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外安内,一人亦可为》 第630章 增兵乃为国家长远计,岂可因一时之利而言罢?” “皇帝错了。”司徒文微微摆手。“战争打的是国力,既遇兵败,收缩战线即可,岂能本末倒置? 如若皇帝一意孤行,百姓不堪重负,朝内必然动乱四起。届时,此番南征又有何意义?”言罢,司徒文微微皱眉。无论如何都要把皇帝的内府掏空,否则便是祸患。 “南征之战是为国策,更为解大梁东部压力。司徒文,别逼朕骂你!”言罢,隆圣帝拍案而起。“唇亡齿寒,如此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朕来言明? 大梁已经丢了陈州,倘若南征不利,必成国患。你老糊涂了?” 气氛僵硬,司徒孝康拱手施礼。“陛下言重了吧?大仲宰所言极是。朝内百姓历经灾劫,此时增兵,恐民心不稳。 依臣看,谁若是劝陛下增兵,其用心必然歹毒。陛下不可不防。” 听闻此言,隆圣帝怒目而视。无论韩忠、宁毅、徐沧,甚至是自己,全都意在此处,难道自己也图谋不轨?“你放肆!此诚国之大策,岂容无端猜忌?司徒孝康,你身为国税司司首,谨言慎行。” 见隆圣帝态度如此强硬,唐禹锡微微躬身。“陛下,司徒大人并非无端猜忌。依老臣看,镇南王府手握重兵,若再借增兵之机壮大,恐对朝廷不利。陛下当权衡利弊,不可一意孤行。” “陛下,欧阳正奇前线有失,自当由南境补调,何以朝廷再行增兵?且不说国库空虚,早已无力负担,如果再败,不利于入冬休整。”付国忠握紧笏板,当即站至唐禹锡身旁。 面对众人的上书,隆圣帝随之沉默,脸色也越发阴沉。他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案,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个言辞凿凿,真是我朝的肱骨栋梁。 司徒文,朕若不允,你是否还打算联名抗旨? 增兵之事,朕心意已决,不容更改。管好你的后勤,别让朕再言。”皇帝的声音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见此情形,司徒文躬身施礼,言辞毫不退缩。“臣等深知陛下心系国家,但增兵一事,不可草率。 瑜、暨二州灾情惨重,青、幽二州更是不堪重负。皇帝若执意增兵,老臣愿辞官归隐,不再过问朝政。”言罢,司徒文摘去官帽,满头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纷纷跪地。“陛下若一意孤行,罔顾江山社稷,臣等愿与大仲宰同进退,辞官归隐。”众人的声音整齐划一,在大殿中回荡。 …… 看着下方跪地的一众文臣,隆圣帝心中恼怒不已。尽管如此,他也知晓司徒文在朝中威望颇高,若逼得太紧,恐引起更大的动荡。 南征本就是国策,自打开战以来,司徒文率领布政府稳固后方,募集粮草军需,从未有过反对之声。如今率众逼宫,此间深意难料。 若说昨晚的赐婚宴,徐平与徐沧等人即便大闹王府,双方甚至撕破了脸皮,待到韩忠前来,各自也收敛了许多。无论朝内怎么斗,一致对外算是众人的默契。 现如今,辰时刚至司徒文便搞上这么一出,隆圣帝很是心烦。且不说正值战时,便是寻常日子也不可能让众人辞官,否则国政谁来处理,后勤谁来保障。 “司徒文,朕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在率众逼宫?”皇帝的声音虽阴冷无比,眼神中却透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无奈,也有一丝犹豫。 听闻此言,司徒文微微抬头。“皇帝若不纳谏,有失明君之度也。臣等并非与皇帝为难,皆为我大周的长治久安。 第631章 圣祖昔日有言,君者当以百姓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朝内已是民不聊生,大周恐有倾覆之险,又谈何未来? 陈州沦陷、甘州势危,皇帝此时再行增兵也难保大梁万全。即是如此,何不收缩战线?或令徐平撤出飞云也未尝不可。” “陛下,大仲宰一心为国,陛下当纳我等谏言。” “分兵两国负担颇重,秋收不利,陛下当调整策略。或可让镇南王府自行解决,或可退守以待天时。 若陛下非要增兵,也当调令五军司南下驰援,否则万万不可强为。” “依老臣看,此时若与南安和谈,也未尝不是办法。” “陛下,青、幽动乱不过小事,付大人所言有理,或让司徒将军率五军司南下,既可增兵于外,也不致于再添负担。” 听着众人各抒己见,步步紧逼,隆圣帝陷入沉思,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良久过去,皇帝缓缓开口。“罢了,增兵之事,容朕……再行斟酌……”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手中的茶杯也随之捏碎。 “且慢!!!南征乃国策,岂可因一时之失而更改?便是有尔等这群腐儒,大周才会一蹶不振。” 众人闻声看去,但见徐沧与宁毅等人齐齐入殿。 见到来人,纪凌心中顿生一股舒爽。靖北王府也好,武成王府也罢,但凡涉及三军战事,徐沧与宁毅往往不会让步。 “司徒文,你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大梁若是亡国,大周又如何独善其身?本王看你是心怀不轨,在此动摇军心。”宁毅大步上前,未与皇帝行礼便开口怒斥。 “若说心怀不轨,武王昨夜所行之事合乎君臣之礼?合乎臣子之态?便是如此,你又有何脸面在大殿之上高谈阔论?”司徒文微微侧目,平淡的回道。 “你……” 宁毅正欲开口,徐沧却将之拦住。“国库空虚是谁造成的?还不是布政府无能? 司徒文,欧阳正奇如若有失,苏北石必然倾巢而出。届时,莫说甘州,便是岳州也有沦陷之危。 你如此行事,至国政于何地?至驻守大梁的数万部卒于何地?” 闻言,司徒文余光一瞥。“老夫还以为谁在此胡言乱语,原来是靖北王? 说到底还是担心你儿子罢了,若是宁武驻守大梁,你还会如此上心?” “放肆!本王……” “住口!”司徒文怒声喝道:“你未奉圣召,擅自入京,此事暂且不论。 徐沧,靖北王府的职责是拱卫北境,抵御元武。 论及国政,后勤保障,筹粮募饷,此处安有你说话的份?” 听闻此言,徐沧勃然大怒。“老贼,你妈了个**********!” “粗鄙武夫,若无本宰在此,北境昔年早已沦陷,还不速速退下,免得叫人贻笑大方?”司徒文拂袖一挥,大步走入正中。 “司徒文,是为国事,你喝多了?见人就干?”韩忠眉头一皱,将徐沧一把拉住。 “呵呵呵!我道是谁?原来是武政府的丘八?韩忠,布政府乃四府之次,老夫在此请谏,你来凑什么热闹?”说着,司徒文捋顺了须髯。“匹夫速退,老夫羞与你多言。” “彼之汝母!!!”韩忠双眼圆睁。“你这老狗,气煞我也!” “这就动怒?粗鄙不堪。”言罢,司徒文微微拱手。“陛下若要强行增兵,老臣年迈体弱,只能告老还乡。” “????”看着眼前这一幕,隆圣帝满头问号。司徒文发什么疯?已有多年未见他这般强势了。“别吵了,尔等先行退下。容朕三思。” 见隆圣帝转身离去,众人纷纷退出文德殿。 偏殿内,司徒文长舒了一口气。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舒瞿赠予了皇帝白银上千万两,布政府不能动,必须把这个掏空。 一众文臣在偏殿内议论纷纷,虽不明深意,却是不得不进言。早在昨夜,司徒明德挨个走访,今日不同以往,若不拿出必要的态度,司徒文会秋后算账。 念及此处,鲁尚文轻声问道:“大仲宰此番所为,到底何意?” “问那么多做甚?少不了你的好处。”司徒文站起身来。“议政司监政令,明日让令郎前来赴任,老夫给你批条子。” 闻言,鲁尚文喜出望外。“多谢大仲宰抬爱!您让下官咬谁下官就咬谁,一定将事情办得漂亮。” “父亲,为何突然要反对增兵?”鲁尚文话音刚落,司徒孝康大步走来。 余光一瞥,司徒文负手而出。”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别多问。” “大仲宰,下官这里是暨州刚上来的奏报,还请您老过目。”唐禹锡躬身施礼,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 接过文书,司徒文随意的看了几息。“暨州来的赋税先过一遍你手,你身为国税司司丞,办事麻利些,莫要让老夫来操这个心。” “是,是是。下官知道,大人放心。” 言谈之际,司徒文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能的情况。要想彻底掏空内府,还得加把火候。 第632章 …… 与此同时,武政府偏殿中,气氛很是尴尬。武将本就不善言辞,一个两个被怼得灰头土脸。司徒文率众逼宫,韩忠与徐沧等人也是不明其意。 “司徒文这老匹夫,简直岂有此理。”宁毅面色阴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 “武王息怒。司徒文此举,恐怕是为了压制我等之势。闲时,文党势大,战时自然武将并起。 此獠深谙平衡之道,司徒孝呈如今不在朝内,他断然不会看着武派坐大。 不过,增兵南安,乃大势所趋,就算布政府卡住军饷,陛下的内府也因有余。”魏冉沉声说道。 闻言,布信微微叹气。“明争暗斗也就罢了,但此国政大事,还考虑党派之争。简直荒谬。” “不一定……”徐沧捏着下巴沉思许久。 “靖北王有何高见?”韩忠侧目而视。 徐沧摆了摆手。“谈不上高见,韩公有没有想过一点,司徒府虽争权夺利,结党营私,但凡国之大计,司徒文这老匹夫却从不含糊。 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也许这老贼想帮司徒孝呈夺取兵权。” “靖北王言之有理!”众人议论之际,徐平却是推门而入。“见过大都督、武王、魏侯……你们来得可够早!” “没办法,欧阳正奇不干人事,不给他擦屁股,怕是晋陵都的丢了去。”宁毅轻叹一声,眼中带着几分不悦。 “稍安勿躁。待本将来试试他。”徐平朝众人微微点头。 闻言,徐沧眉头一皱,赶忙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大儿,你行不行啊?司徒老鬼可不好对付。” “啧!上朝的时候称职务。”说着,徐平一把将徐沧的爪子拍开。“依本将看,司徒文的说法倒也没错。 青、幽动乱四起,暨、瑜灾情惨重,支持两线用兵布政府已竭尽全力,还得看陛下怎么说,看看陛下有没有这个决心。” 韩忠微微颔首。“咱武政府就你嘴巴厉害,一会你看着来便可,老夫给你站台。” “张、赵二位少督未至?” “张岳已前往戍边司待命,赵阔稍后便至。” 徐平手托下巴盘算起来。赵阔是司徒文的人,一会还得看他如何行事,这厮多半还不会进言。 时间缓缓过去,各殿的争论愈发激烈。 隆圣帝没有明确表态,但心中对增兵南安之事始终难以释怀。 作为军神榜前十,对于此次用兵他看得很深。欧阳正奇折了七万兵马,必然要退回晋陵,若不增兵,镇南军无再进之力。冬季将至,各方兵马需要在此时休整。 调兵南下耗时颇久,若不借此机会,待到春后孙国安必然要分兵,晋陵有得而复失之险。 国库空虚,赋税已增收至三年后,若再行增兵,百姓的确难以承受。司徒文的说辞没有太大问题,压得太紧,朝内必然四方动乱。青、幽二州便是前车之鉴。 念及此处,隆圣帝揉了揉眉心。进,则民不聊生。退,则前功尽弃。除非……散尽内财,以此来缓解布政府的压力。 “还是不妥。”犹豫几息,隆圣帝自言自语。“一旦朕的钱粮耗尽,倘若朝内局势有变,司徒文的站队就可以左右各方。这个老贼,恐怕早已有所预料。” 大半个时辰后,隆圣帝再次召集众人入殿。无论如何,增兵势在必行,即便内财尽散也不可让步。 早前南安求和,大周态度强硬,如今若是有失,列国岂不笑掉大牙? 大周的脸面不能丢,国体更不能丢。即便形势对自己不利,隆圣帝依旧更看重大周的未来。 第633章 “陛下,南安狼子野心,若不趁机打压更待何时?老臣以为,增兵势在必行,若不找回场子,何以扬我大周天威?”布信抱拳施礼,率先出列。 “布老将军言之有理,依朕看……” “满口胡言。”司徒文见状,当场打断了两人对话。“皇帝不可如此行事!增兵南安草率至极,劳民伤财,穷兵黩武,岂是明君所为? 皇帝,布信所言恐有私心,若是朝内百姓动乱,靖北王府若待如何?皇帝当慎重考虑,不因听此谬论。” “司徒老狗,你找死!!!”徐沧怒发冲冠个,当场暴起。 隆圣帝亦是拍案而起。“司徒文,布老将军在朝数十年,于大周有社稷之功,你不可妄言。” “老贼,你不要危言耸听。靖北王府一心为国,何来的私心?增兵南安,乃为国家社稷,岂容你在此泼脏水?”宁毅也随之出列。 “老夫危言耸听?布信,你与徐远山乃八拜之交,与靖北王府更是一丘之貉。老夫有没有妄言,你心头自然明了。”司徒文拂袖一挥,大步走入殿中。“若非皇帝仁善臣子,你擅自调集镇北军出关,此刻早应人头落地。” “司徒文……..你,你,你……”布信两眼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哼,无知匹夫。”说着,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徐沧。“徐沧,你这般跳脚,是否被老夫说中了痛处? 大周本就民困财疏,你此番作态还说没有私心?怎么,你很希望徐州营开拔南境? 国内动乱四起,百姓饿殍遍野,你有何狗脸在此叫嚣?既是为了国策,靖北王府何不捐上白银千万两以做支持?” “本王,本王……我草你*********?”徐沧撸起袖子,正欲上前干架,却被韩忠死死拉住。 “大仲宰,陛下召集群臣商议,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韩忠微微摇头,本欲与其争论,想想还是算了。 “陛下且看,奸臣自个儿站出来了。徐沧是一个,布信是一个,还有武成王。”说着,司徒文轻拂须髯。“我大周国情众人又岂能不知?便是如此,还怂恿陛下增兵,此非奸臣之势,亦非奸臣之志?” “你放屁!!!司徒文,汝母狗贱,老子**********?” “皇帝且看,若非被老臣戳中痛处,徐沧何以如此动怒?”话到此处,司徒文回头看去。“倘若徐远山在此,老夫还敬重几分。 你?区区一竖子,何以论长短?还不速速退下?” …… 双方在文德殿内激烈争论,气氛也随之变得压抑。 司徒文几乎点明了靖北王府的处境,甚至无时无刻不在往增兵一事上做文章。对于如此尖锐的说辞,隆圣帝心头盘算了许久。 倘若与北境撕破脸,司徒文又能有怎样的好处?这并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为保纪允,这个老东西一定有诸多顾虑,如今这般强势简直匪夷所思。一边与自己作对,一边又与北境各种刁难。荒唐。 看着下方争吵的群臣,隆圣帝正欲开口制止,徐平却是率先出列。“素闻大仲宰明辨是非,德高望重,乃大周之肱骨。今日本将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仲宰解惑。” 见徐平开口,司徒文故作不悦。“徐将军或有何事不明?” 闻言,徐平朝着隆圣帝抱拳施礼。“增兵大梁是为长久之谋,大仲宰开口圣君,闭口社稷,恐有不妥吧? 陛下自即位以来,广开言路,善待百姓,开科举,治贪腐,西御元武,南镇蝇鼠,励精图治,赈灾救民于朝外,翦除奸佞于朝堂,此非明君也?” “呵呵呵!”司徒文笑着掸理朝服,抬手向隆圣帝随意的拱了拱手。“非也非也!皇帝重武轻文,罔顾朝野之声。东征西讨,更是劳民伤财,穷兵黩武。 第634章 圣祖有制,科举四年一设,皇帝擅改朝制,至传承法礼于不顾,寒世家俊杰效国为民之心愿,岂是明君所为?” 徐平扶正甲胄,大步上前。“正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今我大周兵强马壮,朝内猛将如云,朝外军民一心,自当开疆扩土,讨逆助梁,以章陛下文治武功。此乃顺天而为,谈何穷兵黩武。 世事有变,朝内人才稀疏,自当添增科举,依时而就。 寒门、世家皆我大周之民,皆可入仕,又谈何轻贱世家俊才? 皇帝神文圣武,承继大统,应天合人,威服八荒,当是真龙耀世。 反观大仲宰三朝元老,如今却不顾君臣之礼,不章文德之名,欲行逼宫苟且之事乎?” “牙尖嘴利!”司徒文微微摇头。“今日殿前不必空谈国情,妄论百姓。 追思惋惜,庆帝在位,穷兵黩武,以至民不聊生,人心惶恐。压迫世家,更是饥荒横行,饿殍遍地,而后四处征战,乃至生灵倒悬,大周将倾。 皇帝如今所行之事,与往昔庆帝何曾相似?如今的大周,朝内君臣离心,国库空虚,朝外大敌环伺,秣马厉兵,唯有陛下察纳雅言,放权于朝,方能使朝政和睦,君臣同心,但行如此,我大周必将国祚永存,江山稳固。” “大仲宰位列当朝四柱石!眼光何以如此狭窄?”话到此处,徐平抬眼直视,目光毫不退缩。“当今天下,烽烟四起,诸方列强,狼子野心。 朝外权贵鱼肉百姓,朝内臣子不扶社稷,你安敢大言不惭,妄论江山稳固,国祚永存?” 几息之后,徐平目光扫过朝内群臣,继续说道:“就凭尔等这些争权夺利,一己私欲之人?便是本将目光所及,一眼望去,朝堂之内,唯有陛下,殚精竭虑,欲复大周江山于灰烬。 内府皆散,犒慰兵甲,亲征凉州,力破元武,屯田戍边,巩固疆土,科举兴才,永不加赋。”言罢,徐平朝着隆圣帝抱拳施礼。“而后更是马踏边塞,剑指定平,收复失地,天下皆惊。 陛下为国为民,呕心沥血,欲挽大周于将倾。又岂容尔等在此非议?” 闻言,隆圣帝拍案而起。卧槽?昨天还想和老子掀桌子,今天怎么一反常态?我有那么猛吗?我咋不知道??? “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徐将军到是能说会道。”司徒文不由的揉了揉眉心。“昔日庆帝在位之时,张康、李觉接踵而至,凉州七郡竟倾覆于世。 压迫世家,重用寒门,耗尽国力,三战元武。所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原以为能拨云见日,却竟是些乱臣贼子。 吴沛拥兵自重,胁迫天子,镇边武将属实无耻。沈季假借周名,架空皇室,奸佞之臣何其猖狂?七郡沦丧,国之大辱,皇帝岂不闻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先帝以臣为辅政,如今天下未定,四方未平,臣又岂能袖手而观之? 到是徐平,你是何用心? 你本为藩王世子,不思大义,不识大体,蛊惑陛下,擅动刀兵,妄借征战,巩固兵权,兴兵南下,图谋不轨。北境之地,更是皇权难达,居心叵测。 老夫大胆推论,竖子,你欲谋反吗?” “司徒文,休得放肆!你……” 皇帝正欲呵斥,徐平却当庭怒骂。“聒噪!无耻狗贼,满口胡言,挑拨离间,含血喷人。 任凭你巧舌如簧,在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 到是大仲宰尽职尽责,耗费心神,提拔后辈,举荐才能。 眨眼之间,这满朝上下,不是故吏,就是门生。朝堂之内妄图一手遮天,朝堂之外更是沽名钓誉。 极恶奸邪,蝇蛇鼠辈。贪得无厌,结党营私。现如今,权倾朝野,誉满都城。自诩国之栋梁,四海名望。本已是位极人臣,还妄图兵权加身,下一步,你将之若何?” “竖子!你安敢妄言?”司徒文平淡的眼神中罕见流露出七分不悦。本是对手戏,多少有点过了。 “这就急了?”徐平嘴角微扬。“本将还曾听闻大仲宰欲与赵阔勾结,意图陷害都督韩忠。 事成之后,赵阔主外,执掌军权,企图兵围神京。总宰主内,以为内应,里外勾结,欲以黄袍加身。” “放肆!本总宰何时与赵阔勾结?你…” “住口!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不臣贼子,你妄想图谋篡位?” “竖子!你!你!你……” “断脊之犬,摇唇鼓舌,狼心狗行,谄谀之辈。不思报国之策,裹挟群臣逼宫,如今陛下在此,你何敢嘤嘤狂吠? 时历三朝之久,未尽定国之功,你有何狗脸立于大周朝堂之上?泱泱大国,百年国祚,何曾出过似汝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第635章 …… 口不择言,连司徒文勾结赵阔这种无稽之谈都扯出来了,还谋害韩忠? 一个骂靖北王府图谋不轨,一个骂司徒府意图谋反,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疯了! 隆圣帝无奈的叹了口气。“徐平,你不得肆意污蔑。大仲宰劳心为国,若无真凭实据,要慎言。” “臣不过直言不讳,何来污蔑一说?至于证据?那是监政府的事。”言罢,徐平看了眼司徒文,转身退回原位。 话音刚落,司徒文却是身形颤抖,险些摔倒。“你,你你……老夫,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大仲宰?!!” “父亲,父亲……” “快,快……!” 一时间,众多朝臣齐齐上前,或是将之扶稳,或是怒斥徐平。 “够了!都住口。”司徒文在众人搀扶下站稳身子。“既然徐将军怀疑老臣,未免落人口舌,老臣这就回府待查。”说着,他转头看向徐平。“若所查有虚,今日之事,老夫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言罢,司徒文收起笏板,颤巍着朝殿外走去。 “大仲宰且慢!”隆圣帝眉头微皱,赶忙从台上下来。“不过几句口舌之争,爱卿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妈的老贼,你走了谁来筹集军饷?皇帝心中腹诽不已。 “皇帝英明,不需要老臣了。”司徒文微微摇头,枯瘦的双手作揖施礼。“老臣年事已高,在此大殿之上胡言乱语,终究是误国误民。还请皇帝体恤,容老臣回府待罪。” 言罢,司徒文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途中,他余光扫了一眼徐平,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大仲宰?” “忠宰大人慢行!陛下,臣告退。” “啊,臣等告退…..” “陛下,老臣头风犯了,先请告退。” 眨眼之间,文德殿内只剩一群丘八。 见此情形,徐沧放声大笑。“好!好得很呐!!!就该杀杀这老狗的锐气。不愧是本王的好大儿,果然有为父当年的风采。” “你还是省省吧。”隆圣帝嘴角一扯,满脸不屑的瞪了对方一眼。“你当年能有什么风采?话都说不利索。” 闻言,徐沧冷哼一声。“司徒老狗心思险恶,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实则包藏祸心罢了。有何说不得?” “人都走了,你积点口德。”隆圣帝无奈的走回龙案旁。“他包藏祸心,你呢?率玄甲卫出关?还在七王府与朕动手?徐沧,你脸咋那么大?”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徐沧将头一撇,不再与之对视。“皇帝不就是怕司徒文与北境联姻吗?你看看这架势,你觉得可能?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话直接就给隆圣帝说笑了。“就你这样的还君子?是废话就别说了。朕问你,增兵南安你怎么看?” “本王拿眼睛看。”徐沧挠了挠耳根,满脸的不在意。 “你……” 见气氛如此尴尬,韩忠轻咳几声。“陛下,依老臣看,增兵自是可行。不过,司徒文所言也不无道理。国库空虚,大周的百姓早已无力负担,如若布政府吃紧,或可……” 听闻此言,隆圣帝老脸一黑。一个两个的,天天惦记着内府那三瓜两枣,属实可恶至极。 “陛下,臣有奏。”徐平抱拳施礼,大步走到韩忠身旁。 “有什么话你说。”昨夜之事,隆圣帝恨不得将徐平千刀万剐。今日之事,突然又觉得他还是有几分顺眼。起码,夸得很爽。 自古以来的皇帝谁不喜欢佞臣?难道他们都是傻子?真的分辨不出忠奸?明明就是情绪价值给满了好不好。 徐平深吸一口,缓缓道来。“若是依臣之见,司徒文此番必然托病罢朝,许是心气不顺,更多的还是借口抽身。 为支援两线作战,布政府是惹得天怒人怨,倘若再做征敛,无异于杀鸡取卵,陛下不可以民困而解国困。” 隆圣帝捏着下巴思虑几息,而后点头示意。“你继续说,具体些。” “陛下何不从内府调拨?不够的在于朝内征集。既有天子起头,想必群臣也当慷慨解囊。但行如此,何愁粮饷有缺?”徐平低头垂目,缓缓退回原位。 皇帝的内府银子不少,若不借此机会掏干,日后容易受制于人。徐平这个想法与司徒文不谋而合,欧阳正奇送了那么大一份礼来,不做做文章都对不起他。 龙案旁,隆圣帝眉头紧锁。说来说去还是内府来出银子。……许久之后,他无奈的点了颔首。“也罢,本为国策,百姓艰难贫苦,银子便由朕的内府来出。 至于何人领兵,大都督可有说法?” “回陛下,便让张岳前往如何?”韩忠没有过多考虑,直截了当的做出了答复。 “那便由张岳前去,圣旨随后就到。”思虑再三,隆圣帝最终还是首肯。 张岳要是去了南安,赵阔又与司徒文暗通款曲。若是真要……此乃天赐良机。只要能坐实齐王案,拉拢纪廉也不是难事。 念及此处,徐平余光看了眼韩忠。不到逼不得已,他确实不想与之为敌。且不说徐家三代都曾在韩忠手下当兵,便是六十年军伍,确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 沉思之际,隆圣帝敲了敲案台。“既然事情已定,尔等可自行回府。”言罢,他抬头看了眼徐沧。“你与徐平留下。” 听闻此言,徐沧与徐平对视一眼。“自无不可。却不知皇帝还有何事?” “你们父子两…..随朕来……”未做过多言语,隆圣帝转身朝内殿而去。 …………………………………………… (作者病了,实在太难受,停更或单更一到两日,稍微好些就会恢复更新,希望各位彦祖见谅。) 第636章 …… 文德殿内堂中,金色的帷幔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隆圣帝走向龙椅,缓缓坐下。他面色阴沉,看着徐平父子二人,冷哼了一声。 阳光透过窗纱,照耀着冰冷的地面。徐沧垂首而立,眼中满是随意。即便殿内无人开口,想来多半也是为了昨夜之事。 “你父子二人就没什么想说的?”隆圣帝微微侧身,衣袍随意摆动。他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无奈、有那么几分杀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听闻此言,徐沧正欲开口,徐平却是将之拉到一旁。老爷子一旦出声,轻则不欢而散,重则当场翻脸。就算要造反,那也不是这么个造法。“陛下有话不妨直言。臣下愚昧,圣意难测。” “镇南大将军!活干得不错,短短半年时间便拿下岳州一半的掌控权,姜安民对你是又爱又恨吧? 既要借助你的兵马,又要看着你暗地里偷鸡摸狗,这样就算了,还要装作不知……想来,他的日子不好过。”说着,隆圣帝将郭怀仁送来的密报一一递给了徐平。“都是关于你的,看看吧。” 接过密报,徐平将之置于烛台上。“国家贫弱,自然就要挨打。” 见状,隆圣帝倒也没有阻拦,片刻过去,这些密报缓缓燃尽。“言之有理,元武弱了,蛮狗一样会觊觎它。” “陛下圣明。大梁如此,大周如此,天下列国同样如此。王朝鲜有亡于外战,大多亡于内乱。”说着,徐平缓缓取下头上的战盔。“天下万苦,百姓最苦。天下动乱,人心更乱。盛世原为热血铸,却叫热血泣秋风。太平本为将军立,不让将军享太平。 陛下,宇文逸之事还历历在目,何以至此?” “…………”听闻此言,隆圣帝低头不语。 一旁,徐沧却是按耐不住。“事情反正是干了,咱们都是马背上出来的,痛快些便是,何必来这一套。” “防范于未然倒也没错。”徐平拍了拍徐沧后背,又拍了拍徐沧的铠甲。“陛下,您觉得我父王是这种人吗? 若不苦苦相逼,怎么看他也不是犯上谋逆的料吧?即便……” “他不是,那你呢?”隆圣帝突然开口。 闻言,徐平先是沉默几息,而后放声大笑:“陛下言笑了,臣下有几斤几两还用过多赘述吗?老爷子都干不出的事,更何况是我这个做晚辈的?” “你爹做不出来很正常,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将,没那么多弯弯绕。至于你?你那心眼子有多黑还用朕说吗?”话到此处,隆圣帝站起身来。“为君者,自有远虑。你未曾站在朕的位置,如何能断定朕的对错? 除了巩固疆土,惠泽于民。还要平衡朝堂,分化党派。既要保皇权不旁落,也要护江山不折亡。 便是朕在,朕敢断言北境不会作乱,有朝一日朕若不在了呢? 徐平,你甘心屈于人下?辅佐新君?” “将来的事,为何不等将来再说?陛下谋划如此之多,岂不是杞人忧天?”徐平站直了身子,拱手施礼。“自打先帝走后,爷爷执掌北方,忧国忧民,戍边安境,最后更是阵亡于关外,对的起先帝信任否?皇帝若是明君,谁又会行那犯上之事?”言罢,徐平低头垂目,纪贤可没有老币登想得那么简单。 隆圣帝微微颔首。“你若是新君,对待北境当如何?” 闻言,徐平眉头一皱。“怀柔拉拢,与之联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刀兵。即便真到了无法调解的那一步,也不能便宜了元武与北蛮。” “你这厮小心思果然够多。”隆圣帝无奈的摇了摇头。 “陛下此言差矣。无论臣下怀揣着怎样的小心思,根源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蛮狗是限制北境战力的极大因素,同样也是束缚皇帝的极大因素。并非历代君王都这般看重疆土,但纪凌绝对是。 念及此处,徐平继续说道:“这天下英雄,论及是非成败,何人又能尽诉?或是安邦定国者,或是摧城拔寨者。其结果或是配享太庙?亦或是九族尽诛…… 陛下既要江山图治而垂青史,岂可轻贤臣良策而误社稷之安? 臣下之所为,皆无愧于心。论及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 听完徐平的说辞,隆圣帝心中还是有几分认同。“那你大闹老七的赐婚宴也是为了朕的江山社稷?你当朕是三岁孩童?” 这件事必须大而化小……沉默几息,徐平再次施礼。“陛下圣明!事情远没有您想象中这般复杂。 臣下的确对此女有心,但也仅此而已。 男欢女爱,不过世间常态罢了,没必要事事联想到政治结合。换言之,司徒娴韵便是街头贩夫之女,臣下亦会与之相交。 更遑论司徒老狗如此不待见北境,您觉得双方会联合吗?” “就他?除非老子死了。”徐沧当即开口补充道。“这厮用心之歹毒,贪婪成性,本就是大周第一祸害,就该千刀万剐。” 听闻此言,隆圣帝白了他一眼。“当初北蛮南下你可不是这样说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哼!此一时彼一时。”徐沧将头一偏。 ”那你男儿还和他孙女有染?此事别告诉朕你不知道。”隆圣帝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话一出,徐沧笑了。“那又如何?老子当初还和他女儿有一腿,那咋了?哦对了,她现在还是某人的皇贵妃。” “你……”不知为何,隆圣帝此刻非常想与北境开战,不蒸馒头蒸口气。“旧事就不必再提。 既然徐平入京是为献印,此事便到此为止。当日在场的人中,那些个大臣自是不敢多言,除了他们,禁军朕会交代。 七王府的侍从与家仆朕会处理,让你北境的人也把屁股擦干净。”话到此处,隆圣帝拍了拍徐平的肩膀。“希望朕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徐平,有一句话你说得对,你爷爷的确对得起先帝的信任。 而朕,也有言在此……大周这江山可以姓纪,也可以姓徐。但绝不能姓武,更不能姓耶律。 北境若要挑起刀兵,朕自会踏平北境。 外寇若要侵我疆土,朕亦会荡平外寇。 ……” “接着!”徐沧抬手一挥,将虎关大印丢给了隆圣帝。 接过关印,纪凌沉默无言,许久之后又将之丢给了对方。“罢了,免了吧……” ………………………………………………. (作者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更新的,各位彦祖多多体谅,一旦好转,立马恢复正常。) 第637章 …… 徐平和徐沧缓缓走出皇宫的大门,日耀当空,却并未驱散那一抹凝重。徐平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一脸随意的徐沧。“老头,你就不说点啥?” “能说啥?你小子心可够黑,你瞒了老爹我多少事???”徐沧侧身看去,两人对视一眼。 徐平满脸无语,眼中亦是带着几分探究。“别说我了,你和皇帝又是咋回事?也瞒了我不少吧?老爹,你这样搞整得我很被动啊?” “好大儿,你……算了,不问了。” 见对方欲言又止,徐平抬手搭在徐沧的肩膀上。“呐,夫子之事纯属意外,这可不是我有心瞒你。还有,司徒娴韵这事我信中有说,你也知晓,还有啥?” “永宁,你实话告诉爹,是不是有图谋九五之心?”徐沧脸上的表情不再似最初那般随意,反而阴沉了不少。 “……” 见他不接话,徐沧摇了摇头。 父子二人沿着街道前行,周围的喧嚣声似乎与他们隔绝。 徐平心中思绪万千,皇宫内的种种经历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徐沧则目光深邃,亦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两人并肩而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徐平微微颔首。“却有此意。” “好大儿,你知道为何纪凌不去计较昨夜之事吗?”徐沧突然问道。 沉思几息,徐平眉头紧锁。“自然是不想见到大周支离破碎,让列国钻了空子。” “并不完全这样……”徐沧微微摆手,随之长叹了一声。“他想强政,皇权又受世家与党派的制衡。他想动武,兵力又受周边列国的限制。 你以为皇帝好当吗?先帝自是仁善,可先帝在位期间,大周何其贫弱? 纪凌虽然多疑,可在他手上,大周却仅次于元武,这是因君王而带来的改变。 你要记住,他可是和莫无涯正面交过手的人,这个连为父都做不到。 外有宁毅、孙国安、欧阳正奇等人,内有司徒文、萧如讳、张启圣等人,他不多疑皇权早就旁落了。这是为君者的本能,便是周文帝也曾屠戮过不少忠良。 咱们擅自调兵,还正面与他叫板,此类事件列国君王无人可忍。反观纪凌,他却能忍下来。 除了防止内乱,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希望,振兴大周的希望。你那两枚郡城大印真以为他不在意?你这臭小子想取姜安民而代之吧?他又何尝不想拿下岳州? 老爹和你说过,纪凌不可信,但他对我朝而言绝对是个好皇帝。 致于率众谋反……”话到此处,徐沧深深吸口气。“除非元武与蛮狗开战,否则没这个机会。 好大儿,你很想当皇帝?” 闻言,徐平沉默的点了点头。 “光靠宁毅和欧阳正奇不够,还得加上司徒文、张启圣和纪廉。有朝一日,韩老头西去,元武与北蛮狗咬狗,待到那时,机会也就来了。”言罢,徐沧笑着勾住徐平的脖颈。“老爹再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徐平侧眼望去。 “赵阔既不是司徒文的人,也不是皇帝的人。他从始至终,都是咱们北境的人。” 听闻此言,徐平心头一颤。“这怎么可能?老爷子,如此说来……” “没错,这是咱们北境埋最深的子。除了你我父子二人,再无他人知晓。”话到此处,徐沧的脸上露出一抹寒意。“你爷爷曾说过,凡我北境儿郎,若非走投无路,不得犯上作乱。 只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没有刀子和捅不捅人是两回事。既然你有心谋取天下,那咱就是害一害人也无妨。 纪凌不好对付,你别看老爹天天叫嚣着和他开战,若无内应,真打起来无人能攻破神京城。” “那你还做得如此明显?生怕别人不知道北境有谋反之力?”徐平嘴角一阵抽扯。 “哈哈哈!”徐沧咧嘴大笑。“你会天天把老子想谋反写脸上吗?越是如此,纪凌反而越会放松戒备。毕竟人惧豺狼远不如毒蛇。” “那北伐之事……” 提到北伐,徐沧抠了抠耳根。“你想谋取天下,咱们就干纪凌。你不想,咱们就干蛮狗。要么为了爹,要么为了崽,你老子我多会变通?” “好家伙,爷爷是阵亡于蛮狗,他要是死在元武手上……” “那老子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这仇谁爱报谁报,反正老子报不了。”徐沧想都没想就回道:“打打蛮狗还行,一境之力去打元武,老子又不傻。” “……………..”听闻此言,徐平差点栽倒在地。“你咋那么幽默?” “别特么扯远了。”徐沧一巴掌乎在徐平的后脑勺。“好大儿,你真打算图谋大周?“ 思虑一番,徐平沉声回道:“大周不太现实,起码目前看来不行。大梁,大梁或许不错。” “嗯!为父也是这么想。用纪凌的兵马去图谋你的帝位,回头再去打他!”徐沧满意的笑了起来。 言谈之际,两人行至王府门前。 熟悉的朱红色大门,牌匾上靖北王府的烫金大字,这让徐平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 徐沧停下脚步,抬头凝视着王府,片刻后,他轻笑一声,率先踏入府门。 随着二人迈入王府,下人们便迅速迎了出来。府内护卫身姿挺拔,整齐排列在道路两侧,手中兵器微微低垂,神色肃穆。“恭迎王爷、世子回府。” “还是往日这般模样,甚好。”徐沧微微抬手。“卸甲。” 闻言,一众婢女轻盈走来,微微福身行礼,替徐沧与徐平褪去身上甲胄。 几息之后,薛若薇带着莺儿快步而至。 见此情景,她先是一愣,随后赶忙躬身施礼。“罪臣之女薛若薇,见过靖北王、见过世子。” “你就是薛维民的独女?”徐沧随意的打量了一番。 “回王爷,正是。” “随意一些,不必如此拘谨。”说着,徐平上前将之扶起。 “倒是生的水灵……”话音刚落,其身旁的莺儿却引起了徐沧的注意。“你,过来。” 闻言,莺儿心头一颤。“奴婢,奴婢参见王爷。” “你是北蛮人?”徐沧眉头一皱,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 此话一出,府内鸦雀无声。 ………………………………………….. (也不知道是流感还是啥,真的好老火啊,喉咙像刀割,全身酸痛,鼻子还出不了气,输液几天也不见效啊,彦祖们谁有特效法子???能给支个招?难受得一批。) 第638章 …… 北蛮与靖北王府乃是血海深仇,徐沧一句看似随意的问话,瞬间让整个现场气氛骤变。 被问及此处,莺儿心头一颤,很快却又平复下来。自打上次与陆铮对话,她已经多次发现有人盯着自己,即便没有完全暴露身份,多半也相差不远。 薛若薇在靖北王府过得不差,需要自己贴身保护的机会也大大减少。表面而言,自己无非是从小收养的婢女,要想与薛府撇清关系,也并非难事。便是如此,最严重的后果无非一死。 念及此处,莺儿跪地施礼。“奴婢参见王爷!王爷所言奴婢惶恐,奴婢自幼在神京城长大,并非北蛮人。” “是吗?抬起头来。”徐沧缓步上前,言语中的寒意更深几分。“小丫头,本王倒是有些好奇啊。” 莺儿缓缓抬头,眼神中刻意流露出几分惊慌。“王,王爷……” 有点意思!徐沧微微侧目,却见徐平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是不是北蛮人倒也没那么重要……你,听可曾听说过白玉茹?” 抑制住内心的不安,莺儿轻轻叩首,而后摇头否认。“回王爷,莺儿不知。” “当真不知?”徐沧再进一步,体内刻意流窜出几许内劲。 莺儿佯装栽倒,浑身颤抖不已。“还请王爷息怒!奴婢不认识什么白玉茹。奴婢自幼在神京长大,从未离开过神京,请王爷详查。” “行了,下去做事。”徐沧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好大儿,咱们下棋去。”言罢,他随意的瞥了一眼莺儿,而后大步朝着内堂走去。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看着一旁忐忑不安的薛若薇,徐平心头有些意动。“我此番回京匆忙,又有要事在身,未能提前与你知会,莫要多想。” “不打紧,见你平安,我心甚慰。王爷似乎有事找你,你先去忙吧!”强压着心中的激动与期盼,薛若薇虽轻喃几句,却始终表现得大方得体。 见她如此懂事,徐平有些愧疚。“你且在屋稍候,我去去就来。” 闻言,薛若薇柔声笑道:“不急,正事要紧。” 看了眼莺儿,徐平也快步离开。 书房内,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老爷子,你咋知道她是蛮狗?”徐平自顾自的饮下一口热茶。 闻言,徐沧眉头微挑。“我咋知道?我不知道啊。” “……….”徐平嘴角一抽,对死老头的鄙视又多了几分。“不知道你这样问?白玉茹是谁?咋从未听你提及过?” “管得真宽。你二妈。” 徐沧正欲拿起茶壶,却被徐平一把给夺了去。“能不能好好说话,小心我娘晚上来找你。” “兔崽子,别拿你老娘打趣。”徐沧抬眼望向窗外,些许回忆涌上上心头。“永福昭郡主,郭义武的表妹,与你老子有段露水情缘罢了。” “吹牛。”徐平白了他一大眼。“郭义武是北蛮军神,他的表亲和你有染?你咋不说耶律洪阳的皇后与你有染。” 闻言,徐沧嘴角微微上扬。“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愧是咱的好大儿。 爹和你说,北蛮的女人烈得很,那滋味可不一般!啧啧!回味无穷啊。” “行行行,您老慢慢回味。我简直是疯了,居然会来找你。” 见对方起身,徐沧赶忙将之拉住。“别别别!坐坐坐。咱们父子好久没聚,爹也是和你唠唠闲话嘛。” “说吧,为啥突然提及这个?在莺儿身上你发现了啥?”徐平无奈的坐回原位。 “这个婢女会武,还不差。当然,这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想来你也知晓。”话到此处,徐沧的眉头缓缓皱起。“她和白玉茹长得颇有几分相似。 此女虽然隐藏得很好,其所修功法应当也与白玉茹同出一辙。要么是她的后辈,要么是她的同宗。” “未曾出手你也能看出功法?”徐平将信将疑的看着对方,眼神中满是疑惑。 “老子说了和白玉茹有段露水情缘,你这兔崽子咋就不信?凡修炼此功法,体内会有一股特殊气味,这个她本人未必知晓。老爹我阅女无数,自然能察觉到。” 见对方如此说道,徐平捏着下巴思虑几息。“既是如此,你为何还点破她?早在入梁之前,我与陆铮便已盯上此女,几乎可以断定她是蛮狗的细作。 要么从小就潜伏在薛府,要么就是薛维民也有问题。” “薛维民有没有问题不好说。不过此人行事狠辣,不是什么好货。”徐沧起身负手,缓步走向窗边。“到底是故人亲族,点破她是给她机会。看来,此女并不想要这个机会。” 话音刚落,徐平便摇头否定。“哨子也好,细作也罢。老爷子,你见过谁为了当细作连全族都能舍弃的?为国尽忠也不是这么个忠法。” 徐沧微微颔首,手指敲打起台面。“确实有几分道理。 薛维民的身份咱们暂且不去考教,有他在北蛮,是黑是白都对咱们靖北王府有利。 至于这个小婢女,好大儿,你准备怎么做?” “暴露了的细作自然最好用!先饶她一条狗命。待咱们对蛮狗有所动作,此女兴许能替咱们做不少事情。”言罢,徐平起身走到了其父的身旁。“老爷子,薛若薇对我不差……自打我离京,陆铮已对她做了多番调查,应当不是细作。” 闻言,徐沧回过头来。“即便薛维民是枚暗子,她还被蒙在鼓里?” “陆铮的情报能力你知晓,想来应当如此了。”徐平郑重的点了点头。 “倘若薛若薇也是细作呢?小子,她是你第一个女人吧。”言罢,徐沧似笑非笑的看着徐平。 “自然是杀之以绝后患。”徐平没有太多思考,当即便做出答复。 徐沧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罕见的露出一抹无奈。“白玉茹便是如此。不过,你爹我当年放过了她。” “心慈手软,难成大业。”徐平余光扫了一眼窗外的景致,很快又收了回来。“女人的命是命,手底下将士的命也是命。若有负我,何人不可诛?” ……………………………………… (果然是阳了,服了。真的是防不胜防啊,太特么可恶了。) 第639章 …… 夜幕渐起,华灯初上。 靖北王府,家仆婢女四处穿行。前堂左侧的膳厅内,微黄的烛火摇曳,倒是显得有几分暖适。 徐平身着白衫,褪去头冠,后发一根黑绳随意束起,罕见的有那么几分儒雅。 他脚步沉稳,言谈轻松,领着薛若薇缓缓朝向膳厅而去。 与他截然相反,徐沧的到来让薛若薇精心准备了一番,虽不再是薛府大小姐,该有的着装礼仪不能丢。 她身着淡紫色曲裾深衣,细腻的丝绸在烛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发间珠翠轻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两人虽有说有笑,薛若薇却刻意落后徐平一个身位。她步伐优雅,微微摆动的裙尾却带着几分轻盈。 “搞那么郑重做甚?老爷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老粗,你不用这般拘谨。”徐平摇头笑道。 “既是王爷又是长辈,岂可失礼。你就是太随性了,待到日后执掌王府可不能这般随意!不然你那些同袍又该看你笑话。”薛若薇垂首低眉,体态恭敬而谦逊,清澈的眼神中藏着满怀的柔情。 “我就是个粗鄙武夫!跟你说不通!”徐平撇了撇嘴角,眼中带着几分玩笑。 听闻此言,薛若薇抬手为其抚平衣袍上待褶皱。“你这般才华出众,哪能这么说自己?傅少司对你可是推崇备至。” 这情绪价值,给得很足啊。徐平笑着捏了捏鼻尖。“那就是有才华粗鄙武夫!!” 啪!薛若薇抬手拍开徐平的爪子。“别再捏了,叫下人们看见不好。走吧。” 膳厅内,徐沧早已先到。“哟,你这臭小子今日倒是有模有样!坐。”言罢,他稳步走到主位,缓缓入座。 “可惜老高没来,许久未见,也不知那老家伙腰腿好些了没。”说着,徐平掀起后袍,随意的坐在侧位。 “若薇见过王爷!王爷万福。”待徐沧与徐平坐下,她才依次入座。 见状,徐沧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看看人家姑娘,再看看你?啥玩意。” “镇南大将军,你说啥玩意!”徐平白了他一眼。 “世子公务繁重,在府上难得偷闲,若薇又怎可与之相较,王爷言重了!”薛若薇坐姿端正,腰背挺直,双手轻放于膝上,尽显大家闺秀之范。 闻言,徐沧余光一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你小子运气好,老子要是姑娘咋的也瞧不上你。” “啊是是是,对对对,你说啥都对。” 几人言谈笑语,不一会,几名婢女井然有序地端上一道道美味佳肴。蒸熊掌、炙鹿脯、烩羊羹…… 见状,徐平正要伸筷子,薛若薇扯了扯他的衣角,而后微微欠身,动作轻柔地夹起一块鹿肉,放入徐沧的盘中。“王爷,此肉今早新到,味道醇厚,您尝尝。” “哈哈哈!”徐沧微微颔首。“你这丫头不错,甚合本王心意。” “王爷谬赞。”几息之后,薛若薇又替徐平布菜。“世子也尝尝,厨子是荟膳楼新到的,手艺当是不错。” 徐平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确实不错,别忙着招呼了,一块吃。”言罢,他也为对方送去一块菜食。 但见此状,薛若薇浅浅含笑。“世子不必这般劳烦,若薇自会取用。”其音如清泉流淌,悦耳动听。言罢,她缓缓伸筷,夹起小块鱼肉送入口中。 “来人,看酒。”徐沧放下手中碗筷,侧目看向徐平。“准备何时回大梁?” “甘州局势不好,明日便走。”徐平擦拭一番嘴角,眉头缓缓皱起。 听闻此言,薛若薇心头一颤。即便有着许多不舍,却也未有半分表露。 第640章 徐沧沉思几息,而后又微微摇头。“甘州早晚要丢,只看丢得有没有价值。 小子,你此番用兵务必要谨慎,欧阳正奇新败,在朝内援兵赶赴南安之前,苏北石那老狗的攻势会异常频猛烈。” “这个自然,你就放心吧。”徐平接过酒杯,满饮一口。“姜安民不会固守析津,能撑多久便是多久。” 听父子二人论及军情,薛若薇正欲起身回避,徐平却将之拦下。“随意些,不必如此在意。” 听闻此言,她微微颔首,为两人将酒添满。“那若薇便陪王爷与世子小酌几杯。” “自无不可。永宁说得对,你这丫头没必要如此拘谨,本王也没那么多讲究。”说着,徐沧从怀中掏出一封纸书。“这是哨子从南安传回,其国内纷争不少,主和派与主战派吵得不可开交。” 接过信函,徐平简单看了一番。“欧阳正奇新败,其国文党居然认为增加了和谈的筹码?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便是如此!”徐沧放声而笑。“大梁被这群鼠辈入侵,梁宣帝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死不瞑目。好了,既是晚膳,不谈公务。” 徐平点头举杯。“说得在理。今朝有酒今朝醉!喝。” “小丫头,你随意。”徐沧爽朗一笑。 见两人举杯,薛若薇笑着将酒杯靠近唇边,小口抿饮。“不敢扫王爷世子雅兴,若薇自当作陪。”饮罢,她轻轻放下酒杯,丝帕轻拭嘴角,动作从容不迫。 徐沧看着对方,心中颇为满意。“这丫头知书达理,是个好姑娘。臭小子,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薛若薇大喜过望,赶忙起身施礼。“王爷放心,若薇定会尽心打理,照顾好世子起居安康。” 徐平侧目而视,脸上的笑意中却带着几分深沉。薛若薇要真是北蛮细作,那可就太糟心了。 夜色渐浓,徐平起身。“时候不早,我就先回房了。您老自个儿悠着点,别又给干醉了去。” 见状,薛若薇也连忙起身行礼。 徐沧嘴角一抽。“滚吧,碍眼。” …… 厢房内,两人相依而坐。 窗外,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薛若薇轻轻靠在徐平肩头,虽有几分羞涩,心中却满是暖意。“永宁,你老盯着我的腿做甚?” “好看呗。”徐平咧嘴一笑。 闻言,薛若薇将头埋下。“摸摸?” “算了,还是改日吧。”言罢,徐平将之推倒。 …… 夜,厢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徐平和薛若薇的身影。 徐平将之推倒,眼神炽热而深情。“让你一人在京,受苦了。” “没有的事,你……不必挂怀。”薛若薇双颊绯红,微微垂下眼眸。 闻言,徐平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沿着脖颈缓缓向下,带来一阵阵酥麻。“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懂事,偶尔也可随性一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深居简出。” 薛若薇轻轻颤动,却没有躲避。“父亲是罪臣,我是罪女,能有今日安身已是难得不易,怎敢抛头露面,丢了王府的脸。” 万事不由人!轻叹一声,徐平低头亲吻对方双唇,柔和且缠绵,回荡起层层涟漪。 薛若薇渐渐沉醉其中,双手不自觉地环上徐平脖颈,努力给予着回应。 见状,徐平变得热烈而急切,摸索着解开对方衣衫,露出雪白的肌肤。“似你这般恬静如水知书达理,真叫人欲罢不能。”说着,他手掌在其身上游移,每一次触摸都点燃一簇火焰。 “这我的是本分。”薛若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随之迷离而妩媚。她双腿缠绕着徐平的腰身,身体紧紧贴着对方。 第641章 肌肤相触,带来阵阵滚烫,徐平转头将油灯吹灭……两人一夜缠绵。 …… 晨曦透过窗棂,洒在屋内。 薛若薇缓缓明目,映入眼帘的是徐平的睡颜。脸上还带着昨夜的红晕,她心中却满是甜蜜与羞涩。轻轻动了动身子,却感到一阵酸软,昨夜的疯狂如潮水般涌来,让她的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感觉到对方的动静,徐平悠悠转醒。看着身旁的薛若薇,他将之揽入怀中。 “怎么不多睡会!”徐平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头发也睡得跟个鸡窝一般。 薛若薇红着脸,轻轻回应:“习惯了。” “你还如往日那般疯狂,和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呐。”徐平抬手为其捋顺发丝,嘴角在其耳旁轻声念叨。 此话一出,薛若薇羞涩万分。她将头埋入徐平胸口,抬手抚摸着对方胸膛。“你不喜欢吗?” “哈哈!我喜欢,腰不喜欢。” 见徐平调侃自己,薛若薇将头侧偏,避开了对方的眼神。“你真讨厌。” “嗯!没错!好多人这么说。”徐平揉了揉乱发,脸上笑意更甚。纪月华也好,司徒咸鱼也罢,各个都说自己讨厌,一点都不诚实。 两人静静相拥,享受着清晨的宁静。 许久之后,薛若薇轻轻从徐平的怀抱中挣脱而出。 她坐起身来,满头长发有些凌乱的散落在肩头。本想伸个懒腰,却看到肌肤上还留有昨夜欢爱的痕迹。见此,她脸上再次泛起一抹红晕。 “这就起床了?”徐平拍了拍脸颊,也随之坐起身来。 “不早了,王府上的杂事多,还得去招呼下人们做事。”言罢,她伸手将头发拢到耳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羞涩与温柔。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摇头,眼中带着几分歉意。“你是王府的主子,不是管家,没必要操心这些。” “不一样,总得为你做些什么。大事我帮不上忙,这些细碎的日常,倒也算力所能及。”薛若薇轻咬下唇,缓缓挪动双腿。尽管身体还有些酸软,但依旧努力保持着平衡。 “你再睡会,等备好早膳,我来服侍你更衣。”言罢,她拿起一旁的衣物,动作优雅而迷人。 徐平无奈的摆了摆手。“也行,我确实没有早起的习惯。何况难得回府,自打率军入梁,贪床的机会可不多。” “小孩子心性。”穿好衣服,薛若薇捧着徐平的脸颊轻轻一吻,眼神之中满是爱意与眷恋。“好了,我先去忙。”言罢,她微微扬起嘴角,留下一个温柔的笑容。而后轻移莲步,朝着屋外走去。 见她离去,徐平倒头大睡。 片刻之后,薛若薇缓步来到西房。“莺儿,随我来。” 闻言,莺儿慌忙收拾好屋内。“小姐稍待,奴婢这就来。” 几息过去,莺儿推门而出。看着满脸红润的薛若薇,她低眉垂目。“小姐今日怎起得如此之早?” “随我来。”薛若薇没有过多言语,转身朝向内堂而去。 见状,莺儿赶忙跟上。“小姐?” 一路无言。 内堂中,薛若薇端坐于侧位。目光直视对方,眼中带着几分恼怒。“莺儿,你有事瞒着我,对吗?” 闻言,莺儿躬身施礼。“小姐,莺儿不懂您的意思?府上一切事务都是按您交代的办,并未有任何隐瞒。” 深吸一口气,薛若薇眼神微凝,罕见得流露出几分阴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闲杂之事。 咱们自幼相识,无论你有何种缘由,我只问这一遍。 说,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莺儿跪地施礼,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复杂。“小姐,你待我如至亲,我又岂会害你?若说隐瞒,莺儿没有瞒着你什么?即便有,那也是为你好。” 薛若薇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深深的失望。“既是如此,你今日便可离开靖北王府。我会给你足够的盘缠,可供你衣食无忧。” “你要赶我走?”莺儿大惊失色。“大小姐,奴婢跟着你已有十余年,离开你,奴婢又能去哪?” “去哪还用我说吗?”薛若薇站起身来。 莺儿抬起头来,目光有些闪躲。“什么意思?” 见状,薛若薇缓步走至门边。“自打咱们入了靖北王府,你先是隔三差五的暗示我和永宁月娥姐有问题? 而后你又擅自去王府书房,还说得振振有词。书房是何处?你入薛府已有多年,怎会不知? 上次陆先生入府,他见你不过几次,便找你问话。昨日王爷回府,只见了你一次便对你寻常问短,还问你是不是北蛮人? 一件两件是巧合,那么多件事,难道件件是巧合吗? 你我相识颇久,情同姐妹,我不忍苛责于你,但也不会让永宁为难。 今日便离府吧,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言罢,薛若薇推门而出。 见她离去,莺儿赶忙起身,一把将之拦住。“小姐,奴婢真的有苦衷,你我情同姐妹,我不会害你。”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既然咱们入了靖北王府,就要守本分,要对得起人家的抬爱。松手。”薛若薇用力一甩,当即便要离去。 “你不能走。”莺儿轻喝一声,语气中满是复杂。“不是不告诉你,奴婢是怕你接受不了……” …………………………………….. (一觉睡醒感觉好了不少,应该是对症下药的原因啊。今日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各位彦祖抱歉。) 第642章 ……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薛若薇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但见莺儿眼神复杂,对着自己微微摇头。 对于从小陪伴自己成长的婢女,说是毫不在乎,自然不可能。除了知书达理,薛若薇也是个看重情谊之人,对方的欲言又止让她感受到了事情恐怕颇为复杂。 稍作思虑,她缓步坐回原位。两人相视无言,屋内的氛围逐渐变得沉重。 时间缓缓过去,眨眼便是半炷香。 见莺儿依旧未曾开口,薛若薇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我相识已有十余年,从小到大我可曾亏待过你?” “小姐待我极好,自然没有。”莺儿低头垂目,手指缓缓扣紧。 “即是如此,你的所为置我于何地?这天下间没有谁是傻子,人家不说,不代表人家不知道,更不代表我可以纵容你。”薛若薇站起身来,抬手轻抚对方的脸颊。“我看得出你有难言之隐,但这不是理由。 你说怕我接受不了,如今的局面才是我无法接受的现状。” 闻言,莺儿拉起袖袍,掌中缓缓凝聚出一股内劲。“小姐,我的确会武,修为还不算低,已有六境中……” 见此情形,薛若薇眉头紧锁,心中泛起一抹不好的预感。“这天下武者何其多,会武并非什么稀罕事,为何要隐瞒?那么多年来,你居然只字不提?” “为了活下去……”莺儿收敛气息,眼中带着几分愧疚。 “活下去?”薛若薇不明其意,语气也随之生冷了几分。“你在薛府多年,便是寻常下人也颇为松活,此话从何说起? 还有,自打薛府落难,我被充入教坊司为罪奴。在此期间,曾有多次遇人骚扰,甚至多次险些遭难,最后却都不了了之。莺儿,这些是你做的吧? 既然你有修为傍身,想要逃离教坊司并非难事,甚至带着我离开也有可能,可你选择了跟在我身边护着,此为何意?” 听闻此言,莺儿将头埋得更低。“奴婢自然不能让那些纨绔恶徒玷污你,但奴婢也不能离开京城……” “理由?”薛若薇眼角止不住的颤抖,不祥的预感也愈发强烈。 “没有理由,小姐莫要再问,莺儿不能告诉你,这既是为你好,也是保护你。”话到此处,她抬手扶着对方的小腿。“小姐待我极好,我又岂会害你?还请小姐莫要继续追问,有些事,你日后自会知晓。” 闻言,薛若薇微微侧身,将小腿从对方手中扯开。“你到底是谁?入薛府究竟有何目的?你是北蛮人?” “还请小姐息怒,奴婢惶恐。”说着,莺儿缓缓站起身来。“奴婢跟在您身边,自是为了护您周全,至于其他的,请恕奴婢不能如实相告。” 见对方始终不愿开口,薛若薇无奈的摆了摆手。“人各有志,我不逼你。收拾好你的细软,今日便离府吧。” 走是肯定不能走,否则谁来看着她。将一切道明?这自然也不行。莺儿沉默,站在原地并未有任何动作。 似乎看出对方的犹豫,薛若薇不再好言相待。“走又不走,说又不说,你如此行事又是何故?莫不是我已经使唤不动你了?” “…………”莺儿深吸一口气,随即朝向屋外走去。“奴婢不能走,也无法多言,奴婢下去做事了,请小姐见谅。” 闻言,薛若薇稍时一愣,而后很快便猜到一二。“你真是北蛮人?王爷昨日所说的白玉茹你认识,对吗?” 莺儿脚步骤然一停,随之转身向着对方深深以礼。“……是,奴婢……的确认识白玉茹。” 第643章 “你……”薛若薇心头一颤,不自觉的后退几步,险些没有站稳。“你是蛮人?这里是靖北王府,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不行,不能让你离开,此事我必须要告诉王爷。” 闻言,莺儿点头颔首。“小姐自然可以告知靖北王。不过有一点还请小姐三思,倘若你如实告知,徐世子怕是再也不会亲近小姐,甚至连你也可能受到牵连。” “你在威胁我?”薛若薇轻声喝道。 “奴婢怎会威胁您?”莺儿摇头叹息,脸上带着一抹无奈。“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见薛若薇神色变换,她继续说道:“金人居于大周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北境,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小姐又何必如此在意?” 薛若薇抑制住内心的不安,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你到底有何目的?” “奴婢自幼便被薛府收养,这么些年来从未对不起小姐,能有什么目的?”莺儿不紧不慢的说着,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 “你说得很对,也许永宁不会再亲近我,甚至可能迁怒于我……但这不是理由。 欺骗一次就会有两次,两次就会有无数次,这与背叛无异。 我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即便他将我赶出王府。”言罢,薛若薇裙摆轻甩,快步朝着厢房而去。 见对方态度如此强硬,莺儿险些将实情吐露。犹豫再三,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即便知晓是金人又如何,生活在燕城的金人本就不在少数。至于会武,薛维民当初好歹也是二品官爵,府上有些会武的下人并不奇怪。 念及此处,莺儿目送着薛若薇远去,并未再做解释。 …… 片刻之后,薛若薇快步回到厢房。 见徐平还在熟睡,薛若薇悄然来到对方榻前。