在里面。” 观海面露不忍,点头:“好,这就去找二爷,我让两个人先背你回去。” 观沅摇着头:“别管我,二爷受伤,小心……点……” 她说完便像是睡过去了般,倒在了观海怀里。 …… 窦炤做了一恐怖的梦,梦见观沅恢复了记忆,却笑眯眯地与他和好。然后在两人亲密的时候,突然拿一把短刀狠狠刺进他的胸膛,凄厉地说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他被窦家人救了回去,逼他娶一个不认识的公府小姐,他拒不从命。但隐约看见观沅已经嫁给五七,两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心如死灰,于是随便家人摆布,迎娶公府小姐进门。 洞房花烛夜,他掀开新娘盖头,发现盖头下的人竟然是观沅。 他又惊又喜,激动地抱着观沅求她原谅,说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可正在这时,旁边突然又出现一个长得像萧红锦的新娘子,她拿着一把短刀,面目狰狞地喊着:“贱人,竟敢抢我的夫君,你去死!” 她说着一刀刺进观沅心口,鲜血顿时染红整个新房。 观沅像个血人一般,痛苦地看着他:“二爷,这样,你满意了吗……” 窦炤只觉得心脏梦地一抽,一口凉气入喉,便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阿沅!” 一旁正在帮他煎药的观海吓得跳了起来,手上的扇子都扔出几米远。 等看清楚是窦炤醒了,不禁摸着胸口抱怨:“二爷你醒了打声招呼行不行,这样一惊一乍真的会出人命。” 毕竟他在这里躺了整整五天都是安安静静,突然这么一下子简直跟诈尸没什么两样。 窦炤眸光冷冷射向他。 观海赶紧捂住嘴巴,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二爷,我,你,你终于醒了?” 哎,果然还是睡着的二爷比较可爱。 窦炤冷着脸:“观沅呢?” 观海放下手来,小心翼翼地:“她本来是在这里照顾二爷,只是上午的时候有人来报,说铁矿那边发生爆炸,有疑似果儿爸爸的人受伤,她便急着去看了。” 窦炤皱眉:“我躺了多久?” “五日!”观海感叹道,“这五日来就是观沅不眠不休在这里给二爷熬药喂药换药的,不然二爷你也不能醒这么快,郎中说你最少要七日方能醒来。” 窦炤看向他:“五日?这么久了,这里的事还没解决,那些矿工没有遣散吗?” 观海耸了耸肩:“这个,是殿下决定的,因为还有许多证据没能收集全。加上二爷你不能受颠簸,没办法短时间从这里离开,先将矿工撤离动静太大,怕被祁王提前发现,便只能暂时压下来,一边等二爷醒来,一边搜集证据。” 窦炤想了想,又问:“观沅去了多长时间?” 问到这个,观海这才想起,观沅好像确实去了挺长时间。 “大概,两个多时辰?” 窦炤脸一沉,将身上的被子一掀:“去了这么久,你都不担心吗?” 观海赶紧过去将他扶住:“我派了两个人跟着 ,殿下也在那边,应该没事的。二爷别急着起来,伤还没完全好呢,我去找就好了。” 窦炤根本不理他,起来穿好鞋子便往外走。 观海赶紧给他取了件披风披上,以免他受风。 窦炤捂着伤口处,以尽量快又不会拉扯到创口的速度赶往铁矿。 到了铁矿区,发现许多人都灰头土脸地四散在周围,有的还浑身是血在那里哼哼唧唧,想是刚刚从里面救出来。 看到有个侍卫扶着人出来,他快步上前问:“里面情况如何?观沅在哪里?” 侍卫愣了愣:“属下没注意观沅姑娘,但是殿下在里面指挥,有些危险,少师大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窦炤一颗心便紧绷了起来,挥手示意他离开,然后想也不想便抬脚往里走。 观海劝道:“二爷就在外面等一等,我进去将她叫出来吧,您本来就没好全,待会儿……” “闭嘴!”窦炤的急迫跟火气已经很明显。 观海吐了吐舌头,怎么二爷生病,就不能病得失去记忆呢? 他才是最该失去记忆的人! 又是曲折而幽深的矿道,一种从未有过的幽闭恐惧感扑面而来,让窦炤的额头很快浸出汗水。 可观沅在里面。 强撑着又走了一段距离,正当他觉得肠胃翻滚有些想吐的时候,一个清软的声音穿透黑暗而来。 “来,喝口水,这里我走过好多趟,不会走错的,别担心,马上就能出去。” 此刻,这声音在窦炤听来,仿佛在沙漠缺水的旅人偶遇甘泉一般,瞬间抚平了他莫名的恐惧和不安。 所以他怕的,其实并不是这幽闭的黑暗,而是黑暗尽头那关于观沅的,不确定的安危。 他加快脚步。 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候,他会像此刻一般迫切地想要见一个人。 终于,在一个相对宽敞的矿道转角处,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观沅正弯腰喂一个矿工喝水,周围点着几个火把,那昏黄而摇晃的火光照在她清丽的侧脸上,为她好看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 她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鬓边,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清澈,那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了手中的水囊和那矿工干裂的唇上。 窦炤看着她,仿佛这昏暗矿道中的每一丝空气、每一粒尘埃都是鲜亮而灵动的,让他觉得欢喜和幸福。 “阿沅!”他低声呼唤。 观沅猛地抬头。 那一刻,两人的目光在火光中交汇,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 窦炤眼尾泛红。 观沅盯着他看了许久,眸中情绪千变万化,最后却用一种窦炤全然没想到的淡淡笑意,礼貌地朝他点头:“二爷醒了?” 窦炤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深深的迷惑所取代。 满腔的热烈,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灭。 她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 他们明明一起经历了生死,他还记得自己弥留之际,她滴在手上泪水的滚烫温度。 观海也说她不眠不休守了他五天,他以为他们会因此心意相通,难道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这说不通。 他想了想,按下心中澎湃的情绪,淡声道:“听说你在这里,担心你的安危,特意来看看。” 观沅放下手中的水囊,轻轻站直了身子,目光从窦炤的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他伤处。 “二爷,奴婢很好,您也醒来了,那就更好了。”她的回答礼貌而疏离,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不带丝毫情感波动。 窦炤的心沉了沉,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难道是因为自己昏迷期间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阿沅,你……”窦炤欲言又止,他努力想表达一点自己此刻的感觉,可又实在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窦炤?” 一个他原本想从观沅这里听见的惊喜声音传来,“天啊,窦炤啊呸老师,你,你终于醒了?” 长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灰头土脸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想往窦炤身上扑。 窦炤后退一步想让开,可长宁不依不饶还是抱了上去:“我的老师,你可终于醒了,呜呜呜!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每天为你提心吊胆,一天看你一百回,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伤心得跳崖了。” 观海在一边忍不住想笑,被窦炤冷冷瞪了一眼,立刻故作正经道:“是啊,二爷,这段日子殿下担心得不得了,让沈知淮将惠城最好的郎中全都请了过来,一共七八个人围着给您开方疗伤,要不然您也不能好这么快。” 窦炤皱眉,毫不留情地将长宁冷冷推开:“沈知淮来了吗?他人呢?” “是谁在问我呀?” 懒散的声音从另一个巷道传来,很快又变得谄媚:“妹妹,阿沅妹妹,我找到一个好东西,快看快看!” 第79章 沈知淮手里拿着一块什么东西,满脸得意地从巷道深处走出,见到窦炤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而变成一副夸张的惊喜表情:“哎呀,这不是我们英勇无畏、智勇双全的窦二爷嘛!您老人家终于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了?可喜可贺啊!” 说完立刻喜滋滋地拿着手里的东西递到观沅面前:“妹妹你看,这可是个宝贝,我找了三天才找到这么一块。” 观沅定睛看时,发现是一块手掌大的黑色石头,外面破损的地方露出一点紫色来,颜色非常鲜亮,晶莹剔透的,像是水晶又像是宝石。 沈知淮激动道:“这可是你们这里特有的紫翡翠,等回去我亲自给你打磨一个手镯,其他的用来做吊坠,镶簪子什么的,保证谁看了都羡慕。” 观沅眉心微沉了沉。 “紫翡翠”三个字让她脑海中混乱不堪的记忆又增添了一根长线,但这一根是新的,感觉是关于小时候。 她努力地回想,可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跟二爷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现在迫切地想要恢复小时候的记忆。 因为拿回记忆之后,她才终于明白,自己这几年过得是有多么混沌。 她不想继续混沌下去,哪怕是痛,也要清清楚楚地痛着。 沈知淮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她不喜欢,连忙又道:“或者妹妹喜欢别的什么也行,比如做一只小茶盏,妹妹不是最喜欢喝茶么?又或者……” “茶盏吧!”观沅心头一跳,“这么漂亮的茶盏,沏茶进去一定很好看。” 紫翡翠茶盏,听起来让她觉得熟悉。 沈知淮开心点头:“好,就听妹妹的!” 观沅冲他甜甜一笑:“谢谢沈公子。” 沈知淮便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揉:“说了不许叫沈公子,要叫哥哥,知道吗?哥哥!” 观沅只是腼腆一笑,没有回应。 何必呢? 已经失去过一个哥哥,不承认的话,就不会再失去了罢? 窦炤看着观沅跟沈知淮亲密而自然的互动,心中的郁气更盛,忍不住道:“铁矿里找来的翡翠能有什么好货色?幼稚!” 沈知淮不服:“有本事你也找一颗来,我可是跑遍矿井找了整整三天才找来这么一块,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窦炤瞟他一眼,冷笑:“我要又何须在这里找?若阿沅喜欢,我明日便能送她十个八个!” 沈知淮 要被他气笑了:“我说表哥,我是该说你蠢,还是说你蠢呢?你拿钱砸来十个八个有什么用?别说这是一块紫翡翠,哪怕一块普通水晶呢,我花了时间找来,再亲自打磨成沅妹妹喜欢的东西,这一份心意,是你花银子买来的俗物能比的吗?不信你问问我妹,她是喜欢你那十个八个,还是喜欢我这一个?” 观沅赶紧去扯他衣袖:“好了沈公子别说了。” 窦炤一张脸已经阴沉得像一片雨云:“沈知淮,注意你的措辞。” 沈知淮还不解气,继续道:“我就要说,怎么了?又想跟我打架吗?当初我妹为什么跑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从来不关注别人的喜好,一意孤行,以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自私,霸道,冷漠,只想着控制别人,我妹能喜欢上你这样的人才怪!” 窦炤的气压瞬间低至冰点,手一动,观海的长剑便已出鞘,指向沈知淮。 沈知淮吓了一跳,他很清楚这个表哥真生气起来是六亲不认的,便赶紧后退一步,喊道:“你可别吵不过我就要杀人灭口啊,这么多人看着的!” 窦炤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显然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怒火:“我如何对待阿沅,轮不到你来置喙。你所谓的了解,不过臆想,你又懂什么是真正的情感和付出?” 沈知淮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是吗?我不懂?那敢问窦二爷,你所谓的情感和付出,就是让她痛苦让她哭泣让她失去记忆,然后孤身一人在外漂泊,连自己的过去都不记得?这就是你所谓深情厚意?真是可笑至极!” 长宁赶紧拦在中间:“行了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嘛!知淮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况且他重伤未愈,你实在对他不满,也等他好了再说,现在这不是给他雪上加霜吗?” 沈知淮翻白眼。 正是趁他病才敢说,平时这么说他不是找死么。 长宁又对着窦炤:“老师啊,你这动不动就要拔剑的脾气还是要改一……” 窦炤瞟向他的目光如同寒潭般冷冽。 长宁赶紧换出一副笑脸:“啊那什么,老师重伤未愈不宜动怒,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等身体完全恢复了再收拾他不迟,嘿嘿!” 沈知淮叹息摇头,对着观沅嘀咕道:“看到没有,他这样的臭脾气,连殿下都怕,谁受得了?妹妹你这次跑掉是对的,他若一日不改,咱们便一日不原谅他。” 观沅浅笑了笑,声音清澈:“沈公子说笑了,阿沅很快便要嫁给五七,二爷他的脾气如何,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话像尖针一般,深深刺进窦炤心里。 沈知淮又吓了一跳:“五七?谁是五七?你这就答应嫁给他了?他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家世如何?不行不行,你是我妹妹,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快带我去看看,不合适我给你退了再找个好的。” 观沅噗呲笑出声:“你放心,五七他待我很好。如果沈公子有时间,等我从梅县回去之后,带你去见他好吗?我觉得,你们俩肯定合得来。” 沈知淮眼睛便亮了起来:“真的吗?跟我合得来?哈哈,那敢情好,一般跟我合得来的都是好人,不像那个姓窦的,妹妹好眼光!” 窦炤眸中的火光逐渐熄灭,仿佛被静默而来一场初雪悄然覆盖,只剩下无尽的寒意与沉寂。 他抬手示意观海收起长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沈知淮倒是没想到窦炤会这么好打发,皱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观沅也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着。 那原本轻灵的眸子里,沉甸甸的似乎多了许多东西。 沈知淮以为她担心窦炤生气会为难她,拍拍她的肩膀道:“妹妹你放心,只要你真的想好了,不管你要嫁给谁,我都支持你。他窦炤若敢从中作梗,我一定替你做主。还有那个什么身契更不用担心,我已经写信回去叫我娘去窦府拿了,他们窦家欠我们的,一定会给,放心吧!” 观沅笑了笑,收回目光看着沈知淮,真心道:“谢谢你!” 将矿井的工人全部转移完后,长宁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商讨要赶紧回上京的事。 目前祁王在这里非法开采金矿、铁矿,且用这些东西购买粮草,扩充军备,打制兵器的证据已经全部到手。 甚至趁着窦炤昏迷的这几天,长宁已经派人将他们秘密练兵的地方找到,只等回去禀告皇上,悄悄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再不走就是故意往虎口里送肉。 所以长宁问大家,打算怎么办。 沈知淮抢先道:“要回你们先回,我要陪着沅妹回她老家,她这个病不能再拖了,我可不希望有一天连我也忘了。” 观沅却道:“其实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那儿本就是我的家乡,我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果儿爹他们也都安全回去,我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行!” “不行!” 窦炤跟沈知淮同时反对。 沈知淮瞟窦炤一眼:“这又关你什么事?我留下是因为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他祁王也犯不着来抓我。你能一样吗?别跟着我们凑热闹。” 窦炤面无表情:“我已经答应过,要帮她治好失忆症,你应该清楚,我说出口的话,从不收回。” 长宁为难道:“可这次不一样呀,我原本也打算去观沅姑娘的家乡逛一逛,这不是中间出问题了不走不行吗?” 窦炤道:“殿下自然要立刻回去,找个人假扮我就行了,祁王他不会怀疑。” 长宁摇头:“不成不成,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回到上京就要暴露。要不然这样,我给你七天时间,也就是我从这里回上京的时间。七天之后,你必须立刻马上启程回京,这是我作为太子,第一次给窦少师你的命令!” 窦炤抬眸瞟他一眼。 长宁又笑道:“不当做命令也行,但老师也要为我和江山社稷考虑,你想想倘若你被抓,祁王他拿你来跟我谈条件,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以我对老师的感情,我当然是什么条件都要答应的呀,如此一来……” “行了!”窦炤淡淡道,“就七日,七日后无论阿沅作何选择,我都会离开。” 观沅眉心一跳,两人眸光相触的瞬间,她又立刻撇开。 …… 梅县,位于岭南腹地,是一个被葱郁山峦与蜿蜒河流温柔环抱的小县城。 马车还没到达县城,沈知淮便对这一片的自然风光赞不绝口。 “不愧是咱们沅妹妹的出生地,也只有如此钟灵毓秀之地,才能养育出沅妹妹这般灵动聪慧的女子。” 然而观沅与窦炤都不接话。 “哎呀,看看,那里有一条溪流,这水可真清澈啊,还有浣衣的姑娘呢!哈哈哈,快看,她们在给我招手。”沈知淮开心地将身子探出车外,举起双手使劲朝外面挥舞着。 观沅无意中往外面瞟了一眼,却像是被什么击中般,蓦地闭上眼睛,一双手颤抖着攥紧了衣服。 第80章 观沅看见那条溪流,明明那么美,可她看在眼里,却有一种恐怖的窒息感迎面袭来。 冰冷,惊惧,无法呼吸。 窦炤注意到她的反应,忍不住去握她的手:“阿沅,你怎么了?” 观沅却像是触电一般将手从他手掌中抽回去,竭力保持镇定:“谢谢二爷关心,奴婢没事,可能长时间坐车有些犯晕。” 窦炤捏了捏手指:“马上就到了,再忍忍。” 观沅轻轻点头。 窦炤便吩咐观海:“再快点儿!” 马车于是飞奔起来,将一片片青黄的稻田,流淌的小溪,如黛的青山都远远抛在身后,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梅县的城门。 窦炤让观海将马车停下,对观沅道:“既然不 舒服,剩下的路不如步行,正好能熟悉一下你们县城的情况。” 沈知淮也很高兴:“对对对,剩下的路咱们走着去吧,我看见路上已经有人在卖荔枝,咱们也买一些尝尝鲜。” 观沅也笑了笑:“说来也是,二爷来这么久……” 她本来下意识想说,二爷来这么久还没吃过荔枝,不趁机尝尝这新鲜采摘的当真可惜。 可话出口又觉得自己不长记性,为什么还要管他吃没吃荔枝呢? 他死了也与自己无关。 然而窦炤只听见这前面半句,已经猜到她后面想说什么。 这一路因为她对自己冷淡而沉到谷底的情绪,突然间便像久旱逢甘露一般,焕发出勃勃生机。 那种沉郁心田被阳光滋润的欢喜想藏都藏不住,嘴角便微微翘了起来。 看来,他的阿沅并不是真讨厌他,甚至相反,可能是因为这次的生死事件,让失忆的她重新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因而想要与自己保持距离,以此来保持她对五七的忠诚。 虽然她跟五七定亲的事仍然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但没有关系,只要她还在意自己,这根刺,迟早要拔去。 窦炤身上的情绪变化实在太过明显,连沈知淮都皱了眉:“表哥你是没吃过荔枝吗?怎么听见这个就突然不生气了?” 窦炤瞟他一眼:“闭嘴!” 可即便是这样冷淡的两个字,此刻说出来仍然是轻盈的,毫无压迫感。 沈知淮便笑了起来:“行吧行吧,大家都不生气了最好,咱们好好在这里玩乐几天,顺便将沅妹妹的病给治好,然后欢欢喜喜回家去。” 窦炤没理他,掀帘子先下去,然后在下面伸手扶观沅。 观沅本不想与他有接触,可马车那么高,她没法自己跳,又没有其他人可帮忙,只得扶着他的手跳了下去。 于是,这一下手上温软的触感,又让窦炤心头的阳光更夺目了些。 进了城门之后便是一条宽阔大道,大道两侧是挂着灯笼和竹编装饰的各色店铺,路上有摆摊的小贩、来往的行人,非常热闹。 沈知淮很开心,拉着观沅这里看一下,那里看一下,眼中满是好奇与兴奋:“沅妹妹,你家乡真不错,风景好人也多。” 观沅微笑着点头,语气却有些遗憾:“是的,可惜我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点,连我原来的家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沈知淮道:“这个不着急,咱们先在客栈住两天,等你稍微熟悉一些再去寻找你的亲人,不然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 观沅愣了一下,停住脚步:“亲人?为什么要找我的亲人?” 窦炤解释:“只有你的亲人才知道你小时候发生了什么,阿沅还记得有哪些亲人吗?” 观沅的脸色又白了下来。 她当然记得,她有个娘亲,也只有一个娘亲。 可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总之提到母亲,她一边想念一边又抗拒。 窦炤见她脸色不好,便道:“这个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奔波了一天,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沈知淮拍着巴掌:“好好好,表哥我告诉你,岭南这边好吃的可太多了,什么烧乳鸽,白切鸡,双皮奶,煲仔饭……保证你吃得停不下来” 沈知淮眉飞色舞地介绍着,完全没注意到一旁观沅略显黯淡的神色。 窦炤轻轻瞪他一眼,示意他收敛,同时浅浅看向观沅:“今天由你来带我们尝尝这里的特色,如何?” 观沅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点点头。 她知道,无论是窦炤还是沈知淮,都在尽力让她感到安心,但她内心的纷扰和不安却如同阴云般难以散去。 娘亲,她,她还在吗? 几人最终选了一家客流量最多的小饭馆,按沈知淮的经验,食客都是用脚投票的,人多一定好吃。 观沅点了一些她在关宜县城经常吃的东西,窦炤看过之后又挑选了几样他认为既美味又适合观沅当前身体状况的菜肴,再让观海也选了两样。 沈知淮则在一旁嚷嚷着,别忘了加上他最爱的煲仔饭。 这么一顿乱点下来,四个人几乎把小饭店的菜单都叫了一遍。 周围吃饭的食客们觉得奇怪,不由得将目光朝他们聚集过来。 最里面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本来还笑着说:“如今的年轻人也是不懂得珍惜粮食,想我们当年吃树皮的时候,哪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因为看见那桌唯一的女孩子,竟十分的眼熟。 她不由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想要走过去仔细看看。 桌上一个汉子将她拉住:“阿嬷,您这又是干嘛呢?好不容易今日孙儿生辰,带您出来吃顿好的,您可别跑了。” 一旁带着两娃的妇人也笑道:“是啊阿嬷,菜都已经点好,您现在就是走了,这钱也还是要花的。” 老婆婆眯着眼睛摆手:“不是不是,你们瞧瞧,那桌的姑娘,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 汉子便转头看了一眼,疑惑地:“没见过啊,路过的客人吧!” 妇人却若有所思:“仔细看,倒是跟后街卖豆腐的黎阿婶有些挂像。” 老婆婆细细看了许久,又要往外走:“像,太像了,我要去问问。” 汉子赶紧将她拉住:“哎呀阿嬷,您别见个人就觉得是那丫头啊,您看看她那身打扮,哪一丁点像是瘦马的样子?” “别胡说,也许她很小就被人赎出来了呢?”老婆婆不甘心。 旁边的妇人笑道:“阿嬷还是别去了,就算那丫头后来被人赎出来,也不会是这个样子。您再看看她身边的那两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怎么会对一个瘦马出身的姑娘如此关照?” 汉子使劲点头:“就是就是,一看那两个人就是不好惹的,您这么贸贸然地去问,人家若知道您问的是个被卖了做瘦马的丫头,不得找咱们麻烦啊?” 这时,老太太又隐约听见其中一人喊那丫头“妹妹”,一颗心便又冷了下来。 “哎!”她叹着气坐下,“这都是我的错,只是这么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找不见了呢?” 汉子道:“您后来不是也去惠城那边的秦楼楚馆打听过,想要赎她出来么,这找不见也是没办法的事,您已经做得够多了。” 旁边的妇人便有些不高兴:“怎么还去那种地方打听啊?难不成想赎回来给你做媳妇?” 汉子赶紧道:“哪儿能啊,你别乱想,小时候我就没看上她,后来又卖去那种地方,我怎么可能要她呢?” 老婆婆便狠狠瞪他一眼:“混小子乱嚼蛆,小时候跟人一起欺负她也就算了,如今还说这种话,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汉子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开个玩笑嘛,阿嬷别生气,咱们吃饭吧!” 老婆婆又看一眼那丫头,只觉得越看越像,特别是脸上那些雀斑,怎么能这么巧呢? 可那个生得有些轻佻的公子确实喊她“妹妹”,另一个更贵气的公子又一直在照顾她,若真是她的话,这是不可能的呀! 想来想去,只得听孙子的,闷声低头吃饭。 观沅这边也是味同嚼蜡,虽然菜肴都是色香味俱全,可心里的不安已经到了让她无法集中精神的程度。 连沈知淮这种后知后觉的人,也觉察到她的不舒服。 在她又一次拿着筷子发呆的时候,沈知淮忍不住问:“妹妹,是没有你喜欢吃的菜吗?要不然我们换一家?” 观沅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菜很好,只是,我,我不饿。” 窦炤想了想,放下筷子:“正好我也不饿,陪你出去走走吧!” 观沅巴不得离开,赶紧站了起来:“谢谢二爷!” 沈知淮也站起来:“那我们一起去。” 窦炤拍着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按下去:“你继续吃,吃完直接去客栈,我们晚些汇合。” “可……” 沈知淮还要说什么,却被窦炤幽森的眸光一扫,立刻哑了。 没办法,长宁不在这里,他一个人扛不了一点。 窦炤带着观沅漫步街头。 夜色渐浓,街道两旁的灯笼逐渐亮起,将夜色装点得温馨而迷人。 “阿沅,你看那边!”窦炤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那里正有人在表演杂技,引来阵阵喝彩。 两人走过去,那人一开始表演吞剑什么的,观沅倒也看得投入,可后来他又表演喷火,观沅便觉得那火全都喷在自己身上一般,烫得厉害。 她转身就走。 窦炤不明所以,在后面跟上。 匆匆走到一座桥上,是连接前后两条街的石桥,桥下有汹涌的流水奔腾而过。 观沅在这里停下,只觉得有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熟悉的头疼袭来,脑袋嗡嗡地像是要炸开。 她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莫名的泪水潸然而下。 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她问:“二爷,不会有人真的爱我,对吗?你,五七,哥哥……你们,都一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窦炤心头猛地一跳,快步上前:“阿沅,你是记 起什么了吗?” 她提到了哥哥,她原本是不记得陆存舟出事的。 观沅却摇头:“没有,我什么也记不起来,我只是觉得难过,如果忘掉的都是痛苦,我为什么非要记起来呢?” 窦炤望着眼前泪眼婆娑的观沅,久久无言。 夜色如墨,缓缓铺陈在这座古老的石桥之上,街道两旁的灯笼在夜风中晃晃悠悠,让这夜色显得更加朦胧。 窦炤与观沅的身影,在这晃动的光影中飘飘荡荡,如浮云,似流水。 窦炤眸光幽暗,望向前方:“你看那灯火璀璨处,人间烟火气正浓。记忆与这繁华烟火一般,也是日积月累,点滴而成。过去可能有许多痛苦,但没有这些痛,也无法成就现在的我们。阿沅,有些痛苦……逃避没有用,为了将来能感受更多的璀璨,我希望你能好起来。” “是吗?若好不起来呢?二爷会让我平静地嫁给五七吗?又或者,我想起来了,深恨着二爷,又该如何呢?”观沅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迷离而深邃,仿佛能透过窦炤的眼眸,看到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碎片。 窦炤一颗心再次跳动,他双手扶住观沅的肩膀,微微用了些力:“阿沅,经历了矿井的生死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不可能让你嫁给五七,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观沅眼角的泪水在脸上划过一道泪痕,脸上淡淡的雀斑也因此变得鲜亮起来。 她笑着:“原来二爷也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你的承诺呢?二爷不是说七日之后,无论我如何选择,你都会离开吗?” 窦炤松开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他惯有的冷苛:“这不叫说话不算数,七日后我自然要离开,我的意思是,无论你作何选择,我都会带你离开。” 观沅愣住。 窦炤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骂我,说我自私、冷血、霸道,原本我也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尊重你的选择,你要嫁给五七,我便尊重祝福,让你跟他一起过平静幸福的日子。呵,现在想想也是可笑,我为什么要让?阿沅,你明明喜欢的人是我,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又谈得上什么幸福?” “我没有!”观沅大声反驳,“我没有喜欢你,从来没有!” 窦炤一字一句:“所以,你要好起来,要恢复记忆。” “恢复了又如何,记起过去只会让我恨你。”观沅咬着牙,眸中又有泪光闪动。 “我宁愿你恨我!”窦炤眸光深邃,“宁愿你恨我,也不希望你忘了,你曾经心里只有我。” 观沅摇着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以为你变了,你会尊重我的选择。” “我只是想带你找回以前的观沅。”窦炤的回答透着无情。 “我就是以前的观沅!”观沅提高了声音。 “你不是,”窦炤说得那么肯定,“以前的观沅,她爱我!” 夜风拂过观沅的发梢,带起几缕青丝在空中轻舞。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二爷,眼神迷惘,好像看不懂他:“你在乎吗?二爷,你真的在乎吗?” 窦炤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阿沅,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真的爱你!” 观沅浑身僵硬。 她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可窦炤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在她唇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深的渴望。 