她静静凝视着徐平,眼神中满是温柔与爱慕。 徐平的呼吸均匀而平稳,这让薛若薇不安的心渐渐平和了些许。 她轻坐在床边,生怕发出一丝声响而惊扰了对方。犹豫几息,薛若薇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徐平额前的几缕发丝。 若他知晓了莺儿是北蛮人,是否会对自己生出厌恶?亦或是,将自己也一并逐出王府? 薛若薇努力想要摒弃心中的杂念,却怎么也散不开这份忧愁。昨夜的欢愉还历历在目,一觉睡醒却是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唔!”一道轻微声响,徐平缓缓翻了个身。 见状,薛若薇抬起袖袍,轻轻为其擦去额上的汗渍。依恋与不舍弥漫心头,她将脸紧贴着对方胸口,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 时间流逝,未过多时,徐平的睫毛微微颤动,随之睁开双眼。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后聚焦在薛若薇的脸上。 见对方眼眶有些湿润,徐平心头有着些许疑惑。“怎么了这是?” “啊?你醒了!”薛若薇先是一愣,而后赶忙坐起身来。 只是稍稍打量,徐平便察觉到对方眼中的忐忑、犹豫和不安。但见此态,他不禁皱起眉头,缓缓坐起身来。“发生何事?这大早上的,怎么还哭了?” 听闻此言,薛若薇咬紧嘴唇,没有过多犹豫,她决定如实相告。“永宁,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见她一反常态,徐平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昨日老爷子问及莺儿,她身为主子定然会找对方询问。想来,应当是知晓些什么。“有什么话你说,咱们之间不必如此。” “听我说……”薛若薇轻轻摇头,而后起身行一大礼。“我先前去找过莺儿,多番问询,她亲口承认自己是金人。 第644章 此事我也是今日才知,万分抱歉,给府上添麻烦了。” 哦?对于薛若薇的说辞,徐平捏着下巴考虑了几息。这个婢女有问题,自己和徐沧已经确认。来了还好,今日她若没些表示就麻烦了……毕竟信任是经不起等待的。 念及此处,徐平佯作不解。“昨日老爷子问话之时她可是一口否认,今日又怎会告知于你?” 闻言,薛若薇躬身施礼。“是我再三询问下她才吐露了一二,想必也不止于此。 靖北王府与北蛮有着血海深仇,这个我知晓。将她带入府中的是我,惹了这般祸事若薇难辞其咎……不敢奢求谅解,还请世子责罚。”话到此处,她双手交叠,缓缓跪俯于地。“若是世子介怀,可将若薇逐出靖北王府,若薇绝无半点怨言。”言罢,她轻轻叩首,额头紧贴在地。 见此情形,徐平眉头微微一挑。 薛若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个自己早有推论,陆铮也已多番调查。如今这般作态,想必还不知莺儿的深浅。“抬起头来。” “世子……”薛若薇缓缓仰头,眼神中带着深切的愧疚。 徐平抬手托住对方下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阴沉。“你还知道些什么?莺儿之事你若不说,本世子也并不知晓!但行如此,便不会有如今之事。 你就不担心我迁怒于你?还是不想留在王府了?” 见徐平这般说辞,薛若薇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轻轻摇头。“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事关重大,源起于我,即便世子有所迁怒也在情理之中,若薇岂敢隐瞒。 至于离开王府……世子待我不薄,虽非若薇所愿,亦当识礼数,知进退,不可因此而妄言。” “原来如此!”徐平语气平淡,随意的摸了摸对方脸颊,而后缓缓起身。“既然你如此识大体,本世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收拾一下,离府吧。” 薛若薇的身子猛然一颤,眼眶中的泪水簌然落下。她紧咬嘴唇,试图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几息之后,她缓缓起身,朝着徐平深深以礼,动作缓慢而沉重,似乎承载着无尽的愧疚与不舍。“若薇自知有失,给王府带来如此麻烦,实无颜再留在此处。 多谢世子照拂,若薇……此去不知归期,万望,万望……世子保重。” 屋外秋风瑟瑟,吹动落叶纷纷扬扬。 薛若薇双手微微颤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是无力垂落。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往日的回忆涌上心头。“世子……若薇走了……”言罢,她轻拾裙摆,转身朝向屋外而去。 “?”见状,徐平先是一愣,而后大步冲上前去。“你傻啊???”说着,他一把将薛若薇抱起。“真是怕你了,玩笑都不敢和你开。我不过是言笑罢了,莺儿是金人与你有何干系,岂会怪在你头上?”言罢,徐平将之抱得更紧,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 薛若薇眼中满是惊讶与感动,泪水依旧在眼眶中打转。“世,世子……” “哪能真让你走,那么好的女子,走了我去哪儿找?”徐平亲了亲对方脸颊,语气中满是柔和。“还叫世子?才一早上没见就这般见外吗?” 薛若薇靠在徐平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我……” “别你啊我啊,这事本就不赖你,你能如实相告已是难得,我又岂会迁怒?”该有的试探已然足够,徐平搂着对方脖颈,下巴轻轻靠在薛若薇肩膀之上。“生活在大周的金人不少,生活在北蛮的周人也挺多。许是你那婢女怕被区别对待,方才有所隐瞒,无甚大碍,别往心里去。” “世……永宁,我有种感觉,莺儿没那么简单。她不但是金人,还会武。”薛若薇声音虽有些沙哑,却也有了几分舒缓。 徐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莺儿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就不必在意了。她从小与你一同长大,不会有大问题。 至于武道,靖北王府这些个家丁谁还不会点武,正常!莫要多想。” 闻言,薛若薇乖巧的点了点头。“我今日本打算将她驱逐出府,她却是怎么都不愿意,为防生变,我没有强为,该如何处置你来。” “放心,此事你就不必再去探究,一切我都知晓,无碍。”说着,徐平将薛若薇轻轻放下。“瞧你这样子,早膳还没用吧?要不要先去吃点?” “倒是不饿,本想伺候你用膳,却弄成了这般样子。”薛若薇轻轻摇头,眼中带着几分歉意。 “这有什么的,你今日起得太早,再休息一会。”徐平笑着捋了捋她的发丝,眼中带着几分怜爱。 见状,薛若薇将脸贴在对方的掌心之间。“好……” 待其转身,徐平侧目望向窗外,心中也是有着几分复杂。 他几乎可以断定薛若薇不是细作,但恐怕也没那么简单。莺儿既然从小在薛府长大,那她为何会是细作?是谁培养的她?薛维民? 倘若是薛维民将莺儿培养成细作,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难不成……难不成薛维民也是金人? 这一念头将徐平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645章 …… 徐平摒弃杂念,安抚好薛若薇便转身离开了厢房。 对于如今的局势,还算有利,至少没有明显的破绽。无论姜安民有何谋划,有李正我留守在大梁当是无碍。 离入冬只有几个月了,赶回岳州也需要半月有余,期间还得绕道去一趟贺州……念及此处,徐平拍了拍脸颊,大步朝向外堂走去。 自己今日便要回京,也不知司徒咸鱼是否知晓。既然已被禁足,便是知晓也无甚意义。轻叹一声,徐平让下人牵来了马匹,本想入宫一趟,最终还是放弃。 看着王府朱红色的大门缓缓闭实,徐平双腿一夹,朝着西门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摘星楼顶,张启圣放下手中酒壶,随意的瞥了眼窗外。“既然来了,何必遮遮掩掩,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几息后,见窗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张启圣打了个酒嗝。“你二人可真有意思,一个整日忧心忡忡,一个整日花天酒地。倘若心中已有打算,还来此处做甚?” “吱嘎。”片刻之后,徐沧推门而入。 “哟,活得挺滋润嘛,老夫还以为你死在了勾栏。” “老张头,咋就没人把你嘴巴撕烂?”徐沧随意的坐到了案台之上,一把夺过对方的酒壶。“你咋还没喝死?” 张启圣自顾自的靠躺在软榻上,眉间带着几分调侃。“那么些年未见,你就是这样和自己的师尊说话?再说了,你这狗王八都没死,老夫又怎能先你一步。” 听闻此言,徐沧笑着摇了摇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今日前来,也不是来让你说道。老头,赐婚宴之事与你脱不开干系,算一卦,如何?” 张启圣一把将酒壶抢回。“你喊老夫算老夫就算?你多鸡毛啊?” “你这老头好不知趣,我可没白让你帮忙,有什么要求你但说无妨,只要能办到的我绝不含糊。”言罢,徐沧跳下案台,抬手微微以礼。“我可有言在先,当年的事情怨不得我,你若心有介怀,大可找他去。” 见状,张启圣低头垂目,并未给对方任何回应。 “齐王本就不是什么好货,当初我可提醒过你,你自己要把女儿嫁给他,事到如今又有何好说?”话到此处。徐沧缓步走到床边。“自打兵甲案发,我曾多次劝诫,你自个儿不听,到头来还记恨上我,何至于此? 老张头,你那点心思我清楚得很,先太子都走了那么些年,你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 “满口胡言。”张启圣眉头紧锁,言语也冷淡了几分。“你也有脸提及先太子?当初你是如何承诺于他的?士为知己者死,老夫看错你了。” “他死又不赖我,你这话说得不对。”徐沧抬手敲打着窗檐,目光也随之朝向远处望去。“当初咱支持他是因为他值得追随,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不能为自己打算。 时过境迁,往日之事何必诸多纠结。帮忙算一卦,这可不仅仅是为我。” 听闻此言,张启圣稍稍愣神,而后自嘲一笑。“呵呵,确是如此。毕竟人都走了那么些年,谁又会念念不忘。齐王之事暂且不言,你有你的立场,无可厚非。”说着,张启圣站起身来。“也罢,看在师徒一场,说吧,今日找老夫想算个什么? 想好了再问,瞎特么扯的事儿你就免开尊口,别让老夫骂你。” “你这老头可真有意思。明明偷摸着整出那么些花活,事到如今,又何必搞得谁欠你似的。”言罢,徐沧抬望苍穹,心中权衡再三,方才继续问道:“这大周的天下已有二百余年,就算算它国祚还能延续多久。” 这话问的,张启圣当即就一把乎在对方脑门上。“你他妈当老夫是神仙?鬼知道它能延续多久?换一个。” “算不出来,还是不想算?”徐沧饶有兴致的看着老张头,嘴角也随之微微扬起。 “算不出。即便算得出老夫也不会告诉你这鳖孙。”言罢,张启圣满脸不屑,转身朝向内屋而去。 见此情形,徐沧却笑着敲了敲桌案。这个老东西属实狡猾,想以退为进?怎么可能让其如愿。 想到这,他快步跟上前去。“师尊,这里就咱们两人,何必演得那么累?倘若真有那么抗拒,你大可将我赶出在摘星司。” 张启圣当即转身,满脸鄙视的看着对方。“国祚长不长久与你何干?哪怕是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你知晓了又能如何?开坛卜卦本就不是正道,真有那么好使,老夫还窝在这摘星楼做甚?笑话。” “原来如此。”徐沧笑着点了点头。“看来这大周的江山还能延续颇久,否则,依你这老头的德性,早就开口了。 也罢,不勉强!那我就换个问题。”说着,他抬手搭在张启圣的肩膀上,嘴角的弧度也愈发明显。“算算机会大不大,这个不会太为难你吧?” 妈的!竟不问人事,这两问题有鸡毛区别吗?张启圣嘴角一抽,抬手拍开了徐沧的鸡脚。“你以为老夫是傻子?徐远山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糟心的玩意? 徐沧,算这玩意有用还打个鸡毛仗?两国交战不如回家一算,多简单?该赔款的赔款,该割地的割地。” “言不由衷。”徐沧倒也不恼怒,反而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衣囊。“拿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 我的师尊。你有什么能耐当徒弟还能不知晓?身为道门传人,别人说的可以当作放屁,您老能一样吗? 论及天象卜卦,便是公孙妙善和莫无涯也差你甚远,就凭这个,你说啥我都信。” “我说你就信?” “你说,我信。” “呵呵!”张启圣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乖徒儿,不如你先告诉为师徐平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急转直下。徐沧低头仰目,没有了先前的笑意。“您老这问题是不是问得有些可笑?” “可笑吗?有吗?”张启圣不以为然,转而掏出了怀中的龟壳。 ………………………………………… (头昏脑胀,实在难受。差一章,下去补上。) 第646章 …… 对于张启圣的话,徐沧没有什么表态。 老神棍自然不是啥好人,无论他心中有什么谋划,多半也与先太子有关。 当年,隆圣帝一道圣旨,在毫无任何征兆之下,赵阔与李孝师率军北上,不到月余便将齐王府剿灭。 这期间,张启圣虽多番阻拦,却未得任何成效。皇帝态度之强硬,手段之迅捷,让人不寒而栗。齐王府自是满门被诛,连带着自己的女儿与孙女也横尸街头。 按说瑜州乃齐王封地,徐沧应当上书制止,在出兵周旋。毕竟有纪康在,北境自然会更为安全。皇帝若要兴兵,双方大可联手以对。 而结果却出乎天下人的意料,徐沧非但没有为齐王周旋,连逃窜到燕城的齐王世子也为其所杀。 这突如其来的风暴,让满朝文武震惊不已。戍边司与徐州营的铁蹄席卷瑜州,几乎没有做太多抵抗,齐王便被擒回京城。 徐沧非但默许,还推波助澜,张启圣自然看在眼中。两人自那以后便没有了任何联系。 到如今,多年过去,司徒二人重逢不过半个时辰,彼此又陷入了对立。 屋外忽闻雨至,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地面溅起朵朵微小的水花。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有的撑着油纸伞匆匆而行。有的抱着头顶寻找一处避雨之所。摘星楼前,几名侍卫披上蓑衣,不紧不慢地走回原位。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发出清脆声响。屋内,两人相视无言,气氛依旧僵持。 几息之后,徐沧微微皱眉,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思绪也被雨水打得有些纷乱。 张启圣看着对方,最终打破沉默:“当年之事,你就没什么想与老夫说的吗?亦或是说你本就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徐沧,老夫看着你长大,对你有授业之恩,你就是这般回报老夫的?” 徐沧收回目光,神色平静:“有何可说的?皆是为大局。 老张头,你怎么猜是你的事,这与我无关。既然如此不信任我,为何还要在我这儿找慰籍? 还是说,你自己压根也没站住立场,不过是求得内心一分安宁罢了。” “荒谬!你何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张启圣冷笑一声。“大局?齐王何罪之有?皇帝如此狠辣,你却助纣为虐。当初若非纪康相助,那个婴孩安能离开神京?” “可笑至极。你当纪康是什么好货?究其根源还不是为自己谋利?一个夺嫡失败的废物而已,真当他是忠臣了?”徐沧目光转回,嘴角露出一抹戏谑。“你只看到齐王救了先太子的遗腹子,却不知你这女婿背后的谋划。 师尊,皇家之事,又岂是你我能全然看透。” 言谈之际,雨越下越大,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摘星楼前的侍卫依旧挺拔,雨水顺着蓑衣滑落,寒染了手中的长刀。 屋内,两人的争论仍在继续。 张启圣的言辞愈发激烈,气氛也随之降到冰点。 徐沧随意的找了个位置坐下,阴沉的脸上暗带着几分无奈。“齐王之事不赖我,世事有道,他的所作所为,你这老神棍岂能不知?虽没有暗募兵丁,私造甲胄,若说他真无不轨之心,狗都不信。 皇帝是什么人你我清楚,纪凌虽无先帝那般仁善,也不是肆意屠戮同宗之辈。别抱着哪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再把自己的老命给搭了进去。”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张启圣余光一扫,眼中满是不屑。“纪凌的猜忌从未停止过,不从中周旋也就罢了,还断人后嗣,你迟早会步他的后尘。” “可笑,可笑。”徐沧眼神一凛,随即坐正了身子。“你当我北境是吃素的?齐王什么货色?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目中无人终有大失。”张启圣阴冷的脸颊上露出几分不悦。“如今局势多变,若不早做打算,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老夫也不想再与你做口舌之争,徐平到底是谁?当年的遗腹子你弄哪去了?” “你管得着吗?”徐沧放声大笑。“你愿意信纪康都不愿信我,如今再来问及此事不觉得天真吗? 老张头,永宁自是咱的好大儿,别什么都往先太子去想。咋的,他要是先太子的遗腹子,你还打算扶他继位不成?笑话。” “若是他长大成人,自该承继大统,轮不到你在此说三道四。当初若非老夫轻信纪凌,安能有今日之事?”言罢,张启圣骤然起身,体内真气肆虐,八境圆满的气息弥漫在狭小屋内。“老夫受先太子托孤重责,岂能袖手而观之?” “师尊啊,你可长点儿心吧。年纪这般大了,还想动刀动枪的,一会别再把腰给闪了去。”徐沧站起身来,体内真气翻涌,与张启圣形成了对弈。“想教训我?如今可不是几十年前了,您老还是省省吧。” 听闻此言,张启圣眉头一皱,真气带动着苍白的须髯剧烈摆动。“好好好,不愧是你。咋的,想欺师灭祖?” “这话说的,咱可是孝顺人,岂敢对师尊不敬?”徐沧收起体内气劲,转而抱拳施礼。“您以为永宁是谁?当初的纪宁?别闹了师尊,您那么会算,何不算上一卦?” 张启圣眼角抽颤,心头腹诽不已。 早在多年前他就推算了无数次,说来实在是诡异得紧,龟壳都转冒火星子了,硬是啥也推算不出来。 仿佛徐平就不是这方世界的人,一切的因果与象形毫无半点可寻之机。 念及此处,张启圣收敛内劲,转而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老夫也不怨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告诉老夫。” “纪宁?”徐沧随对方坐到了身旁。 张启圣微微颔首,眼中带着几分惋惜之色。“那么些年,纪宁为何没有半点音讯? 徐沧,做人要讲良心,先太子可待你不薄。当初若不是他,你早就死在了元武。 不说知恩图报,该有的底线得有,该讲的规矩不能丢。告诉老夫,你把纪宁弄哪去了?” 第647章 …… 对于张启圣的话,徐沧并没有直接做出回答。在其看来,老张头简直疯了,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徐平自然不会是先太子的遗腹子,安凝雪十月怀胎诞下的子嗣,和纪宁有什么鸡毛关系? 当初因先太子身死,纪宁先由纪康接出了京城,而后确实也送到了北境。没能保住先太子,即便时隔多年,张启圣依旧耿耿于怀。 对于此事,徐沧也算尽了力。那么多人盯着,纪凌做梦都想弄死这孩童,即便偷摸着送到了燕城,真以为对方半点不知?不过是选择沉默罢了。 身为皇帝,该有的魄力纪凌不缺。徐远山如日中天,北境兵强马壮,为其一个襁褓之中的孩童便与北境开战,除非他假酒喝多了。 念及此处,徐沧突然心有意动。好大儿野心不小,既然老张头有此念想,何不推波助澜,更进一步? 当初先太子德服天下,义薄云天,无论朝内还是朝外,其人口碑极佳。倘若用他的名头扯虎皮,未尝不是一招妙棋。 “人呢,自然活得好好的。想送他承继大统?你也别痴人说梦了。”言罢,徐沧甩起挂袍,双腿盘坐于地。“咱的好大儿自幼与其一同长大,两人虽非血亲,却是情同手足。 现如今,纪宁隐姓埋名,日子过得还算惬意,你也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你自个老命搭进去也就算了,别再把纪宁也给整死了去。” 听闻此言,张启圣掐指一算。“紫薇星现,真龙耀世。徐平若不是纪宁,如何能有此命格?你休要糊弄老夫。” “老张头,你特么算命算傻了?吾儿有紫薇命格?喊你少喝点酒,别他妈把脑子都喝坏了。”言罢,徐沧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戏笑。紫薇星?不愧是老子的种,果然有一套。 张启圣并不恼怒,反而咧嘴大笑。“臭小子,我且问你。倘若徐平不是纪宁,那你便让老夫见一见纪宁。但行如此,老夫自然不会多言。” “荒谬。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别说当徒弟的不信任你,就你这心眼子比焦木还黑,我又岂能让你与之相见?”徐沧送去一个不屑的眼神,而后随意的抠了抠鼻尖。死人就该有死人的作用,如今拉出来挑台子恰到好处。“行了,既然你不愿做卦,我也不想在你这乌龟笼待着,告辞了。” 见他站起身来,张启圣眉头一挑,而后又赶忙露出一抹笑意。“别急嘛,好徒儿这是打算去哪? 皇帝得位不正,纪宁作为皇太孙,自当拨乱反正,你可别丢了当初那份承诺。”一边说,老张头一边掏出怀中的龟壳。“徐平老夫推算不出来,纪宁老夫也推算不出来。 便是如此,你还在遮掩什么?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徐沧白了对方一大眼,心中也是暗暗窃喜。人都只剩些骨灰,能推算得出来才叫见鬼了。若非如此,徐远山阵亡,皇帝又岂会隐忍不发?还能让纪宁过得逍遥自在?老糊涂。 “他得位正不正关老子屁事?即便纪隆圣不光彩,那也是咱俩送上去的。事到如今又来说这些,你脑子秀逗了?”徐沧一把抢过龟壳,随意的丢在了远处。“算算算,就知道算。你要有本事,安能有今日之祸?” “此一时彼一时。”张启圣自顾自的走向一旁,捡起龟壳,使劲吹了几口气。“当年那孩子还小,若不韬光养晦蛰伏于暗处,何以长大成人? 第648章 人会说谎,天机可不会,你不承认倒也无妨。 自打老夫见了徐平,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里里外外都透着先太子那份沉稳与睿智,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否认的? 好徒儿,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的子嗣能是紫薇的命格吗?你儿子能问鼎天下,聚合八荒? 别闹了!但行如此,老夫用鼻孔吃天膳楼的葱花面。” 这特么啥时候瞎的?睿智?沉稳?好大儿除了鸡贼,老子咋没看出别的? 果然啊,这人一旦钻了牛角尖,那是如何也拉不回来。“啊是是是,对对对,您老说的都对。您多睿智啊?天下之大,何人能比得上您?” 听闻此言,张启圣嘴角微抽,抬手就想给徐沧一脑巴子!奈何对方早有预料,当即侧身一躲。“怎么,师尊这是急了?亦或是心有不悦?动手动脚的。” “臭小子,老头子不管你有何打算。一句话,你上不上老夫这条船?”言罢,张启圣拖着佝偻的身子走向窗边,俯身眺望雨中的行人,他长叹了一口气。“咱们也算是师徒一场,即便你不念旧情,也总该有几分担当。 齐王之事,老夫不做评价,功过是非也待有后人诉说。 但先太子的遗腹子,不该就此埋没。当爹的受了暗害,当儿子的还要为杀父仇人效力吗?” “无凭无据,有些话还是不要妄言。免得惹下祸事,还讨不到个好。”徐沧笑着摇了摇头,于袖口中取出了一张纸书。“想要推纪宁上位?靠你可不够。写吧,徒儿看着你写。” 接过纸书,张启圣一把将之撕碎。“你以为纪廉是谁?三言两语就能拉他上船?荒谬至极。 老夫连你都喊不动,又有何资格要求他来站队?徐沧,这么些年过去,你变得老夫都快不认识你了。” 见状,徐沧神色自若,并没有急于表现出来。“既然你都知道,何必做些吃力不讨好之事?人各有命,我只做我想做之事,能让他苟延残喘至今,还不够吗? 老张头,胃口不要太大。” “撑死胆大的,憋死胆小的。无论他叫徐平也好,叫纪宁也罢。你不说,老夫也不与你较真。 事在人为,你若不愿,老夫也自会与他联系,登临九五至尊,这天下间何人不会心动?”言罢,张启圣抬手一挥,眼中带着几分深沉。“你可以走了,摘星楼不欢迎你。” “想让永宁圆你的鬼梦?你以为老子会遂了你的意?”徐沧佯作动怒,语气也升高了几分。 “永宁?倒是有意思,在燕城隐居那个才叫永宁吧!你为其取下此名,不正好应了这个?想糊弄老夫,你还嫩了点。” …… 离开摘星楼,徐沧的嘴角是如何压都压不住。毕竟是图谋天下,本想找这死老头算算好大儿的运势,还得了那么大个惊喜?这可真叫人不好意思呢? 路边的小道上,徐沧抬眼望向穹庐,任凭雨水敲打在脸颊,又随之滑落而下。 九五至尊吗?咱老徐家还没出过这般人物,紫薇星啊,呵呵!好事,好事。待父仇得报,老子也整个太上皇当当。 念及此处,他轻哼小曲,一路朝向靖北王府而去。 …… 眨眼数日过去,虽多番封锁,徐平大闹赐婚宴的事终究是传开了去。 百姓们自是议论纷纷,而朝下也多有闲言碎语。面对这一局面,隆圣帝心头大为不悦。 且不说平白掏出了一半的存银,便是皇室权威也受到了非议。 第649章 抢亲的有,抢皇亲的还真没有。隆圣帝漫步于后花园内,心中颇为烦忧。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底线开始慢慢降低。 徐平那张臭脸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皇权,简直可恶。一边带走了纪月华,一边又跑来抢司徒娴韵,简直不当人子。 “多事之秋啊!若非多国混战,老子说什么也要好好收拾他一番。”隆圣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抬手拍碎了身旁的假山。“内府一旦掏空,日后节制梁境兵马就会格外费劲。 老头子走得倒是轻巧,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算什么?算他落得个仁善的好名声。 荒唐,简直荒唐。” “陛下!”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白惜月在几名宫女的陪同快步走来。“今儿个这雨颇大,不如回宫吧?免得惹了风寒,伤了龙头,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老奴参见皇后娘娘。”刘辟躬身施礼。 白惜月素手轻抬。“免礼。” 看到来人,隆圣帝眉头微皱。“什么雨大雨小的,凭朕的修为,岂能着凉? 说吧,你不在宫中歇息,来找朕所为何事?” 闻言,白惜月欲言又止。她抬手将伞遮住皇帝的头顶,而后拖着对方的小臂缓步向回廊走去。“陛下自是神武不凡,却也不能亏了自己。 太子早些前来请安,见陛下未在文德殿便来了臣妾宫中。” “交代他的事情当是办妥,可有留下折子?”隆圣帝轻叹一声,抬眼朝向院墙之外望去。“他若是强势一些,朕又何须对那群王八蛋处处提防。” “折子倒是未曾留下。”说着,白惜月抬手拂去皇帝额头上的雨渍,语气也变得忧愁了几分。“京城上下都在传言老七之事,想必此番对他的打击颇大,陛下就不去瞧瞧吗?” “不成器的东西,有何好看?”隆圣帝眉头一皱,心中的怒意更深了几分。捡来的终究是捡来的,烂泥扶不上墙。若非为了吊着司徒文,真想一刀送他去登极乐。“他近日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还有点皇室贵胄的体统? 京城已是流言四起,他身处其间,不想着如何解决,整日告病在家,简直丢尽了皇室的脸。” “老七年龄还小,需要时间磨砺,陛下还是应当宽待一些。”白惜月微微摇头,言语中也有着几分无奈。 两人边走边聊,片刻之后便来到了文德殿前。隆圣帝推门而入,大步走向一旁的软榻。“关于老七的消息,朕没心思听。说说看吧,来找朕何事?” 听闻此言,白惜月躬身施礼。“陛下圣明,老四已过了出阁的年龄,久拖不决,有失体统,也有损颜面,您看……” “这点小事,等着,急什么?”隆圣帝轻喝一声,语气之中带着七分的不悦。“想结亲的不想娶,想尚的全是些歪瓜裂枣。你让朕怎么办?” 白惜月微微施礼,而后撩起裙摆,缓缓坐到皇帝身旁。“陛下,韩忠的孙儿一直对月华有意,现如今,月华与永宁几乎已成定数,依臣妾看,要不将之尚于韩英?” “韩英?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整日留恋烟花之地,就凭他也配?”言罢,隆圣帝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徐永宁这狗王八蛋,朕都没有嫌弃他,他还嫌弃上了? 还有徐沧,什么虎父安能娶犬女?老五就不是朕的女儿吗?怎么不见他出来跳脚? 这帮混蛋,简直该死,一个个变着花样来给朕气受。徐平皮那么痒,咋不娶几个元武公主回来,也算给咱大周长长脸面。 耗子翻粮,窝里横。” “陛下消消气。”白惜月轻轻抚摸着皇帝的胸膛,眼中也带着几分不悦。“若是韩英不行,陛下看李晋如何?此子文韬武略,在大周的年轻一辈也算有些声威。其父李孝师乃陛下的左膀右臂,尚了老四,也不算辱没天家门楣。” “文韬武略?皇后,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瞎扯了?年过十八,连五境都未入,文道更是一窍不通,他若算得上俊杰,那徐平算什么?算文圣降世,武神临凡?荒谬。”话到此处,隆圣帝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别整日操心这些琐碎之事,朕的女儿岂是这群乌合之众能觊觎的?” 白惜月嘴角微微一撇,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您为何老拿他们与徐平相比?这世间男儿千千万,还怕不能给老四选个如意郎君吗? 话说回来,即便真有些差距,看在李孝师追随您多年,咱们也得给些实惠不是,” “联姻自无不可,那也得看跟谁。你说的这几人不过受父辈余荫,难成大器。即是联姻,自当为日后打算,这些个不成器的还有日后吗?”话到此处,隆圣帝眼中闪过一丝慰藉。“皇后,你可知徐平入梁不过半年便拿下一半的岳州?虽有取巧在内,也算谋划得当。 姜安民已经略多年,若非徐永宁勇略过人,胆识非凡,岂能有此建树?换做韩英或李晋前去,你看姜安民干不干他俩。” 听闻此言,白惜月微微一愣。“他真有这般能耐?” 隆圣帝微微颔首。“若非如此,朕为何那么想招他为婿?难不成只看北境吗?他若不成才,北境在强,又能延续多久?自己手里的才是真,靠父辈?父辈走了又靠谁?” 恰在此时,殿外刘辟匆匆而至。“参见陛下,娘娘。”说着,他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东境来的,庸王亲笔。” 第650章 …… 接过密信,隆圣帝细细查看了一番。便是信中所述,时历两年之久,韩布一举扫清吴湖两州流寇,近日便会班师回朝。 除去荡寇功绩,韩布此番剿获赃银数百万两,粮草军械更是不计其数,请功的折子稍后便至。 合上密信,隆圣帝露出一抹难见的欣慰之色。除去韩忠坐镇,待到其子班师,戍边司的兵力将恢复二十万建制,即便徐平带走了部分,也可再行用兵。 此次剿匪所得,可谓雪中送炭,原本不堪负重的国税司也能好好喘口气。 见皇帝神色有变,白惜月笑着轻声问道:“陛下这般,可是有好事传来?” “却有好事。韩布要回朝了,东境安生下来,来年的赋税当是有所添增。”隆圣帝缓缓起身,将密信置于案台之上。“待到司徒孝呈扫清青、幽流寇,入冬或可过个安生年。” 听闻皇帝此言,白惜月的心底落下一块大石。近年来,大周民不聊生,各地灾疫频发,四处作乱的流民更是多不胜数。 除去大周的朝内困局,大梁局势也是险象环生。但此存亡之秋,能平息内乱方可稳固社稷。 莫说周边列国野心昭然,便是徐沧与宁毅之辈,那也是潜在的不安因素。 韩布回朝,皇帝的权柄将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增强,对内对外的手段也可更加强硬。 “陛下英明!既然韩布班师,或可改由戍边司分兵南下?”说着,白惜月朝对方微微施礼。“徐州营乃陛下亲卒,将之留守于境内岂不更为稳妥?” “嗯?”隆圣帝并没有因此而意动,反而俯视白惜月,眼中带着几分不悦。“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忘了吗?做好你的本分,家国大事岂容你妄言?” 此话一出,白惜月慌忙跪地俯首。“臣妾失言,还望陛下息怒。” “起来说话。”隆圣帝拂袖一挥,语气冰冷而深沉。“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朕定不饶你。” “臣妾一心只为陛下,断然不敢有非分之想,还望陛下恕罪。”轻轻叩首,白惜月缓缓起身。 “圣旨已下,岂可朝令夕改?且不说韩布征战两年,让他率戍边司前往南安,世人会以为朕在提防着韩忠。妇人之见!真是愚不可及。”言罢,隆圣帝抬指轻挥。“传文房四宝,封赏的圣旨朕得提前备好。” “请陛下稍待,老奴这就替您研墨。”刘辟快步来到案台前,将圣旨缓缓摊开。“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余光扫了眼白惜月,几息之后,方才点头颔首。“有什么话就说,你这老东西还和朕玩一这套?” “老奴妄言,陛下或可听之一笑。”话到此处,刘辟躬身行礼。“陛下,靖北王府此番所为目无君上,目无国法。 陛下自是仁善,不愿与之刀兵相向。 然,戍边司本就是外战备军,由戍边司前往南安理所因当。韩将军劳苦功高,自当留京休养,便是张少督率戍边司前往,当为可行啊陛下。”言罢,刘辟再次躬身。 隆圣帝未做反馈,细细思考了许久。 戍边司满建制有二十万,除去徐平带走的四万,韩布回京,兵力尚有十六万,即便增兵五万南下也自无不可。 作为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徐州营,战力虽强,建制却只有七万,分兵后便是名存实亡。自己内府那点银子还得用作增兵,如此一来,兵也没了,钱也没了…… 隆圣帝苦思无言,心头有些烦乱。倘若让戍边司分兵,又担心韩忠会与自己生出芥蒂。事情不好办。 第651章 过去许久,见隆圣帝一直未曾开口,刘辟继续补充道:“陛下,大都督时历三朝之久,一心为国,绝无思念。由戍边司前往征伐南安名正言顺,他又岂会多心。”刘辟退回原位,低头垂目,不再言语。 此一时彼一时,若无徐平这出闹剧,自然可行。而今,圣旨已下,里外都挂不住。 几息之后,隆圣帝拍了拍额头,脸上的满是犹豫。“皇后,你招韩英入宫一趟,晚膳便留他在宫中。一会你与老四通个气,看看她作何反应。” “陛下的意思是……”刚刚还严辞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如今又不得不因势而就,皇帝当到这个份上,真是太难了。 天家无私事,便是自己的后辈儿女也一样。荣华富贵、尊享殊荣?不过是政治筹码罢了。 白惜月心意难平,对于皇帝的处境也是极为心忧。“臣妾这就去办。”言罢,她缓步离开了文德殿。 待其走后,隆圣帝屏退左右。 小半炷香过去,徐沧笑着从内阁中缓步而出。 见到来人,隆圣帝眉头一皱。“你就不能走正门?什么狗毛病?德性。” 闻言,徐沧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坐到了案旁的木榻上。“这没外人,我就懒得给你行礼了。说吧,传信给我何事?” 隆圣帝一脚将木榻踢翻。“朕还在这站着,你倒是坐得四平八稳?你还有没有点君臣之礼了?” 见此情形,徐沧将木榻扶起,再次坐了上去。“你招我入宫就是与我商讨礼教?你没喝多吧陛下?” “狗东西,摊上你这样的臣子,朕倒了八辈子血霉。”说着,隆圣帝于袖袍中掏出一封纸书。“当初那事,朕已悉数查实,都在这了,你自个儿看。” 接过纸书,徐沧眉头紧锁。“都过去了那么些年,如今再看这个还有何意义?照实说吧,找我所为何事?” 隆圣帝也不恼怒,反而随意的敲击着案台上的茶盏。“看不看是你的事,朕承诺你的已经做到。” “那咋了?你还委屈上了?”徐沧嘴角上扬,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现在拿出来,你没那么好心。也罢,让咱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息之后,徐沧合上纸书。“怪不得老爷子一败至此,人还不少嘛,大周有这群狗贼真是天道难容。” “徐平之事,你怎么说?”隆圣帝余光瞥了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嘲笑。 “……..”沉默几息,徐沧随手撕毁了手中的纸书。不是不报日子未到。好大儿图谋甚远,有得必有失,不能与之撕破脸。“能怎么说?男欢女爱,我管的着吗?” …… 闻言,隆圣帝呆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是,你他妈瞎啊?你若不识字要不要朕念给你听?” 徐沧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你说是就是?你说我就信?真假老子自会查实,不敢劳烦皇帝陛下费心。” “还不死心?还是不愿相信?难不成有人真打算行那犯上作乱之事?”说着,隆圣帝笑着拍了拍徐沧的肩膀。“咱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你心里憋着啥朕又岂能不知? 男欢女爱也好,政治联姻也罢。这世间万事都离不开一个利字,说吧,之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你那好儿子绕道去了贺州,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最好劝他安分点,少跟宁毅混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你想笑死老子?”徐沧一时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犯上作乱这种鬼话你也说得出口?咱可是忠臣,是大大滴好人呐。 第652章 至于你所说之事,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陛下英明神武,是不是该给点诚意?” “你已位极人臣,还想要什么诚意?要不朕把这江山送给你算了?”隆圣帝摇头一笑,语气倒是颇为轻松。 徐沧捏着下巴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不可以…… 只可惜,我对这位置可没啥兴趣。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若非昏君,历朝历代有几个皇帝日子好过的? 好好干吧,也不必如此防范,没人会跟你抢。”言罢,徐沧双腿搭在案台上,抬手枕着后脑,神态好不舒坦。 但见他这般模样,隆圣帝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烟消云散。他一把将对方的狗腿拍开,而后极度嫌弃的白了徐沧一眼。“你好歹也是个王爷,能不能讲点规矩?还有体统吗?还有礼仪吗? 似你这般货色都能作乱,朕还真是高看你了?” “皇帝爱怎么看就怎么看,与我又有何干系?不必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若是想让永宁尚了老四,曾早打消这个念头。”徐沧起身走到皇帝身旁,而后抬手掸了掸对方的龙袍。“尚你的嫡女,无异于站队,另外两王会如何看待北境?你是不是觉得老子傻?” 隆圣帝脸色平静,并没有因徐沧的话而产生任何动摇。“是有联姻之意,朕也确实瞧得上徐平。这无关大局,老四她尚谁不是尚?” “与二王决裂?再等着你兵伐燕城?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竟说些不着边际的。” 徐沧起身正欲离开,皇帝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朕可以立诏,便如先帝当年那般。” “你这是打算怀柔以待?有点意思,说来听听!”徐沧微微侧身,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 听闻此言,隆圣帝沉默几息,而后低沉着回道:“但凡后继之君,北境若无刀兵所向,不可肆意加害,不可屠戮殆尽。 还有,你若点头,北境自即日起不必再行朝上,一切税赋自行安排,朕再授你开府之权,若何? 徐沧,虽然你本来也没给多少,不是喊穷就是叫苦。名正言顺,意义非凡,你好生思量。” 可以啊,皇帝这一步退得,能做到这般地步,连徐沧都未曾想到。他心中不由的思虑起来,倘若南北开战,损失的是大周的兵甲,便宜多半还会给它国占了去。 若非张启圣言徐平有紫薇命格,若非好大儿有谋取天下之心,徐沧还真打算应下此事。大家伙都消停,也不必你提防着我,我谋划着你。 世事无常,天命使然。还是太上皇的诱惑力比较大嘛。有事没事捶一顿皇帝,这种日子想想都过瘾。 有点意思,但不多。念及此处,徐沧手托腰带,余光一扫。“与你联姻,让咱的好大儿娶了老四?老五呢?这两娃娃可是青梅竹马,咱也不好做这棒打鸳鸯之事。” “呼!”深吸一口气,隆圣帝遥望窗外的宫墙。“两个一起,这总行了吧。朕已经很有诚意了,你别不识好歹。” “那么大的让步?纪凌,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徐沧说着对方一同望向远处,眼神中也带着几分纠结。倘若真要站队皇帝,大周整个朝局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似乎看出了徐沧的纠结,隆圣帝无奈的掸了掸龙袍,随之取出怀中的天子印。“朕还可以下一道圣旨。皇贵妃司徒孝怜偶感风寒,未及救治,病入膏肓,已于近日病亡于宫中。”说着,皇帝轻叹一声。“人你可以带走,但不能让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已是朕所拿出的最大诚意,看你如何抉择。” 本以为徐沧会意动,却不料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此事。“你的妃子与我有何干系? 我与她不熟,知道你不在意女人,但也不必玩这一套。 至于你所说的,我需要时间,不好好考虑一番,别又中了你的奸计。” “能有什么奸计?徐沧,朕已经给足了你脸面,你别不识抬举。”隆圣帝眼神中透着几分不悦。“这京城沸沸扬扬传的都是徐平大闹赐婚宴,此等事件,列国从未有过。 朕可曾追责与你?亦或是惩处与你?除了梁幼帝,六国之间,那个君王能咽下这口气?” “就是皇帝陛下太过仁善,仁善得微臣都快认不出你了?纪凌,相识数十载,你是什么性格我又岂能不知?”话到此处,徐沧眉头缓缓皱起。 “你说得没错!”隆圣帝无奈一笑。“若非担心大好河山葬送给了元狗,朕岂能容你到现在! 似你这般臣子,亘古未有。 目无君上,兴兵抗旨,挑衅皇权,居功自傲。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将你靖北王府连根拔起。” “那还说个鸡毛。走了。”徐沧回头看了眼对方,心中却是泛起一抹戏谑。纪凌的底线是越来越低,待张启圣勾搭上了纪廉,东西南北四境齐反,大周真就到头了。 隆圣帝不理解,明明已经给了足够的诚意。徐沧为何会如此选择?有朝一日,北境和皇室难道真要刀兵相向? 若是如此,早在当初就不该手软。早在当初徐远山阵亡就该除了这颗毒瘤。 当初就不该同意对方拿纪宁的人头与自己交换。否则,此刻哪还有什么靖北王府。 第653章 …… 凤宁宫内,白惜月端坐于正位。秀眉微蹙,她心中多少有些忧虑。 大周局势复杂,既为政治联合,也为稳固社稷。韩英虽臭名昭著,怎么说也是韩布嫡子,便是韩忠西去,其父也是纪家必须掌控的一方。 承袭祖辈余荫,此子纨绔,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纸醉金迷,肆意挥霍。 此子声名狼藉,白惜月自然知晓。将如此人物招为驸马,亏了老四不说,婚后的日子也未必安生。 徐平自是最佳,奈何徐沧既不点头,也不站队。局面还得稳定,尤其是此番改由戍边司南下。 念及此处,白惜月轻声叹息,身为天家子嗣,自当有所牺牲,嫡女也不例外。 轻抿茶水,她捋顺了耳旁的发丝。遵照隆圣帝的授意,还是要提前准备,无论结果如何,该有的试探得做足。 几息之后,白惜月放下杯盏,对身旁的宫女吩咐道:“安排人设宴,让内侍去一趟韩府,今晚本宫要见一见韩英。” “是,娘娘!”宫女领命而去。 趁着下人们筹备晚宴的间隙,白惜月起身前往纪晓蝶的寝宫。这件事女儿虽做不了主,还是得探探口风。 朝阳宫较偏,宁静而素雅。秋季的园中繁花似锦,桂香扑鼻。 白惜月走进寝宫,但见纪晓蝶正坐于窗前,手托香腮,捧着一本诗集,神情颇为专注。 “皇儿,看什么呢?竟是这般入神?”见此情形,白惜月轻声唤道。 听到声音,纪晓蝶连忙起身行礼:“母后?您怎么有空来了?皇儿失礼,还请母后恕罪。”言罢,她快步上前,轻轻托住白惜月的小臂。“皇儿在看诗集,颇有趣味,倒是没注意母后驾到。” 闻言,白惜月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近日可好?梦蝶那丫头,又野到哪儿去了?” 纪晓蝶微微点头:“多谢母后关心,儿臣一切安好。妹妹去了二姐处,想来晚些才会回宫。” 白惜月微微颔首。看着自己的女儿,犹豫片刻后,她缓缓说道:“皇儿,如今的大周局势微妙,有些事情,母后不得不为长远考虑。” 纪晓蝶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白惜月抚摸着对方的秀发,指尖轻轻划动,为其捋顺了发丝。“你长大了,对朝中的形势自然也有所知晓。 你父皇不容易,为了稳固社稷,自然需要借助一些力量,巩固一些联合。 韩忠与韩布,此二人于大周而言举足轻重,若能与之联姻,对皇室大有益处。” 听闻此言,纪晓蝶的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她黛眉微皱,语气有些生硬。“母后所言,可是那韩英? 皇儿对他实无半分好感,此人整日只知玩乐,穷奢极欲、醉生梦死,皇儿怎能招如此纨绔为驸马?” 对方的态度倒也在白惜月意料之中,她微微叹气,心中亦是有些无奈。“皇儿,身处宫廷,所行所欲,不能仅凭个人喜好。这其中牵涉甚广,你应当知晓。” 纪晓蝶沉默不语,心中满不情愿。既为公主,婚姻自然也是政治的筹码,可为何非要是韩英? 念及此处,她轻声问道:“母后,大周才俊不少,何以非要招韩英为驸马?便是政治联合,徐平不行吗?宁武不行吗?即便是傅少司也远远强于韩英吧?” 闻言,白惜月眼角闪过一丝疲惫。徐平自然可以,他爹不肯啊。宁武倒也算得上才俊,你爹不肯啊。至于傅乘风,张启圣态度不明,罢朝已久,根本就不现实。 第654章 见对方不说话,纪晓蝶抬手挽着白惜月的臂膀。“母后怎的不说话?皇儿身为大周嫡公主,自然该为社稷谋。 可韩英声名狼藉,但行如此,岂不是将皇儿向火坑里推吗?”说着,纪晓蝶使劲摇晃着对方。“母后,您最疼皇儿了!要不您看徐平如何?与靖北王府联姻不一直是父皇心中所想吗?”言罢,她回想起近日传言的徐平大闹赐婚宴之事,脸颊微微泛红。 试问天下女子,有个文韬武略的将军愿为你万里走单骑,甚至不惜与皇帝刀兵相向。这样的事,想想都刺激,想想都心动。 “你父皇愿意,可徐沧不愿意啊。”似乎感受到女儿心中所想,白惜月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母后派人去招韩英入宫,你二人或可先见上一见,如何?” 徐家不愿意么?纪晓蝶有几分失落,脸上的微红也随之退去。“皇儿……听凭母后安排。” …… 与此同时,城西翠柳阁中,韩英正与一群狐朋狗友在此纵情享乐。他身着华服,手中端着酒杯,左拥右抱,脸上满是骄奢与酒气。 “韩兄,听闻陛下有意招你为驸马,你可真是好福气啊!”一名官宦子弟谄媚道。 闻言,韩英得意地笑了笑。“你这说得不是废话?似本公子这般,家世显赫,爷爷更是当朝大都督,当个驸马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众人纷纷附和,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韩英喝得兴起,肆意玩弄着身旁服侍的女子。“等本公子当了驸马,房中三十六术还不让之欲仙欲死。” 闻言,众人或是起哄,或是谄媚。言语之中,对公主也没有半分敬意。 恰在此时,韩府家仆匆匆而来。“少爷别喝了,皇后娘娘有旨召见,快随内侍入宫去吧。” “是吗?皇后要见本公子?”韩英站起身来,一脸小人得势之态。“诸位,刚刚怎么说来着?这不就来了? 好了,本公子先行一步,稍后再与尔等言欢。” …… 夜幕降临,皇城偏殿内灯火辉煌,美轮美奂。 白惜月坐于主位,心中满是忧愁。 许久之后,韩英在太监的引领下,姗姗来迟。 见到皇后,他快步上前行礼:“微臣韩英,在此参见皇后娘娘。 娘娘倾城绝色,仪态万千。微臣幸得一见,三生有幸。” 闻言,白惜月脸色微变,心中多了七分厌恶。“免礼!入座吧。” 环顾四周,韩英缓缓坐下,心中暗自得意。“谢娘娘。” …… 一道道美味佳肴陆续上桌,白惜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韩英却滔滔不绝,拼命吹嘘着自己。 半炷香后,纪晓蝶缓步入内。一袭淡蓝青的长裙,配上精致的发饰,倒是称得上灵动飘逸。 得见对方,韩英顿时坐正,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淫欲。 纪晓蝶随意的看了对方一眼,走到皇后身边躬身施礼。“儿臣参见母后。” 见状,白惜月笑着点头应声。“皇儿来了,快坐吧。” “谢母后。”言罢,纪晓蝶坐于旁侧,目光始终没有看向韩英。 对方所表现出来的疏远,韩英却并不觉得尴尬,他厚着脸皮笑道:“素闻四公主天香国色,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闻言,纪晓蝶皱了皱眉头,丝毫没有理会对方。 见状,白惜月打起了圆场。“韩英乃将门之后,也算一表人才,都是年轻之辈,你二人或可多聊一些。” 沉默片刻,纪晓蝶微微摇头。“儿臣对韩公子实无好感。此人整日花天酒地,骄奢淫逸之辈,恕儿臣无话可说。” 第655章 韩英一听,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公主殿下,一些流言蜚语不可信。韩某虽不及祖辈,却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公主何以如此短视在下?有道是人不可貌相,还望公主不要听信旁言。” 纪晓蝶冷笑一声。“韩公子所言甚是可笑。还用听信吗?整个大周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皇儿不得无礼。”白惜月微微皱眉,心中不由的思索起来。便是这态度,强行劝说也只会适得其反。“外界传言不可信,莫要失了体统。” “无礼?有吗?母后言重了。”说着,她手托下巴轻声问道:“不知韩公子年龄几何?既是将门之后,可有军功在身?如今修为步入何境了?” 此话一出,韩英却是轻声笑道:“韩某不才,二十有一方才步入四境,倒是让公主殿下见笑。至于军功嘛,前年徐州剿匪,韩某身先士卒,杀敌数十人,幸得陛下赏识授五品宣正将军。”言罢,他嘴角微扬,似乎对自己很是满意。 听闻此言,纪晓蝶眼神平淡,丝毫没有半分意动。“那年徐州剿匪,因杀良冒功而至民间闹得沸沸扬扬,不会就是你吧?” “无凭无据,还望公主殿下慎言。”韩英脸色骤变,语气也没有了先前那般轻佻。 见气氛尴尬,皇后轻咳一声。“皇儿休要妄言。宣正将军乃陛下亲授,不得如此非议。” “皇后娘娘言之有理。”韩英见白惜月为自己说话,心中颇为舒爽。 你是公主又能如何?我爷爷是韩忠,我爹是韩布,陛下都得卖上七分脸面,板着个臭脸真该好好调教一番。念及此处,他看向纪晓蝶的眼神中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邪淫。 “韩英,你听说过徐平吗?”纪晓蝶岔开话题,脸上带着一抹戏谑。 “徐平?靖北王府世子嘛,韩某自然知晓。”说着,他故作高深的抬脸望着大梁方向。“此人与韩某乃至交好友,他此番入梁驻军,韩某也是颇为挂怀。 遥想当年,我二人时常把酒言欢。若要论及天下大事,兵法韬略,他也只稍逊在下半分。”言罢,韩英回过身来。“公主殿下问及徐平,或是何意?” 纪晓蝶嘴巴微张,眼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样的人能这般无耻?稍逊半分这种话也能说出口来?服了。 话说回来,徐平怎么会和韩英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简直荒唐。“既然识得,你比起徐平又待如何?” “家父曾言,做人要谦逊。呵呵!徐平与韩某自是平分秋色,不以论长短。”话到此处,韩英却丝毫没有察觉出对方的表情变幻。 这个话题,似乎连一旁的白惜月都听不下去了。怪不得皇帝不愿将人许给对方,简直毫无下限。韩布战功彪炳,为人内敛,怎么会生出这种货色?“行了,先用膳吧。你二人乃是同辈,平日也可多多交流。” “母后,儿臣身体不适,并无食欲。还请母后恕罪,儿臣先行告退了。”言罢,纪晓蝶起身施礼。 见此情形,韩英眼中带过一丝恼怒。如此看不起我?不过是个胯下玩物罢了,装个屁。待到日后,定要你好看。 随着纪晓蝶离去,晚宴草草了事。 看着满桌菜肴,白惜月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即便有一万个不愿意,是为大局,便是天家女子也当做出牺牲。 韩英就算再怎么纨绔,韩忠走后,他爹也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念及此处,白惜月缓缓站起身来。抬头望月,片刻之后,她缓步离开了偏殿。只待韩布回朝,赐婚的圣旨当连同赏赐的一并传下。希望老四能看开一些…… …… 翌日辰时,晴空万里。 踏云骓疾驰于官道之上,徐平一人一骑朝着贺州郡飞奔而去。 午时二刻,上阳郡高大而坚固的城墙缓缓浮现在其眼中。 城墙上,武王府的旌旗飘扬,一众守卒身姿挺拔,手中兵刃寒芒闪耀。 城门前,吴忠奎早已在此等候。 徐平勒住缰绳,跃马缓缓靠近,眼中带着一份淡定与从容。 待其行至城关,吴忠奎抱拳施礼。“末将奉王爷命,在此恭迎世子。王爷已在府上设宴,还请世子随末将入府。” 见状,徐平抬手还礼。“身为黑龙骑大统领,即便多日未见,吴将军风采依旧。有劳吴将军引路,请!” “世子请!”言罢,吴忠奎翻身上马。 小半个时辰后,徐平等人跃马而至。早已等候在此的众人立刻迎了上来。 “恭迎靖北王世子。”为首的是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他便是王府管家李仕。 徐平翻身下马,笑着将马鞭递给了一旁的随侍。“来得匆忙,未曾递上拜帖。有失礼数,武王切莫见怪才是。” 李仕满脸笑容,赶忙朝挥了挥手。“将世子的马匹顾好,有半分差池休怪李某不留情面。”言罢,他低头躬身。“我等奉王爷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世子一路劳顿,还请快快入府。” 徐平微微颔首。“有劳。” “世子请!”李仕引领着徐平缓步入府。 王府之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草树木郁郁葱葱。 许久之后,众人行至正堂。 厅内,宁毅身着一袭黑色常服。看到徐平进来,他立刻起身,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贤侄,多日不见,倒是精神的很。” 闻言,徐平赶忙还礼。“侄儿在此见过姑父。京城一别,未及叙旧,颇有遗憾。今日前来叨扰,还望姑父莫怪。” 第656章 …… 晚宴尚在筹备,一番寒暄后,在宁毅的授意下,吴忠奎领着徐平前往贺州大营参观了许久。 时间流逝,眨眼间,落日余晖便已映照在武成王府朱红色的大门上。 白日的喧嚣渐散,华灯初上,府内早已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为表得体,宁毅褪去黑袍,改由一袭紫缎锦衣,中央绣着三条金蟒,每一道纹路都在诉说其尊贵与威严。 灯火的映照下,几条金蟒栩栩如生,远远看去,便是比起纪凌的龙袍也毫不逊色。 赶着逐渐退去的晚霞,装饰华丽的马车在王府前缓缓停下。 车夫一跃而下,恭敬地拉开车门,随后微微低下头,退至一旁。 参观军营?宁毅倒是想得出来。徐平从车内缓缓而下,眼中透着一丝戏谑,嘴角也是微微上扬。“换了身行头?我这姑父心思不纯呐。” 见他下车,宁毅大步迎上。“贤侄,怎的去了如此之久?呵呵!上阳不比燕城,贺州营与镇北进更不可相较。” 徐平微微一笑,连忙抱拳施礼。“姑父言重了!贺州营军容不凡,其下部卒更是龙精虎猛,要侄儿来说,便是比之戍边司也不遑多让。” “是吗?戍边司可是大周第一精锐,贤侄谬赞了。”宁毅笑着摆了摆手。“晚宴已备下多时,随姑父入席吧。”言罢,他侧身抬手,姿态从容而得体。“请!” “姑父先请!”徐平还礼,跟着宁毅走进了宴厅。 宴厅之内金碧辉煌,几盏铜质吊灯高悬于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徐平环顾四周,但见壁上挂着诸多名人书作。尤其正侧方的一篇五言诗,更让他心头意动。 【蛰龙】 幽壑潜龙久, 渊深剑气藏。 风云如有待, 一怒破穹苍。 走近一观,但见此书笔锋若剑,锐不可当。起笔刚劲,如苍松破岩;行笔雄浑,似怒海狂涛;收笔凝重,犹断岳截峰。笔画纵横,破万钧之势。 徐平眉头微皱,嘴角稍稍一撇。好家伙啊?真是好家伙。宁毅想干嘛?把自己比作潜龙?还藏剑?怪不得皇帝天天想干他。 牛逼,就差没把造反二字刻脸上了。 “贤侄,可是对此帖有兴趣?”宁毅缓步走到徐平身旁,抬眼望着字帖,嘴角也随之上扬。“此帖乃姑父闲时所写,贤侄若是喜欢,大可取之,算姑父送你的。” 什么意思?你在暗示什么?徐平沉默不语,几息之后却笑着调侃起来。“君子又岂可夺人所好?姑父这般慷慨,叫侄儿如何是好?” “君子吗?你可不像。”宁毅拍了拍对方肩膀,而后抬手一平。“入席吧。”言罢,他亲自为徐平拉开椅子。 见状,徐平点头颔首。“姑父请。” 待二人入座,厅外,宁毅的几个孩子方才陆续入内。 徐平抬眼看去,但见为首之人身着一袭黑色锦袍,腰间束着白色丝带。锦袍上,红色的蟒纹张牙舞爪,似要腾空而起,冲破云霄。 此人面容冷峻,眼神深邃,让人难以捉摸。与生俱来的尊贵,连徐平也稍稍有些感叹。“这位想必就是武成王世子宁武?” “正是在下,见过靖北王世子。”宁武作揖施礼。 闻言,徐平起身拱手。“有礼了。宁兄仪表堂堂,果然不同凡响。” “那是自然,我大哥可厉害了。”说话之人一袭蓝色锦袍,腰间束着的丝带上系着几块玉佩。 徐平微微侧脸,露出一抹深邃的笑意。“这位是?” “徐世子,第一次来上阳吧?明日我带你好好逛逛,保准有意思。哦对了,在下宁辰是也,家中次子,有礼了!”说着,宁辰亦是抱拳拱手。 徐平笑着点了点头,正欲开口,一女子却抢先插言。“徐家世子,我知道你。你写的诗词歌赋我都读过,能文能武,长得还这般俊,真厉害!小妹我佩服!” “玉儿,不得无礼。”宁毅佯作动怒,眼中却送去一抹深意。 宁玉偷摸着撇了撇嘴,脸上倒是满不在乎。“父王,我这是夸他呢!” 这丫头,倒是活泼。徐平捏着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粉色罗裙配上青色蝶纹,腰间束着一条粉色丝带,上面缀着几颗珍珠,圆润光滑,倒是颇为好看。“在下徐平,姑娘有礼了。” “大梁有趣吗?我从未离开过贺州,徐世子,要不你带我们去大梁玩玩?”宁玉笑容甜美,眼眸中带着清澈与灵动。 话音刚落,宁毅拍了拍案台。“简直胡言乱语!徐平在大梁是驻军,父王平日就是这般管教你的吗?没规矩,还不退下。” “哦!!!” 见人都到齐了,宁毅笑道:“这是犬子宁武、宁辰,还有小女宁玉。你们都是同辈之人,随意一些。” “侄儿久闻王府公子与小姐个个人中翘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闻此言,宁武等人齐齐施礼。“世子过誉,我兄妹三人还有诸多不足,还望多多指教。” 徐平笑了笑,余光巧妙的看了眼身旁的宁毅。“不必谦虚,依徐某看,诸位有王爷教导,或可威震一方、或可保境安民,日后必成大器也。” 一番寒暄,宁毅端起酒盏。“你父王劳苦功高,徐家几代人,为大周出生入死,四方征战。 姑父心生向往,只可惜守着祖地,不能与令尊携手镇边。心中有憾,着实难意平呐。” 别闹了!北境怎么可能因为你三言两语就站队。怎么也得拿出点诚意撒。徐平端起酒盏,眼神淡定,语气平和。“可惜爷爷为宵小所害,靖北王府今非昔比。否则定要再进一步,安这万里江山社稷。” 小样!话里有话的,说得真是巧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纪凌呢。宁毅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对视一眼,满饮下杯中之酒。众人见状,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 (昨晚加班,时间太仓促,今天下午会补章,彦祖们见谅。) 第657章 …… 晚宴上,众人一边对饮,一边谈论天下大事。 宁毅和徐平聊得十分投机,两人看似谈论军事、政治、文化和经济,实则在暗中试探着对方虚实,寻找可利之机。 酒过三巡,宁武、宁辰不时地插上几句话,展示着自己的才华与见识,也试图在这场博弈中赢得一席之地。 整个晚宴气氛热烈,欢声笑语不断,但这看似和谐的表象下,却隐藏着汹涌暗流。 对于宁毅的多番试探,徐平并没有所表达。无论如何,双方既是盟友,也算对手。 造反?然后南北对峙,划地分治?别闹了好吗,不能一统,造反有何意义。 众人聊得正尽兴之时,一名丫鬟匆匆走进宴厅,来到宁毅身边,轻声说道:“王爷,王妃回来了。” 宁毅闻言,连忙站起身来,笑着对徐平说道:“你姑母刚从营房而归,本王失陪一下。” 徐平微微点头。“姑父请便。” 宁毅轻甩尾袍,转身离开了此处。 见老爹出门,宁玉笑着端起酒盏。“徐家世子,小妹敬你一杯,莫要推辞呀!” 闻言,宁武亦是举杯作陪。“小妹听了你的诸多事迹,对你可是钦佩有加。听说你此番前来上阳做客,她可是兴奋不已,整日在家中枯坐,已有许久未曾出门啊。”话到此处,他起身挪了挪位置。“小妹,你到这边坐,离得这般远,如何敬酒。” “?”徐平习惯性的敲了敲手指,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想干嘛?说媒?我这姑父真是个妙人,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了,还玩这套。有趣!着实有趣。 徐平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后微微拱手。“徐某一介凡夫,诸位言笑了。” 见状,宁玉撇了撇嘴角,眼中带着几分失望。“小妹我酒杯都端起来了,徐世子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有失君子所为吧?” 皇帝想让自己尚娶老四,宁毅恐怕也想让女儿入府。既是交换,也是利益,靖北王府这个名头是福也是祸。 站队哪边都不可取,左右逢源更是无稽之谈。只有含糊其辞,态度不明才是上佳。 李正我说得对,既欲为君,自当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世间万般变幻,唯心不显才是上策。 念及此处,徐平笑着拿起酒壶,为自己再续一杯。“宁姑娘抬爱,徐某又怎会如此失礼? 不过,徐某酒量不佳,诸位热情,轮番上阵,这叫徐某如何是好?不如我等同饮此杯,也算同乐此宴!” 兄妹三人对视一眼,而后纷纷举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宁玉更是叽喳个不停,而徐平则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 许久过去,宁毅方才与顾婉君一起走进了宴厅。 见到来人,徐平当即起身。 抬眼望去,顾婉君一袭白色铠甲,铠甲上镶嵌着金色鳞片,于灯光映照下闪烁耀眼光芒。 “晚辈徐平,见过姑母。”言罢,徐平作揖施礼。 “永宁来了?多年未见,倒是有点你父王当年的影子。”顾婉君解开铜环,将肩甲缓缓取下。“随意一些,你们几个都站着做甚?该吃吃,该喝喝。”言罢,她微微甩头,又掏一红绳系住发尾。青丝飘扬,更显其英姿飒爽。 见状,徐平抱拳再礼。“侄儿有礼,您先请!” “好了,都坐下说。既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顾婉君平了平手,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眼中透露出的自信与优雅更显从容。 见此,宁毅赶忙为其拉开椅子。“夫人先请。” “孩儿见过母妃。” “玉儿见过母亲!” 待子女礼毕,顾婉君淡然坐下,宁毅也随之坐在主位之上。 “方才入内,你们聊得正欢,继续,莫要拘谨。”宁毅端起酒壶,为顾婉君满上一杯。 徐平眉头舒展,目光平视对方,眼中同样透着几分淡定。“侄儿此番前来,当是多有叨扰。承蒙姑父、姑母设宴款待,感激不尽。” “你这孩子,见外了不是。”顾婉君笑着摆了摆手。“好了!不必多礼。大梁局势复杂,你绕道前来上阳,也算忙里偷闲,再说这些客气话姑母可就不高兴了。 对了,你父王如何,身子还硬朗吗?” 徐平面带疑惑,微微皱眉。这话问得有意思,好不好还用说吗?话里有话。“老爷子?还行吧! 自打蛮狗兵败骥城,北境倒是安身了多年,不用上战场搏杀,这身子自然养得不错。” “如此甚好。”顾婉君看了眼徐平。“你父王文韬武略,蛮人胆寒,周人敬畏,实属人杰。 所谓虎父无犬子,依姑母看,你这靖北王世子也是不差,日后当能成一番伟业。” “姑母过誉了!侄儿尚且年幼,还需仰仗诸位长辈提携。 倒是姑母,巾帼不让须眉,实乃女中豪杰,叫人敬佩不已。”徐平语气平和,并没有因对方的话语而有任何起伏。 闻言,顾婉君稍稍蹙眉,很快却又舒展开来。“不过略懂一些武艺罢了,哪里比得上你父亲。若说豪杰,这六国天下,又有几人能与你父亲相较。” 言不由衷啊!徐平揉了揉眉间,而后故作沉思。“论及天下豪杰,家父虽有些建树,却也是繁星比皓月,岂可当世称雄。 便是元武兵马大元帅,慕容烈。其人历经百战而未尝一败,乃其国军神也,战功彪炳,威震八方。”说着,徐平小咗一口。“想那莫无涯,文武双绝,即使退隐多年,依旧是擎天立柱,列国无人可望其项背。 还有陛下,文圣武功,真龙耀世,更乃天命所归。 论及豪杰,韩忠、纪廉、耶律武阳,此皆当世风流,父王又岂可相较?” 听闻此言,顾婉君脸色微变,却并没有接话。 一旁,宁毅余光瞥了眼宁武。 心有领会,宁武端起酒杯,笑着站起身来。“徐世子太过谦逊。 靖北王威震大周,早年驻军西境,杀得元武溃不成军。又遇蛮狗南下,更是千里追袭,铸京观,屠骥城,蛮人胆寒,不敢南下矣。” 徐平见状,亦是举杯而起。“若说世间豪杰,依徐某看,姑父文韬武略,更有姑母助力,武成王府才是当仁不让。” 第658章 …… 宁毅啊宁毅,赐婚宴上你能赶来站台子徐某很高兴,可你话里话外诸多试探,徐某可不太喜欢。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眼神中别有一番意味。 几息之后,顾婉君笑着为徐平送去一些菜食。对方的说辞虽有些奇意,她倒也没有表露出不满。“你这孩子,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早就听你姑父提及,朝堂相对,便是司徒文也说不过你。 武成王府早已不胜当年,能在这乱世之中求得一份安宁已是不易,又岂能与你父王相提并论。” 说得好听!徐平微微低头,看着桌案上的杯盏,心中腹诽不已。 相较于魏冉和司徒孝呈,此女的心思颇重,并不似表面这般和善。“姑母言重了。 无论北境还是贺州,皆为大周疆域。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靖北王府戍边安境,忠君为国,说来已有百年之久。 北境苦寒,战事频多,与此处相比,区区边陲小地罢了。外有蛮狗觊觎,内有奸佞谗言,能苟延残喘实属不易。 反观贺州,南起定陶,北至陈关,兵精粮足,沃野千里。论及大周天下,西境魏冉自顾不暇、黔州孙氏青黄不接、欧阳正奇徒有其表、湘州陈王色厉胆薄、都督韩忠年事已高,庸王纪廉有勇无谋。 便是如此,若说大周何人称雄,依侄儿看来,唯姑父是也。” “真的吗?”宁毅尚未开口,一旁的宁玉却是手托下巴,大大的双眸带着充满智慧的眼神,似乎对徐平的说辞颇为好奇。 见状,宁武侧目而视,当即瞪了对方一眼。“休得胡言,此处哪有你说话的分?还不住口。” “哦!”被对方这一瞪,宁玉满不服气的将头低下,夹起桌上的美食,一个劲往嘴里送。 “贤侄谬赞了,姑父愧不敢当。”徐平的这番说辞让宁毅大为不适。小王八蛋这是在点自己呢,说来说去,还不是惦记这万里江山? 顾婉君看了眼对方,心中亦是有几分不悦。这是担心日后双方会争天下?八字都没有一撇,小家伙心思也是够深。 有这种想法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既得利益大于一切嘛。顾婉君很快调整好心态,随后笑着朝侍从们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此处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是王妃!”几名婢女缓缓退出宴厅。 待人走后,她转身看向徐平,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也带着几分探究。“这乱世天下英雄豪杰辈出,你姑父还差得远呢。 若说他啊,最为佩服的便是你父王。早在当年,姑母与你父王义结金兰,你姑父只恨相识甚晚,否则啊,如今与你父王便是兄妹五人了。”言罢,顾婉君掩嘴轻笑,真真假假的话术,语气中还夹带着几分调侃。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一笑,自顾自的饮下一口烈酒。 见对方并不接话,宁毅突然开口。“贤侄啊,姑父有一事不明,想听听你的看法。” “哦?姑父但说无妨,侄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放下酒盏,徐平饶有兴致的看向宁毅。 宁毅见状,微微颔首,而后语气深沉了几分。“依你看来,如今陛下的治国方略如何?” 徐平稍时一愣,没有想到宁毅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沉思许久之后,他方才缓缓道来:“论及陛下的治国方略,总体来说还是颇为有道。 自打齐王案发,朝中推行的一系列新政措施,加强了中央集权,提高朝廷办事效率的同时,也减免了诸多不必要的开支。 虽然收效不算显著,却也是诸多外因导致。依侄儿看,就大周目前而言,当大刀阔斧的改革,以强权剔除一切反对,并征商添赋,以解国库之虚。” “所言极是!贤侄倒是看得通透。却不知皇帝若要强权治政,是否要收回外军军权。若无此能,无论是何新政,断然长久不了。”说着,宁毅将头一偏,目光看向窗外的庭院。“便如成宗当初,新政推行不过短短三年,各地揭竿而起,士族连连施压。到最后,裕王邺山兵谏,包围华池行宫,成宗无奈之下,当场推翻新政。 军政军政,军在前,政在后。若无绝对的军权大握,即便是周文帝也寸步难行。” 听闻此言,徐平却是摇头一笑。话里有话的,何必呢?不就是想谈削藩吗,遮遮掩掩。既然诸多防范,又说着些做甚。“姑父不愧是我朝的忠臣良将,眼光独到,字字珠玑,侄儿受教了。” “你这孩子,如此夸赞,你姑父都得被你哄上天去。”说着,顾婉君亲自为二人续上杯酒。“你姑父他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解难。大周莹弱,民不聊生。每每念及此处,他是彻夜难眠。 倒是北境,在你父王治理下,虽历经战火洗礼,却是一片生机。百姓安居乐业,营中兵强马壮。 有此光景,乃大周之幸。若换做他人执政,未必能这般兴盛。” 两人看似对治国方略进行客观评价,实则暗中传递着自己的政治意图。 宁毅多番试探着对方的态度,话里话外就差没点名了让北境谋反。 反观徐平,巧妙的做出回应,也观察着这夫妻二人的神态动作。谋反可以啊,特么你先上,你上我支持。我上?我不上。 没谁是傻子,也没谁有那么好心。 几人聊了那么久,徐平大概也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无非想说北境是老大,真到了那一步,自己定会马首是瞻,日后拥老爷子称帝也未尝不可。 信了你的鬼话。不是喝多了,就是吃多了, 隆圣帝早已让宁毅派兵凉州,而如今的贺州营却见不到半分颓然,这厮想必是私自募兵了,数量恐怕还不少。 念及此处,徐平低头垂目,手指在鼻尖上来回滑动。若真到那一步,最好还是先把武成王府给扳倒。 让他起头必然不可能,倘若皇帝要对他下手,北境在起兵驰援才是良机。 最好是两败俱伤,再不济也得崩掉皇帝一口老牙。 ………………………………………… (这两天要加班,还是下午补章,彦祖们见谅了。) 第659章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宁武等后辈也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转眼间,晚宴接近尾声。 宁毅端起酒杯,缓缓起身。“时候也是不早,贤侄舟车劳顿,不如早些休息。 姑父已备好客房,此房新设,从未有人入住。屋中一应俱全,其内有两名侍妾,容貌不凡,皆为处子之身,以解远行之乏。” 听闻此言,徐平笑着站起身来。“多谢姑父姑母款待,侄儿甚为感激。” 说罢,两人邀杯同饮。 众人见状,也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晚宴结束,笑谈中,宁武与宁辰亲自将徐平送出了宴厅。 宴厅之内,宁毅掸了掸尾袍,再次坐回主位。“婉君,此子,你怎么看?” 顾婉君抬手为自己满上一杯,而后黛眉微蹙,眼中带着几分深邃。“城府颇深。世人皆言徐平与其父相近,依我看,他与大哥截然不同。此人……”话到嘴边,她稍稍停顿了几息,而后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此人野心不小,绝非池中之物。 他的一言一行,早已不似同辈。莫说辰儿,便是武儿也差之甚远。” “夫人言之有理。”宁毅点头颔首。“依为夫看,此子不会屈居人下,日后必会兵乱四方。 皇帝的态度越来越明显,当着为夫的面让他尚娶纪晓蝶,丝毫不把武成王府放在眼里。” 闻言,顾婉君平淡的回道:“三王同气连枝,大哥断然不会答应。” “这是自然。不过徐平不似他爹,他的心思难测,虽不至于站队皇帝,却也左右摇摆,让人难以琢磨。 前些日子,为其增兵一事,司徒文率众逼宫。本以为此人会幸灾乐祸,岂料他竟然站队皇帝,将司徒文骂得狗血淋头。 每念及此,为夫心有不安。 徐沧态度不明,皇帝步步紧逼,倘若不早做打算,日后局势难料。”话到此处,宁毅余光看了眼不远处的宁玉。 这一眼神,顾婉君当即心领神会。她侧身看向女儿,眼中带着几分宠溺。“快别吃了,你这丫头,真叫人不省心。” 闻言,宁玉抬起头来。“母亲,这饭菜做出来不就是让人吃的吗?不吃岂不是浪费了。” “呵呵!傻丫头,你年龄也不小了。你的那些个表姐、表妹嫁人的嫁人,生子的生子,你呢?可有看中哪家的公子?母亲帮你去说媒。”言罢,顾婉君起身坐到了对方的身旁。 “怎么突然问这个?”宁玉面带疑惑,而后又开怀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女儿还小呢!再说了,上阳这些个歪瓜裂枣也配得上我宁玉的青睐?母亲又再说笑了。” 顾婉君抬手捋了捋对方额前的发丝,宠溺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精明。“玉儿,你觉得徐平如何?” 此话一出,宁玉当即来了兴致。“自然是不错呀!呵退白敬安,怒骂司徒文,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无一不晓。 听父王说,他已步入七境。天哪,十六岁的七境,这列国天下都无人能出其右吧? 此番他领兵入梁,半年时间便拿下岳州半数土地,真可谓少年英杰。”说着,宁玉脸颊微微有些泛红。“更何况,他长得还颇好看呢!母亲,你不觉得吗?” “……..”顾婉君嘴角一抽,手中的杯盏险些摔落。“如此说来,你很钟意他?” 这么一说,宁玉黛眉微挑,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这还用问?那是当然的了!” “你不是说你还小吗?”顾婉君抬手扶了扶额头,顿觉心头沉闷。 “那也要看对方是谁嘛。”说着,宁玉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番。“不过,我听说徐平和月华公主青梅竹马,和司徒府的小姐也是不清不楚,他此番回京,大闹赐婚宴,不就是为了司徒娴韵吗。” “这倒是……”顾婉君微微颔首。“即是如此,咱们宁家大小姐还钟意他?” 宁玉不由的撇了撇嘴,眼中带着少许失望。“钟意是一回事,嫁娶是另一回事嘛。 不管对方是谁,反正我可不会给人当小妾。” 此话一出,宁毅与顾婉君对视一眼。 “夫人看我做甚?我可安分守己,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哈?”宁毅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而后大笑着将杯中美酒饮尽。 “联姻自是可行,不过大哥却未必会点头。不同于站队,这可是实打实的结盟。即便他点头,我家闺女自然也不会给人去做小。”言罢,顾婉君亦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母亲说得在理!”宁玉非常认真的点头回应。“即便欣赏、钦佩,那也仅此而已。” 宁毅无奈的偏过头去,不再与母女二人对视。在他看来,事有轻重,关乎一族,岂能因小失大。不过这母女俩如出一辙,要女儿给人当妾,自然也是不可能。 话题到此为止,片刻之后,几人纷纷离去。 …… 夜幕笼罩着卧房,宁毅坐在床边,脸上带着些许酒气。 顾婉君端着一盆热水,重重地放在架子上。她二话不说,浸湿毛巾,用力拧干,然后直接拉过对方的手,开始擦拭,动作干脆利落。“一身的酒气,让你沐浴是要了你的命吗?” 闻言,宁毅咧嘴一笑,抬手握住对方的臂膀。“今日疲惫,明日,明日再说。” “还王爷,你也就这点德性。”顾婉君抬手一甩,当即挣脱开来,而后将毛巾一把敷在宁毅脸上,使劲地揉搓了许久。 “啧,你轻点!谁家女子似你这般。”宁毅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顾婉君微微皱眉,瞪了他一眼,宁毅立刻闭嘴。 “就你那点小心思,我都与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心急。大的不挑担,你跟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我要是皇帝,我第一个先收拾你。”言罢,顾婉君走到衣柜前,“哗”的一下拉开柜门,当即拿出睡衣扔给对方。“换上!” 你个悍妇!宁毅暗自嘟囔一声,赶忙将衣袍换上。“探子送来消息,大梁已北的局势不好,慕容烈集重兵于虎威,一旦梁国势危,皇帝必会调我西出,届时,他便会对咱们下手。” “不说这些。睡觉。”顾婉君一把将宁毅推倒在床上,而后自己也躺了下来,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皇帝若要收拾你,大哥比你还急,慌什么。” 第660章 …… 一夜过去,晨曦透过窗棂,轻柔的洒在徐平脸上。他悠悠转醒,继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昨夜两个侍寝的婢子长相甜美,倒是惹人喜爱。一番服侍,全身按摩,长途跋涉的疲惫感逐渐退去。 察觉到徐平起身的动静,屋外伺候的婢子赶忙入内为其更衣。 简单的洗漱后,徐平正准备出门探寻下王府庭院,却听闻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眼望去,只见宁玉身着一袭淡蓝色华丽长裙,裙摆上绣着精美的蝶纹,倒是灵动飘逸。 “徐家世子,早呀!今日我与大哥带你好好逛逛这上阳郡。”宁玉笑容可人,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 见状,徐平挠了挠耳根,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宁姑娘倒是起得颇早,有劳了。” “姑娘不姑娘的,真是见外!你既是母亲的义侄,称呼我小妹便好。”言罢,她从背后拿出一个食盒。“给你!这可是上阳特有的桂香糕,在外头可吃不着。” 接过糕点,徐平浅尝一番。“是有些特别,与京城的桂香膏大不相同。 味道不错,多谢了。” 得到对方的肯定,宁玉也取出一块送入了口中。“喜欢就好,等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备上一些。此去大梁路途遥远,也好让你解解馋。” “哟!那么早呢?”两人言谈之际,宁武在一众府卫的簇拥下出现。 徐平转过身去,笑着抱拳施礼。“难得偷闲来一趟贺州,岂能耽误了时辰。”话到此处,他打量了一番宁武。一身庄重的暗紫色蟒袍,袍上金线过边,三爪金蟒栩栩如生,无比彰显着尊贵。 “徐世子难得来一趟上阳,便让在下作陪,也好尽尽地主之谊。”宁武的眼神深邃而沉稳,隐隐透着几分城府。 闻言,徐平微微点头,语气倒也颇为平和。“如此叨扰,徐某心意难安。既然贤兄盛情难却,那便有劳了。”言罢,他大步朝着外堂走去。 见此情形,宁武与宁玉对视一眼,而后抬手一挥,示意众人出发。 一行人有说有笑,气氛和谐,浩浩荡荡的走出了王府。 上阳郡人口众多,自是热闹非凡。街道宽敞而整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偶尔传来几声吆喝,倒是颇有市井气息。 徐平与宁武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旁的宁玉却是叽叽喳喳,左顾右盼,对什么都充满兴趣。“大哥,你快看那糖人,做得好精致呀!” 宁武宠溺的看了妹妹一眼,对身边的护卫挥了挥手。“去买几个糖人。” 护卫领命而去,很快便拿着几个糖人归来。“小姐。” 接过糖人,宁玉选了半天,最后挑了一个最大的递给徐平。“给你,你也尝尝!” 看着对方心思这般单纯,徐平的心中不禁有些感慨。那么可爱的妹子,将来若是要宰了她,恐怕会被吓傻了去。“贤兄,身处王府还能如此有趣,令妹真是个妙人。” 宁武微微一笑,而后抬手揉了揉宁玉的额头。“小妹自幼被宠惯了,倒是让徐世子见笑。” “掌上明珠嘛,可以理解。”徐平摇了摇头,随手把玩起腰间的玉佩。“令妹想来已至婚嫁之年,却不知觅得如意郎君否?” 闻言,宁武尚未开口,宁玉却是鼓了鼓腮帮子。“你就不错啊!可惜你已经有了月华公主,我才不会给别人做小妾呢!” 此话一出,宁武眉头微皱。“休得胡言乱语。小妹冒犯,徐世子多多担待。” “令妹真性情!有趣得很。”徐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第661章 宁玉低头看了眼兄长,小声嘀咕了起来。“本来就是嘛,我才没有胡言乱语,你和二哥老喜欢拿我当小孩子看待。 “徐世子勿怪,这丫头性子如此,咱们这边走。”言罢,宁武白了妹妹一眼。 众人一边走着,一边闲话起来。 “上阳郡地处要冲,商贸繁荣,百姓生活的也算富足。”宁武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郡府,眼中带着些许深意。“吴郡守治理有方,推行了诸多利民之策。 或是减免赋税、或是兴修水利、其人在整个贺州口碑算是极佳。 不过,此地的官场之中也不乏阳奉阴违之人,为些许私利便不顾百姓死活。父王整治多年,方才有如今这般景象。” 好家伙,皇帝为了打仗裤衩子都快当了出去。咸鱼为了支持自己,更是搅得青、幽二州民怨沸腾。宁武倒是有意思,告诉自己贺州有钱?钱还不少? 念及此处,徐平微微皱眉。“听闻贺州营分兵三万前往凉州,对此,你父王他很是为难吧?” 闻言,宁武沉默片刻。 许久过去,他沉声回道:“既是防范元狗进犯,也为牵制元狗动向。一切是为大周社稷,父王自当尽绵薄之力。” “说得对!你父王可是忠臣!大大滴忠臣。”徐平竖起大拇指,语气非常认真。都他妈私募兵丁了,还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不知道为何,徐平的样子特别欠揍。宁武抽了抽嘴角,赶忙又岔开了话题。“徐世子领兵入梁,可谓一鸣惊人。 不过半年时间便有如此斩获,便是比之当年的武王也不遑多让。” 你可真会说。徐平余光一扫,脸上露出几分戏谑。“侥幸罢了,换做贤兄,想来也当如此。”说着,他看了眼对方,而后佯作不解。“对了,据徐某所知,贺州营当属黑龙骑最为骁勇。昨日入营一观,怎的未曾见到?” “徐世子过誉了,比起玄甲卫,黑龙骑还相距甚远。”宁武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徐平,而后缓缓回道:“黑龙骑巡边未归,若非如此,在下定要让他们向世子好好请教一番!毕竟玄甲卫声名显赫,定然能让他们受益良多。” 两人来回拉扯,话里有话。若真说起实力来,三万黑龙骑,还不够玄甲卫杀的。 就在两人言谈之际,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大量百姓围着一个铺子议论纷纷。 见状,宁武眉头一皱,示意护卫前去查看。 …… 片刻之后,护卫匆匆而归。“世子,一些个小贩与百姓发生争执。些许口角,无甚大事。” “哦?是吗。”宁武微微思索,而后对徐平说道:“你看,这便是民生百态!些许蝇头小利,却足以让人争得头破血流。” “呵呵!”徐平轻声一笑。“天下百姓不过为一口餐食,一缕薄衣。 有人的地方,自然有纷争。若是往小了去说,不过是利益使然。若要往大了说,两国交战也无非是一个男人领着一群男人,抢地、抢粮、抢女人。 皇帝也好,百姓也罢,又有何区别?” 听闻此言,宁武眉头一皱,再次审视起面前的徐平。“言之有理,徐世子的眼光倒是颇为独到。” 说着,徐平缓步走上前去。“诸位围在此处,所为何事?” 见状,宁武等人赶忙跟上。 “敢问这位公子是?”一旁的小贩回过头来,而后微微一愣。 见众人衣着光鲜,加之大量护卫随行,围观的百姓纷纷退让开来。 “一介闲人罢了,路过此处,来瞧个热闹。”徐平饶有兴致的看着论争的两人。 第662章 见状,小贩无奈的躬身施礼。“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此人强词夺理,无理取闹。我这布匹本就是大梁来的,他却非说我以次充好,坑蒙拐骗。” 闻言,一旁的买主却不乐意了。“公子给评评理,大梁刀兵四起,都要快亡国灭种了,还能有生意让你做?明明就是你胡言乱语,连哄带骗,还不退钱?” “这位小兄弟,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买呢?”宁武走上前来,看了眼布匹,随即微微一笑。 “昨日买回家中,街坊邻居人人都说我受骗了,这还能有假?“ 小贩白了他一大眼,而后愤愤不平的回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大梁亡国了?人家说你就信?更何况布匹是按你要求的尺寸来做裁剪,岂有退货之理?” “嘿!你这黑商,好生可笑。元武和南安攻打梁国,此事做不得假吧? 元武兵强马壮,难不成大梁还能打得过元武?我可听说大梁连京城都快沦陷了,你还敢糊弄我?” “谁说大梁一定打不过元武?你上战场了?你知道啥?” 话到此处,两人又开始争论起来。 “这布匹确实是大梁的料子,这位兄台没有骗你。”徐平与宁武对视一眼,而后缓步离开了此处。 离开此处,徐平随意的看了眼远处,而后目光又转向身旁的宁武。“贤兄怎么看?” “那是他眼界不够,自然看不出料子的好坏。道听途说,风言风语,一看就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宁武尚未开口,宁玉却是插言道。 徐平微微颔首。“世人总喜欢用自己的认知去赋予事物的本质。殊不知,他们眼中的认知往往来源于旁人,而身处什么阶层的人,接触的就是什么阶层的圈子,这样的认知又岂能作数。” “所以才会有纷争,才会有矛盾。”宁武点头应声。“即便是咱们,对世间百态的认知也不过皮毛罢了。 没有站在更高的位置,如何领略不同的风景。徐世子是这个意思吧?” 听闻此言,徐平余光看了眼对方,而后摇头一笑。“狗觉得屎好吃,有错吗?没有错啊。它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做的。 没有必要将自己的观点与认知强加在别人的身上,这样只会降低自己的智商。 阶层不同,代表着高度不同。 你不是皇帝,如何能定义皇帝的所作所为?你不是我,又如何知晓我心中所想?” 言罢,徐平负手于背后,继续往前走。 这家伙,真够直白。听完徐平的话,宁武心中泛起层层波澜。三王既是同气连枝也在相互提防,无论谁都无法真正做到交心。 若有机会,武成王府自然想拿靖北王府来当炮灰。同样,靖北王府也恨不得武成王府率先起兵。 都想反,都是反骨仔。反骨仔又怎么会与另一个反骨仔真心合作?相互利用?那都是好听的。 推翻了纪凌,谁来当这个皇帝?最终还不是打得你死我活。 众人继续漫步,很快便来到一个热闹非凡的集市。这里人声鼎沸,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宁玉在一个首饰摊前停下,精心挑选着漂亮的珠宝。一会拿起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 见状,徐平将头一偏,满脸疑惑的看着宁武。堂堂武成王府大小姐,怎么会对这些俗物感兴趣? 许是猜出了对方的不解,宁武笑着向徐平解释道:“小妹她就喜欢这些,平日里府上的物件都由内府专供,她可是早就看腻了那些千篇一律的玩意。” “原来如此。”徐平走上前去,随意的拿起一支珠钗。“掌柜的,此物怎么卖?” 见状,宁玉抬手将珠钗抢来,仔细的看了几息。“有点漂亮呢!你是要送给我吗?” “想啥呢,我啥时候说要送你了?”徐平眉头一挑,很是无语的看了眼对方。 听闻此言,宁玉腮帮子一鼓,当即将珠钗放回了对方手中。“哼!真小气。那你自己带好了!” “小妹,不得无礼。”宁武走上前来,佯怒着瞪了她一眼。 “他就是好小气嘛!这支珠钗最多不过二两银子,这都舍不得。”言罢,宁玉轻哼一声,而后将头一偏,不再挑选摊上的首饰。 这傻妞怎么还急了?有毛病?打一顿就老实了。徐平嘴角一抽,将珠钗递给了掌柜。“就要这支。” “好勒公子!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几息之后,掌柜将之递回。“公子,一两银子即可。” 接过珠钗,徐平微微颔首。月季花在玉螭待了许久,送给她应该会喜欢。 见徐平将之收起,宁玉嘴角一撇,自顾自的跑去了一旁。“小气鬼。” 这一举动让宁武颇为无奈,他拍了拍徐平的肩膀,而后笑着调侃道:“这丫头从不找人要礼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闻言,徐平微微侧身。“贤兄这玩笑开得可不太妥当。徐某不过粗鄙武夫,如何受得起。” 只要起事,有朝一日,靖北王府势必会与武成王府发生碰撞,想啥呢? 宁武看了眼远处的小妹,心中不由的权衡起来。北境不跳脚可不行,压力全给到自家头上。“徐世子,在下自幼习武,若说兵法阵道,也算略懂一二。世子驻军梁境,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随军历练一番?” 第663章 …… 宁武的这番话让徐平略有疑惑,随自己前往大梁?他咋想的? 一旦跟着入了梁境,拿捏他不过反掌之间,这样的举动不符合常理。 或是有利可图、或是另有深意、或是其心不轨、亦或是有人授意,总而言之,肯定没安啥好心。 念及此处,徐平饶有深意的朝对方微微一笑。“贤兄乃是王府世子,随军历练自是应当。不过,大梁局势微妙,且不说苏北石大军压境,欧阳正奇兵败,东境的压力也会骤增。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倘若贤兄有个三长两短,愚弟又如何与姑父交代?” 宁武点头应声,似乎预料到了徐平会有这般说辞。“这个无妨,既是战场搏杀,自然会有意外。随军出征,这点觉悟在下还是有的,徐世子放心,无论有何变数,一切皆与世子无关。”言罢,他躬身施礼,余光悄然看了一眼对方。 有意思,看来是宁毅授意的。武成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嫡长子送到自己的麾下?胆子够大啊。 若从长远来说,唯有一种可能,他想让宁武来引导自己。具体是何,尚未可知。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若真有不妙,这可比质子好用多了。 “贤兄自是胸怀大志,却不知姑父是否知晓?真要有什么意外,怕不是姑父姑母得拿愚弟点了天灯去。”徐平抱拳还礼,看似调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歧义。 “呵呵呵!徐世子多虑了。父王自幼在营中长大,又岂会这般形事。”宁武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意,他抬手一挥,而后微微躬身。“改道,回府。” “诺!”一众侍卫点头应声。 见此情形,徐平捏着下巴笑而不语。既然想玩,那咱们就得好好玩一玩。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不过都是谋个前途命运,谁还没点手段。 一番赶路,徐平等人很快便回到了武成王府。 府内前堂,宁毅一身常服,看样子早已在此等候。 “侄儿徐平,见过姑父。”言罢,他侧身看向宁武。“此行有世子作陪,也算领略了上阳的风土民情。不愧是姑父治下,侄儿也算开了眼界。” “哈哈哈!说话就是中听。”宁毅上前拍了拍徐平肩膀。“倘若觉得有趣,或可多留个几日也好。甘州有姜安民在,短时间内想来不会有什么变故。” “前线紧急,能绕道来一趟上阳已耽搁了不少时日,怎敢再做停留。”说着,徐平抱拳施礼。“承蒙姑父款待,正好在此前堂相遇,侄儿便在此向姑父辞行了。” 听闻此言,宁毅余光看了宁武。 见状,宁武心领神会,当即开口说道:“父王,孩儿已年过双十,当为国尽忠,报效朝廷。此番徐世子入梁,孩儿打算随其同去,既为历练也为建功,还望父王应允。” “哦?这是好事嘛。你能有此心意,父王求之不得。贤侄,你意下如何?” 宁毅的话音刚落,宁玉满脸欣喜。“带上我,带上我。大哥,你去大梁历练也把我带上呗?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 “胡闹。”宁毅故作不悦,语气却并没有丝毫变化。“你一个女孩子,不在府上好好待着,去大梁做甚? 你以为是游山玩水吗?你以为离开了贺州谁会在意你这个大小姐?” “小妹休要任性,你已到待嫁之年,好好物色一位如意郎君才是真。”言罢,宁武佯作无奈的微微一笑。“我这小妹,倒是让徐世子见笑了。” 瞧着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徐平心中暗笑了起来,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一遛才能知晓。 第664章 无论宁武有何目的,真要收拾他也不是什么难事。无论陆铮还是李正我,他能玩得过谁? “宁姑娘心思纯良,外头不安宁,还是好好待在府上吧。它朝若有机会,徐平定然相邀。”言罢,他走到宁毅面前,而后微微躬身施礼。“此番多有叨扰,姑母未至,还请姑父代为问候。”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宁毅。“徐某便在此处等着,贤兄尽可收拾一番,咱们一会便出发。” 闻言,宁武与宁毅对视一眼,而后微微施礼,快步朝向内堂而去。“还请徐世子稍待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眼见宁武远去,宁玉嘟了嘟小嘴。“这就要走啊?虽然你不带我玩,也不肯送珠钗给我,不过嘛,小妹我不计较,等着,我去给你拿桂香糕,你在路上解解馋!” 能养得如此单纯,在这乱世之中可真不容易。只可惜,单纯只会害了你。看着对方手舞足蹈的朝着回廊跑去,徐平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带着一丝狠厉的笑意。 “贤侄啊,你难得来一次上阳,招呼不周,多担待。”宁毅负手于身后,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武儿随你入梁征战,若有不妥之处,若有违反军规,你只管处置便可,姑父断不会多言。” 是吗?哄鬼呢?徐平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是表现得很是无奈。“姑父言重了。贤兄文韬武略,为人慎重,想来应当会有一番建树。” “他有几斤几两我这个做父亲的岂能不知晓?外人看看也就罢了,高谈阔论当不得真。”言罢,宁毅甩了甩袖袍,而后转身离开了此处。“营中事务繁多,姑父就不在此处耽搁了。待到日后有机会,可常来上阳作客。” 见他离去,徐平随意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之上,抬手把玩起腰间的令牌。 想让老徐家做出头鸟?也不怕算盘珠子崩碎了去。造反什么的,最讨厌了。 后堂之内,顾婉君掀开帷帘,缓步走了出来。“怎么样,可有什么感受?” “野心不小。虽然隐藏得好,为夫又岂会看不出来?”宁毅撩起尾袍,缓缓坐于正位之上。看着门外的庭院,他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小小子比你大哥狠,若是真有机会,他肯定作乱。 咱们可是只求自保,这小子怕是想着如何才能吃掉咱们。” …… 一晃眼数日过去。 城郊官道之上,戍边司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韩布脸色平静,领着三军队伍缓缓向城门行进。 耗时三年的湘、吴剿匪,韩布脸上多了几分沧桑。 他跃马在前,眼神深邃。大周这两年发生了太多,望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京城轮廓,其人内心感慨万千。 凯旋的消息武政府早已张榜通传,京城百姓得知三军归来,纷纷涌上街头,翘首以盼。 望着三军缓缓出现在视线中时,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韩将军威武!” “大周万年!!陛下万年!” “戍边司好样的!!” “到处都在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呼喊声此起彼伏,韩布微微扬手,向周围百姓示意,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许久过去,三军队伍缓缓行至宫外。韩布翻身下马,仔细整理了甲胄与战盔,怀着疲惫与期待,他在刘辟的引领下,大步走向皇宫内庭。 内宫之中,处处透露着典雅与庄重。朱红色的廊柱上雕刻着大量花纹,金色的琉璃瓦在日耀下熠熠生辉。 第665章 庭院内,无数珍稀的花卉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散发出淡淡芬芳,倒是为这冷漠的皇宫大院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柔和。 隆圣帝端坐于正位,手指不停敲打着龙椅上的扶手。 银子吃紧,他自然无力犒赏三军。此次在内宫单独设宴,也算是心意到了,毕竟连内府都被司徒文和徐平炸开了口。 半炷香过去, 韩布来到殿外。经由太监通报,他缓步入殿,步伐稳健而庄重。 见状,隆圣帝站起身来,眼中算是带着些许欣慰。无论如何,总算来了些好事。 待入殿中,韩布当即跪地行礼。“微臣韩布,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免了!免了!起来吧。”隆圣帝笑着扬了扬手,示意对方起身。 “微臣谢陛下。”韩布恭敬起身,微微低头,以示谦逊。 见此情形,隆圣帝心头甚悦。“你比徐沧、宁毅那群不省心的强多了。”言罢,皇帝缓缓入座。“你此去久矣,晃眼间,已有几年未见了。随意一些,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听闻此言,韩布却是再次躬身行礼,方才缓缓入座。“微臣得见陛下龙体安康,大周之幸,朝廷之幸也。” 隆圣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抬手轻轻一挥。“今日你我君臣不醉不归。” 见状,一旁的侍候的宫女太监缓缓退至两旁。 “多谢陛下厚爱,微臣感激涕零。”韩布环顾四周,唯有一张精致的檀木桌案摆在中央,铺设的锦缎上,一道道美味佳肴色泽诱人,香气四溢。 桌案旁,宫女端着美酒,微微躬身,态度极为谦卑。 见此情形,韩布微微皱眉。“陛下,此宴怎的只有微臣一人?” 闻言,隆圣帝微笑着摆了摆手。“朕穷啊,没银子!不能让群臣作陪,日后再给你补上。” 言罢,皇帝拂袖一挥,身后的宫女立刻心领神会。 几人扭动着身姿来到韩布身后,或是手中捧着饰品和器具,或是躬身拿着扇子,轻轻摇曳,亦或是捧着香炉,袅袅青烟中弥漫着淡雅的香气。 “陛下?这是何意?”韩布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深沉起来。这般恩赐,多少有点过了吧? 知道对方会是这般反应,隆圣帝平了平手,示意对方入座。“好了,银子虽然没有多的,人还是有嘛,该吃吃,该喝喝,别整这一出愁眉苦脸的。” “这……”韩布犹豫几息,还是抱拳朝着皇帝回礼。“那微臣有却之不恭了。” 话长话短,酒过三巡, 隆圣帝放下杯盏,随意的询问起平乱过程。 见话题有变,韩布亦是停杯起身,而后微微低头。“回陛下,这几年平乱,实乃艰苦卓绝。 初入匪患之地,地形复杂,这群乱贼熟悉各处山谷与沟壑,戍边司受制于此,难以展开围剿,处处被动。 好在一年多的探查,微臣逐步摸索,绘制出了详细地图。 次年秋,微臣率部与之多次交锋,虽有小胜,却始终难以尽灭。好在雍王相助,开春之后与微臣分兵多路,对之全面围剿。 待到今年夏,这群乱贼已至绝境、便是有些反抗也不过垂死挣扎。 幸得陛下洪福庇佑,微臣方才不负所托,得以还湘、吴二州之安宁。”言罢,韩布坐回原位,双手放于膝顶,低眉垂目,余光也不与皇帝对视。 “倒是有些波折。”隆圣帝微微颔首,而后轻叹一声。“去年凉州折了数万兵马,今年青、幽二州又有民乱发生。 欧阳正奇新败,想必你已知晓。苏北石沉兵析津,甘州随时有沦陷之危。 难呐!难呐!” “陛下……” 韩布正欲开口安慰,隆圣帝却是继续说道:“既是庆功宴,今日咱们不谈这些糟心窝的破事。韩爱卿,朕有一事与你相商。” “哦?还请陛下示下?”韩布面带疑惑的抬眼望去。 “令郎已年过二十了吧?朕听闻他尚未娶妻?朕的四公主正值芳华,聪慧温婉。 现如今,朕有意将令郎招为老四的驸马,韩英那小子可谓声名狼藉,这个你应该知晓。 你好好调教一番,朕也不多言。此事你意下如何?” “这……”韩布闻言,又惊又疑,连忙跪地叩首。 “怎么,你不愿意?” “陛下隆恩,微臣惶恐之至。犬子顽劣不堪,岂能受陛下青睐。”言罢,韩布将额头贴至地底。 “教,教不好就打,打不好就禁足。这是朕的恩赐,也是态度。”说着,隆圣帝站起身来。“你要是教不好,送入宫来,朕亲自调教他。” 听闻此言,韩布赶忙应声。“幸得陛下看重,实乃犬子莫大的福分。微臣定当尽心调教,让他好好侍奉公主。” “如此甚好。”隆圣帝微微一道:“既无异议,此事便定下了。待择良辰吉日,朕亲自为他们搭台过礼。” 父亲所言非虚,看来陛下的日子不好过啊,徐沧这是逼着韩府站队……哎。“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第666章 …… 夜幕恰如墨色绸缎,沉甸的压在这京城的穹庐之上。 刚结束的庆宴虚幻而又现实,韩布方才刚刚回京,皇帝的态度便已摆在了明处。 马车在都督府门前停下,车轮碾压青石板路的声音戛然而止。 韩布缓步走下马车,抬头望向韩府那威严的匾额,往常熟悉的府中此时却显得有些陌生,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犹豫几息,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庭院径直走向内堂。 平乱归来,本该热闹非凡的韩府却是一片沉寂。周围的仆从与婢女似乎感受到家主的情绪起伏,纷纷低头垂目,默不作声。 许久之后,韩布独自推开房门,缓缓走进书房。 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壁上跳动。 韩忠早已等候在此,他背对房门,负手而立。虽已年迈,身姿依旧挺拔。 韩布能感受到父亲身上那压抑且深沉的气息。 他拱手施礼,而后缓步走上前去。“见过父亲,我回来了。” “你已离京多年,回来就好。”韩忠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对方。“今日陛下设宴款待你了?” “回父亲,陛下并未犒军,单留我于内宫设宴。”韩布摘下头冠,随意的放在了一旁的案台之上。“陛下已言明,打算赐婚英儿与四公主。看似恩宠,实则逼着咱们都督府站队。” 得知此事,韩忠眉头紧锁,平日里的沉稳已然不再。“你那儿子整日胡作非为,在京城弄得臭名远扬。若要尚娶公主,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差池。 也怪为父平日里疏于管教,养成他这顽劣跋扈的性子。” “哎!”韩布轻叹一声。“我刚从战场归来,陛下便迫不及待。 咱们都督府作为武将世家,本就容易遭人忌惮,如今被迫站队,更是进退两难。” 韩忠点头颔首,走到书桌旁,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之后,他方才开口说道:“陛下此举,想必是要利用咱们韩家来平衡朝中武党。经历徐平之事,他是要告诉所有人,戍边司可不是提不动刀了。 靖北王府野心勃勃,二王并联三镇将军公然挑衅皇权。 外战频发,陛下的日子愈发不好过。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若非诸多防范,朝廷大可将徐州营与五军司增调梁境。”话到此处,韩忠苍老的眼眸中泛着几分无奈。“陛下要让咱们成为遏制对方的棋子,便是韩英如此顽劣,他也愿意将嫡女尚之…… “那个逆子,实在不让人省心。”韩布的语气很是不悦,神色流转,眼中更带有九分怒意。“父亲,咱们不能轻举妄动。或可暗中观察,以待局势明朗再行斟酌?” “既得利益高于一切,宁毅虽与徐沧有苟且,但两人终究不是一条心。 远山若在,戍边司与镇北军应是旗鼓相当。现如今,故人已去,真若交手,单凭徐沧可不够。”韩忠瞳孔收紧,心中已然对双方可能发生的交锋有了估算。 韩布微微颔首,而后将身边的座椅拉开。“父亲上坐。” 见状,韩忠缓缓坐回主位。“徐沧是为父一手带出来的,他有几斤几两,为父心中自然有数。 倘若正面交锋,大兵团作战,他还差点火候。若陛下将徐州营一并交给为父,至多两年,为父便可扫清北境。” 闻言,韩布眉头紧锁。“纪武是孙国安的心头肉,有他在,欧阳正奇翻不起浪花。 一旦大周战起,纪廉半年之内便可荡平贺州。届时,您若亲自挂帅北上,徐沧自然不可敌。” 第667章 韩忠摇了摇头,眼神颇为复杂。“先帝驾崩之前曾与为父有言,若北境不率先起兵作乱,新君继位,为父不得领兵攻打北境。 先帝与远山亲如手足,事到如今,却成这般模样。” 此事韩布自然知晓,不过仁宗已故去多年,局势有变,旧情不在。“既是如此,父亲的意思是?” “陛下暂时不会对北境下手,否则谁替他戍边?”韩忠抬眼望向窗外,脸上带着厚重的寒意。“若老夫所料不错,陛下要对武成王下手了…… 且看宁毅如何行事吧,他可没有先帝的眷顾。 为父年事已高,西去之前或可再为大周尽些绵薄之力。”言罢,他手撑扶案,缓缓站起身来。“徐沧也好,宁毅也罢,还有朝中那些跳梁小丑…… 安分便可,若有歹意……为父亲自送他们去见仁宗。 便是九泉之下,也算对得起大周这二十七位先帝。”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边,奢华的教坊司内,五彩的灯火和靡靡之音交织在一起。 韩英沉浸于荒淫之中,他斜靠在大厅中央,周围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 左拥右抱,他眼神迷离,嘴角带着一丝邪笑。几盏酒杯摔落在案,酒水洒在怀中女子身上,浸湿的衣衫映得肌肤若隐若现。 任凭他如何挑弄,身边的女子各个低眉顺眼,娇喘连连。 “少爷,老爷今日已经回京,咱们要不要早些回府?”一旁的下人轻声问道。 “着急回府做甚?”韩英抬手捏着侍女的下巴,而后突然靠近,牙齿在对方肩膀之上狠狠咬下。“没看到本公子正玩得尽兴吗?” “啊!!”女子吃痛,轻声叫唤起来。 见状,韩英拍了拍对方脸颊,拿起酒壶便将酒水倒在伤口之上。“再敢发出声响本公子宰了你。” “少爷啊,二公子此次立下战功,太爷定然刮目相看。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老二?区区庶子罢了,如何与本公子相较?”言罢,韩英站起身来。“让老鸨挑几个未过二八的处子送来二楼,让少爷我先解解馋。” “少爷啊,如今已至亥时,今日若不回府老爷必然动怒。” 听闻此言,韩英满脸嬉笑。“父亲回来必然与爷爷相谈甚久,今日是顾不上我的。 看着吧,要不了多久陛下的赐婚圣旨就会送到府上。届时,哪还有机会来教坊司寻乐?” 下人面带疑惑,眼中满是不解。“您不是说四公主瞧不上您吗?既然她对您诸多不满,陛下还会招您为驸马?” “傻子吧你?”韩英嘴角上扬,扫视一眼身旁服侍的女子,而后一脚将之踢开。“她在不在意重要吗?比起大周的江山社稷,她连尘埃都算不上。 小六子,你来说说看,是公主对于大周重要,还是咱们韩府重要?” “这……这个小的不敢妄言。”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有什么不敢说的?你怕啥?除了嫡公主,今日我就算把庶公主骗回府上,陛下也只会小惩大戒。”话到此处,韩英脸上带着一抹阴厉。“你以为韩府是什么?是大周的擎天白玉柱,是大周的架海紫金梁。” 此话一出,小六子大惊失色。“少爷慎言啊,咱们……” 话未说完,韩英却是大笑着看向朝二楼厢房。“教坊司人多口杂,你怕会传到陛下耳中? 哈哈哈!所以你只能当个下人,而本少爷却是韩府的继承人。 小害与恶疾,何以较长短?无论少爷怎么玩,都是理所应当,不然你以为呢?”言罢,他扬长而去。 第668章 …… 韩府内,韩布与韩忠对视而坐。 “父亲,便是如此,咱们是否要提前做好准备?若是要对贺州动手,调集镇东军需要的时日可不久。 还有那个逆子,得好好约束一番,不能让他再这般肆意妄为。实在不行,便将之禁足在府。” “这个要看大梁北部的局势如何,陛下要动手也得师出有名,毕竟先武王有护国保龙之功。”说着,韩中皱着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还有韩英,今日明知你会回府,还夜不归宿。 都是为父平日里太宠着他了,才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但现在不是追究之时,尚娶公主,算是陛下的态度,他虽荒诞,心中应当也有数。 当务之急是找个合理的说辞分兵驻扎嘉萌关,一旦朝中局势有变,为父也好挂帅北上。” “父亲,如若戍边司前往嘉萌关,徐沧岂会不明深意?宁毅不是关键,还得看北境如何抉择。”说着,韩布掏出袖口内的舆图将之摊开在案台之上。“陛下如今要增兵南安,国库吃紧,戍边司的军费开支又从何而来?” 闻言,韩忠眉头紧锁。“你此番刚刚还朝,有些事还不得而知。 司徒文如今告病在家,布政府已然指望不上。此次增兵南安的一切军需乃陛下内府所出,若要用兵,咱们还得想办法自筹。” “既是如此,我明日便安排下去。”韩布点头称是。“父亲,此番回京,用于平乱的兵马尽数归朝,除去分拨,还可调集五万精锐入驻嘉萌。” “不可不可!父亲不可如此!”两人言谈之际,韩英一身酒气的推门而入。“孙儿在此有礼了!见过祖父,父亲。” 见到来人,韩布怒从中来。“看看你这副模样,哪儿还有半点体统? 你这个逆子,简直把大都督府的脸都丢尽了。” “嗝!”韩英打了酒喝,而后随意的坐到了一旁的侧位之上。“父亲消消气。孩儿不过是闲时消遣一番,无伤大雅。” “我与你爷爷在此商议要事,安有你插言的份?滚出去!回头为父在收拾你。”韩布拍案而起,随手便抄起案台上的文书砸向对方。 见此情形,韩英将头微微一偏,正好躲过袭来的文书。“也就几句话罢了,不耽误爷爷与父亲商谈。”说着,他自顾自的斜靠在椅榻上,随手拿起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打呢,肯定是要打的。赢呢,肯定是不能赢的。 纪廉何许人也?军神榜前十,收拾宁毅不难。只不过,爷爷若是驻军嘉萌以牵制徐沧,宁毅要不了多久便会兵败,届时,北境便没有了助力。 除掉宁毅,待日后寻得机会,陛下若要对北境下手,难度也就低了许多。 武成王倒了,靖北王倒了,咱们大都督府又由谁来制衡? 一家独大?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哟。指不定哪天这刀就落到了咱们的头上,孙儿想想都后怕呢?”言罢,韩英嬉笑着将茶杯捏碎。“做做样子不好吗?何必为了纪氏打死打活的,这皇帝又不是咱们韩家来做。 至于驸马?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不过是个胯下玩物罢了,做不得数。” “你说什么?”韩布微微愣神,而后怒从中来,脸上的火气几乎具现。“逆子,你安敢妄言?韩府时历三朝,代代忠良,怎会生出你这么个孽障。” 闻言,韩英满脸的不在意。“迂腐。父亲岂不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大周如今的局势何其复杂?纪廉受制于东卢、徐沧受制于北蛮、欧阳正奇受制于孙国安,宁毅就是各方角逐的重点。 他若在,局势稳定,相互制衡。他若是倒了,徐沧就是下一个。欧阳正奇自是难堪大任,武政府掌全境兵马,咱们的皇帝陛下如何安心? 好,就算陛下信任,对父亲给予厚望。 那么新君呢?新君继位之后,武政府与如今的北境有何区别?”话到此处,韩英手托下巴,随意的翘起二郎腿。“去年我在教坊司见过徐平,挖眼割舌,弄得萧世杰死去活来。 此子狠辣,比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将他留给新君岂不甚好?咱们何必趟这个浑水? 至于驸马……呵呵!孩儿在教坊司夜夜当驸马。那些个贱籍罪女,啧啧,演起公主来甚是卖力!炷一灭,灯一熄,她们与纪氏女子有何区别?” “荒谬,你简直胡言乱语。”韩布见韩忠并无表态,脸上的怒意消散了些许。“便是如你所述,今日咱们左右横跳,来日各方都容不下咱们。 武政府与文党本就相互制衡,也是相互约束。咱们掌兵,他们掌钱,何来的一家独大之说? 既然忠,就要忠到底。若是左右摇摆浑水摸鱼,你以为来日不会被清算吗? 陛下也好,北境也罢,谁又是善类?” “的确有些道理。不过,父亲所言也不尽然。”韩英笑着站起身来。“打嘛,自然是要打的,怎么打,又是另外一回事。 咱们戍边司要是打没了,不用等新君继位,东卢与北蛮定然兵发大周。届时,连江山都丢了,谁还在意皇权正统? 依孩儿看,北境虽如腹心之患,列国更是狼子野心。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是做做样子算了。 你当你的将军,我当我的纨绔,如此岂不美哉?” “孽障……” 韩布正欲反驳,韩英却是随意的摊了摊手。“行了,知道您不待见我,孩儿也就不在此处招惹您了。走了。”言罢,他转身朝着韩忠躬身施礼,而后大步离去。 ……………………………………….. (昨晚忘记定时发布了,现在补上。) 第669章 …… 韩布率军回朝,此事自然满城皆知。 明月高悬,子时已至,司徒府沉浸于一片静谧之中。 清晖如水,轻洒在庭院,泛起些许银白色光晕。 司徒文身着素袍,负手而立,在书房的窗口凝望着明月高悬,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微微侧身,对着门外的侍从轻声吩咐了几句。 接到下人通传,司徒咸鱼未做多想,当即款步而来。“爷爷,您唤我?” 听到动静,司徒文回首看着对方,而后微微颔首,示意她在对面坐下。 书房中,烛光摇曳,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司徒文的面容在暖光下略显凝重,他眼中透露出的沧桑与深沉让司徒娴韵眉头微微皱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韩布还朝了,虽耗时颇久,倒也在意料之中。”言罢,司徒文转身坐回了主位之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闻言,司徒娴韵缓缓坐正,平静的等待着对方开口。 司徒文沉默良久,终是开口说道:“韩布带回来了数万兵马,这可不是好事。爷爷如今告病在家,许多事不好出面。 皇帝必然与他商议了诸多事宜,明日安排一下,让人前去宫里挖一挖。” “爷爷,为何不让父亲去试探一番?既然韩布还朝,国税司当要点账才是。”司徒娴韵面带疑惑。 司徒文微微摆手,苍老的面庞带着几分深沉。“朝局复杂,形势颇为敏感,咱们司徒府不能露头。 小丫头,大周恐怕要起战端了。韩布凯旋班师,最多三到五日,皇帝便会给韩英赐婚。 依爷爷看,韩府断然不会推脱。便是如此,也意味着韩府已然站队。” 司徒娴韵沉思几息。“陛下已决定增兵南安,国库本就空虚,布政府也已抽身,为何会起战端?” “光是做空皇帝的内府可不够,纪凌不是傻子。”司徒文轻叹一声,眼神也由平静转而变得凌厉。“即便换做咱们,也不会放弃如此契机。 挑起外战是绝佳的机会,也是皇帝将要落下的棋子。懂吗?” “如此说来,您的意思是……”司徒娴韵轻舔嘴角,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光靠制衡不够,若靠限制农耕来保证大周百姓的贫瘠并非上策,陛下打算掏空三王的底蕴?” 听闻此言,司徒文微微颔首。“有些见识,但也不完全如此。 正此危难之际,皇帝要如何维持大周的平衡又不增加各地的赋税?秋收刚过,但军需粮草却不能分配到地方,尤其是三王所辖之地。” “咱们想要做空皇帝的内府,皇帝则反过来掏空徐沧与宁毅的底蕴,便是如此交换之下,他也不会失了先机。”司徒娴韵手托下巴,轻声回道。 “你这丫头果然聪慧,正是如此。”司徒文满意的点了点头。“要想抑制发展,最好的办法便是动刀兵。 无论对于大周而言,还是对于各个藩王而言。战争的基本特性便是毁灭,但这个毁灭并非兵力,而是钱粮与军需。 征纳的钱粮越多,军需和响银的积累也就越多。现如今,皇帝的国库空了,内府也搭了进去。你说,北境与贺州的百姓日子是不是太舒服了?徐沧与宁毅的积累是不是太多了? 挑起战争便是要消磨这些藩王的粮草与军需,用于平衡朝廷的缺失。无论战争的走向如何,军备损耗如何,最终消磨的是两境百姓的生产力。 即便互有所失,对于再次积累,两境又如何比得了一国。” 第670章 “这……”听完司徒文的话,司徒娴韵沉默不语,眼神也愈发沉重。若是皇帝要挑起战争,必然从宁毅下手。“爷爷,即便皇帝想谋求平衡,大周又怎堪重负?一旦刀兵四起,也会给列国可乘之机。” “韩布未归,自然不好办。如今他已然还朝,皇帝落子的契机便到了。”司徒文起身走向屋外,微微佝偻的后背在烛火下却逐渐拉长。“此时挑起战争不仅完成了必要的损耗,也更容易寻得合适的借口。 打得赢要打,打不赢也要打。若不彻底掏空各方的底蕴,纪氏的皇权离倾覆也就不远了。” 司徒娴韵起身随着对方走出外,而后极其郑重的躬身施礼。“爷爷,您的意思是皇帝要动武成王了?” “明年春后,慕容烈必然全军压境。届时他便会调贺州营赶赴凉州,而后合兵攻打元武。此战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一举铲除武成王府。”言罢,司徒文抬头望月,眼中流露出一丝寒意。“若要扶持徐平,咱们的机会来了。 宁毅自然该死,他若不死,你那小情郎日后还得与他争天下。如此岂不可笑? 不过,他可不能死得毫无价值。否则徐沧就成了秋后的蚂蚱,也蹦哒不了几日。” “爷爷高明。”司徒娴韵嘴角微扬。“钱粮赋税是其一,民心民望是其二,您是要拿这个与北境做交换? 掏空藩王的底蕴,韩布率军南安,韩忠盯着徐沧,再由李孝师除掉宁毅。算盘倒是打得挺好,也不怕磕坏了牙口。” 司徒文负手而立,缓缓闭上双眼。“韩布还朝,徐沧自然也不傻。 你暗中派人将咱们这些年搜刮的银子向北面转移,青、幽二州的粮草勿要再动,全部换成粗粮用以屯积而备不时之需。”话到此处,司徒文捶了捶肩膀,而后笑着转过身来。“一旦宁毅倒了,徐沧能依赖的就只有咱们司徒府,便是如此,这个凤位他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 “可是爷爷……咱们如此行事,日后恐怕会引得徐沧忌惮。”说着,司徒娴韵撇了撇嘴角,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愿。 “你个死丫头,胳膊肘尽向外拐?”司徒文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怕徐沧忌惮还是怕你那小情郎心有芥蒂? 反骨仔,一身的心眼子全都用在了爷爷身上。倘若你不想要这凤位,大可现在就偷摸着跑去梁境,不必在爷爷面前演戏。 蠢货。记住了,没有价值的女人,他宠不了你一辈子。