这一个吻,如同夜色中悄然绽放的墨莲,深沉而缠绵,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无法抗拒的力道。 观沅心跳开始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膛,而唇间的触感又让她开始眩晕。 他娴熟地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的香舌纠缠在一起,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感,都在这个吻中得到释放。 观沅起初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呼吸变得急促,双手不由自主攀上他的脖颈,那些不愿想起的旖旎记忆竞相在脑海中绽放。 夜色中的石桥和街道两旁的灯笼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黑暗,和黑暗中两人的拥吻。 窦炤渐渐从她唇瓣滑落到脸颊,再到她的耳畔,每一次的轻触都让观沅如坠云端,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能紧紧攀附在他怀里。 当窦炤的吻再次落在她唇上时,观沅突然用力将他推开。 窦炤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看着她:“如果再打我一巴掌能让你觉得好受些,我让你打!” 观沅喘着气,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和挣扎:“窦炤,我不会让你如愿,你这个骗子。我什么记忆都不要,明日便跟沈公子一起回安宜,回去嫁给五七。” 她转身愤而离去,在一串串彩色灯笼下忽明忽暗地跑过,纤弱的背影仿佛一只眩晕的蝴蝶,美丽又倔强。 窦炤伸手扶住石桥栏杆,眸中是深深的欣喜和眷念。 她恢复了记忆,她一定恢复了跟他的那些记忆。 然而,她没有排斥他的吻。 所以,她也许恨他,但心里有他,只有他! …… 第二天,观沅一觉醒来收拾好衣物,打算让沈知淮送她回去。 开门的时候,发现观海已经等在外面。 “观海?你,二爷呢?”观沅问。 观海笑了笑:“二爷说你今日想回安宜,便派我护送你回去。” 观沅满脸狐疑:“真的?他这个骗子能这么好心?” 明明昨天才放狠话,说绝对不让她离开。 观海笑道:“我也不清楚,你知道咱们二爷,一向都让人捉摸不透,我哪敢揣测他是什么意思,总之他让我送你回,我就送你回去呗!” 观沅想了想,觉得窦炤不能信,但观海起码是能信任的,便欣然点头:“好,回头你帮我跟沈公子道个别,让他有机会去安宜找我玩,我就不耽误时间了,怕二爷又变卦。” 观海点头:“行,这是小事。不过观沅,我听说出城之后有个农庄,那里有新鲜的荔枝可摘,咱们反正时间充裕,不如你带我去摘点荔枝吧,我回头给木惠和水菱带一点。” “好呀,正好我也能带一点回去给明微姐姐他们。”没有窦炤在,观沅是说不出的放松。 窦炤跟沈知淮一起,先去了一趟梅县县衙,没避讳什么,直接报出自己的身份。 没有观沅的配合,这里不可能久待,今天内查不到问题就直接回上京,处理完祁王的事再回来继续查。 那梅县县令只看一眼他通身的气派,以及身边带的两个侍卫,便什么也不敢问,找来县衙里的师爷、主簿等一起,替他解决问题。 本来以为这个名动大荣的窦相国家的公子,劳师动众跑来是有什么要紧 事务,没想到他只是问一个叫“黎九慈”的小姑娘。 县里自然很快就查出信息来,只有短短一则。 黎九慈是三十年前来梅县的外乡女黎蔓茵的私生女,父亲是谁无人知晓,只知道那男人十分神秘。 黎九慈三岁前他每月会来探望母女,到她三岁时便再无音讯。 黎蔓茵因生活困难,无力再抚养女儿,便在黎九慈五岁时以五两银子的价格卖给外乡来收瘦马的人牙子,她自己则改嫁给后街卖豆腐的胡二郎,如今仍旧以卖豆腐为生。 汇报完毕后,县令小心问道:“要不要,我们将这个黎蔓茵叫来,您亲自审问审问?” 沈知淮已经在一旁气得咬牙:“哪有这样的母亲,自己急着改嫁便将女儿卖了。卖也不卖个好点的人家,竟然卖给,卖给……简直禽兽不如!怪不得阿沅妹妹会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我要是有个这样的母亲,我也不想记得她。” 一旁的主簿突然道:“这个事儿我从前似乎听人议论过,说这个女娃儿卖了是好事,哪怕是卖给人当瘦马,也比跟着她这个亲娘好。当时只是听了一耳朵,觉得奇怪便记住了,只是没仔细听是具体什么情况,还是将这女孩的亲娘叫来问问比较好。” “要问,要问!”沈知淮气得拍桌子,“不止要问,还要上刑,看她还敢不敢卖儿卖女。” 窦炤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暂且不要惊动她,告诉我她家原来住在哪儿,我先去看看。” “就在县城东南角一个叫尾儿巷子的地方,那个小房子如今卖给了隔壁王大娘,去问一问便知。”主簿回答。 县令立刻谄媚地:“要不我叫人带你们过去吧,那地方有些偏,怕大人们找不到。” “不必,我们先去,晚些再来打搅。”窦炤转身就走。 那县令还在后面喊:“大人,窦大人,晚上一定要来啊,下官给你们接风洗尘。” 窦炤先找到尾儿巷,再问到王大娘家,然后就看到她家旁边有一个极小的院子,里面是一个小三间的木屋。 木屋的门紧闭着,显得异常冷清。 沈知淮问:“要不要先问问这个王大娘啊?” 窦炤在门口想了想,直接走进院子,推开木门。 陈旧的木头吱嘎声响起,一股霉湿和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堂屋很空,只在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乱的物品,布满了灰尘,显然很久都没有人动过。 里面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是空的。 另一间极小,墙上挂着几件破旧小孩衣物,衣角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残留着未洗净的暗色污渍。 有个小窗,窗外是一片狭窄的小巷,巷子里偶尔传来几声孩童的嬉笑声,和远处市井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倒也有些生活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平凡而简陋。 站了一会儿,正当他准备退出去找王大娘问问情况的时候,突然发现窗下墙上有小孩手掌形状的暗色痕迹。 他心头一颤,再往下看时,却发现了许多的圆圈。 第82章 许许多多的圆圈,密密麻麻。 用炭画的,用硬物刻的,还有暗色的看不出是什么脏东西涂的。 窦炤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记得这些圆圈。在观沅逃走的那个晚上,她在雪地里也画了许多这样的圆圈,密密麻麻,看的人眼花。 这些圆圈,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找,又在床底下,墙角里甚至床架上,都发现了各种各样的圆圈。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房间里唯一一个破损的木箱上,很大的箱子,只是上面有许多被菜刀和硬物劈砍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从不会胆怯的他竟然有些害怕,不敢去面对,不敢去触碰那个破烂的东西,仿佛那是一个噩梦,会将他吞噬的噩梦。 沈知淮没注意这些,在小房间看了一圈便来到木箱前,顺手一掀。 立刻便吓得后退一步:“这,怎么这么多圆圈啊?” 整个箱子的内壁,没有一丝完好的地方,全部是深深凹进去的圆圈,一圈套一圈,密集得像天上星辰,像巢穴蚂蚁。它们层层嵌套,彼此交织,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紧紧束缚住这个房间,乃至将空气都被挤满,让人无法呼吸。 沈知淮的心跳加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明明只是一些普通的圆圈而已,可当它们多到一定程度,便像是噩梦一般给人一种诡异而震撼的压迫感。 每一个圆圈都像是无声的呼唤,无始无终,逐渐汇聚成深渊中的漩涡,吸引着人不断跌落,却又永远触碰不到其核心的秘密。 这种视觉与心理上的双重压迫,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力。 他茫然抬头看向窦炤,却发现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脸色白得像纸片一般。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那些圆圈仿佛拥有了生命,正以某种方式将他们捕获,撕裂。 沈知淮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将那木箱快速关上,就像里面有鬼一样。 这时,外面木门又“吱呀”响了一声,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是哪个淘气鬼又进来啦?说了这里不给玩的,快出来,不然我这拐杖可要打人了。” 窦炤这才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然后猛地回头,看见门外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用一双充满沧桑的眼睛望着他。 老婆婆看见他们俩,明显吃了一惊,快步走进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你们莫非,莫非那个丫头,你们……” “您是……”窦炤试探性地问道。 老婆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是,我是隔壁王大娘,昨天我在饭馆见过你们,是不是,是不是有个丫头跟着你们,她人呢?” 窦炤冷静下来,淡声道:“是有个丫头,您认识她吗?” 老婆婆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我,我认识,是小九吗?她是叫黎九慈对吗?太好了,我昨日不敢认,没想到真是她,看来她是遇见贵人将她赎了出来。是你们吗?你们救了小九?” 窦炤摇摇头:“她应当是自己逃了出去,后来才遇见我们。正好,您能跟我们说说小九的事情吗?” 沈知淮也急道:“对,还有这些圆圈,这满箱子的圆圈又是怎么回事?” 老婆婆有些疑惑:“小九她,自己没跟你们说吗?你们,又是她什么人呢?” “我是她义兄。” “她是我娘子!” “娘子”两个字出口,沈知淮都震惊了,他目瞪口呆看着窦炤:“你,你什么意思啊?” 窦炤冷冷瞟他一眼:“字面意思。” 老婆婆也是满脸震惊,又欣喜异常:“真的吗?小九她,她竟然有这么好的境遇?果然是皇天菩萨保佑啊,若真是如此,我这老婆子死也瞑目了。” 窦炤道:“老人家,如今小九生了一种怪病,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要治愈的话必须想起那些忘记的事,所以还拜托您给我们好好讲一讲,她小时候除了被卖给人牙子,还发生过其他什么事情吗?” 老婆婆满心感慨,忍不住叹一口气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二位贵人若不嫌弃,去我那边略坐坐,喝口茶听我慢慢讲?” 窦炤与沈知淮对望一眼,点点头:“好,那便有劳老人家。” 两人一起去了隔壁,老婆婆叫她孙子媳妇来沏茶,可她孙子媳妇见了他们羞得不敢出来,老婆婆要自己去弄,被窦炤拦住。 “老人家,我们并不渴,只想听您讲一讲有关小九的事。” 老婆婆的孙子刚好从外面回来,听见窦炤说小九,连忙上前来笑嘻嘻道:“原来那天跟你们在一起的真是小九啊,那你们是她朋友吗?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也可以,我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要不是被卖了,指定是要嫁给我的。” 窦炤眉心一沉,凌厉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在那男人身上。 男人被吓得一缩,顿时僵在那里。 老婆婆轻轻拍了拍孙子的背,示意他别乱说话,然后转向窦炤和沈知淮,眼神中带着几分忏悔与痛惜。 “还是我来讲吧!小九她娘本是个富家公子的外室,那男人生得好个模样,待人也温和有礼,虽然跟我们交流不多,但每次来都会给我们带些糕点特产什么的,叫我们平时对小九娘多加照拂。” “这么说来,小九他爹人品不错啊,对她娘也还看重的样子,怎么后来又丢下她们不管了呢?难道英年早逝了?”沈知淮忍不住问。 老婆婆也很疑惑:“这个我也不清楚,就是小九她娘也不知道呀,我每次听黎娘子喝多了在院子里嚎哭,就会骂她男人狼心狗肺死哪里去了,为什么丢下她娘俩不管。” “她不会去找吗?难不成连她男人家在哪儿都不知道?”沈知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婆婆道:“自然是不知道,我问过的,黎娘子只说她男人救了她,两人在一起之后那男人就在这里给她安置个小家,每个月来看她几天,给她些银钱过日子。那时候我还劝过她,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还是小心些,平时注意积攒些钱财,免得日后有个意外什么的。可那时候黎娘子正得宠爱,又习惯了大手大脚,哪 里愿意听我这个婆子的话?不过如今想来,她就是听了我的话,以她那样不安分的性子,小九一样没好日子过。” “所以,她是因为没钱才将小九卖了吗?”窦炤开口问。 老婆子摇摇头,那双满是褶皱的眼睛微微湿润起来:“她哪里缺什么钱?若真只是缺钱,就好了!” “那是为什么?”沈知淮有些坐立不安了。 老婆婆擦一下眼睛,冷静一下才道:“小九满三岁之后,我就再没见那男人来过,黎娘子伤心嚎哭了几个月,然后就开始到处勾搭男人,想要重新找个依靠。可那些男人都只是垂涎她的美貌,得手之后最多不过三两月便不来了,好的还会给她点银子,不好的还要打她一顿。我那时又劝她,叫她不如做点小营生,一个人带着小九好好过日子算了,遇到好的再改嫁不迟。可她不听,不听也就算了,还把气撒在小九身上,说都是被小九拖累,她才生得那样一副好样貌却找不到好男人。” “把气撒在小九身上?”沈知淮眯了眼睛。 窦炤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白。 老婆婆点点头,声音开始哽咽:“要不说小九这丫头命苦呢,生下来也就过了三年好日子,自她爹不来以后,她……她简直……” 老婆婆流着眼泪说不下去,一旁她孙子又小心翼翼插嘴:“她天天被她娘打,什么揪耳朵,打耳光,抽鞭子,拿针刺各种花样,一天三顿跟吃饭似的。还叫她做家务,那么小一点点要扫地、洗衣服、洗碗,出去捡破烂卖钱,我那会儿还筷子都不会用,她能搬个小板凳烧火做饭,你们看看?而且稍微一点没做好就罚跪,不给吃饭,大冬天脱了衣服站在院子里挨冻。后来她娘找了个屠户男人,更恐怖,两人一起打,打完还将她倒吊在院子里,说她总是鬼鬼祟祟打扰他们。我记得有一次,她……” “住口!”窦炤的手指已经捏得泛白,压下声音,“不必再说了。” 沈知淮气得浑身发抖:“畜生,畜生,天下竟然有这样的母亲,我,我闻所未闻。” 老婆婆擦擦眼泪:“你们连听都听不下去,可想小九那两年过的什么日子。” “你们当初见她受苦,竟没人去帮她吗?”窦炤的声音压得极低,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老婆婆孙子立刻道:“她娘那会儿就是个泼妇、疯子,稍微说两句她就要堵在别人家门口骂的,谁敢说什么?我阿嬷看不过去,经常给小九擦药送些衣服什么的,就这还被那疯婆子拿扫帚赶,当真是没办法。说起来还有人报官呢,可她每去一趟县衙回来就会变本加厉虐待小九,再不然就拿刀对着自己脖子,喊着大家要逼死她,你们说要怎么帮嘛?” “没天理了,简直没天理!”沈知淮咬牙切齿,“是我就当场将那毒妇给宰了。” 老婆婆摇着头:“你们听着愤怒也正常,只是那时候,小九还需要娘亲呢,无论她娘怎么对她,她都只是哭着喊‘娘亲,阿九很乖,阿九听话,阿九照顾娘亲,阿九保护娘亲!’你们听听,这孩子的心多善多纯啊?可那疯妇人却说她话多,要拿针缝她的嘴。” 沈知淮腾地一下站起来:“走,表哥,今天不剥了那毒妇的皮我就不姓沈!” 窦炤半天没有出声,他捏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手,缓缓道:“老人家,我还有一个问题,您看见小九房间的那些圆圈吗?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83章 沈知淮只想快点去找黎蔓茵给观沅报仇,听见窦炤问便不耐烦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伤心呗,那么小不会写字就用个圈表示自己伤心,这还用问吗?” 窦炤没理他,继续向老婆婆道:“还有,您既然买了她们的屋子,又为什么不用起来呢?” 老婆婆的孙子立刻道:“就是嘛,都买下来了还空在那里,我说修葺出来给我跟媳妇儿住多好啊,可她偏说要等小九回来,怕她有一天回来家都没了。” 窦炤不解:“老人家这又是为何?您只是她的邻居而已,犯不着做到如此。” 老婆婆叹气:“若只是个普通邻居,老婆子我自然不必如此,可小九她,她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哪!” “这话从何说起?”沈知淮立刻道,“小九那会儿才四五岁吧?” 老婆婆擦着眼泪,跟他们细细讲了那年发生的事。 那是小九五岁时的冬天,比历年冬天都更冷些,家家户户开始烧着炭盆睡觉。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有火星子溅出来将老婆婆放在炭盆旁边的针线篮子点着,火便烧了起来。 刚好那晚黎娘子的相好刁屠夫去了她家,大概是小九吓得尿床惹他们烦,便将她缝了嘴巴扔在外面罚跪。 然后小九便看见老婆婆家在冒烟,她赶紧跑过去拍门想叫醒他们,可怎么拍里面也没反应,只得搬来自己的小板凳踩在上面翻窗爬进屋里,结果发现老婆婆一家人都晕了过去。 小九还算机灵,在屋里找到一个铁盆跑去厨房装水,一盆一盆倒在着火的地方,可惜她力气太小身体太虚,根本弄不了多少。 眼看着火快要烧到人,她赶紧回去找娘亲,想告诉她隔壁出事了。 可她嘴巴说不出话,刁屠户以为她故意要坏他的好事,便一耳光将她扇在地上,又指着黎娘子说她带着这么个拖油瓶这辈子都别想找男人。 黎娘子怒火中烧,顺手拿了给小九缝嘴的针往她眼睛上戳:“你个丧门星,叫你不长眼睛,叫你不长眼睛!” 小九缩在地上,不敢哭也不敢喊,只用双手紧紧护住眼睛。 “你们以为她脸上那些雀斑是怎么来的?”老婆婆孙子忍不住插嘴,“就是那毒妇针刺在她脸上,又叫她罚跪晒太阳,慢慢就变成斑点,再也去不掉了。不过那会儿小九总是又脏又瘦又臭的,也没人在意她脸上如何就是了。” 沈知淮已经说不出话来,跟着老婆婆一起抹眼泪。 老婆婆继续道:“她当时都那样了,满脸的血,也没忘了我们一家人。她趁着她娘打累了,偷偷从屋里爬出来,在地上捡土块砸对面人家的窗户,惊动了那一家人。那家人以为她是想叫他们帮她,便拿了剪刀将她嘴上的线剪开,她哇地哭出声,叫他们赶紧去救我们。” 老婆婆的孙子这会儿也满脸的难过:“是啊,若不是她,我们一家估计当晚就没了。我阿嬷也一直记着她的恩情,她被卖了之后,阿嬷攒了好久的银子跑去找她,可惜怎么都找不到。” 老婆婆悔道:“说起来,她被卖也是我的错,那晚之后我自然不能再看着她挨打,便找黎娘子,想将小九买过来给孙子做童养媳。黎娘子开口便要五两银子,我那时候穷,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想着等一阵攒够了再买回来。没想到我买人这件事给黎娘子提了醒,她便四处打听哪里有买丫头钱又多的,如此才将小九卖给了那人牙子。” 老婆婆说着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窦炤便要下跪。 窦炤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老人家这是为何?” 老婆婆哽咽着:“恩人那,你能可怜小九,娶一个像她这样无依无靠,没有家世背 景的苦命丫头做娘子,你就是她的恩人,也是我老婆子的恩人。请恩人受老婆子一拜!” 老婆婆又要跪下去,被窦炤再次拉住:“老人家不必如此,晚辈不是小九的恩人,也不是因为可怜她……” “快别拜了,省得拜错人。”沈知淮擦擦眼泪走过来,“小九如今还没嫁人,也不可能嫁给他。但您放心,她是我义妹,未来必定给她找个好人家,再不会让她受一丁点苦。” 老婆婆一时间有点闹不清他们谁说的是真的:“这,你们……” 窦炤也不与沈知淮争辩,将身上一个钱袋取下来放在老婆婆手中:“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等我真正迎娶小九进门的时候,一定接您去喝喜酒。” 老婆婆赶紧将钱袋子推回去:“我不要恩公的钱,老婆子我,我只想见见那丫头。二位恩公替我告诉她,她的家我帮她守着,她是有家的孩子,我在等她回来!” 窦炤想了想,将钱袋收回:“好,我一定将话带到,至于她见不见您,还要看她的想法。” 老婆婆连连点头:“好好,能带到就好,带到就好!” 临出门,窦炤突然回头,再次问道:“老人家,那圆圈,真是伤心的意思吗?” 老婆婆这才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那时候趁她娘不在家,我帮她给那箱子从里面订锁扣的时候问过她,她说是她爹爹告诉她画的。我觉得啊,你们若想治好她的失忆症,说不定帮她找到亲爹有用些。” “她爹告诉她的?”窦炤皱眉。 老婆婆点头:“对,她爹告诉她的,说什么,圆代表父母对她的爱,多画一个圆就多一点爱,等足够多的时候,就不会再害怕。” 顿时,窦炤仿佛看见一个儒雅的男人,捏着小观沅的手在纸上画圈,他温柔地说: “小九不怕,真害怕的时候就画圆圈好吗?每画出一个圆,爹和娘就会多爱你一点,当你有了许多许多爱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就会永远在一起。我的小九,便再也不会孤单害怕啦!” 窦炤脸色惨白地离开,脚下踉跄着差点没摔倒。 沈知淮手快将他扶住,然后又嫌弃地甩开:“这会儿又装什么装?自己虐待我妹逼得她大雪夜逃跑的时候不心疼,怎么听见她被自己亲娘虐待就难过了?告诉你,你跟她娘那个毒妇,就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虐身,一个虐心而已。” 窦炤说不出话来,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观沅在雪地画圈的画面。 一个圆,又一个圆,再一个圆。 那么多,那么多的圆。 …… 后街卖豆腐的胡二郎百无聊赖地在自家摊位前打苍蝇,今天真是怪了,快到中午了怎么还剩下这么多豆腐卖不完呢? 黎娘子端着一碗甜汤来看他:“二郎,累了吧,来喝点银耳莲子羹,我熬了一上午才熬好,软糯糯的正好喝。” 胡二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端过碗才尝一口,便“啪”地将碗摔在她脸上:“你是想烫死我吗?贱妇!给阿红喝的不会也这么烫吧?若又叫她动了胎气,可就不是打一顿这么便宜了。” 黎娘子吓得后退两步,飞快擦了擦脸上的黏汤,战战兢兢道:“没有二郎,她怕烫我知道,还给她凉着呢!” 胡二郎气得又一脚踢在她肚子上:“你蠢吗?她一个即将临盆的人,怎么能喝凉的?你是故意不想让她顺利生产吧?老子娶了你这么多年,你连颗蛋都没给我下,如今我三十多岁好不容易才得个儿子,你胆敢有半点坏心思,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黎娘子慌得赶紧捡起地上的碗:“我,我错了,我再也……” 她突然停住,因为看见两个十分眼生的贵公子走了过来。 “哎呦,两位公子,这是要买豆腐吗?我胡二郎的豆腐可是这后街一绝,又嫩又香,保准您吃了还想吃!”胡二郎瞬间换了副笑脸,迎上去,仿佛刚才那个面目狰狞的人不是他一般。 其中一位衣着十分花哨的公子上来便想掀摊,被另一个面色沉冷的公子按住。 那公子随手用刀划出一块豆腐:“我买这一份,你做的,还是她做的?” 他瞟一眼站在后面的黎娘子。 胡二郎赶紧道:“是,是我们一起,一起做的。” 他知道很多人来这里买豆腐其实是想多看一眼他婆娘,没有她,这豆腐摊也维持不到今天,这也是他迟迟不愿休了她的原因。 那公子点点头,手一歪,豆腐掉在地上:“掉了,重新来一块吧!” 胡二郎想了想,又切了一大块给他:“要不,这个就送您吧,第一次来,就当我请客,嘿嘿!” 但那公子依然手一松:“抱歉,又掉了,再换一块!” 胡二郎还是咬牙给了他超大一份:“这个够了吗?两位公子,咱们,咱们差不多得了。” 可那一大块还是掉在地上。 胡二郎怒了:“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莫不是要故意刁难我这小本生意?” 那人淡淡的:“是又如何?” 胡二郎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双手紧握成拳,显然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 “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撒泼?”这时黎娘子叉着腰冲了上来,“你们知不知道,县里的老爷们可都是我的主顾,我天天都要给他们送豆腐的,我若开个口,任你们是谁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可别惹错了人。” 胡二郎胆子也壮了起来,叉起腰:“就是,你们别想讹我!” 那公子眼睛在他俩脸上逡巡片刻,突然冷笑了笑,招招手,带着他的人一言不发地走了。 黎娘子很高兴,赶紧邀功:“二郎你看,他们还是怕的。” 胡二郎便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还不滚回去伺候阿红,谁叫你在这儿现眼的?” 黎娘子委委屈屈地回去,给阿红盛汤捏脚捶背。 才不过小半时辰,突然有人大喊着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黎婶子,你家二郎被官府抓走了,说是卖的豆腐有问题,将上京来的两个贵人给吃坏了肚子,叫你赶紧想办法凑银子去救他呢!” 第84章 黎娘子吓得六神无主,她先前说什么跟县衙老爷们关系好都是唬人的,她一个卖豆腐名声早已稀烂的女人,长得再好看那些人也不会稀罕。 倒是每天送豆腐是真的,每每会被些管家下人们调戏几句,根本连老爷们的面也见不着啊。 阿红年纪还小,仗着二郎宠爱一直将黎娘子当下人使唤,这会儿听说二郎被抓更是慌得不行,一叠声叫着让黎娘子赶紧拿钱去赎人。 这个家里,胡二郎就是她们的主心骨,是她们的天,她们的地,莫说拿银子赎人,就是把她们卖了换人,她们大概也觉得是应该的。 黎娘子赶紧将家里的银钱清点一番,可惜他们这些年靠着卖豆腐,也不过是勉强过日子而已,根本没存下多少银子。 最后还是两人将自己的钗环等拿去当铺换了些钱,一共凑齐二十两银子送去衙门。 可黎娘子连大门都没进去,被守门的衙役收了银子告诉她:“这一点够什么?那两位可是上京来的大贵人,区区二十两银子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赶紧再去多凑些吧!” 黎娘子急道:“可是差爷,我们实在拿不出钱了呀,卖豆腐本就没什么赚头。再说那两位公子只是来我们摊位前看了看,根本没买,怎么会因为豆腐中毒呢?你们不信,摊位上还剩着许多豆腐,我拿来请县令老爷验一验就知道了。” 衙役好笑地:“这还用你提醒?我们早就将你家摊位上的豆腐都收回来了,验过全部有问题,是用发霉黄豆制成的豆腐,少量吃一些没事,吃多了便要中毒。你们心还真够黑的,都是街坊邻居,居然挣这种昧良心的钱。好在我家人都不爱吃豆腐没怎么买过,不然我现在就去将你家给拆了!” 黎娘子一下子哑火,他们确实为了节省成本,买一些霉变豆子掺在好豆子里一起打豆腐,可这些年不都没事吗?怎么偏偏今天就让人中毒了? 不对不对,不是豆腐的问题,那两人明明就没吃她家的豆腐,就是故意针对他们的。 可如今不管他们吃没吃,已经查出她家豆腐有问题,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解不清啊。 怪只怪那会儿她非要冲上去逞能,以为能吓住他们,没想到是踢到铁板了。 她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凑近拉住衙役的袖子,做出一副可怜样子来:“衙役小哥,能不能看在我一介妇孺的份上,通融一下,让我见见我家二郎?” 黎娘子年轻时花容月貌,这会儿徐娘半老亦是风韵犹存,此刻做出这样的情态,若是平常估计衙役也能软下心肠,给她通融一下。 毕竟她的豆腐,平常也是这么卖给那些男人的。 可惜,她完全没搞清楚今天是个什么处境,那衙役挨她近一点都怕惹到麻烦,哪里还忍得下她如此行径? 顿时脸一沉,将她使劲推倒在地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在你是个女人份上好生与你说话,你倒蹬鼻子上脸了。快滚回去凑银子吧,我看这回少说也要一二百两,不然你男人这辈子都别想出来。快滚!” 一二百两! 这个数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黎娘子目瞪口呆。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跟阿红说了这件事,阿红当场晕厥过去,给她掐了好久人中才缓过来。醒来后也只是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黎娘子急得团团转,家里是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的,找人借也不可能,胡二郎没什么亲人,唯一的老母亲在他执意要娶她那年就病死了,其余远房旁支不说不会借,就是借也凑不出这么多来。 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一咬牙,跑去后院一个角落里,用锄头挖出一个小木匣来。 那木匣子十分普通,可是一打开,里面竟有一只通体透明的紫色翡翠斗笠盏。 整只斗笠盏由罕见的紫翡翠雕琢而成,质地温润细腻,线条流畅优雅,绝对称得上是一件顶级珍宝。 这东西是她最开始那个薄情男人留给她的,原本还有一些好东西,都被她卖了换钱。唯独这个,是他们洞房花烛那晚男人送给她,说是他家的传家宝,叫她好生保管,她便一直没舍得卖掉。 没想到,留了近二十年,今日竟要为了救胡二郎,不得已将其拿出。 看着这件宝贝,她想起跟那男人在一起的几年好日子,不禁心痛难耐。 如果不是被他抛弃,她如今应该已经儿女双全,过着人人羡慕的富家夫人日子吧? 或者当时听隔壁婶子的建议,带着女儿好好过日子,也不至于自己留的好东西都打了水漂,如今连这最后一个也保不住。 可有什么办法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总还是要嫁人的,当初也只有胡二郎是真心愿意娶她。 至于那个男人,估计早死了,也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她小心翼翼将斗笠盏包好,仍然来到县衙,将东西递给门口衙役,哀求道:“小哥,这可是我前夫留给我唯一的宝贝,若再救不了人,我也没办法了。” 她将木匣打开,露出那紫色翡翠斗笠盏。 衙役一见之下,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显然识得此物的珍贵。 他沉吟片刻,对黎娘子道:“这件宝贝确实非同小可,但能否救你家二郎,还要看那两位公子的意思。你在此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黎娘子心中忐忑不安,只能焦急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那衙役才匆匆回来,对她道:“跟我来吧,两位公子有话问你。” 公堂上,窦炤拿着那个翡翠盏陷入沉思。 沈知淮则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沅妹想要一个翡翠盏,原来她家里也有一只,想必她有些印象,才让我做这个。” 而窦炤却在想,这一只翡翠盏,跟当初齐遇棠打算送他的那一只,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黎娘子被带了上来。 她进来便跪在地上磕头:“大人,两位大人,求求你们饶过二郎一回,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二位大人,民妇在这里向二位大人磕头赔罪了。” 窦炤静静看着她。 