待到你人老珠黄,三宫六院你拿什么去争?” …… 听完司徒文的话,司徒娴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徐木头立不立她为后她并没有那么在意,日后诞下子嗣,也许会争,也可能不会。 但若拿利益去威胁,去交换,她知道徐平一定不乐意。即便没有表露出来,心中恐怕也会留下芥蒂。 心念于此,司徒娴韵黛眉微蹙。张口闭口都是利益,可真正拿利益去交换,却也非其所愿。 见她默不作声,司徒文老脸一塌。“怎么了,心有不愿?爷爷真是高看你了,妇人之见。” “可是……” 见司徒娴韵还欲反驳,司徒文已然是满脸失望。“简直愚不可及。 用你的猪脑想想,徐平若是如此重情之人,他岂能拿下这个江山? 有朝一日,他若能登临帝位,你觉得他还会如此看重男女之情? 想想纪凌吧?与舒黛依如胶似漆,恩爱有加。此女才走了几年?他又是如何对待舒家的? 第671章 记住,但凡能站到这个位置,没有谁是善类。他所想的,他所要的,也不再是他心中所想与心中所要。而是他需要的,他的江山社稷需要的。 皇后之位你能让出去,太子呢?你就不打算替你日后的子嗣争取? 与其到那时再惹人厌恶,不如现在就把事情钉死。 不为你,也为你以后的孩子。” “那万一孙儿日后诞下的是女孩呢?”司徒娴韵将头一偏,不再与对方对视。 “你说什么?”听闻此言,司徒文差点没气昏死过去。“你真是油盐不进。老夫是犯天规了吗?你一个,你二姑一个。 情爱与利益并不冲突,你不把它想得如此美好,日后再把司徒府也搭了进去。” 闻言,司徒娴韵低头垂目,心中依然有些纠结。道理她又岂能不知?儿时的指南针就摆在闺房之内,若非重情之人,早已不知弃于何处。 “爷爷,我……” 话未说完,司徒文却是嘴角一塌,眼中带着几分不悦。“你别叫老夫爷爷,老夫愧不敢当。 你若听话,一切按老夫说的办。你若是不愿意,现在便滚去大梁,和你那小情郎恩恩爱爱,双宿双栖。” 轻叹一声,司徒娴韵躬身施礼。“爷爷为我劳心伤神,孙儿自是知晓。一切皆为长远之计,便是如此,孙儿自当谨记。” “你知道就好。”司徒文微微摇头。“这人老了,所想所念,皆为族中后辈。作为司徒府的大小姐,你行事不可全凭情感左右。 你二人若能琴瑟和鸣,自是司徒府之大幸,亦是你之大幸。即便不能,日后也当留有余地,不至进退维谷。 小丫头,爷爷跨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远。看看这浮生百态,或争朝夕,或谋一世。 便如人生者,其途漫漫也。 行于世间,历经繁花之欣悦,亦存荒芜之哀愁;有耀芒之荣光,亦具黯晦之没落。 行道途,或谋其长远,或择其利弊。人各为之,或激昂,或平淡,或悲怆,或欢喜。 你要切记,凡事必留余地,万不可孤注一掷。若妄为决绝之举,得不偿失。 徐平非善类,此子狠厉,不亚于其父。 便是日后入府,处顺境当存谦逊,处逆境宜守本分;惜有者之美妙,亦释失者之苦痛。 记住了?” “谨记爷爷教诲。”言罢,司徒娴韵上前搀扶起司徒文,祖孙二人缓步向回廊走去。 …… 晃眼几日过去。 晨曦微露,霞光洒落于皇宫内的琉璃瓦上,泛起一片璀璨。 文德殿内一片肃穆宁静,刘辟手捧拂尘,静候于龙案旁。 隆圣帝端坐御案之前,心中思索着即将颁布的赐婚圣旨,脸上看不出任喜怒之色。 即便万般无奈,经过白惜月这几日的安抚,纪晓蝶也只能黯然接受。 为稳固朝局,也为平衡各方。徐沧不愿接受,纪凌不得不将纪晓蝶许给声名狼藉的韩英。 作为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都督府权势,整日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奸淫掳掠之事亦是时有发生。 念及此处,隆圣帝轻叹口气,而后提起朱笔,在那明黄色的绢帛上落下苍劲有力的字迹。 片刻之后,他放下朱笔,微微颔首,示意刘辟前去宣旨。“一切都是为了大周,非朕之所愿……” “陛下,老奴这就去办。”接过圣旨,刘辟带着一队庄重的仪仗,浩浩荡荡地朝着韩府而去。 一路上,京城百姓纷纷驻足观望,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近日琐事。 刘辟穿行其间,心中也对朝局颇有些无奈。皇帝自是看重大局,北境的态度却是毫不顾忌。 而此时的韩府中,韩英正懒洋洋地躺在榻上,身边围绕着几名莺燕女子。 即便猜到了一切,昨夜他依旧领着一群女子在房中肆意玩弄,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脂粉的味道,地上散落着衣物和酒杯,整个屋内一片狼藉。 就在他把玩着怀中少女之时,突然,小六子匆忙跑来。“少爷,有圣旨来了。” 闻言,韩英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的起身整理好衣衫,方才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见此情形,这群一丝不挂的女子纷纷起身,娇笑着看向对方。“公子早去早回呀!” “等着,本少去去便来。”言罢,他大步离开房内。 见对方出迎,刘辟清了清嗓子。“圣旨到,韩英接旨。” “大清早的,刘公公辛苦了!“言罢,韩英随意的跪伏于地。“微臣接旨。” 刘辟俯视了对方一眼,而后满脸不屑的摊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四公主纪晓蝶,温婉端庄,聪慧灵秀,乃皇室明珠。 韩氏子英,家世显赫,虽有年少轻狂之举,望洗心革面,以正其行。 朕特赐恩旨,招为驸马,并择良辰吉日过礼。 此诚天作之合,婚后当相敬如宾,和睦共处,钦此。” 当听到皇帝将纪晓蝶许配给自己,韩英嘴角微扬,随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虽对纪晓蝶无感,但一想到能好好把玩一番公主,心中色欲骤起。“微臣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宣读完毕,韩英双手接过圣旨,极其敷衍的塞了些银子给刘辟。“有劳公公,恕不远送。” 刘辟余光扫了对方一眼,随手将银子丢给了身旁的侍卫。“韩大公子赏你们的,回宫。” 而此时的皇宫中,纪晓蝶满心愁苦的坐在窗边。虽容颜清丽,气质高雅,眼中却满是绝望。 韩英的恶名她早有耳闻,厌恶至极,如今却不得不接受这场政治联姻。 些许清泪滴落,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不安。 第672章 …… 短短一日,皇帝赐婚的消息便传至京城的大街小巷。 身为皇室嫡公主,纪晓蝶在神京城内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人性格柔和,与人为善,便是宫内的婢女、内侍,对其也是颇为喜欢。 身为下人,哪儿来的尊严。摊上狠厉的主子,命比蝼蚁还下贱。恰如纪晓蝶这般性格的主上,整个大周皇室子女中也是难见。 一时间,皇城内外,大街小巷,随处都有人议论着此事。譬如茶馆、花坊、学司之内,更是一群达官显贵后辈之间言谈的乐子。 而此时的皇城,红墙碧瓦在秋日的阳光下肃穆而庄重。 纪知礼身着一袭淡蓝色罗裙,尾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腰间的玉佩时不时发出些许声响。 她朝着纪晓蝶的寝宫缓步走去,面容沉静而端庄,眼中透着隐晦的睿智与淡然。 秀玉宫坐落于西侧的一角,宁静且优雅。宫门前,几株桂树散发着阵阵幽香,倒是让人心情舒畅。 纪知礼跨步而入,但见纪晓蝶静坐窗前,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外的花植。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影,却未能给她带来一丝暖意。 赐婚的圣旨以下,近日便要过礼。纪晓蝶毫无生气,长发随意散落肩头,柔弱的身姿,似乎稍有微风便能将之吹倒。 “…….”见状,纪知礼走到对方身旁,轻轻坐下,看着对方憔悴的面容,心中带着些许无奈。 “晓蝶。”她轻声唤道。 闻言,纪晓蝶微微失神,而后缓缓转过头来。见有人前来,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很快又被忧伤所淹没。“二姐,你怎么有空来我这秀玉宫?” 沙哑的声音回荡于殿内,纪知礼抬手捋顺了耳旁的秀发。“今日倒是清闲,途经此处便来瞧瞧你。” “父皇怎可如此待我……”纪晓蝶的泪水悄然滑落。“二姐,我该怎么办? 韩英恶名远扬,父皇明知他的恶行,却还要将我许给他。便是火坑,也要义无反顾的跳入吗? 怎么荣华富贵,皇权天胄,不过是些任人交换的物件罢了。” 纪知礼握住对方的玉手,微微用力,试图传递一丝温暖。“晓蝶,我知你心中苦痛与不甘。如今圣旨已下,难以违抗,你还是看开一些为好。 待到成婚,你会搬出宫外。韩英虽是驸马,却也是臣下。婚后,你执掌公主府,他当以你为主,勿要如此低落。” “二姐,我不傻。韩府嫡长子岂可与一般的勋贵之后相提并论。”说着,纪晓蝶绝望的微微摇头。“难道只能认命?我不愿嫁给这样一个纨绔之辈。于黑暗中度过,倒不如趁早了结此生,也落得个痛快。” 见她有此念头,纪知礼微微叹息,眼中却带着几分坚毅。“命运难测,却也当坦然面对。 你毕竟是嫡公主,韩英虽恶贯满盈,但也不会毫无顾忌。无论前路如何不顺,你始终占有主导。任凭他花天酒地,你大可一笑置之。 公主府的大门你不颔首,他还能强闯不成?无法抗拒就各自安好,莫要计较对方是谁,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便可。” 听闻此言,纪晓蝶咬着嘴唇,泪水不停落下。“二姐,我害怕…… 听下人们说,京城女子死在他手上的不计其数,无论父皇还是监政府都无人问津。 去年年初,郭大人府中小女便是被他所害,即便后面事情闹大,父皇也不过是小惩大戒,最终不了了之。 第673章 似他这样的恶徒,岂会让步?待到日后完婚,我若不让他入府,他也定会向父皇讨要说法。” 纪晓蝶的话很对,拖是拖不了多久。身为驸马,被公主拒之门外,这是把韩忠与韩布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想到这,纪知礼轻轻将之拥入怀中,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莫要多想!便有再多困苦,还能比得上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难民吗? 好好休息,待到日后,兴许会有别的出路。婚后他若依旧如此,你可告知父皇,将他逐出公主府。 大都督三朝元老,识大体,明事理,断然不会责怪于你。” 纪知礼的一番安抚,让纪晓蝶的情绪稍好了几分。她抹去眼角的泪痕,缓缓坐正了身子。“二姐,父皇既然要赐婚,为何不将我许给宁武或者徐平? 便是联姻,大周历代的诸多公主都嫁给了藩王世子,到我这,为何就不行了?” 此话一出,纪知礼眼眸微垂,望着自己的裙纱沉默不语。是啊,倘若嫁给徐平或者宁武日子当会好过一些。再不济,也不至于像韩英这般。 见她不说话,纪晓蝶面带疑虑。“二姐可是有心事?” “啊?”纪知礼回过神来,而后颇有些深沉的看着对方。“父皇有难处,并非他不愿意,有些事情父皇也无能为力。” “为何?” “呼!”深吸一口气,纪知礼缓缓松开了抱着对方的双手。“先说说宁武吧。此人少年英杰,在贺州口碑极好,自是驸马的不二人选。但他的份量不够重,也左右不了朝局的发展。况且……….”话到此处,纪知礼微微顿声,而后又突然改口。“算了,还是说说徐平吧。 徐平此人不简单,且不说他与月华青梅竹马,便是没有月华,父皇也难以让他尚你入府。” 听对方提及徐平,纪晓蝶心中泛起一丝憧憬。 早在去年诗会,徐平便是出尽风头。 而后无论是他领兵征战,还是大闹纪允的赐婚宴。桩桩件件都闹得沸沸扬扬,在京城的小圈子里早已是茶余饭后的笑谈。 “二姐所言妹妹不明白。父皇到底有什么难处?”纪晓蝶声如细蚊,脸颊也有了几分红润。 纪知礼犹豫几息,而后无奈的拍了拍她的掌心。“因为靖北王不会同意……” “这又是……” “莫要多问了。”纪知礼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此间复杂,有些事,不要刨根问底,没有好处。 四妹,你好好休息,不要整日待在寝宫之内。”言罢,她缓缓站起身来。“二姐宫中还有事,今儿个就先走了,待到明日再来看你。” …… 目送着对方远去的身影,纪晓蝶脸上的神情再次黯淡下来。 身处后宫,除了平日与妹妹相交,对于朝内的局势和博弈她并不怎么理解。虽然纪知礼宽慰了自己许久,可她还是过不了心中的坎。 翌日辰时,经过一夜休息,纪晓蝶的心情有了些许好转。 她一袭素裙,缓步于庭间,试图寻找片刻的宁静。 婢女文秀静静跟在身后,看着对方那落寞的背影,心中暗自盘算了许久。 四公主为人和善,性子柔弱,若按主子交代的来办,应当可行。 片刻之后,纪晓蝶停下脚步,望着秋风吹落的枯植,暗暗出神。 见状,文秀轻声开口:“公主,您看这些花植,曾经也是娇艳欲滴,如今却这般凄凉。这世间命运啊,可真是难以捉摸呢。” 闻言,纪晓蝶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忧伤。 第674章 “哎!奴婢服侍您好些年头了,想来还有些不舍呢。”文秀缓步靠近,抬手将之搀扶起来。“公主,奴婢真为您不值。您本如这园中花植,应被呵护其中,可如今……”话到此处,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纪晓蝶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很快便知晓了婢女话中的深意。 见她黯然神伤,文秀微微摇头。“我扶您回宫吧。” “…………”纪晓蝶轻叹一声,而后点头应下。 午后,纪晓蝶坐在窗前翻阅书籍,试图从中寻找一丝慰藉。 屋外吹起阵阵秋风,文秀端着茶点快步走来,又将托盘轻轻放下。“公主,您这般爱书之人,书中的世界定是美好无比。 奴婢不明白,似您这般心善,陛下为何要将您许给韩英?” 听闻此言,纪晓蝶端起茶盏,而后又缓缓放下。“你也是这般觉得吗? 繁华落尽,又能留几处余香。” 文秀佯作意动,抬手抹去并不存在的眼泪。“想那韩英恶名昭著,奴婢可听闻了许多,实在是为您担忧。” 书页上的字变得模糊起来,纪晓蝶放下书籍,本欲开口,最终却沉默不语。 见此情形,文秀继续说道:“公主,您如此善良温柔,倘若落入那等恶人之手。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受尽折磨。 要不您去求求陛下吧,也许陛下会收回成命呢?” 收回成命?这怎么可能。纪晓蝶心中涌起一股恐惧,想到婚后可能发生的悲惨,她眨了眨眼,几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此类话语不要再提,对你不好。 若是被人听到,传到了父皇耳中,本宫也护不住你。” “可是……可是奴婢为您不值啊。”文秀转头看向窗外,而后轻声低喃了几句。“若是奴婢要嫁给这等恶人,倒不如死了去。” 闻言,纪晓蝶心头一怔,而后呆愣在原地。 …… 一晃眼,又是几日过去。 文秀的话语愈发隐晦,却也愈发的频繁。对于纪晓蝶的性子,此类言谈无异于将她的防线层层剥离。 过礼将近,纪晓蝶试穿着红衣,文秀一边为她整理裙摆,一边轻声说道:“这衣裳可真美!有朝一日,奴婢若能穿上红衣,定要与爱郎双宿双栖。” “双宿双栖吗?”纪晓蝶低语一声,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曾经的美貌不再,只留下满脸的憔悴。 “公主,该用膳了。”殿外,另一婢女端着食盒缓步入内。 见状,文秀赶忙将之接过。“这里有我服侍便可,殿下心闷烦忧,你还是在外面候着吧。” 闻言,婢女看了眼纪晓蝶,见她没有反对,便转身退到了门外。 看着案台上的菜肴,纪晓蝶随意拨弄着盘中的食物。 见状,文秀故作心疼。“公主,您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进食,这些都是您平日里最爱吃的,您多多少少还是吃一些吧!”话到此处,她竟是潸然泪下。“待日后,待日后成婚,再想吃到可就不容易了……” 纪晓蝶心中一阵刺痛,她放下餐具,再也没有了食欲。 连日来,文秀不断在她耳边诉说着韩英的恶行,每一句话都如同千钧之重,压在纪晓蝶心中,让她喘不过气来。 久而久之,她的内心开始动摇,恐惧和绝望如影随形。 眨眼间,过礼之日到来。 公主府张灯结彩,红绸飘扬,宾客如云。纪晓蝶身着红衣,头戴凤冠,容颜虽然绝美,脸上却毫无喜色。 过礼的仪式繁琐而庄重,她如同木偶一般,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看着周围宾客虚假的笑容和谄媚的眼神,心中充满了厌恶。 晚宴在大厅举行,宾客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纪晓蝶静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心中却只有孤独和绝望。 韩英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欲望。 似乎感受到对方的淫念,纪晓蝶躲闪的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恐惧。 宴席上,美味佳肴琳琅满目,美酒佳酿香气四溢。但纪晓蝶却如同嚼蜡,食不知味。 文秀的话语在耳旁回响,字字句句都敲击着她脆弱的心灵。韩府是皇帝不可或缺的助力,一旦嫁给韩英,自己未来的日子必然无比凄惨。 宴席堪堪过半,韩英已然醉意昂扬。他摇摇晃晃的走到纪晓蝶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露出淫邪的笑容。“公主殿下,韩某在此有礼了。日后,还要多多仰仗,殿下可别叫韩某失望才好。” 闻言,纪晓蝶眉头一皱,极其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在这一刻,她心中的绝望达到了顶点。 没有与任何人招呼,她悄然离开现场,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房中,一片寂静。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纪晓蝶心中充满了留恋。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了曾经的种种过往……突然之间,她甚至想起了赶赴大梁的徐平。 纪晓蝶微微一笑,又缓缓摇了摇头。似乎,还想再看一看这世间,自己还从未离开过京城…… 还有徐平,想来,儿时也曾远远的见过几面呢,倒是没有机会再见了……. 念及此处,纪晓蝶轻声低语。 霜倾玉貌雪倾钟, 寒雾萦枫情未柔。 秋风不度相思意, 明月何曾照我愁。 一诗作罢,她拿起准备好的白绫,缓缓走向床边。 心中虽有万般留念,却也抵不过悲哀和无奈。 第675章 …… 月色恰如银霜,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的角落。 原本精致无比的各类陈设,此刻却是如此冰冷。锦缎的床幔,失去往日华彩,只余黯淡。 纪晓蝶走向床边,缓缓坐到梳妆台前。 铜镜映出她苍白绝望的面容,墙上的字画似乎诉说着过往的点滴,却又失去了一切意义。 纪晓蝶抬手轻抚脸颊,几息之后,缓缓取下头上的珠钗。一身红服,一抹浓妆,一片荒芜。 孤窗寒月,举目不见旧日影。她眼神空洞,再难泛起一丝涟漪。长发散落肩头,几缕青丝随风飘动,偶有几声夜鸟鸣啼,却不知是嘲弄还是叹息。 “苍穹之下,无我寸土容身之地。”纪晓蝶喃喃自语,微微颤抖的双手紧绞着手中的丝帕,欲将一切困苦拧碎于此。 身为嫡公主,回首往昔,也是皇宫中最为耀眼的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欢笑、打闹、读书、作画,这一切美好仿佛还在昨日,却又恰如前世记忆,再难相续。 便是性子柔弱,她也不愿任人摆布。努力过,抗争过,试图让纪凌改变主意,换来的却是冷漠与决绝。 纪晓蝶轻声叹息,眼中满是落寞。“绫索催魂去,孤身入寂冥……”说着,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悬挂着的白绫之上。 月色下,白绫泛着惨白,她心中的悲凉如潮水般袭来。 “母后……女儿要先走一步了。”泪水无声滑落,滴落在地,发出轻微声响。 纪晓蝶走到椅子旁,脚步虚浮,心如死水。她颤抖着站上去,抬手轻抚白绫,内心的恐惧又让手指微微蜷缩。 “命运使然,无力抗争,唯求解脱。”纪晓蝶的声音颤抖着,充满无助与绝望。 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于锦绮中盛放,却似暗夜昙花,终究过眼烟云,转瞬即逝……”言罢,她微微仰头,双手颤抖着将白绫绕过自己的脖颈。 莲足轻踢,椅子晃悠着栽倒。 白绫紧紧地勒住纪晓蝶的脖颈,让她瞬间无法呼吸。痛苦般传遍全身,恰如断线的风筝,没有了方向,没有了依靠。 屋内寂静得可怕,只有纪晓蝶的身体轻轻摇晃动。月光映照其间,仿佛为其披上一层银纱,却也增添了几分凄凉。 “唔……”几息之后,纪晓蝶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逐渐失去了血色。模糊中,眼前不断浮现出过往,却又消散不见。 生命的最后,一种强烈的解脱感涌上心头。她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而后双手垂落,再无生机。 许久过去,晚宴方才结束。 韩英酒气熏天的推开房门,正欲请见告辞,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纪晓蝶的尸体悬挂于白绫之上,身体早已冰冷,唯有红服在秋风中微微飘动。 见状,韩英使劲晃了晃脑袋,而后惊怒的瞪大双眼,酒意也瞬间消散。“公主!四公主……”他慌乱的冲上前去,赶忙解开绳子将人放下。“来人!快来人!” 言罢,韩英抬手摸了摸对方的鼻尖,确认纪晓蝶没了生机,他眉头紧锁,心中怒骂不已。“贱人,你要死就死,死在此时算什么情况?妈的,祸事了。” 面对眼前的情况,他虽恼怒,很快却又冷静下来。纪晓蝶死在府中,朝内的政敌必然大作文章,甚至她的死也可能有蹊跷。 只是过礼,还没正式迎娶,她特么是疯了吗?尚公主又不是下嫁,真要是不待见自己闭门不就行了,有毛病? 念及此处,韩英眉头紧锁。赐婚的圣旨满城皆知,闹出那么大的丑事,皇帝那边不好交代,族中也不好交代。 自己啥都没干她就死了,简直他妈的害人害己!被坑惨了。 几息之后,大量婢女冲入屋内。见到纪晓蝶死在闺房,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煞白无比。这特么完了,都得陪葬…… “还愣着做甚?快将人扶上床。还有你们几个,还不快去通报陛下?”韩英怒喝一声,眼中流露出极度的不满。 此事一出,韩府与皇帝之间得埋下多大的芥蒂?韩布才刚刚还朝,平乱的功绩尚未全境通报,却闹出如此笑话,简直是岂有此理。 公主府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府内的下人不知所措。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四处奔走。 管事朝着皇城飞奔而去,脸上的神色惊魂未定。 消息如同狂风席卷,迅速传遍了整个西城。 文德殿内,隆圣帝本已睡下,刘辟却是匆匆而来。“陛下,陛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那么晚了,你有什么大事不能明日再与朕说。”隆圣帝揉了揉眼框,疲惫的撑着床檐坐起身来。“大半夜的,还让不让朕消停了。说吧,何事。” 听闻此言,刘辟跪地俯首,眼中满是复杂。“陛下,祸事了,今晚子时四公主在府上自缢了……”言罢,他赶忙低头。 “你说什么?“隆圣帝脸色骤变。 “千真万确啊陛下!” 得知此事,隆圣帝眼角疯狂颤抖,老四这是疯了吗?刚刚过礼就自缢在府上?这让韩府怎么想?就算不想与之成婚,事后闭府不就行了?简直荒唐。“去传韩英入宫,现在,立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老奴这就去办。”说着,刘辟赶忙朝着殿外而去。 待其走后,纪凌裹紧睡袍,除了丧女之痛,他眼中更多的还是恼怒。嫡女自缢,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而是将整个皇室的脸都按在地上摩擦。 与此同时,司徒府内却是笑语连连。 司徒娴韵翘着腿靠在软榻上,眼神中满是戏谑。“如此说来,纪晓蝶吊死了?” “回大小姐,此事千真万确。”秋儿微微施礼。“城西到处都是咱们的哨子,公主府的女婢中也有咱们的人,绝对错不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司徒娴韵抬手托着下巴,眼中的笑意愈发强烈。“文秀做得不错!本打算让她搅和搅和,最好让纪晓蝶抵死不嫁,如今还能把人搅和死了去,本小姐倒是小看她了。 秋儿,你说小姐我该如何赏赐她?” 闻言,秋儿微微躬身。“还请大小姐吩咐!” 司徒娴韵随意的摆了摆手,而后小腿一抬,当即背过身去。“那就赏赐她早登极乐吧。你亲自去办。” 第676章 …… 秋儿方才刚刚离去,屋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姐,大小姐!” 闻言,司徒娴韵慵懒的转过脸来。“是小桐吗?进来说话。” 小桐躬身施礼,而后赶忙上前将对方搀扶起来。“大小小姐,老太爷让奴婢唤您去一趟书房,就现在。” “如今这时辰都几更天了?爷爷真是不让人消停。”嘀咕了几句,咸鱼伸了个懒腰缓缓坐正。“行了,不必在此服侍,退下。” 片刻之后,司徒娴韵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见司徒文闭目养神端坐于正位,她撇了撇嘴角,而后随意的行了个礼。“爷爷唤我来做甚?这都多晚了。” 闻声,司徒文缓缓睁眼,平淡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喜怒。“四公主之事与你有关系吗?” “您老消息怪灵通,这就知道了?”司徒娴韵莲步轻移,来到侧位旁淡然入座。“算是吧!本想搅和搅和,看看大都督府是否会沦为笑柄。 不曾想,纪晓蝶看似柔弱,骨子里倒还透着几分傲气,尽然自缢了。 自缢了好啊,省得我日后再收拾她。” “荒唐!”司徒文拍案而起,将桌案上的密信一把砸在了对方的身上。“韩布才刚刚还朝,这个节骨眼上当朝嫡公主死了,你以为皇帝和韩府会善罢甘休吗?你以为皇帝推断不出是谁在背后搅和? 徐平离京还不到半月,他大闹赐婚宴的事你忘了,纪凌可不会忘。先是你,再是纪晓蝶,皇帝给谁赐婚谁就出事。 我有没有与你说过,做事不要做绝?不给纪凌留余地,最终只会适得其反。”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舔了舔嘴角,眼中满是不屑。“不就是死条阿猫阿狗吗?闹那么大阵仗想做甚?戍边司的军饷还在布政府卡着,有能耐皇帝把内府全给掏空了去。 我荒唐?我看您老才荒唐。”说着,司徒娴韵将密信一把撕碎。“司徒府既然选择站队北境,就不该畏手畏脚。 多少年了,您还在玩这套平衡之策。纪晓蝶是自缢而亡,皇帝就算推断出一二又能做甚?裁撤布政府?亦或是罢免了您? 依我看,事情做得还不够绝。纪梦蝶不是前往武华山游历吗?就该一并将之除掉。 徐沧不点头,韩府又出了这等丑事。我倒想看看皇帝还能和谁联姻?” 此话一出,司徒文先是一愣,原本平淡的表情随之变得阴沉无比。“你了不起,不愧是司徒府的大小姐。怎么,现在都已经开始训斥老夫了吗?” “凡我所欲者,无论是何阻碍,都该一并扫清。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您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司徒娴韵拍案而起,眼神中的狠厉几乎具现。“留余地?那也要看是什么余地。 皇帝既然要对宁毅下手,咱们又岂能在家中枯坐?如今韩府闹出如此大事,皇帝还怎么让韩布率军南下? 既然韩布去不了,李孝师就得率徐州营开拔,这可是纪凌手把手带出来的嫡系,也是日后收拾宁毅的主力。 一旦徐州营被调往南下,来年春后,宁毅的压力就会骤减。到那时,朝局会再次趋于平衡。 皇帝要打,咱们就拦。皇帝要拉拢,咱们就分化。皇帝要征召,咱们就哭穷。皇帝要下刀子,咱们就跑路。 我都不怕,您怕什么?”说着,司徒娴韵走到司徒文背后,帮他揉捏起肩膀。“爷爷,自打赐婚宴后,平衡早已打破,您之前的那套不行了。 北境起兵,咱们送粮草。北境看戏,咱们摸浑水。北境挑大旗,咱们就拉民望。北境蛰伏,咱们就帮它拖时间。只要拖到韩老头病故,造反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可是从龙之功,您就不想吗?司徒氏的历代先祖都在看着您,这等荣耀,九泉之下,喝茶都得让您先起杯子。” 听闻此言,司徒文当即拍开了对方的手。“你还想除掉纪梦蝶?你当皇帝是吃素的?他是傻子吗,让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根源是什么都没看透就先行落子,司徒府迟早被你败了去。” “好好好!是我头发长,我见识短。您老有见识,您老说了算。”司徒娴韵冷哼一声,将头一偏,再也不与之对视。“反正事情我已经干了,您就说怎么招吧。” 司徒文撑着扶手缓缓起身,沉思片刻,他嘴角一塌,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为你那小情郎煞费苦心,还振振有词,你可真是老夫的好孙女。 既然事已至此,不落子也落了…… 后日朝会,老夫要联合满朝文党,弹劾韩忠。” “哟!我就说嘛,不愧是两朝仲宰,气势不减当年呐,下手就是快。”司徒娴韵舔了舔手指,小脚一翘,眼中顿时浮现出几分悦色。 “你少跟老夫嬉皮笑脸,把屁股擦干净了去。此番联姻出了如此大事,纪凌恐怕要亲自下场了,你别给老夫再添幺蛾子。”言罢,司徒文转身离去。 看着司徒文的身影逐渐远去,司徒娴韵咬了咬唇尾,心中顿生怒气。“死木头,走也不说一声,枉费本小姐对你牵肠挂肚。 臭男人,就该把你拉去平野,这辈子都不要回京城。可恶。” …… 与此同时,文德殿外,刘辟亲自领着韩英迅速赶来。 待入殿中,韩英眉头紧锁,额间些许冷汗滴落。“微臣韩英,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言罢,他四肢贴地,跪拜叩首。 见到来人,隆圣帝端坐于龙案前,脸上怒意勃发,久久未言。 虽然知晓此子声名狼藉,但他如何也想不到纪晓蝶会以死明志。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格他历来清楚,若无人推波助澜,断然不会如此。 …………………………………………… (今天出差赶路,现在补上。) 第677章 …… 小半炷香过去,文德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抬起头来。”纪隆圣帝低沉且阴辣的声音传遍大殿。 韩英冷汗直流,眼角也随之颤抖。“微臣参见陛下。” 隆圣帝强压着心中怒火,缓步走到对方跟前。“朕的女儿在公主府自缢而亡,你身为驸马,就没什么想与朕说的?”言罢,皇帝抬腿将之踢翻。“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你今日若是给不了朕合理的解释,那就下去陪着老四吧。” 听闻此言,韩英心头懊恼不已。我他妈的服了!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老子连手都没摸过,还得给她陪葬,真尼玛见鬼。“回陛下,今日公主府上来了诸多贺喜之人,微臣在宴厅作陪,待到散宴,微臣正欲告礼,却发现四公主自缢。 从始至终微臣都没有离开过宴厅,发生此事,微臣实属不知啊,还请陛下宽限些时日,微臣定将此事来来龙去脉查明。” “呵呵!倒是推得一干二净。”隆圣帝缓缓摊开手掌,一股冷厉无比的内劲浮现于掌中。“身为驸马,你就是这样照看公主的? 韩英,关于你的事,朕虽有耳闻,却也对你抱有几分期待,希望你能有所转变。 过礼前的这几日你去哪了?都在哪里消遣?”话到此处,隆圣帝脸上的怒意几乎完全具现。他抬手擒住对方的脖颈,而后缓缓将之提起。“查?人都走了,查下去还有何意义? 念在你父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朕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全尸。说说吧,还有何遗言?” “陛……陛下,陛……下,唔!息……息怒啊!”韩英双手死死掰着皇帝的手,企图能获取一丝喘息。“微……微臣,微臣是被人陷害……此事……必,必有蹊跷……” “你话说完?”隆圣帝冰冷的眼神中并没有任何喜怒,只淡淡的扫了对方一眼,而后手指愈发捏紧。“受人陷害?你倒是想得出来。谁陷害了你? 是四公主吗? 还是朕?” 见此情形,刘辟眉头紧锁,赶忙迎上前去。“陛下节哀!四公主身故,想来驸马也是悲痛欲绝,或可先行调查一番呐。” 隆圣帝随意的将韩英甩在一旁,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还用查吗?不是司徒府就是三王府。“都说虎父无犬子。看看你,身为韩府大公子,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连伺候公主都能出如此纰漏,废物。” 话到此处,皇帝一道掌风袭过,韩英当场被掀翻至数丈开外。 他口吐鲜血,忍住剧烈的疼痛跪着回到殿内。“陛下,微臣虽有罪,但公主身故乃因自缢,微臣罪不致死啊陛下。”说着,韩英叩首在地,心中也是怒火中烧。 若是所料不错,此事绝对与北境离不开干系。出了这样的差池,朝会之上文党定然会发难,就算皇帝不整死自己,韩忠也不会饶过自己。 隆圣帝冷笑一声,眼中的杀意却不知是为韩英还是另有其人。“罪不致死?好一句罪不致死。”说着,他缓缓低头,看向对方的眼中带着几分深意。“你已经死了,死于陪葬,明白朕的意思吗?”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只几息,韩英立马反应过来。“是是是,微臣自知有愧,无言以对圣恩,该当为公主陪葬。” “倒是有几分小聪明。”隆圣帝余光扫了对方一眼,而后缓步坐回了龙椅之上。“刘辟。” “老奴在。” “传旨下去,四公主突发恶疾,病故于府中。驸马感念两人情谊,自绝于榻前。还有,朕得知此事已是悲痛欲绝,后日朝会取消。”说着,隆圣帝在御案之上写下一封密信。“将公主府的婢子、仆从,全部处理干净,不要留下半个活口。” 第678章 “老奴这就去办。”刘辟侧身看了眼跪地叩首的韩英,而后躬身施礼,快步离开了殿内。 待其离去,隆圣帝抬手轻拍,几息之后两名戴着鬼面的内侍悄然出现。“将他带下去看着,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还有,立刻将此信送去徐州,亲自交给李孝师。” 接过密信,一名内侍躬身施礼,而后又悄然消失在殿内。 “陛下……微臣……” 话未说完,另一名内侍却出现在韩英身后。“勿要挣扎,免受皮肉之苦。”言罢,他并指一点,将之当场击晕。 “老四为何会自缢?此事不像徐沧的风格,也不像司徒文的风格。”隆圣帝缓缓闭目,仔细拼接着近日发生的诸多事件。 联姻被搅黄了,受益最大的便是此事的罪魁祸首。难道是宁毅?他又是如何让老四自缢的? 念及此处,隆圣帝心头一沉。不能再等了,必须拔除这个毒瘤。国库空虚,司徒文罢朝在家,若要与元武开战……那就只能动舒家。 四公主身故,司徒文一定会死咬着韩府不放,朝会拖延不了多久,必须要先下手为强。“来人!” 闻声,殿外的太监匆忙入内。“让内卫密诏韩忠入宫,现在,立刻。” “是,陛下。” …… 此时的韩府,韩忠与韩布眉头紧锁,两人对位而坐,眼中满是愤慨。 “淡定,如今发生这等事,朝野上下必然沸腾。那个孽障虽纨绔,却也不是愚蠢之辈,你勿要这般急躁。”韩忠使劲揉了揉眼角,语气也是深沉的紧。 听闻此言,韩布却是恰恰相反,他如何也平静不下来。“父亲啊,他身为驸马,刚刚过礼公主就自缢而亡,似这般丑事,自大周立国以来也不多见。 如今局势微妙,后日的朝会之上文党必然发难,咱们得早做打算。”说着,他眼中闪过极致的怒意。“四公主这是疯了吗?简直荒谬至极,日后咱们大都督府的脸往哪儿放。” “韩府的脸早就被你那逆子丢尽了。如今四公主已身亡,不必再谈这些旧事。 为父都快入土了,各方势力还这般折腾……简直拿老夫当猴耍。”话到此处,韩忠骤然睁眼。“查清楚,看看到底是谁。戍边司的刀兵沉寂了太久,有些人恐怕忘了为父是如何坐上这大都督之位……” 韩布眼神一凝,心中顿时明了。似韩忠今日这般动怒,已经多年未见。三朝大都督……有些人确实忘了。 遥想当年,东卢犯境,韩忠亲率八万戍边司全歼了对方的数十万征西军…… 而北蛮南下,徐沧、宁毅、布信等人合数州之力,集结三十余万兵马方才艰难取胜。 其间差距,可想而知。 …… 就在韩忠与韩布相谈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声音。“老太爷,老太爷!” “何事慌张?”韩布站起身来,随手将门案挥开。 “老爷,内卫来了。” 言罢,内卫的身影从家仆背后缓缓走来。“卑职见过大都督。” 见到来人,韩忠微微颔首,而后示意众人退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大都督,陛下有旨,召您入宫。” 想来应当是为了纪晓蝶之事。韩忠拂袖一挥,而后转身朝着内屋走去。“这都快三更了,速速回去复命,和陛下说老夫稍后就到。” 闻言,内卫拱手施礼,而后悄然离开了此处。 文德殿内烛火摇曳,阵阵秋风吹动得窗外花植沙沙作响。 隆圣帝负手立于窗前,眼中带着深深的寒意。连女儿都死在了府中,退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第679章 司徒府和靖北王府是否搅和到了一起还无法确定。从前些时日的朝堂之争来看,似乎不像,这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事到如今若再不出手,大周的天下就算不亡于它国也会亡于内斗。 念及此处,隆圣帝缓缓捏紧手中的天子令。便是如此,那就各凭实力,先拿宁毅的脑袋来开刀。 ………………………………………….. (总有人私信作者问为什么不发明科技路线,为什么不制造现代工业,穿越的优势一点都没体现。 这里作者简单回应一下。 首先是科技路线,真正的古代社会体系是无法发明这类技术的。这个不光是你会不会的问题,是国情和农业社会性质的问题。 说太复杂了麻烦。比如神话,比如寻秦记。 多了解工业发展和生产力供给,就会知道大部分古穿书中的发明都是不可行的。这个是和社会性质相悖的,即便你是皇帝也不行。 还有就是生产力的转化。想要现代科技产物诞生,社会体系就要率先改变。这个改变也伴随着君王制的覆灭,所以古权社会体系是不允许也是不支持的。 还有许多读者所关心的火药问题,大家都知道硫磺、硝石和木炭是制造火药的原材料。 但是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火药不是终结古代战争的根本因素。而且制造火药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简单。 原材料的提炼和生产是非常复杂的,比如黑火药,木炭作为燃料,硫磺和硝石作为氧化剂,它的纯度要求是非常高的。硝石纯度要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五以上,水分低于百分之零点二,氯化物成分低于百分之零点零二。硫纯度也要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五以上。 如果无法做到上述的提炼程度,火药的威力和推力是很低的,并不能直接改变战场局势。 在古代,火药推动的主要是实心弹,也不会产生爆炸,不要被电视剧误导。而明朝与清朝也早有火药诞生,这也并不能阻止它灭国。 真正结束古代历史的根本是生产力的改变和社会制度体系的改变。真正结束古代冷兵器战场的也不是单纯的火药,而是马克沁和加特林。 上述并不完全,只做简单解释。所以读者们不要再一直私信作者问为什么不发明科技路线,为什么不发明火药去打仗。因为不现实,还不如给个系统来得直接。 接下来说一下穿越这个问题。 首先,穿越和阅历并不挂钩。你没有接触过的阶层,并不会因为你是穿越者就有优势。就可以把古人按在地上摩擦。 即便学习过古代历史,也只是学习,不是经历。不如你知道汉武帝、唐太宗,不代表隆圣帝就是那样的人。 现代的学识并不能直接帮你获得先觉优势。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就试想一下,假设你作为百姓活了几百岁,你能不能跟省委书记扳手腕,玩心眼。并不能,因为你们的所处阶层不一样。 同理,徐平的认知是基于在靖北王府的成长获得,并不因为他是穿越者。 在他穿越之前,他并没有接触过任何权谋争斗,任何官场博弈,这个和他前世的阅历是无法挂钩的。 学过历史,不代表你就懂得博弈。你只是了解了历史进程,并不是了解了上层体系认知。 至于更深的学识,那也不是现代穿越者所知所解的。作为穿越者,你未必真正意义上学过兵法,比如说六韬、孙子兵法、尉缭子、司马法、吴子、太白阴经等等。 读者中有谁学过这些吗?谁钻研过这些吗?既然没有学过,为什么你穿越了就成了韩、白、卫、霍?就可以战无不胜? 再说治国,读者们有谁学过管子、商君书、贞观政要、荀子、左传、吕氏春秋、三略等等? 既然没有,为什么觉得穿越者提笔就能安天下,上马就能战四方?所以现在的大部分古穿书真的是一坨大的。 开口闭口就是学过历史,是学过历史还是看过电视剧?高考历史多少分?还是说学过历史就懂得治国,懂得征战? 作者本不想说这些,每天都有大量读者来问来艾特。严格意义上来说,穿越者连语言都无法交流,文字都无法认识,这也是为什么作者要写徐平是自幼穿越的原因。 写几首诗就让皇帝青睐有加?就让世人惊叹不已?那李白这辈子没当皇帝简直是历史的遗憾。 不要再问作者主角为什么没有穿越者的优势了,只要不是无脑文,哪怕系统爽文都比这个靠谱。 至于为什么要写主角是穿越的,因为剧情会涉及到。) 第680章 …… 月黑风高,京城的夜晚静谧得让人心里发慌。 文德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皇帝凝重的面容。窗外偶尔传来夜鸦的啼鸣,更添几分阴冷。 纪凌手持书卷,却心不在焉。如今的大周自然经不起动荡,但纪晓蝶的死让他不打算继续退让。 发生如此丑事,联姻也被搅黄,在所有人看来,皇帝与韩府势必埋下芥蒂。便是如此,刚刚还朝的韩布也不便南下。 戍边司动不了,李孝师自然会按原定计划率军南下,徐州营一走,宁毅便是最大的获利者。 念及此处,隆圣帝手指微微用力,朱笔骤然崩断。既然对方如此迫不及待,那便将一切提前…… 恍惚间,一道黑影迅速闪过,内卫匆匆来报。“陛下,人来了。” 隆圣帝放下手中书卷,而后余光扫了一眼内阁。“你先退下。” “诺!” 待其走后,韩忠悄然现身。“老臣参见陛下。”言罢,他褪去披风上的兜帽,苍老的面容在烛火下缓缓浮现。 “文钦,深夜唤你前来,实属无奈。随朕来吧……”隆圣帝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后廊而去。 内殿的长廊格外幽深,墙壁上的雕花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却始终无一人言语。 半炷香后,皇帝推开暗道,一处暗房的木门缓缓开启。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的步入其中,两旁悬挂着的烛火将身影越拉越长。 “此处就只有你我,随意坐吧。”皇帝面容疲惫却透着严肃,他随意的挥了挥手,自顾自的坐在了木榻之上。“朕今日为何深夜召你入宫,想必你已然知晓。 文钦,老四自缢于府中,此事你应当已经知晓。多的朕也就不说了,你心中也当有数。” 听闻此言,韩忠微微皱眉,而后拱手施礼。“陛下,事情老臣自然知晓,韩英有负君恩,未能尽到臣子义务,老臣心有不安。 无论怎样,事情既已发生,陛下也当节哀顺变。” “韩府的脸面保不住,你明白朕的意思吗?”隆圣帝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 韩忠心头震颤,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四公主身故于府中,作为驸马的韩英难辞其咎。皇帝若不处置,君威荡然无存。可若将韩英处死,君臣二人也必然离心离德。 手段好生毒辣,是宁毅吗?韩忠轻叹一声,缓缓眯起双眼。“陛下,老臣斗胆,韩英虽有罪过,罪不致死…… 还望陛下开恩,饶其性命。老臣万死难报君恩。”言罢,他缓缓跪地,枯瘦的双手死死撑在地上。 即便都知道有猫腻,却也不能不做出相应的惩处,否则纪凌这皇帝也就到头了。明知如此,韩忠却依旧开口求情,毕竟韩府的嫡子只有这一个,倘若根断了,如何在九泉之下与列祖列宗交代。 听闻此言,隆圣帝微微摇头。“此事朕也无能为力,他必须死……” “陛下?”韩忠抬起头来,眼神中透着七分不甘与三分怒意。“老臣愿率军北上,驻守虎关,万请陛下饶韩英一命。”言罢,他俯首在地,不再与皇帝对视。 见此情形,隆圣帝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对方跟前,将之搀扶而起。“还不到时候。 朕已下旨,韩英感念公主情谊,已自绝于榻前……” “陛下……” “听朕说完。”隆圣帝眉头一皱,语气也随之深沉了几分。“后日的朝会司徒文等人必然发难,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朕也拖不了太久。 韩英被诛,在满朝文武看来,韩府必会与朕生出嫌隙。这是好事,越是如此,越好沉住气……”话到此处,皇帝抬眼看向暗房深处。“其人就在此处,但他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朕的意思,你当知晓。” 话音刚落,韩忠瞳孔当即收紧。连这都能忍?纪凌的心性果非常人能及。“陛下的意思是?” “朕原本打算等慕容烈攻下虎威在增兵西境,如今看来,等不了了。”隆圣帝于怀中掏出天子令,而后把玩在手中,注视了许久。“既然他们想看,朕就让他们好好开心一番。 李孝师不日便会率军南下,徐州营一旦分兵,朝内的那些个蝇鼠必然放下戒心。 无论来年的战况如何,朕都会向元武宣战。只待宁毅率军西出,朕要你在他回军之时一举铲除……至于贺州营的兵马,一个不留。” “陛下,若是宁毅有失,北境又岂会袖手旁观?”韩忠嘴角一塌,心中已然有了谋划。“是否要让韩布提前赶赴嘉萌关?” “不必了。”隆圣帝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狠厉的笑意。“韩布需要前往贺州,将武成王府的余孽尽数剿灭。 至于北境……徐沧若敢南下,朕会亲自驻守嘉萌。” 皇帝是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拔掉贺州?魏冉手上可还有不少兵马。念及此处,韩忠微微拱手。“陛下,长兴侯的手上还有数万兵马,他未必会袖手旁观。” “呵呵呵!文钦啊,世人都以为北境兵强马壮,朕处处受制……”说着,隆圣帝拂袖一挥,当场拔出腰悬的天子剑。“若不是顾全大局,朕又岂会一退再退? 长兴侯魏冉?呵!他可从来都不是徐沧的人。 粮草和军需司徒府是指望不上了,不过此事你也不必担心,朕自会解决。” “您是打算除掉舒家?”韩忠立马便猜出了纪凌的用意。“陛下,舒贵妃与您……” 隆圣帝笑着摆了摆手。“你是想说舒黛依吗?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她若不是舒瞿的嫡女,朕又岂会与她如胶似漆? 本以为朕的退让会让他们感恩戴德,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 宁毅蹦哒的够久了,也该送他去见先武王了。” 见韩忠沉默不语,隆圣帝狞笑着走向屋外。“觉得朕狠辣吗?还是觉得朕在自毁根基?屠戮忠良? 便是如此,又待怎样?与我大周的万里江山相比,就算背负一世骂名,朕也无愧于历代先帝。” …………………………………….. (出差在外,晚些补上。) 第681章 …… 晨曦于微光中渐渐苏醒,今日的神京城却被沉重的阴霾所笼罩。 辰时刚至,皇城司的内卫如虎狼般冲向纪晓蝶府邸。 公主府内陷入一片混乱,婢女的尖叫声与仆人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众人四散奔逃,或是跪地求饶,或是到处躲藏。 内卫冰冷的眼神透过面甲,令人胆寒的杀意在府中弥漫。顷刻间,杀声四起,长刀所向,纪晓蝶府中的婢女于仆从被屠杀殆尽。 尸体横七竖八的卧倒在府中,鲜血在各处流淌,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染红了府中的石板路。 断臂残肢,人头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 原本人声鼎沸的皇城内,也因四公主之死搅得人心惶惶。 宫女、太监们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穿行于宫殿走廊之上,唯恐不小心触怒了盛怒中的隆圣帝。 众人或是闭口不言,或是交头接耳,或是轻声议论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你说四公主究竟是做甚了?竟落得如此下场?”一小太监眼中满是不解。 话音刚落,身旁的搭子赶忙捂住对方嘴巴。“噤声!小心你的脑袋。” 秀玉宫外,原本伺候纪晓蝶的宫女们更是胆战心惊。 偶有几人念着纪晓蝶的温柔与和善,不禁抽泣起来。“四公主那么好的人,怎么就……”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人却是骤然起身离去。“管好嘴,小心惹祸上身呐。” 宫中闹得人心惶惶,红墙碧瓦的殿堂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无法掩盖这其中的寒意。 京城的街头巷尾,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听说四公主是自缢而亡,这年纪轻轻的咋就想不开呢?好端端的一个人儿,说没就没了。” “可不是嘛!这皇宫里的事,咱老百姓如何弄得明白。” 不远处的早点摊,几位食客你一言我一语。“四公主乃皇后嫡女,身份尊贵,竟会走上这等绝路?真是匪夷所思。” “你懂啥?陛下招都督府的大公子为驸马知道吗?韩英是啥货色?嫁给他岂不是自讨苦吃?死了也好。” “草!别乱说话!老子和你不熟。” 少宰府,顾令先负手沉思,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纪晓蝶居然死了,此事绝非偶然。布政府与都督府不和,司徒老鬼定然会死咬着不放,尔等早做准备。” 听闻此言,几位幕僚纷纷点头,神色忧虑。“大人,司徒文罢朝在府,此时却出了这等祸端,这不正是咱们在陛下面前显眼的时候。 只要这老不死的上折子,韩忠必然难辞其咎。陛下面子上挂不住,双方必然会生出嫌隙。咱们若是帮都督府说话,岂不是正好遂了陛下的愿?” “求你妈个头?蠢货!”顾令先一巴掌抽甩过去。“帮都督府说话?你想做什么?想文武联合吗?”话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阴冷。“司徒文两朝仲宰,扳倒司徒府岂是那么容易? 无论谁站队陛下,咱们都不能与武政府有关联。该弹劾弹劾,该递折子递折子。别好处没捞到,先把人给搭了进去。 下去办事,机灵点。” “是是是,下官这就告退。”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少督府内,赵阔端坐于太师椅上,脸上带着几分戏谑。“死得好啊!死得可太好了。你说谁给咱们送那么大的礼?宁毅吗? 呵呵呵!王爷要是知道此事,恐怕笑得觉都睡不着。 阿武,本督写封密信,你今夜便送前往北境,一定要亲自去。” 第682章 “主子,出了这等丑事,韩忠那边定然会被文党弹劾。咱们要不要暗中与司徒文通个气?若能……” “不行,此时站出来跳脚太敏感。”赵阔摆了摆手,眼神也随之深沉了七分。“咱们隐藏多年,不出手则罢,一旦出手,定要一击即中。” 而此时的御首府内也是议论纷纷。发生如此大事,除了京城府令,第二个接到通报的便是萧如讳。 “韩忠吃了那么大的亏,今儿个这事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监政府内,萧如讳端起茶盏轻吹了几口气。“司徒老鬼必然大做文章,老夫也来给他添把火。” “御首大人,下官已联合监政府的各个司衙起好了折子,就等朝会了。” 萧如讳放下茶盏,而后余光一瞥。“明日的朝会定然取消,等着吧,晚些圣旨就该送来传阅各司了。不急,慢慢玩。” …… 皇城内,阳光透过满是雕花的窗门挥洒在凤宁宫内。 白惜月静坐在床边,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得知纪晓蝶的死讯,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数日前还在宫中与自己言谈欢笑,如今却是阴阳两隔,永世不再相见。 纪晓蝶的笑脸在其脑中不断浮现,过往的点滴如长刀剜胸……痛彻心扉 许久之后,白惜月缓缓站起身来,脚步虚浮的走向窗前。 窗外,庭院中的枯叶微微摇曳,一阵秋风吹袭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泪水滑落,滴洒在手中的丝帕上,白惜月恍惚间险些栽倒。“你怎就这么走了?让母后如何活下去….. 即便是有再大的困苦,为何不能与我商议?”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地抓着窗框,指节也随之发白。 几名宫女小心翼翼的守在一旁,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看着皇后悲痛欲绝,众人心中也泛起些许怜悯。 几息之后,贴身婢女走上前去,轻轻为其套上一件披风。“皇后娘娘,您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四公主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您这般伤心。” 闻言,白惜月微微转身。“都是本宫害了她,是本宫误了老四的一生呐……”话到此处,她泪流不止,心中恨意勃发。“无论是谁在背后捣鬼,本宫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娘娘……四公主她……” “老四什么性子本宫清楚,若无旁人推波助澜,她断然不会如此。”言罢,白惜月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心中的悲痛却如潮水般汹涌澎湃。 片刻之后,她骤然转身,眼中透露出深深的坚定。“去请陛下来此,本宫就在这等着他。” 听闻此言,宫女们心头大惊,却也不敢怠慢,赶忙朝着文德殿而去。 文德殿内,隆圣帝放下手中卷宗,得知白惜月要见自己,他的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 片刻之后,隆圣帝来到凤宁宫。 看着白惜月满脸泪痕,纪凌的心中虽有些不忍,但其眼神很快又恢复了昔日那抹生冷。“皇后,节哀顺变。” 闻声,白惜月赶忙回首,她扑到纪隆圣的怀中,痛哭流涕。“她也是你的女儿,若非你逼着她嫁给韩英,她怎会自绝? 纪凌,你好狠的心。晓蝶她还不到双十之龄啊……她怎就这么走了? 男人不站出来,大周的江山社稷如今都需要靠女人去稳固了吗?你回答我。” 听闻此言,隆圣帝将之推开,而后轻轻拍着白惜月的后背。“身为公主,她享有了皇室给予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为之承担相应的负重。 第683章 皇后,朕知道你心中悲痛,但此时你不该如此失态。 身为后宫之主,该有的体统别丢了。 至于老四……她的死绝非偶然,各方势力都在看着,有人已经把手伸到了朕的女儿身上。 此时的你更应该稳住心神,而不是来责怪朕。害子之仇,自然要报,你也不必如此自责,便是在大的风浪,朕也见过。” “你就这般无情吗?字里行间只有大周的江山社稷,她可是你的女儿。”白惜月微微一愣,而后一把人将推远。“你就没有半分痛心吗?我当初就不该去劝她,否则老四岂会自绝于府?你简直铁石心肠。” “够了!”隆圣帝眉头微皱,而后掸开微尾袍,随意的坐在身旁的石凳上。“她不光是朕的女儿,还是大周的四公主。她得人生又岂能与寻常百姓相较? 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看这列国皇室中的公主,有谁能活得逍遥自在?姜云裳、武玉宁、耶律明珠、包括老四。 她们或是用于联姻,或是用于和亲,或是拉拢臣子,或是用做诏安…… 出生在皇室是老四的无上荣耀,也是她的命。” 白惜月颤抖着抬起头来,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简直无情无义! 追思往昔,周文帝在位之际,大周有哪位用于联姻的公主? 再看周武帝,临朝三十余载,大周何曾出过一位和亲的公主? 即便是你父皇,仁宗又何曾逼迫自己的女儿嫁给韩布? 你们男人之间的博弈,为何非要牺牲我的女儿?倘若你是雄主,老四又何须嫁给韩英这等败类。” “啪!!!”话音刚落,隆圣帝一巴掌将之抽翻在地。“反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想拿大周的历代先帝来压朕吗? 早在庆帝驾崩之前,身为太子,父皇就该一举铲除南北二王。 若非父皇软弱,坐视他们壮大至此,大周何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遥想当年,朕初登大宝,彼时的大周是何其孱弱?东卢犯境、蛮狗南下、元武四次来袭,若非朕,大周早就亡国了,它早就亡国了。”此话说到最后,纪凌几乎已经吼了出来。“你以为朕想把老四许给韩英吗?你以为朕想把自己的女儿推到火坑吗?世人不懂朕,难道你也不懂吗!!!” “我不管,我不懂这些,你把女儿还给我。”言罢,白惜月骤然起身,当即撕扯起纪凌的衣袍。“老四是你从小抱着长大,你怎就如此狠心,她是你亲生女儿啊……” 此话一出,隆圣帝呆愣了几息,而后又很快反应过来。“你该回宫了,此事朕自有打算,勿要再提。”言罢,他一把甩开对方的手,转身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白惜月瘫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然而,在这背影之下,纪凌的眼泪也缓缓滴落,却又很快被其抚去。 离开凤宁宫,隆圣帝立刻召见了萧如讳与李申。 文德殿内,气氛严肃而压抑。萧如讳与纪符晟对视一眼,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看着他们沉默不语,皇帝眉头紧锁,眼中的怒意让人不寒而栗。“四公主之死,你们怎么看?” 闻言,萧如讳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纪符晟,而后拱手施礼。“陛下,四公主身份尊贵无比,老王爷身为内庭司宗正令,自该由他来领旨查办,老臣不敢妄言。” “御首大人此言差矣。”纪符晟苍老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抬手施礼,而后缓缓出列。“陛下,孝安公主无缘无故不会自缢身亡。此间必有蹊跷,当由监政府领旨查办才是。” “成郡王言过了吧!孝安公主乃自缢而亡,能有什么蹊跷?谁还能逼她不成?谁又能害她不成? 陛下,依老臣看,此事还是由内庭司着手较为合理。”说完,萧如讳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笑话!公主正值大婚,又怎会无故身亡?御首大人如此推脱,想来不妥当吧! 陛下,老臣虽掌内庭司,但查案追凶非老臣所辖,还望陛下明鉴。”纪符晟理了理袖袍,微微拱手,随即也退回了原位。 见二人如此推脱,隆圣帝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事情肯定是宁毅下的黑手,这个他心中已然打上钢印。而这两人会有这般说辞本也在其意料之中,毕竟一招不慎,很有可能引火烧身。 话虽如此,该做的样子还得做。隆圣帝抬手不停的敲击着龙案,眼神中也透着几分杀意。“三个月,三个月内朕要结果。成郡王……” “老臣在。” “此事由你牵头,萧如讳协同。给朕听好,三月之后,倘若你无法给朕交代,那你就自个去宗庙自裁吧。”说着,隆圣帝随手丢去一张圣旨。“记住了,是三个月,超期一天,朕扒了你的皮。” “………..…”纪符晟捡起圣旨,心中怒骂不已!这特么能查出来才叫见鬼了。皇帝是摆明了要找人来出气啊,妈的。 “还有萧爱卿,身为监政府大御首,你执掌天下刑法,府下各司衙能人辈出,颇有建树,你肯定不会让朕失望,对吗?”话到此处,隆圣帝的语气愈发阴冷,脸上的表情也有了一丝狰狞。 