是个很美的妇人,观沅的下半张脸与她很像,但眉眼却有很大不同。 观沅是纯净灵动,她则是美艳而空洞。 他看不明白,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她这样的美人,怎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那样的毒手? 县令已经将公堂交给他,他便直接问道:“这翡翠盏,真是你前夫留给你的吗?他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黎娘子连忙道:“确实是前夫所赠,可我,我只是他养的外室,并不知晓他的身世背景,平日只唤他‘阿棠哥’。” “胡说!”沈知淮一拍桌子,“谁家养外室连自己名字都不告知的?你这毒妇不上刑怕是不会说实话。来人,给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再带上来。” 旁边立刻便有衙役上前,窦炤却开口阻止:“先等等!” 沈知淮急得冒火:“等什么等,我恨不得立刻剥了她的皮,打二十板子算便宜她。” 黎娘子已经吓得拼命磕头:“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民妇真的不知道啊!当初也是逃难在路上被他救了才以身相许,只知道他是出生在岭南的大户公子,在上京也还有个家,其他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啊!求大人开恩,饶了民妇吧!” 窦炤冷笑着对沈知淮道:“她经不起二十板子,打死了反倒便宜她,我更喜欢看她活着受罪。况且,我们还要看看阿沅的意思,毕竟……” 他顿了顿,看向黎娘子:“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如今这个翡翠盏能抵一些银子,但还是不够。看你救夫心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去将房契拿来换你男人,然后你们立刻搬出去,我不想看见那房子里明天还有人,明白了吗?” 黎娘子大惊失色:“可,可这样的话,我们就无家可归了呀!” 窦炤淡淡而笑,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迷人的温和:“那不如,你们一起住大牢,也使得!” 黎娘子经不住地发抖,这人明明笑着,还笑得那么好看,可她却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仿佛面前这个玉树临风的男子,下一秒就能把她当成一只蚂蚁碾死。 她连滚带爬地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民妇这就去,这就去把房契拿来,只求大人能放过民妇与二郎,给我们留条活路。” …… 观沅陪着观海在农庄摘荔枝,本以为最多一个时辰能摘完,可观海十分挑剔,非要捡那最红最大个的摘,一棵树给他都摘不了多少。 就这么磨磨蹭蹭到了中午,观海说他饿了,两人又少不得在农庄吃个饭。 这一顿饭也吃了一个多时辰,观海非说他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要仔细地一一品尝,不然马上回去就再也吃不到了。 好不容易等他老婆婆一般把饭吃完,临上马车前,他又说自己忘了摘另一个品种的荔枝,非要拉着观沅再去摘一点。 观沅在荔枝林中等得浑身冒火,正要发脾气叫他赶紧走,却听见一个熟悉而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沅!” 她一回头,便看见了不远处长身而立的窦炤。 观沅穿一件轻盈飘逸的淡绿色襦裙,裙摆如碧波般随着春风和树枝一起摇曳。 她站在荔枝树下,手中抱着一整串个大饱满的荔枝,那红彤彤的颜色与她粉嫩的脸颊相映成趣,显得她那双漆黑的眸子更加灵动清澈。 “二……爷?” 观沅惊讶,手一抖,抱着的荔枝便从怀中滑落,骨碌碌地滚了满山坡。 第85章 圆滚滚的荔枝,娇俏俏的美人,窦炤只觉 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暖意在缓缓流动,比之劫后余生那次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知淮已经嚎哭着扑了上去,将观沅紧紧抱住:“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受苦了……呜呜呜,为兄下半辈子一定好好补偿你,再叫你受一点儿委屈我就不姓沈。” 观沅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想推开沈知淮又推不动,只得瞪着眼睛去看窦炤。 窦炤却只是微微笑着看她,并不说话。 她便叫观海:“观海,观海,你快来!” 观海用衣服兜着一大兜荔枝屁颠屁颠地跑来,一眼看到窦炤跟沈知淮,便做出十分夸张的表情来:“哎呀,二爷,你们怎么也来了?是来摘荔枝吗?这也太巧啦!” 观沅瞪着他:“你还装,磨磨蹭蹭一整天,就是在等他们吧?我是真没想到,连观海你也学会骗人了。” 观海脸一红,很不好意思道:“对,对不起啊,我也是没办法,二爷他们逼我这么干的。” 一颗荔枝滚到窦炤脚边,他弯腰捡起来,看了看,果然新鲜饱满。 他摩挲着表皮上的粗糙颗粒,又抬头望向观沅,声音温淡:“只是想让你带点荔枝回去尝尝,没有别的意思。” 观沅狐疑地:“真的吗?我摘了荔枝就能走?” 窦炤点头:“当然,什么时候想走都行,只不过我们刚刚在尾儿巷遇见一位老婆婆,她说认识你,且一直帮你守着你家的旧房子,等你有一天能回家,你……想去看看吗?” 窦炤跟沈知淮已经商议定,如果观沅不想接触她小时候的事情就算了,诚如她所说,那样痛苦的记忆不如不要。 至于她的病,以后替她寻遍大荣,总能找到医治她的神医。 观沅眼睛亮了亮:“是隔壁的王大娘吗?我记得她。” 说也奇怪,她连自己娘亲都记不大清,却记得这个大娘,对她很好的大娘。 沈知淮这才放开她,抹了抹眼泪:“那妹妹要去见见她吗?她很想见你,这么多年一直念着你呢。” 他们后来又去找王大娘,告诉她如果观沅愿意见她,也请不要提从前的事情,她自己能记起来最好,记不起来不要强求。 观沅想了好半天,最终还是点点头:“好吧,我去见见她,正好给她送些新鲜荔枝去。我记得,我小时候吃过她给的荔枝,特别甜。” 窦炤就知道她会答应,她那么善良,从来都不舍得叫别人失望难过的。 几人收拾出好几篮子荔枝,重新坐上马车,一起回梅县。 一路没有停,直接将观沅送到尾儿巷。 车停在王大娘家门口,窦炤看见王大娘家灯火通明,屋里摆着丰盛的酒席,隔壁观沅家的小院子也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门口挂着灯笼,院子里还摆了些盆栽鲜花什么的,将之前的荒芜颓唐一扫而空。 看来,王大娘花了好些心思来迎接观沅。 他又注意到,观沅下车的时候,眼睛盯着她家那小院看了好久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但转瞬即逝,看来也不用太担心她会受到刺激。 王大娘在门口迎接观沅,激动得老泪纵横,一双手颤抖着拉住观沅,久久不愿松开。 窦炤将观沅送进屋里,推说县衙那边有事要忙,让观沅跟老婆婆单独叙旧,他吃过晚饭再来接。 实际上,他跟沈知淮去到胡二郎家,看着被打断了腿杵着拐杖的胡二郎将黎娘子狠狠打一顿后赶出家门,然后带着他大着肚子的小妾回乡下老家去。 黎娘子追着他们想要一起走,被胡二郎一次一次驱赶回来。最后胡二郎实在受不了她的纠缠,拿一把小刀在她身上脸上狠划了几下,警告她如果还敢跟着,就要她的命。 黎娘子摸着满脸的血,坐在街边大哭起来。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拿了最贵重的宝贝将这个男人救出来,他怎么忍心将她一个人丢下,她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啊。 如今她身无分文,又毁了容,没了男人依靠,以后可怎么办? 窦炤见一切顺利,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跟沈知淮一起回去接观沅。 无论如何,要让观沅看一眼这个女人。 若观沅看见她根本不认识,便一刀将她了结。 若观沅想起点什么,觉得恨她,那便再让她多受点苦。 倘若观沅不忍心,那就依观沅的意见来处置。 回到尾儿巷,观海进去接人,王大娘便跟她的孙子孙媳妇一起,笑眯眯地送观沅出来。 观沅也是满面笑容的。 看起来,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尽兴。 只是送观沅上马车的时候,王大娘又忍不住抹眼泪:“丫头,如今看见你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但无论你往后在何处,隔壁这个屋子我都给你留着,我若不在了,我孙子也会替你守着,什么时候若想家了,想回来看看,我们随时欢迎,好吗?” 观沅转身紧紧抱了抱王大娘,又远远瞥一眼那个梦魇一般的房子,微微笑道:“不必了阿嬷,你们若喜欢就留着自己住,若不喜欢,替我一把火烧了吧!我不会再回来了,您若是想我,以后可以去安宜县看我,我以后会住在那里。” 王大娘点点头:“好,好,不回来也好,只要你好好的,心里能过得去,就别回来了啊!阿嬷希望你以后,再没有想回来的时候。” 观沅用力点头:“嗯,一定会的,阿嬷保重。” “保重!” 观沅上了马车,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窦炤:“我娘呢?你们肯定知道她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吧!” 窦炤心头一跳:“你记起来了?” 观沅转头看着窗外,脸上闪过一抹决绝:“没有,但那个房子给我的感觉,已经让我明白曾经发生过什么,既然要离开,我想彻底将这边的事情做个了断。” 窦炤心中感慨,他一直担心观沅若是想起那些事,肯定会跟以前一般痛苦昏厥。可如今看来,虽然没能全部记起,但她知道发生过什么,还能如此镇定,想必已经能接受了。 他的阿沅,真的长大了啊。 “好,我带你去见她。” …… 黎娘子抱着手臂蜷缩在一个破旧巷子角落,脸上的血已经干涸,但那破口狰狞着,将她原本如花般的脸变得丑陋而可怕。 她的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双好看的草绿色绣花鞋,飘逸的裙角,似乎还有淡淡的好闻的茶叶混合花的清香。 黎娘子慌忙抬头,看见一个如花般的少女。 少女身姿轻盈,穿着一袭淡绿襦裙,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好像她也在跟着发光,更显得她肌肤胜雪,明眸皓齿。 她提着一篮荔枝,静静站在那里,整个人清新脱俗,不染尘埃,仿若春日荷塘初生的新荷。 黎娘子呆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女,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影子,那个曾经甜美、鲜活,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自己。 然而,如今的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丑陋阴狠,让人心生畏惧的? 是了,是那个男人,都怪那个男人,若不是他一声不响将她抛弃,她何至于匆匆忙忙急着找别的男人,结果落得如此下场? 想到那个男人,她似乎又在眼前少女身上看见一点他的影子。 眼睛,那双清澈而纯净的眼睛,不正是跟他一模一样吗? 黎娘子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我是做梦了吗?还是要死了?”她不可置信地看清楚了少女脸上的雀斑,声音沙哑而颤抖。 少女嘴角微弯了弯,淡淡笑着唤她:“黎阿婶……” 黎娘子浑身猛地一颤 ,是她,果然是她! 将女儿卖给人牙子那天,女儿抱着她的腿哭喊“阿娘救我”,她却狠心将她踢开,告诉她:“我不是你娘亲,我这么年轻漂亮怎么会有孩子?我只是收养你的阿婶,别再叫我娘亲!” 黎娘子只觉得看见鬼一样,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捂着脸尖叫起来:“你别过来,别来找我,我没有对不起你,要怪就怪你爹。是他,他丢下我们娘俩我才不得不将你卖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个怨鬼快去找那个负心汉,去,去找他!” 观沅静静地注视着黎娘子,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释然。 良久,她弯下腰将提着的一篮荔枝放下,又取下自己的钱袋放在上面:“黎阿婶保重,我走啦!” 黎娘子打开一点指缝,看见她真的只是放下果篮和钱袋准备离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勇气,飞快爬过去抓住她的裙摆。 “小九,小九我是你阿娘啊,你不能这样放着阿娘不管的,你是我生的啊!你如今发达了,也要帮帮阿娘,阿娘在这里迟早要饿死呀。” 观沅低头默默看着这个女人,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但除了陌生和疏离,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黎娘子还在哭求:“小九,我知道你是小九,你带我走吧,阿娘保证以后对你好,一定对你好,好吗?” 夜风起,几缕碎发随风拂过脸颊,观沅轻轻摇头:“阿婶认错人了,我不是小九。” 黎娘子大声道:“不,你别想骗人,你就是小九,我生你养你,你敢不认我就是不孝,我,我要闹去你恩客那边,叫你以后找不到男人供养。” 她以为自己女儿也成了哪个富人豢养的宠物,毕竟曾经是卖给培养瘦马的人牙子。 眼睛一晃,她突然看到一个气度非凡的贵公子,正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过来。 是他,那个陷害她们的贵人。 月光下,他的身影愈发风流潇洒,高大挺拔。 黎娘子吓得立刻松开观沅的裙子,重新缩回角落,惊恐地:“别抓我,我跟二郎已经没关系了,不关我的事,别抓我!” 然而,那公子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上前轻轻握住少女的手,目光落在她身上,满满的温柔与疼惜:“娘子何必如此,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咱们施舍,走吧!” 黎娘子心中一动,这才恍然。 原来,原来一早就是他们布的局,是冲着给小九报仇来的。 可是小九她,究竟是怎么嫁给这样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 为什么她可以,自己却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甘心啊! 观沅在窦炤温柔的注视下粲然一笑:“你又来了,不过……这次算你说得对,我们走吧!” 身后,黎娘子突然大声喊道:“小九,你恨我吗?你原谅阿娘好不好?阿娘也是有苦衷的啊!” 观沅顿住脚步,想了想,回头坦然地看着她:“阿婶,我叫观沅,不是小九。所以我不恨你,但我也没资格原谅你,因为那个小女孩,她不愿意。” 夜风轻拂,吹来阵阵荔枝的甜香,也卷走了往昔的尘埃与纠葛。 黎娘子失声痛哭,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融入夜色,只留下一串串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这古老而宁静的小巷。 第86章 窦炤将沈知淮赶去另一辆马车,他搀着观沅上同一辆。 在踏上马车的瞬间,观沅的眼泪便扑簌而下。 窦炤静静看着她哭了一会儿,然后递给她一块手帕:“舍不得吗?要不然,带着她一起离开也是一种办法,她往后也不可能再欺负你。” 观沅用帕子擦干眼泪,让情绪完全平静下来后,淡淡道:“不是舍不得,而是开心。” “开心?” “嗯!”观沅轻轻点头,“开心我终于能坦然地面对过去,接受它,消化它,再忘记它。这次的忘记不是像从前一样的逃避,而是真正的释然,再不会让它影响我,伤害我!” 窦炤心情复杂,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观沅十分诚恳道:“二爷,这次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带我来一趟,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这么一段不值得的记忆持续伤害……所以,二爷,无论过去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在意了,我会原谅你,原谅你的一切。二爷也别再放在心上,好吗?” 窦炤一颗心顿时往下沉了沉:“阿沅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观沅浅笑着:“我知道二爷想带我回去,但经历了这么多,阿沅还是觉得留在这边比较好,与明微姐姐一起,开着小茶馆,慢悠悠地,这一辈子就平平安安过去了。若是跟二爷回去,哪怕二爷再宠我,也还是难免面对许多血雨腥风,二爷知道阿沅的性格,根本不适合陪伴二爷左右……再说,与二爷的那些事我都忘了,二爷也迟早要娶正妻,不如就此快刀斩乱麻,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对我们大家都好。” “你还是想回去嫁给五七吗?”窦炤声音很淡。 观沅垂下眼眸,若是在安宜县的时候,她能毫不犹豫回答“是”。 可现在,她没法答得那么干脆。 她记起了与二爷的一切,虽然他对她的伤害是真的,可那些亲密也是真的。而这一路,特别是矿井舍身相救那一次,已经让她心底的恨意抵消了大半。虽然还没法完全不介意,至少已经确定,二爷是真心在悔过。 她很清楚,二爷是不必做到这样的,她一个低贱的奴婢,二爷想要她可以直接将她绑回去,她半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但他没有,他在努力治愈她,也愿意给她选择的机会。这让她心底的恨意,又多了许多说不清的感觉。 从前她虽然也不爱五七,但起码心中没有别的人。 如今,让她在这样没法完全放下二爷的情况下,去嫁给五七,那是对五七的不公平。 她做不到。 可是,如果如实告诉二爷,自己不会嫁给五七,二爷会安心放手吗? 何苦要这样不清不楚地吊着呢,让他彻底死心吧! 也是让自己彻底死心。 所以,她抬眸看着窦炤,眸中多出一抹决绝:“对,我想回去嫁给五七,与他过平淡幸福的日子……求二爷成全!” 观沅跪了下去,双手交叠,重重磕头! 这一磕,将窦炤的一颗心击得粉碎,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扶起观沅,但手在半空中颤抖着,最终无力垂下。 “先起来。” 观沅却固执地保持着跪姿,不肯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二爷,这是阿沅自己的选择,请二爷再给阿沅一次机会,一次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阿沅必当铭记二爷恩典,永生不忘。” 马蹄声哒哒哒,如铁锤一般重重敲在窦炤心上。 那种沉闷而窒息的难受叫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定定看着她。 许久许久。 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好,既如此,我成全你。” 观沅心头一跳,既有解脱的轻松,也有难以言喻的酸楚。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二爷,阿沅,阿沅愿二爷日后能寻得真心相待之人,一生平安喜乐,再无烦忧。” 窦炤深吸一口气,苦笑了笑,伸手将她扶起来,然后深深看着她:“我的阿沅长大了,往后是能与我平视之人,再不必唤我二爷。所以,作为平等的关系,炤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 观沅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打斗的声音,马车也停下来。 窦炤并不理会,淡淡道:“其实五七昨晚就到了。” 观沅惊讶地:“五七来了?他,他在哪里,二爷为什么不告诉我?” 窦炤浅笑:“自然是不想让你见他,一直派人阻拦,如今看来,是拦不住了。” 外面果然传来五七的怒喝:“窦炤,你个卑鄙小人,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见到小九吗,你做梦!” 观沅慌了:“你,你们别打架呀,有话好好说。二爷你已经答应我,快放我下去吧,别让他们互相伤到!” 窦炤缓缓伸手,轻抚在观沅雀斑上:“阿沅,明日从卯时起,我在上次的石桥上等你,想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然后带你回上京。辰时过完你没来,我便就此放手,再不打扰你。” 观沅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层雾:“二爷,你不必… …” 窦炤笑着收回手:“嘘,这也是我给自己的一次机会。去吧,再打下去真要有人受伤了。” 观沅深深看着窦炤,良久,终于一咬牙,转身下车。 窦炤紧紧捏着手指,听见外面五七惊喜的声音。 “小九,小九你没事吧?” “我没事五七,快别打了,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我带你回家。” 沈知淮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了车,丢给窦炤一瓶酒:“是不是想要这个?” 窦炤抬眸看他。 沈知淮笑道:“是长宁那小子嘱咐的,让我提前准备好酒,若是看见沅妹不肯跟你回上京,便给你借酒消愁。” 窦炤冷笑了笑,一抬手,将瓶子丢出窗外。 咔嚓! 沈知淮伸头去看,酒瓶已经摔得粉碎,不禁恼道:“你这人什么情况?我好心好意买酒替你解忧,你却摔我瓶子,真是不识好歹,怪不得沅妹选个死士也不选你,活该!” 窦炤也不生气,转头看向窗外,幽幽道:“你也知道他是死士,连自己的命都选不了,拿什么让阿沅选?” “你什么意思?”沈知淮觉得他简直有些魔怔了。 窦炤唇角微勾:“我的意思是,阿沅,她只能选我。” …… 五七带观沅去一家客栈安置,观沅不解:“我们不直接回安宜吗?” 她实在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如果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就不必再纠结明天辰时要不要去见窦炤。 五七道:“我在这里还有些任务,明早做完便回。” 他说着要去拉观沅的手:“小九,这些日子还好吗?他欺负你没有?” 可观沅后退两步,避开他亲昵的动作,有些不自然道:“我很好,记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想必以后不会再因此受刺激了。” 五七先是满脸惊喜,而后又有些犹豫:“那,窦炤的事呢,也想起来了吗?” 观沅飞快摇头:“没有,只想起小时候,怎么也记不得跟二爷发生过什么。五七,以后我们就彻底忘了这件事吧!你,我,明微姐姐,我们三人开着小茶馆,一起好好过日子,好吗?” 五七顿时放下心来,用力点头:“好,等明日事毕,我拿到解药,我们一起回安宜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分开。” 观沅笑着点头:“好!” 这一整晚,观沅睡得非常不安稳,一会儿想着要怎么跟五七说自己暂时不想嫁给他,他会生气吗?一会儿又想窦炤说的重要事情是什么,明天到底要不要再去见他一面。 一直这么翻来覆去,听见外面三更响才浅浅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见门外有响动,似乎有人在喊五七。 她赶紧起身想出去看看,走到门口便听见有人在外面小声说话。 “真是便宜五七了,这么好的埋伏击杀机会,被他一个人抢去。” “那有什么办法,他要急着立功抢解药嘛,咱们也抢不过他,不如乖乖留在这里等大部队。” “说起来这姓窦的也怪,昨晚那么好的机会不跑,却非要在这里磨蹭一晚,怕是嫌命长。” “可能他不知道五七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取他首级,或者知道了也不屑,以为五七打不过他带的人。” “呵,这次就叫他知道傲慢的代价,等辰时后咱们的精锐到了,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观沅听到这里已经浑身冰凉。 原来,原来五七说的任务,就是杀窦炤。而且他们还有大部队在后面,二爷他根本不知道,此刻只怕在石桥上傻傻等着她。 观沅一颗心狂跳起来。 不行,她要去通知窦炤,叫他赶紧跑。 匆匆收拾一番,确定外面的人已经不在,她走出客栈,以最快速度往石桥那边跑。 还好,距离不是很远,她应该能赶到。 此刻,刚刚客栈内,观海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看着外面飞奔的观沅,不禁皱了眉头。 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早奉窦炤的命令,来给观沅送这东西。 里面装的是一颗药,就是祁王控制五七的解药,他们从三年前抓住死士后便开始研究,直到最近才研究出方子,好不容易有了几颗。 原本窦炤是想用这个解药跟五七谈条件,后来又觉得以五七的性格肯定不会接受,这才决定从观沅处下手。 用这个药跟观沅换一年时间,让她跟着窦炤回上京住一年,一年后如果她还是决定回岭南嫁给五七,他就彻底放手。 当然观海也知道,说是换一年,谁知道等观沅回去了又会怎么拖时间,反正二爷他如今说话不算数也习惯了。 但是观沅为了救五七,即便知道有诈也肯定会答应的。 本来是很简单的事,可他来的时候闹出一点动静将那两个人引了出来,又说出那样一番话,想必是被观沅听见了,才这么着急忙慌地往石桥跑。 所以,他这个任务,到底算是完成了? 还是完成了呢? 第87章 天蒙蒙亮,街道上十分冷清,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鸡鸣声,提醒着观沅时间的紧迫。 她跑得气喘吁吁,心跳如鼓,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两个人的对话。不敢想象,如果窦炤真的因为等她而被五七刺杀,她该如何自处? 终于,远远看到那座石桥,桥头一个琼枝般的身影在晨光中卓然独立,衣袍被晨风吹起,看起来有些孤单。 那是窦炤,他果然在那里等她。 观沅心中一酸,加快了脚步。 “二爷!”她一边跑一边喊着,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和喘息。 窦炤闻声转过来,看到观沅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无法抑制地闪过巨大惊喜。 尽管他深信观沅定会为了五七的事赶来,但在亲眼见到她之前,内心终究难以真正安定下来。 不过很快,他注意到了观沅脸上的慌乱和不安。 “阿沅,你终于来了,怎么……” “二爷你快走。”窦炤的话没说完,被观沅打断,“祁王派人来杀你,有大批的刺客在后面,马上就要到了!” 观沅冲到窦炤跟前,想立刻拉他离开。 窦炤眸中的笑意更甚,反手将她拉进怀里:“原来是在关心我,没关系的,阿沅,我有一个重要的决定想要告诉你,我……” 这时,观沅眼前寒光一闪,一个黑衣人从暗处窜出,手持匕首直直往窦炤心脏处刺来。 观沅瞳孔瞬间放大,她几乎本能地推开窦炤,用自己的身体迎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黑衣人大惊,要收手已经来不及,只得脚点在石桥栏杆上,借力往旁边一偏,匕首堪堪擦着观沅的手臂划过,然后” 当“一声撞上对面石栏,折成两半掉在地上。 黑衣人则一个漂亮的旋身,稳稳落在地上。 窦炤大惊失色,他猛地转身,扶住观沅,一颗心砰砰地快要跳出胸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观沅捂着流血的手臂,大口喘气看着黑衣人:“五七,是你吗?” 黑衣人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摘下黑色面罩,果然是五七。 他自嘲地笑笑:“今天这一幕很熟悉不是吗?说来说去,你还是要选择他。” “我没有!”观沅鼻头发酸,“我已经准备跟你回去了,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为什么?”五七冷笑,却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想起来了对吗?想起在窦府的事?” 窦炤拿出手帕帮观沅压着伤口,怒目向五七:“你今天,过分了!” 五七哈哈笑起来:“过分?过什么分,想杀你很过分?我怎么不知道,作为祁王的人,不杀你,难道还要保护你吗?” 观沅眸中闪着泪花:“对不起五七,你别这样,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 “住口!”五七突然发怒,“我不想听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小九,别忘了我们已经定亲!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选我,还是选他。” 观沅微微瞪大了眼睛。 窦炤上前,将观沅挡在身后,向五七寒声道:“我本打算看在阿沅的份上放你一马,但你非要找死,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手一挥,太子留给他的几个暗卫从黑暗中现身,将五七团团围住。 观沅彻底慌了,拉着窦炤的袖子:“二爷,二爷你别生气,五七他不是故意要伤你,他是被祁王逼的,你放了他好吗?算我求你!” 五七冷道:“我不需要你求他,就这么几个人想伤我?呵,你该让他自求多福才是!” 观沅突然想起,祁王的精锐马上要来了,到时候就算再多十个暗卫也挡不住啊。 她要疯了,只得又劝窦炤:“二爷,你快走吧,别管这里了,祁王已经知道你的行踪,派了许多人来追杀,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窦炤却拉着她的手:“这件事我已经知道,所以我说在这里等你到辰时末,如今你既然来了,便跟我一起走吧!” “小九!”五七也喊道,“你要想清楚,他从前是怎么待你的,这次若还跟他走,可就再没回头路了。” “阿沅,你听我说,”窦炤深深看着她,“只要你肯跟我回去……” “二爷不好了!”观海这时候慌张跑来,“那些人提前到了,两边的路都堵死,跑已经没法跑,只能杀出一条路,您快跟我走!” 窦炤脸沉了下来。 五七冷笑:“姓窦的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只要你肯放弃抵抗,你带的这些人我可以当没看到,如何?” 观海突然想到什么,将手里的小匣子递还给窦炤,附在他耳边跟他说了几句话。 窦炤想了想,将小匣子打开,让五七看到:“五七,你今日抓我无非是为了立功找祁王换解药,如今解药就在我手上,你若肯放我跟阿沅离开,这颗解药就是你的,如何?” 五七盯着解药看了许久,而后冷笑:“你以为我会信吗?祁王的解药岂是你们随意能得?” 窦炤道:“这本是我用来跟阿沅谈条件的,用此药换她跟我回上京一年,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没能给她你就来了。我可能骗你,但绝不会骗阿沅。如今这样的状况,你要么拿了药获得自由身,要么我们拼个两败俱伤,然后继续被你主子控制。你就那么确定,他这回是真想给你解药吗?” 五七怔了怔,说实话他不确定,因为上次也是完成了任务,结果祁王又让他来杀窦炤,说这是最后一次,可谁又能保证真是最后一次? 而且祁王如今人在上京被圣上拖着不给回来,等太子他们回去他就更没法脱身,到时候少不得要叫他们去拼命,哪里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可今天如果这么轻易放了窦炤,他五七以后又有什么脸面在观沅跟前出现? 他咽不下这口气,明明观沅已经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窦炤却仗着自己的权势一而再再而三想要带她走,这叫他如何能忍? 今天若拿了窦炤的药,他从此便更要低他一头,他做不到。 五七便冷笑了笑:“如此更好,我今日抓了你,这解药也一样到我手上,若是假的我还能找祁王要,若是真的,那只能怨你命不好。妄想带小九离开,更是痴人说梦。” 观沅突然上前一步,将窦炤手里的解药拿走,对五七道:“这样,我带着解药跟你离开,你放他走。” 