听闻此言,萧如讳眉头一皱,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老臣定然竭尽全力,定然给陛下一个交代。” 隆圣帝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对方的身旁。“如此甚好!若有差池,你这个大御首也就别干了,告老还乡吧。” “…….”你他妈的!萧如讳两眼一黑,险些昏倒过去。算了,何必跟皇帝怄气,找个替罪羊也不是什么难事,让对方面子上挂得住就 而此时的长春宫内,司徒孝怜慵懒的靠在卧榻之上掩嘴轻笑,笑声中还带着几分戏谑。“如此说来,纪晓蝶死了?” “回贵妃娘娘,千真万确。” 呵呵!死了好啊,她死了不就乱套了。 第684章 …… 长春宫内,司徒孝怜换上一身精美华丽的宫装,缓步走向梳妆台前。 原本并不在意的陈设,今日看上去倒是颇为有趣。她黛眉微挑,精心选了一块上好的绸缎,阳光下,柔和的色泽流光溢彩。 “娘娘,这料子配您可真美!奴婢这就去内庭司打声招呼。” “哦?你倒是也有几分眼光嘛!这料子乃南安新到,整个京城除了长春宫也就只有凤宁宫还有!”话到此处,她眼中闪过一丝嬉笑,嘴角也随之上扬。“不过,如此上好的料子,皇后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此话一出,身旁的宫女赶忙低头垂目。 见状,司徒孝怜微微一笑。“将这块绸缎送去司徒府,就说本宫一切安好,大仲宰莫要挂念。” “是,娘娘!”婢女恭敬的应下一声,双手接过绸缎,领命而去。 司徒孝怜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庭院。看着秋风卷起枯叶飞扬,她心头却是颇有些愉悦。“纪晓蝶一死,明面上看,贺州的局势转好……实则嘛,这点小手段倒像是出自小侄女之手,大周的未来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午时刚过,司徒文便在府中收到宫女送来的绸缎。 他将之放平,轻抚许久,细腻的质感从指尖传来。父女二人虽多年没有交集,他却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将绸缎放在一旁,司徒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明德,朝会拖不了太久,你去布政府衙走一趟,让他们好生准备。 无论皇帝私下是否与韩忠达成共识,咱们都得刮他一块肉下来。” 听闻此言,司徒明德躬身施礼。”老爷英明。发生如此丑事,皇帝必然处置韩英。 此人乃是都督府唯一的嫡子,他若是死了,韩忠与皇帝定然会生出嫌隙。” 司徒文笑着摆了摆手,深陷的眼窝中透着极度精明。他撑着扶手站起身来,于书房中来回踱步,许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这可未必……纪凌的心性非常人所及,否则当年他也上不了这个位置。 都督府与咱们旧怨可不少,无论是文武避嫌还是谋取利益,这都不光是布政府的态度,也是皇帝希望看到的朝局。准备好联名上书,嫡公主身故的文章咱们得给它做漂亮咯。” “老爷放心,交给明德去办。” 话到此处,司徒明德正欲退下,司徒文却是眉头一皱。“孝呈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如今情况复杂,催促他早日还朝。 原本做做表面功夫即可,他倒还真剿上了,这个蠢货。” “是,老爷。” 皇城偏殿,尚膳监内弥漫着各种食材的香气。清点完各宫的膳食,一老太监端着食盒快步朝着长春宫而去。 待入屋外,其内传来几名宫女交头接耳的话语。老太监悄然行至偏角,附耳倾听许久。直至有人推门而出,他掸了掸衣袍,佝着身子缓步入内…… 转眼已至申时,收到传递来的讯息,两名净监推着粪车朝向宫外匆匆而去。 趁着出宫之际,二人偷摸着掏出早已写好的密信,而后将之绑在信鸽腿上,轻抚摸几息,信鸽腾翅高飞,眨眼便消失在穹庐之下。 …… 翌日傍晚,宁毅与顾婉君在后花园内悠闲品茶。 “咕咕,咕!”忽闻信鸽从天飞落,稳稳的停在木架之上。 见状,不远处的管家赶忙上前。待其取下密信,快步走到宁毅跟前。“王爷,京城来的消息。” 宁毅放下手中茶盏,抬手接过密信。信上的字迹虽有些潦草,内容却表述完整,无论是四公主之死,还是皇帝的态度与宫中众人的反应,尽在其中。 第685章 他看完密信,宁毅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沉思、还有几分怒意。“夫人,你也看看吧。” 片刻之后,顾婉君合上密信。“纪晓蝶死得未免有些蹊跷,韩府怕是要吃大亏。这事你做的?” “………”宁毅嘴角一抽,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夫人也觉得是我做的?” 顾婉君沉思几息,而后将密信置于香炉中燃尽。“纪晓蝶死了,三王之中,你说受益最大的会是谁? 欧阳正奇自顾不暇,赐婚宴上大哥才刚刚与皇帝甩摊子,除了你,还能有谁? 不是我说你,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大哥也做不出来。” “………”闻言,宁毅撑着额头长叹一口气。“要是我做的定然会与你商议,难不成还会瞒着你不是。” “你暗募兵甲与我商议了?”顾婉君当即白了对方一大眼。“是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发生了。手脚如此不干净,这可不合规矩,我要是纪凌,你看我干不干你。” “过分,我都说了不是,夫人咋就不信我呢?徐平半月前才大闹赐婚宴,这个节骨眼上我还去招惹纪凌做甚?我又不是假酒喝多了。”宁毅缓缓站起身来,使劲揉了揉脖子。“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做这事的人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也不尽然。”顾婉君抬起茶盏,轻轻吹了几口气,而后小抿半杯。“韩府发生如此丑事,皇帝恐怕不会再让韩布南下。一旦李孝师率军赶赴南安,来年你若率兵西出,压力会骤减。” “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还得加派人手盯着司徒文和都督府的动向。 只有他们几人斗得天昏地暗,咱们才能中斡旋。孙国安南下,李孝师的徐州营一旦分兵,内境兵马当属咱们贺州最强。”话到此处,宁毅抬手不停敲击着石桌,其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变得深沉。 “太过被动。”顾婉君微微摇头。“谁知道这群人私下有什么苟且? 咱们得早做打算,我有预感,纪凌很快就要对咱们下手了。”言罢,她转身看向远处的院墙,心中已然有了一些盘算。“若能添油加醋,自然最好。 即便不能,咱们也得搅和搅和。 上阳郡距离神京可不近,信息传递多有延迟,今日你便修书一封送回京城。 大哥那里我也会修书送去,先看看他是什么态度,咱们在做打算。” “夫人,你说咱们要不要暗中助力一下布政府?有司徒文咬着韩忠,如今的大周境内谁能动得了武成王府?” “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顾婉君整理好袖袍,而后起身朝着回廊走去。“纪凌若是御驾亲征,你够他打吗? 即便没有他,东境的纪廉也能把你揍得鬼哭狼嚎。行了!你也不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司徒文可不是什么好货,帮他?你小心裤衩子都被他黑了去。” 闻言,宁毅满脸黑线,不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夫人,你说话咋的就不能含蓄一些?” “含蓄一些?这会儿嫌我说话直了?当初是谁哭着跪着求着我嫁入……..” “别别别!别说了!”宁毅赶忙捂住对方的嘴。“最近天气可冷,夫人身子不好,回屋,回屋吧。” …… …… 与此同时,玉螭郡外,徐平与宁武快马而至。 待入城门,二人便看着大量民夫推动粮车缓缓入城。 “今日这天色已晚,咱们就在玉螭歇息一日。”说着,徐平翻身下马,朝着粮队快步走去。 见到有人靠近,押运粮草的步卒大喝一声。“站住,此乃军粮,任何人不得靠近。” 第686章 “你们是哪一营的兵卒?李庆何在?”说着,徐平从怀中掏出将军令。 接过大令,守卒仔细查看一番,而后慌忙跪地施礼。“小的三营校骑,见过镇南大将军。 近日玉螭大雨连连,新粮多有受损,粮造大人正在栗仓处理。” 得知此事,徐平的心头骤然一紧。“新粮受潮?严重吗?” “回大将军,颇有些严重,月华公主与粮造大人已经数夜未曾合眼了。”言罢,校骑俯首低眉,不敢与之对视。 “快带我去。”徐平翻身上马,而后朝着宁武挥了挥马鞭。“你先入城休息,我去一趟大营。” “发生何事?”宁武拍马上前,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徐平眉头紧锁,语气深沉了不少。“秋收刚过,派往玉螭的新粮便受潮严重。囤积于雍城的粮草已然不多,事情不太好。” 闻言,宁武瞳孔一凝。粮草受损历来都是用兵的大忌,尚未翻年便有此一失,开春之后三军拿什么填肚子?“上将军,这批新粮可是咱们来年征战关键,倘若耽误了前线军情,玉螭郡守罪该万死。” “时不利兮啊。”徐平轻叹一声,眼中流出一丝怒意。“他死不死先不说,此事要是传扬出去,苏北石这狗贼或是按兵不动,或是退守坚城,定然与咱们打消耗战。 不说了,我先去趟大营。”言罢,徐平双腿一夹,而后拍马上前。“前面引路。” 校骑起身施礼,当即唤来马匹。“大将军这边请。” 看着两人朝大营飞奔而去,宁武抬手捏起下巴,眼中带着一抹焦虑。自己才刚来前线就摊上这么个事,简直作孽啊。 徐平跟着校骑在泥泞的道路上飞驰而行。雨滴仍在不断的从天空落下,虽已不是倾盆之势,但这连绵细雨却让人更添几分烦闷。 半个时辰过去,大营的轮廓逐渐出现在眼前,然而此时的营中却没了往日的威严有序。嘈杂声与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大量民夫穿行在雨中。 徐平皱了皱眉,赶忙翻身下马。 见状,校骑一跃上前,大喝一声。“镇南大将军到!” 闻言,营外的守护面面相觑,而后慌忙见礼。“参见大将军。” “都免了。”徐平摆了摆了手,快步朝着营内走去。 待入营中,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士卒来来往往,神色慌张,地上满是杂乱的脚印和被雨水打湿的杂物。远处的栗仓方向,更是一片混乱。 李庆站在栗仓门口,眉头早已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双眼布满血丝,原本威严的官袍也染满了污渍。“快!把受潮较轻的搬到通风处!还有你们几个,城内送来的麻布为何还没到?赶紧去催,酉时之前再不送来,本官扒了你们的皮。” “是是是,大人息怒,下官这就去,下官这就去!” 李庆一把擦去额头上的雨珠,而后大声呵斥。“这边,还有这边!磨磨蹭蹭,一个个想死不成?把台架再搭高些,快!” 闻声,旁边的兵卒赶忙上前,疲惫之色在众人脸上已是清晰可见。“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徐平扫视了一圈,脸上的神色也愈发难看。粗略估计,起码有四成以上的新粮已然受潮。 “小李子,这是刚点完的账册,此次送来的新粮掺了不少稻糠,布政府这群尸位素餐之辈,简直该死。”纪月华快步跑到栗仓旁,她发丝凌乱,神色疲惫,声音早已沙哑不堪。 见到来人,李庆赶忙迎了上去。“公主啊,您还是休息片刻吧。” 见状,徐平目光一凝,眼中泛起一丝怜意。“是月季花?” “小李子,偏营还有五处栗仓尚未清点完毕,要赶紧了。”往日的倾世容颜早已不在,纪月华满身泥泞,虽有几分狼狈,眼神却依旧坚定。“你别管我,办好差事。这批新粮是咱们的命脉,前线的将士还等着咱们派粮,不处理妥当,他们拿什么征战。” 闻言,李庆深吸了一口气。“公主,您还是先歇会儿吧,您已经几天没合眼了。” “前线要是连饭都吃不上,你我都难辞其咎。这些粮食弥足珍贵,你我安能与之相较?别啰嗦了,还不快些点账?” 就在两人言谈之际,徐平快步跑上前去。“月季花,李庆!!!” 闻声,纪月华骤然转身。见到对方的一瞬间,她恍然以为自己是昏头了。 见徐平到来,李庆揉了揉眼睛,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大将军?您怎么来了?下官有罪,下官有负重托,罪该万死啊。”言罢,他赶忙跪地告罪。 “永宁,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纪月华回过神来,大步冲上前去。“这雨来得太不是时候,新到的粮草都遭了殃。先不说这些,快,快来帮忙!!” 看着混乱的场景,徐平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把将李庆拉起,而后使劲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天意造化,不怨你! 这些栗仓本就是玉螭郡新建,时间紧迫,防灾设施有所欠缺也是无奈。 先别急,有没有查看过受潮的程度?” “表层的绝大部分粮食都受潮了,有些已经开始发霉。”李庆自责的捶胸顿足,心中的愧意尽皆浮现。 “不光如此,这批送来的新粮根本不是精粮!里面掺了不少粗粮与稻糠。前线正在打仗,司徒文简直罪该万死。”纪月华放下手中账簿,言语中满是愤慨。 第687章 ……. 落雨如注,敲砸在栗仓的顶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徐平等人未做过多叙旧,朝着囤粮处快步而去。营中,士卒与民夫在泥泞中挣扎着搬运受潮的粮袋。除了疲惫的眼神,呼喊声、咒骂声、争执声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众人来到副仓。 徐平大步踏入其内,刺鼻的气味和混乱的场景扑面而来。 见到徐平等人,一众士卒赶忙施礼。 看着受潮的粮袋堆积如山,徐平心中泛起一抹无奈。若不能妥善处理,来年的存粮必然不够,就地征调恐怕难度不小,蒙章在此还有五千驻军,强为也不妥当。 见徐平皱眉沉思,纪月华顾不得多想,当即大喝一声。“不要乱! 第一队去把栗仓顶部和四周能遮雨的物件检查一番,有漏洞的快些修补。 第二队把受潮最轻的粮食搬到新搭建的台架上,通风一定要好,让内司马用干席子隔开,出了差池,让他提头来见。 还有第三队,随我来检查粮食的受潮程度和质量。 小李子,看好些,粗粮单独造册,万不要有错漏。” 受到调令,在场的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纪月华卖力的指挥着,即便脸上满是污渍,其眼神却无比专注。“永宁,这里有些粮食不仅受潮,还有被人故意破坏的迹象。 你看此处,分明是利器划破,驻守此处的督造也难辞其咎。” 听闻此言,徐平当即回过神来。看着袋子上的破口,他脸色愈发阴沉。“这可不光是天灾,人祸也不少。 这批粮食是司徒府筹调而来,咸鱼点账之前做了加固。咱们入梁的兵马乃京城三司抽调,营中有细作的可能性不高。 问题当是出在这几万民夫当中,里面恐怕有不少苏北石的暗子。”话到此处,徐平揉了揉眉心。“李庆。” “大将军。” “打好标记先,切勿传扬出去。”言罢,两人蹲下身,仔细查看粮草。 纪月华扒开面前的粮袋,但见里面掺杂着不少杂质。“这些稻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看来从装袋的时候就有问题。 粮草掺着杂质压磅历来常有,若是赈灾也就罢了,这可是打仗的军粮,传回你的镇南军大营不知得传出多大的祸端。” 闻言,徐平微微颔首,很快却又要摇了摇头。“话倒是没错,这些受潮的新粮有些闻起来不像是近期出霉,在押韵途中恐怕就已然受潮…… 不过,这些粗粮和稻糠你也是错怪了司徒文。大周如今两线作战,欧阳正奇还在平京关外吃了败仗,能筹集到这些杂粮送来玉螭已是难能可贵了。 便是为此,如今的青、幽二州闹得民怨沸腾,四处起义。”言罢,徐平随意的抓起一把杂粮,仔细打量了许久。“你看,这些粮草虽有粗粮、精粮、稻糠,甚至还一些沙石,但的确是今年的新粮,掺杂比列也并不算严重,勉强可用了……” 得知此讯,纪月华大吃一惊。“欧阳正奇兵败平京?他镇守南境多年,南安的主力也不在境内,怎会有此大失?消息当真?” “消息错不了,朝内还得向南安继续增兵,无论军需还是粮草都已捉襟见肘,咱们算是不错了。虽非精粮,起码按期送达,数量也对得上。”说着,徐平掸去衣袍上的雨珠,而后抬眼望向仓外。“按玉螭这鬼天气来看,降雨恐怕还会持续数日,难搞。” 两人虽有许久未见,却并没有任何腻歪与叙旧,全程几乎都在谈论后勤与战况。 第688章 转眼小半个时辰过去,负责检查栗仓顶部和四周的众人快步跑回。“大将军,月华公主,偏仓的顶部发现几处破洞,土夯的仓壁不够压实,连连降雨,四周的外壁也有多处裂缝,仓内勾槽淤泥过多,排水也是极为不畅。” “加赶工期的活路就是不靠谱。”徐平眉头紧皱,眼中带着几分怒意。“立刻去趟郡守府,让潘珉赶快安排工匠来修补,倘若耽搁了时辰我活剐了他。 还有,你去一趟栗仓,通知内司马让他加派人手,今晚务必把所有粮仓的水道清理干净。” “大将军,大将军!”仓外一步卒披着蓑衣匆匆而来。“卸粮的过程中塔架坍塌,有数百石粮草受损。地势太低,积水严重,如今救之未及,主仓外的民夫四散而逃,参军大人命小人前来询问,他是否要率部前去追赶。” “追你妈个头?”徐平勃然大怒。“还不快去找木板来垫?告诉郭安,能救多少是多少,这种事情还需要来问旨办差,他是人头猪脑吗?” “报!” 话音刚落,仓外又有士卒入内。“启禀大将军,三营刚刚来报,东仓的粮袋底部已尽数发霉,受潮的几乎全是精粮,萧大人命下官前来询问,东仓的粮草是否要全部舍弃?” 听闻此言,徐平两眼一黑,恍惚间险些栽倒在地。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之全部搬运到军械库,轻微受潮的铺在木板上,注意通风,加派人手来回翻动。 已经生霉的全部去除,能保下多少是多少。” “诺!”披上蓑衣,士卒又匆匆离去。 “永宁,便是如此,咱们恐怕要在玉螭征粮了。至于银钱,你不必担心,这个我来解决。”纪月华边说边记录着各种情况,“目前来看,受潮严重的大多集中在几个特定区域,可能和堆放方式或者卸粮位置有关。” “强征不行,蒙章在此驻守,咱们的兵马并不在玉螭。”徐平眉头紧锁,使劲揉捏着鼻梁,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无奈。“待到放晴,让李庆重新规划栗仓内的布局,此次受潮的粮草按其轻重程度分类放置。” “不用强征,若是实在困难,可以适当抬价。当地的士绅与地主不少,家中定有大量存粮。”话到此处,纪月华抿起嘴唇,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慎重。“稍后我修书一封送往京城,舒家存粮也不少,外公定能帮咱们解困。” ……. 一番商议后,众人在雨中穿行而过,李庆也开始重新布局栗仓。 偏仓前,正遇几个民夫抬着粮袋缓步而出。纪月华眼眸一凝,而后当即将人拦下。 经过查阅,她将徐平拉到身边。“你快看看这个!” 见状,徐平赶忙蹲下。当他看到粮袋上有个特殊标记时,心中顿生不妙。“这不是镇南军的记号,应是营中细作打的标记。来人!” “大将军!” “把带有这个标记的粮袋全部找出来。” “诺!” 徐平将身旁的粮袋全数打开,而后仔细检查了许久。“看,但凡有这个记号的全部已经发霉。有人在卸粮的途中刻意将这些堆在了墙缝处。”言罢,他眼泛杀意,怒火中烧。“手可真够长的,在老子后方搞这些小动作,苏北石当真该死。” “倘若真是南安的细作,咱们粮草受损的消息恐怕不日就会传入对方的军中。”纪月华挥手抹去脸上的水渍,语气也同样带着几分杀意。“永宁,你回紫萍后要早做打算了。待到开春,此獠恐怕会拒守析津。” 第689章 听闻此言,徐平大吃一惊。“析津已经丢了????” “此事你竟然不知?你跑哪去了?”纪月华同样满脸疑惑。“早在半月之前析津就丢了,姜安民已经撤往长萍。 好在李正我算无遗策,三进三退,三用火计,将苏北石分批入城的大军烧了个七零八落! 现如今,析津城早已是断壁残垣,苏北石也没能捞得啥子好处。” 得知具体,徐平脸上的表情有了些许好转。析津早晚要丢,这个早在他回京之前便已知晓。只看何时丢,丢得有没有价值。 欧阳正奇兵败,苏北石的征西军必然是倾巢而出。能做到如此,已是难能可贵,李正我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念及此处,徐平缓缓站起身来。“我回京了一趟,三言两语难以和你解释。析津的战况如何?姜安民的兵马折损如何?” “身为主帅,前线正值战时,你居然擅自回京?荒唐至极!”纪月华怒声呵斥,语气中带着极度的不满。“看看这些兵卒,再看看这些民夫?他们都在为你保障后勤。日以继夜,苦不堪言,你简直有失三军主帅之风。” “啧!”徐平暗叹一口,心中确实有些愧疚。可皇帝要将咸鱼赐给纪允,不回去不行啊……“抱歉,事出突然,确实有些不妥。京城有变,我不得不回京一趟。” “在大的变故还能抵得过前线征战的数万将士性命?你把打仗当成儿戏吗?你太让人失望了。”言罢,纪月华将手中账册一把摔在地上。 我也不想啊,你爹要特么搞事情,那咋办嘛。徐平嘴角一撇,心中亦是有些纠结。 如今都到了这个程度,日后与皇帝恐怕必有一争,到那时,月季花又咋办。哎。要是皇帝不削藩,各玩各的还行,但是不削藩他睡不着啊!这是原则问题。 见对方沉默不语,纪月华更是怒从中来。“说话,你哑巴了?” “你父皇要将咸鱼赐给老七,我也是出于无奈。你先消消气。”言罢,徐平捡起地上的账册,而后语气颇为诚恳的道了个歉。 “呵呵!我道是多大的事,原来是为了司徒咸鱼?你的女人重要,你下面的几万将士就不重要吗?若是他们前线兵败,你身为主帅就该自裁以诏天下。” “营中还留有张掖、李正我、宇文萧等人,他们谁不是独当一面之人。你忙了好些天了,消消气。”言罢,徐平赶忙上前拉住对方的手。 见状,纪月华一把将手甩开。“你别碰我。你还有理了?倒是我无事找事?你知不知道析津一战何其惨烈? 驻守析津的兵马几乎损失殆尽,五军司的两万步卒全军覆没,无一人投敌,你太荒唐了。” “………”姜安民是猪脑吗?他不知道人比城重要?欧阳正奇若没有兵败,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两万换五万能接受。如今局势有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是是是,是我的疏忽,身为三军主帅,我确实不该擅离职守。实在抱歉,下不为例。” “你应该向阵亡的几万将士说抱歉,不是向我说。”言罢,纪月华转身离去。 见此情形,徐平本欲追上前去,思虑几息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两人自幼相识,月季花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此时前去,只会适得其反,只有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天色渐暗,营内依然忙碌。 好在雨势渐止,营中点起了火把。“继续点仓,今晚务必将台架搭设完毕。”李庆抱着一大堆账册快步而来。“公主,东、西二仓的册子都在此处了,下官已经全部清点完毕,您过目。” “递火把来。”接过册子,纪月华仔细查看起来。 “下官参见公主!粮造大人,如今难得雨停,今夜若是全力干工,明日辰时之前主仓的台架必能搭建完毕。”内司马气喘吁吁的匆匆前来。 闻言,李庆微微颔首。“既是如此,因何来报?” “禀大人,营中人手不够,照这样下去速度太慢,未必能按期完工。” “让郡守府再去从城里征调一些民夫过来,工钱从优,全部记在我的帐下。”李庆尚未开口,纪月华却当即拍板。 而另一边,徐平也在守着栗仓顶部的修补工作。大量木板、茅草,一车车的运往营中。“再快些,那边,那边做夯实些,原先破损的琉璃处先拿麻料盖死,快,手脚再麻利些。” 正当他指挥之际,纪月华却是恰巧路过此处。 许久未见,她心中自是思念的紧。本打算上前一叙,可想到徐平擅离职守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 (恭喜T1拿下S14总决赛冠军。连续三年打进决赛,两冠一亚,当之无愧的第一战队。也恭喜大飞老师斩获五冠,此等荣耀,我都不敢这么写! 同时也恭喜BLG,虽然败了,但是鏖战五局,尽显强队风范,LPL一号种子实至名归,虽败犹荣。 赛场上的每一个队员都值得尊重,都值得掌声!我们来年成都再战!) 第690章 …… 转眼夜幕低垂,营中灯火通明,民夫与兵卒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四处穿梭,栗仓内人声鼎沸。 待至亥时,众人方才完成副仓顶部的抢修。顾不上满身的疲惫,徐平朝着纪月华所在的营帐疾步走去。 过去了那么久,月季花应该也平复了心情。临行前,除了李正我,众人都在劝自己不要回京。 前线正值战时,身为三军主帅确实不该擅离职守。更遑论自己才刚刚回京,欧阳正奇便兵败平京,这也间接导致苏北石大举进犯,析津城沦陷,数万兵马阵亡,月季花心有不悦合乎情理。 但除去与司徒娴韵的个人情感,司徒府也是必须争取的存在。无论是对于北境还是对于大梁,没有他的后勤保障,打个鸡毛。 念及此处,徐平深深叹了口气。 两人所处的角度不同,看待事物自然也有区别,这无关乎对错。就明面来说,自己确实有失妥当,而其中深意却又不能与之言明。 无论如何,必须有个说辞,若不解开此结,遗留在对方心中的裂痕将会如利刃般割破两人之间的信任,也会让彼此失去坚实的依靠。 片刻后,徐平来到对方营帐之外,停下脚步,微微喘了几口气。 纪月华坐在案前核对着账册,昏黄的烛光映照出她秀美的侧脸,而此刻的脸上却满是疲惫与焦急。 见她眉头紧锁,手中的笔在账册上快速移动。徐平深吸口气,稳定好情绪,方才掀开营帐帘子,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月季花,还没休息呢……”徐平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目光直视对方,没有半分回避。 “明日我还要清粮对账,若没什么要紧事你就回营歇着吧。”纪月华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中的笔依旧不停地在账册上书写。 闻言,徐平缓缓走到对方身边,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愧意。“你是人不是工具,我听李庆说你已经几夜没合眼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言罢,他轻轻握住纪月华正在书写的手,试图让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你现在心有不满,这个我自然知晓。 身为主帅,擅自回京。在你看来,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也是至前线数万将士的生死于不顾,这一点,我的确有失妥当。 但事出有因,我回京也并不只是因为司徒娴韵。在临行前,我曾与李正我私下有过交代,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并非你想象中的这般玩忽职守。”(注释:在第390章有铺垫。徐平神色凝重,在入京途中便与李正我有书信往来。) “呼!”纪月华吐出一口浊气,停下手中的笔,眼神直视徐平。“即便事出有因,相对于前线战局,你是三军主帅,肩负着万千将士的生死,岂能抛下一切赶回京城? 那些在析津战死的兵卒们,他们的鲜血尚未干涸,这都是大周的子民,出征前你承诺过要带他们回家。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是你说的,忘了吗?” 五军司的两万兵马本就是弃子,但这个却不能与纪月华明言。徐平站起身来,在营帐内来回踱步。 许久之后,他皱着眉头沉声回道:“有些事情非我所愿。 既然身为主帅,用兵于外者,或谋长远,或谋大局。 你父皇要将司徒咸鱼赐给纪允,这不是单纯的男女之事,更关乎司徒府的政治利益倒向。 第691章 看看这些军需、粮草,那样不是司徒府筹集?再看看这些饷银、物资,那样不是司徒府征调? 我若不回去,一旦朝局有变,天知道文党又会在背后整什么幺蛾子。 你外公入京时捐了上千万两白银,你父皇卡在内府,缘由是何?是为了防范我。一旦我无法被其掌控,他随时可以用这个来交换。 你说,我不回京能行吗?若是司徒文站队你父皇,咱们前线还要不要打仗了?来年的军需谁来供给?” 闻言,纪月华微微一愣,而后眼中带着一抹不可置信。“你说父皇会拿军饷来卡咱们?这不可能。 倘若前线有失,大梁便有亡国之险。唇亡齿寒的道理父皇岂能不知?” 徐平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纪月华,眼中透着些许无奈。皇帝要卡自己很正常啊,毕竟自己确实想占据岳州以自立。“你忘了宇文逸是怎么死的? 月季花,为将在外,没有任何一个君王会毫无防备,这个是立场问题。 北境与你父皇的关系何其微妙?他能让我率军入梁已是难得,不加以节制,你觉得可能吗? 我私自入京不仅仅为了司徒咸鱼,朝廷目前的局势已然动荡不安,如果我不回去处理,这种动荡会迅速蔓延到前线。 真到那时,无论咱们的粮草供应,还是物资补充,甚至是后方的稳定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一旦后勤有失,面对苏北石,便是毫无胜算。” 纪月华微微一怔,而后眼神黯然。她自然知道朝廷局势对前线的影响,也能理解皇帝和北境之间的复杂性。可析津阵亡了数万兵马,活生生的数万条人命。“即便如你所述,为何不提前与我知会一声?咱俩自幼相识,我在你心中就没有一点分量?” “言重了。”徐平走到纪月华面前,双手搭在其肩膀上,目光真挚的看着对方。“事发突然,接到京城送的消息,我单人单骑快马回京,没时间单独与你商议。 至于阵亡在析津的将士,他们是大周的子民,也是大周的荣耀。我会让李正我尽快统计好丁册,近日便向布政府打条子,抚恤金一两银子都不会少。”话到此处,徐平俯身将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之上。“打仗就会有伤亡,无论是咱们还是姜安民,苏北石的兵马也一样,这个无可避免。” …… 听完徐平所言,纪月华的心中已然有些动摇,她转头看着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尚未入冬析津就已经丢了,损失如此惨重,待到来年战局会更加艰难。 永宁,咱们入梁驻军,这其间不会有任何兵力补给。长途远征,孤军奋战,稍有差池就会兵败如山。一旦步入险境,这险境转瞬间就会变成绝境。 这是你独自领兵在外的第一战,此战若是有失,你这辈子都翻身无望,你到底知不知道?” 听完对方的话,徐平心头一暖,无论如何,对方所想的始终是自己。也确如韩忠所言,月季花的确有统兵之才。 几息之后,徐平缓缓低头,声音也随之低沉了几分。“析津失守,我有不可推卸之责。 但苏北石强攻析津,损失应当也极其惨重吧? 析津乃是孤城,早晚都要丢。虽没能拖到入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是自然。”纪月华微微颔首,而后神情转好了许多。“苏北石倾巢而出,强攻析津一月有余。姜安民抵死不退,双方皆尽兵甲之力。我方虽丢了城池,苏狗也没好到哪去。 第692章 先是连日强攻,他的征西军折损了九万有余。后又中李正我之计,损失的兵马也不下数万。 这一前一后加起来,苏狗估计折了十五万兵马。” “如此说来,战损达到了二倍有余?”徐平一听,心中大喜过望。 苏北石伤亡了十余万兵马,姜安民的四万精锐也损失殆尽。而自己只搭进去五军司的两万弃子,简直天助我也!!! 纪月华点了点头。“这是许阳送来的消息,想来应该错不了。” 闻言,徐平捏着下巴沉思了许久。“今年的最后一批粮草已送至玉螭,这儿不需要你再盯着了,交给李庆便可。 月季花,待到栗仓修整完毕,你随我同去雍城可好!” “我可以吗?”纪月华有些惊讶地看着徐平,“带我去前线会不会不妥?军中携带女眷可不合规矩。” “你都偷跑来了,还谈啥规矩。”徐平笑着给了对方一个脑瓜崩。 纪月华犹豫着咬了咬指甲,而后微微摆手。“不对,这不一样。我虽然跟着你跑来了南境,却并没有随军入营,此二者不可相较。 你身为统帅,出征在外携带女眷,非但传出去不好,便是你的部卒私下也会对你有所非议。” “这个无妨!咱们是入梁驻军,并非寻常征战。何况你是在雍城,也算不上随军入营。”说着,徐平嘴角上扬,眼中带着几分调侃。“你不是想学李秀宁吗?怎么样,去不去?” “李秀宁吗……”纪月华念叨几声,随后陷入了沉默。 营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抬起头。“你真决定好了?若是带我入梁,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三军。” “这是自然,岂能有假。”说着,徐平抬手牵起了纪月华。“已经深思熟虑了,你不是常说韩老爷子经常夸你吗?大都督作为我朝军神,岂会看走眼。 随我一同入梁吧,也好有个照应。” “那么瞧得起我,肯定不让你失望。”纪月华终是露出了笑容,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在此时似乎也轻松了许多。“若是我随你前往大梁,你准备咋安排我?” “你呢,你怎么想?”徐平笑着将对方轻轻抱住。“领一营兵马?还是单独驻扎?” 思虑片刻,纪月华随手打开了桌案上的舆图。“就这吧!我可以领一营兵马前往此处驻扎。析津丢了,姜安民的压力巨大,此处若是设下一寨,与他也可遥相呼应。” 看着对方手指处的位置,徐平眼色瞬间骤变。“你要去长萍驻军?月季花,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长萍乃是此战的决胜之地,更是三方交战的关键点。若胜,苏北石败退回甘州,若败,岳州沦陷。 不行,如何都不行。此乃极危之地,也是三国会猎的绝对主战场,你别闹。” 闻言,纪月华撇了撇嘴角。“那你还问我做甚?问了你又不同意。” “待到来年开春,长萍会有双方的数十万兵马交锋,会血流成河,尸推如山。你若执意要去长萍,那你就留在玉螭算了。”言罢,徐平一把夺过舆图。“此处,你若是想要自领一营,你就去此处驻扎,真有危险也方便多方驰援。” 看了眼舆图,纪月华微微颔首。“岳林东抵岳山,北接雍城,距长萍也不远,倒是可以,那我便去岳林驻军。” “呼!”徐平眉头皱起,眼中也没有了先前的笑意。他随手将舆图合起,而后再次握住了对方的手。“月季花,你记住,岳林地形复杂,在外驻扎,一定要慎重。 还有,无论战局怎样,你都不可轻举妄动。即便前线有失,你也要不可轻易的以身试险。打不赢,咱们可以再寻战机,一切以安全为重。” 听闻此言,纪月华心中暖暖的。她捏着下巴思虑几息,而后笑着回道:“既然独领一营,我自当慎之又慎。 岳林地势复杂,可寻一处高地,平坦且开阔,极目远眺,四方之景尽收眼底。 便是如此,可防苏狗悄然来袭,若有异动,也能早作应对。高地之上无惧水患,营下将士与军备皆可安然。 单就如此还不够!水乃生存之要,还需临河下寨,严防对手火攻。也不可有丝毫懈怠,当遣精兵把守,日夜轮值,防苏狗暗中投毒,坏我水源。 岳林植被繁茂,可令士卒巧加利用,以其为天然之障。砍木为栅,隐于林边,增营寨之防。又于四角立塔眺望,高可观远,有敌来犯,哨子必先见之,警示全军。 如此下寨,方可稍安以待!但闻你这主帅军令,或战或守,皆有准备。 怎么样,如此可否?”言罢,纪月华笑着看向徐平,眼中还带着几分快意。 “不错啊?!!”徐平稍稍一愣,而后拍手称赞。“难怪大都督夸你有统帅之才!若按你所述,自是可行。 不过岳林并非主战场,苏北石的重心还是会在长萍,你只需多派哨骑寻营,当无大碍。” 第693章 …… 翌日,久违放晴的天空晨光乍现,洋洋洒洒的映照着大营。 连续多日的阴霾得以驱散,天空一片湛蓝,秋风拂过,带来一丝清新。 营内早已热火朝天,修复粮仓的活路有序开展,随处可见民夫与兵卒忙碌的身影。 一众民夫两人一组,衣衫早已被汗液浸湿。劳作中,他们牙关紧咬、青筋暴起,喊着号子互相鼓励。 大清早,营内兵卒便被纪月华分成小队各司其职。 仓壁处的兵卒轻敲墙土、侧耳听,四处探寻着空洞。顶棚上的人小心挪动,查看着瓦片和茅草。 经过一夜的疏通,积水与杂物亦是清理了不少。 辰时未至,徐平便也早早起身。他于栗仓内踱步检查,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仔细些!这些是前线的命根,出了岔子,莫怪军法无情。”他的声音低沉且威严,让周围劳作的兵卒赶忙打起精神。 栗仓外的桌案旁,纪月华拿着册子仔细对账,李庆也有条不紊的记录着损失情况。 此时,内司马扛着小袋粮食跑来,将之放下后,喘着粗气说道:“五公主,这些是从北仓搬来的,虽有些受潮,霉点倒是不算多,晒一晒应当还能食用。” 听闻此言,纪月华微微颔首。“能用就行,拿出来翻一翻,继续忙去。” 见徐平过来,李庆赶忙上前。“见过大将军!目前赶修的进度还算顺利,粮食受损情况比预期要好,不过仍有不少受潮的粮食需要处理。” 徐平微微皱眉。“受潮的粮食必须妥善处理,来年战事吃紧,能保下的千万不要浪费。 让他们再加快些进度,日落之前必须完成主仓的修复。” “大将军放心,这就交代下去。” 本已是深秋,又逢多日降雨,逐渐升高的赤阳烘烤着营内。空气中满是热浪,让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 栗仓外,忙碌多日的李庆脸色苍白,恍惚间险些栽倒。 见状,徐平一把将人扶稳。“你先去阴凉处休息片刻。” “大将军,下官无碍。耽误了正事我难辞其咎。”言罢,李庆使劲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看着这一幕,徐平心中不禁感叹,军营果然是锻炼意志最好的地方。 去年初见对方,李庆还是个吃喝玩乐的纯种纨绔,如今也已成长为后军大营的肱骨之人。 纪月华停下手中事物,看着疲惫不堪的李庆,心中泛起一抹无奈。如此强度的活路已经持续多日,没有半点修为的他,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永宁,你扶他坐会儿。”言罢,她快步跑去水边,打满水后,又匆匆赶回。“先喝点水,歇一歇。小李子,这营中也不是只有你一个督粮造,后面的事情还多,勿要逞强。” 接过水瓢,李庆一饮而尽。“多谢五公主。栗仓搭建期间,为了赶工多有疏忽,如今拖累三军,我已是心有不安,怎敢再做耽搁。” “行了,这不是你的问题。工期本就非常有限,重压之下难免有些疏漏,不必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说着,徐平眉头微微一皱。“若说责任,潘珉才是罪该万死。 身为玉螭郡守,早在朝廷派粮之前就该提前准备,简直是饭桶。”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既得以休息,也缓解了些许压力。 转眼到了晌午时分,修复栗仓和处理粮草的活路已经有了大致结果和显著进展。 仓壁经过修补,变得坚固如初,屋顶也重新铺设了新的茅草和瓦片。受潮的粮食被整齐地堆放在阳光下晾晒,旁边大量民夫不停的翻动,确保能多救下一些。 第694章 徐平召集众人,大声说道:“赶紧搭建新仓,位置要仔细勘查,台架能高就高,工期可以适当放长。” 闻言,一众小吏赶忙施礼。“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都去忙吧!” “诺!” 待众人走后,徐平来到李庆身旁,轻轻将之扶起。“前线吃紧,我得赶紧回去,月华与我一同前往……” “公主也要去吗?”李庆微微皱眉。“大将军,若是月华公主随你赶赴前线,玉螭由谁来主事?” “自然是你。”徐平笑着为其整理着身上的衣袍。几息之后,他极其郑重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至今日起,本将加授你为镇南军四品司农令,总管玉螭的一切后勤、军需事物……” 听闻此言,李庆心头一震,赶忙摆手回道:“大将军万万不可。此职甚重,下官何德何能,惟恐难以胜任!不如……” “啧!听我说完。”徐平当即打断了对方的话。“许阳、张老四、郭子韬等人与你是同辈。他们如今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许阳的五品破虏将军,怎么样,你就不想在他们面前显个眼? 我既然敢授职于你,自然对你有绝对的信心。条子我稍后上报,你当谨慎以待,切勿让我失望。” “上将军……” “别墨迹了,赶紧谢礼。”纪月华屈指一弹,内劲击打在李庆的膝盖之上。 因双腿吃痛,李庆当即跪倒。犹豫几息后,他沉声回道:“大将军放心,下官必不负重托。若至营中有失,下官愿自裁以谢死罪。” 纪月华眉头一挑,而后一把将人拉起身来。“没那么严重。要是出点事就自裁,列国的军需官早死绝了。” “谢大将军!谢五公主。”李庆笑着抠了抠脑后,赶忙躬身一拜。 “谢什么,你该得的。”言罢,徐平嘴角微扬,转头又看向一旁的纪月华。“哟?入五境了?你可以啊!” “这是自然!”纪月华小嘴一撇,将头微微一偏。“别小瞧我。” “可不敢小瞧你。你多厉害啊,想去长萍驻军!”调侃几句,徐平的神色随之又严肃了几分。“李庆。” “下官在。” “玉螭就交给你了,万事谨慎。” “大将军放心!就算是睡觉,我也睁上一只眼。” 闻言,徐平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一点……” “请大将军吩咐。”李庆赶忙抱拳。 “你和潘珉搞好关系,若要打点,该花的花,从军饷中扣除。 还有,给本将盯着死蒙章,他若有任何异动,随时传信于我。” “……..”李庆先是一愣,而后赶忙点头应声。“您放心,我定和潘珉混成一条裤子。 至于蒙章,他一直在四门驻守,几乎没什么机会与之接触。 不过没事,我想办法盯着他,不行我就从京城找人来。” “你下面还有这样的能人?”徐平笑着问道。 “额!大将军,我虽是纨绔,却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平日里最爱结交各式各样的人,也算有些底子。”言罢,李庆也随之笑出声来。 徐平很欣慰,他从怀中掏出大印,而后在桌案上的白纸处将之按下。“司农令的官册你自己写,我就不耽搁了。若遇难以抉择之事,随时于我传信。”话到此处,他使劲拍了一把对方的肩膀。“保重,我与月华这就走了。” 闻言,李庆极其郑重的拱手施礼。“大将军保重,五公主保重。” …… 待入城中,徐平接上宁武,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匆匆离去。 马蹄扬起尘土纷飞,三人风餐露宿,直奔雍城。 星夜,月色如水。 奔波几日,三人在野外寻得一处平坦之地以做休憩。 待到篝火升起,围坐其中,吃着简单的干粮,时不时讨论着前线的战局。 第695章 看着篝火跳动,徐平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欧阳正奇这个傻狗!他一败,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计划坑杀姜安民的长萍如今却成了此战的核心。 念及此处,徐平轻叹一声。“今夜早些休息,离入冬没多久了,咱们得尽快赶到雍城。” 闻言,纪月华点头应声。“前方不远处就是长萍,最多五日,不,四日,四日便可赶赴。” “也不知丘州的战局如何了,你父皇增兵南安所需时日颇久,前线艰难,稍作休息便赶路吧。”言罢,徐平站起身来,于马背上取下携壶。 见状,宁武也随之起身。“我倒是不怎么累,便是此刻出发也未尝不可。” “那咱们现在就走。”话音刚落,纪月华也骤然跃起。 未做过多停留,三人星夜兼程,继续朝着雍城飞奔而去。 数个时辰的赶路,眨眼之间天边就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吁!!”长萍已逐渐浮现在眼前,纪月华勒停战马,抬眼眺望远方。“永宁,长萍之地,乃战略要冲。 其南接山脉,北邻大河,岳林两侧皆是广袤丛林。此地形为咱们提供了绝佳的战略优势。” 闻言,徐平与宁武同时勒住马匹。“你有什么看法?” 思虑一番,纪月华抬眼看向远方。“从战略资源来看,我们虽兵力与敌军有差,但就我方占据地理之便,可充分利用地形弥补兵力上的不足。 便是如此,依我看,咱们此次的战略意图当围绕歼灭展开,不可围绕城郡与土地。 要达成此目标,需精心布局。”话到此处,纪月华将马鞭指向长萍以北。“你们看那边,苏狗进犯岳州,必从容安道用兵。 长萍北面的古亭山,或可派重兵把守隘口,加设多处烽火台,以此作为预警和第一道防线。 此獠要东进,必先面临此天然屏障,且山上可布置投石车与塔楼等重型器械,便于居高临下,拖延时间。也可延缓对方进击之势。”言罢,她稍作思量,又将马鞭指向极远处的清岳河方向。“你们再看此处。 长萍北部邻水,是天然的护军河,只需抢占制高点,防止对方决堤造水,便有极大的地理优势。 河岸上游便是雍城,或可沿河下营,趁着入冬之际打造楼船与艨船用作内境调兵增粮,阻击敌军。 楼船用于封锁河面,阻止对方渡河或搭建浮桥。艨船快,则可灵活出击,袭扰苏北石河岸部队,也便于破坏渡河准备。 还有啊,在三江口我方当沿河挖掘壕沟、设置拒马,防止敌军强行登陆。 苏狗的兵马以步卒与马卒为主,沿河作战咱们有绝对的优势。 不过,这个还得看姜安民的安排,毕竟咱们的人马也是马、步卒为主。” 听闻此言,徐平与宁武对视一眼。“雍城乃岳州第一坚城,其护城河接近五十丈有余,暂时不过成为苏北石进攻的目标。 便是岳山有失,苏北石多半也会围而不攻,绝不去强行用兵。” 宁武说完,徐平亦是极为赞同的点头应声。“月华说的这些极为可行,姜安民那边我来与他协商。” “还没说完呢!”纪月华手托下巴,眼中泛起一丝慎重。“东西两侧的丛林,可以用作咱们设伏的关键所在。 姜安民的步卒极擅丛林作战,可调集以组建精锐之师。 林中多设绊马索、陷坑、沟槽,苏北石若分兵从两侧包抄或追击,可有效迟滞对方行动,只待岳林与岳山的兵马包抄,入林之师必然插翅难逃。” “这些可以有效减缓双方的兵力差,不过重点还得看长萍的正面战场。”徐平沉思许久,而后从怀中掏出舆图。“即便苏北石夺取析津损失了十余万兵马,其麾下部仍有二十余万,就这还不算计南安有可能继续增兵。 现如今,咱们与姜安民的兵马加起来还不到十万,即便他已就地募兵,新军的训练与调度也需时日。” “把舆图给我。”纪月华抬手一招。 见状,徐平一把将之丢给了对方。“你还有啥想法?” 接过舆图,纪月华黛眉微皱,而后捏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在长萍的正面战场,咱们需要构建一个多层次、有纵深的防御体系。这个布阵韩老头及其拿手,我也一样。 最外层是由盾兵和长枪兵组成的混合方阵,盾兵在前形成盾墙,长枪兵在后排,利用盾墙间隙刺杀。 方阵之间保持一定的间隔,以便于相互支援和灵活调动。此为第一层防御。 这第二层自然是弓弩手。 将之分布于方阵之后的高地,位置选择保证射程能够覆盖最前线即可。期间兵分成数队,轮流射击,保证持续压制。倘若苏狗的前锋突破第一层防线,弓弩手可对其进行大规模阻隔。 在此后方,预留咱们的绝对精锐,比如你的玄甲精骑与姜安民的神虎步营。 骑卒于步卒混合组成,由骑卒作为两侧突袭的主力,步卒作为稳固防线的支撑。 再以宇文萧的兵马作为战场形势变化之际迅速填补防线漏洞,对苏狗进行反扑。 除此之外,析津至长萍数百里路遥,密切关注苏狗的补给线。 我可以领一营轻骑从岳林而出,不断骚扰他的粮道。破坏其粮草运输、袭击后勤与军械。 咱们自己的补给线以雍城为主,占据了河道优势,再沿途加设据点。可由许阳率部驻守,稳固咱们自己的补给线。 一旦苏北石主力进犯,岳林、雍城、岳山,此三处合围就此战的关键。 待其进攻长萍,利用正面防御消耗对方有生力量与士气。与此同时,利用丛林伏兵从两侧袭扰驻军,使其难以休整,不得全力进攻。 一旦这死狗攻势受挫,咱们南部的守军可从后方绕道包抄,切断退路。而北部的水军配合行动,封锁河面,防止苏北石渡河逃窜,退守析津。 届时,宇文萧可在长萍适时出击,与姜安民还有我军之力起其形成合围之势,将其困在长萍之地,进而实现歼灭其部的战略目标。” 徐平沉思片刻:“此计虽妙,但对各部队的协调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可能满盘皆输。” 第696章 …… 听完纪月华的话,徐平沉思了许久。 好家伙,这是打算将苏北石的先锋与中军全部歼灭在长萍吗?白起啊你是?不得不说,若是谋划得当,的确有这种可能。 三方交兵,苏北石与姜安民若能两败俱伤最好,也免得后面在转头来收拾他。 念及此处,徐平捏着下巴沉声回道“此计虽妙,但对各部的协调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可能为其反制。 国战不同于其他,正面战场若不能稳住局势,再多算计也是空谈。” “这个自然!”纪月华微微颔首。“你所言极是。 所以咱们需要多加演练,让各部熟悉自己的任务和协同。长萍距离雍城、岳山、乃至岳林的距离相近,情报传递难度不大,也正是如此,更可确保每个环节紧密相连。” 倘若歼灭苏北石,自己能在军中建立绝对的威信,对日后节制岳州也颇有益处。徐平转头看向宁武,开口问道:“你在营中领兵多年,此事你觉得如何?”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宁武抱拳施礼,开口回道:“五公主此计周全,不过实施难度不小,尤其是南北两面协同作战,需要精确的时间把控。 苏北石乃南安上将,不说用兵如神,却也是威震一方。要想一举将之剿灭,此间风险极高。” 闻言,纪月华收回马鞭,继而双腿一夹,朝着前方缓缓而行。“遥想当年,东卢举兵二十余万犯我大周,韩都督以八万戍边司全歼吕范的征西军。 吕范乃当年的军神榜第九,比之南安的苏北石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是如今,他可行,我等亦可行。” “好志气!“徐平点头应声。“此事待我等回到雍城再详细商议。不过话说回来,你能想到这些,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你真当我是张老四、郭子韬?”纪月华嘴角上扬,眼中带着几分满意。“虽说从未亲临战场,此番是磨砺也是机遇。 自打你回燕城,那么些年来我也算苦读兵法。去年春,东城演兵布阵,我以五百人完胜纪武的二千人,便是父皇与大都督皆称之为能。 永宁,你可别小瞧了我!!!” “啧!我哪敢啊?”言罢,徐平亦是挥动马鞭,当即追上前去。“驾!走吧,咱们快些赶路。” …… 经过几日奔波,三人终是如期抵达了雍城。 纪月华不由的抬眼远望,雍城的外墙高大坚实,城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格外惹眼。 见有人前来,城上的兵卒仔细打量。待到徐平跃马靠近,守城官当即施礼。“大将军回城!大将军回城了!” 话音一落,城楼上的守卒立刻吹响号角,城门缓缓打开。 “走吧,入城。”徐平一马当先,领着众人飞驰而去。 城中景象繁忙,大量兵甲在街道上来回穿梭,有的扛着军械,有的推着装满物资的车驾。 随军的民夫也积极协助,或是抬粮送水,或是修补城墙。 见此情景,宁武眉头微皱。徐平拿下岳州的半部他自然知晓,如今身临其地,感触自然良多。 这才二八之年,便驻军在外,更有半州之地以做根基。如此实力,与内境的封疆大吏无疑……倘若他想在岳州自立,皇帝怕是悔之莫及。 “这前线的城池就是不同,几乎没看到几个商贩,全是兵卒与劳工。”纪月华轻扬马鞭,言语中多少有些憧憬。“大将军,咱们驻军雍城,姜安民就没有任何防范吗?” “大将军?”徐平微微一愣,而后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个自然有,不过周、梁合作抗敌,他不给也得给。” 第697章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宁武笑着拱手施礼。“大将军少年英杰,乃当世不二之人。 若换做末将,岳山王能把雍城割让于我才是见鬼了去。” 对方看似奉承,其言语中却夹杂着几分试探。徐平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而后随意的朝前而去。“谁知道呢?换做你父王也许姜安民连岳州都划给了他。” “………….”宁武眼角一挑,拍马赶上前去。“大将军言笑了!便是家父勇武,也未曾有此建树,又如何能与将军相较。” “是吗?真会说话。”徐平稍稍回头,却又不再言语。 几人快马加鞭,很快便随徐平来到镇南军大营。 营门外,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见徐平等人到来,正在门口执勤的张老四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他赶忙冲出营外。“老大?是老大吗?” 见状,徐平大笑着翻身下马,当即跑上前去。“老四,多日未见,倒是精神得很。” “哈哈哈!这个自然!自打你走后,我可是安分守己,一口酒都没敢喝呐,深怕误了营中大事。如今你回营,咱可得好好放松几日。”说着,张老四一把搂着徐平的肩膀。“走走走,回营,回营。” “张老四,你虎?”其人正欲转身,却见纪月华翻身下马。“看不见我?你这大傻个啥时候瞎的?” 闻言,张老四微微一愣,而后满眼疑惑的看向徐平。“老大,这谁啊?你新找的婆娘吗?” “你特么的……” 徐平尚未说完,纪月华一个大逼兜就给挥了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张老四赶忙蹲下,巧妙躲过。“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你……你,你不会是月华公主吧?” 听闻此言,纪月华嘴角微微一抽。“什么叫不会是,你真是皮痒痒了。” “别闹了,月华公主那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你?你比咱老四还黑。”张士杰抠了抠脑瓜,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我尼玛……”纪月华差点爆起粗口。自己干了大半年的后勤,确实是黑了不少。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吧?这个蠢货。“你七岁偷看宫女洗澡,九岁便跟着我哥混教坊司,前年在督学司卖春宫图被老夫子打断了腿,要不要再帮你回忆一下?” …… “我去!你真是五公主?”张老四两眼一黑,差点没跪倒在地。“别别别,可千万别再说了!错了,错了错了!!” “哼!还不牵马去?”言罢,纪月华径直走向徐平。“走吧,瞅瞅这镇南军大营。” 怎么把这姑奶奶整来了?这特么要遭重啊。张老四赶忙赔笑,而后快步上前将马牵住。“公主放心,咱老张最擅长顾马。” “这儿没有公主,别乱喊。”说着,纪月华退至徐平身后。“大将军请先。” 闻言,徐平摇头一笑。“走!入营。” 几息之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营中,张老四紧随其后。 见此情形,宁武眉头一皱,却又缓缓舒展开来,随即也跟了上去。 半炷香过去,几人快步来到校场。看着正在操练的戍边司,纪月华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不愧是精锐,颇有吞天之势!若论战力,大周也只有镇北军与镇东军可与之一较长短。厉害!” 镇东军吗?徐平暗自点了点头。纪廉能登上军神榜前十,其麾下兵马有此战力也实属应当。“走吧!咱们去帅帐。” 而恰在此时,不远处一白衫男子快步而来。“主公!主公!!” 见到来人,徐平欣喜不已,赶忙迎上前去。“先生!让你费心了!” “主公别来无恙!” “先生别来无恙!” “主公重托,正我岂敢有负!”言罢,李正我躬身一拜。 第698章 徐平一把托住对方的手,而后死死牵在掌中。“先生辛苦!快,咱们入帐一叙。” “??!”见到眼前这一幕,纪月华呆愣在原地。“徐平难道好这口???”说着,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额!应该不会。 徐平与李正我齐齐入内,宁武赶忙跟上前去。 尚未靠近,却被张老四拦在原地。“你特么谁啊?大将军与军师商议要事,谁让你靠近了?” “呵呵,在下贺州宁武,在此见过这位将军。”说着,宁武微微拱手。 闻言,张士杰一脸疑惑。“宁武?还是贺州的?你是武成王世子?” “正是在下。”宁武嘴角微扬,而后迈步上前。 “慢着!”张老四再次将之拦下。“老子管你是柿子还是梨子?在这镇南军大营我老大说了算! 没有他的军令,谁允许你入帐的?一边去。”言罢,张老四又跑到纪月华身旁,满脸谄媚的嬉笑起来。“嫂子,快请入帐!老四这就给您顾马去。” “你……”宁武怒从中来,正欲开口,却又忍了回去。 待入帅帐,但见许阳、郭子韬等人围坐一起,激烈讨论着军情。 沙盘上,各种标记密密麻麻,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地形特点和战略要点上插满标旗。 “咳!咳!”徐平轻咳几声,笑着将目光看向众人。“怎么样,讨论出个所以然没!” 听闻此声,众人侧目而视。“大将军/世子?您何时回来的?”说着,几人赶忙站起身来。“我等参见大将军!” “坐坐坐!都坐!”言罢,徐平大步走向帅案。“军师,请!” “主公请!”李正我作揖施礼,而后坐到了徐平的身侧。“主公,析津丢了……” 闻言,徐平眉头一皱。众人亦是不再言语。“此事我已知晓,说说具体吧。” “主公稍待。”李正我整衣而拜,起身走到沙盘旁。“初,苏北石举兵来犯,恰若狂澜,不可一世。吾观其先锋顾勋,骄横至极,遂于析津城外十里枯林设伏。令善射者伏于林侧,以火箭为引。又使工卒暗掘沟渠,内藏桐油、碎木之属。待彼先锋至,佯败而走,贼军贪功,追入林中。 万箭齐发,火遇油木,轰然而起,风助火势,迅速蔓延。贼军大乱,人马皆惊,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说着,李正我于析津外插下一标旗。“苏北石强攻析津,造云梯无数,望以强攻破城。 吾于姜安民商议,令士卒于城墙下广布油料,覆以薄土,又于城垛间备强弩火箭。 敌军蚁附攻城,云梯皆靠于城墙。弓弩齐发,箭矢附于云梯,火燃油至,云梯皆成火柱,攀爬之敌,或坠而死,或焚于火,敌军攻势遂挫。 强攻不利,苏北石连番受挫,欲绕袭析津之后。料其必经城西山谷,此谷狭长,形似葫芦。逐令士卒以干草、油木于谷内,藏于两侧山石之后。又于谷顶设伏,待敌军入谷大半,投火把于谷中。 须臾间,木草皆燃,火势如龙,沿谷蔓延。敌军首尾不能相顾,人马皆焚,顾勋所部大乱,仓皇而逃者,又为姜安民率军伏兵所诛,此役大破敌军。 其部数倍于我军,析津久守而失。顾勋观姜安民星夜弃城,逐率军破门,却遇刑诸部纵火焚城,撤之未及,损失惨重。 便是于此,析津之地已是断壁残垣,苏北石若要以此为据,不得安宁矣。” 徐平闻之,微微颔首。“军师之功,不可没也。此战损失巨大,五军司两万将士为国捐躯,姜安民精锐亦所剩无几,本将实乃痛心疾首啊。 军师,苏北石虽损兵折将,然仍有二十余万之众,且南安或有增兵之图,不知你可有良策?” 闻言,帅帐中一时寂然。李正我拱手再拜。“主公勿虑,在下正有所谋。 吾观长萍之地,其南接山脉,北邻大河,岳林两侧皆丛林,可据地形而战。 于长萍北部之古亭山,可遣重兵把守隘口,筑烽火台,为观敌之先。山顶或置重械以阻敌军。又于雍城河岸,占制高点,防其决堤,沿河下营,以便水卒之利。 主公,敌众我寡,当迂回对敌,不可正面交锋。 依在下观之,长萍平原,需多做防线延缓其部进击之势。工卒于其间掘陷马坑,广布于狭道,坑中插尖竹,覆以薄土。士卒囤巨石于平丘,以作二防阻其马卒。 苏北石若要入境,中军必行容安道,设连环弩阵于草莽之间,淬弩箭以巨毒,其部或救或弃皆失。 又于长萍之侧,积土为丘,其上广步重骑,居高临下,破其前军阵脚。若其前部分兵绕道,再遣轻骑于其侧佯攻,诱敌以入岳林之北。 再有姜安民之精锐,可扮作流民,混于其间,待敌军扎营未稳,猝然发难。 便行如此,当可拖至入冬休整,再做它谋。” 第699章 …… 听完李正我的谋划,徐平心头盘算了许久。他的策略大体也是围绕着歼灭战做出布局,与纪月华所想虽有些细节上的差异,但本质上算是接近。 苏北石之前受限于南安朝内的压力,如今大周增兵,细作也定会传递消息。双方对峙于长萍,他的兵力部署应当会较之前相对保守一些。 沉思片刻,徐平起身走向舆图。“陛下已决定增兵南安。入冬在即,拿下析津后苏北石当会巩固甘州,以待来年长萍对战。 诸位,明年的战局多与南安挂钩,我大军驻守雍城,乃依天险而立,进退的主动权皆在我等之手。许阳!!” “末将在。”许阳当即起身施礼。 “析津虽失,却已是断壁残垣。苏北石的主力无法入城驻扎,你多派哨骑探查,务必要掌握其中军动向。” “末将领命。” “张士杰。” 闻言,张老四赶忙起身。“大将军。” “想必诸位都知道穆氏酒坊的背后是我靖北王府。今年底,酒坊的利钱应当不少。 老四,你率部去雍城及其周边募军,大战在即,姜安民不会多言。这其中的所需所耗你先垫着,年关我再给你。 拿下析津,苏北石短期内不会再有大的动作,他损失惨重,当要休整多日。你募兵的钱粮如若不够,便先从军饷中挪用,后面我一并补上。”言罢,徐平掏出调令,抬手便扔在了对方怀中。 接过调令,张士杰抱拳一拜。“大将军尽管放心,银子不是问题,我一会便修书回京。