窦炤拉住她:“阿沅,我是不会拿你换我一条命的。” 观沅急道:“可你若命都没了,将我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窦炤握着她的手:“哪怕没了这条命,我也要让你知道我的态度。阿沅,这一回,就算是死,我也绝不放弃你!” 他紧紧盯着观沅,眸光深邃,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 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敲击在观沅心上。 观沅整个人仿佛被电流击中,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窦炤。她从未想过,在这样的绝境之下,他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何必呢?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但不可否认,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悄然间便打开了观沅的心房,将困在里面十几年的小女孩释放出来。 那个伤痕累累,从不被爱的小女孩。怯懦,卑微,小心翼翼,不懂得人情世故,不善于融入这个社会。 她躲在观沅厚重而懵懂的盔甲中,等待着有一天被看到,被无条件接纳。 被爱。 终于,她等到了。 这时,嘈杂的脚步声从石桥两边传来,朦胧晨光中,能看见许多人影朝这边靠近。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五七冷声道:“现在也由不得你选择了,窦炤,放弃抵抗,我留你一条全尸!” 窦炤看着两边逐渐逼近的大部队,浅笑了笑,从腰间取下那枚黑棋子,将其覆在观沅手上:“阿沅,若有万一,记得我在矿洞说过的话!” 观沅看着手上的棋子,黑亮,润泽,像黑玉一般。 那是二爷曾经最宝贝的东西,从不离身,也从不让人碰。 如今,他将它给了她。 观沅咬着唇,突然深吸一口气,将棋子重新塞回给窦炤,一双清亮的眸子炯炯看着他,压低了声音:“二爷,该记得矿洞那句话的人,是你!” 她说完将窦炤用力一推,大声道:“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五七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让我讨厌的模样。” 她一边说,一边退到石桥栏杆边,背对着桥下滚滚水流,满脸恨意看向五七:“五七,原本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真心待我,我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你,跟你回去好好过日子。可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信任我,怀疑我心里还有二爷。我在你心中,难道是这样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人吗?我观沅所求,从来都只有一点全心全意的爱。可你到这种时候,还在逼迫我选你还是选他,你真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呵,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答案,你们俩,我都不选。我选择——我自己!” 她说完,朝窦炤跟观海深深看一眼,然后身体往后一仰,整个人便如同一片青翠的落叶,翩然入水,连浪花都没翻起一朵,便消失在汹涌河流中。 “——阿沅!” 窦炤目眦欲裂,根本来不及多想,紧随她之后,也翻了下去。 五七顿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他冲了过去,也想往下跳,却被观海用剑拦住。 观海咬牙切齿:“畜生,你害得二爷跟观沅双双殒命,我今日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第88章 五七被观海死死拦住,眼中满是震惊与绝望。 他怎么也没想到,观沅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这一切,更未料到自己的执着与冲动,竟会将三人推向如此绝境。 观海毫不留情,一招一式都是要取他性命的架势。 五七勉力招架着,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跟随观沅从桥上跳下去,无论生死如何,只要与她同去。 然而,观海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步步紧逼,绝不给他任何机会。 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转眼间已经过了几十招。 很快,暗卫们与赶来的祁王精锐也陷入了激战,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观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趁着五七分心,他瞅准破绽,一个前冲突然发力,长剑反刺入五七大腿。 五七吃痛,身形一顿,观海趁机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远远踢开。 “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他日再遇,定要你血债血偿!”观海一声呼哨,转身带着暗卫们向城外突围。 没了窦炤这个需要保护的拖油瓶,他们很快便杀出重围,消失在茫茫晨雾之中。 五七倒在地上,被赶来的同僚扶起来,问他:“姓窦的人呢?” 五七目光空洞地望着河流方向:“被我刺中要害后掉进河里,想必已经死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观沅和窦炤生死未卜。 起码,说他死了,没人紧追不舍,若他们命大,也还能有一线生机吧。 那同僚看一眼桥下河流,正是涨水期,浪涛滚滚,哪怕不受伤跳下去也难活命,受伤的话只能死路一条。 他皱眉想了想:“可惜没有尸体不好交差,我带人沿着河流搜一搜吧,看能不能找到尸体。” 五七苦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看见在观沅跳下去的地方,有一个小木匣端端正正放在石栏杆上。 他的心猛跳起来,连忙走过去将木匣拿在手里,打开来,赫然便看见那颗解药还原封未动放在里面。 很明显,这是观沅特意留给他的! 同僚走过来问:“怎么了?” 五七迅速将解药收起来:“没什么,刚才打斗时不小心掉在这里的东西。你派人去慢慢搜寻尸体吧,不用着急,我先回去养伤。” 同僚不疑有他:“好,你先回去,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五七点点头,等那人走了,他才望着空荡荡的河面,心中的悔恨与绝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紧握着那个小匣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小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五七低声呢喃,眼眶泛红,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伤与不解,“是为了保护他吗?还是,真的对我彻底失望?” 回想起与观沅共度的三年时光,像是偷来的一场梦,模糊而又遥远。 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她的一切美好,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河水,轰然远去。 五七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受伤的腿传来阵阵剧痛。 他咬紧牙关,对着河水咬牙切齿:“你们最好活着,不然,我五七,这辈子都瞧不起你们!” …… 水下世界一片混沌,窦炤水性不大好,被湍急的河流无情拖拽着向前,他拼命划动四肢,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根本没法掌控自己的方向,更别提在里面寻找观沅的身影。 河水灌入口鼻,让人感觉窒息一般痛苦,但他知道观沅还在等他,只能咬着牙,用尽所有力气在水里挣扎。 就在他即将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一只纤弱而坚定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抓紧我!”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观沅。 观沅虽然身体虚弱,但凭借着出色的水性和对这条河流的熟悉,带着窦炤很快靠近岸边。 湿漉漉的两人艰难爬上河岸,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就这么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良久,窦炤终于强撑着坐了起来,转头看向同样疲惫不堪的观沅,眼中满是责备与后怕:“你……简直胡闹!” 观沅脸色苍白,湿哒哒的头发贴在鬓边,气都喘不匀,却看着窦炤哈哈大笑起来。 窦炤皱着眉:“笑什么?说你胡闹还错了吗?这么急的流水,万一你被冲走了,我再上哪去找你?” 观沅还是笑着,停都停不下来。 窦炤相当疑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结果一摸之下,手上全是污泥。 观沅笑得更厉害了,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他,像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窦炤咬着牙,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爬过去将她按住,手上的泥便往她脸上抹:“胆儿肥了是吧?敢笑我,我倒要看看待会儿谁更好笑。” 观沅一边笑,一边挣扎着讨饶:“二爷别,我错了,饶了我这一次吧,再也不敢了,二爷……” 窦炤终是不忍心给她抹太多,将她放开,冷脸道:“还敢笑吗?” 观沅想到自己脸上也全是泥,果然笑不出来,委屈巴巴道:“不敢了二爷。” 一边答着,一边用手想将泥巴弄下来。 可她不知道哪些地方有,一双手在脸上胡乱抹着,结果越抹越多,最后一整张脸被抹得跟黑关公似的。 窦炤本来能忍的,可看到这里也实在憋不住,只得转过头去。 观沅看着他肩膀抖动着,禁不住大恼,顺手也抓了一点泥在手中,扑过去也想抹在窦炤脸上。 可她哪有男人的力气大,窦炤身体一偏捏住她的手,翻身又将她压住。 他忍笑:“阿沅怎么不讲道理呢,明明你脸上这些是你自己弄的,我抹了一点在你额头而已。” 观沅气哼哼:“二爷才不讲道理,你脸上都是泥,我笑一声罢了,爷就往我脸上抹,这难道公平吗?” “笑一声?才笑一声吗?”窦炤伸手捏她鼻子,“如今说谎脸都不红。” 观沅趁他松手的空挡,手上的泥便“啪嗒”全覆在他脸上。 她笑着跑掉,窦炤哪肯放过?追上她,将她扑倒,两人一起在泥地里翻滚嬉戏起来,笑声与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许是劫后余生,又许是太久没有这样亲密接触过,两人笑着笑着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窦炤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他停下动作,与观沅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都映着对方脏兮兮的样子,可笑,又带着奇怪的幸福感。 他轻声道:“阿沅,别骗自己了,你爱我,对不对?” 观沅的心跳加速,她感受到窦炤话语中的深情与温柔,心中有丝丝暖流在涌动。 然而,她故意道:“二爷,你很缺爱吗?为什么非要让我爱你呢?” 窦炤没回答,见她笑着,泥点在脸颊上跳跃,却丝毫不减她的美丽与灵动。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泥污,动作轻柔而珍惜,生怕弄疼了她。 观沅却因为这样浅淡的触感,麻麻痒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窦炤皱眉,伸手在她头上轻敲一下:“不识好歹!” 然后干脆起身,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两人就这样相拥而坐,任由泥泞沾满衣衫,却毫不在意。 “你知道吗?阿沅,在矿道里,还有刚刚你跳河的瞬间,你知道我有多害怕?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不可能放你离开,死也不能。哪怕你恨我,要杀了我,我也要将你绑在身边,活着,死去,化为枯骨,也要在一起!”窦炤的声音低沉而真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溢出,带着观沅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观沅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抖,思绪开始混乱,仿佛有无数种情绪在胸腔中翻涌、碰撞。 她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听到二爷对她说出这些话来。 她只是一个奴婢啊,即便曾经被他喜欢,被他伤害,又何德何能让一个如二爷这般的天之骄子为她折腰? “二爷,你不要这样说,奴婢担不起。”她有些慌。 窦炤摇摇头:“我知道你不信,但没关系,来日方长。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会让你看见我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观沅禁不住鼻头发酸,她很想正面回应他,可他们之间,毕竟还隔着那么多的问题。 “二爷,我,我没有不相信你,可是……”观沅声音很轻,“我害怕,怕回到上京,我们又会因为周围各种各样的事情,变成原来的样子。” 窦炤便松开她,轻轻捧起她的脸,深深看进她的眼睛:“会有很多困难,所以,我需要你像过去一样,陪在我身边,给我一些力量和支持,好吗?” 此时,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他们身上。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留下他们彼此 的心跳与呼吸。 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缓缓靠近,观沅怔怔看着他,呼吸不由自主滚烫起来。 然而,在两人的唇即将触到时,却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笑得眼泛泪花。 观沅推他一下,笑嗔:“二爷还是嫌弃我,回头可再别想了。” 窦炤便拉她的手:“我不嫌弃,是怕你嫌弃。你若不嫌弃,我们再来一次!” 观沅站起来,使劲甩开他的手:“我嫌弃,特别嫌弃!快走啦,待会儿追兵来了,咱们演这么一出戏岂不白费?” 窦炤这才想起他们还在逃难,也站了起来:“你还是太胡闹,我有观海和暗卫是有机会逃出去的,你来这么一下,万一出事该怎么办?下次没我的允许不许再这样!” 观沅眸光突然黯淡:“若没把握自然不敢,可是这条河,我小时候被……掉下去过几次,知道它的深浅和流向。刚刚跳下来,一是想给二爷找一条生路,同时也想克服一下当年的恐惧。我总不能,带着这里的恐惧过一辈子。” 窦炤拉拉她的手,暖声安慰:“以后不会了,有我在,阿沅什么都不用怕!” 观沅笑了笑:“可我怕二爷该怎么办?” 窦炤在她头发上揉一揉:“凉拌!走吧,你跳的时候给观海做的什么手势?” 观沅便捏了个圆比给他看:“荔枝呀,我告诉他,咱们去摘荔枝的那个农庄汇合。从这里,跨过那个小山头就到了,我知道路。” 窦炤皱眉:“怎么你们俩,似乎很有默契?” “对啊,若论默契,我跟观海朝夕相处十年,谁也比不过我们俩。” “你确定?”窦炤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危险。 观沅毫无察觉:“当然确定,不然我刚刚要是给二爷比个这样的手势,二爷能猜到吗?” 窦炤便冷哼一声:“看来,观海得换个名字了!” 观沅愣住:“啊,为什么呀?” 窦炤瞟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此时,观海正好赶到沈知淮等待的地方,然后颇有些为难地问:“沈公子,你知不知道,这个手势,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啊?” 他用手捏出一个圆来。 第89章 沈知淮现在一看到圆就条件反射想起观沅家老房子,连忙问:“在哪儿看到的?” 观海如实回答:“是观沅跳下桥时给我比的手势,应该在暗示些什么。” 沈治淮便一下哭起来:“我的沅妹啊,她比这个手势就是说她很害怕,很想有人去救她的意思啊,你们怎么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呢?” 观海摸着脑袋:“不对吧,我瞧着她是想带二爷逃走,手势的意思是让我在有这个东西的地方汇合,可我一时没想出来是哪里。” 沈知淮连忙止住眼泪:“真的吗?是汇合地点的意思?” 观海点头:“肯定是,以我与她这么多年的默契,不会有错的。” 沈知淮想了想,摸着下巴道:“若说有圆的地方,就只有她家老房子里了,难道他们又回城了?” 观海表示怀疑:“好不容易从城里逃出来,怎么可能又回去呢?” 沈知淮故作高深:“你不懂,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的沅妹真是聪明,咱们回城去找吧。” 观海虽然不大赞同他的猜测,可一时也想不起那个地方还有这个圆,只得道:“我一个人去探探就好了,人多目标大,被发现更麻烦。沈公子可以慢慢往前走,我晚些带他们追上来。” 沈知淮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点头:“行,注意安全,一定要将我沅妹完完整整带出来啊!” 观海拱手:“明白。” 窦炤跟观沅拖着一身泥水往荔枝农庄走。 路上,窦炤见观沅抱着手臂很冷的样子,想将自己衣服脱下来给她穿。 观沅笑道:“都是这么湿哒哒的衣服,再穿十件也不能保暖,还沉甸甸的影响我走路。” 窦炤便不声不响,牵过她的手,给她搓着生热。 观沅低头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甜蜜与暖意。 她笑着:“若是那年下大雪的时候,二爷也能对我这么好,我肯定赖在二爷身边赶都赶不走。” 说起这个,窦炤忍不住在她头上轻敲一下:“你还好意思说,居然敢骗我说投江去了,知不知道那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个小骗子!” 观沅大吃一惊:“投江?我何曾说过自己要投江?我记得给二爷留的信里,是叫二爷不要找我啊!二爷你弄错了吧?” 窦炤狐疑地瞪着她:“你确定?那封信明明白白写着,说什么‘二爷,我恨你!我会带着对你的恨意投入江河,任水流带着我的尸身回到家乡。今生,来世,永不再见!’我死都不会忘记,不会有错的!” 观沅顿时羞红了脸:“不会吧,这都什么啊,听起来怪难为情的,我怎么可能写这种东西?是谁给二爷的?” 窦炤道:“我在你书房那一叠练字纸张下面看到的,看字迹确实是你写的没错,你不会又失忆了吧?” 观沅不高兴:“看来二爷一点也不了解奴婢,我才不会写那种东西,而且信就放在那叠纸的最上面,一眼就能看到,二爷怕不是故意诓奴婢?” 窦炤便拉住她站定,十分认真道:“说好了,以后再不许以奴婢自称,你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奴婢。” 观沅有些不自然地低头:“可是,等回了上京,我依然是二爷的奴婢啊!要换掉称谓,也还要等二爷将我收房再说。” “收房?”窦炤皱了眉。 “对啊!”观沅抬头看他,“难道二爷还想将我当外室养着吗?我……” 窦炤顿时松开她的手:“你对我,就只有这点想法吗?” 观沅愣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二爷是,不想纳阿沅为妾?” 窦炤脸上明显不高兴起来:“你倒是挺大方,愿意给我做妾,那你倒是说说,我该娶谁为正妻才合你意呢?” 观沅更不明白了:“这个,得二爷喜欢才行吧?” 窦炤本想直接跟她把话说明白,他要娶的人只有她。 可是想想这件事还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没必要让她提前忧心,等事情定了再告诉她,还能给她一个惊喜。 只得咬牙去捏她的鼻子:“没心没肺!” 观沅吃痛躲开:“二爷才是没心没肺,想当年居然打算将我配给什么赶车的老李头家的儿子,自己却要娶妻纳妾美得很!如今想想,那封不知道谁换掉的信写得特别好,我就该恨着二爷,与二爷今生来世永不再见!哼!” 窦炤好笑:“你编谎话也编个合理些的,我窦炤会将自己的女人送给什么老李头的儿子?” 观沅既然知道窦炤当年已经在外面给她买了院子,打算将她当外室养着,自然也能猜出雪夜听见的那一席话肯定有误会,只不过她现在有点莫名的不高兴,所以不打算这么轻飘飘原谅他。 于是横他一眼:“我亲耳听见你跟老太太说的还有假?还说什么碧心妥帖可靠,等公主进门后可以将她抬为姨娘,所以二爷如今娇妻美妾在身边,干嘛还巴巴地找我回去呢?” 窦炤气结,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你明知道我没有娶谁纳谁,从头到尾也只有你一个没良心的女人,还要故意这么说气我是吗?” 观沅便笑起来:“我怎么知道,爷也没跟我讲。所以,二爷为什么没娶公主呢?” 窦炤便用手在她额头轻轻一弹,然后拉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说起来,这件事还跟五七有关。” “五七?”观沅摸着额头,忘了疼,“二爷娶妻跟他有什么关系?” 窦炤这才跟她解释:“当初我抓了五七本没想放过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突然跑来给他求情,让我开条件,只要能放了五七,她什么条件都答应。” 观沅相当疑惑:“奇怪,为什么公主会这样在意五七?” 窦炤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当时我正好有求于她,想利用她的赐婚,挡掉萧红锦那边的亲事,事情解决,再让她撤回赐婚。” 观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件事是二爷刻意为之,我就说怎么这么巧。当时还觉得那萧小姐也太倒霉了,明明一只脚都已经踏进窦家门,却被公主横插一刀。” 窦炤瞟她一眼:“还不都是为了给你出口气?也只有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丫头才联想不到。这会儿倒可怜人家倒霉,你该可怜我做了这许 多还被你误会才是!” 观沅不好意思地摇着他的手:“那二爷也没跟我说呀!” 窦炤笑了笑,温柔地捏捏她的手:“你说的也对,当年我确实太过自负,轻视了你,以后不会了。至于你偷听到的那些话,都是用来敷衍祖母,她当时对你意见很大,准备将你卖出京城。我便故意那样说叫她以为我并不在意你,再找机会将你偷偷转移至外面的院子。抬碧心当姨娘也是障眼法,为了查清我我娘的案子。只是没想到竟然被你偷听了去,导致你雪夜奔逃。” 观沅叹气道:“其实那晚我去找二爷,是想让二爷放我出去的,谁知道听见那些话,一颗心凉了又凉,只好逃走了。” 窦炤回身抱住她,语气中尽是心疼:“叫你受委屈了!” 观沅在他怀中蹭蹭:“也算因祸得福,不然怎么能治好我的失忆症,还知道了二爷待我的真心呢?” 窦炤低头看她,突然展颜笑起来,笑得那么好看,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星辰。 观沅都被他迷住了,可是却听他说道:“丫头,你把我衣服蹭脏了。” 笑语中带着十分的调侃。 观沅大怒,使劲锤一下他的胸口:“二爷,你再这样,我,我就去嫁给那个什么赶车的老李头家的儿子!” 窦炤故意捂着胸口,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哎呀,原来你谋杀亲夫就是为了另嫁他人。好痛,我的心好痛!” 观沅气得推开他,转身往前走:“你欺负人,我再不跟你说话了。” 窦炤笑起来,追上去拉她,又被她甩开。 两人这么笑笑闹闹很快便到了农庄。 一到了有人的地方,窦炤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沉下脸来,向农庄里的主人家道:“我夫妻二人春游踏青不小心误入河沟,不知贵庄有没有干净衣物给我们换换,若能行个方便,晚辈必有重酬。” 观沅很想说“谁跟你是夫妻?”可看着二爷一脸郑重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便不敢再跟他玩笑,只能将话憋回去。 那主人家笑道:“我记得你们二人,前日还来这里摘过荔枝的,就不必提什么报酬,家里有孙辈的衣服可换一换,你们不嫌弃便好。” 窦炤行礼:“那便谢过老伯。” 他们在农庄清洗完毕,又换了普通粗布衣服,出来相见时,俱是一愣。 窦炤一身灰蓝色的粗布长衫,头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束起,却难掩他眉宇间的英气与俊朗;观沅则是一身青绿色的粗布衣裙,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倒更显得她十分的淳朴与清秀。 “没想到,阿沅打扮成这样,也别有一番意趣。”窦炤眼中满是笑意。 观沅嘴角微勾,故意道:“是啊,二爷穿上这衣裳,也像个普通百姓了呢,差点认不出来。” 窦炤笑意凝固,板起脸:“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观沅便笑起来,眨眨眼:“当然是夸二爷了,二爷本就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窦炤这才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算你有眼光。” 两人相视一笑,经不住满心的甜蜜都溢了出来。 农庄的主人见他们如此,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你夫妻二人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般,老夫这辈子也没见过如你们这般相配的一对。” 他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又端来了热茶和点心。 观沅听了,脸颊微微泛红,低头不语。 窦炤则是大方地笑了笑,握住观沅的手:“老伯说得没错,我们二人确实是心心相印,此生不渝。” 农庄主人见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看来我这农庄今日是沾了你们的喜气,来,喝茶喝茶。” 两人在农庄甜甜蜜蜜地消磨了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窦炤才不得不皱了眉:“阿沅,不是说,你跟观海很有默契的呢?” 第90章 观沅心里面也急了:“我也不知道啊,会不会他路上遇见危险,或者被五七给抓了?” 窦炤嘲笑:“你以为观海是你呢?凭他一个人的逃生能力,再来十个五七也抓不住他。” 观沅针锋相对:“那意思就是,平日都是二爷拖累了他呗!” 窦炤瞟她一眼,也不计较:“这是他的分内之职,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保护主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然后苦笑道:“说得也是,他这些年保护我,确实用心,回去当给他些什么奖励才是。” 观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二爷,你变了。” 窦炤挑眉:“哦?” 观沅认真道:“爷以前从来不会关注我们这些下人如何,做得好是应当,做得不好便要狠狠惩罚,哪里会想到给我们奖励呢?” 窦炤看着远处渐渐被夜色笼罩的山林,缓缓道:“或许,是阿沅,让我学会了珍惜身边每一份忠诚与付出。” 观沅忍不住嘴角上扬:“真的吗?” 窦炤叹气望天:“是啊,不然都跟你这个白眼狼似的跑了,我哪儿有那么多精力一个个去追回来?” 观沅鼓起小脸:“就知道二爷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窦炤便笑看她:“你想听什么好听的?” 观沅扭头:“不想听,真要听还不如去找那赶车老李头家的儿子讲给我听。” 窦炤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可爱,真想在她翘着的小嘴上亲一口,可惜有外人在不好造次。 便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地将话题转回去:“所以,观海他到底喜欢什么呢?” “我知道,二爷,这个我知道!”观沅激动起来。 窦炤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刚刚还说自己跟观海有默契,结果默契到现在他连个人影都不见。现在又知道他喜欢什么了?怕又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吧?” “这个……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观沅也很郁闷,“可他喜欢什么我是真的知道,二爷,你信我!” 窦炤笑了笑:“我先说来我听听,他喜欢什么?” 观沅刚要开口,忽然想起什么,犹豫地瞟窦炤一眼:“可是,我说出来,二爷保证不生气好吗?” 窦府是不允许下人们私下授受的,虽然观海跟水菱也没有明着怎样,可她如果贸然提出来,难保二爷会怀疑他俩私下好上了,别到时候忙没帮上,反倒害他们被罚。 窦炤却想歪了,以为观海也对观沅有意思,便冷哼一声:“那你还是别说了,我现在就有点生气!” 观沅无语:“二爷也太小气了些,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窦炤伸手捏她的脸:“就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便叫人可气。” 观沅十分委屈,想解释两句,突然听见天空一阵炸响,远处县城那边竟燃放起烟花来。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那片璀璨的夜空。 烟花一朵接一朵地在天际绽放,每一声轰鸣都伴随着一阵光华的迸发,红如火,蓝似海,绿像草,黄若金,交织在一起,将夜色装点得如梦似幻。 “二爷,你看那一朵,像不像你最爱的荷花?”观沅指着天空中一朵盛开的烟花,兴奋地喊道。 窦炤没有看那烟花,却低头去看她。 她站在那里,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胸前,每当一朵烟花绽放,眸 中中就会闪过一丝惊喜与赞叹, 烟花的光芒在她身上流转,使她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娇俏的脸庞被那绚烂余辉轻轻拂过,仿若星河倾泻而下,美得令人窒息。 “真好看啊!二爷,你怎么不说话?”许久没得到回应,观沅忍不住看向他。 “确实很美,”窦炤微笑着回应,“但比不上我的阿沅美。” 观沅没想到窦炤会如此直接地赞美她,瞬间红了脸,嗔道:“二爷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油嘴滑舌了?” 窦炤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叹道:“是啊,我也奇怪呢,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被你这个小骗子牵着走的。” 观沅依偎在窦炤怀里,双手环绕着他劲瘦腰身,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谢二爷,肯为阿沅改变一些,不过这样就够了,再多阿沅怕承受不起。” 这是她的真心话。 回想与二爷重逢的这些日子,他真的为了她做出许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改变,渐渐变成值得她喜欢,值得她原谅的样子。 这可是连萧红锦、高梦音那样的公侯小姐都求而不得的窦氏二公子,她一个连生父都不详的外室所生之女,能得他一片真心,还有什么不满足? 自然她身份卑微只能给他做妾,可是,能与心慕之人长相厮守,这也是她愿意做出的牺牲。 窦炤在她头发上揉了揉,笑道:“你若一直这么抱着我不放,咱们可就要一直困在这里,我即使想为你多做些改变怕也不能了。” “……” 观沅又羞又嗔将他推开:“二爷最该改改的就是这张捉弄人的嘴,总叫人恨得牙痒痒。” 那边烟花继续放着,色彩斑斓,光芒四射,犹如一场盛大梦境。 窦炤没说什么,只捏了捏她的手,然后转身问农庄主人:“老伯,今日为何会有烟花?” 那老伯解释:“今日是浴佛节呀,信众们以此庆祝呢,我家里倒也备了几个,两位要试试吗?” 窦炤想了想,问道:“您的烟花是有形状还是单颗粒的?” 老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农户人家买不起那些有形状的,只买了几个单颗的应景而已。” 窦炤连忙道:“那太好了,我们正好需要,我用一颗金豆买您那些烟花如何?只不过如何燃放还请老伯不要插手。” 老伯自然没有不愿意的,高高兴兴将六个土烟花给了他。 观沅不明白:“二爷这会儿还有心情放烟花吗?” 窦炤得意瞟她一眼:“是想叫你好好看看,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 观沅更不懂了:“什么腐朽神奇,二爷怎么还让人猜谜语呢?”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窦炤说着,将那些烟花隔开很远的距离在地上摆成一个大概的圆形,然后让老伯跟观沅听他的指令,说点火的时候就一起将离自己最近的两个烟花点燃。 虽然不懂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十分郑重的样子,观沅跟老伯不敢问什么,都认真听他指挥。 等他一声令下,几人用火折子快速点燃六个烟花。 只听见砰砰砰几声,烟花冲上天爆开,然后在夜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发光的圆,转瞬即逝。 看到这个圆,观沅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兴奋道:“我明白了二爷,你是想让观海看见这个圆,知道我们在这里对吗?” 窦炤微微挑眉:“现在知道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了吗?化你那‘荔枝’的腐朽,为我这‘烟花’的神奇。” 观沅哼一声:“那还不是要事先有这个‘腐朽’的约定才行,二爷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窦炤笑着摇摇头,看着夜空:“希望他们看见了才好。” 在几公里外的山路上,沈知淮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观海已经找遍整个县城,还沿着他们跳下去的河道偷偷搜索一路,除了发现祁王的人在搜索尸体,他什么也没找到。 两人商量着要不直接将五七抓了,逼他派人扩大搜索。 可这样一来不又陷入之前的困境么,人找到了也没法脱身呀,祁王是不会在乎一个五七的。 于是沈知淮开始怨怪观海:“你说说你,沅妹如此信任你,特意给你比划了地方,结果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与她相处十年之久么,怎么这点默契都没有?” 观海也很无奈,摸着脑袋:“当时实在太过匆忙,只看见她这么比了一下,也没注意到其他细节,她人就已经跳了下去。我,我再好好想想吧!” 沈知淮满心的火气,但见他跑了一天着实辛苦,也不好太过苛责,便顺手从车上拿了几个荔枝剥着吃。 又丢几个给他:“先解解渴,仔细地想!” 两人愁眉苦脸地吃着荔枝,接着便看见县城里面放烟花。 沈知淮感叹:“真好看,若沅妹在这里肯定喜欢。” 说着又塞一颗荔枝在嘴里:“还有这荔枝,这么甜,沅妹都还没尝尝呢!” 这时,在县城出来的一个地方,突然也放出一串烟花来,非常简单粗糙,只亮了一下。 但他们看得十分清楚,那亮起来的一瞬间,是一个大大的圆。 沈知淮手上的荔枝“啪嗒”掉在地上。 他指着那个地方,结结巴巴:“观,观海,我没看错吧,刚刚,是个圆对不对?” 观海一瞬间通窍了般:“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个位置,是我们摘荔枝的地方啊,那个农庄……所以,观沅比的不是个圆,而是荔枝啊!” 沈知淮愣愣看着满车的荔枝,顿时想撞墙。 他们迅速驱车赶往农庄,远远便看见观沅跟窦炤正手拉手坐在门前有说有笑地赏月。 沈知淮原本还有些愧疚,自己吃了那么多荔枝却没能领会观沅的意思。此刻见他们俩居然开开心心在那里谈情说爱,心里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 他走过去便将观沅拉到自己身边,瞪着窦炤:“你干什么又要拐骗我妹?为了救你还跳河,倘若有个万一,你赔得起吗?告诉你,你就是死十次都抵不回来。” 然后回头拍着观沅的手:“好妹妹,你别又被他骗了,这么轻易原谅他。想想他对你做的那些事,不捅他几刀也就算了,怎么还救他呢?” 观沅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沈公子别这么说,二爷他在矿井舍命救过我,今日遇险也是因为陪我来此治病,我为他做这么一点,不算什么。” “什么不算什么?”沈知淮急道,“若这么算,妹妹你早在教坊的时候就救过我跟他啊,两相抵消一下,还是你多救了他一次。” 观沅便轻轻笑道:“要扯那么远的话,我跟二爷可就真算不清了。当初刚进窦府,若不是二爷救下我,根本就不会有今日的阿沅。” 沈知淮一脸恨铁不成钢:“沅妹你不是吧?就准备这么轻易原谅他吗?” “沈公子,我,我之前确实恨过二爷,但通过这些日子二爷的所作所为,我觉得,我可以原谅他。”观沅咬着唇,偷偷瞟窦炤一眼。 窦炤满目星辰地朝她笑着。 沈知淮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将她拉在身后挡住,对窦炤恨声道:“我不管你又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总之她如今是我亲妹,你若想让她回到你身边,没有八抬大轿迎她做正妻,就是妄想!” 窦炤今天心情好,根本不理他,转头问 观海:“你怎么回事,阿沅不是给你比了手势吗,看不懂?” 观海就知道躲不过这顿骂,老老实实承认:“一时没反应过来,确实是属下的错,还请二爷责罚。” 窦炤冷哼:“你倒是毫不推诿,既如此,便罚你改个名字吧!” 观海愣了:“改名字?” 这是什么新型惩罚? 窦炤道:“主要不想让观沅再次产生与你很有默契的错觉,这次算运气好,下次就没命了。” “哦……” 观海腹诽,不想让他跟观沅名字成对就直说嘛,找这么多借口。 窦炤想了想:“我记得,你本名叫曲二狗是不是?” 观海很有点不好意思:“二爷好记性,只是这名字是小时候他们随便叫的,如今我大了,总不能还叫这个吧?也,也有辱二爷的才华。” 最主要的,是回去以后会被水菱她们笑死吧? 窦炤淡淡瞟他一眼:“少在我跟前耍心眼。我想着,你如今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便还你本姓,就叫曲海吧!” 观海再次愣住,这次是被震惊地愣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用回原来的姓氏,这么说,二爷以后是打算放他出去自立门户了? 他激动得赶紧跪下磕头:“曲海叩谢二爷恩典。” 沈知淮在一旁翻个白眼,又叮嘱观沅:“他就知道小恩小惠收买人,沅妹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这一点观沅倒是颇有同感,便用力点头道:“嗯,阿沅谨记沈公子教诲。” 沈知淮便拉着她往马车上走:“咱们马上就要回上京,你是我义妹要跟我回家的,该改口叫哥哥了知道吗?” “可,去沈公子家,二爷他答应吗?” “管他答应不答应呢,你的身契已经被我娘给烧了,你以后就是自由身,他管天管地还能管我妹妹了?对了,你以后就喊他窦炤,别二爷二爷的,最多叫声窦公子,别惯着他。” “这样吗……” …… 因为怕被祁王的人追上,窦炤一行人日夜不休,花了整整七天七夜,换了无数次快马,终于从岭南赶回上京。 马车才入京城,沈知淮便叫曲海停住。 他跳下马车,转身要将观沅扶下来:“走吧妹妹,我们换辆车回家去。” 窦炤一脸你找死的表情,将观沅拉住:“回谁家?” 沈知淮到了家门口终于硬气些:“她是我妹,当然是回我沈家,你不会真要当街强抢民女吧?” 观沅深吸一口气,折中道:“要不这样,我先跟二爷回窦府,沈公子……” “叫哥哥!”沈知淮这次是铁了心一定要认这个妹妹的。 观沅被他烦了一路头都是痛的,只得叹气改口:“好吧,哥哥,妹妹先去见见木惠她们,过几日再讨论跟你回去的事情好吗?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木惠和水菱,特别是现在,离她们越近我简直一刻都等不了了。” “不能过几日再讨论,现在就得说清楚,不然等你进了窦府我还怎么将你弄出来?”沈知淮很知道什么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观沅便看一眼窦炤,小心翼翼道:“二爷,我过几天能跟沈……跟我哥去沈府一趟吗?” 窦炤冷冷地瞪着沈知淮:“今天也就是看在阿沅的份上……” 沈知淮微有些心虚地叉腰:“怎,怎么啦,你又想仗势欺人啊?” 窦炤咬牙:“三日,三日后我给她备厚礼去你家认亲,满意了吗?” 沈知淮一愣,立刻笑容满面:“这可是你说的啊,你窦炤向来说话算数,大家都听见的,可别砸自己招牌!” 窦炤懒得理他,将帘子一甩,吩咐曲海:“回府!” 马车骨碌碌重新动了起来。 沈知淮满心兴奋地朝着马车挥手:“妹妹,千万稳住别给他任何承诺,咱们三日后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91章 马车直接回到窦府,早已收到通知的窦老太太带了一堆人乌压压等在门口。 窦炤与太子一起在外游荡两年多,结果太子提前回来,他却没个影子。又听说祁王被软禁,岭南即将兵变,窦老太太跟窦相国每天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生怕他们的心肝宝贝路上出差错。 如今终于看到他平安归来,自是激动难耐,所以闹了这么大阵仗来迎接他。 观沅在马车上远远看见那黑压压一片人,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捏了窦炤的衣袖:“二爷,老太太见到我会不会不高兴?” 窦炤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紧紧握了握:“阿沅,找到你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我们要携手克服家里这些难关,你相信我吗?” 观沅看着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心中的不安一下子平静下来。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我信你,二爷,阿沅会一直站在二爷身边。” 窦炤嘴角勾起一抹和煦的笑意:“好,我会在一个月之内将这些问题解决,中间可能会有一些你不想看见的事情发生,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相信我的心一直在你这里,好吗?” 观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倒也不必如此,二爷迟早要娶妻,阿沅能从二少夫人那里分来爷的一点真心就够了。” 窦炤很不喜欢听她说这些,忍不住在她额头轻轻一弹:“说得好听,到时候别吃醋!” 他说完率先下了马车,大步流星走向正焦急等待的窦老太太一行人。 “祖母,孙儿回来了。”窦炤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归家的喜悦与歉意,他自己也知道这两年外出给家人带来了多大的担忧。 窦老太太一见窦炤,立刻湿了眼眶,她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声音哽咽:“炤儿,你可算回来了!祖母日夜盼着你,生怕你在外面有个好歹,叫我老婆子如何安心闭眼啊?” 话音刚落,窦老太太一眼瞟见站在马车旁的观沅,顿时眼中中闪过一丝惊讶:“怎么那丫头,看着像是……” 窦炤见状,连忙朝观沅招招手:“还不过来拜见老太太!” 然后对窦老太太道:“祖母,确实是观沅,也是巧合,我在岭南被祁王的人追杀,刚好遇见观沅,是她救我脱险,孙儿便将她带了回来。还望祖母看在她救孙儿一命的份上,暂且饶她私逃之罪。” 观沅走过来,鼓起勇气,恭敬地向窦老太太磕头行礼:“奴婢观沅见过老太太,三年前因不懂事私逃出府,还请老太太治罪。” 窦老太太看见她便来气,她刚跑的那半年窦炤差点没病死,又为此消沉许久还跟着太子跑出去几年不归,这都是拜她所赐。 今日见她身形柔婉,眉目清丽,出落得愈发标致,想必往后窦炤一颗心会更多的放在她身上,这势必影响以后窦炤对正妻的感情,心中的不喜便如潮水般涌出。 忍不住冷着脸道:“你们一个求我罚,一个求我不罚,是要故意为难我这老婆子么?” 一旁窦相国连忙过来打圆场,笑嘻嘻道:“母亲,炤儿今日好不容易回家,这丫头虽然有罪在先,但毕竟救主有功便抵消了罢,您老人家犯不着为这点事忧心。” 窦老太太想了想,也觉得在这个时候为难观沅有些不合时宜。 而且窦炤刚回来,对这个丫头正是上头的时候,总还要顾念一些他的心情,要治她还得等窦炤冷下来再说。 窦老太太语气冷淡,“你私自离府,本应重罚,念在你救了炤儿一命,此次便暂且饶过你。日后必要规规矩矩,不可再犯。” 观沅赶紧磕头谢恩:“多谢老太太宽宏大量,观沅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不负二爷与老太太的恩典。” 窦老太太又道:“既然回来了,那便还是跟先前一样,给炤儿做个房里伺候的人,待来日有了主母,再叫你主母根据你的表现,酌情抬你做姨娘罢!” 观沅本来又要谢恩,窦炤却抢先道:“不必了,祖母,孙儿在娶亲之前还不想在房里收人,不如还叫她做回原来的二等丫鬟,等孙儿成亲再定不迟。” 窦老太太自然求之不得,立刻拍着窦炤的手道:“还是我的乖孙懂道理,如此甚好,甚好。” 她说完便扶着窦炤的手,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进去了,没再理会观沅。 观沅又跪了一阵才站起来,看着窦炤被人簇拥远去的背影,禁不住十分纳闷。 他到底,什么意思? 不过,还来不及细想,便有两个人冲上来与她抱成了一团。 木惠一边哭一边使劲在她身上拧一下:“你个臭丫头,这三年你跑哪里去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自责?还以为你真在雪夜被冻死了,那我给二爷一封假的信,岂非害了你?” 水菱含泪而笑:“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观海写信来说找到你,但你可能不会跟二爷回来的时候,我可伤心死了,还准备以后跟木惠去岭南找你呢。” 观沅也忍不住鼻头发酸:“是啊,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又忍着眼泪瞪木惠:“我说怎么二爷见了我跟见鬼似的,原来是你闹的。说什么不好,干嘛说我要去死?” 木惠便去捏她的脸:“好你个白眼狼,当初若不是我帮你,你不出一个月就能被二爷从岭南找回来,哪能在外头逍遥到如今。” 观沅赶紧躲去水菱身后,笑道:“那 也是你害的,一个月找回来不就不用浪费这三年了?” 木惠咬牙想打她:“水菱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三年没见,这丫头越发欠收拾。” 水菱笑着拦住她:“好啦好啦,她在外头野了三年,只怕兴得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咱们回头还得慢慢地好好地收拾她,不急于这一时!” 观沅正要说话,一个小丫头子从里面出来,向她恭敬道:“姑娘,二爷说你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放进废院里了,以后你就跟木惠姑娘一起住在废院,白天仍在长直院伺候二爷的茶水。” 然后又将手里一个钱袋递给她:“这也是给姑娘的,二爷说了,今天姑娘刚回来,可以跟木惠、水菱两位姑娘一起聚聚,就当给三位姑娘放一天假,你们想出去逛或就在废院叙旧都可以。” 木惠惊呆了:“真的假的?二爷这么好,给我们放一天假?” 水菱则拉着小丫头问:“你确定也包括我吗?” 她自从跟着大少夫人以后,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别说放假,连中间休息的时间都少,这对她来说简直太奢侈了。 小丫头笑着点头:“没错的,我看见二爷跟少夫人偷偷提的,少夫人点头二爷才吩咐的我,水菱姑娘放心吧!” 水菱激动得要哭了:“天啊,太好了,我有好多想吃想逛的,走走走,咱们这就出去。” 观沅捏着钱袋,根本反应不过来:“可,可我连大门都没跨进去呢!” “进什么进啊!”木惠拉着她就走,“逛完回来让你跨一百次,跨个够。” 水菱也道:“就是,而且说不定进去了又碰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被叫住,咱就走不了啦!” 她们俩一边一个拉着观沅,根本不管她同不同意就往外走,然后兴奋地讨论要去哪里玩,吃什么好吃的。 观沅虽然心里还惦记着窦炤刚刚令人捉摸不透的安排,但也被好姐妹的热情感染,暂时将那些烦恼抛诸脑后,跟她们一起乐起来。 三人走在上京最繁华的市集,那里人声鼎沸,各种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观沅看着这一切,心中涌动着久违的亲切感。 她记得,以前做小丫鬟时,也曾偷偷溜出来,买一点陆存舟爱吃的果脯等,兴冲冲地去看他。 可如今……她突然又想起沈知淮,或许,还是不要认什么哥哥比较好。 “看,那边有卖糖人的!”木惠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水菱将她拉住:“别这么没出息,看看观沅那钱袋子多鼓,咱们今天非得吃顿好的,狠敲她一顿。” 木惠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没错,叫我们担心了三年,只吃这一顿算便宜了她。” 观沅捏了捏钱袋,感受到里面金豆的形状,心中忍不住有蜜一样的甜。 她想了想,咬牙道:“行,今日咱们也阔一回,就去咱们馋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敢去的郁楼吧!” 这下水菱都有点拿不准了:“还是别吧,那地方听说一顿饭要二十几两银子,咱们找个稍微好点的饭馆就好了。” “就是,”木惠也道,“就算是二爷给的钱,咱们也不能乱花。” 观沅笑道:“放心吧,这些年我在岭南开茶馆赚了不少,今日算我请你们,这钱袋回去是要还给二爷的,哪能真用他的。” 水菱狐疑地看她:“真的?就你这样儿,能开茶馆赚钱?” 观沅眉头一挑:“你们可别小瞧我,我这几年混得可好了,若不是二爷哭着喊着求我,我才舍不得回来。” 木惠懒得理她:“你就做梦吧!行了,郁楼就郁楼,也别你请,就用二爷的银子,这也是他欠你的,该花就花,凭什么不花?” “也对!”水菱也点头,“凭什么不花!” 观沅笑了笑,没回答。 三人于是在郁楼放开肚皮吃了一顿,结果结账的时候发现也没超过十两银子。 观沅笑话她们:“说什么二爷的银子该花就花,真叫你们花的时候,也还是下不了手嘛!” 木惠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哪里真会花他的钱,回头还不是自己垫上。” 水菱突然道:“你今日刚回来,本不想问太多,可今日看二爷对你的态度,总觉得有些奇怪。观沅,往后你在二爷身边,算是他的什么人呢?” 木惠戳她一下:“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日以开心为主,这件事咱们改日慢慢问。” 观沅便苦笑了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我能回来,就一定相信二爷。” 三人从酒楼出来,仍不舍得回府,又去河边放了一盏河灯,看了一会儿杂耍什么的,见夜色已深,才不得不回去。 与水菱分别,观沅跟木惠一起回废院。 那个院子,还跟她离开前一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离废院越近,观沅便越有些忐忑,那种久违的揪心的感觉扯着她的步子,让她迟迟不敢进去。 木惠走在前面,发现院门是开的。 进去一瞧,看到那小屋灯火通明,二爷正在里面等着呢。 第92章 木惠见窦炤在里面,便赶紧退出来,走到观沅跟前点点她的额头:“说什么让我跟你一起住在这里,敢情是拿我当幌子呢。” 观沅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幌子?” 木惠朝院里努努嘴:“二爷啊,在里面等你呢!” 观沅脸一红:“他,他等我干什么啊?” 木惠笑起来,压低了声音故意道:“还能干什么?表面上,‘哎呀我不需要房里人’,背地里可忍不住。” 观沅臊得不行,双手捂脸:“木惠你,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木惠“噗呲”笑出声,又将她手拉下来,正色道:“行啦行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你们重逢没多久,二爷这几年真情实意想着你我也是知道的,当年为了找你差点没把整个上京翻过来。若他此刻不来,我才要纳闷呢,如今见他确实心中有你,我也就放心啦!” 观沅扭过头:“我懒得听你在这贫嘴滑舌。” 木惠便在她小脸上捏捏:“好,我不在这儿讨你们嫌,回我的下人房好了吧?” 她说完转身要走,观沅赶紧将她拉住:“真走了就没意思了,说好咱们一起住的。” 木惠笑道:“我知道,不过今晚不方便。” “哪有什么不方便,二爷很快就要走的。”观沅急道。 木惠便望着天,故意拉长了声音:“哎呀,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方便,他纵然是要走的,可走之前,会不会做点什么不想让人看见的事儿呢?这我就不知道啦!” “木惠!”观沅是真恼了,“看我不撕了你这嘴。” 木惠笑着跑开:“就许你从前总取笑我们,如今也被我取笑回来了,你活该。” 观沅跺着脚:“我认真的,木惠,你别走啊。” 她真有点不敢在这时候单独面对窦炤。 木惠笑道:“怕什么呀,又不是第一次,难道还要我帮你们守门?” 这话一出,见观沅真有点不高兴了,赶紧又回来抱抱她:“好啦,今天实在高兴想多逗逗你嘛!我不是非要留你一个人,只是觉得你们俩应该也还有很多话要说。而且我的东西也都没收拾过来,住着不方便,明日收拾好了天天陪着你,好吗?” 观沅这才叹口气:“木惠,我真担心你们会因为我跟二爷的关系,慢慢疏远我。” 木惠瞪她一眼:“你想得美呢,攀上高枝就想甩掉我们这些患难之交?告诉你,以后我们还要仗着你跟二爷的关系在这府里横着走,你可别假装不认识我们。” 观沅“噗呲”笑出声,终于放心许多: “你们横着走我管不着,回头被人抓了清蒸红烧别怨我就成。” 木惠放开她,将她推进院里:“行了,再清蒸红烧就要天亮了,有人肯定等不及,快进去吧!” 她说完就跑,观沅站在门口恨得牙痒痒:“等明儿我再收拾你!对了,叫你家张郎中一起收拾你。” “他敢!”木惠远远回应一声,嬉笑着不见了人影。 观沅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心中既期待又有些紧张,终于鼓起勇气,转身轻轻地跨过门槛,迈向那个让她有过许多痛苦记忆的小屋。 她一眼瞥见了窦炤,他正静静地坐在小屋窗边那张古朴的书桌前,英俊的脸庞被烛光勾勒出一抹柔和而深邃的轮廓。 手指修长,轻轻摩挲着纸面,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肩头,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他看得很认真,眉宇间满是专注与温柔,在观沅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仿佛捕捉到某种信号,缓缓抬起,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 观沅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脸颊上泛起两朵红云。 窦炤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抹宠溺的笑意:“回来了?” 观沅轻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甜蜜之情溢于表面:“嗯,二爷在看什么?” 窦炤微笑着放下手中的纸张,站起身来,向她张开双臂:“过来,先让我好好抱抱。” 观沅羞涩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地抬眼望向窦炤,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跌进那个让她心动的怀抱中。 真好,能这样心无隔阂地拥抱在一起,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幸福啊。 窦炤紧紧地拥着她,也终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终于,我的阿沅回来了。” 观沅紧贴他的胸膛,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说得好像我不回来爷就没法过日子似的,明明……” 这时,她眼睛突然瞟见书桌前那一整面墙上,居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贴着许多白纸。 那些纸张上,无一例外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名字——窦炤,观沅。 “窦昭”在左,“观沅”在右,整齐排列着。 与三年前,窦炤第一次教她写他名字的时候,一模一样。 观沅愣住了。 窦炤也觉察到她的异样,将她松开,转身看到墙上的纸张,忍不住自嘲道:“看到了吧,没有你的日子,岂止是不好过?” 观沅看着那成百上千的名字,想到那时候她根本已经忘记窦炤,只觉得鼻头发酸:“二爷何必如此?阿沅只是个奴婢。” 窦炤摇摇头,又将她搂进怀里:“我也是那时才懂,什么叫‘当时只道是寻常’,所以无论阿沅是什么身份,在我心里,都是无可替代的。” 观沅泪眼朦胧,仰头看他:“二爷……” 这一声轻呼,让窦炤心潮澎湃。 低下头,一个带着无尽思念与渴望的吻,自然而然落在观沅柔软的唇瓣上。 他的动作温柔又充满深情,先是轻轻触碰,仿佛在确认这份真实,随后逐渐缠绵。 观沅感受到自己胸膛内那颗心正狂烈地跳动,她微微启唇,回应着他的热烈。 这个吻,不仅仅是唇与唇的触碰,更是两颗灵魂的交融。 观沅闭上了眼睛,沉浸在窦炤给予的深情之中,她能感受到他舌尖的温暖与柔软,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甜蜜与安心。每一次呼吸都在与他的气息交缠,空气中弥漫着被爱的味道,让人沉醉。 窦炤的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紧紧贴近自己,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观沅的双手也不自觉攀上他的肩头,指尖在他坚实的肩背上游走,传递着她内心的激动与依恋。 他吻得越来越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占有欲,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他对观沅的所有权。 而观沅,在这一刻,完全属于他,她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托给这个男人,因为她知道,她所求的无条件的接纳和爱,他都有。 她喜欢二爷,如痴如醉。 随着吻的愈发缠绵,观沅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活跃起来,她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唇间溢出一点破碎的低吟,勾得窦炤浑身紧绷。 终于,当两人都无法再承受这份深情时,观沅以为他们会更进一步,没想到窦炤却放开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有些急促:“阿沅,再等等,等我真正……给你名分的那一天。” 观沅眸光如水,神思迷离,好半天才让自己冷静了些:“我不明白,二爷,是要等到你成亲之后吗?” 窦炤深吸一口气,将她放开,然后笑道:“怎么,等不了了吗?” 观沅鼓着脸,很不高兴:“才没有,二爷最好一辈子别碰我!” 窦炤便捏捏她的小鼻子:“那怎么成,放着这么好的阿沅不碰,又被人抢走了怎么办?窦熠今天还找祖母想将你讨过去,简直色胆包天,留着他迟早是个祸患!” 观沅听他提到窦熠,想了想,小心道:“二爷,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挑拨你们兄弟关系的嫌疑,可为了二爷安危,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对大爷,要,要警醒些。” 窦炤微微皱眉:“你是知道了些什么吗?放心,不用担心挑拨到我们兄弟感情,因为我们根本没感情,我跟他决裂是迟早的事。” 听他这么说的话,观沅放下心来。 她转身走出小屋,在角落院墙边,翻开一块废弃的砖石,将一个小瓷罐找出来。 将东西交给窦炤:“这是那一次我腿被烫伤,大爷赏给我的烫伤膏,用了两次觉得太疼就没敢再用。后来张太医来,我给他瞧了瞧,太医说这是已经被禁用的一种女子恢复青春的药,曾经在宫里十分流行,但它有很大的副作用。说是少女用后七八年会迅速衰老,妇人用四五年之后身体会慢慢垮掉,用得越多身体越差。所以,二爷,你若真要与大爷作对,在饮食各方面还是多加小心才是。” 毕竟,她曾经也差点用那些茶叶害了他。 观沅说完看向窦炤,却发现他突然脸色惨白,甚至像站不稳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观沅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二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我说错了什么?” 窦炤一双手微微颤抖着,从观沅手里接过那小罐药膏,声音低沉得可怕:“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用的是这个。” 观沅有点害怕,轻声唤:“二爷?” 窦炤这才深吸一口气,将药膏捏进袖中,一只手抱住观沅:“谢谢你阿沅,你提醒得太及时了。这个东西对我来说特别特别重要,等我彻底解决,再告诉你,这次你帮了我多大的忙。” 观沅放下心来:“能帮到二爷就好,我也不问爷想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二爷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是阿沅对二爷唯一的请求。” 窦炤心中温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放心,有你在身边,谁也别想伤到我们。好了,快去热热地泡个澡,好好休息,这几天也累了,明天不用去院里,休息好再说。” 观沅摇摇头:“不要,我想时时陪在二爷身边,给二爷沏最好的茶。” 窦炤笑了笑:“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 …… 回到长直院,碧心远远地激动地迎了上来,热泪盈眶:“二爷,您,您终于回来了!” 第93章 窦炤出走的这几年,日子最难过的就是碧心。 原本在观沅出走之前,她就已经收到确切消息,说窦炤很快要抬她做姨娘。 没想到观沅一场夜逃,将这一切化为梦幻泡影,二爷消极得连人都快死了,哪里还记得什么纳妾的事。 后来窦炤一走就是两年多,她已经到了可以出府或配人的年纪。若窦炤再耽搁几年不回来,她就成了老姑娘,别说给二爷做妾,就是出去嫁人也没几个正经男人肯要了 。 所以她现在非常着急,什么观沅找没找回来她都不关心,只想要二爷一个确切的准话,她实在到了必须嫁人的时候。 