多了老四不敢说,三五百万两还是轻轻松松,包在我身上。” 徐平满意的点了点头。“郭子韬。” “末将在!” “你自幼在营中长大,对新兵操练、排军布阵颇有心得,练兵之事交由你来全权负责。” “大将军放心,交给我。” 徐平抬眼扫视一圈,而后平了平手,示意众人入座。“军师,你继续。” 闻言,李正我微微颔首。“诸位,苏北石的前锋在长萍附近有异动,每日派往探查的哨子也大幅增加,似乎在集结兵力。 姜安民的主力已然落位,其部防线也颇为坚实。据探子回报,长萍以西,双方已有多次小规模碰撞。”话到此处,李正我指着沙盘划下几处要害。“就目前而言,咱们也得在长萍周边布置一些防线,如今营中兵力还需调整,用以解姜安民侧翼压力。 主公,我建议抽调唐禹所部兵力,加强长萍的防御,其人极擅阵战,前军对峙当有利处。” 徐平看着沙盘思虑几息,而后抬手在西线隘口处插下标旗。“抽调兵力可能会导致三江口防线空虚。这样,唐禹率部前往长萍下寨,由张掖率玄甲卫游动于三江口,不驻扎,只作巡河。” “自是可行。”李正我继续说道:“无论苏北石作何打算,其主力不会在入冬后再行进犯。抓住这个空档,咱们可以争取先行落位。” “诸位,目前大军粮草出了些问题。我途经玉螭,今年派赴的新粮受潮严重,来年的调度与消耗当提前谋划。”说着,徐平神色微变,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军师,这事交由你来处理,若有难处……你可便宜行事。” 听闻此言,李正我眉头一皱。“主公或有要事?” “时间紧迫,我得去一趟大都。”徐平放下手中标旗,而后大喝一声。“来人。” 几息之后,帐外兵卒快步入内。“参见大将军。” “你立刻前去紫萍,让宇文萧与陆铮来雍城见我。” 待侍卫告退,众人齐齐起身。“大将军要去大都?” “大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大都乃是元武的都城,如今两国正值战时,若是对方心有歹意,这可如何是好?” “依老四来看,元武全是贼狗。大将军断不可轻赴险地。” 见此情形,徐平摆了摆手,而后笑着看向李正我。“军师怎么说?” 思虑几息,李正我微微拱手。“主公有此打算必有深意,想必是为宇文萧吧?” 闻言,徐平看了眼众人,而后捏着敲着桌案沉声回道:“军师所言不错。宇文萧有上将之才,但他投靠大周,即便有其血亲为质我也难以完全信任。”说着,他缓步走下帅台。“日前在天下学宫,我收到武承乾的邀请,元景帝要在大都搭台招婿,这是一个极好的契机,若是部署得当,或可将之彻底收服。” 几人面面相觑,随即议论纷纷。 见状,李正我率先点头应声。“既是如此,主公放心即可。此处有我等在,断然不会有失。” “大将军放心,老四一定把活给你办漂亮咯。”张老四亦是出声附和。 “大将军放心!” 徐平深吸口气,随之拍了拍张世杰的肩膀。“诸位,辛苦了。时间紧迫,雍城距离大都颇远,我此次回营待不了多久。待我离开此地,营中事务交由李正我全权督责。” 众人齐步出列,而后抱拳拜礼。“我等遵命。” “入冬之后两军休整,但期间的操练不可懈怠,一切要谨遵军师号令。” “诺!” “都下去办事吧,军师留下。”徐平挥了挥手,转身走回帅台。 待到众人告礼退出,李正我坐回了徐平的身旁。“主公,此去大都可有谋划?” “你曾与我说过,武成乾城府颇深,对于此事,军师怎么看?”徐平展开桌案上的舆图,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主公是想成人之美?以此来惠泽宇文萧?” “正是如此。不过,光这个还不够。”说着,徐平的脸色变得狠厉起来。“黄元舟害死了宇文逸,若能除掉他,宇文萧彻底归服的可能性也当大大增加。 此事我会从北境调人前往,暗杀虽不光彩,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听完徐平的话,李正我眉头紧锁。“在下有一言,主公或可一笑置之。” “军师请说?” “武玉宁乃元景帝嫡长女,主公,据在下所知,此女与宇文萧虽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但她毕竟是元武之人,两人若是走到一起,对于日后征伐元武,恐无益处。” “军师怕她会影响宇文萧?” “主公可先施以恩惠,再择机除之方为上策。” …………………………………….. (出差在外,今天回家。) 第700章 …… 徐平侧目看向李正我,眼神中颇有几分深意。不愧是他,想法几乎与自己相同。 两人商谈许久后,徐平离开帅帐,很快便将纪月华与宁武安排妥当。 …… 连续奔波数日,得以休息两日,宇文萧便随陆铮一起赶到了雍城。 几人并未有太多寒暄,支走宇文萧,徐平与陆铮在帅帐中相对而坐。 经过一番阐述,对于接下来的安排陆铮也有了一定了解。 待到正事商议完毕,徐平语气颇为深沉的开口说道:“李正我言之有理,不光武玉宁该死,最好还要死在元景帝的手中。”说着,徐平仔细端详着舆图,心中已然开始谋划。“宇文萧非善类,这个我早在定平便已看出。 此子在其父阵亡后能义无反顾的投靠大周,心性非常人所及。” 听闻此言,陆铮微微颔首,心中有了几分满意。于此乱世之中,不必要的仁慈是奢侈,更是罪过。徐平成长了,已逐渐有了枭雄之势。“世子英明。 虽是元景帝猜疑其父,但本质上宇文逸却死于大周。能放下这等仇恨,可见他所谋甚远。 大梁危在旦夕,自然不可行。北蛮与元武一丘之貉,也难起兵戈。而南安、东卢与元武并不接壤,他选择大周既是无奈,也是眼光。 自打驻军紫萍,陆某便与宇文萧分管内外。依陆某看,此子虽有将才,却是背主之臣,元景帝诸多防范也定是有案可稽。” “我此番前往大都,先生可有说法?”徐平合上舆图,开口唤来了茶水。 接过杯盏,陆铮拂须笑道:“元帝搭台招婿自是为了吸引天下之才,按说其长女用于联姻才是上佳之策,便如宇文氏这般。 既然改为招婿,要么联姻对象非常人所愿,要么此女对宇文萧旧情未死,元景帝不得已为之。 世子不妨如此。”抿下一口清茶,陆铮眉头微微皱起。“定平战后,大周与元武并未继续交战。 白敬安出使大周是为了联姻,咱们驻军岳州,是对南安宣战,就目前而言,与元武还算不上你死我活。 既是如此,主公自可参与招婿,有白敬安出使在前,此事并无不妥。 即便主公能拔得头筹,也不可能纳娶武玉宁。元帝脸上无光,必然迁怒于她,此时宇文萧再出来站队大周,这招婿便是一场闹剧。 待到事了,接下来的难处便是如何将武玉宁接出皇城。 只要出了皇城,两人潜走,此子当对主公感恩戴德。 届时,主公派往刺杀黄元舟之人便可出手将武玉宁一并除去,最好还要当着宇文萧之面。 先是猜忌宇文逸,以至其兵败身故。后又刺杀嫡长公主,元武皇室的声誉当一落千丈。 新仇旧恨,这两笔血帐宇文萧都当算在元景帝头上。而主公既能施以恩惠,又能除去潜在危险,还能让此子彻底归心。 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颔首。不愧是陆老鬼,他的点子的确毒辣。但行如此,宇文萧或当彻底规服。“先生之策可行。 待我了结此事,再将扣留为质的宇文萧家亲放归于他。先除掉黄元舟,再抢夺武玉宁,最后将其母交还于他,此番下来,对方何以言谢。” “呵呵呵!世子英明。”陆铮满意的捋了捋须髯,而后作揖施礼。“ “谈不上英明,皆是些小人行径,无外乎利已罢了。”徐平微微摆手,随意的饮下杯中茶水。“宇文萧的能力不小,日后或可独令一营,甚至一城、一郡、一州。 防范于先,为求心安,我算是有些理解皇帝了。” 听闻此言,陆铮却是不以为意。“世子此言差矣。宇文萧反出元武是真,这是先决条件。 诚然,元帝害死其父自是可恶,但这不能成为叛国的理由。 要想起兵,他大可回康州经略。就凭宇文氏的根基,自立为王,与元帝正面碰撞也并非不可能。 归根结底还是怕没有胜算,所以他义无反顾的放弃了故土。 便是如此,就他这般心性怎么防范都不为过。”话到此处,陆铮抬眼眺望远方。“世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北境与纪凌的关系如此复杂?” 徐平思虑几息;本欲开口,最终却是放弃。“愿闻其详,先生明言。” 收回目光,陆铮摇头一笑,而后为徐平倒满杯中茶水。“因为底线。 无论皇帝还是王爷,他们对大周都留有底线。 倘若王爷投靠北蛮,再暗通东卢,两国同时犯境,配合元武大军东出,即便隆圣帝与韩忠也无法应对。 以此来做交换,靖北王府要想谋个立身之处可不难,但是叛国者没有任何君王会容忍。今日可以背叛大周,来日就有可能背叛新皇。 同样,皇帝也对大周留有底线。 他若是有魄力,大可许以重诺,暗通蛮狗,借着放弃北境来换取兵权。待到靖北王府覆灭,他在御驾亲征,夺回北境。 可他没有选择这样做,因为他无法接受与它国暗通,这也是他身为皇帝的傲气。也正是如此,他成不了周文帝。 遥想当年,周文帝为了除掉季道远,不惜退政三年,放任奸相蔡裕惑乱朝纲,搅得大周乌烟瘴气,纷乱四起,甚至连东境都了一半。 文帝归朝,不但在半年之内扫平了蔡裕的党羽,之后两年更是一举夺回吴州。便是如此,才有了后来的文昌圣治。 所谓论迹不论心。 身为皇帝,纪凌没有这个魄力。 世子,他之所以被动,之所以咱们能与他对抗,不是因为北境兵强马壮,是他被江山与尊严所束缚,宁愿保守,退步,却不愿大刀剜心,破而后立。 他是害怕丢了北境夺不回来吗?不。旧土有失,朝内会凝聚一心,一致对外。 靖北王府为蛮狗所覆灭,他在出来收复河山,里外都有了。腹心之患剪除,还能博得民心,何乐而不为? 归根结底是纪凌生为皇帝的底线,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行为。” 第701章 …… 待到陆铮离去,徐平唤来了宇文萧。 帅帐中,两人相对而坐。本以为唤自己前来是为布防长萍之事,直到徐平开口说明意图,宇文萧心头顿生些许暖意。 在他看来,带自己前往大都抢亲无异于痴人说梦,尤其身为靖北王府世子,本也没有这个必要。 念及此处,宇文萧神色凝重。“世子如此相待,在下有愧,日后定当肝脑涂地以报此大恩。” “倒也不必这般,此行成功与否尚未可知,也不过是稍做尝试罢了。”说着,徐平斜靠在帅椅上,抬手撑着下巴,眼神颇有些复杂。“阿萧,此次元帝在大都招婿,情况复杂,必须把所有细节考虑周全。 你自幼便在大都成长,应当对其有所了解。说说大都的兵力部署吧,尤其是皇城内军。” “这个自然。”宇文萧微微拱手。“大都的兵力部署极为严密。 内城是元武禁军的核心防卫区域,约有五万之众。其中近三万元戎军驻守皇宫周围,巡逻无懈可击,每十丈设一哨,每四十丈设一卫,仿若铜墙铁壁,各个角落都有皇城司的鹰犬。 皇城与内城间,有一万护龙卫负责,譬如粮草库、兵器库等地,戒备更为森严。外城则有两万巡防营辅助,但战力稍逊。” “大都的城卫情况呢?有无特殊防御设施或暗子之类?”徐平继续追问,他深知这些信息有可能决定两人能否全身而退。 闻言,宇文萧稍加思虑,几息之后方才继续回道:“大都城墙高七丈,厚约四丈。 城墙上弩车、投石车、塔楼等重型器械一应俱全,墙上守卫设有瞭望点,以信号旗传递信息,并有独特的变化,不与营中相同。 进入内城的令牌管理严格,不同级别有不同样式,检查细致入微。若非高手,要潜入其中几乎没有可能。 至于暗号,虽常换,但我知晓一些旧的,只是不知是否仍有效。” “阿萧,大都的民风如何?”徐平把玩着手里的令牌,心中已经有了大致设想。若要将武玉宁弄出皇城,除了里面有内应恐怕别无他法。 宇文萧低头垂目,不停揉捏眉心。“世子,大都百姓长期受武家统治,又经历四朝强国,对皇室敬畏有加。 但因元武连连征兵,战乱频发,寻常百姓生活也是颇为困苦,对于外部势力态度相对复杂。 城中江湖人士众多,鱼龙混杂。比如天鹰楼,便是莫无涯所设立,楼内广纳奇人异士,专供皇室差遣。” 如此说来,强抢恐怕难度不小。自己一旦入境,当有诸多暗子盯梢。徐平收起令牌,脸上的表情也愈发深沉。“咱们此番前往困难重重。若要将武玉宁带出大都,怕是有点费劲……” “难为世子冒此风险了。”宇文萧作揖施礼。思索片刻,继续说道:“元武的朝臣对于大周颇为不屑,武派更是多怀敌意。城内耳目众多,若非正面相对,稍有动作就可能被察觉。 其次,元武贵族势力也不容小觑。便为自身利益,这群人很可能会在招婿之事上动手脚。 对于大都之行,依在下看,也并不是非去不可。在下虽与她有旧情,却也不敢劳烦世子亲身赴险。 倘若有失,在下万死难报。” 听闻此言,徐平余光看了眼身旁的宇文萧。若非对方有上将之才,又在康州经略多年,自己当然不会冒如此风险。“既然已经决定,自然不能畏首畏尾。 第702章 更何况,武成乾邀我前去,若是心有畏惧,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宇文萧微微颔首,手中的双拳也缓缓握紧。“既是如此,咱们可尝试与中立派或温和派联系。家父在朝数十年,也算有些旧部与故交,必要时可借助他们掩护。” “人心难测。如今你已是元武叛臣,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免了吧。”言罢,徐平站起身来,负手朝着帐外走去。“你康州宇文氏也算一等一的大族,宇文将军阵亡,元景帝为安军心,也并未大肆屠戮。 往日的暗线还有留存吗?若能联系,或可一试。” “不知。”宇文萧微微摇头,随着徐平走出帐外。“世子,自打离开元武,我与昔日的暗哨早就断了联系。 若是允许,我自可重新与之联系。”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校场走去。 沉默片刻,徐平颔首微笑。“这个自无不可,你怕我防范于你吗?” 闻言,宇文萧赶忙拱手。“世子,言重了!既然投靠了世子麾下,自当斩断一切过往。” “哦?是吗?”徐平似笑非笑的回头看向对方。“倒也不必如此。 既然百姓困苦,进入大都后,咱们可救济贫困,拉拉民心。敌对不敌队的,银子才是真…… 既能得好感,又能掩护意图,必要时还能借壳脱身。” “世子英明。” “谈不上英明吧,怕死而已。”徐平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于大都的地形,不能只依赖于以往了解,需要有更详细的地图和情报。 这个交给你来想办法,没问题吧?” 宇文萧没有太多考虑便开口应下。“没问题,世子放心。 我可以联系一些昔日故交,看看能不能获取到最新、最详细的大都地图,包括一些较为隐秘的小径和密道。” 徐平满意的笑了笑,而后径直朝向偏营而去。“就此留步吧!出发的时候我会来紫萍找你。”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宇文萧当即躬身一拜。“多谢世子厚爱,在下万死难报。” 闻言,徐平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言重了!办事去吧。” “诺……” …… 半炷香后,徐平来到后军偏营。 见徐平到来,纪月华大步上前。“月华见过大将军。” “哟!小嘴真甜!”徐平抬手捏了捏对方的手臂,而后咧嘴一笑。“看你这样子!这么久来,不但餐风露宿,还要点账运粮,你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听闻此言,纪月华一把拍开对方的咸猪手。“这是军营,注意你的威严。 李秀宁能做到的我也能,她可是我从小的向往。些许困苦,不足为道。” “哦哟!倒是有些女将军的范了。”徐平收回脸上笑意,转而变得严肃起来。“月季花,后勤调度至关重要。粮草方面,因受潮而至匮乏,你要妥善处理,多向当地老农请教保存之法。 还有,物资上,除常规军备,也要留意药材储备,现在伤兵增多,需求也大。 至于情报收集,一定要注意真实性和时效性,对来源不明的情报多方核实,建立情报分析小组,找出有价值信息。 待我离开雍城,营中万事要以李正我为主。你的身份特殊,于我又是未婚妻,他不好多说,你要注意,更不可擅自行事。” “什么未婚妻啊?我……我,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话音刚落,纪月华便已脸颊透红。“等等,你又要离开大营?” 徐平微微颔首,眼神也随之变得深沉起来。“这次是前去大都,是为日后谋划。 苏北石拿下了析津,短期内不会再有大的动作。营中我已安排妥当,无碍。” 第703章 “你要去大都??”纪月华呆愣几息,而后赶忙将人拉住。“那可是元武的都城,你疯了吗?” 徐平摊了摊手,脸上略显无奈。“元太子武成乾相邀,此事我自有深意。一切都在计划中,你无须担忧。” “既然你有深意,营中事务也做好了安排,我自不会多言。”纪月华黛眉微蹙。“你放心,交代我的事一定办妥,组建探哨时我也会安排人手处理粮草和药材,万不会延误营中大事。” “如此甚好。”徐平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人言谈之际,宁武恰恰路过。 见此情形,徐平赶忙将人喊住。 “大将军?” “来来来,正好找你。”徐平朝着对方招了招手。“来这边说话。月华,你先去忙。” 见状,纪月华转身看了眼宁武,而后点头离去。 十几息之后,其人快步来到徐平身旁。“在下参见大将军。” “免了。”徐平随意的掸了掸衣袍,而席地坐下。“别站着了,随便坐!有个差事交代你,意向如何?” 闻言,宁武抱拳施礼。“既然来镇南军磨砺,营中自以大将军为主。 大将军但有吩咐,武岂敢不从。” “呵呵!如此甚好。”徐平拍了拍旁边的空地。“坐吧。” “谢大将军。” “宁武啊,你自幼在贺州营长大,我去上阳之际也曾参观过。 贺州营战力不俗,操练得当。我有意让你与郭子韬一同操练新兵,你无异议吧?” “大将军放心,此事在下颇为擅长,必然不会让你失望。”言罢,宁武拱手再礼。 “哈哈!!!甚好。”徐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而后笑着掏出一枚令牌。“我以镇南大将军之职,加授你为镇南军宣骑校尉,将六品,若有建树,后当再进。” 闻言,宁武眉头微皱,却又丝毫没有显露出不满。“末将在此,多谢大将军栽培。” “不必言谢。”徐平微微摆手。“新兵操练要注重实战,让他们尽快适应战争,战争也不会给他们慢慢成长的时间。 新兵营的纪律性和团队协作务必要重视,若有刺头,你可便宜处置。 营中的一切事务以军师为主,若有特殊情况,需向他请示。明白?” 宁武当即抱拳回应。“末将遵命。” 闲谈片刻,徐平笑着缓缓起身,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宁武,而后又朝着营门外大步走去。 营外,战马早已备好。 接过缰绳,徐平翻身上马,朝向长萍扬鞭而去。 姜安民战败丢了析津,心中想必有诸多不悦。此时前往,除了协商战局,也可探探他的底。 经过星夜兼程,翌日清早徐平便已赶到长萍。 待入姜安民的大营之内,此处却是一片惨淡之象,军旗歪歪斜斜,兵卒士气低落。 姜安民坐于帅椅之上,眼神空洞中透着无尽的愤怒。析津战败,丢城失地,心血付诸东流,损失之惨重让他几近崩溃。 当徐平踏入帅帐,姜安民先是一愣,而后拍案起身。“徐平,你竟然还有胆子前来见我? 身为一军主帅,却擅离职守,本王数次向雍城求援,你麾下部卒却以未授将令而推三阻四。 析津血战月余,苏北石伤亡惨重,若有援兵相助,本王岂会一败至此? 尚未入冬便丢了城池,你是此战的第一大罪人。” “析津本就不可死守,久守必失,我早与你有言在先。莫说我不在,就算在,也不可能给你增兵。 我麾下两万精锐尽丧,你还没给本将一个交代?你就是这样守城的?”徐平大喝一声,当场将身旁的兵架踹翻。“老子分拨了三成的人马给你,堪堪一月便丢了城池,你有何狗脸在此叫嚣?” “你……你,你,你简直倒打一耙。”姜安民勃然大怒,满脸通红。“身为主帅,擅离前线。我等在此血战,苏北石前锋几乎损失殆尽。 你若率大军从侧翼包夹,析津城如何能丢?你还好意思说精锐?你给的两万人马是精锐吗?放你妈的****我操你******!!! 害得本王陷入如此绝境,我岳州军精锐损失过半,你还义正严辞,小人,你个卑鄙小人。” “呵呵?我小人?姜安民,你他妈打仗打傻了吗?”徐平亦是满脸涨红,佯作盛怒无比。“老子有没有说过退军?有没有说过放弃析津? 你非要死守,口口声声说要与析津共存亡?口口声声说要守到入冬休整? 城呢? 现在城丢了,你还好意思怪我? 让你调兵长萍,不是刮风就是下雨,你个丧门星,兵败了全赖你!!!!老子操你妈*********!” “气煞我也!竖子,你欺人太甚!!” “好好好,老子欺人太甚??好!姜安民,这可是你说的?老子这就撤兵,你自个和苏北石玩儿去。” 第704章 …… 见徐平如此作态,姜安民冷笑一声,随后将帅台一把掀翻。“又来这一套?徐平啊徐平,你要撤军是吧? 好!行!本王看着你撤离岳州。非但如此,本王还会亲自相送。 如今的苏北石正在修缮城池,无暇他顾,你此时撤军定然不会遭遇伏击。 莫说本王没给你这个机会,请把,徐大将军?” “丢了析津你就这般垂头丧气?连带着岳州也不打算要了?”徐平眼神阴鸷的盯着对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姜安民,姜王爷! 你我皆是统兵之人,析津之败真就是本将之失? 徐某虽不在大营,但军中的一切事务我全数交给了军师。他若寻得战机,自会兵出雍城。他若拒绝出兵,即便我在此处,结果也不会有改变。 是战、是退、是缓、是进,一切皆有可循。雍城守军若是率兵驰援,一旦苏北石分兵雍城,如何对敌? 但行如此,你口中的战机转瞬间就会变成败局。 行了,你也莫要妄图推诿。死守析津本就不可为,阵前有失怎么也赖不到徐某的头上。 姜安民,你我都清楚,若继续内耗,只会让苏北石坐收渔利。” 听闻此言,姜安民脸色铁青,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徐平,事到如今你还要在此惺惺作态?不就是为了己身利益,害怕折了你这几万精锐? 如今却反咬一口,还跑来指责本王?世间怎会有你这般无耻之徒?” “你也别管徐某是什么货色。无论小人也好,君子也罢,若无本将的镇南军,你怕是连岳州都丢了去。”话到此处,徐平微微摇头,神色间透着一丝阴沉,“利益?本将所谋甚远,岂是你能臆测? 咱也别提这些乱七八糟的,姜安民,长萍若失,你我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以为徐某提及撤军是在威胁你吗?并非如此,而是要你认清形势。” 姜安民眼神飘忽,低头垂目,也不知在作何打算。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你什么意思?这是连装都不打算装了? 不管元武还是南安,就算大周,全都是狼子野心。” “呵呵!呵呵呵?岳王爷在言笑吗?大敌当前,你这话最好还是收回去,本将今日不与你计较。”说着,徐平自顾自的走到帅台旁,一把将翻倒在地的帅椅扶正。“别说本将没告诉你,我不日便要启程大都,镇南军你不想要,我今日就可以撤走。 至于你说的狼子野心…..大周与大梁唇齿相依,再有私利,其根源亦在。那么简单的道理,需要本将明言吗?” 动不动就退兵,三句话不离撤军,草泥马!太过分了。姜安民眉头一皱,语气也随之收敛了几分。“你去不去大都与本王没有鸡毛关系。别绕弯子了,照实说吧,到底意欲何为?”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将长萍的作战指挥权交给我即可。”言罢,徐平一屁股坐在帅椅上,双手撑着扶案,随意的翘起了二郎腿。 “你说什么?”姜安民微微一愣,而后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要去大都还让本王将指挥权交给你?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闻言,徐平咧嘴一笑。“抱歉抱歉!不是交给本将,是交给徐某的军师。” “你……徐平,你想夺权吗?”姜安民心中一凛,将军事调度权拱手相让,这无异于自掘坟墓。“你要本王将长萍的军事调度权分与你,想以此来架空本王吗?你简直荒唐至极。” 第705章 “哈啊?”徐平眉角微挑。“姜安民,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即便你的岳州营由我来调度,我让他们来杀你他们会来吗?我让他们去送死,他们会去吗? 你特么有毛病?” 好像……是这个道理啊?姜安民沉下心来,仔细考虑了许久。“那你的意思是……” 话未说完,徐平便摆手打断。“倒也没什么意思。 析津的战况我已知晓,若非李正我赶赴城关助你守城,你能坚守月余?若非他三用火计,烧得苏北石哭爹喊娘,此獠能折损十余万兵马? 早与你说过,我不日便要前往大都。将指挥权交给你我不放心,就那么简单。” 听闻此言,姜安民沉默许久。道理是这个道理,李正我的才能他也的确佩服。可对方若是拿自己的兵马作牺牲品,那又如何是好? 见他犹豫不决,徐平双手抱胸,语气沉稳。“岳王爷,你以为我愿意蹚这浑水? 如今局势险峻,不容有失。你若一意孤行,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指挥权交给李正我,你也享有同等的调度权,这是为了整合资源,发挥最大效力。 你若有更好的办法来抵御苏北石,我立刻撤军。” 撤军!撤军!撤军!又他妈的撤军!徐平这个不当人的崽种。 姜安民继续沉默,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双方的兵力差距颇大,并非寻常指挥所能弥补。 长萍如今士气低落,岳州营也有损失过半,若无镇南军协助,必败无疑。权衡再三,他缓缓开口。“也罢,本王可以答应你共同调度。 徐平,本王有言在先,你必须保证镇南军全力作战,不得有任何二心。 如若不然,本王立刻封锁飞云关,你的镇南军也就长眠于此吧。” “不至于!大梁亡国了对大周可没什么好处。”徐平满不在意的回道。 “哼!你知道就好。”言罢,姜安民大步走到徐平身旁,一把将人拉起。“这是本王的帅台,你要趁威风回你镇南军去。” 徐平笑着掸了掸衣袍,而后又摊了摊手。“真暴躁! 岳山王,接下来咱们要重新规划长萍的防线。 长萍地势虽坦,但周边有多处林地可作营寨。我会分兵丘陵设置暗哨和伏兵,利用地形隐藏兵力。 同时,在正面防线布置三层防御,第一层以拒马、鹿角和陷坑为主,拖延苏狗前军进攻的效率。 这第二层安排强弩手和投石车,于高坡处压制他的骑兵入场。 至于第三层,由岳州军和镇南军混合编队,正面形成防线。 三江口与清岳江由我来布军,但所需打造战船的军费你得帮我承担。 还有岳林,岳林处我会布下一营。在双方迂回的过程中你找机会诱敌,能不能成无伤大雅,重点还是正面防线不能丢。” 听完徐平的安排,姜安民心中盘算了许久。不得不承认,按对方所述,的确符合当下的局势。“军需和粮草如何保障?长萍储备有限,若战事持久,恐难支撑。” “这个我也头大,送来新粮受潮,待到春来,咱们若不能早决胜负,前线的压力会骤涨。”徐平来回踱步,几息后又继续补充道:“我已命人在雍城及周边郡县募兵,苏北石拿下析津,其粮道距离会大大缩减,一旦拖入持久战,难有胜算。 若真到了不得已之时,就地征粮也是无奈之举,这个你当理解。 依本将看,最好对长萍及其周边进行物资清查,以备征调可用之资。 第706章 此外,岳州本地有不少士族大户,万不得已,该抢就抢,该夺就夺。 一旦前线兵败,说什么都无意义。” …… 随着两人话题深入,帅帐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姜安民眉头紧皱,眼中仍有犹豫。自己经略多年,深得民心,强夺之事,他断然无法接受。“大梁自先帝西去,百姓困苦,民不聊生。 为此一战,岳州百姓已是山穷水尽。若要从他们口中夺食,本王断难办到。” “岳州一旦沦陷,连人都死绝了还要什么粮食?”徐平无奈的叹了口气。若非局势险峻,他也不愿意在百姓的口中征粮。“你看这样如何,召集当地的大户与商贾,士族门阀也要一并前来。 他们若是识趣,一切好谈。他们若是不识趣……这帮人平日可没少霍霍百姓,什么草菅人命、鱼肉乡里,那都是家常便饭。 对他们下手,你当无异议吧?” 沉默几息,姜安民的眼神逐渐变得狠厉起来。“便是如此,当为可行。这群人纸醉金迷、穷奢极欲,正是国难当头,也该为大梁出点血了。” “记着我的银子,造船耽误不得。一旦三江口有失,长萍大势已去。”言罢,徐平揉了揉眉心,缓缓坐到对侧。“李正我有大才,这个王爷当知晓。在战场的形势与调度上若有分歧,还望以他为主。 还有,情报共享是关键,岳州营的情报与镇南军必须整合,每三日互通有无,这个王爷应当无异吧?” “贵部军师的确有点名堂,便依他为主调,本王无异。”姜安民沉思片刻,又继续说道:“至于情报……若是传递过于频繁,恐怕有失。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依本王看,五日一次足矣。” 徐平微微颔首。“我部有专门的暗哨和密令,这个王爷放心。 再者,关于兵力分配,在丘陵设伏的镇南军和岳州军比例应为三比二,岳州营熟悉山林作战,可为主力。” “荒唐!!!”姜安民怒声反驳。“本王的岳州营折损过半,如今还要分兵丘陵以做主力?最多一比一,否则免谈。” 听闻此言,徐平脸色一变,语气也有几分不善。“姜安民,岳州营本土作战,对于地形、地势的了解本就比镇南军强。 你不做主力,难道要我来做?还有,我分兵两万于你,如今损失殆尽。 本将既要驻守雍城,又要驻军长萍,还要分兵三江口,你当老子能撒豆成兵? 三比二已是极限,你若不愿意,就此作罢。” 过了一会儿,姜安民深吸一口,缓缓站起身来。“真是机关算尽……也罢,就先按三比二分配,后续再行调整。 还有,正面三层防线,物资调配需统一管理,不能各自为政,也不可有所偏颇。 徐将军,本王可不希望看到镇南军有二心,否则你休怪我翻脸。” “你放心,会有专人负责物资记录与分发。至于战船军费,你出七,我出三。 长萍若失,岳州也难以保全,人我带来了,钱你看着办。” 闻言,姜安民嘴角止不住的抽扯。特么六四都够呛,还要七三……。“徐平,七成太多,最多六成。岳州已是山穷水尽,这个无需本王赘述,你自当知晓。 既是合作,莫要得寸进尺。” 对方已经有多次退让,确实不好再做强求。徐平点了点头,当即拍板。“六成就六成。 若三江口和清岳江有失,我的。军费若是少了一个铜板,你看我干不干你。” 闻言,姜安民险些勃然大怒。徐狗简直猖狂至极!踱步几圈,他最终还是沉声应下。 经过长时间讨论,两人在诸多细节上反复权衡,互有妥协,终于达成共识。 敲定一切,姜安民脸色稍缓,他当即命人准备了酒菜,虽不丰盛,也算对徐平的简单招待。 席间,二人不再争执,只是偶尔提及之前的战事,言语间多了几分对局势辩驳。 酒过三巡,徐平抱拳告辞,转身回帐休息。 …… 一夜过去,天色稍亮,神京城的大街小巷还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通往皇城的大道上,已经有了零零星星的官员身影。 一顶顶官轿在仆役的抬行下,颇有节奏的晃动着,轿夫的脚步整齐又略显匆忙。 鲁尚文的轿子走在前面,他掀起轿帘一角,看向街边尚未打早的店铺,神色有些疲惫。 得到司徒文的授意,昨夜他准备了整整一宿,几乎没怎么合眼。 便在此时,李崇的轿子匆匆赶来,掀开帘幕,他在轿中拱手笑道:“鲁司首,早啊! 你今日这面色看起来不怎么好嘛?可是昨夜操劳过甚?哈哈哈!” 鲁尚文余光一瞥,随后缓缓放下帘幕。“都说监政府的狗擅吠,本司原本还不怎么信,今日得见,方才知晓,传言非虚啊。” “你……”李崇冷哼一声,不再与之言语。“走,走快些,都没吃饭呢?还是想挨板子?” 正说着,前方的轿子渐渐多了起来,一众官员纷纷下轿步行。身着各式官服的朝臣们,或是神色凝重,或是低声交谈,队伍朝着皇城缓缓而去。 “傅大人早啊!” “哟!许将军气色不错嘛!” “唐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哼!阴阳怪气,小人。” “哎,不太平啊!我等今日朝会需谨慎发言,切莫触了陛下的霉头。” “叽里咕噜说啥鬼话?什么太平不太平的,赵建安,本司看你是吃饱没事做,胡言乱语。” “吴镇疆,你早上吃屎了?嘴巴滂臭?” “诸位同僚,在这磨磨蹭蹭做甚?”司徒文负手而来,身后跟着诸多朝臣。 见状,众人齐齐施礼。“见过大仲宰。” 话音刚落,萧如讳的轿子亦是缓缓落地。“司徒老鬼,你不是罢朝在府吗?今日前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抬头看了眼宫墙,司徒文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上前去。“监政府的犬吠声又来了?” 此话一出,其身后朝臣纷纷笑着附和。 见此情形,萧如讳也不恼怒,他掸了掸朝服,随之跟上了队伍。 第707章 ……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一众文臣武将径直朝向天政殿而去,脚步声在皇城内悠然回荡。 阳光穿透晨雾,洒向殿上的牌匾上。 朝堂外,司徒文整理衣冠,与萧如讳对视一眼,深吸口气,两人领着各府的朝臣缓缓踏入其中。 大殿中央,龙椅高高在上,两旁的蟠龙金柱威武不凡。 “陛下驾到!”随着刘辟一声吆喝,珠帘后的隆圣帝快步而来。 见状,百官齐齐施礼。“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都免了吧。”扫视一眼朝臣,皇帝大马金刀的端坐于龙椅之上。“今日殿前不必空谈国情,多的,朕也不想与你们说……”话到此处,纪凌眼犯杀意,随后抬手一挥。“刘辟。” 听闻此言,刘辟心领神会,快步走向台中。“陛下,老奴在。” “宣旨。” 一来就宣旨?看来隆圣帝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知底气源自何处。看了眼高阶上的刘辟,司徒文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刘辟眯眼看着台下群臣,缓缓将手中圣旨摊开。“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朕承天命,统御大周,以求国泰民安。 今有元武,国君猖狂,臣下奸佞,妄生狼子野心,觊觎大梁之土。 元贼屡犯天下,烧杀抢掠,行径之恶劣,令人发指。其近年之势,鲸吞天下之心昭然若揭,若不早除,必成大祸。 朕经深思熟虑,意决兵伐元武,解大梁之困。 武王宁毅,指挥有度,忠勇无双。都督韩忠,用兵如神,战功彪炳。有此二人,朕心甚慰。 特此传令:宁毅率贺州营本部兵马,即刻启程,赶赴定平。韩忠领戍边司全军,歃血誓师,开拔武都。 望尔等整军备战,待春来三月,挥师康州,直击元武。 此役所需军费,皆由朕之内府一力筹措,必使将士无后顾之忧。 望尔等不负朕之厚望,奋勇杀敌,扬我大周天威!钦此!” 圣旨一出,大殿之内鸦雀无声,几息之后却又议论纷纷。 “肃静!”隆圣帝拍案而起,眉宇间透着浓烈的帝王之气。“刘辟,继续念。” 还有?萧如讳余光看了眼司徒文,正欲出列,却又退回原位。 闻言,刘辟微微施礼,从怀中另取一封圣旨。“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邦交之事,关乎国之兴衰。 南安此前遣使议和,此乃止戈之愿。朕念苍生之苦,战火之殃,经此深思,决意息争。 邦政司司首鲁尚文,忠勤可嘉,才略兼备。特此命汝前往南安,就议和之事续行商谈。 朕准以三月为期,达成议和之约,为期一年。务使两国罢兵,边境安宁。 汝当秉持公正,不负朕托,扬我大国之胸怀,为两国福祉谋长远。钦此!” 先行增兵,再做议和。拿南安的钱去攻打元武,纪凌倒是有一套。未做犹豫,司徒文大步出列。“陛下不可!镇南军已驻兵大梁,与苏北石交战数月。此时与其议和,岂非寒三军之心?” “陛下三思啊!我朝已多线作战,倘若西境起兵,难堪重负,恐失国祚。”司徒孝康拱手出列,当即站到司徒文身后。 见此情形,一众文臣纷纷附和。 “与南安议和,与元武开战,舍弱谋强非明君之道。万望陛下三思。” “陛下,康州兵强马壮,武敬山骁勇善战,与元武开战实非上策。微臣还望陛下三思啊。” “打不得啊陛下!” “陛下,国库空虚,百姓疾苦,万不可穷兵黩武,以至国运有失啊。” 闻言,隆圣帝扫视一番,随后笑着敲了敲龙案。“右少宰,你可有什么要说?” 第708章 此话一出,殿内群臣一齐将目光看向立柱旁的顾令先。 顾令先掸了掸袖袍,随后扶正官帽,大步走入中央。“陛下英明!依微臣看,大梁有徐将军与岳山王,苏北石不过一莽夫,断然占不到便宜。 至于元武嘛。哼!慕容烈与吴青峰对峙数月有余,互有损伤。现如今,元武境内必然空虚,此时出兵康州,乃天赐良机,万不可错失。”言罢,他躬身施礼,而后退回原位。 话音刚落,其身后几位文臣亦是开口附和。 见此情形,司徒文瞳孔微凝,顾令先果然有猫腻。看样子是耐不住寂寞,想要更进一步了。 念及此处,他深吸口气,朝赵阔暗中送去一个眼神。 “陛下,末将有话要说。”得到授意,赵阔径直走出队列。 “哦?左少督也有话说?”隆圣帝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 司徒文这时机挑得真不是时候,让自己出来附和,这不是坑人吗?但宁毅出征元武却是万万不可,否则北境就会孤立无援。 赵阔微微颔首,而后抱拳施礼。“回陛下。依末将看,若与南安求和,苏北石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便是如此,镇南军与之兵力悬殊颇大,恐怕难以应对。 再者,元武主力虽在梁境,康州亦有二十余万兵马。长途远征,舍弱击强,恐怕难有胜算。 我朝已多处用兵,戍边司一旦离境,难保东卢不会趁机作乱。 还望陛下三思。” “呵呵呵!左少督与大仲宰的看法倒是颇有些相同嘛?这倒是罕见。”言罢,隆圣帝拂袖一挥,大步走下龙台。“却不知大都督有何见解?” 听闻此言,韩忠微微皱眉,随后缓步出列。“回陛下,老臣也不赞同出兵元武……不过,陛下若有调令,老臣自当领命。” 隆圣帝佯作不悦,随后缓步在殿内来回走动。 “呼!”司徒文暗出一口浊气。纪晓蝶之死果然让皇帝与韩忠生出了嫌隙,自己还得再添把火。“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隆圣帝眼角瞥了对方一眼,语气也阴冷了几分。“大仲宰身体欠佳,还是少说几句为妙吧。” “老臣虽告病在家,正此国之大计,又岂能袖手而观之?还请陛下听老臣一言。” 似乎早已察觉到对方的心思,隆圣帝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并未有任何反馈。 …… 朝堂上的气氛愈发紧张。 见皇帝未曾言语,司徒文挺直腰杆,抬手举起笏板。“陛下圣明,老臣在此进谏。 韩忠有孙韩英,尚娶四公主,本为皇恩浩荡。其孙恶劣,未能护公主周全,致其于府中自缢,此乃大罪,韩府难辞其咎。 陛下当以国法处置韩忠,赐死韩英,方能告慰公主在天之灵。 国法尊严不可侵犯,若不严惩韩英,国法何在?陛下又何以安民心?” “够了,此事容后再议。”隆圣帝眉头微皱,转身回到龙案之侧。“司徒文,若无它事,你还是早些回府休养去吧。” “陛下,韩英之罪确凿无疑,若迟迟不做决断,臣恐朝堂不稳,民心惶惶。”司徒文的话语掷地有声,让其身后朝臣纷纷点头。 闻言,纪凌佯装生怒,眼中也闪过一丝寒光,“朕说够了。你口口声声为朝堂、为民心,是在指责谁?朕吗? 韩英之事,朕已命人详查,其中诸多细节尚不明朗,岂可仓促赐死。” “非也,非也。”司徒文抬起头,直视着隆圣帝。“四公主在府中身亡,此乃天下皆知之事。 若因细枝末节而放过罪魁祸首,皇室的威严何在?朝廷的法度何存? 第709章 敢问陛下,若是就此放过,这天下百姓又如何看待?” 话到此处,司徒文的党羽纷纷站了出来。 付国忠微微躬身,而后低眉垂目。“陛下,总宰大人一心为公,老臣亦以为,韩英必须严惩。 若因大都督之故而轻饶,朝廷上下何以齐心?政令难行,国法有失矣。” “陛下,韩英之罪,已触怒天威。若不赐死,天理难容。臣在此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莫因韩都督之功而罔顾国法。”言罢,唐禹锡跪地叩首。“陛下执意如此,老臣万死进言。” 见状,鲁尚文赶忙站了出来。“老臣附议。” “陛下,臣也附议。”廉木微微躬身,随之亦是跪地叩首。 见此情形,张岳正欲出列,韩忠却将之拦住。“陛下,老臣惭愧。公主自缢,乃老臣之失。 然,臣孙绝无暗害之意。公主之死,当有蹊跷,恳请陛下彻查,宽恕臣孙之过。” “大都督一心为国,朕又岂能不知?”隆圣帝意作动摇,他看着群臣,无奈的摇了摇头。“朝堂上下皆求严惩韩英,此事也确有所依,你先退下,朕自有决断。” “陛下……” “大都督,少说几句吧。”萧如讳缓步走入正中,而后躬身施礼,继续进言。“臣启陛下,国法无情,若因私而废法,必后患无穷。 韩英罪无可恕,按律赐死,方可平息众怒,以彰陛下公正无私。” 见局势有变,一直未曾发言的纪贤站了出来。“陛下,儿臣以为,此事当需慎重。 韩公为我朝鞠躬尽瘁,其孙韩英非此事主责,不可仅凭表象而定。若草率赐死,恐寒忠臣之心。” 纪贤开口,萧如讳身后的傅秋衡随之站了出来。“陛下已将韩英收押,四公主之事成郡王也已展开查办,或待验明真相再做定夺不迟。 如若贸然赐死,悔之晚矣。” 闻言,纪符晟眉头一皱。好端端的扯老子干嘛?我特么不是做做样子的?“陛下圣明,当有决断,臣谨遵圣谕。” 倒是有不少人给纪凌站台嘛,也正常。 司徒文双眼微眯,继续反驳道:“诸位大人,此事已查证多日。 四公主于府中自缢,韩英作为其夫,负有不可推卸之责,还有何可议? 陛下若再拖延,朝廷威严何在?但行如此,误国误民罢了。” “司徒文,无论是增兵南安还是出兵元武,你事事反对。如今所行,是在试探朕的底线吗?”言罢,隆圣帝气运周天,脚步轻跺,台阶骤然崩裂。“此事朕自会与内廷司商议。尔等无需再言。” “陛下……” 见司徒文还欲开口,隆圣帝的修为顷刻爆发。“朕说了,容后再议。” “陛下今日之举如此偏袒,岂是为君之道?亦或是说,大周皇室已倾颓到如此地步?”言罢,司徒文亦是大步上前,丝毫没有因为皇帝的气势而退缩。 此话一出,朝内鸦雀无声。 皇帝倚重韩忠,这个世人皆知。可连嫡女身故都能放过?皇室是真不打算要脸了? 若真如此,纪隆圣这个皇帝也算是做到头了,大周历代先帝的脸都被他丢尽。 隆圣帝脸色阴沉无比,言语中的不满已然具现。“司徒文,退下……” 司徒文捋顺袖袍,从袍内掏出提前拟好的折子。“陛下,老臣携百官上书,请陛下一观。” “朕,让,你,退,下!退下!”话到此处,隆圣帝已是勃然大怒。 “陛下有失明君之度。”司徒文心中一惊,却立刻镇定下来。几息之后,他从怀中掏出了辅政令。“老臣恳请陛下赐死韩英。” 司徒老鬼底裤都掏了出来,呵呵,我自然也不能闲着。念及此处,萧如讳亦从怀中掏出了镇狱令。“老臣请旨,赐死韩英。” “好好好!好得很呐!!”隆圣帝怒而生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司徒文,还有萧如讳…… 莫要以为朕不知尔等所想,你们可真是我朝的肱骨之臣。 二位如此急切,到底是何居心?”最后一字,纪凌几乎是怒吼而出。 “老臣一心为国,陛下切勿动怒。”司徒文躬身一拜。“皇室颜面,万不可失,此乃国之根基。 陛下今日若是放过韩英,来日又有何人畏惧天威?” “是吗?大仲宰倒是忠君爱国。却不知令孙拒婚,又至皇室颜面于何地?”隆圣帝冷笑一声,心中已然明朗。这几只老狐狸总算上钩,只要今日佯作妥协,接下来就尽在掌握。 司徒文与萧如讳对视一眼,心中也是勃然大怒。若非司徒娴韵将皇帝逼至角落,何至于此。 按自己的估算,皇帝至少会在慕容烈攻下虎威在行用兵,如今却提前了数月,甚至十数月。 照着往日来说,韩英之罪,无须上书皇帝也会宰了他。现在力保韩英,恐怕让宁毅出征是假,让韩忠除掉他才是真…… 事情做得太绝,逼得纪凌连皇室脸面都不要了。 事情已经脱离掌控,无论如何,韩英必须死,皇帝与韩忠必须落下嫌隙。 若非如此,宁毅就是案上鱼肉。他若是倒得太快,一切尚未准备妥当,徐沧也蹦哒不了多久。 第710章 …… 隆圣帝的怒吼声在大殿中回荡,司徒文微微抬眼,就这么与之对峙。 见对方并不作声,隆圣帝怒极反笑,笑声中透着无尽的寒意,“司徒文,赐婚宴之事朕本不欲追责,莫要得寸进尺。 先管好你下面的人,别让内卫的天狱中蹲上几个司徒府之人。” 一步慢,步步慢。司徒文面色一僵,很快却又恢复如常,“陛下,此事与韩英之罪不可混为一谈。 家孙有失礼教,乃臣下后无方,臣已在家中严惩,禁足三年。 但韩英之罪,关乎国法、关乎民心,若不处置,朝堂必将大乱。 还望陛下明鉴,请尽管下旨,复归圣君之道。” “咳!咳!”萧如讳眉头一皱,当即开口附和。“陛下,臣等皆是为了大周的长治久安。 如今局势动荡,若在韩英之事上有所偏袒,必让百姓对朝廷失望,军心亦会动摇。 老臣既掌大周律法,岂能容韩英逍遥法外。” “连府令都搬了出来……”隆圣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你们是在威胁朕? 内廷司已彻查此事,真相未明之前,任谁也不可轻举妄动。 身为臣子,尔等如此逼迫,真以为朕不敢动你们?” 此言一出,朝堂上又是一阵骚动。 见此群臣神色有变,顾令先立刻站了出来。“二位大人稍安勿躁,如此行径,与大逆不道无异。”说着,他又转身朝向皇帝施礼。“陛下,御首大人与仲宰大人虽言辞有失,但国法昭昭,不容亵渎,或将韩英打入镇刑司,收押待审。” 这时,纪贤亦是跟着出列。“陛下,儿臣以为,此事不宜再拖。 朝堂纷争不断,已至政务有失。可先将韩英暂押镇刑司,待内廷司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呵!镇刑司?都是明白人,何必说这些不着边际的? 倒不如送此子回府,反正我大周的公主也不在少数,陛下要不另行赐婚? 韩忠感念陛下圣恩,必万死不辞。”言罢,司徒文看向顾令先,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厌恶。“区区嫡公主罢了,死了也就死了嘛,陛下以为呢?” 闻言,隆圣帝勃然大怒。“司徒文,你放肆!!!” “司徒老贼,莫要阴阳怪气。”韩忠怒声呵斥,当即单膝跪拜。“陛下圣明,自有决断,岂容你在此摇唇鼓舌?” “韩文钦,你如此能说会道,什么时候不看兵法,看起文籍了? 身为武政府大都督,御下有失,以至皇室血脉魂归,如今你有何狗脸在此叫嚣?还不速速退下?”司徒文拂袖一挥,当即跪地请旨。“陛下,老臣既为辅政,断不会看着朝政有失,民心涣散。 还望陛下速速下旨,莫要拖延。” 见此情形,司徒党纷纷跪地。“臣等还望陛下速速下旨,赐死韩英。” “尔等是打算逼宫吗?“隆圣帝拍案而起。“司徒文,朕看你是别有用心,扰乱朝堂。你司徒府是打算谋反吗?朕这个皇帝要不要让给你来做?啊?” 听闻此言,司徒文身后的朝臣纷纷高呼,“陛下,大仲宰一心为国,何至于此? 还请陛下以国法为重,赐死韩英。” “陛下不可!”见皇帝压制不住,武政府的丘八们亦是齐齐出列。“大都督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真相未明,万不可累及家人。 还望陛下明察。” 短短几息时间,布政府与武政府吵得不可开交,双方数十位朝臣跪地叩首,言语中对彼此的族谱也问候颇深。 还不够!隆圣帝眉头紧锁,他扫视着朝堂上的群臣,心中暗自盘算。萧如讳此举是为了削弱武派,巩固文党的地位。 第711章 司徒文所谋恐怕就有些深远了,纪晓蝶之死受益最大的自然是宁毅,那么司徒府又在此间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与韩忠谋定的事既然敲定,如今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都住口!”隆圣帝一声怒喝,朝堂瞬间安静下来。“休朝,此事待午后再议。” 群臣面面相觑,尚未回过神来,隆圣帝便已离开大殿。 “臣等遵旨。” 耀阳高悬,转眼便至午时。 各府衙内,众人议论纷纷,或是商议对策,或是寻找说辞,或是静心旁听,或是沉默不语。 司徒文心中暗怒不已,再这样下去,局势只会愈发不利。 赐婚宴那么大的事,皇帝明显是要放弃老七了。如若北境也垮了,司徒府未来堪忧。念及此处,他眉头紧锁,心中那份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未及多想,众人再次出现在天政殿内。 短暂的休息,隆圣帝的脸色似乎没有了先前那般怒意。他扫视着众人,抬手揉捏起眉心。 见状,司徒文深吸一口气,而后大步出列。“陛下,韩英之罪,铁证如山,国法难容。 《大周法典》明确有载:亲眷有失护佑之责,致皇室宗亲蒙难,罪大恶极,当以重刑。 四公主于韩府自缢,此乃震动朝野之事,韩英身为驸马,罪责难逃。 陛下若不依法惩处,国法威严何在?我大周以法治国,当为列国表率,断不可因私而废公义。 奏请陛下速速下旨,勿要再行拖延。” “司徒文,你何时转投监政府了?萧如讳这大御首不如交给你来做?”言罢,隆圣帝眉头紧锁,佯作压抑不止。“内廷司的人是死了吗?纪符晟都没开口,你就如此的急不可耐?” 闻言,司徒文神色微变,躬身再拜“朝制严谨,皇帝岂可轻忽? 老臣既为辅政,便有监察之责。《中枢政要》凡涉皇室大案,必速查速决,以稳朝纲,安民心。 现今如此迁延,已使朝野不安,流言如矢,乱人心智。若不依朝制行事,朝廷公信荡然无存。 陛下圣明,岂不知朝制为治国之基?朝制若乱,国将不国。 老臣虽万死,亦当行辅政之责。” “真会说。”隆圣帝冷笑一声,满脸厌恶。“怎么?朕若不允,尔等打算撞死在这金殿之上? 司徒文,收起你这一套,又是礼法,又是朝制,你可真是能说会道?凭你这三寸不烂之舌,何不将凉州七郡要回?” 见纪凌如此嘲讽,司徒文神色不变,继续进言。“国礼攸关国运,凡公主者,皇室象征,贵比明珠,其安危关乎国之颜面。 公主惨逝,若韩英脱罪,国礼崩坏,皇室尊严如坠泥淖。 皇帝身为天子,守护国礼乃天责,岂可为其它意而弃之不顾? 但行如此,实非明君之道。” 闻言,隆圣帝起身来到对方身旁。“司徒文,你就没点新词? 朕若是摘了你的脑袋,却不知有违朝制否?”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否则便是不忠。”司徒文伏地叩首。“不过,老臣身居宰辅,国家危难之际,又岂可驾鹤西去。 陛下,祖训如天,为大周立世之根本。 天子执衡,不偏不倚,以法为纲,以礼为范,不以功高而枉法,不以亲疏而乱政。 若因韩忠之功而偏袒韩英,是弃祖训于不顾。祖训若废,朝廷根基动摇。 便是九泉之下,陛下何以面对列祖列宗?何以面对大周的历代先帝?” “又是国法、朝制,又是国礼、祖训!想拿这个来压朕?你在期待什么?”隆圣帝余光扫了眼韩忠,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差不多了,再下去就过了…… 第712章 司徒文微微摇头,目光直视纪凌:“朝制森严,凡涉命案,皆有常例。若因韩忠之功而废常例,日后何以令众臣信服? 且国礼有云,皇室之尊,高于一切。公主之死,若轻饶韩英,是为亵渎国礼,令皇室蒙羞。 祖训亦诫,天子守公正,无偏无私。陛下若袒护韩英,是违祖训也。 老臣所言,可有偏颇?老臣说言,可是信口雌黄? 至于期待?老臣只盼大周昌盛,如此便是心中唯愿。” 此话一出,隆圣帝一脚将御案踹翻。他满面怒容,来回踱步。许久过后,也未曾再言。 但见此状,萧如讳当即补刀。“大仲宰所言老臣附议。” 事态的走向似乎有了结果,群臣眼看皇帝就快顶不住压力,赶忙齐齐跪地。“臣请陛下纳谏,赐死韩英。” “臣等请陛下赐死韩英!” “臣附议!” “陛下,老臣附议。” “大都督?”张岳心神荡漾,正欲开口求情,却被韩忠死死拦住。 许定山亦是眉头紧锁,他侧目看了眼赵阔,见对方没有表态,却也退回了原位。 几息之后,韩忠缓步出列,苍老的面容上似乎带着八分失意。“陛下,老臣御下无方,以致公主身故。 老臣有罪,陛下当秉公办理,老臣断无怨言。”言罢,韩忠整理好官袍,缓缓跪俯于地。“陛下圣明,老臣年迈,先请告退。” “韩忠……”隆圣帝正欲开口,却见对方起身朝向殿外走去。 “大都督?先请留步?” “韩公留步!” “大都督留步?” 闻言,韩忠黯然回首,稍稍摇头,却又径直离开了大殿。 殿内群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却无人看见皇帝与韩忠暗暗对上一个眼神。 直到韩忠身影完全消失在天政殿外,隆圣帝故作压抑,几息之后,他阴沉至极的开口说道:“传朕旨意: 今有韩英,身为驸马,失护之责,致公主于府中自缢,此乃人神共愤之恶行。 其罪于国法不容,于朝制相悖,于国礼相悖,于祖训有悖。 朕以公正为怀,秉持国法之严、朝制之序、国礼之尊、祖训之重……今赐韩英凌迟,由内卫亲办,以正国法,以安民心,以慰公主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殿内当即炸开了锅。 文党一个个暗自窃喜,武派却是一个个垂头丧气。 既然要对元武开战,此时赐死韩英,韩忠会作何选择?还会尽心竭力去维护社稷之安?去为大周征战天下? 便在此时,萧如讳当即叩首。“吾皇圣明,万岁万万岁!” 见状,其派朝臣赶忙随声附和。“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司徒文微微抬首,心中却是有些不安。 多番争论,几乎将皇帝逼到了死角。事情办明明到了,但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 韩忠走时的模样看似落寞,却未做任何辩驳。韩府的嫡子可只有一个,除了他,韩布又会作何感想? 无论如何,结果起码是自己想要的。司徒文深吸一口气,随之叩首施礼。“陛下英明决断,实乃我朝之幸,天下之幸矣。” 话音刚落,隆圣帝朝着刘辟送去一个眼神。 刘辟心领神会,当即拂尘一挥,高声吆喝道:“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今我大周秉承天道,决意兴师动众,出兵讨逆。 特此以至国书,元帝亲启: 汝之恶行,天怒人怨。 贼首狼子野心,屡犯大梁边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竟妄图鲸吞天下,实乃蚍蜉撼树。 今吾大周已整军备战,精锐之师枕戈待旦。吾国雄兵,携天怒之威,不日将与汝国一决雌雄。 吾至上下一心,军民同愤,誓要扫清蝇鼠,还天下太平。 贼君但见,若有胆,当沐浴净首,与吾大周战场相见,会猎康州。 大周皇帝亲书。 景平十五年十月初九。” 赐死韩英的圣旨刚刚才下,群臣尚未回神,此战书却如惊雷炸响,天政大殿瞬间被惊惶与嘈杂填满。 午后的日辉透过窗棂洒在众人身上,凝重而压抑的气息荡漾在殿内。 在场的一众朝臣的表情复杂,或是满脸错愕,或是嘴巴微张,或是小声低语,或是暗暗皱眉。 司徒文微微前倾,脸上露出罕见的凝重。而一旁的萧如讳更是握紧笏板,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隆圣帝玩真的?调兵也就算了,打不打得起来,怎么打,还是两说。 这战书一下,那就意味着全面与元武开战。他哪来的底气? 欧阳正奇新败,朝内才刚刚增兵,真要舍弱击强,与元武会猎康州? 疯了,全疯了。 看着台下众人复杂的表情,隆圣帝嘴角微微上扬,随之拂袖而去。“退朝。” ………………………………………. (四千字大章,二合一。) 第713章 …… 傍晚的残阳带着几分闷热,朱红的大门颜色愈发深沉。司徒文脚步渐缓,看了眼门楣上的牌匾,他摇着头迈进府中。 对于侍卫和家仆的见礼,他未做任何回应,一人径直走向书房。似乎察觉到气氛生冷,府上众人尽皆俯首沉默,只余司徒文的脚步声响。 书房内,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下,光影在壁墙上交织。司徒文捶了捶腰身,缓缓靠坐在太师椅上。 “老爷,这天闷得慌,喝杯茶水吧。”见对方面色凝重,眼神深邃,司徒明德赶忙递上新茶。 接过杯盏,司徒文注视几息,却又放回桌案之上。 今日的朝会颇为复杂,如一团乱麻在其脑海中纠缠,尽管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他心中依旧烦闷不已。 无愧两朝仲宰,即便一切顺理成章,却总有不好的预感如阴霾笼罩。 “明德啊,咱们司徒氏自青州起家,距今已有四百余年了吧。”言罢,司徒文吐出一口浊气。 闻言,司徒明德先是一愣,而后赶忙躬身点头。“回老爷,四百八十七年了……” 话音刚落,窗外狂风骤起,吹动庭院中的枝叶乱舞。 “是吗……哎!”司徒文轻叹一声,对窗外的景象恍若未觉。他紧握着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皇帝要动手了,咱们司徒府能否延续昔日的辉煌便在明年。” “老爷,纪晓蝶自缢,韩府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便是如此,当无大碍。 老仆服侍您休息吧。” 司徒明德正欲将之搀扶而起,却见司徒文摆了摆手,语气颇有几分生冷。“嫡公主自缢,为保皇室脸面,稳固权威,纪凌要处置韩英合情合理。 朝会上,老夫与萧如讳率百官进言,他执意要保,这个也合情合理。 赐死韩英,纪凌他不要退路了吗?大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皇室的脸面也没有韩忠的态度来得要紧。 一切看似咱们推波助澜,逼得皇帝不得不这样,也是在保全纪家的脸面,理由完全站得住脚…… 但此事总给老夫一种不安的感觉,也许是真的老了,胆子小了?亦或是皇帝还有后手…… 明德啊,纪凌要向元武宣战了。” “这怎么可能?老爷,似此等丑闻,皇帝焉能让步?咱们出来请旨,不正是帮了他的大忙? 赐死韩英势必与韩府生出嫌隙,兴许纪凌本就需要这么一个台阶,而咱们便是给他搭台之人。”司徒明德眼神一凝,当即低头俯身。 “不,你不了解纪凌……”司徒文撑着扶手缓缓起身。“老夫也算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日。 先帝在位之际,为何老夫没有站队任何一方?因为世人都看好先太子,而老夫却恰恰不看好先太子。 但站队纪凌也是绝无可能,那时的他可没有资格与纪衡斗。 在看如今,先太子病故,纪凌承继九五大位。他的心性不同于常人,暗敛锋芒,视敌以弱,是他的一贯作风。 当年那群支持纪衡之人,如今还能见到几个?他们又有谁想到了今日?” 此话一出,司徒明德身形一凛,双瞳骤然收紧。“老爷的意思是?” “不必一惊一乍,老夫又不会打仗,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明德啊,今日朝会上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的让人有些意外罢了。”言罢,司徒文微微闭目,也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恰在此时,司徒娴韵轻叩门扉,随后推门而入。“孙儿见过爷爷。” “小姐。”见到来人,司徒明德微微躬身,随后退至一旁。 司徒文余光一扫,并未与之对视。“你来做甚?” 见老头不待见自己,司徒娴韵自顾自的坐到一旁。“爷爷担心皇帝有后手? 李孝师已率部南下,韩府与他又生出嫌隙,便是再多的后手,纪隆圣也得有人办差不是?” “这般目中无人,早晚害了你。”司徒文摇了摇头,随后坐回了原位。“今日朝会纪凌已向元武宣战,若真无后手,他岂会孤注一掷? 你这丫头,与你说了办事留余地,如今连老夫也摸不透纪凌的心事,他若是真有那么简单,坐在这龙椅上的也就不是他了。” “爷爷,宣战就宣战,宣战也不能代表什么嘛。 依孙儿看,其意无非有二,要么借机削弱宁毅的兵马,要么借机除掉宁毅。 打仗是假,恐怕孤立北境才是真。”话到此处,司徒娴韵小嘴微扬。“不过嘛,没有李孝师与韩忠,他如何能动得了宁毅? 再说了,凉州可是魏冉的地盘,他是徐沧的义弟,皇帝要动宁毅必是徒劳无功。” 闻言,司徒文沉默几息,随后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愚不可及。 你三叔也是徐沧的义弟,真到了你死我活,他会站队北境还是会站队皇帝?” “……”见对方提及司徒孝呈,司徒娴韵脸上的神色稍稍有了些变化。 看她不接话,司徒文继续说道:“比起你二姑,你多了几分霸道与狠辣,但也少了几分沉稳与内敛…… 不要小看天下间的任何一人,尤其是咱们的皇帝陛下。 论及政治手段,他可不弱于仁宗。倘若论及征战,他甚至不弱于武帝。 为何朝庭会风雨飘摇?因为交到他手上本就是个烂摊子。同样的形势,换做当年的明宗,庆帝,大周早就亡了。” 风在屋外呼啸,吹得窗扇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凝重,司徒文与司徒娴韵无声对视,让整个气氛愈发压抑。 许久之后,司徒娴韵抿嘴一笑着,随即摊了摊手。“我可没有小瞧他! 爷爷,事在人为。咱们要做的可是谋反啊,我又岂敢大意?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无论纪凌有何后手,兵来将挡,水来土填。 咱们最大的底气本就不是靠兵乱,而是靠他不想亡国的这个死穴。 要想随随便便就除掉宁毅?您真当宁毅是软柿子吗?他经略贺州多年,若是连这点风险都抗衡不了,未免言过其实。” …………………………………………… (今日只更一章,因为一百万字平台要做书测,字数到限了,作者还没想好书名。 若是读者老爷们有建议,可以在本条下面留言,作者万谢!) 第714章 …… “宁毅吗……”司徒文长叹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中透着一丝疲惫与忧虑。 他看向司徒娴韵,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担忧,也有几分无奈。“小丫头,但此风云变幻之世,人虽如沧海一粟,却又为各自目的而不择手段。 切莫因他人不显,便视作微尘。今日你眼中的微尘,或许明日就会成为蒙蔽你视野的屏障。 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无论北境还是皇帝,谁都蕴含着改变局势的可能。 凡欲成大事者,轻视他人,便是遮蔽洞察世事之慧眼。 朝局亦如棋局,众人皆是棋子,亦是弈者。若只图一子之得失,便会陷入局部的混战,忘却整盘棋局的走势。 多看、多学、多思考,唯有怀着平视众人之心,方能跳出眼前纷争,于山巅俯瞰全局。 