见到窦炤,她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仍然不敢造次靠近,只能用声音和表情表达她的欢喜之情。 她很记得,在窦炤曾经对她最好的时候,也不喜欢她主动亲近。还说他喜欢的就是她这份持重与保守,这样他才放心以后将整个长直院交给她管理。 所以那时候虽然都传二爷多么看重她,喜欢她,实则她连二爷的手都没碰过。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深深嫉妒观沅,嫉妒她可以那么轻易得到二爷的宠幸。然后深恨自己为什么要立这种贞洁人设,弄得自己明明喜欢到疯狂,却还是要克制着不能越矩。 窦炤仍然如从前一般,不冷也不热地朝她点点头。 回到屋里,窦炤从收拾出来的行李中拿出一只绿翡翠镯子递给她:“我见这只镯子与萧红锦那一只挺像,想着你可能会喜欢,给你带了回来,试试看合不合适。” 碧心没想到二爷离开几年还能惦记给她带礼物,激动得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她颤抖着手接过翡翠镯子,眼眶中已泛起了泪光。 “二爷……奴婢……奴婢以为,二爷此番归来,只为了观沅,早已将奴婢抛之脑后。未曾想,二爷还记得奴婢……” 碧心满是感动与不可置信,她轻轻摩挲着镯子,仿佛能感受到二爷的温度,心中那一点因长久等待而生的怨怼与不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窦炤神色柔和了几分:“你一直尽心尽力,我怎会不记得。这些年,院中之事多亏有你打点,我心中有数。一直以来,我看重的也是你的勤勉与谨慎,你没让我失望。” 听见窦炤这么说,碧心又是感动又是委屈,忍不住道:“二爷,奴婢……奴婢其实……” 她想说自己已到了适婚年龄,想说自己日夜期盼的不仅仅是这份认可,更希望能有一个名分,一个能光明正大陪在二爷身边的机会。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生怕话一出口便让自己在二爷心中本分的形象坍塌,这可是她唯一的倚仗啊。 窦炤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并未点破,只是淡淡一笑:“你且安心,这些事情我自有安排。这次没有将观沅收房,也是不想叫她越过你去,毕竟她以色侍人又怎么抵得过你以德感人呢?所以,只要碧心你能一片真心为我,将来必定不会亏待你。” 碧心激动得跪下谢恩:“奴婢定然不负二爷信任,愿为二爷肝脑涂地。” 她明白,二爷这是在给她承诺,虽然模糊,却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内容啊。 想到以后她能压观沅一头,别说一片真心为二爷,现在让她将心掏出来她都愿意。 窦炤离开后,观沅这才有空去看他之前坐在书桌前看的那页纸。 拿在手里一瞧,原来是那封她真正留给窦炤的信,想必是木惠知道瞒不住,主动放回来的。 “二爷,我突然记起一些事,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求求二爷别抓我好吗,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我一定好好的,学会一个人活!” 看着上面匆匆忙忙写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字,观沅满心感叹。 想想还没能释怀的时候,一旦记起小时候遭受的虐待,那种痛苦和想要自毁的心情,她到现在都觉得难以承受。 如今只觉得庆幸,虽然想死,但她没有真的去死,而是想方设法,调动全身所有的能量去努力活着。 想必,刚刚窦炤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想到的也是这些吧。 多么幸运,她终于能与过去的黎九慈告别。 观沅忍不住轻轻笑着。 能被人看见,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一早,观沅清理她在路上给木惠、水菱她们买的礼物,发现那小箱子里多了好多其他东西。 什么簪、钗、耳环、玉佩、手镯等等,似乎都是路上她拿在手里看过最后却没买的。 难不成,二爷跟在后面全给她买下来了? 她想了想,反正都买了,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便又在给各人的礼物里多添了些东西。 忙完这些,她先托外面的小丫头将水菱的一份送过去,然后来到长直院。 三年没回来,这里的一切都和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观沅甚至有点恍惚,仿佛自己从没离开过,只是昨晚做了个长长的梦而已。 院里的小丫头们看见她都很高兴,纷纷拥上来问东问西,她也开开心心给大家分发了礼物。 远远看见香杏站在廊下,手里提着鹦鹉笼子,朝她微微笑着。 她将小丫头们打发下去,笑着走到香杏跟前,将备好的一枝放在木匣的珠钗递给她:“小小心意,别推辞。” 香杏很大方地接下,然后将鸟笼塞到她手里,幽幽道:“你可算回来了,帮你养了三年的鸟儿可把我烦得不行,以后还是你自己好好养着吧!” 那鹦鹉叫起来:“二爷真好看,二爷真好看!” 观沅“噗呲”笑道:“还是那只马屁精。” 鹦鹉似乎听出她的嘲笑,突然低下头,用一种极为哀痛的声音唤道:“阿沅,阿沅,你怎么忍心,阿沅……” 观沅瞬间红了脸。 香杏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凑到观沅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 观沅脸更红了,唾道:“你怎么如今也学得跟木惠似的?” 香杏挑挑眉:“耳濡目染嘛,不过今日看在这钗子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她说着,再次凑到观沅耳边,又悄悄说了几句。 观沅眉头皱起来。 香杏懒懒道:“不过我觉得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二爷对你如何,你心中应该清楚,自己判断吧!” 等香杏走了,观沅忍不住重重敲了敲鸟笼,恨恨道:“你才是以色侍人,小东西!” “阿沅,你好狠的心,阿沅……” 观沅去给窦炤请安,例行奉茶事务。 窦炤笑着朝她点头,她却看一眼站在他身边的碧心,眼睛一垂,冷冷行个礼便下去了。 等窦炤用完早饭回来,见她恭恭敬敬奉上茶,接过来一看,不由得皱了眉:“这个……颜色不太对吧?” 一盏白牡丹,本应该清澈透亮,现在看起来却浑浊而黯淡,这不可能是观沅的沏茶水平。 观沅面无表情:“二爷,品茶如品人,这茶也不好以色侍人,还是这么朴实一些比较好,奴婢也是特意照顾二爷的偏好,希望二爷喜欢!” 窦炤一听,立刻便知道了其中的关窍,不仅没生气,反而一口将那茶喝下,笑道:“阿沅手艺好,无论朴实还是鲜妍,只要是从阿沅手里出来,都好喝。” 观沅无语,正想说他脸皮比城墙还厚,看见碧心走了进来,便将话咽下去,拿出昨天他给的那袋金豆上交:“这是二爷此前交给奴婢保管的东西,请二爷收回。” 窦炤想了想,唤碧心:“你替我保管吧!” 碧心喜出望外,赶紧从观沅手里接过钱袋:“是,奴婢一定替二爷小心保管。” 原本还有点担心二爷昨天那些话是一时兴起逗她玩,如今看来,二爷是真将她看得比观沅重啊! 观沅一张小脸顿时鼓了起来,偷 偷瞪窦炤一眼,起身准备出去,又听见他道:“观沅陪我出门一趟。” 观沅很想拒绝,可又不想当着碧心的面让他难堪,只得气鼓鼓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陪他坐上马车,这才不高兴道:“二爷怎么不叫碧心那样持重的人陪二爷出门呢,我这样以色侍人的终究上不得台面,别丢了二爷的面子。” 窦炤但笑不语。 观沅更没意思了,气哼哼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到了地方,观沅跟着窦炤下车,入眼便是一处崭新的独立院落。 这院子小巧而精致,坐落在一片幽静街区之中,被一圈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翠竹环绕。微风拂过,竹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营造出一份独属于它的宁静与雅致。 推开两扇雕花木门门,入眼便是青石铺就的小径,两旁种满各色珍稀花草。 院中一株开满小白花的花树,如雪落枝头,风一吹,花瓣随风飘落,如同点点繁星洒落在地。 对面的主屋前有延伸出来的花架,架下藤椅石桌,桌上还放着一套精致茶具,似乎正等待着主人的品茗时光。 观沅虽然心中仍有怨气,却也被这院落美景吸引,忍不住四处打量。 这样布局精巧的小院,每一处都有惊喜,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二爷,这里是……”观沅终于忍不住开口,心中已经有了一点感动的猜测。 窦炤故意叹气道:“原本打算这样一处以色侍人的地方,正好匹配一个以色侍人的白眼狼。如今看来,这白眼狼似乎不大领情,不如还是送给一些长相一般的,她们还要感恩戴德。” 观沅横他一眼:“二爷说谁长得一般呢?碧心明明比我好看,你却说我是以色侍人,到底什么居心?” 窦炤便将她拉到怀里,笑道:“我能有什么居心?她美是她的事,可只有你的美让我喜欢,我也没办法呀!” 观沅忍不住翘了嘴角:“这院子真是给我的?” 窦炤微笑着点头:“嗯,原本是想将你偷偷养在这里,如今也不必了。但这个地方不错,想交给你由你自己处置,或小住,或开个茶室,都可以。” “可以开茶室?”观沅惊呆了。 窦炤认真道:“是的,自从见过南风馆我便知道,你肯定渴望有一个可以安心居住、又能养活自己的地方。虽然往后阿沅再不必为此操心,但我也希望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避风港,无论外界如何纷扰,这里都能让你感受到安心。” 观沅的眼眶湿润了,她没想到窦炤会如此细心地为她考虑。 “二爷……谢谢你。”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窦炤在她唇上轻啄一下:“现在不介意自己是以色侍人啦?” 观沅其实很清楚窦炤对碧心说那种话是有原因的,绝不是真的这样看她,但当时就是忍不住不开心。 这会儿有了一间院子作为赔礼,她心中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便微微抬了下巴:“谁叫我长得好看呢!” 说完绷不住跟窦炤一起笑了起来。 …… 第二天,齐遇棠再次拜访窦府。 第94章 齐遇棠这次来自然还是为了萧红锦的婚事。 萧红锦自从名声受损,又被公主截胡与窦炤的亲事后,愿意娶她的正经高门就没剩几个,加上她自己眼光又高,拖拖拉拉直到今天还没定亲。 齐遇棠想,反正如今窦炤跟公主的婚事已经作废,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又本有婚约在先。之前还担心窦炤回不来,所以一直没提,如今他既然平安归来,这个婚事自然是要重新做成的。 窦嘉山一见齐遇棠便知道他的来意,说实话他真的有点烦了,可确实是他家亏欠萧红锦在先,又不好抹了齐遇棠的面子,只得带他一起去找窦炤,准备把这个大麻烦全部推给他那个好儿子。 窦炤算准齐遇棠肯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考虑良久,还是着人将观沅叫了来:“待会儿有个贵客,是岭南人,你去准备一点你们岭南人常喝的茶。” 观沅道:“咱们这里只有带回来的韶州茶,可使得?” 窦炤点头:“都可以!” 观沅下去备茶,窦嘉山带着齐遇棠已经到了。 窦炤起身迎接:“父亲,齐伯父!” 齐遇棠上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感叹道:“贤侄出门历练一番,果然又沉稳干练不少。” 窦炤淡淡笑道:“确实有不少收获。” 窦嘉山瞪他:“不过是随口一句寒暄,你倒一点不谦虚。” 齐遇棠忙道:“非也非也,实在是有感而发,像令郎这般品貌双全、才华横溢,既有壮志雄心,又不失能力手段的青年才俊,世所罕见。我观之心中甚是欣慰,更为我那不孝女能得如此良缘而庆幸。” 窦嘉山略尴尬地清了清喉咙,看向窦炤:“今日你齐伯父来,是想与你商量此前耽搁的婚事。” 窦炤眼神微闪,似乎早已料到,微微笑道:“此事……齐伯父有何高见?” 齐遇棠捋了捋胡须,笑容和煦:“贤侄啊,你与红锦本就是天作之合,只可惜世事弄人,中间生出诸多波折。如今公主之事已了,你们二人又都未婚未嫁,何不借此机会,重续前缘?” 窦嘉山在一旁,虽心中为难,却也知此事难以回绝,只好附和道:“是啊,炤儿,你齐伯父说得在理,红锦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你们若能成就一段佳话,也是美事一桩。” 他以为自己的好大儿肯定一口回绝,没想到窦炤只是笑了笑,问道:“敢问齐伯父,萧小姐她自己意愿如何?” 齐遇棠心中一喜,忙道:“愿意,当然愿意!红锦那孩子,心里一直都有你,不然不至于拖到今日还未婚配。贤侄若点头,我们明日便能合庚定亲,争取年内完婚。” 萧红锦的婚事早已是萧家一块心病,此刻见窦炤松口,齐遇棠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恨不能当场就将女儿嫁过来。 窦炤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得色:“既如此,那便请父亲做主,炤愿娶齐伯父之女为妻,此生不相负。” 齐遇棠惊喜异常,忍不住大笑几声:“好!好!贤侄果然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你放心,我定会将红锦风风光光嫁入你窦家来。” 只有窦嘉山怔愣半晌,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他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这时,观沅奉上茶来。 窦炤向齐遇棠道:“齐伯父,这是小侄此次去岭南带回来的韶州茶,伯父尝尝看,有没有一些家乡的味道。” 观沅将茶双手奉上。 齐遇棠哈哈笑着正要接茶,一眼瞟见低眉垂首的观沅,顿时如遭雷击般怔愣当场。 久久无言,又不接茶。 观沅端着茶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只得拿眼睛偷偷去看窦炤,想叫他帮忙解解围。 没想到窦炤此刻一双眼睛秃鹫般盯着齐遇棠,根本没注意观沅,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齐遇棠的手悬在半空,目光紧紧锁定在观沅身上,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难言。 眼前的女子,清丽可人,举止合度,一看 便是上京大族人家自小培养的丫鬟。但细细看去,她眉目中仍带着几分岭南女子别具一格的娇俏。 而那双清澈的眸子,秀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嘴角,活脱脱就是他和那个女人的结合体啊。 那个女人,还有他一起遗弃的幼女……齐遇棠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仿佛被无数发丝紧紧缠住,跳得越快,缠得越紧。 观沅感受到齐遇棠异样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微微抬头,试图弄清楚这位贵客到底想干什么,却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用一种无尽深邃与复杂的眼神盯着她。 观沅心中忽地一动,这个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她这会儿也不想追究这个,只是不明白,为何一杯简单的韶州茶,会让这位贵客如此失态。 窦炤在一旁,早将齐遇棠的情绪变化全部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冷笑。 他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齐伯父,您怎么了?莫非这茶不合口味?” 齐遇棠如梦初醒,猛地收回目光,强压下心中的波澜。他接过观沅手中的茶,喝下一大口,试图用茶水来平复内心的激荡。 然而,那茶的味道,却让他再次梦回岭南。 他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道:“好茶,好茶!” 窦嘉山也注意到他的不正常,忍不住问:“遇棠这是怎么了?若茶不好,叫她们再换一杯吧!” “不必,不必!”齐遇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茶很好,只是这故乡茶的味道,不免叫人伤怀。” 他看向窦炤:“贤侄,你这丫鬟,是哪里人氏?” 窦炤淡淡笑道:“哦,观沅么?她与齐伯父一般是岭南人,小侄这次还特意去她家乡梅县看了看,果然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怎么,齐伯父倒对我这丫鬟感兴趣?” 齐遇棠又是一愣,反应过来赶紧道:“贤侄误会了,只是看她有些岭南人的样貌特征,才随口一问,没想到……” 他看向观沅,声音禁不住微微颤抖:“不知姑娘,在梅县可还有亲人?” 观沅微微抬头,迅速扫了齐遇棠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声道:“奴婢五岁便被卖了出来,不知家乡是否还有亲人。” 齐遇棠的心猛地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母亲……她叫什么名字?” 观沅再次抬头,这次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何这位陌生的老爷会对她的事情如此感兴趣:“奴婢,奴婢的母亲叫——黎蔓茵。” 齐遇棠一张脸白得再无血色。 黎蔓茵,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却又因萧氏压力而被迫抛弃的女人。 她,她竟然将他们唯一的女儿卖了? 而眼前这个丫鬟,就是他多少次梦里相见,却怎么都看不清脸的女儿啊! 窦炤眯了眼睛,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还有没有半分担当。 然而,齐遇棠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杯子还给观沅:“本来你长得有些像我一个认识的人,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 极度的震惊之后,齐遇棠并没有半分得见亲生女儿的喜悦,反而被一股深深的无奈和恐惧所取代。 他只是一个毫无权势的赘婿,承认观沅的身份,无疑会掀起一场家族风暴,那是他目前无法承受之重。妻家的怒火、社会的舆论、个人的颜面……这一切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无法喘息。 最终,他的懦弱和自私占了上风,他选择沉默,选择继续隐藏这个秘密。 说着,齐遇棠刻意避开观沅的目光,生怕自己眼中复杂的情绪被她察觉。他仓促地站起身,强作镇定道:“既然窦兄与贤侄对这门亲事都没有异议,那我这就回去告知夫人,让她着手准备红锦嫁过来的各项事宜。” 观沅收回茶杯准备退下,这句话不偏不倚落入她的耳中,心中猛地一沉。 原来二爷,最终还是要娶萧红锦啊! 窦炤也起身相送:“伯父请慢,小侄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伯父能否应允?” “贤侄但说无妨。”齐遇棠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窦炤缓缓道:“我想等定亲之后,仍以舍妹窦婳的名义,邀请萧小姐来府中暂住几日。上次她来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想借此机会弥补一二,也好让她能高高兴兴地嫁进来。” 齐遇棠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样的安排既能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又能彰显窦家诚意,何乐而不为呢? 随后,齐遇棠匆匆离开窦府,脚步踉跄,似乎想要尽快逃离这个让他心绪难安的地方。 观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这个贵客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的烦躁,也有对窦炤即将娶萧红锦的失落。 她没想到,二爷竟然这么快就要娶妻了。 她真的已经准备好,平静地面对二爷与另外一个女子如胶似漆吗? 不,她做不到! 哪怕只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她心里都如刀割一般,何况真正面对之时呢? 可又有什么办法,她选择跟他回来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日的啊。 二爷已经二十有三,再不成家就要变成上京的笑话。如果非要娶一个人,至少娶萧红锦,比娶公主好,这也算是唯一的一点安慰吧! “阿沅!”四周没人,窦炤在她头上轻敲一下,将沉浸在思绪中的她唤回来。 “二爷。”观沅低着头,声音也很低,连跟他闹脾气的心情都没有。 窦炤拉过她的手,温声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观沅抬头,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 第95章 窦炤温柔地凝视着观沅,轻声道:“相信我!” 观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自然是相信二爷的,相信他即便娶了萧红锦也不会冷落她,可这是两回事啊! 她难过的,是即将要与另一个女人分享他的爱。 明明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可在它真正来临时,她还是觉得难受。 可见,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啊。 观沅便强扯了一点笑容在脸上:“我相信二爷,二爷决定娶萧小姐,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窦炤深深看着她:“所以,你生气了?” 观沅撇过头:“没有,往后咱们长直院有了女主人,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窦炤轻笑了笑:“可你的样子明明就是生气,承认自己吃醋,不希望我娶别的女人,很难吗?” 观沅没想到他还笑得出来,忍不住气道:“所以二爷看着我难过觉得很有意思吗?这才回来几天,二爷又是拿我讨好碧心,又是决意娶萧小姐,哪里有一点将我放在心上的样子?如今见人家难受还故意来取笑,早知如此,二爷干嘛费那么多事带我回来?敢情是故意拿我逗乐玩儿呢!” 她突然这么一长串的抱怨,倒把窦炤给说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嗤笑道:“好你个丫头,原来在心里藏了这么多委屈,还以为你多信任我,一直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呢。看来,如果不是刚刚被我触怒,你是不是又要来一次雪夜奔逃啊?” 观沅鼓着小脸:“谁叫二爷总这么气人呢?” 窦炤便低头在她气鼓鼓的小嘴上浅啄一下。 实在太可爱了,他老早就想这样亲她一亲。 观沅红着脸退开,又羞又嗔:“二爷你,你大白天的,耍流氓!” 窦炤只是含笑看着她,也不说话。 观沅偷偷看他几眼,心中的气恼随着这份温柔的注视慢慢消散。 她低下头,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二爷,我,我也不是故意跟二爷闹脾气,二爷娶妻是迟早的事,只是……只是我真的有些难受,毕竟萧小姐进门后,一切都会不一样,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窦炤缓缓上前一步,将观沅轻轻拥入怀中,声音那么温柔:“傻丫头,你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无人能及。而且,我也根本不会娶什么萧红锦。” 观沅愣了,抬头看他:“不会娶她?可刚刚……” “刚刚说要娶齐伯父之女吗?是真的。”窦炤笑道,“不过,那个人不是萧红锦。” 观沅更不明白了:“可我记得萧家只有她一个未嫁女啊,难道这位齐老爷还有其他女儿不成?” 窦炤神秘笑道:“这是秘密,暂且不能告诉你!对了,阿沅,你看着别人的父亲如此为儿女操心,会羡慕吗?” 观沅依偎在窦炤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 她轻声道:“说不羡慕是假的,但比起恢复记忆之前,已经好了许多。有些父母,根本不值得儿女惦记。” 窦炤轻轻叹气:“可上次回去只见到了你母亲,阿沅对自己的父亲又是什么感觉呢?期待?还是憎恨?” 观沅摇摇头:“都没有,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个人,或许有一天当面看见也不认识,这样的父亲,有什么值得期待或憎恨的呢?” 窦炤叹道:“阿沅还是太善良,总是这样以德报怨。” 观沅仰头看他,笑道:“可我并没有报之以德呀,我只是,不理他!而且,二爷,我现在有了你,父母什么的,阿沅没那个命,但以后跟着二爷,应当能有一个安稳的家吧?” 窦炤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紧紧抱了抱观沅:“会的,我会用我未来所有的时间,给阿沅一个最好的归宿。” 他说完将她松开,牵着她的手:“走吧,既然亲生父母不值得期待,咱们去试试义父母如何?” 观沅满脸惊讶:“义父母?二爷你是说……” 窦炤已经拉着她往外走:“说好了今日要去拜访他们的。” “可我这个样子,我还没换衣服呢!”观沅没想到他来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窦炤毫不在意:“怕什么,就是要让他们见到一个真实的你!” 沈家今日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沈知淮本打算设宴请客,让所有亲朋好友来见证这一刻,但是被窦炤否决。说他如果敢这么干,他这辈子都不会放观沅去他家。 沈知淮无法,只得将家里装扮起来,让这个事情看起来尽量隆重一些,以免唐突了观沅。 沈父沈母在知道观沅救下沈知淮一命的时候,就想要好好感谢这个丫头,苦于一直没找到好机会。 后来又见他们家唯一的宝贝儿子,心心念念总想着要认这个妹妹,不免也对她愈发好奇起来。 再加上他们一直没有女儿,天天听儿子说这个女娃怎么怎么好,这次从岭南回来又了解到她的身世,不免对她的爱怜更增加了一层。所以今日也十分隆重地装扮起来,势必要好好认下这个女儿。 当窦炤拉着观沅走出马车,一眼便看到沈府内外灯笼高挂,彩绸轻舞,整个沈府都沉浸在一片欢喜与期待之中。 观沅紧张地站在窦炤身边,心中忐忑难安。 她一边被沈家的热情与隆重所感动,一边又对即将面对的“义父母”感到害怕,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了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情。 窦炤感受到她的紧张,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别怕,有我在。” 沈知淮早已等候在大门边,一见两人到来,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是真担心窦炤食言啊! 沈知淮快步上前,难得规矩地向窦炤行了礼,随即转向观沅,眼中满是真挚:“阿沅妹妹,你可算来了,咱爹娘可是一直盼着呢!” 观沅紧张得喉咙发紧:“沈公子,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郑重,阿沅什么都没准备,实在不好面见长辈,要不还是算了吧?” 沈知淮忙道:“不需要任何准备,沅妹你能来我们就喜出望外了!放心,爹娘都是很和蔼可亲的人,不像窦家一般。” 窦炤瞟他一眼:“窦家怎么了?” 沈知淮笑道:“行了,今天大好日子,咱们别内杠啊!” 窦炤轻掀眼帘,“先记你一笔!” 他说完,轻轻拍了拍手,立刻有人将一份礼单陈给沈知淮。 观沅这才注意到,他们的马车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跟上另外两辆马车,还有一队人马,曲海正在指挥大家往这边搬东西。 “这是我们准备的认亲礼,等你有空了慢慢看。可别再说观沅是一个人来,我什么都没给她准备!”窦炤冷笑瞧着他。 沈知淮都看呆了,那礼单之长,礼物之丰,简直叫人咋舌。 他连忙道:“窦炤你这是做什么,我认个妹妹至于要你这么多东西吗?” 窦炤冷哼一声:“这是给舅父舅母以及阿沅傍身所用,难道是给你的吗?” 沈知淮无语。 正好这时,沈父沈母也迎了出来。 沈母快步上前,一把将观沅搂入怀中,声音略带哽咽:“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从今往后,沈家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爹娘。” 观沅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眼眶湿润,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知淮赶紧过去将他娘亲拉开,不满道:“母亲,你这也太心急了些,都还没正式拜见呢,别吓着我妹妹。对了,你们帮我评评理,窦炤他非要给沅妹带这么多礼物,难道我们沈家还能亏待妹妹不成?” 窦炤这才上前,向沈父沈母道:“舅舅舅母安好!” 沈父笑道:“好好好,都好,你多少年没来,快先进去看看你外公吧,他天天念叨着你呢。” 窦炤脸色沉重起来,恭敬答是。 沈知淮急道:“这些礼物呢,叫他们拿回去!” 沈母正色道:“淮儿胡说什么?这些东西以后都是阿沅的傍身之物,女子本弱,有了这些财物,往后去婆家腰杆也硬一些。咱们替她好好收着,等阿沅出门那一日,还要加倍地再添上一笔,如此你妹妹下半辈子才无后顾之忧啊!” 沈知淮听完觉得有些道理,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他这会儿也不想纠结这些,便拉了观沅,高高兴兴道:“走,跟我进去瞧瞧,母亲前几日就给你收拾出来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保证你喜欢!” 观沅被沈知淮拉着,满心忐忑地走进了沈府大门。 她先按礼节跪拜了父母。当“爹”“娘”两个称呼从嘴里喊出来时,在场的人都不禁热泪盈眶。 窦炤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暖流涌动。 他知道,对于观沅而言,这份亲情的缺失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如今,能在沈家找到归属感,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沈府温馨雅致,每一处都透露着家的味道。 沈母拉着她的手,温柔地介绍着每一处细节,仿佛是在告诉她,这里就是属于她的家。 又被引至一处精心装饰的小院,院子里种满她喜爱的花草,房间布置得温馨而雅致,还有七八个丫鬟齐齐向她行礼,显然是用心准备过的。 “阿沅,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尽管告诉娘。”沈母的声音那么温柔,让观沅不禁鼻子发酸。 观沅强忍住泪水,微笑着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娘,谢谢您。” 沈母便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再不必说什么谢谢这种话,这都是为娘应该做的。为娘想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个这么好的女儿,当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怎能不放在心上疼?往后为娘还要教你许多大家闺秀该学的本事,咱们来日方长,你就安心住下吧!” 说到住下,观沅十分疑惑地望向窦炤,他只说今日要来认亲,可没说让她从此住在这里呀! 