司徒府能有今日,因为爷爷将每一步都视为对整个局势的雕琢,使每一步都契合大局的走向。 徐平也好,你也好,倘若只关注眼前得利,便会迷失在局部的动荡之中。 要记住,心怀沧澜,方能在此洪流中掌控先机而顺应大势。”话到此处,司徒文缓缓站起身来。“罢了,你好自为之吧。”言罢,他迈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朝屋外走去。 司徒文的身影在余晖映照下显得有些孤寂,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家族的负重。 行至门口,他微微停顿,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沉默无言,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离开了书房。 “我瞧上的男人岂会看走眼!即便您已经老了,司徒府还有我……”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司徒娴韵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她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裙摆随之轻轻扬起。未做停留,司徒娴韵也快步走出书房,急促的脚步声无不诉说着她内心的坚决。 秋风从庭院中吹过,撩起她耳边的几缕发丝,在此中肆意舞动。 …… 几日之后,贺州上阳郡,大营。 宁毅站在营帐之中,看着舆图,眉头微皱。 “启禀王爷,京城有文书送达。”一名士卒走进营帐,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京城送来的调令。 接过调令,宁毅快速查看了一番,眼中随之闪过一丝凝重。 隆圣帝果然出手了,时间比预想中的提前了数月不止。看来,纪晓蝶之死已将他推入了死角。 正在此时,顾婉君身着轻甲,快步走入了营帐。 “夫人,你来了。”宁毅当即将文书递给了对方。 看了一眼手中的调令,顾婉君微微皱眉。“调令一下,躲是躲不过去了,比咱们的预估早了不少时日。 “这是自然。既是两国交战,纪凌让为夫率军出征无可厚非,也没有什么可以搪塞的理由。”言罢,宁毅坐回帅椅,言语中颇有几分狠厉。 顾婉君微微颔首,一把将凋令撕了个粉碎。“纪隆圣这是阳谋,百姓懂得什么是非对错?他们可都在看着武成王府。 你要是抗旨,戍边司的铁骑不日便会兵临上阳。” 听闻此言,宁毅当场将案台拍裂。“这个崽种,攻打康州?亏他想得出来。他以为他是谁,周武帝吗? 想借此来消耗贺州的兵马?吗的,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了。” “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顾婉君莲步轻移,拿过舆图查看了起来。“纪凌的心思可不好猜。 表面上让你出征元武,鬼知道他暗地里有什么阴招? 仅仅是消耗贺州营的兵马?咱们都能猜到的事,他不会那么肤浅。” 第715章 “夫人言之有理。”宁毅深吸口气,眼神也愈发的锐利。“纪凌突然宣战,还打算接受南安的求和,所谋的确不小。 为夫在定陶暗募了六万兵马,戍边司的建制未其,真若是抗旨,咱们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不如你修书一封,送往北境。徐沧若是知晓,应当不会看着纪凌妄动刀兵。” 听闻此言,顾婉君在帐中来回踱步,思考片刻,她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大哥不会出手,也没有名头。 既然两国交战,纪凌派你前往凉州合情合理。你若是抗旨拒调,没有人可以帮你。 只不过,调令是调令,咱们或先按兵不动,表面上积极备战,在多做观望。 李孝师已开拔南安,韩府又与纪凌生出嫌隙……这样,你先派人去京城,打听一下韩忠对于此次出征的态度,尤其是戍边司的东西,咱们必须牢牢掌握。 凉州是三哥的地盘,纪凌想要对付你也没那么容易。” “可行,我一会就安排下去。”宁毅点头颔首,随即掏出兵符。“除去调往凉州的三万步卒,贺州营明面上尚有七万兵马,加上定陶藏匿的六万私兵,咱们手中的筹码也不算小。 即便真到那一步,念及你的情面,只要魏冉点头,也当进退无忧。” “还是不可大意。对于营中的筹备,咱们马虎不得。 吴忠奎。”顾婉君回头喝道。 “末将在。” “通知下去,贺州全境开仓,让内司马先调集五成粮饷,切勿大张旗鼓,亦不可全数囤积。 所有军需、器械,重点检查。至于攻城器械,暂且放一放,待到局势明朗再做打算。”言罢,顾婉君扫视一眼。“去吧,不要耽搁了。” “王妃放心,末将这就去办。” 待其离去,宁毅站起身来。“张方元。” “末将在。” “派人去元武打探,留意京城到贺州的官道上有没有异常的兵马调动,尤其是朝廷派来的人。” “末将遵命!” “宁毅,一会你去趟校场,和下面人好生说道说道,既为稳定军心,也不要透露咱们的意图。 咱们斗咱们的,贺州营的兵马是实打实的为国出征,不要亏待了他们。”言罢,顾婉君甩起披风,走向帅台旁的侧椅。“都是贺州的儿郎,无论结果如何,你要带他们回来。” …… 听完对方的安排,宁毅笑着握住顾婉君的手。“夫人放心,都是跟了王府好些年的弟兄,自然不会亏了他们。” “哎!!形势不由人啊。”顾婉君叹息一声,眉宇间的忧虑愈发浓厚。“纪凌此人善于隐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无论当年对战莫无涯还是当年夺得九五大位,这其间有谁看好他吗?并没有,但他却做到了。 都说张启圣与大哥扶着他继位,自身若不够硬,谁也扶不上去。便是纪康,他两就算谋划再多,能扶纪康上位吗? 自打蛮狗兵败,贺州营已多年未战,虽无懈怠,却与武敬山的镇东军相距甚远。” “不是还有戍边司吗?”宁毅抬手指着舆图上的康州,眼中闪过一丝阴沉。“有凉州营与戍边司,即使贺州营敌不过武敬山,也无伤大雅。 韩忠何许人也,大周军神,莫无涯与慕容烈未至,武敬山绝非其敌手。” “不要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身上,韩忠也好,大哥也罢,与你说了多少次?”顾婉君冷哼一声,神色也是有些不满。“打铁要靠自身硬,纪凌为何不先对北境下手?还不是因为你比大哥容易对付。 第716章 此次出征,你一定要保存实力,不可战之战,不战。不可敌之战,避战。不可免之战,迂回。不可决之战,观望。 总而言之,既不要主动请缨,也万不可上头。万一是个圈套,贺州营也就完了,务必给自己留后路。” 宁毅先是微微一愣,而后起身来到对方身旁,帮顾婉君捏起肩膀。“夫人放心,皇帝要想动我,没有那么容易。” 闻言,顾婉君低头垂目,心中也不知在作何思量。 …… 与此同时,北境,燕城。 徐沧收到京城送来的密信,得知皇帝向元武宣战,并让宁毅调兵出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戏谑起来。“纪隆圣这步棋走得太过凶险,赐死韩英后还让宁毅西征,他这是急了!急了好啊,急了就容易犯错。” “王爷,咱们是否要暗中相助?欧阳正奇不在境内,宁毅若是有失,北境可就孤立无援了。”老高微微躬身,言语中带着几分担忧。 “宁毅?”徐沧把玩着手中的兵符,随即放声笑道:“他完不完蛋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价值。 老高啊,咱们北境靠的可不是盟友,是北蛮。蛮狗已经沉寂了太久,不管咱们是否北伐,对于大周而言都是利处。 只要边患尚存,纪凌的刀暂时还落不到境北王府。他想削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非是怎么交换而已。 咱的好大儿如今想法颇多,局势可不比当初咯。” 闻言,老高眉头紧锁。“王爷,宁毅若是倒了,就算皇帝暂时不动手,总有一天也会动手。咱们已是他的腹心之患,他又岂能容忍。” “放心,他没这个机会。一旦永宁拿下了岳州,南北夹击,如今这个被动的局势就会瞬间逆转。 至于宁毅?呵呵呵!就算皇帝不打算除掉他,咱们迟早也得除掉他。 否则,留下个实权藩王,咱的好大儿日后还得与他一较长短,如此岂非不美?”言罢,徐沧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你也看看吧,这个臭小子心思狠着呢。 换做他,他也不会留着宁毅。” “王爷,若是宁毅倒台了,您的义妹那边又当如何?” 徐沧先是一愣,而后放声而笑。“你说顾婉君?你以为四妹是什么善类?她若是识相,自然懂得抉择。 可她若是不识相,本王刀下多一具尸体罢了,不值一提。” “……..”接过密信,老高的神色愈发复杂。“世子与您和老王爷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徐沧随意的摆了摆手。“不必如此遮遮掩掩,你想说他狠是吧?人不狠,站不稳。 倘若老爷子当年够狠,仁宗驾崩,他完全有机会起兵南下。 结果呢?为了这纪家的天下,把自个老命都搭在了亭山。”话到此处,徐沧不禁感叹一声。“仁宗好手段啊,把老头子吃得死死的。又给兵权又给地盘,托孤之重,天下那个男人能拒绝?” 言罢,徐沧走到窗边,望着远方,心中腹诽不已。“此事就按臭小子说的办,无论黄元舟还是武玉宁,要做就要做干净。 你一会给安凝霜传信,让她亲自去一趟元武。” 老高微微颔首,却又摇了摇头。“依老仆看,还是不要用咱们自己人吧?万一日后被其察觉,岂非得不偿失?” “啊?”徐沧眉头一挑,眼中带着几分嬉笑。“臭小子要是连宇文萧都拿捏不住,他还谋取个勾八的天下?洗洗睡了算求,趁早回来继承王位拉倒。” 听闻此言,老高无奈的点了点头。“为了世子您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废话!咱就那么一个儿子,不为他难道为你啊?”徐沧负手而立,眼中没有了先前的嬉笑。“玉不琢不成器,大梁就是他的试金之地。 至于咱们,搬到宁毅是第一个,搬到韩忠是第二个,还有欧阳正奇与孙国安…… 司徒文已经站队北境,赵阔也是咱们自己人。 据哨子来报,老张头已经启程前往了吴州,一旦雍王参与进来,这大周的天下才有谋取之机。 不提前把杂草拔干净,就算起兵,北境也拿不下这万里江山,最终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王爷英明!!!老仆这就给二夫人传信去。” 言罢,老高正欲退下,却被徐沧一把拉住。“二夫人?哪来的二夫人?老子怎么不知道?” “安姑娘说的,府上的人见了她要叫二夫人,您也一样……” 闻言,徐沧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连本王也一样?这个死丫头,王妃之位还能自封的?” “王爷,安姑娘对您一片痴心,您为何就不接纳她?莫说老仆,便是王府上下谁不将她看作二夫人……” “我要是接纳她,北蛮有只母老虎一定会砍死她。恩?还会砍死我。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沧眉头一皱,不禁打了个冷颤。 “您说白姑娘?不是老仆说您,安姑娘也好,白姑娘也好,皇宫里还蹲着个司徒孝怜。您可真是……” 听闻此言,徐沧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无奈。“娶她们并非本王不愿,而是不行。 日后万一诞下个子嗣来,永宁他未必容得下……” 第717章 …… 见徐沧如此说道,老高心头顿时有些烦乱。“王爷,世子是老仆看着长大的,他岂会这般狠辣无情。 依老仆看,您多虑了!更遑论世子尚且年幼,岂可一言断其根本?” “啊是是是,你说的对。别说永宁这臭小子,就连本王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话到此处,徐沧抬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之上。“老高啊老高,你在王府五十有一年矣,对于府上的大小事务,就连本王都没你清楚。 但是知子莫如父,他一翘屁股老子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 日前陆铮送来的信你也看了,他被派往驻守紫萍,军师之位早已交给了新来的李什么来着?哦对,李正我。 永宁离开大营的日子,镇南军大权也是掌控在李正我的手中。 北境送去的人可不少,七绝去了三。无论英月娥还是唐禹,甚至是陆铮,他可没有因为这些是王府的人就特别对待。 老高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听闻此言,老高眉头一皱,心中盘算了许久。“王爷,您的意思是……世子他并没有特别信任咱们北境的人?” “差不多吧。”徐沧笑着摆了摆手。“整个王府上下,真正能让他完全信任的只有三人,你、小妹、还有老子这个当爹的。 孩子长大了,在他看来,北境的人是北境的,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咱们北境的这些旧部并非随其成长于微末,远不如自己培养的人来得放心。毕竟,人也是会变的嘛。” “李正我这个人我听陆铮说了,此子当有旷世之大才,就算相较于大先生恐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言罢,老高的眉头缓缓舒展,脸上也有着几分自豪。“能收服如此人才,世子确实长大了,不再是一天到晚霍霍府上的娃娃咯。” 这话说的,徐沧亦是开怀大笑。“算上裴擒虎,宇文萧,还有戍边司那群勋贵之后,他也是有了自己的班底,这是好事。 这些人与之同龄,自幼打下的交情可比咱们派去帮他的靠谱。毕竟永宁在这群人眼中有着绝对的权威,这可不是能力所能替代的。”说着,徐沧挠了挠耳根,随后双腿翘在桌案之上,眼中带着几分满意。“臭小子心思深着呢,唐禹可是军神榜十八,自打入梁以来,他可从未询问过唐禹任何看法。 他给予调令,属下予以执行,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这个也是上位者不可或缺的心态。 拥有绝对的掌控力,才能布局于先,一言九鼎。” “王爷,喝杯茶水。”老高笑着将桌案上的杯盏递给了对方,而后又微微躬身。“司徒府既然下注北境,用于交换的筹码的确也不小。 若按司徒明德所述,世子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这六宫凤主,司徒府想来也是势在必得。 既然咱们欲谋天下,王爷日前为何不点头应下?” “你糊涂啊老高。”徐沧接过茶盏,当即一饮而尽。“这种事情本王点头算什么?本王又不做皇帝?虽为父子,娃娃大了,有些事咱也不好越俎代庖。 更何况,你以为永宁憋着什么好屁? 他和纪月华自小相识,倒也算得上感情颇深。但是对于大局而言,远不如司徒府能给予的助力多。 为何他不许下重诺?就因为纪月华于与他是青梅竹马?你若如此看他,那可就小瞧这臭小子了。 来来来,你也坐,这后院又没外人,站着做甚。” 第718章 “多谢王爷。”老高拉开侧椅,缓缓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茶壶,他心中逐渐有了思路。 见对方欲言又止,徐沧也笑着为其倒满一盏。“想到什么了?说是管家,就咱俩而言,你与叔伯无异,有什么就照实说,不必吞吞吐吐。” “当初或许是为情谊,也是为了提防皇帝埋子。如今看来,世子恐怕已经做好了后续的打算。”言罢,老高取下盖鸥,轻轻吹了几口气。“王爷,一旦纪氏覆灭,立前朝公主为后有利也有弊,当年的周太祖便是如此。 但就目前大周这个天下而言,一定是利大于弊。 立纪月华为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安抚旧势力。让旧朝的臣民看到新朝皇帝对旧朝皇室的接纳态度。 也能给大周百姓政权交替相对平和的感觉,缓解旧臣对新政的抵触情绪。 毕竟纪氏掌权数百年,于百姓的思想中已然根深蒂固。 况且纪家一倒,此女无母族可依,也了却了外戚乱政的风险。” 徐沧微微颔首,抬头仰望苍穹。“差不多吧,要靠武力谋取天下,咱们大周民风彪悍,百姓的接受程度可不高。 到时候在整出什么反军、叛王,旧朝势力,老子费神。”说着,徐沧又缓缓收回目光。“弊端也有,无非是那群从龙之臣担心妥协,担心复辟,担心日后遭遇清算。 但这臭小子很聪明,纪月华与他如今的班底同样自幼相识,将来立后的接受程度也不会低。” 道理确是如此。老高低眉垂目,言语中多了几分深沉。“王爷,若此女真想复辟呢?或是因为起兵与咱们翻脸?毕竟谋取的可是她纪氏皇权。” “啊?”徐沧微微侧目,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这还用问!自然是除掉啊。难不成留根刺插在臭小子身旁?永宁下不了手,我这个当爹的来即可,多大点事? 她要是不安分,立谁为后不是立?我看司徒府那小丫头也是不错嘛。” 此话一出,老高当即点头应声。“不过老王爷的死与她爹脱不开关系,咱们与司徒府也是仇恨不小啊……” 闻言,徐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随后倒头眯眼。“司徒府是司徒府,她爹是她爹。 那个世家大族没点牵连与仇恨?老爷子当初还杀了白玉茹她哥呢,她还不是跟老子睡一张床上。 棋盘之上,世人皆为棋子,所行所举不过立场不同,无可论对错。咱们造反就干净了吗? 她爹害死老头子,宰了她爹便可,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两码事。 不说了!今晚也别备膳,本王要去趟勾栏。安凝霜这死丫头盯得太紧,小芳好些日子没见本王,心中恐怕挂念得紧呐! 你赶紧把这悍妇支走,本王……恩?明日再回吧!” …… 转眼过去月余,徐平和宇文萧二人一路朝着元武疾驰。 随着脚程推进,天气逐渐转冷。 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徐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天空中,铅灰色的云层越积越厚,预示着大雪将至。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寒风中很快落下,大道两旁,一片萧瑟,只剩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吁!”宇文萧勒停战马,朝着徐平微微拱手。“世子,离大都不远了。这鬼天气是愈发的寒冷,是否休息片刻?” 闻言,徐平呵出一口白气,目光望向远处,微微摇了摇头。“武成乾给的令牌的确好用,一路畅行,比咱们预想中倒是快了不少。 第719章 不过入冬乃是三军休整之机,来年的战事会愈发严峻,咱们的时间不宽裕。”言罢,他猛夹马腹,扬长而去。 又几日过去,大都缓缓映入眼帘。城墙上的砖石略显斑驳,却依旧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待入城前,城门处热闹非凡,吞纳着往来的人群与车马。硕大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似在诉说着岁月沧桑。 两人牵马步入城中,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大街小巷,人来人往,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茶馆的杂谈声,好一幅市井画卷。 街边店铺琳琅满目,酒旗随风飘舞,阵阵酒香与食香弥漫四处。 “重回故地,有何感觉?”徐平勒住缰绳,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心中对这座繁华的都城有了几分估量。 宇文萧先是眉头一紧,随后又缓缓舒展开来。“居然没有通缉我,武敬远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闻言,徐平回首一笑。“现在正值两国交战,你是宇文氏主家的最后一根苗子。赶尽杀绝?他没那么蠢。” “的确如此。”宇文萧微微颔首,而后牵马走上前去。“找处客栈吧,咱们是否要见见武成乾?” “这儿你熟,你引路。”徐平当即跟上前去。“见嘛,自然要见,先休息一日再说。” …… 与此同时,皇城,皇极殿内,御案两旁的金龙雕刻栩栩如生,似乎彰显着皇帝的无上权威。 元景帝高坐于龙椅之上,神色威严,目光满是不悦的注视着下方的武成乾。 武成乾立于殿中,身姿挺拔,一袭四爪金蟒袍,头戴玉冠,束发整齐,剑眉星目间透着睿智与沉稳。 他毫无忌讳的直视着武敬远,语气中同样充满了不悦。“陛下,如今朝内局势如绷紧之弦,压力重重,已到了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我朝已连续多年征战,元武的百姓国税繁多,如牛负重,多地已是民不聊生,怨言四起。 如今国库吃紧,再行增兵,唯恐大厦将倾,根基动摇。” 听闻此言,元景帝微微皱眉,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他冷哼一声,当即打断了武成乾的话。“你只看到眼前困境,此时缓兵实乃妇人之见。 大梁已是苟延残喘,吴青峰与顾应痕面和心不和,日后再难寻此良机。待到明年春来,慕容老将军定能一举攻破虎威。” “穷兵黩武,非明君之道。”武成乾轻叹一声,眼中带着几分失望。“慕容烈已然拿下陈州,大梁内斗严重,应当巩固新土,放弃再进。 如今已是冬季,更应借此休养生息。来年若继续强攻,实则危机四伏。 虎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其军必然拼死抵抗。 陈州尚未稳定,我军长途远征,补给线依旧有千里之遥,若久攻不下,后方难以为继。 且国内动荡不安,一旦生变,后果不堪设想。倘若大梁真有亡国之险,大周必然兵出定平。 陛下,国内一旦掏空,周人若是集重兵来犯,秦王如何对敌?且不说凉州七郡有得而复失之险,便是康州也将危在旦夕。”武成乾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踱步,锦袍随风摆动,每一步都沉稳如山。 “危言耸听。”元景帝站起身来,眼中却闪过一丝凝重。“乾儿,你该回东宫了。” “政议请称太子,陛下慎言。”武成乾拂袖一挥,继而单膝跪地。“见好就收,谋其长远方为取胜之道。 如今姜尚武、吴青峰、顾应痕,三军驻守虎威,集结了大梁七成的兵力,或以强武而谋天下者,必将败亡。” “你简直放肆!休得再言!”元景帝猛拍扶手。“让你去天下学宫求学,你就是这样求学的?你在教训朕吗? 三军将士出征在外,你安能乱其军心? 简直荒唐!!!” “陛下,意气用事,难成大业。”武成乾微微皱眉,依旧是不卑不亢。“战争并非只凭兵伐,国内百姓已不堪重负,即便攻下大梁,我朝也将元气大伤,大周与北蛮或将趁虚而入。 届时陛下打算如何治理?如何安邦?如何平乱?又如何巩固新土? 倘若宇文将军尚在,他与秦王携防康州当可无忧。如今单凭秦王之力,东境绝非固若金汤,朝内万不可孤注一掷。” “你,你,你……”元景帝哑口无言,险些怒发冲冠。“去了趟天下学宫,你怎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既是图谋一国,岂能罢兵言休?这让三军将士如何看待朕?又让天下列国又如何看待我朝?” “身为太子,儿臣所言,陛下应当深思熟虑。 学宫之行,儿臣受益良多。夫子曾有教导,或谋一国之短者,当于霸权。或谋一国之长远,当于民心。 大梁虽国乱,其兵力却不弱。不先稳固根基,一切皆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元武经四朝强国方有今日之盛,陛下行万事当慎之又慎。”言罢,武成乾双手轻放于地,当即俯首叩拜。 元景帝怒目圆睁,在大殿上来回踱步,心中已然怒火攻心。“妇人之仁!你简直是妇人之仁。 你当国战是什么?是儿戏吗?此时罢兵言休,你不要脸,朕还要脸。” 此话一出,武成乾微微摇头,心中已然放弃进言。于国之长远而较,所谓脸面,不过是统治阶层谋取利益的遮羞布罢了。 遥想当年,庆帝接掌大周何其鼎盛?国家强大了,想法就会变多。开疆扩土,名留千古,没有帝王能忍受这样的诱惑。 而大周落到如今这个局面,可不就是庆帝穷兵黩武,四处兴兵。 哎!庸不可以正呐……. 两人于殿中对视许久,最终还是元景帝率先开口。“朕乏了,你先跪安吧。” ……………………………………….. (百万字了!感谢读者老爷们观看。本书预计为十一卷,大约六百万字,敬请各位彦祖期待。” 第720章 …… 回到东宫,武成乾唤来了文房四宝。 他端坐在书案前,眼神专注而深邃,手中的毛笔饱蘸墨汁,在宣纸上落下,一行行字迹行云流水。 书信措辞严谨,从朝内的整体局势、百姓的困苦,到军队的现状、以及列国之间的形势,每一方面都分析得入木三分,透彻明晰。 “咳,咳!”轻咳几声,他缓缓停笔,确认信中内容没有缺漏,方才长舒一口浊气。 “殿下……”书房外,太子妃手捧大氅快步走来。“这天气是愈发的寒人,披上吧。” 见到来人,武成乾笑着合上信函。“这些事交给下人们来做,你刚刚诞下子嗣,身子尚未恢复,莫要操心了。” 闻言,太子妃眉头一紧,眼中带着几分不悦。“府上的仆从你是一减再减,如今早已入冬,连个招呼之人都没有。”话到此处,她将大氅赶忙披在对方肩上。“来人!” 几息之后,内侍匆匆而来。“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袖袍一甩,脸色满是阴沉。“为何不生火?殿下在此办公,你们这些做事的眼瞎吗?愣在这作甚?还不快去将炭炉起上?” “啊,是是是!您息怒,属下这就去。” 见此情形,武成乾微微摇头,抬手敲了敲案台。“不必了,是本宫不让他们生的。 现如今,两国战事无比胶着,朝内的百姓贫苦,国库更是不堪负重,咱们能省一分算一分吧。”言罢,武成乾紧了紧大氅,当即站起身来。“福贵,将此信交给李闯,让他连夜送去南安,一定要亲自交给慕容老将军,万万不可耽搁。” “诺!“接过信函,内侍抱拳施礼,而后快步离去。 待人走后,太子妃轻叹一声。“这朝中那么多皇子,哪一个不是穷奢极欲?哪一个不是肥得流油? 靠你省这几个铜板能作甚?是能充做军饷还是能添增粮草? 殿下,国战是一国之事,你何必如此亏待自己。” 听闻此言,武成乾笑着摊了摊手,脸上还带着几分无奈。“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说着,他将身旁的椅子拉开,将对方一把按坐上去。“娩儿,这些银子解不了前线之急,但能解流民之困。 我朝已经连续数年用兵,无论多么深厚的底蕴总有掏空的一天。 平州与关州多灾,今年的秋收本就不利,大都城外还有数万难民等着接济,你不做,我不做,谁来做?万事儿总得有个起头的…… 对了!宫里派来的冬装与精炭我已让人变卖,连带着本宫这几月的俸禄,你晚些一并交给管家,让他多换些杂粮,在过冬前安置好城郊的百姓。 倘若不够,你与我说,我再想办法。” “殿下……”莫清娩双眼有些微红,身子也随之一颤。“既是如此,您该亲自去办。 咱们东宫把钱都出了,您也该收些好名声。免得百姓们还以为是陛下恩惠,是朝廷仁慈。” 闻言,武成乾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宫外的景色,心中思虑不已。“免了吧,本宫要这些虚名作甚?让百姓们感念朝廷的仁善才是正途。 娩儿,此次伐梁影响深远,不仅要稳住朝内局势,还要安抚好三军的情绪,确保各方利益平衡。 打仗会死很多人,当权者的博弈,受苦受难的却是百姓。 百姓们生长于此,长眠于此,世世代代农耕于此。 这天下是他们的天下,不是咱们武家的天下……” “殿下,这话可不行说啊!”莫清娩神色骤变,慌忙起身。“若是被什么有心之人听了去,父皇又该责罚你了。 第721章 您刚让李闯送信给慕容烈,莫不是想劝他罢兵?” 武成乾微微颔首,却又摇了摇头。“不是劝,是阻止。 我以东宫太子令为制,命他即刻回军盛安,全营休整,不得再行用兵。 待到明年春来,我会亲自前去。” “你说什么?”莫清娩正欲冲出殿外,却被武成乾一把拉住。“你疯了吗?殿下,您是太子,未经陛下授意,怎可干预三军?此事若被陛下知晓,你如何解释?” 闻言,武成乾眉头微皱,将对方死死抱在怀中。“时间紧迫,来不及与父皇再做争论。 放宽心,我已修书给你太祖,由他出面解决,父皇不会迁怒于我。” 得知此讯,莫清娩焦急的心情稍得到缓解。“可是太祖并不在大都,他如何出面解决?殿下,要不还是将人唤回吧,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不行。”松开双手,武成乾眼中罕见的流露出几分深沉。“远征它国,久战必失。 入冬正是休整之机,也是喘息之机,只有稳定了陈州,才能徐徐图之。 吴青峰非等闲之辈,强攻虎威必然损失惨重,用将士们的命去谋一个渺茫之机,父皇做得出来,我做不出来。” 听完他的话,莫清娩既担忧又无奈。莫无涯若在,武成乾的话语权会大很多。可他不在朝中,即便传信也耗时颇久。 见莫清娩欲言又止,武成乾自然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他轻抚她的发丝,柔声安抚了许久。 但见对方神色有所好转,武成乾负手而立,抬望着院中的枯枝败叶。“此举虽对咱们不利,然为天下苍生计,本宫不得不为。 娩儿,古之圣君,皆以民为本,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今若为战事之胜,而罔顾军民之苦,无异于舍本逐末。 民如蝼蚁,朝不保夕。既为太子,享万民供奉,自当为其谋福,亦不敢忘生民之重责。 夫战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若只图一时之快,陷万民于水火,此非圣君所为。 放心吧,一切安然。待春来冰消,本宫亲赴前营,再另谋良策。” …… 翌日巳时。 拜帖早早便送去了武成乾的府上,徐平和宇文萧换上一身便服,耐心的等候在门前。 于徐平想象中不同,武成乾的府邸居然没有在皇城之内,这倒是让他颇为意外。 片刻之后,东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没有奢华的仪仗,也没有过多的仆从簇拥。 徐平二人随着引路的小仆一路走入,眼过之处皆是简朴之象。 脚下的石板路虽平整,却有着岁月留下的痕迹,缝隙中偶有青草顽强的生长,在寒冬之际随微风轻轻摇曳。 穿过回廊,却见庭院里的树木只是些寻常品种,未经刻意修剪,保持着自然生长之态。有的树枝上挂着去年残留的鸟巢,如今已被风雨侵蚀得有些破败,为这一方府邸增添了几分古朴的韵味。 “阿萧,武成乾这太子莫不是被边缘化了?东宫不在皇城也就罢了,何以此等贫瘠之象?”言罢,徐平捏着下巴,抬眼扫视着各方。 “这个世子有所不知。武成乾此人历来如此,从不铺张浪费,也从不穷奢极欲。他这东宫乃其旧居,即便成为太子,他也并未搬离此处。”言罢,宇文萧的神色中带着几分钦佩,也带着几分复杂。 闻言,徐平微微颔首,心中已然对武成乾做起了评估。 两人步行其中,殿墙没有彩绘,只是简单地刷了一层朱漆,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褪色斑驳,裸露出里面的砖石。 第722章 进入书房,空间敞亮却不空旷,家具不多,却摆放得错落有致。桌椅皆是木质原色,没有镶嵌金银珠宝,仅在细微处雕刻着一些简单的花纹。 徐平缓步走近,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纸张微微泛黄,看得出有些年头,内容也多是些诗词警句,其中一幅字书让他心头微微一颤。但见: 烽火连天起,苍生涕泪干。 稻粱田亩废,屋舍草枯残 奸佞朝堂舞,忠良塞外寒。 生当天下先,仗剑靖波澜。 字迹刚劲有力又不失飘逸,角落里的书架摆满了书卷,书卷的装帧朴实无华。 “府上有些杂事耽搁,实在无奈,让二位久,失礼了。”片刻之后,武成乾笑着从后堂走出。“多日未见,贤兄风采依旧,成乾在此有礼了。”言罢,他微微躬身,率先作揖。 其人一袭白色长袍,衣料质地普通,却浆洗得干净整洁。袍上并无过多装饰,仅在领口和袖口处用淡色丝线绣着几缕简约的云纹。头发整齐束起,一根白色棉带固定,尾端垂落于肩后,更显几分儒雅。 徐平眉头一皱,也随之抱拳施礼。“多有叨扰,还请太子殿下勿怪。” “见过殿下……”宇文萧双目微凝,却依旧躬身施礼。 “萧,你我有多年未见,想不到如今已是这般情景。 令尊之事我救之未及,万分抱歉。”言罢,武成乾整理好衣袍,继而双手交叠,拇指齐翘,弯腰俯首,深深以礼。 闻言,宇文萧眼角微微颤抖,很快却又平复下来。“殿下言重,非你之过。” “呼!!”吐出一口浊气,武成乾抬手躬身。“别来无恙,二位,这边请。” “受邀而至,贤兄这府邸倒是让徐某有些意外。”言罢,徐平亦是拱手还礼。“殿下请先。” 三人就近而坐,案台上早已备好茶点。 武成乾抬手为两人起开盖鸥,随后笑着将之递给对方。“有书卷为伴即可,无琐事烦忧,倒是自在得很。 至于府邸嘛,在下自幼在此长大,早已习惯,倒是让徐世子见笑了。”言罢,他端起茶壶将水注入其中,发出清脆声响。 热气腾腾而起,茶香弥漫开来。“这茶是我近日偶得,虽不是什么名贵之品,但滋味淡雅,倒也符合我的口味,世子尝尝。” 接过茶盏,徐平轻抿一口。“殿下的东宫素雅,与别处大不相同,确是令人心生安宁。”说着,他随手将茶盏放下,而后微微点头。“茶香清淡扑鼻,好茶不在名贵,而在其韵。” “喜欢就好!这府邸虽简朴,却也足够我日常所用。”武成乾轻轻摆手,眼中流露出满足之色,“外物不过虚妄,内心的充实才可谓富足。” 此人……不简单呐。能以如此身份,在如此乱局,泰然自若,非常人可及。徐平点头应声,同样也为武成乾续上一杯。“太子殿下境界非凡,徐某佩服。” “过奖了,人各有志,我不过是遵循自己的喜好罢了,谈不上什么境界。”武成乾微笑回应,目光平和的看着徐平,“徐世子领兵大梁,在如此年纪便有这等作为,相较之下,成乾惭愧。 武不能安邦,文不能治国,枯坐于府中不过虚度光阴罢了。” “太子殿下贵为元武储君,这若是虚度光阴,试问天下人又情何以堪。”说着,徐平随手取来一块糕点送入嘴中。“味道不错嘛,很合徐某的口味。” 徐平是打算试探武成乾?宇文萧低头侧目,余光扫了眼对方。两人自幼相识,对于此人他还是颇为看好,武成乾若为帝,想必自己的父亲也不会死于定平。 念及此处,他轻声开口。“敢问太子殿下,康州的宇文氏……” “陛下并没有追究,你不必如此。”武成乾微微摇头,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惋惜。“你虽前往大周谋业,与我始终是故交,今日咱们不论朝局也不论对错…… 萧,我知你和玉宁两情相悦,此番邀二位前来,并无它意,你且不必多虑。” 闻言,徐平放下茶盏,而后拍了拍宇文萧的肩膀。“元帝陛下搭台设宴,诚邀天下英杰于此。 既是为长公主招婿,却不知徐某可有幸参加?” 此话一出,武成乾笑着点头,当即掏出一张宴帖。“成乾早已准备在此,徐世子放心,你二人都有。” 接过帖子,徐平简单的查看了一番,又将另一张递给了宇文萧。“既是邀天下英杰而来,想必此次大宴当有不少人才。” “这个自然!”武成乾颔首应声。“除了金国的耶律明康,还有东卢的于休凡以及东卢的杨再业。 哦,对了!即便是天下学宫也来了几名同窗。 而我朝年轻一辈自然也不在少数,慕容老将军的长孙亦在其中。” 有意思,有点意思!徐平嘴角微扬,眼中带着几分戏谑。“皇帝陛下这婿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卖女呢! 呵呵!阿萧,你说呢?” 第723章 …… 徐平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向武成乾,眼中流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元帝陛下此举,真可谓高瞻远瞩。 这招婿宴一摆,天下英杰汇聚,倒是热闹非凡。”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武成乾微微皱眉,他自然听出了徐平话里有话,却也不好直接点明。“徐世子,父皇此举,也是为了我朝与各国和睦交流,为长公主寻觅佳婿,并无他意。” 宇文萧在一旁低垂着头,双手紧握,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很快又被掩饰过去。“希望这次宴会能如陛下所愿,在下倒也想见见这列国英杰。” 宇文草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情绪。 听闻此言,徐平瞥了一眼对方。宇文逸死于猜忌,武玉宁又被当作工具,这小子的确有点惨。 几息之后,徐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既来之则安之。元帝陛下有意搭台招婿,若能前缘再续,岂不美哉。” 武成乾看着宇文萧,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惋惜。此子有将才,若非定平关一战朝内生了岔子,未来当是元武一上将。“追思过往,在下无言以对。 宇文将军为国为民,父皇实属不该。 奸佞朝堂舞,忠良塞外寒。在下会向父皇请旨追封,聊表歉意。” 人都死了,这些有何意义?宇文萧微微点头,却没有接话。 徐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漫不经心的开口调侃。“各国才俊都非等闲之辈,不知殿下对众人有何见解?其中或有改变天下局势之人?”言罢,他将茶杯一晃,杯中茶水泛起层层波澜。 见此情形,武成乾微微一笑,也是顺着徐平的话回道:“各国才俊皆有所长。如金国的耶律明康,此人师承耶律正延,在兵法上颇有造诣。 金国以武立国,想必他极擅营中之事。 而东卢的于休凡和杨再业,我虽了解不深,但东卢向来注重民生,他们在内政方面也有所长。” 徐平放下茶盏,微微眯起眼睛,“军政军政,军与政就像这茶中的两种味道,有人喜欢浓烈,有人则钟情于温和。 敢问殿下,在这乱世之中,不知哪种味道更能符合天下人的口味!” “依在下看来,无论武政还是仁政,自当以民生来运用。一味追求武政,任何国家都长远不了。 当然,若是只谈仁政,面对贼寇又会显得软弱无力。夏明宗便是前车之鉴。”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以武立国,以仁治国?”未等对方接话,徐平嘴角微扬,继续追问。“在此宴会之上,殿下以为如何与各国交流? 殿下打算是宣扬仁政,亦或是展示武力?” 听闻此言,武成乾看着徐平,神色也随之严肃了几分,“交流并非炫耀,如何让天下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才是正途。 武力是维系和平的手段,仁政是长治久安的根基。没有锋利的矛,谁愿意听你高谈仁义?没有仁政,谁又为你巩固疆土? 两者相辅相成,不以较长短。 但无论如何,百姓是国家的基本,既为君者,自当谋天下百姓之福。” 徐平微微一笑,心中腹诽不已。武成乾的观念与元景帝有极大出入,甚至与元武几代先帝也颇为不同。 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傻的。这种话谁都能说,皇帝和太子不能说。 百姓吃太饱可不是什么好事,日子安逸久了,想法就会变多。 第724章 想法一多,要么匡复汉室,要么觉得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所谓三人行,必有一个点子王…… “太子殿下仁善,心性高绝,非我等凡夫可比。”徐平眉头一挑,言语中多了几分戏谑。“这有些人啊,眼中就只有权力和利益,对于仁政,只会嗤之以鼻。 而这样的人往往又能成大事!你说,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讽刺不讽刺?”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吹过,庭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武成乾看向窗外,若有所思。“便如这树木,若没有坚实的根基,再繁茂的枝叶也经不住风雨。 国家亦如此,若没有仁政作为根基,武力再强,也只是空中楼阁。 至于他人会如何看待,但行仁义,不问前路,无愧于心即可。” “是吗?乱世之下,苍生罹难,空谈仁义同样是一种虚妄,更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侈。”话到此处,徐平站起身来,负手走向窗边,看着屋外一片萧瑟的冬景。“各国势力错综复杂,人心难测。 有些国家表面上宣扬仁政,背地里却在扩充军备,意图不轨。 而贵国更是大张旗鼓,四处兴兵,这与太子殿下所言的仁政颇有出入啊。” “成乾惭愧,势单力微,不敢推卸。”武成乾微微叹息,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也有几分忧虑。“正因为如此,父皇设宴,我等更应与列国才俊坦诚交流,避免不必要的兵戈,也让列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交流?你看老子要不要好好和他们交流交流。不给元景帝算盘砸烂算它质量好。 “殿下果然厚道!徐某钦佩,望殿下得偿所愿。”言罢,徐平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见状,武成乾倒也没有在意。他轻笑着打破片刻的沉默,随之同样起身。“今日能与徐世子交谈,如醍醐灌顶,让成乾受益良多。 如今已至饭时,府上设了简宴,虽粗茶淡饭,却也有之风味,万望徐世子莫要推辞才好。” “多谢美意,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言罢,徐平看了眼宇文萧,对方也随之站起身来。“有劳太子殿下。” “这边请……” …… 跟着武成乾来到偏厅,步入屋内,只见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 清炒豆芽,纤细鲜嫩,根根分明,在盘中泛着淡淡光泽,用了些许油盐与葱花。 一盘清烩野菜,徐平没有见过,想来也是元武特有。 旁边是一碗豆腐羹,嫩白如玉,在清汤中微微颤动,点缀着些许香葱。 见此情形,徐平嘴角微抽,桌边的几个馒头想来就是主食了。这也叫宴?还真是粗茶淡饭,别说肉了,苍蝇腿都没,真是半点不夸张。 察觉到徐平神色的变化,武成乾丝毫没有意外,他笑着将馒头送入对方盘中。“今年新打的麦子,闻着还有些许麦香,世子尝尝吧!” “……”徐平接过馒头,当即就着蘸料而食。虽是粗茶淡饭,那也比一路上的干饼子好吃多了!吗的! 见状,武成乾为其添上一碗清汤。“虽不是山珍海味,却可饱腹,徐世子莫要见笑。” “不错!挺好吃!比赶路的干粮强,也比营中的大锅食香。很合我口味,殿下有心了。”言罢,徐平大快朵颐,丝毫没有介意。 短短几句话,厅中的气氛在这简单又特别的家宴中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就食的过程中,三人均未再言。虽尽皆沉默,却也无人觉得尴尬。 饭后的糕点倒是有些意思,据武成乾所言,这是莫清娩自己做的。 第725章 太子妃做糕点?还是莫无涯的重孙。这元武东宫真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啊。 没有太多言谈,在武成乾的陪同下,徐平和宇文萧缓步离开了太子府。 冬日天黑得早,太阳已经西斜,余晖洒在繁华的街道上,给大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幕纱。 徐平牵着踏云骓缓缓前行,脑海中还回荡着与武成乾交谈的话语。 此人给他的感觉非常特别。若按李正我所言,武成乾的城府极深。 若按徐平来看,怎么恍惚间有种扶苏的味道?但他比扶苏强得多,起码不是软弱之辈,也绝不是迂腐之人。 今日之会,每一个细节都值得他反复推敲。未来,元武和大周必有一亡。 街道上热闹非凡,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有卖糖葫芦的,一串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吸引着不少娃娃的目光。他们拉着大人的衣角,眼里满是渴望。 卖香囊的女子将五颜六色的香囊挂在架子上,阵阵香气随风飘散,引得路过的姑娘们纷纷驻足挑选。或是放在鼻尖轻嗅,或与同伴低声讨论花色。 见状,徐平笑着上前。“来两个。” “这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女子挑上两个饱满多递了过去。“六文钱!” 接过香囊,徐平轻轻一嗅。味道的确不错,月季花应该会喜欢。“怎么看出来的?” “世子,元武的百姓从不戴肩披!”宇文萧凑上前来。“给我也来两个!” “不带吗?还真没注意!”徐平递上几个铜板,随后抬手勾着宇文萧的肩膀。“我觉得挺好看啊! 等咱们打下元武,全给老子带肩披,不然拉去弹丁丁,弹到死! 给武玉宁买的?” 宇文萧微微颔首,眼中带着几分难见的期待。“此次前来大都,多谢世子……大恩难报,但有差遣,萧万死不辞。” 此话一出,徐平先是一愣,而后笑着牵马离去。 对不住了哥们,人自然帮你抢,但肯定不是活人……怪就怪她是元武的公主,鬼知道日后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街边的酒馆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酒客们谈天说地,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客栈门口,店小二热情招呼着过往的旅人。 穿过热闹的市集,道路渐渐变得宽阔起来,行人也少了许多。 经过石桥,桥下河水潺潺流淌,波光粼粼。河面上一艘艘小船,船夫悠然划桨,有的载着货物,有的坐着文人墨客。 看着大都的景象,徐平感慨万千。虽同为京城,比之神京多了几分烟火,少了些许奢靡。 徐平和宇文萧谈天说地,桥对岸忽然传来些许动静。 待过石桥,前方响起一阵马蹄声和喧闹声。 抬眼远望,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者身材魁梧,穿着华丽的皮毛服饰,带着一股浓烈的野性。其人身后跟着一群彪悍的随从,个个威风凛凛。 “世子,前面好像是北蛮人。”宇文萧眼神一凝,而后将马匹勒停。 徐平眉头一挑,眼中带着几分不爽“蛮狗来了,看这架势,应当是耶律明康。咱们走咱们的,不必在意。” 而另一边,队伍中的马侍小跑上前,眼中带着兴奋之色。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快看前面那匹黑马!” 闻言,耶律明康勒停战马,当即打量起徐平。“此马倒是不错,有何说法?” “殿下,此马毛呈墨玉之色,马鬃红如浓血,随风而动,仿若烈烈旌旗。 其肌肉紧实,线条流畅,身形矫健,宛如天降神兽呐! 太子殿下,此马便是相较陛下的青冥御雷驹也毫不逊色!!!” “此话当真?”耶律明康心头大喜,立马看中了徐平身后的踏云骓。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小的敢以人头担保!” “好!好得很!”耶律明康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当即驱使着自己的马匹朝徐平冲了过来。 在离对方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猛然勒住缰绳,战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小子,你这匹马本太子要了!”耶律明康蔑视的看着身前二人,目光紧紧盯着踏云骓,仿佛已是囊中之物。 几息之后,其人身后的随侍匆匆而至。 闻言,宇文萧当即上前。“这是大都不是圣天城,还请自重。” 徐平一把将宇文萧拦住,而后随意的挠了挠耳根。“对面的,这话不好笑,你最好换一句。” 见两人态度强硬,耶律明康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冷笑一声。“自重?在本太子面前说这话?你他吗是傻子? 小子,这马本太子看上了,便是本太子的。”说着,他抬手一挥,身后的随侍立刻冲上前来,将徐平二人团团围住。 见此情形,徐平握紧缰绳,眼神变得愈发阴沉。“耶律洪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立你这种傻狗当太子?他脑袋被门夹了?” 踏云骓感受到徐平阴怒,随之焦躁的踏着蹄子,打起阵阵响鼻。 “好马?果然是好马!”耶律明康眼神当场放光。几息之后,他又突然一怔。“你说什么?狗东西,你找死。” 第726章 …… 徐平态度何其猖狂,耶律明康自是勃然大怒,当场便抬起长枪。“小子,你胆敢口出狂言,简直不知死活! 给本太子拿下这二人。” 闻令,一众随侍纷纷拔出兵刃。正欲冲杀上去,其身后一黑袍男子跃马上前。“太子且慢。” 见状,耶律明康眉角一挑。“怎么?郭兄识得此人?” “殿下且看他的肩披。九爪吞天蟒!是大周王族之人。”言罢,男子抬起一掌,将众人拦在原地。 “周人?还是王族?呵!那不正好!”耶律明康将马鞭收起,随后饶有兴致的看向徐平。“小子,跪下给爷磕几个,本太子心许善心大涨,饶你一条贱命。” 此话一出,宇文萧当场拔刀。他将刀尖指向对方,体内真气流转,修为也随之逐渐显露。“怪不得世人称金国为蛮子,你这等粗鄙蠢货也能做太子?真叫人贻笑大方。 世子,待我前去会会他!” 宇文萧正欲上前,徐平却将之拦住。他手扶碧城刀,掸了掸肩披,随后缓步朝着对方走去。 每走一步,内劲便澎湃几分。待至黑袍男跟前,七境修为显露无疑,连带着场上的随侍也纷纷后退。“啧啧!阿萧,如今这个天下是愈发不堪了,连这种阿猫阿狗都跳出来打劫。 知道的是北蛮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流寇、草莽?” 话到此处,碧城刀骤然出鞘。 刚猛无匹的刀势须臾而至,黑袍男大吃一惊,慌忙抬枪抵挡,却连人带枪被击退数丈之远。“七境?如此年轻的七境,这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耶律明康却勒紧缰绳,战马高高仰首,瞬间躁动无比。“就算七境又如何?未经战场厮杀,中看不中用。 都别上前,看本太子拿他狗命!!!” “殿下小心,此人不可大意……”黑袍男话未说完,耶律明康已袭杀而去。 见此情形,徐平随意的抠了抠耳根。轻拍马鞍,当即翻身上马。“虽苦练枪技,单刀破枪的本事徐某也是擅长。” 踏云骓打起响鼻,双蹄刨地,几息之后骤然跃出。 “来得好!”徐平策马迎上,碧城刀在余晖下泛着凛冽寒光。踏云骓四蹄如飞,带起阵阵烟尘,转瞬便与耶律明康短兵相接。 见状,耶律明康骤然挺枪,直刺徐平咽喉,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呼啸。而徐平却不慌不忙,刀势更快三分,猛然砍在枪杆之上。 “铛”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强大的冲击让对方坐骑微微颤抖。 “好小子,有点东西。给爷死来!”耶律明康虽气势高涨,眉头却微微皱起,心中暗惊这徐平这厮好大的内劲。 他旋即变招,长枪横断,恰如秋风扫落叶,直取对方腰身。 徐平猛提缰绳,踏云骓高高跃起。紧接着一个压身,以千钧之势朝着耶律明康挥刀砍下。“逼话多!” 耶律明康匆忙举枪抵挡,只感觉双臂一阵发麻,虎口剧痛。“唔……你他吗的,好生猛的狗东西。” 见状,徐平乘胜追击,刀势大开大合,每一击都蕴含七境强者的雄浑内劲。 耶律明康顺落下风,赶忙顽强抵抗。 一旁的黑袍男子心急如焚,他深知两人差距,耶律明康久战必败,可又不敢贸然上前,生怕扰乱了其人心神。 而宇文萧则在一旁紧握刀柄,目光锁住战场,心中亦是惊叹无比。徐平的七境没有半点虚浮,与实战铸就并无差异。 七境战将即便在军中也可居高位,如此下去,要不了几年徐平恐怕就能触摸八境门槛…… 第727章 两人且战且走,马蹄扬起尘土纷飞。 “狗东西,受死!!!”耶律明康看准空隙,背身一枪刺向徐平胸口。 对此,徐平却像是早有预料。他侧身一闪,碧城刀贴着枪身滑向对方双手。耶律明康大惊失色,连忙弃枪。然而徐平刀口一转,直取对方面门。 “救我!郭义救我!!”耶律明康狼狈后仰,几乎贴在马背上才躲过这致命一击。 黑袍男子见耶律明康险象环生,大喝一声。“贼将休伤太子!”言罢,他双腿猛夹马腹,当即冲上前去。 “又来一只傻狗!”徐平刀尖一挑,将耶律明康的兵刃甩至十余丈外。 “休得猖狂,太子殿下小心!”郭义手中长枪一抖,枪尖幻出数道寒芒,直取徐平后背。内劲灌注之下,枪芒竟如实质,撕裂空气发出“嗤嗤”声响。 闻言,徐平背身一仰,回刀横拍。“当”的一声,郭义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手臂一阵酸麻,但他咬牙稳住身形,枪身一转,改为横扫,欲逼徐平与耶律明康拉开距离。 “有点东西,但不多。”徐平转身拍出一掌,淡金色内劲化做气浪撞向郭义。 “金色内劲???这怎么可能?”郭义大吃一惊,胯下战马被气浪冲得连连后退。 世人皆知,天下间只有一人的内劲是金色,那便是公孙妙善。稳住心神,郭义借力跃至半空,再次挺枪刺向对方,其人枪出如龙,顺势而下,直逼徐平要害。 徐平目光微凛,双腿夹紧马腹,踏云骓心领神会,猛然向前冲出。 瞬息之间,徐平侧身避开,碧城刀自下而上狠狠挥起,半月形刀芒脱刀袭出,向着对方呼啸而去。 郭义大惊失色,急忙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奈何刀芒太快,依旧划过他的黑袍,带出一道深深血痕。 郭义狼狈落地,尚未站稳,徐平已策马杀来,碧城刀裹挟着雄浑内劲,再次劈向对方。 “不好!”郭义仓促之间举枪抵挡,“咔嚓。”一道声响,枪杆竟被当场劈断,强大的冲击力将之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 解决了郭义,徐平掉转马头,再次冲向耶律明康。 见郭义不敌,耶律明康此时已然有些慌乱。他拔出佩刀匆忙抵挡,却没了之前的章法。 徐平看准时机,碧城刀向前一劈。随之穿过刀芒,径直撞上对方肩甲。 “你的本事没你的嘴巴厉害嘛。”徐平内劲爆发,耶律明康只感觉双手一麻,佩刀也脱手而飞。 紧接着,他又反手一挥,刀背重重拍在对方后腰。 “唔啊!”耶律明康惨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从马背上当场跌落。 …… 见此情形,四周的护卫冲上前来。却见耶律明康抬手一停,又将众人拦在原地。 “你们都别动。”说着,他狼狈不堪的爬起身来。“既是男人间的较量,本太子输得起,也输得心服口服。小子,你待如何?” “哟呵?你还是有点骨气的嘛,不愧是蛮子。”徐平将长刀归鞘,跃马来到对方跟前。 俯视几息,他嘴角带着一抹戏谑。“耶律明康,你应该感谢我。” 闻言,耶律明康满脸不解。他一把抹去嘴角的血渍,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你这是啥子意思?小子,你到底是谁?” 徐平转头看向宇文萧,手却指着马前的耶律明康。“阿萧,他问我是谁!呵呵!真有意思。” 轻笑几声,徐平一跃下马,将佩刀架在对方脖颈之上。“你皇长兄的头骨如今还在本世子书房内充做酒杯。那滋味,啧啧,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第728章 你说,我是谁?”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骤变。 郭义颤抖着稳住身形,随即赶忙冲上前来。“贼子,你说什么?” “你特么是聋子?听不懂人话?耶律明宗的头骨就在老子书房内,有种就来拿回去。”言罢,徐平将刀鞘一压,内劲骤然翻涌,耶律明康当场单膝跪地。(注释:番外篇的第二章内有写。耶律明宗被徐沧阵前诛杀,当时的耶律洪阳尚未继承皇位。) “太子殿下!” 郭义正欲上前,耶律明康却是咬牙切齿的回道:“靖北王府……你是,徐平……” “怎么着,你不服?”说着,徐平将刀鞘挪开,蹲着身子将手勾搭在对方肩膀之上。 几息之后,他又将头缓缓凑到耶律明康的耳边。“大个子,他不死,太子之位怎么也落不到你头上吧?你说该不该感谢我?” 此话一出,耶律明康心神一震,很久方才平复下来。他一把将徐平的手拍开,眼中也带着极为复杂之色。“杀兄之仇,本太子此生必报。” “啧啧!好一个兄弟情深。”徐平起身摊了摊手,随后戏谑的白了对方一眼。“人死了还能让你捞名声,你也不傻嘛。他要是活着,你还会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此处虽有你几百名亲卫,只不过,他们就算人在多,那也没有本世子的刀快。 耶律明康,本世子今日心情不错,可以放你一马……” 听闻此言,耶律明康缓缓起身。“你想要什么?背叛大金之事断不可能。” “大你吗个头?你是北蛮太子,有什么事能让你叛国?说话动动脑子。”言罢,徐平掸了掸对方身上的衣袍,又帮他整理好破开的肩甲。“这第一嘛……元景帝要为武玉宁招婿,你来此应当也是为了这事。 这事你作罢,不可参与,本世子……” 话未说完,耶律明康却是别有深意的看向徐平。“怎么着,你小子也好人妻?” “去你吗的。”徐平一脚将他再次踹翻在地。“喊你说话过过脑子,武玉宁是我兄弟的未婚妻,是大嫂。 大嫂,懂吗?” “大嫂?大嫂好啊!在我大金,当哥的死了大嫂就得过嫁给当弟的。 老子的太子妃就是先兄遗孀,你小子也好这口?”耶律明康再次跃起,眼中依旧带着几分审视。 老太爷居然会死在这群蛮子手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徐平嘴角一撇,心中腹诽不已。“行了,本世子也不想和你掰扯,总之一句话,武玉宁之事,你必须放弃。” 闻言,耶律明康几乎未做思考便应允下来。“无所谓,父皇派我来的,本太子也不喜欢这种娇滴滴的女人。咱们大金勇士娶妻也当如那狂烈的骏马,否则如何配得上本太子的身份。” 此话一出,徐平顿时想到了徐沧口中的白玉茹。嗯?老爷子口味真重。“这第二件事嘛……” 话未说完,耶律明康眉头一皱,当场将之打断。“一条命换一件事,你小子可别太过分。” “草!你是傻子?你的命就值这点?”徐平微微一愣,随即破口大骂。 思虑几息,耶律明康点了点头。“你说的好像也对,本太子可以再答应你一件。” 徐平目光平淡的看着对方,心中已然有了盘算。李正我曾有言,欲合六国而扫平八荒,必须要与北蛮合作。只有三国伐武,率先拿下元狗,才有问鼎天下的可能。 之前徐平还在苦思,现如今,看着身前的耶律明康,他仿佛看到了希望。此人若是接掌北蛮,那可太妙了。 念及此处,他笑着开口说道:“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帮我打听个人。” “谁?”耶律明康拾起地上的佩刀,将之递给了徐平。“在我大金,战败者要献上自己的兵器。但你别得意,下次本太子一定会夺回来。” 接过佩刀,徐平骤然拔出。“果然是好刀啊!本世子收下了。日后要想拿回,看你的本事。”将刀归鞘,他牵起马绳,缓缓走过了对方的身旁。“帮我查查薛维民,一旦有此人的情报与消息,传信给我。 今日之事,两清。” “一言为定。”耶律明康声如滚雷,答应的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几息之后,徐平翻身上马,继而转头看了一眼对方。“好好活着,你若能承继九五大位,本世子厚礼相赠。” 见此情形,宇文萧亦是翻身上马。“多谢世子。” “谢什么?都说了,嫂子嘛!天色不早了,回驿馆吧。”言罢,徐平一夹马腹,当即扬长而去。 看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身影,郭义来到耶律明康身旁。“太子殿下,咱们就这样放他离去?” 闻言,耶律明康抬手便拍了对方一个瓜勺。“输不起吗?咱们大金勇士是铁铮铮的汉子,今日输了,明日打回来便可。”话到此处,他突然想起先前的马侍。“来人!” “殿下。” “将那认马的狗崽种拖下去车裂,尸体扔到湖底喂鱼。他吗的,晦气!” 第729章 …… 回到府中,徐平斜靠在床头,回想起今日的点滴。 无论武成乾还是耶律明康,此二人皆是储君之位。换言之,未来将与自己掰手腕的很有可能也是这两人。 耶律明康倒还行,行事符合蛮狗的一贯作风。北蛮的皇权交替乃是嫡出顺位制,明宗死于老爷子,他能接任太子不奇怪。此人脑子虽谈不上灵光,敢作敢当,也算是有几分骨气。 反观武成乾,此人给自己的感觉极为复杂。若说他是心慈手软的仁善之辈,他爬不上元太子之位,莫无涯也不可能瞧得上这样的人。 他若深藏不露,伪善于外,这种可能性却也不大。就宇文萧所言,此人自幼便是这种行事风格,总不会从小就是这般伪善。真是如此,那这心性就太可怕了。 退一步说,半日的闲谈,对方的话语也并不像作假。字字句句中,徐平都能感受到武成乾所求之道。 “嗯……”轻叹一声,他不由的揉捏起眉心。自打赐婚宴过去,就如今的形势,隆圣帝不可能毫无反应。若要打破朝局,宁毅便是最好的猴子。 凭借已知信息与推算,若早,明年春来皇帝便会向贺州下手,最晚也不过后年。将宁武派来大梁,恐怕也有预留后路之意。 此间较量,是自己先拿下岳州还是纪凌先除掉宁毅,未来走势的核心便在于此。 恰在此时,屋顶传来轻微声响。徐平骤然起身,体内真气飞速流转。“什么人在外面?”话音刚落,屋顶一道身影迅速消失在驿馆。 见此情形,徐平当即追赶出去。 