第96章 窦炤在沈母带着观沅熟悉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去拜见了他的外公,又跟沈父和沈知淮聊了许多,决定遵照他们的意思将观沅留下。 正好趁着观沅不在,他好一举将母亲那件事解决。 于是对观沅点头道:“难得有了家人的疼爱,不妨多住一段时间好好享受,阿沅觉得呢?” 观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顾虑:“可我,我一直都只是个小小丫鬟,突然间换个身份,阿沅实在心虚,怕做得不好,给爹娘添麻烦。” 沈母听她这么说,更是心疼不已,便轻拍着观沅的手背,慈爱道:“傻孩子,丫鬟又如何,小姐又如何,都是一样的人,更何况 我们的阿沅没有任何一点比那些小姐们差。即便你一直是这个样子,我们也只有喜欢,何来添麻烦一说?只不过将来你总要去别人家,我们才不得不考虑教你一些管家理账的事务,你既叫我一声娘,我自然要将一身本领都交给你。别担心,慢慢来。” 窦炤突然道:“舅母,阿沅学一些管家理账的本领便足够了,其余什么规矩礼仪,她不需要,还请舅母不要强求于她。” 沈母笑了起来,瞅他一眼:“行行行,我心里有数,就安心交给我吧!” 事情既定,观沅便就此成为沈家的一份子。 沈母开始重点教她管家之道,附带一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礼仪规矩。 虽然观沅觉得,自己以后不过是个妾室,这些对她来说似乎用处不大,但本着多学点东西总不会吃亏的心态,她仍然学得十分认真。 沈母还经常带她出去参加各种上流贵女们的聚会,大大方方地将她介绍给别人,从此上京贵女圈便都知道了,窦炤曾经的一个小丫鬟,如今成了沈家的二小姐,十分受宠。 刚开始也有一些见过观沅的人,因看不上她的身份故意给她难堪。但一来观沅从不介意这个,她们无论多猛的攻势都只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没意思;二来沈母极为护崽,被她撞见过几次,她都是毫不留情反击回去,当着众人的面拆穿她们的小把戏,根本一点脸面都不给,闹得这些人很下不来台。 又加上公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这个翻身的小丫鬟极为看重,好几次单独请她去宫里喝茶。 如此一来,观沅算是彻底在贵女圈子中站稳了脚跟,甚至还因为她纯真不作伪的性格,慢慢变得受欢迎起来。 她在沈府住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时间里她只在头一个月见过窦炤两三回,每次都匆匆忙忙,带些她喜欢的点心和书籍,问问她好不好,甚至来不及跟她单独说会儿话,就匆匆离开。 后面关于窦炤的消息,她都是从聚会上,以及沈知淮嘴里听来。 一开始是窦炤跟萧红锦重新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众人议论纷纷,说是齐遇棠拿着曾经跟窦相国的约定逼迫他们定亲。 后来又说是窦家找人算过,窦炤必须娶齐遇棠的女儿为妻,不然窦家必遭大难,如此两家才一拍即合,促成此段天作之缘。 如此纷纷扰扰一阵后,两人这种从小有婚约,长大后几经波折最终得成良缘的经历,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可这段佳话,在萧红锦住进窦府之后,又有了新的状况。 说是窦炤房里的一个丫鬟,有一只跟萧红锦一模一样的镯子,惹得萧红锦很不高兴,便经常言语上打压这个丫鬟。 几次三番之后,窦炤心疼这个丫鬟,便斥责了萧红锦几句,这下彻底将萧红锦惹怒,开始跟这个丫鬟不死不休地斗起来。 原本一个丫鬟怎么可能斗得过未来的主母?可偏偏这个丫鬟深得窦炤宠爱,在窦炤毫无原则的维护之下,渐渐也翘了尾巴,得意忘形起来。 据说两人在窦府几乎是公开了撕扯,有一次互泼茶水,还将萧红锦手臂烫伤。 两人将窦府闹得鸡飞狗跳,可窦家人碍着窦炤的压力根本没法管,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们闹去。 看热闹的人津津乐道了两个多月,到第三个月后,窦家却突然安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女人终于和解了。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祁王大军兵临城下给转走,也实在没心情再管这些贵门八卦。 自从长宁带了祁王私挖金矿,私铸兵器,私蓄兵力的证据回来,皇帝跟祁王便一直在谈判,想要祁王自己卸掉武装,交出兵权。 可祁王也不是傻的,留着手上的兵权还可能有命活,一旦交出去,必定是死路一条。 所以双方拉扯几个月,一直拖到如今祁王的人带兵到了城门之下,说只有一个诉求,就是将祁王平安接回岭南,不然就鱼死网破血洗上京。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坊间流传着各种猜测与谣言。 皇帝深居宫中,日夜与朝臣商议对策,试图找到既能保全皇室威严,又能避**血冲突的方法。据说又召窦炤上殿说了些什么,但窦炤坚决不从,逼得皇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当场革了他少师一职,叫他回家反省思过。 观沅被各种各样的消息搅得心神不宁,茶饭不思,一直是沈母在安慰她。 沈母告诉她,这世间之事,真假难辨,尤其是权贵之家,风波不断,但人们所听闻的,未必全然为真,也未必全然重要。 并叮嘱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心神,给窦炤一点时间和信任,等再见面时,相信两人都会有更大的成长。 观沅低头,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心中实在难过:“娘,我只是担心……担心二爷他那么一个骄傲的人,会承受不了这些风言风语。” 沈母将她搂在怀里,轻抚她的发顶,温柔道:“我了解炤儿,他是个有主意的人,这点事相信很快就能处理好。倒是你,阿沅,你现在是沈家的女儿,你的未来,应由你自己做主。但凡你心里有一丁点不想趟进他窦家这趟混水,一定要告诉我,为娘保证给你找一个不介意你身份和过去的,安稳可靠的人家,风风光光嫁过去,叫你富足美满地过好下半辈子。” 观沅鼻头发酸,“谢谢娘,可我……我,我下半辈子,只想跟他在一起。”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母:“娘,我是不是很没用?您教我这么多东西,我却一心只想给人做妾。” 沈母揉揉她的头发,摇头感叹:“傻孩子,这不是没用,这是情深。但你要记住,情深也要有理智,有自尊。好在,炤儿那孩子也是个重情的,不然为娘打死也不会同意你嫁过去。放心吧,你的这一片心意,会得到回报的。” 观沅紧紧抱住沈母,泪水沾湿了衣襟,“娘,谢谢您!我不要什么回报,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希望二爷早点解决这件事,早点……见到他!” 或许是诚心有所感应,这天下午,沈母突然来找观沅,很着急的样子,说要全家一起去一趟窦府。 观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匆将自己收拾一番,跟着沈母上了马车。 三辆马车齐齐开动,连行动已经不大不方便的沈老太爷都在里面。 车上,观沅问沈母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母这才长叹一声,将事情原原本本跟观沅讲了一遍。 原来,当初宋寒锦要嫁给窦嘉山,宋家是不赞同的,他们早听说这个人游学在外时已惹了一身的风流债,嫁过去指定没好日子过。 可那时候宋寒锦一心喜欢窦嘉山,喜欢到为他茶饭不思快要病死的程度。消息传出去,满上京都说宋家出了个多情女儿,实际上是笑话她不知廉耻。 窦老太爷作为当时的国子监祭酒,最看重的就是德行名声,哪里受得了这些?又加上窦嘉山信誓旦旦一定会对宋寒锦好,便一气之下答应她嫁过去,然后与其断绝父女关系。 所以宋寒锦嫁进窦府之后,无论过得好与不好,从来都不会回来跟娘家人讲。 直到有一次小窦炤跑去求外祖,说他娘总是生病不舒服,让外公和舅舅去看望他娘。 当时宋家立刻请了最好的太医,一起去医治看望。可那太医私下里告诉宋老太爷,说宋寒锦的病是为讨好夫君用了一种禁药才变成这样,而且这禁药用了这些年已经离不了,只要控制药量倒也暂且于性命无碍,只不过往后会加速衰老,在这一点上实在无药可医了。 宋老太爷当时便气得吐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宝贝一般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为了嫁给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也就算了,居然还为了讨好这个男人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当场便甩袖而去,表示自己的女儿早死了,无论窦炤如何哭求,再不理会这件事。 这也是为什么窦炤一直跟宋家不亲,这么多年也很少来探望外祖父的原因。 观沅心中难过:“可那时候二爷还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在无人在意的地方死去,自己怎么做都无法挽救,心里该有多绝望啊。” “是啊!”沈母眼中泛着泪花,“所以炤儿这孩子,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稳重,更能隐忍。他心里苦,从不轻易表露出来,也不知道一个人默默忍下多少委屈。这都怪我们,当时在老太爷的威压下不敢多说什么,更没想到寒锦她竟是被人陷害的啊!” “被人陷害?”观沅惊呆了,“是谁?为什么要害她啊?” 沈母抹着眼泪:“这次去窦府就是为这件事,若不是炤儿这些年 从未放弃追求他母亲之死的真相,又在这几个月忍辱负重设计让她们的人露出马脚,我们怎么能想到,害她的人就是那入府之后一直伏低做小的甄氏?” “甄……夫人?真的是她?”观沅捂着胸口,不敢相信。 沈母点头:“是她利用她弟弟行商的方便,从秘密渠道找来一种被禁了几十年,市面上早已消失的慢性药膏,买通寒锦的丫鬟,偷偷混入她每日要用的面霜之中,长此以往便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那甄氏手段了得,在寒锦发病那段日子,又挑拨陆姨娘暗害寒锦,以至于大家都以为导致寒锦快速死亡的原因是陆氏下毒。连我们都没往那慢性药膏上面想,毕竟当时太医说过于性命无碍。” “那到底是陆氏,还是药膏?”观沅已经混乱了。 沈母叹道:“如今看来,是两相叠加。陆氏下的只是一些伤气血的东西,并不致命,但那段时间甄氏加大了药膏用量,两相叠加,便要了寒锦一条命。” 沈母流着眼泪:“我那可怜的寒锦妹妹,在窦府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也不知道她当年是怎么被那姓窦的给迷住,以至于连命都搭在里面。阿沅啊,所以看人一定要擦亮眼睛,往后你去了别人家,可万万要小心这些黑心肝的,别跟你姑姑似的,什么人都信啊。” 观沅鼻头发酸:“我知道了,娘!可是甄夫人她做得如此隐秘,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沈母掏出帕子,将眼泪擦干,深吸一口气道:“多亏了炤儿,那碧心是从小跟着甄氏弟弟的人,因为长得出挑,被甄氏要了过来,放在炤儿院中做眼线,估计是想着等她成了房里人,再想办法害咱们炤儿吧!炤儿这次便借这个丫鬟与萧家小姐的矛盾,诱导她向甄氏弟弟讨了那禁药来,暗害萧家小姐。如此一来,人赃并获,将那丫鬟拷问一番便供出甄氏弟弟来,甄氏弟弟又供出他姐姐,如此才结案。” 观沅心中震撼不已,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二爷并没有喜欢碧心,也没有喜欢萧红锦。甚至,他完全可以更简单一点,利用她来诱导碧心用药,但是他却将她送到了沈府,让她远离这个旋涡,远离一切有可能的伤害,再花更多心思让萧红锦来代替她。 她的二爷,是真的用心在保护她啊! “那……二爷现在如何了?甄夫人会被送官吗?”观沅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沈母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我们这次过去便是为了这个,那姓窦的到这时候还要护着甄氏,想要打她几板子送去庄上待几年,炤儿如何肯?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我们此去就是要给姓窦的压力,害的是我宋家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岂容他如此轻轻放过?” 观沅捏了捏手指:“没错,不能轻轻放过,她害的,又何止一个宋夫人……” 第97章 观沅想到自己在窦府十年,看到窦相国对甄夫人和窦熠的偏袒,以及他好面子的情况,心中很清楚,就算加上沈家施压,窦炤也不可能将甄夫人送进大牢的。 窦昭这么多年,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出伤害母亲的真凶,为母报仇。如今真凶找出来了,他却迫于父亲的淫威无法将其绳之以法,这该有多难受啊。 观沅想到这里,眼神突然变得坚定,高声叫停了马车,然后对沈母道:“娘,单靠沈家的力量可能不够,我想去找个人来帮忙,您先去,我稍后便来。” 沈母不放心:“阿沅你要去找谁?以窦相国之势,若我们都无法左右他的想法,其他人更不可能。况且这是窦家私事,外人未必肯管,你还是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再说吧!” 观沅摇摇头:“娘,这段日子一直是二爷在保护我,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您放心,我有分寸的,若是强求不来,我就默默陪着二爷好了,肯定不会节外生枝的。” 沈母只得叹气:“行吧,这也是你的一份心意,但一定要量力而行,毕竟这是窦家的家务事,别人是否愿意插手还未可知。而且,此事一旦闹大,对你和炤儿的关系也可能产生影响。” 观沅用力点头:“娘,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沈母便让观沅就坐这辆马车,她自己去前面跟沈知淮他们坐一辆。 观沅也不推辞,吩咐车夫快马加鞭,一路直接往公主府奔去。 顺利见到公主,她将窦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然后直接道:“虽然十分冒昧,但奴婢还是斗胆求公主帮帮二爷。公主心中一直也喜欢二爷的对吗?这件事是他心中最大的一根刺,若公主能帮他解决,虽然不敢保证二爷从此就喜欢公主,但一定也会感念公主恩德。而且他与萧小姐定亲只是为了诱出真凶,根本不是真心喜欢萧小姐,公主完全可以再次请旨赐婚。相信这一次,二爷一定会对公主真心相待。” “放肆!”仪清公主突然秀目圆瞪,斥道:“本公主喜欢谁岂是你能议论的?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替他来做这些承诺?况且我想要一个人,还需要他同意吗?他感不感念我的恩德,对我有没有真心又有什么关系?我想让他娶,他就是死了,也必须得娶。” 观沅跪下,脸上丝毫不乱:“公主,若是放在从前,就是再给观沅十个胆子,观沅也不敢说出这些话。只是这些日子与公主相处下来,观沅深知公主并非时人眼中独断专行的模样,公主是很好的人,是会体谅他人,愿意与他人交换真心的人。这样的公主,怎会强迫他人娶自己?莫说不屑如此,即便真做了,公主也不会真的开心。而这一次,是公主既能如愿以偿嫁给自己意中人,又能得到对方真心的机会,公主何乐而不为呢?” 仪清已经气得面色通红,本还想斥责几句,想了想,只冷笑道:“这么说,你还真是为我着想呢?我先谢谢你,可你也别将我当傻子,有你这么一个贴心人在身边,那窦炤哪里能有半分真心给我?若你真想帮我,不如再次消失,从此叫他对你死心,如何?” 观沅这才脸色白了白,摇头道:“只有这件事,恕观沅做不到。但公主也清楚,观沅这辈子也没有当正妻的命,二爷他迟早要娶妻,从前我觉得娶萧小姐似乎比公主好,可如今看来,公主才是二爷真正良配。若公主实在介意,观沅愿意一辈子以奴婢身份,陪伴二爷与公主左右,还望公主成全。” 仪清听完这些话,愣了愣,不禁皱眉深思。 好半天,突然冷笑一声,以一种十分失望的语气道:“我本以为你是故意来讽刺于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想法。可笑,可笑,我满以为你成了沈家义女,能比以往硬气一些,没想到还是天生奴骨,一点不成器。你知不知道刚刚说的那些话,若是让窦炤听了,他会有多失望?他费尽心思抬高你的身份,不惜来求我在贵女圈中给你一些庇护,又做了那样细致的计划,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居然跑到我这里来,一心想给他找个正妻,还要以奴婢的身份伺候他和他的正妻?呵,你可真有出息。实话告诉你,你把自己地位摆得这样低,我一点也 不会可怜你同情你,只会更加看不起你。别人在为了你的幸福往前冲,你却将自己龟缩在舒适区,摆出一副自己只是个奴婢的可怜样儿,回避一切尖锐的冲突,你不觉得自己极其虚伪吗?” 观沅身子微微一颤,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发麻。 公主这些话说得太重了,重得仿佛一记大锤,将她捶成一滩肉泥糊在地上。 可最初的顿感和刺痛消失后,心中某些一直刻意回避的现实开始悄悄苏醒,她开始细细回味公主所说的每一个字,尤其是关于她不成器、天生奴骨、虚伪那些,竟觉得醍醐灌顶一般,叫人荡气回肠。 那些曾经自我安慰的借口和逃避现实的理由,在公主直截了当的指责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对窦炤的感情,以及对自己的定位,都太过狭隘和悲观了。 仪清冷冷瞟她一眼,轻蔑道:“从前我对窦昭还有些兴趣时,就总好奇他看上你什么,后来听说你跑了,我还对你刮目相看。只是没想到,被他费尽千幸万苦找回来的你,想要排除万难娶回家的你,居然是这样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烂泥般扶都扶不起来,实在叫人失望。他们喜欢你,怕是都瞎了眼吧?” 想要排除万难娶回家? 这几个字像炸雷一般将观沅再次惊醒,她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膛中跃出。 一阵前所未有的羞愧与自责涌上心头,自己过去所有的努力和挣扎,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是啊,二爷对她的心,难道还不够明显么?她到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怀疑别人贬低自己?还自以为是地为他安排未来……简直愚蠢又可悲。 公主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虽然刺痛了她,却也割开了长久以来蒙蔽她双眼的迷雾。她闭上眼睛,让那些尖锐的话语在心中反复冲撞,反复刮刺,直至血肉模糊,直至涅槃新生。 “公主……说得没错!”观沅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极为低沉,“是我太过自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二爷,害怕成为他的累赘。我总是躲在自我编织的壳里,不敢面对现实,更不敢正视二爷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逃避、我妥协,甚至妄图用自我牺牲来换取内心的安宁,却从未真正考虑过二爷的感受,也没有勇气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继续道:“成为沈家义女,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改变自己,变得更强,更有资格站在二爷身边。但我发现,身份的改变并不能彻底消除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我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不配。我不敢想,不敢要,明明他们已经将答案摆在我面前,我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生怕自己生了妄念,希求自己根本不配拥有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其实值得,其实可以去希求,可以去争取。没有什么配不配,只有敢不敢,愿不愿意去争取。” 仪清这才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觉悟,所以,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观沅咬下唇,用力点头:“对不起公主,观沅之前一番话实在冒犯,我根本没资格替二爷与公主决定未来。但观沅在此依旧诚恳地请求公主帮帮二爷,不是因为想让公主与二爷成双成对,而是观沅想借公主的力量替二爷解决麻烦。作为交换,观沅欠公主一个人情,未来公主有任何能够用得上观沅的,观沅万死不辞。当然,除了让我离开二爷。请公主成全!” 观沅说完这些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她重新跪好,重重磕头。 这一磕不仅是请求,更多是对公主的致歉和道谢。 感谢公主的直言不讳,让她明白,真正的爱情不是单方面的牺牲和退让,而是相互的理解、支持和成长。如果她真的爱窦炤,就应该勇敢地站出来,与他并肩作战,而不是躲在自卑的阴影里,让他独自面对一切。 仪清公主这才轻笑点头:“你能领悟得这么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总算配得上当我的情敌。本来他们窦家的烂事,我一点也不想管,但既然你求到了我面前,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不过,这不是施舍,而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观沅面露喜色,站起来:“谢谢公主,公主这就跟我一起去窦府吧!” 仪清摇摇头:“光我一个人去有什么用?窦相国那个老东西得我父皇才能压得住。好在父皇正愁没机会找他麻烦,这下可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观沅吓一跳:“可是……” 不会弄巧成拙给窦家造成什么麻烦吧? 仪清横她一眼:“放心,父皇才舍不得真动他,都是吓唬吓唬,还有你的好二爷……算了,答应了不告诉你,届时你自会明白。” “但是,”仪清话锋一转,“观沅你刚刚说欠我一个人情,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没错吧?” 观沅点头:“只要不是让我离开二爷……” “行了你,别整天二爷二爷的。”仪清想翻白眼,“我早就对他不感兴趣了,倒是有另一个人……哼,反正,你说话算数就行。等着吧,我这就去求个圣旨来!” 观沅赶紧谢过,然后一脸迷惑地等在原地。 公主既然对二爷不感兴趣,那说她配当她的情敌,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98章 观沅在公主府内焦急等待,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看见公主一脸傲气地回来。 她手中握着明黄的圣旨,看向观沅,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走吧,咱们去窦府,看看那个老东西还敢不敢嚣张。” 窦府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水成冰。 窦相国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冰冷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件事不必再议,当年寒锦之死甄氏固然有罪,却也罪不至死。我窦家自有家法处置,岂容外人插手?” 沈老太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使劲拍着扶手:“荒谬,简直荒谬,寒锦是我沈家之女,何为外人?窦嘉山,你堂堂相国之尊,竟然包庇罪妇,难道真要我将你告上朝堂不成?” 窦相国毫不退让,冷笑相讥:“沈老太爷可别忘了,当初是如何与寒锦断绝父女关系的、?她痛苦而死更有多半原因是被你们逼的。此刻跑来说什么为女儿讨回公道,您不觉得讽刺吗?无非还是觉得寒锦当初有辱沈家名声,想要借此机会挽回颜面罢了。但您沈家的颜面固然重要,我窦家亦非任人欺凌之辈。若真要将此事闹上朝堂,我倒要看看,世人会如何评价您这位德高望重的前祭酒大人,当初对女儿见死不救的高尚行为!” 沈老太爷被窦相国一番言辞犀利、直指要害的话气得浑身颤抖,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厥过去。 沈母连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父亲息怒,身子要紧!” 沈父上前一步,厉声道:“窦相国如此咄咄逼人,是想连家父性命也一起要了吗?我沈家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今日之事,不过是为求一个公道,将那罪妇送官而已,何曾如你刚才所说那般不堪?想我妹当初执意嫁给你,以为能得一良人,享一世安 稳,却未料到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打断她的腿,也不嫁给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窦相国想到宋寒锦,眸中隐有泪光,但语气依然强硬:“寒锦自然是我窦嘉山一生挚爱,我绝不会姑息害她之人。但她的死是甄氏与胡氏共同造成,胡氏已故,甄氏也将受到她应有的惩罚。将她放去庄子上劳作思过,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咄咄逼人的是你们,难道非要将此家丑宣扬得满城皆知才罢休吗?” 窦炤脸色苍白地听着他们来回争执,心中早已对这个父亲失望至极,不禁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害怕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会影响你虚伪的相国颜面和窦家声誉。你口口声声说爱母亲,却在她死后连一个公道都不肯为她争取,这也叫爱吗?真是可笑至极!原本我们可以悄悄将甄氏送官治罪,但你执意包庇,就别怪我不顾父子情面,我这就去面圣喊冤!” 窦相国大怒:“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公主高傲的声音:“相国大人当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仪清公主带着观沅及大理寺一干人等鱼贯而入。 仪清手持圣旨,大步流星地走进厅堂,脸上洋溢着畅快的笑容:“本公主今日就是要看看,你窦相国究竟多大的脸面,连挚爱之死都不能让你稍减骄横,是否这天下之事,皆需依你之意而行?” 观沅随即走到沈父沈母身后,关心道:“爹、娘,你们还好吧?” 沈母欣慰点头:“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要被那个老顽固给气死,难为你了。” 观沅微笑:“希望能帮上忙吧!” 说完,她抬眼偷偷看向窦炤,发现他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相碰,窦炤便微微笑着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观沅心下一暖,知道自己这次做对了,便撇开目光,看向公主那边。 窦相国没料到公主会带着大理寺的人在这个时候突然赶来,脸色铁青,却也不得不强行压下怒气,行礼道:“公主驾临,下官有失远迎,只是这府中家务事,恐不宜劳烦公主和外人费心。” 仪清冷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家务事?窦相国此言差矣,民既有冤,岂能不查?相国大人是打算抗旨不遵吗?” 沈老太爷与沈父、沈母皆是神色一振,目露喜色。 窦相国强作镇定,试图减小事件的影响:“殿下,不过是下官家中私事而已,何必动用圣旨和大理寺?不若公主说如何处置,下官照做便是。” “你这会儿愿意听劝了?”仪清冷笑,“可惜迟了!” “窦相国,接旨吧。” 窦相国面色一凛,不得不跪下。 仪清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窦府甄氏涉嫌谋害主母,证据确凿,着大理寺即刻介入审理,以正国法,钦此!” 窦相国脸色骤变,却也不得不接旨谢恩。 他心中明白,这道圣旨意味着甄氏之事已非他能左右,窦家颜面受创,已是无法挽回之势。 仪清公主念完,将圣旨丢给窦相国,也不管窦相国此刻吃人一般的脸色,笑嘻嘻走到窦炤跟前:“你今日要如何谢我呀?” 窦炤拱手:“自然忠公主之事,替公主解忧。” 仪清眉头一挑:“原本我还对咱们所议之事有些担心,如今多了你心上人的加入,可就有把握多了。” 窦炤皱眉:“公主何故将阿沅拖入其中?我说过,这件事炤自会替公主解决。” 仪清横他一眼:“我何曾想拖她?是她自己一头撞进来的,说今日我帮你解决家务事,她便替我做一件事。你想想,让你去劝说五七,难道不比她更有用吗?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 原来,祁王那边执意不肯交出兵权退兵,皇帝震怒之下打算大义灭亲,再与围城之军血战一场。仪清公主不想看到这样的惨剧,便去劝说哥哥。 最终,祁王看在妹妹的份上决定退让一步。 他想将兵权交予仪清公主,由她带兵退回岭南,他则继续在京城做他的富贵祁王。如此形成两相制衡的局面,皇帝不用担心岭南造反,他也不用担心皇帝以及太子等退兵后便取他性命。 但皇帝仍不放心,怕公主过去之后没有倚仗,会被外人夺权。而且历来也没有公主掌兵权的先例,便想找个有能力且朝廷信任之人,娶了公主之后与其一同领兵退回岭南,以后也与公主相互制衡,如此才不会担心大权旁落。 这个人选自然落在窦炤头上,他不仅能力出众,也是太子最为信任之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所以上回皇帝召窦炤入宫,说的就是这件事,但窦炤当场便以自己已经与萧红锦定亲为由,断然拒绝。为此惹怒了皇帝,当场革了他太子少师一职,并给他七天时间反思考虑,届时若再不从,就不怪皇帝拉他下大狱。 当天窦炤便去找了公主,想从她这里突破,叫皇帝另选他人。没想到公主也在为此犯愁,自从祁王将五七派去保护她以后,她就已经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窦炤,顶多是喜欢跟人争一口气而已。五七的到来才让她知道,什么叫真的喜欢。 所以她根本不想嫁给窦炤,反倒是嫁给如今在祁王军队中有些实权的五七,不仅能遂了她的心愿,也是解决当前困境的最好办法。毕竟五七不仅能指挥得动岭南军,也与太子有过许多交流,太子了解他的人品和能力。 只要太子放心,皇帝便不会多说什么。 但这件事还有一个最大的阻力,就是五七现在还是祁王的人,他必须主动进宫向皇帝和太子效忠,表明娶公主的决心,皇帝才有可能放心将公主和一半兵权给他。 事情听起来很简单,可公主已经从太子那里了解到,五七喜欢的人是观沅,让他为了娶公主跑来向皇帝效忠,怕是不可能的事,公主为此十分苦恼。 窦炤与公主聊过之后,也向她坦诚自己一心只想娶观沅,跟萧红锦不过是假道伐虢而已。所以两人完全可以联手,由窦炤负责说服五七,公主负责稳住皇帝。 这几日内,窦炤一边为母报仇,一边试着联系五七,但效果不大好,五七对窦炤敌意极大,根本不想见他。 窦炤本想解决完家事,再一心去解决五七,没想到公主竟然将观沅拉了进来。 他不禁冷下脸来:“可我明明嘱托过公主,不要将此事告知观沅,这件事本就与她无关。如今公主打算让她去劝解五七,已经是破坏了盟约,我不同意!” 公主无语望天:“你们俩真的……怎么说呢?我刚刚才让你那个心存自卑的心上人想明白,她值得被爱,值得得到应有的一切,现在是不是还得教导你如何爱人啊?” 窦炤微眯了眼睛:“何意?” 公主翻个白眼:“何意?意思就是你们俩虽然都在为对方考虑,却一点也没考虑到点上,以为自己悄悄为对方做了事情,把对方完全摘除出去就是为对方好。殊不知,这样的做法往往适得其反,不仅可能让对方感到被排除在外,还可能因为误解而加深隔阂。真正为对方好,是尊重对方的意愿,了解对方真正需要什么,坦诚相待,共同面对困难。更何况,观沅本就欠五七一个解释,她都已经跟人定亲,却一声不吭随你跑回来,难道不应该好好跟五七说清楚吗?这对我们四人未来的关系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窦炤默了一瞬,正要回答,却听见甄氏哭嚎之声传来,声音凄厉而绝望。 她反复呼喊着:“老爷,您不能这样对我,我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宋寒锦之事,我确实有错,但我也是爱老爷心切,才被妒忌蒙了心智,绝非有意为之啊!老爷,老爷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窦熠也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替母求情,甚至去跪求窦炤,希望他放自己母亲一马。 可是,没有人理他。 窦相国脸色阴沉如水,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理寺的人将甄氏还有甄小爷、碧心等一干人带走。 待哭喊声彻底消失,窦相国这才怒视窦炤与沈家人,语气冰冷:“如此便遂了你们的心?我告诉你们,无论这件事结果如何,窦家的门楣,绝不会因一个妇人而蒙羞。炤儿,你可知你今日之举,已将自己置于何地?你可知你这样做,会给窦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窦炤冷笑而对:“不劳父亲费心,只要能为母亲讨回公道,炤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窦相国看 着窦炤,久久无言。 最终,只能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仪清公主趁这个时间跟观沅说了些什么,观沅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身形晃了晃,差点站不住。 然后仪清回到窦炤身边,对他道:“跟我去一趟宫里,父皇要见你,想是等不及再次逼迫你娶我。这次我跟你一起,趁机表明我的想法。以父皇的脾气,你只怕要受点苦,好在观沅能救你。我已经明确告诉她,若不能劝下五七,你这条命就没了。” 窦炤沉下脸:“公主何必吓唬她?” 仪清突然苦笑:“还在做梦呢?若没有替代方案,你试试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皇宫?你看,并非我特意拖她下水,是她确实不能置身事外。” 窦炤脸色阴沉,想了想:“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跟阿沅聊一聊。” 公主叹气:“行吧,最多一炷香时间,你知道父皇不喜欢等人,我先去,你速来!” 第99章 观沅听完公主的话,心中惊慌不已,这时宋母叫她一起回家,她看见窦炤远远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往废院方向去,心里知道他的意思,便对宋母道:“娘,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二爷说,你们先回吧!” 宋母立刻道:“也对,你们确实该好好谈谈,我在外面等你,谈完再跟我一起回,不着急。” 观沅想了想,点头:“好,我尽快。” 她匆匆赶往废院,看见窦炤正站在院内,神色晦暗地看着前面那间小屋。 观沅有些难过,静静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窦炤浅浅开口:“阿沅,你知道我是何时真正确定自己心意,打算收了你吗?” 观沅摇摇头:“那时候二爷总对阿沅时冷时热,阿阮真的猜不出。” 窦炤看着那小屋,苦笑:“是啊,那时我也不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直到你被关在这里,我进来时,看见你躺在榻上,心中那种怜惜难过的痛感,就像小时候看见母亲躺在那里一般,我才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观沅低头,看见窦炤腰上一直挂着的那一粒黑棋子,如黑玉一般,静静地泛着微光。 眼角有些泛酸,她伸手轻轻拉住窦炤的手:“如今二爷终于替夫人报了仇,想必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窦炤转过头,深深看着她:“可我觉得,母亲欣慰的应该不是我为她报仇。” 观沅微微瞪大眼睛看他:“那是什么?” 窦炤便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是你,是我终于找到一个,能真心与我相伴一生的人。” 观沅先是愣了愣,接着眸中有笑意弥漫。 她不再害羞,不再逃避,坦然看着他:“那么二爷,你娶我吧,娶我做你的妻子。阿沅不放心,也不舍得将二爷让给其他任何人!” 窦炤脸上惊愕和惊喜一起闪过,他激动地将观沅紧紧抱在怀里:“真的吗?阿沅!你,你终于有勇气与我并肩站在一起了?” 观沅在他怀里用力点头:“真的!二爷,公主说得对,我不能忽视二爷对我的心。我从前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根本想都没想过要嫁给二爷,甚至觉得那样的想法是对二爷的亵渎。可如今我知道了,二爷一直在努力想办法让我堂堂正正站在二爷身边。既如此,我为什么还要觉得自己不配呢?我要做的,该是好好提升自己,努力学习娘教我的那些本领,争取以后能担得起正妻的职责。二爷,阿沅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陪伴二爷走过未来的每一个日子。” 窦炤几乎有些哽咽:“谢谢你,阿沅!你不用变得更好,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阿沅。” 此时此刻,观沅心中是那样的温暖舒畅,她松开窦炤,仰头看他:“那以后的阿沅,一定会给二爷带来更多惊喜。” 窦炤低头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女孩,她的眼睛那么亮,如星辰一般,脸上浅浅的雀斑像散落的星光,那么可爱,那么俏皮。 一切的惆怅与不安都在这一刻消失,窦炤知道,观沅就是他的力量,他迎接明天的力量,他无论面对何种困难都能继续前行的力量。 窦炤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然后轻轻解下腰间的黑棋子,将其覆在观沅手中:“阿沅,母亲曾告诉我,若遇见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要让她立于任何危墙之下,这样才不愧为堂堂男儿。所以,我本不想将你拉入祁王这趟浑水中,打算静悄悄将这件事解决,再风风光光将你娶回来保护在身边。不过,现在我知道,我的阿沅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能量。既然你已经答应公主去见五七,我不阻止,就让它代替我,护在你身边吧!” 观沅很明白这颗棋子对窦炤意味着什么,颤抖着手接过,仿佛接过了他的一颗心。 她将棋子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它传来的温度:“阿沅会好好珍惜的,也请二爷放心,这次去见五七,一定好好劝他接受公主。这不仅能保住祁王和岭南将士,还能避免一场战乱,他肯定会答应的。” 窦炤却摇摇头,笑道:“我的傻阿沅,你这么说,他只会更生气。记住,你只需解决你与他之间需要解决的问题,其他事情不必担心,有我呢。” 观沅有些迷惑:“可公主她说……” “别管她说什么,”窦炤勾了勾唇,“相信我就好!” 观沅想了想,点头:“好,我相信二爷。” 废院的角落,一只野猫伸了伸懒腰,慵懒地踱步而出,看到眼前一双人,“喵”地叫了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小猫,又四目相对,展颜而笑。 …… 夜,如墨般深沉,星辰隐匿于厚重的云层之后,只留下一轮朦胧弯月,悬挂于天际,洒下稀薄而幽暗的光。风,带着几分凌厉与不羁,穿梭在城垣之间,发出阵阵低吟。 观沅将身形藏在一件黑色斗篷中,斗篷的帽子低低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而忧虑的眼睛。她步伐轻盈,悄无声息穿梭于城门阴影之中。 城门在夜的掩护下显得格外沉寂,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手持火把,脚步沉重地走过。 观沅跟在一个公主侍女的身后,一步步接近那扇紧闭的城门。 侍女与守门将士说了些什么,将士回头看了观沅一眼,点点头,将城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一道缝隙,刚好足够她小小的身躯通过。 城外,是一片更为广阔的黑暗。 岭南军驻守在距城门一里之外,这附近是安全的。可面对前方那无尽的黑暗,观沅还是忍不住感到害怕。 她与五七约定的地方,在出城后东北方向一个破庙里。 摸一摸腰间的黑棋子,她咬咬牙,将手里一个风灯点燃,沿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穿过一片荒野和林间小径,终于按时赶到破庙。 “五七,五七!”她轻声呼喊着,生怕声音大了,会吵醒什么别的东西。 可破庙空荡荡,只有夜风将残旧木门吹得吱呀作响,更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观沅心中的不安逐渐升级,她环顾四周,除了昏暗灯光下模糊的泥塑轮廓,什么也没看见。 几乎有点想哭了。 “五七!”她再次呼喊,声音已经有了些微的颤抖。 正当她浑身紧绷,以为自己找错地方的时候,一颗什么小石子一类的东子,“嗒”的一下打在她头上。 观沅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尖叫出声,拔腿就准备往外跑。 可才转身,便听见一个带着笑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傻子,是我!” 五七一个漂亮的旋身,稳稳落在观沅面前,抬手在她头上轻敲一下:“还是这么冒冒失失,既然害怕怎么不多带两个人?” 观沅摸着头,借着手上风灯的光亮,看见五七仍然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穿的那件黑衣,脸上痞痞的笑容也如出一辙。 她有些恍惚,仿佛这里不是什么漆黑恐怖的破庙,而是那个风轻云淡的午后,在窦府偏院的高墙上,他朝她头上扔树枝,问她:“你是谁家的傻丫头?” 五七见她愣愣的,忍不住揶揄道:“怎么,许久不见,是觉得我更帅了吗?” 观沅回过神来,笑了笑:“是啊,更帅了!” 五七没想到她会这么答,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挑了挑眉,掏出火折子,转身将他带来的几只火把点燃,分放在四周。 破庙里顿时明亮起来,观沅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那种黑暗恐怖的氛围,实在让人紧张。 “你明明怕黑,怎么不多带几个人?”五七再次发问,将最后一只火把在泥塑处固定好。 观沅道:“我想着是来见你,带着外人总不大好。” 五七放好火把,也不走过来,远远看着她:“为什 么?怕别人知道你出城私会外男?” 观沅摇摇头,并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你如今身份不一般,想杀你的人太多,还是越少人见过你越好。” 五七沉默片刻,目光在观沅脸上徘徊,似乎在寻找什么答案。 最终,他苦笑了笑:“你变了!” 观沅低头看一眼包裹在斗篷下的自己,笑道:“是啊,又胖回去一些,爹娘将我养得太好。” 她知道五七说的不是这个,但她暂时不想谈,便看一眼五七:“你倒是瘦了许多,一路打过来很辛苦吧?” 五七摇摇头:“还好,隐蔽行军,并没有碰上什么像样的抵抗,可能皇上也没想正儿八经镇压我们。他对自己儿子,还是心存期待的。” 观沅点头:“是啊,皇上仁善,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下不了手除掉祁王。公主她……” “所以,”五七打断她,声音变得冷淡,“你是来劝我投降娶公主的吗?” “怎么能叫投降呢?”观沅不解。 可想了想,她摇摇头,“算了,虽然我不赞同你投降的说法,但我今天来,并非是因为这件事。” “哦?”五七有些意外,“那是为了什么?” 观沅看了他一会儿,咬咬牙道:“五七,我不想骗你,原本我确实是想来劝你娶公主,毕竟这样做于祁王,于公主,于二爷,于我,甚至于所有的岭南将士还有上京百姓,都是一件好事。但二爷说,我这样你肯定会生气,所以我后来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生气。” 五七静静听着。 “在见到你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出答案。因为这件事太完美了,只要你娶了公主,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而且我们俩也早已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不存在你还想娶我,所以不想娶公主的情况,那还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的呢?” 五七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观沅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道:“可我刚刚见到你,便突然间明白,你为什么会生气。” 五七冷笑:“哦,为什么?” 观沅定定看着他:“因为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件可以任由别人摆布的,冷冰冰的工具。” 五七脸上微动了动。 观沅朝他走过去,眸中有泪光闪动:“五七,仔细想想,我很多时候都忽略了你的感受。比如我在并不确定自己爱不爱你的情况下,贸然答应嫁给你;在你并不那么情愿的情况下,跟着二爷回去寻找记忆;又在记忆恢复后没有及时告诉你,我对你的真实感情;最后,更在没有与你好好道别的情况下,跟着二爷离开岭南回到上京……所以,五七,我今天来,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对不起!” 五七脸色沉下来,扭头不去看她:“行了,这又是什么新型劝降套路吗?还是省省吧,无论你今日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娶公主的。” “我知道。”观沅含泪微笑,“五七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不可能被祁王控制后又被公主控制。可这样的五七,在拿到解药后却没有离开,是为什么呢?” 五七皱眉。 观沅轻轻吸了吸鼻子:“是因为我,对吗?你不甘心,想要一个答案,所以你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正文完】 第100章 五七眉头紧锁,想要冷笑或是嘲讽一句,可最终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定定地将目光投向观沅。 “是,你说得没错。”五七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之所以没走,确实是因为你。我想亲眼看见你好好的,还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是那段被遗忘的过去里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还是……哪怕只有一点点特别?” 观沅望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五七,你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无足轻重的。在我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是你给了我温暖和依靠,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即便后来记忆恢复,那份感觉也没有消失,只是……只是我意识到,那是一种亲人的感觉,并不是我以为的男女之情。五七,倘若没有二爷,我愿意与你相守一辈子,举案齐眉。可惜我心里已经有了二爷,便再也做不到欺骗自己欺骗你,你能理解吗?” 观沅站在跳跃的火光中,白皙俏丽的脸在黑色斗篷中若隐若现,衣袍翻飞,显得她像泥潭中即将被冲走的一截嫩枝,摇摇欲坠。 五七想,这时候,他应该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 可惜,他再没有这种机会了。 他于是苦笑:“其实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总是不死心,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吧!谢谢你的坦诚相待,心结已解,我确实轻松许多。” 观沅泪眼婆娑:“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五七摇摇头:“没关系,毕竟,你是我的小九啊!” 观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角缓缓淌下。不想被五七看见,低头擦了擦,复又笑道:“今日之后打算去哪里呢?还是想策马江湖,四海为家吗?” 五七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呢?听说窦炤已经被关进大牢,还受了大刑?你今日若不能劝服我,你的二爷怕是再也出不来。所以,看在我们过往情分上,我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现在劝我娶公主,我可以答应你!” 观沅怔了怔,脸上有明显动摇的表情。 五七静静看着她,没有讽刺,也没有试探。 因为,无论她做出任何选择,他都接受。 观沅心中一阵天人交战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我来这里,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劝你娶公主,然后救出二爷。可如我刚刚所说,自从见到你,我才发现,从心底里,我希望你自由,自由地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被任何人束缚,包括我。所以,你去走自己的路吧,我会想其他办法救出二爷,你不必为此有负担,这是我的真心话。” 五七低头突然笑了一下,抬头时眸光清浅:“小九,你跟窦炤,确实是天生一对,配合得真好!所以,谢谢你,我不能走,我走了,公主会伤心的。” 观沅愣住,满脸的不解:“五七,我是认真的。” 五七微微笑着:“我也是认真的,老实说,公主于我有恩,当初不是她,我大概要死在窦家私牢里。如今她有求于我,于情于理,我都要帮她。再者,你的二爷,也给我开了一个不得不娶公主的条件。” “二爷给你开条件?”观沅完全没想到,“什么条件?” 五七道:“解药!上次 你留给我的解药,窦炤说只能算一半,能控制毒素十五年,若想完全治愈,还需要另一颗。” “这不可能!”观沅急了,“二爷他……” “我知道你不信,”五七笑道,“因为我也不信!他这么说无非是给我多一个选择娶公主的理由,算是给我一个台阶下,我谢谢他。我无法拒绝的,是他说解药还有一些,若我能娶公主,他就将解药全部给我,如此我的那些兄弟,便都能脱离祁王掌控,去寻找属于他们的自由。” 观沅久久没有出声。 五七道:“所以你看,你跟窦炤是不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你来放我自由,从此与我两不相欠,他再给我台阶,给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再加上公主于我有恩,我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观沅却摇摇头:“可是五七,我并没有这样想,我真的希望你……” “希望我无拘无束畅游四海?”五七再次打断她,“可是那样,我也不会快乐。小九,我现在可以诚实地告诉你,我愿意娶公主,如此,我才能真正体验另一种人生!” 他说着,将一条绿色披帛从贴身的地方拿出来,缓缓走到观沅跟前:“这个,当初你救了我,后来我却用它骗了你。所以小九,不必对我心存愧疚,是我,用了不够光明的手段想得到你。偷来的东西注定不能长久,现在物归原主,也真正还你我自由!” 观沅望着那条熟悉的绿色披帛,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柔软的绸缎,仿佛能感受到五七曾经的温暖与执着。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望向彼此的目光清亮如夜空星辰,彼此照亮,却又遥不可及。 周围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拥抱告别。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任由火光在身旁晃动,任由夜风轻轻拂过脸庞。 后来,观沅在城楼上,看着五七在盛大的仪式中牵起公主的手,带着她和万千将士们一起,在人群的欢呼喝彩中离去时,忍不住会想到这一晚,两人静静相对而立时,他眸中的祝福与释然。 所以,他一定会幸福的吧?跟公主一起,体验那些他曾渴望的自由与不同。 …… 五七带着公主走后,已经奄奄一息的窦炤终于被放了回去。 可是,窦相国因包庇甄氏一事,被皇帝勒令闭门思过半年,其实已经相当于贬斥,等他再回朝堂之时,已经不可能是他窦相国的天下了。 而窦炤此番大刑之下,接回去之后便大病不起,听说即使治好了,也是个废人。 显赫百年的窦氏,竟就此元气大伤。 但窦老太太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元气不元气,她一心只想救活自己的乖孙子。 此前已有高人算过,只有齐遇棠的女儿能让窦炤化险为夷,因此窦老太太见窦炤药石无医,便打起萧红锦的主意,叫她赶紧嫁过来,一方面了却一桩大事,一方面给窦炤冲喜。 萧红锦如何肯应? 她此前一心想嫁给窦炤,无非是看中窦家家世和窦炤身份品貌,如今窦家败落,窦炤成了废人,她再嫁过来岂不是自毁前程自讨苦吃? 于是萧红锦又开始在家里闹,闹着让家里人给她退亲,不然就死给他们看。 齐遇棠无奈,只得厚着脸皮找窦嘉山退亲。 窦嘉山虽然心寒,却也认为他们的选择乃人之常情,本想答应,奈何窦老太太死都不同意,说他如果敢退亲,她就一脖子吊死。她的孙子,必须立刻马上,娶他齐遇棠的女儿,不然他们就是要故意谋害人命。 窦嘉山无奈,总不能不顾老母亲的性命,去迁就别人的错误。只得一次次拒绝退婚,并且按窦老太太的意思,给萧家施压,限他们半个月之内将萧红锦嫁过来,不然就去告御状。 萧家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境地。 齐遇棠看着在家中哭闹不休的萧红锦,心中烦乱不已。他深知窦家的衰败已成定局,窦炤的未来更是渺茫,将女儿嫁入这样的家庭,无疑是将她推入火坑。然而,面对窦老太太的以死相逼和窦嘉山的强硬态度,他们似乎已无路可退。 就在齐遇棠束手无措之时,有门客给他提醒,说窦老太太要的只是他的女儿,并没有指名道姓是萧红锦,不如趁此机会随便认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做女儿,代替萧红锦嫁过去不也一样么?如此萧家不算毁约,他们再要告便也不怕了。 齐遇棠心中一动,赶紧回去找来婚书查看,发现上面果然写的是“窦炤愿娶齐遇棠伯父之女为妻”,根本没有具体姓名。 齐遇棠将此消息告诉萧家人,萧国公大喜,说就这么办,让他赶紧去认个女儿。 可这边才准备挑人,消息便传到窦府。 窦老太太大怒,放话说,换人嫁过来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是他齐遇棠的亲生女儿,届时要滴血验亲,若是假的,定要与他萧氏不死不休。 萧国公气得发昏,已经做好与他窦家硬杠的准备,齐遇棠却战战兢兢说出一个秘密——他确实有一个私生女,唤作观沅,从前在窦家做奴婢,如今被沈家认作义女。 原本这件事提早说出来,萧家一定如临大敌,别说让他认回女儿,只怕将他赶出萧家都有可能。 可此时此刻,这个消息却无异于天降甘霖。 萧国公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看向齐遇棠,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激动:“你此话当真?你真有个私生女?” 齐遇棠点了点头,神色中带着几分愧疚与无奈:“此事我一直瞒着,也是怕影响了萧家的声誉。但如今窦家步步紧逼,我们也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萧国公冷笑:“好!既然如此,就让这个观沅代替红锦嫁过去。窦家要的是你齐遇棠的女儿,可不是我萧家的。哼,我倒要看看,那姓窦的老太婆此次还有什么话可说?” 齐遇棠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显然这对观沅是不公平的,他心存愧疚,但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观沅能够理解他的苦衷,愿意为他这个做爹的牺牲一次。 窦府内,廊下的药香浓得呛人。 窦炤面色苍白地倚在榻上,手中捏着一封密信,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沈知淮歪坐在旁,指尖轻叩茶盏:“齐遇棠现在每日来我家求着要认回观沅,我爹正在跟他周旋,按你说的必叫萧家大出血。只是你这苦肉计,连沅妹都骗过了,当真不怕玩脱?” 窦炤咳嗽两声,目光灼灼如暗夜星火:“若非如此,如何逼得萧家狗急跳墙?又如何让阿沅得一个齐国公嫡孙女的身份?” 他垂眸看向掌心那道狰狞鞭痕,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总要让她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齐遇棠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沈家求观沅替嫁。 观沅也终于从一开始根本不见他,到如今至少肯出来跟他说几句话,毕竟,他是来求她嫁给二爷啊!她知道窦炤确实在牢中受刑,但绝不至于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所以这一切,必定是他的计划,她要配合。 至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她当真一点感觉也没有。 无爱,无恨,不想理。 如往常一般,观沅只说了句“不嫁”转身要走,齐遇棠情急之下竟“扑通”跪地,拉住观沅衣袖:“小九,小九算为父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若你再不肯答应,我从此在萧家便再无立身之地了啊!” 观沅皱眉:“齐大人何必如此?况且我不止一次说过,我不叫小九,我是观沅!” 齐遇棠涕泪横流地改口:“沅儿,我……对不住你母亲,更对不住你。但我如今已是走投无路,唯有你能……” “罢了,齐大人不必多说。”观沅打断他,心寒又觉得可笑,“此事我做不了主,还请大人与我父亲母亲商量,若他们答应,我绝无二话。” 看着观沅绝然离去的背影,齐遇棠心痛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终于让她松口,如今只要说服沈氏夫妇即可。 三日后,沈府书房内。 沈父将一叠嫁妆单子摔在萧国公面前:“我早就跟齐大人说了,萧家既要认沅儿为嫡女,便该按嫡女的规矩来。萧红锦有的,沅儿一样不能少——城南三间绸缎庄、京郊百亩良田……” 萧国公拍案而起:“沈大人这是趁火打劫!” 沈父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国公大人言重了,齐大人不能做主才请国公大人来,怎么国公大人也做不了主么?若实在不行,还是请回吧,我沈家的女儿,犯不着替她人受苦。” 萧国公脸色铁青,却听沈父皱眉道:“啊,对了,我突然记起,萧家与祁王往来的账本 ,此刻正在我儿案头。国公若觉得这些嫁妆太贵,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 萧国公大惊,眉头一肃,立刻道:“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沈父便冷笑着,招了招手。 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位老嬷嬷,捧着个雕花木匣颤巍巍跪下:“老奴可作证,当年小姐诞下的是双生女,二姑娘被歹人掳走,如今寻回乃是天意!若二姑娘出嫁,确实该按嫡女身份备嫁妆。” 老嬷嬷正是萧老夫人当年的贴身仆妇,早已告老归乡,也不知道沈家是怎么将她找出来的。 “好……好得很!”萧国公咬牙冷笑,“你们做戏都已经做成这样,我若再不答应,怕坊间谣言都能将我萧家毁了,我还能说什么?遇棠,我们走,回去开库房,按单子备嫁!” 沈岸舟笑眯眯将人送走,然后回头对一脸怅然的观沅道:“丫头记住,从今日起,你便是咱们拿金山银海堆出来的明珠。窦炤若敢负你,为父便拆了窦府给你砌鱼池。” 观沅闭了闭眼,掌心贴上心口——那里藏着窦炤昨夜差人送来的信,只有八字: “红妆十里,聘汝为妻。” …… 大婚当日,沈府门前车马喧嚣。 观沅一身大红嫁衣端坐镜前,沈母替她簪上最后一支金钗,叹道:“窦炤那孩子当真疯魔,竟真连滴血验亲的戏码都安排妥当。你且放心,今日之后,天下人只会记得你是萧家嫡次女、沈家明珠,再无人敢提你曾是窦府丫鬟。” 观沅却摇摇头:“娘,没关系的,我并不在意这些,是丫鬟也好,明珠也罢,都很好。” 她指尖抚过嫁衣上颤动的金丝鸾鸟,眸光映着烛火潋滟如水,“多年前二爷教我沏茶时说,茶叶浮沉皆由天命,可茶汤的滋味总要自己尝过才知。如今我尝过了苦茶涩水,终是等到了回甘。” 她微微笑着,声音轻得像檐角飘摇的风铃:“这世上唯有二爷见过我最卑微的模样,也唯有他,把我看作未被淤泥染透的新荷。” 沈母眼眶微热,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傻丫头,希望他值得你这般深情吧!” 话音未落,外头忽起喧哗。 观沅掀起盖头一角,见曲海翻窗而入,笑嘻嘻捧来一匣酥饼:“爷说,夫人空腹上轿伤身。” 酥饼下压着张字条,字迹苍劲有力:“别怕,我等你。” 沈府长街挤得水泄不通,百姓们踮脚数着望不到头的嫁妆:东海明珠镶的百子柜、整块翡翠雕的送子观音,连马鞍都缀着拇指大的三色玛瑙…… 有眼尖的女子惊呼:“快看,是窦二爷!不是说快病死了吗?” 窦炤一袭绯红婚服策马而来,他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目光掠过人群,精准望向喜轿垂落的大红纱帘。 翻身下马,冲观沅的轿门深深一揖:“夫人恕罪,为夫迎亲来迟!” 轿内轻软而略带娇嗔的声音传出:“如此说来,窦二爷竟是个骗子,那也不必冲喜了,直接送我回去吧!” 窦炤朗声而笑:“那怎么成?若不演这一出冲喜戏码,怎能……”他忽而掀开轿帘,在满街惊呼声中横抱起新娘,贴着她耳畔低笑,“怎能名正言顺地,让天下人看我娶你?” 喜乐骤响,窦炤在众目睽睽中抱着新娘走向窦府。 观沅盖头下的脸涨得通红,指尖掐他手臂:“放我下来!你这骗子……” “骗子认罚。”窦炤大步流星跨进窦府大门,声音清朗如碎玉,“罚我此生只骗你一人,罚我余生日日哄你。” 洞房红烛高烧时,忽传来急促脚步声。 曲海跪地禀报:“萧红锦在府外大闹,说今日嫁给二爷的新娘子应该是她!” 窦炤慢条斯理挑开观沅的盖头,眼底映着烛光与她绯红的脸:“夫人可要去看热闹?” 观沅眉眼娇媚,伸手勾住他的衣带:“我若真去,二爷可舍得?” 窦炤低笑一声,挥袖扫落满床桂圆花生,俯身将她笼在红帐暖光里:“阿沅可知,从岭南相见第一天开始,我便在等今日。为夫,等得好苦!” 窗外忽有夜风穿庭而过,将红烛光影搅碎,落在他为她摘下的凤冠上,碎成一片温柔星海。 观沅的指尖还勾着他的衣带,却觉天地忽然寂静,唯剩彼此交缠的呼吸,在喜被上开出细密的花。 (正文完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