月色之下,那道身影在屋顶上连续几个起落,其人速度之快,实属罕见。 徐平紧随其后,身形死咬住前人。两人在大都的屋顶上穿梭,惊起了一群夜宿飞鸟。 城中的灯火在他们身后逐渐模糊,只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依次跃出了城门。 那道身影似乎有意引徐平前往,速度虽快,却并未全力摆脱。大半个时辰过去,两人你追我赶,已至城外树林。 四周静谧得有些可怕,只有脚步声在落叶上沙沙作响。 一棵枯树下,身影当即驻足。 徐平眉头微皱,警惕的缓缓靠近。待看清对方面容,他不禁一愣。“小姨?!果然是你!” “真能闹,一会在京城一会在大梁,现如今还跑元武来了,就不能安分几天?”安凝霜嘴角一撇,随手给了徐平一个脑瓜崩。 “瞧您说的,这不都是形势所迫。”徐平笑着拱了拱手,当即席地而坐。“老爷子让您来的?他倒是会安排。” 安凝霜撩开裙纱,将佩剑取下,缓缓坐到了对方的身旁。“你这孩子,如今做事越来越有枭雄之姿。当然,于此乱世立足,这也无可厚非。 你爹常说:人不狠,站不稳。他这辈子就你一个子嗣,无论对待自己还是对待其他人,按你的性子来即可,王府必然全力支持你。 他让小姨来大都找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徐平抬手枕着后脑,随即斜靠在树干之下。“有两件事需要小姨帮我…… 其一嘛、元武右相国,黄元舟。此人贪财好色、荒淫无度。年过半百,上月又纳一外妾,就在城西春花园。 当初宇文逸身死,下诏的虽是元帝,但此人才是罪魁祸首。为安抚宇文萧,也为了稳固他,咱们得除掉黄元舟。” 安凝霜微微颔首,眼神颇为自信。“这个交给小姨来办,只要他府上没有供奉八境后期的顶尖高手,问题不大。还有呢?” “有没有顶尖高手,目前我还得不到准确情报。但八境后期不太可能,但凡有此修为者,或是入朝为将、或是自辟一方,没理由在相府给人当狗。”言罢,徐平从怀中掏出一份内城图。“这个是结合宇文萧和陆铮的给予的情报所绘制,小姨你拿好。” 接过图纸,安凝霜扫视了一眼。“三日之内,小姨给你办妥。” “多谢小姨!”徐平点了点头。“至于这第二条……嗯,有点麻烦。 元武嫡长公主,武玉宁,也就是宇文萧的青梅竹马。” 此话一出,安凝霜稍稍一愣。“你是说胭脂榜第三的武玉宁?此女不是你们此行正要谋夺之人吗?” “正是此女。”徐平嘴角一塌,眼中透着几丝寒意。“来大都寻她为施恩宇文萧,除掉她是为稳定后续的局势。 此女乃是元景帝嫡出,其人心善,知书达理,在元武颇有些口碑。 若将之留在宇文萧的身边,日后讨伐元武恐有生变。”说着,徐平掸了掸衣袍,缓缓站起身来。“倒也不是我本意,但陆铮与李正我的看法一致,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既谋天下之大计,一切不利之机都要防范于未然。 小姨,你是不是觉得我狠辣无情?甚至越来越像某人?” 见徐平神色有变,安凝霜黛眉微皱,也随即起身。“像谁?纪隆圣吗? 永宁,现如今的你与身处北境之时的确大不相同,若非看着你长大,小姨都要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忽有一阵冷风吹过,引得徐平的披风猎猎作响。“是吗?人都是会变的……这个世上只有冢中枯骨才会一成不变。 自打我入京以来,短短一年半,先是元武来使,又遇定平告急。而今更是三国混战,刀兵四起……瑜州一行,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人立于世啊,要想不被左右,只有爬到最高。高到无人可及,无人可望,无人可乱我分毫。 强如老爷子又怎样?看似嚣张跋扈,掌控北境数十万雄兵。实则呢?处处受制,如履薄冰。 再看司徒文,身为两朝仲宰,朝中遍布其党羽,皇帝若铁了心要除掉他,废不了多大劲。 你再看看纪凌,即便九五至尊,也是谨小慎微,举步维艰。稍有不慎,轻则皇权旁落,重则江山不复。 赐婚宴上,我巴掌都抽他脸上了,他都能忍下来……也必须忍下来。 小姨啊,于此乱世之机,若想活得像个样,活得遵从本心,那这天下就不能有比你更高的人。 旦观层峦耸翠,会当绝顶我为峰。” ………………………………………. (昨晚加班,先更一章,今晚补上) 第730章 …… 听着徐平缓缓道来,安凝霜的神色愈发复杂。 对于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竟然有些恍惚。虽无对错可言,但徐平毕竟只有二八年岁。爬到最高?多高才算高? 念及此处,她微微摇头。“做你想做的即可,成败皆无妨。靖北王府未来的路本就由你主导,咱们这些个做长辈的只会全力相助。” “呼!”徐平轻叹一声。“莫说你们,便是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来。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若无法改变命运,那就改变自己。这世间的每个人都带着一副面具,面具下是张怎样的面容也只有自己知道。 倘若戴得久了,原本的面容如何就不再重要,也会顺理成章的被自己遗忘。 小姨,我曾经天真的认为天下事乃天下人之事。而窥探根源,纵观古今,所谓天下事,不过是几个上位者之间的博弈。 与百姓何干?与天下人何干?能吃饱饭就为实不易了。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太多,难述尽详。 百姓们吃不饱饭,国家就会动乱,列国就会入侵。百姓们吃太饱了,国家还是会乱,因为那时的人就不再满足于仅仅吃饱饭了。” 听闻此言,安凝霜沉默许久。“你希望小姨怎么做?” “我想想……”徐平手托下巴,随之陷入沉思。 夜色如墨,阴冷的空气让小树林中弥漫着一股诱人的寒意。 两人静驻原地,月光洒下点点光斑,宛如碎银般落在他们身上。 徐平的脸庞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冷峻,他微微眯起眼睛,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小姨,此次皇帝为武玉宁招婿,对我们而言虽是机遇,也伴随着不小的风险。 宴散之后,待武玉宁回宫,必须想办法将她引出皇城。” 闻言,安凝霜微微皱眉,手中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剑,剑柄上的宝石在月色下折射出一丝寒光。“皇宫守卫森严,要想从里面把人弄出来,谈何容易。 宇文萧在大都长大,其人虽是叛臣,这在这列国中也不算少数,有些靠谱旧识或可利用。 还有,最好让他分析一下武玉宁身边的人,看看有没有可以用作突破的缺口。” “这个可以。”徐平轻轻点头,目光深邃地看向树林深处,那里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光亮透出。“即便是武玉宁身边的宫女也可利诱,人情办不到的,银子总能办到。” “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安凝霜抱起佩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 “先查下她随身近侍的一切,包括对方的家人、朋友、过往经历,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人都有自己的弱点,都有自己珍视的东西,找到对方的软肋,加以威胁,再用银子收买,如此方可确保万无一失。”徐平的语速很慢,在脑海中已经构思出大体方向。 “这个你看着办,但也要谨防有诈。如果被人察觉到异常,或者此人的忠诚度超出的你预期,那所有计划都将化为泡影,甚至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永宁,这可是在大都。一旦发生任何意外,没有谁能救你。”安凝霜有些担忧,她直视着徐平,手中的剑微微颤抖,映照出斑驳的月影。 徐平微微颔首,眼中很快又闪过一丝狠厉。“先从对方的家人入手,杀一人不够就杀全家。即便再忠诚,总会心生动摇,一旦武玉宁的近侍被我控制,把她弄出皇城就不难。” “或利或惧,可以试试。”安凝霜松开了剑柄,双臂交叉在胸前。“人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直接除掉吗?” “这个好办!只要人丢了,元景帝必然派兵寻找。届时,我来拖延时间便可。”话到此处,徐平的抬手扶着佩刀,嘴角露出一丝异笑。“只要皇帝的追兵一来,你想办法拖住宇文萧,我马快,他一定会让武玉宁随我先走。 待我出城,我自有办法应对。我如今已是七境修为,武玉宁一死,我脱身不是难事。非但如此,这口黑锅还得背在元景帝的头上。” “你的确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整天惹事的小娃娃。”安凝霜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一旦计划开始,就没有回头之路,要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 你是靖北王府的世子,也是希望。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安全,万不得已之下,放弃宇文萧也可。” “这个小姨放心,如果情况有变,我会提前撤出元武。我虽爱才,还不至于把命给搭了进去。”说着,徐平抬头望月,长长的阴影下,仿佛有了几分枭雄的身影。“这个世间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能为我所用者才有价值。 但价值再高,也无非是筹码不同,而咱们靖北王府最不缺的就是筹码。” 此时,一阵夜风吹过,小树林里的树叶沙沙作响,似乎低声诉说着这个充满恶毒与算计的筹谋。 月光下,徐平和安凝霜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地上,如同两个在黑暗中挣扎的恶鬼。 …… 晨曦缓缓揭开夜幕,柔和的曙光洒在城门外宽阔的官道上。 原本静谧的官道,此时因一队马车的到来而喧嚣无比。车驾辘辘前行,精美的雕花装饰在晨光中闪耀,车身上的丝绸帷幔随风飘动,彰显出车内之人尊贵非凡的身份。 几息之后,车帘被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缓缓掀开,一位身姿挺拔如的男子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出。只见他身着一袭绣着暗纹的黑色长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剑眉星目间透着一股英气。 紧接着,旁边的马车内,另一位面容俊朗、举止儒雅的男性也走了下来。月白色长袍,衣摆处用银线绣着蟒图,手持一把绘有山水图的折扇,举手投足间也是尽显风度。 杨再业微微眯起双眸,目光炯炯地望着高大而威严的城门,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于休凡:“终于赶到了,这一路虽有奔波,也还算顺畅。 此次元长公主招婿,想必是一场举世瞩目的盛会,定有不少趣事。” 于休凡轻摇折扇,微微点头。“如此趣事我等自然不能错过。 这宴会就像一张巨大的网,网罗了各国的人才与势力,却不知各国来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第731章 …… 两人言谈之际,守城的士卫快步走来。 见对方衣着华丽,气宇轩昂,为首的士兵神色和善。“来者何人?入城所为何事?” 杨再业神色自若,从容向前一步,拱手行礼道:“东卢杨再业,这位是于休凡,特来参加贵国长公主招婿大宴。”说罢,其人递上刻有东卢特殊印记的信物。 接过信物,兵卒仔细查验,脸色瞬间变得恭敬起来。几息之后,赶忙侧身行礼“原来是东卢贵客,请入城。” 杨再业和于休凡相视一笑,带着身后一列整齐的侍从往城里走去。 刚踏入城门,城中的喧嚣声便如浪潮般扑面而来。街边的摊贩们早已摆好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正在热情吆喝。挑担的货郎、赶路的行人、嬉戏的孩童,构成热闹非凡的市井画卷。 杨再业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眼神中透着几分探究。“这大都倒是有些意思,和咱们东卢别有一番不同。 大元虽武运不凡,这里的烟火气却如此浓郁,真是罕见。” 闻言,于休凡笑着用折扇轻拍手心,亦身开口附和。“没错,贤兄言之有理。 你我来此,说不定宴会期间还能结识不少豪杰,听闻此宴来人颇多,说不定能为我朝寻些有能之士。” 两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朝着驿馆举前行。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驿馆前,徐平正巧出门,却见杨再业等人的车驾缓缓而至。 待到车队靠近驿馆,杨再业笑着回到马车旁。 “阿姐!咱们到了。”他伸手缓缓掀开帘子,一只白皙纤细、带着金镯子的玉手伸出帘外,搭在了杨再业的手臂上。 几息之后,一位红裙女子款步走下马车。“这就是大都吗?倒是与咱们东卢颇有些不同。” 见此情形,一旁的于休凡快步躬身,为其托住裙摆。“师师姑娘,慢着点!这天气是越来越冷,小心着凉!” “有劳了!于公子懂的真多,您若是不说,师师还不知道冬天冷呢!”言罢,杨师师掩嘴轻笑,留下一道倩影。 一时间,整个现场都安静了一瞬,而后便是如浪潮般的喧哗。周围百姓的目光被牢牢吸引,齐刷刷地投向这位女子。 其人身姿婀娜,每走一步,纤细的腰肢轻摆,似有一股无形魅惑散发开来。 杨师师目光扫视一圈,双眼犹如一汪春水,波光流转间,似有勾魂摄魄之能。双唇不点而朱,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透着无尽的妩媚。 一袭红裙,在阳光下如同燃烧之焰,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华丽的图案,随着她的动作随意飘动。“这元武的百姓真是热情,惹得师师都有些害羞了呢!”言罢,她缓步朝着驿馆而去。发间插着的珠翠,走起路来发出轻微声响。 微风拂过,几缕发丝轻轻飘动,划过那羊脂玉砌般的脸颊。她轻抬玉手,将发丝撩至耳后。“都看着人家作甚?忙儿去吧!” 见此情形,现场的百姓交头接耳,目光贪婪地在其身上游走,有惊叹、有倾慕,也有暗暗的嫉妒。 杨师师却像是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依旧摇曳生姿地向前走去,所经之处,留下的是一路的惊艳和骚乱。 驿馆前,徐平斜靠在门柱旁,手托下巴笑而不语。“杨师师?胭脂榜第六的那位? 玄机阁诚不欺人,果然是颇有姿色…她好骚啊!!!” 见远处有人斜靠在门柱下,杨师师莲步轻移,朝着驿馆前的徐平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她目光如丝,紧紧缠绕在徐平身上,嘴角那抹笑意愈发勾人。 第732章 “这位公子,看你在这儿站着,可是有心事?莫不是在等什么人?”杨师师轻启朱唇,声音软糯,似乎能将人的魂都勾走。 言罢,她缓步走到徐平近前,微微歪着头,露出一段白皙似雪的脖颈,颈间挂着的红玉吊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惑人的光芒。 什么玩意?这女人那么会的吗?徐平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却并未言语。 见状,杨师师却也不以为意,她轻轻抬起手,用食指指尖沿着徐平的肩膀缓缓下滑,划过他的手臂,娇嗔道:“公子怎的不说话?莫不是师师唐突了?” “把爪子挪开。”徐平抬手一拍,眼中带着几分寒意。什么勾八?扔去镇北军大营你就老实了。 “公子好生骇人!”杨师师微微侧身,曼妙的曲线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她的红裙紧紧裹着身躯,凸显出那盈盈一握的纤腰,裙摆下露出的小腿肌肤白得晃眼。 她轻抬玉足,故意在地上画圈,姿态慵懒的像只魅狐。“公子,你可知,像你这般英姿不凡的男子,就连师师见了都颇为心动呢。”说着,她眼睛眨了眨,妩媚中却又浮现出一丝灵动。 而这一幕引得周围空气仿佛都黏稠了起来,众人都因杨师师这一番举动而惊讶不已。 然而,几息之后,徐平却是突然笑出了声,笑声打破了这奇怪的氛围。“小丫头片子,你那么骚,怎么不去教坊司?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少男,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揍?”” 听闻此言,杨师师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股子妩媚。她咬了咬下唇,眼中泛起一丝委屈的泪花,“公子怎么能这般说我?师师初见公子,不过是多有欣赏,若是唐突,师师向公子告罪了……”言罢,她微微欠身,眼中带着几分委屈。 “哟!这么说还是本公子的错咯?”徐平内劲流转,当即挥出一掌。 杨师师稍稍一愣,很快却又回过神来。 她玉手轻扬,只一息便将徐平的掌劲化解。虽闪过一丝不解,很快却又换上了那副妩媚的面容。“公子怎的突然动手?若非师师眼快,险些就受伤了呢! 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真叫人伤心。 也罢,既然不招人待见,师师就先行告辞了! 来日相见,公子可不能这般动手了,吓得人家现在都在后怕呢!” …… 你个小骚狐狸!腹诽一句,徐平嘴角一撇,当即扬长而去。 “看什么?都散了!”众人议论纷纷,杨再业同于休凡对视一眼,快步跟着杨师师步入驿馆。 待众人入内,偏厅中,炉烟缭绕,光影在雕花墙壁上晃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四周。 杨师师慵懒地斜躺在椅子上,宛如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 她半眯着眼,眸中藏着一汪春水,不经意间流转,扫视着此间厅堂。 几息之后,杨师师取出一只烟袋,杆上镶嵌着温润的玉石,在日光下泛着微光。她轻启朱唇,含住烟嘴,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混合着香炉内的白烟缭绕在周围。 “阿姐,你方才……” 话未说完,杨师师将烟袋一偏,当即摇了摇食指。“嘘!没见忙着呢吗?”言罢,她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腕间的金镯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响。 “也罢!”杨再业微微颔首,随意的坐在了桌案旁。小几上,放着一壶清茶和一盘点心。他自顾自的满上一盏,将茶一饮而尽。 第733章 “于休凡呢?你少和他混在一起,于家和咱们杨家走近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别让人寻了说辞,白太傅又好找借口上折子。”言罢,杨师师将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在纱衣下若隐若现。她双腿交叠,轻轻晃动,红绸裙摆摇曳,与周围暗红色的帷幕相映成趣。 听闻此言,杨再业眉头皱起。“白玉书这个老不死的,和左相沆瀣一气,整日就找咱们杨家的麻烦。” “呵啊!”杨师师伸了个懒腰,随后撑着扶手端坐起来。“就那些事儿啊,陛下可都门清。 咱们不过是小辈,做好该做的,别碰不该做的。 讨伐北蛮哪有那么容易,陛下还得仰仗于家,别给人卖咯还弄不清状况。”杨师师朱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随性。她嘴角微微上扬,说到此时,她轻扭腰肢,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至于刚刚嘛,门口那男子你看出什么了没?” 听闻此言,杨再业仔细回想起来。几息之后,他将头微偏,尝试着回道:“其人身着虽简单,却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极度的自信。” 杨师师吐出一口烟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满。“就这些?” “阿姐,你的意思是?”杨再业为其倒上一杯茶水,赶忙递了过去。 见状,杨师师拍了拍烟杆,将之随意的放在一旁。接过茶盏,她浅抿一口,嘴角也随之上扬。“何止是气度不凡,看到他身上的肩披了吗?九爪吞天蟒,大周王族。 若我所料不错,应该就是如今名声大起的靖北王世子徐平。 这般年纪就独自领兵驻军,加授镇南大将军。小弟啊,咱们东卢可有与之相较的同辈?” 沉思片刻,杨再业微微摇头。“我朝除了当年的卫国公外,再无他人。” “这是其一……”话到嘴边,杨师师的神色不再慵懒,转而缓缓皱起黛眉。“方才我与他对下一掌,若阿姐没推断错,此子已步入六境后期,甚至是圆满。” 此话一出,杨再业骤然起身。“这不可能。六境后期?若再过几年不得迈入七境? 阿姐,我看此人还没我大吧?会不会是弄错了?” 闻言,杨师师脸色深沉,体内的真气缓缓浮现于掌中。“不好说,若有所保留,甚至可能不止六境…… 我自幼修武,深得师尊亲传,绝对不会判断错误。” 沐玄音当年可是武榜第二,即便如今修为跌落,那也是武榜前五啊。杨再业心头大惊。“阿姐,你的修为冠绝同辈,又有名师相授,怎么可能比不过他?” “不好说!天下英杰何其之多?冠绝同辈之类的话不过吹捧罢了,作不得数。”话到此处,杨师师拿起烟袋深吸了一口。“这还不是关键…… 去年元武出使大周,白敬安就是栽在此人手上。原本一世名望,如今却落得列国唾弃。 其人所作的满江红还记得吗?这样的男人真叫阿姐心痒呢! 文韬武略,又容貌不凡,若是阿姐能拿下他,让他为咱们杨府所用……啧啧,想来就颇有些期待。” 这话说得杨再业当即就懵了。“徐平是大周之人,还是王储。阿姐,他又不是咱们东卢的,难不成你要嫁去大周? 再说了,你可是我朝的国花,陛下早就有意纳你入宫,此事你不会不知。父亲已经搪塞了许久,我看再怎么也拖不下去了。” 杨师师抬头望向窗外,掀起裙摆,将双腿翘在了桌案之上。“嘶,呼!这烟丝一点都不香,南安的货越来越差了。”说着,她玉足相互拍打,微微仰臂,肩纱也随之滑落下来。“陛下都快入土了还想着纳妃,后宫那些个妃子还不够玩?他也不怕死在女人肚子上。” “阿姐,你疯了,小声点!”杨再业神色骤变,赶忙捂住对方的嘴巴。“随行的侍从乃皇城司的贱狗,这话要是传入陛下的耳朵里如何得了?” “啪!!!”杨师师一把将对方的手掌拍开。“什么玩意,许人做,不许人说?阿姐我国色天香,给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鬼当妃子,岂不有负我这天生容颜? 再说了,他还折腾的动吗?别是躺床上几个时辰那破玩意都起不来。”言罢,她舔了舔手指,眼角弯成了月牙。“独守空房可是很寂寞的,我才不要。” “打住!打住!你别说了,再说下去咱们杨家都够诛九族了……” 见状,杨师师摊了摊手,随意的将烟袋丢在了一旁。“你想个办法,把徐平弄到阿姐的屋子里来。” “我?我怎么弄?我都不认识他。”杨再业一脸懵逼,语气也颇有几分无奈。“弟弟我是来元武联姻的,你就别再整这些幺蛾子了。” “啧!蠢货!”杨师师站起身来,玉手从胸口的内纱中掏出一小个酒瓶。“这是师尊酿的万年醉,只要一杯,保证你能把他给灌倒,剩下的交给阿姐就行。” 杨师师 第734章 …… 杨再业在屋内反复摩挲着万年醉,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他深知徐平厉害,谋划他人无异于挑事,稍有不慎,不仅计划难成,还可能给自己和家族招来祸端。 他沉思许久,将酒又给递了回去。“我看还是算了吧。阿姐,咱与他素不相识,既无交情也无仇怨,你招惹他作甚? 万一出了岔子,还得惹一堆麻烦,依我看,此人可不是什么和善之辈。” 听闻此言,杨师师举起烟袋杆子便砸在对方脑瓜上。“让你去你就去,废话多。你要是办不好,阿姐头都给你敲烂。” “……” 离开屋内,杨再业在驿馆四处寻找徐平的踪迹。庭院中人来人往,各国使者和侍从穿梭其中。经过多番打听,他从馆侍处得知徐平在后院的竹林。 未做犹豫,杨再业急忙朝着竹林走去。 竹林中静谧幽深,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响。他缓步朝深处走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没过多久,一道身影绕至他身后。徐平负手而立,散发着难以捉摸的气息。“找本世子有事?” 闻言,杨再业骤然转身。几息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脸上也随之堆起了笑容。“在下杨再业,见过徐世子,找您许久了。 此次前来元武,欲和世子交个朋友。在下倒也有些愚见,想与世子分享。” “你认识我?”徐平眉头一挑,上下打量着对方,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杨公子是吗?你我往日无情近日无怨,有什么见解值得与我分享?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杨再业心中一紧,脸上笑意也略显有些尴尬。“世子多虑了。我虽不才,在东卢也悉知不少各国之事,或许对世子在此行有所帮助呢?” “哦?你知道本世子此行的目的?”徐平眉头一皱,眼神也随之变得戏谑起来。“有趣有趣!你且说说看。” 杨再业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我听闻此次招婿,元武朝堂内部有不同的声音。 有人希望通过联姻加强远交,也有人担心它国势力借此渗透,更有甚者暗中作了不少小动作。 在下此行亦是为东卢与元武交好,而大周与我朝更是近邻,结交一番,徐世子也不吃亏嘛。” 闻言,徐平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你继续说。” 杨再业心中一喜,顿时觉得有戏。“而且在下还听说有多股势力在调查各国来者的背景,尤其是对徐世子您格外关注。 他们似乎到处收集您在大周的一些行事细节,却不知是何用意。” 探子吗?还是暗哨?徐平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可有具体说法。” 杨再业微微摆头,脸上更是带着几分讨好。“世子有所不知,我在元武有几些相交多年的好友,他们在不同的地方任职,这些都是他们从各处收集而来。 在下得知后,觉得此事重大,第一个就想到了您。” 瞎勾八扯犊子……不过探探东卢人的意图也是不错。徐平盯着对方眼睛,脸上佯作不悦。“既是如此,为何要告诉本世子? 杨公子就不怕卷入其中,最后落得一身脏灰?” “大周与东卢互通友好,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它国相遇,能相互照应一番自然也是不错嘛。”杨再业一脸真诚,丝毫看不出半分作伪。“徐世子,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您结交? 在这乱世之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也能为两国之交尽尽薄力嘛。” 第735章 听闻此言,徐平冷笑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般能说会道,杨公子是要考科举吗?” “世子有所误会,误会啊!”杨再业连忙摆手。“在下知您不会轻信他人,但在下仰慕世子久矣,字字句句皆一片诚心。 偏厅内在下备了几坛好酒,徐世子,咱们不妨边饮边聊?” 闻言,徐平沉默片刻,心中权起了衡利弊。杨再业与自己无任何关联,也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若说刻意招惹自己或是暗害自己可能性不大…… 几息之后,他微微颔首。“既然杨公子诚心邀请,本世子也不好叫人扫兴。跟你走一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竹林,朝着偏厅快步而去。一路上,杨再业虽沿途为徐平讲述起东卢的人物风景,而其手心却溢出了些许汗渍。 来到偏厅,桌上果然摆着几坛酒和一些下酒菜。杨再业微微躬身,将桌案上的杯盏倒满。“世子,此乃东卢名酒,云雾醉,口感醇厚,您尝尝。” “云雾醉?”徐平看着酒杯,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你我换一个杯盏。” “没问题!” 见对方正要交换酒杯,徐平却将他的手一把按住。“劳烦杨公子将这两杯都喝了。” “这……也罢!”杨再业端起酒杯,将之一饮而尽。“徐世子,如此便没问题了吧?” 见对方如此爽快,徐平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出门在外,徐某谨慎惯了,杨公子切莫介意。” “自然,自然!”杨再业的脸上虽没有显露半分异样,心中却腹诽不已。酒已兑入其中,别他没喝醉,自个儿先倒了。“初次相见,在下先敬世子一杯!”言罢,他再次为徐平倒满一杯。 见对方饮尽,并未有任何墨迹,徐平看着酒杯,思考片刻后,也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的确是好酒,杨公子有心。”言罢,他一口将剩余的饮尽。 …… 两人边喝边聊,谈天说地,随意的交流着各类问题。 酒过数巡,徐平没事,杨再业的眼神却开始有些迷离。虽然理智还在挣扎,他却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哎,徐兄啊,你说这都造什么孽。尚公主不得留在元武?这和质子有啥区别? 陛下他舍不得皇子,却让咱们来遭这个罪,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人在屋檐下?如此说来,杨兄在东卢日子过得不怎么舒心?”徐平笑着为其再满一杯。 “没办法,老爷子在军中颇有威望,陛下自然是处处提防……嗝!!我跟你说,陛下都快六十了,还打算纳我姐入宫,他也不怕把自己折腾没了去……”言罢,杨再业拿起酒杯再饮一口。“来来来!喝撒!你特么养鱼呢?” “杨兄,你醉了……”徐平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戏谑。“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杨兄还是少说为妙。” 闻言,杨再业拍了拍脑壳,满脸不屑的笑道:“此处又没外人,就徐兄与我,有何事不可说的?再说了,就算传出去,那也不能代表什么,我又没说错! 徐兄有所不知,我姐自幼修行武道,烟和酒是片刻都不离身。那股子骚劲,要是折腾起来,陛下他遭得住吗? 能不能爬下龙床先不说,别死在龙床上了才是害人害己。”话到此处,杨再业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他打了酒嗝,再次饮下一满杯。“哎!大冬天来参加什么招婿宴,真是遭老罪了。” “杨兄,你今日怎的突然邀徐某来喝这好酒?这酒不可多得吧?”说着,徐平嘴角上扬,再次给他倒满。 第736章 “嗨!!徐兄有所不知,都是我姐喊我来的!她又发骚了,鬼知道她想搞什么幺蛾子?喊我……嗝,喊我……” 见他已经神魂颠倒,徐平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喊你干嘛?” “嗝!喊……喊我把你,把你灌醉了,送去,送去她房间……”话音刚落,杨再业一口老酒喷了出来,继而埋头狂吐。 “这是馋我腰子呢?”听闻此事,徐平笑而不语,随之趴在桌上佯装醉倒。 又过去许久,杨再业已然醉得如一滩烂泥,毫无知觉地瘫倒在桌案之畔。 恰在此时,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偷摸着潜入偏厅。 杨师师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待瞧见两人皆已醉倒,嘴角顿时扬起一抹得意而狡黠的嬉笑。 未做犹豫,她气运周天,一把将徐平抱起,脚步轻盈却又急促地朝着自己的房间奔去。 一路上,杨师师的心犹如小鹿乱撞,兴奋与紧张交织的情绪在胸腔中不断翻涌。 待入屋内,徐平被其重重的扔在床榻之上。几息后,她笑着从腰间抽出烟袋,熟练地装满烟草,用火折子点燃。 深吸一口,那辛辣的烟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随后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昏黄的烛光下缭绕。 “过瘾呐!有趣,真是有趣!”杨师师打量了一番,又将烟气朝着对方脸上吹去。看着烟雾在徐平脸上散开,她嘴角当即勾起一抹坏笑,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 “哼!先前那么凶?居然敢扫本姑娘的性子!小子,如今落在本姑娘的手里,你惨了你。”杨师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这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把烟袋拿在手中不停把玩,目光饶有趣味的锁住徐平。“跟我斗!你还嫩点!” 徐平的衣衫因此番折腾而有些凌乱,结实精壮的胸膛袒露出来,那肌肉的线条在昏黄的烛光下,宛如精心雕琢,每一处起伏都散发着雄性的魅力。 见此情景,杨师师只觉喉咙像是被火灼般干涩,一股燥热从心底深处涌起,瞬间烧红了她的双颊。 “最近名头不小嘛!让姐姐瞧瞧你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言罢,她缓缓凑近,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徐平硬朗的脸庞,细腻地感受着轮廓的每一处起伏。“真是个勾人的俊俏小子。” 杨师师的呼吸有些急促,口中不停呢喃着什么。 几息之后,她轻抚徐平的胸膛,眼神没有了先前的嬉笑,反而带着几分痴迷,脑海中早已被各种旖旎的画面填满,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其思绪中奔腾不息。 “好俊的小子,姐姐我应该怎么惩罚你呢?”说着,她吸溜一口将口水咽下。 就在杨师师准备更进一步,伸手去解对方腰带之时,徐平的手掌突然一抓。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在杨师师眼中却如同惊雷乍现,她吓得猛然跳开,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 见状,杨师师大惊失色,慌忙躲到了一旁的屏风之后,身体紧贴着屏风,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见徐平并没有其他任何动静,她又探出半个脑袋,警惕的观察着床上的徐平。 “哟呵!原来是个女色狼?怪不得都说男孩子出门要保护好自己。”徐平似笑非笑的坐起身来,随手紧了紧身上的衣袍。 “什么女色狼?这是什么意思!”见事情败露,杨师师拍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脯,暗自安慰。“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算醒来又能怎样?本姑娘还怕他不成?”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扭动着腰肢重新走到床边。“臭小子,你待怎样?” 听闻此言,徐平骤然睁大双眼,冰冷而清澈,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扭。“胭脂榜第六,长得的确是国色天香!杨师师,你好骚啊!” “放开我,不然我可要动武了!”杨师师只觉手腕传来一阵剧痛,瞬间被制,丝毫动弹不得。 “你这女人,好大的胆子!”徐平戏谑的声音传荡在屋内,冷冷的讽刺着对方。 “你待如何?”杨师师挣扎了几下,本欲催动修为,最终却还是放弃。“本姑娘看上你是你走运,得了便宜还卖乖。 哼!想爬上本姑娘床榻的男人从东都排到了神京,你敢嫌弃我?别不识好歹!” “这么说来,你有好多男人咯?”徐平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盯着对方。“就凭你那点下三滥的伎俩,也想算计徐某?”言罢,他催动修为,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疼得杨师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放开我,你再不放手本姑娘可就动武了!”杨师师又羞又恼,大声吼道。 “也罢!!”徐平将手一松,使劲抽拉的杨师师当场栽倒。“你之前那股子骚劲都跑去哪儿了? 隔着老远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骚狐狸味儿。”徐平缓缓靠近对方,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戏谑。 此话一出,杨师师却瘫在地上,双腿一翘,嘴角反而露出一丝笑意。“介意我有很多男人吗?小子,你这是什么心理?男欢女爱你又不吃亏。 不过嘛,你大可放心,本姑娘可没那么下贱。 有些事无可奈何,既然如此,为何不疯狂一下?你还不错,本姑娘瞧着也算勉强入得了眼。 便宜你了知道吗?你还委屈上了?” 第737章 …… 杨师师微微耸肩,瘫坐在地,却并未有半分羞窘之态,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轻抬眼眸,神色中带着一丝挑衅与撩拨。“哟,你这臭小子倒似个不解风情之人,本姑娘不过与你开个小小玩笑,怎的这般动怒?” “真是能说会道!”徐平微微挑眉,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戏谑。“你这玩笑开得未免太过火了些,莫不是在东卢皆是这般行事作风?堂堂胭脂榜绝色,真是让徐某意外呢!”言罢,徐平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杨师师。 听闻此言,杨师师缓缓站起身来,莲步轻移,身上的红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几息后,她来到徐平面前。只是微微仰头,两人的距离便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在本姑娘看来,世间男子皆为俗物。你嘛,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是心有不甘,这才让本姑娘对你有了几分探究的兴致。 你以为你是谁?” “心有不甘?关老子鸡毛事?”徐平嘴角一撇,面上却不动声色。“莫要再故弄玄虚,徐某没那么多闲情逸致陪你玩闹。”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杨师师的面容上多停留了几息。 “是吗?我不信!”杨师师伸出玉手,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徐平手臂。“臭男人,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我相逢于这乱世之中,难道不该珍惜这片刻的缘分?”话语间,她的眼神中闪烁着迷离之色,呼吸也随之急促了几分。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窗外,余晖透过斑驳的雕花洒在屋内,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交错的图案。 忽有微风轻轻拂过,虽带来一丝入夜的惊寒,却丝毫吹不散屋内逐渐升温的暧昧。 徐平只觉手臂上传来一阵酥麻之感,他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杨师师,你究竟想怎样?” 闻言,杨师师婉然一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我想要的你猜不到吗,别装了好吧,你又不傻。 不过是共度这良宵美景,不谈国事,只论风月,你怕什么?”话到此处,她大胆靠近,将头直接埋在了在徐平胸膛之上。“臭小子,你心跳好快,还说没反应?这身体可比你实诚多了。” 嘶!呼!质疑纣王、理解纣王、成为纣王!古人诚不欺我啊!徐平能清晰的感受到杨师师柔软的身躯和温热的呼吸,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再次加快。“怎么,东卢的女子都似你这般大胆? 咱们既非旧识,更非故交,你不只是单纯的想和徐某行鱼水之欢吧?” “嘘!不要说这种扫兴的话!”杨师师抬起手指,紧紧贴住徐平的嘴唇。“你们男人可以,为什么换成女人就这般大惊小怪? 男人找几个小妾无可厚非,女人稍有主动便是不知廉耻,荒谬!” 此话一出,屋内静谧无声,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过了许久,徐平缓缓抬起手,一把搂住对方的腰身。“你这只骚狐狸,还真是会蛊惑人心。” “有吗?会吗?”杨师师微微抬起头,眼中满是嬉笑。“那公子可是被我蛊惑了?” “说得对,徐某不吃亏!”言罢,徐平一把将杨师师抱起,朝着床榻大步走去。 “呀!!你这臭小子心还挺急嘛?”杨师师惊呼一声,双手却不自觉地环上徐平的脖颈。 “急吗?彼此彼此吧!”徐平将杨师师甩在床榻之上,自己则俯身压了上去。他眼神炽热,死死盯着对方。“杨师师,听你那不靠谱的老弟说你要嫁给东君为妃? 第738章 破了身子的女人,你就不怕给杨家招来祸患?” “你这厮,上了老娘的床,还尽说些败兴的话。”杨师师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她双手紧抓住徐平的衣衫,而后一把将之撕开。“你还在等什么?” 见状,徐平抬手托住对方后脑,当即热吻对方的双唇。 这一吻激烈而缠绵,仿佛带着无尽的欲火。 “唔!”杨师师热烈地回应,双手在徐平背上四处抚摸着,感受着对方结实的肌肉。 屋内的温度仿佛在瞬间升高,烛火也摇曳得愈大厉害,映照着两人交缠的身影在墙上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徐平缓缓抬头,看着杨师师那迷离的眼神和微张嘴唇,心中情欲骤然爆发。 他一把撕破对方的裙衫,在其背部来回抚摸。“你好骚啊!!!” “怎么,你不喜欢?”说着,杨师师微微睁眼,再次主动吻了上去。 几息之后,徐平却是突然回神,一把将之推向床外。“差点着了你的道!” “不过是男欢女爱?你在提防什么?”杨师师朱唇轻启,声音中更带着一丝慵懒与魅惑。“臭小子,这长夜漫漫,你何必这般试探。”说着,她轻轻抬手,将一缕垂落的发丝绕于指尖,那动作柔若无骨,眼神却炽热无比。“你是周人,我是东卢人,能让你着什么道?还是说你小子有什么可让老娘利用的?” 徐平心中泛起一丝涟漪,表面虽故作镇定,目光却始终在杨师师那曲线玲珑的身姿上游移。“鬼知道?如此美人投怀送抱,怎能不让人忌惮?” 杨师师莲步轻移,裙摆摇曳生姿。她玉足轻点,抬脚挑起了徐平胸口的衣袍。“本姑娘美吗?你不喜欢吗? 想那么多作甚?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如此情形,徐平只觉鼻间萦绕着杨师师身上那独特的香气,令人有些心猿意马。他抬手握住对方的玉足,而后一指点在她足底的涌泉穴。“你还真是特立独行。” “啊!讨厌!”足底传来的瘙痒让杨师师忍不住当场哭笑。她气运周天,正打算将徐平的爪子拍开,却又立马放弃,转而扑在了对方的怀中。“公子,你好坏!你喜欢这样玩啊?”说着,她一把扯掉身上的纱衣。“你弄得人家好痒!” “槽!死就死了!”极具魅惑的声音让徐平气血直冲,他一手搂住对方的腰身,另一手掐住对方的脖颈,当场便将人按倒在床榻之上。“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世子今晚可是豁出去了,你这骚狐狸可不要后悔才好?” …… “后悔?怎么会!小郎君,你还在等什么呢?”杨师师吐气如兰,夹带着极具诱惑的香气。 闻言,徐平将对方死死按住,低头猛烈的亲咬着对方双唇。 杨师师嘤咛一声,热烈回应,她双臂紧紧缠绕着徐平的脖颈,将自己的身躯更加贴近。“请郎君宠爱我……” “包你满意!” 杨师师的亵衣缓缓滑落,露出白皙光滑的身子,羊脂玉般的肌肤在烛火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徐平沿着她的脖颈向下吻去…… “唔!唔……”杨师师不停轻哼…… 徐平顺势将其剩余衣物褪去,对方完美的曲线展露无遗。他只喉咙一阵滚动,低沉的喘息声中满是男性本能的欲望。 一番纠缠,徐平的嘴唇继续向下,在其脖颈徘徊,舌尖轻触,引得杨师师止不住的轻颤。 她将头向后仰起,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上。“徐平,喜欢本姑娘吗?想不想与本姑娘双宿双栖?” 第739章 “你可没安什么好心。”徐平将之抱紧。 ……………… 如此举动,引得杨师师难耐地扭动着娇躯,眼神中满是渴望与迷离。她轻声呢喃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似是在催促着什么。 ………………. 窗外月色朦胧,屋内龙蛇狂舞。 也不知过了多久………. “呼!”长出一口浊气,徐平双手枕着后脑斜靠在床檐。 杨师师歪躺在他的怀中,眼神也是愈发的迷离。几息之后,她使劲拍了拍徐平的胸口。“倒是不错嘛!本姑娘很满意,下次还找你!” 闻言,徐平正欲接话,却见对方已然入睡,嘴角还流出些许口水。“还真是个女色狼?哎,每日上一当,当当不一样,又特么被坑咯!” 两人就这般静静依偎着,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床榻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斑。 徐平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杨师师恬静的睡颜。她发丝散落在枕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看着床单上落下的殷红,徐平心头有些意乱。他正欲翻身,杨师师却被这细微的动静惹醒。 见徐平凝视着自己,她打了个哈欠,带着晨起的慵懒与疲倦。“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把老娘的衣服递来。” 闻言,徐平先是一愣,却又顺势将之揽入怀中。“昨夜可还满意?” “还行吧!勉勉强强,马马虎虎!”杨师师伸了个懒腰,而后扯起地上的布袋。“都说了本姑娘是好人,你提防个啥?还能吃了你不成,切!”言罢,她将布袋打开,取出里面的烟袋与火折。 深吸一口,她缓缓吐出烟气。“你小子运气好,多少人想和老娘睡还没这个机会。 行了,回吧!杵在这做甚?” “我尼玛!你这是穿上衣服不认人?”徐平嘴角一撇,眼神之中带着极度的郁闷。说着,他又看了眼床单上的落红,心中也是颇为复杂。“喂,你这家伙……” 话未说完,杨师师却是抬起烟袋在徐平的脑瓜上一敲。“看这玩意做甚?那么喜欢看拿回去供起,每天再上几柱香好不好?” 听闻此言,徐平嘴角一阵抽扯,眼中也满是不解。“不是,你干嘛?大清早的火气那么大?老子也没惹你吧。” 杨师师一边抽烟,一边整理着凌乱的发丝,丝毫没有在意徐平的话语。 见状,徐平将她的烟袋一把夺下。“你倒是说句话,哑巴?” “说啥?露水情缘罢了,你小子不会是当真了吧?”话虽如此,杨师师却抬手整理起徐平的衣领,手指有意无意的在他脖颈上划过,眼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不舍。“行了行了,磨磨蹭蹭的,回吧。” “啧,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平一把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了起来。“你要说是露水情缘也没问题,本世子睡的可是东卢未来的皇贵妃,不吃亏。” 话音刚落,杨师师却是脸色骤变。“你给老娘滚出去。” 徐平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一荡,低下头想要再次吻住对方。 就在两人的嘴唇即将触碰之际,杨师师却是回过神来,一把将徐平推开。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她起身站到了一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 “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我见多了,穿上衣服不认人的渣女我还是第一次见。”徐平缓步走到门口,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什么渣男、渣女,你说什么胡话?”杨师师看着他走到门边,心头突然一颤。她抬起烟袋子深吸了一口,许久之后又缓缓将烟吐出。“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没来过我房间。” “你不想入宫为妃,对吧?”徐平眉头微微皱起,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据徐某所知,杨府在东卢的境况并不好,你父亲没有婉拒的能力,你很无奈,也很不甘?” 此话一出,杨师师脸色骤变,几息之后却又恢复平常。“是又如何?若非如此,岂能便宜了你这臭小子?” “……….”徐平微微颔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是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杨师师将烟袋子随手丢在了一旁。她趴在桌案上,单手托着下巴,口中轻叹了一声。“哎…… 最是世间难再逢,清风别柳燕别空。 春山渐远云遮路,暮日将沉雾掩峰。 锦瑟弦停音已逝,华年梦断意无穷。 繁华过眼皆成幻,独倚危栏思旧踪。 ……………………………………… (额,被关了,本来有大约六七百字的细节描述,都被和谐了,各位彦祖将就着看吧,作者也没办法!反正懂的都懂嘛…….. 本来只是为了让剧情更丰富,读者老爷们更容易代入,但是不给通过啊,剧情的完整性就有欠缺,作者也很无奈。) 第740章 …… 拿起烟袋,杨师师莲步生风,带着些许懊恼与不悦,匆匆朝杨再业之处赶去。 踏入屋内,那是一片狼藉。 杨再业趴在桌案之上,酒水和酒食洒了一桌,那模样别提有多狼狈。 见状,杨师师的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疙瘩。“给老娘起来!”言罢,手中烟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啪”的一声,重重地敲在了对方的脑壳上。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还睡呢!瞧瞧你办的好事儿!”杨师师柳眉倒竖,语气中满是嗔怒与不满。 “何人敢暗害我???”杨再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得眼冒金星,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眼神恍惚,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之人是杨师师。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宿醉而身形摇晃,差点又栽倒在地。“阿姐?这……这是咋的了?”言语中,他口齿不清,还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杨家有你真是家门不幸。”杨师师厌恶的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一巴掌甩在对方脑瓜顶上。“你昨夜行事,丢尽了阿姐的脸。 喊你把他灌醉,你呢?却被人弄成这副模样。不仅什么都没打探出来,还被他灌得烂醉如泥。”话到此处,杨师师抬手扶着额头。“让你去办事我简直是疯了……” 听闻此言,杨再业挠了挠头,脸上写满无奈。“阿姐啊,那酒中我明明按照你的吩咐下了万年醉,可你那玩意对付他毫无作用啊? 反而是我,我都没喝多少就醉了。 对了,徐平人呢?” 杨师师轻哼一声,抬起烟袋子便深吸了一口。“还用问?自然是和阿姐睡了。 交给你来办事,我心是真大。” “什么??”杨再业脸色骤然一变。“你真和那小子睡上了?卧槽!你虎啊? 你可是要入宫为妃的,这若是被陛下知道,咱们杨家不得被株连九族? 完了,完了完了!白玉书和方连之一定会大做文章,阿爹要是得知此事,估计当场就得气死。” “嘶,呼!!!”吐出一口烟气,杨师师一脸的不在意。“你怕什么?阿姐都不怕。 和我睡又不是和你睡,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宫里那老不死的,对阿姐垂涎欲滴,怎么着也不能便宜了他。 倘若诞下皇子,却不是他的根,你说有趣不有趣?你说阿姐是不是绝地反胜?”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入宫前是要验身的,你当陛下是傻子?”杨再业一边念叨,一边骤然起身。“不行,我得给阿爹修书一封,让他赶紧带着咱妈跑路。” 杨师师嘴角一撇,将烟袋子当场架在了对方肩膀上。“阿爹迂腐,岂会致边防于不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会走的,别写了。” “阿姐阿,你到底要做甚?你这是图什么啊?咱们杨家在东卢立业已有百年,你是假酒喝多了咩??”言罢,杨再业将烟袋子一把拍开。“白玉书和闻孝国天天请旨,我看陛下是心动不已,在魂归之前定然会兴兵北蛮,建立不世功勋。 你这时候闹出这种祸事,岂不是让于之道笑掉大牙?” 闻言,杨师师一脚踩在案台之上,抬手撑着膝盖,嘴角叼着烟嘴。“这我不管。反正阿姐这身子不能便宜给那老不死的。 再说了,这世间男子千千万,阿姐我为何跟徐平睡?比他俊俏的小子多如牛毛,我图啥?蠢货。” “为啥?”杨再业将脸一转,不再与之对视。“把你这脚丫子挪开,你好歹也是胭脂榜上的女子,能不能有点涵养?我特么真是服了。” 第741章 “怎么,你嫌弃啊?”杨师师黛眉微微上翘,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妖娆。“真是榆木脑袋,半点都不懂的情调。 看看人家徐平,他可是喜欢得很,整夜都把玩个不停呢!” “滚滚滚!!一边骚去。”杨再业摇了摇头,抬手便将之推到老远。“弟弟我可是读圣贤书的,有朝一日还要去天下学宫求学。 你真是有辱斯文,我可没这种嗜好。” 此话一出,杨师师笑得花枝乱颤。“就你还想去天下学宫?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 别闹了小弟!!咱们杨府的男人不是这块料。”她将烟杆在手中不停的拍打,眼神也没有了先前的嬉笑。“要想攻打北蛮,皇帝老儿必然与大周合谋,傻小子,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思虑几息,杨再业恍然大悟。“意味着大周也要攻打北蛮?” “………….”听闻此言,杨师师险些栽倒在地。“意味着我朝会与靖北王府合作,不然阿姐干嘛和徐平睡? 哎,你个蠢货,杨家交到你手里真是完了。” “不对啊,大周已经双线开战,绝对没可能再对北蛮用兵。再说了,这和你跟徐平勾搭有啥关系?”杨再业满头雾水,完全没有理解对方的用意。 杨师师收起烟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徐平的模样。“话是没错,但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若要合兵伐金,两国必然会联姻。到时候靖北王府开口,皇帝应该会同意。 就算他不同意,阿姐也要把这顶绿帽子给他牢牢的戴好。 走,用膳去!顺便看看阿姐那小郎君在不在膳堂。” 说着,杨师师掀开裙摆,露出雪白的大腿。她将烟袋杆子插好,挽着杨再业朝向外堂走去。 …… 与此同时,徐平来到后堂,宇文萧也早已在此等候。“世子。” “坐下说。”徐平抬手示意,径直步入屋内,于椅上落座。“昨日你联络旧人,情形如何?细细道来。” 闻言,宇文萧微微垂首,神色间满是沧桑与无奈。“所遇之事,令人心寒。 昨日,我先往昔日故交的府邸。遥想当年,并肩作战,同甘共苦,情谊非浅。 岂料,如今闻我前来,或闭门不见,或遣仆役呵斥,直言我乃叛国之徒。 元景帝都没下旨,他们倒是忙着撇清关系,可笑,可叹。” “原来如此。”徐平面容冷峻,心头也是腹诽不已。叛国本就是事实,这个自然会被人唾弃,也正常。“此等趋炎附势之辈,不必挂怀。之后可有转机?寻得有用之人?” 宇文萧神色稍缓,继而说道:“费尽周折,终寻得一位女子,名唤林婉。乃是玉宁的闺中蜜友,相伴多年,情谊深厚无比。 凡玉宁之性情喜好、生活习惯,乃至心中隐秘之事,她皆知晓。” “林婉?太子太保林博的孙女?”徐平微微倾身向前,目光中饶有兴致。“阿萧,此女现居何处?她对我等计划是何态度?可愿倾心相助?” “不错,正是林太保之孙。”宇文萧点头应声。“林婉不喜束缚,并未在林府,现居于城北一处静谧雅院。 初时,她对我心存疑虑与戒备,毕竟我如今身份特殊,易引人猜忌。 不过我和玉宁之事她也知晓,待我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她倒也没有太多犹豫,应允全力协助。 不过世子,玉宁身份尊贵,且赐婚宴在即,元景帝对其安保事宜极为严苛。身边护卫皆武艺高强,日夜值守,形影不离。 出行仪仗更是戒备森严,所经之路皆提前清场,寻常之人难以靠近。” 第742章 闻言,徐平双眉紧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三日之后便是赐婚宴,此乃天赐良机,不容错失。 林婉既愿相助,便是关键所在。你与她紧密联系,叮嘱她全力探听武玉宁赐婚宴当日的详细安排。 起身时辰、梳妆流程、所着服饰、所佩配饰,乃至每一个细微举动。 其人出行时的车驾样式、马匹数量、车夫人选,沿途所经路线、停留地点、停留时长,以及各路段护卫部署之疏密、换岗交替之时刻,这些都得弄清楚。 咱们有帖子,参加赐婚宴不是问题,如何把她弄出皇城才是要紧。” “这个自然。”宇文萧微微颔首。“世子放心,林婉心思细腻,对玉宁情谊深厚,只要有机可乘,定会将消息传递于我。 不过大都的皇宫防守重重,即便我等掌握诸多信息,欲要实施计划,亦恐困难重重。” “这个无妨。”徐平起身踱步,衣袂随风飘动。“此间之事我已有安排,你且专注林婉之事,我另遣人手,于皇宫周遭布控,查探各方动静,提前预备应对之策。 还有,咱们的关注好天气变化、城中人流往来等诸多因素。 一旦长公主离宫,元狗帝必然会全城搜查,设置派兵追袭。 咱得慎之又慎,使计划周全无虞。” 宇文萧神色微变,心中感激不已,当即跪地行礼。“世子大恩,萧感激涕零,万死难报。” 见状,徐平微微点头,而后抬手将之扶起。“没必要,都是自己人。忙去吧,我亦有诸多事宜需亲自操办。”言罢,他整理好衣袍,当即扬长而去。 望着徐平远去的背影,宇文萧心中涌起一股深切的感激。他躬身作揖,直至徐平的身影消失在此。 回到自己的住所,徐平独自在屋内静坐沉思。此次行动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都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林婉是一个重要的助力,但仅仅依靠她还远远不够。只要皇帝派兵追击,一切就会按自己和安凝霜的计划而行,脱身肯定不是问题,就看怎么把这活给办撑头了。 午时刚过,宇文萧马不停蹄的赶往林婉的住处。 林婉开门,看到是宇文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对旧友的思念,也有对赐婚宴的期待。“进来说话。” 走进屋内,宇文萧低声说道:“时间紧迫,三日之后便是赐婚宴,可探听到什么消息没?” 闻言,林婉却是微微摇头。“玉宁近日深居简出,连我也很难见到她。 你也知道,她对赐婚宴十分抵触,但皇命难违。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也都被叮嘱要严守口风,我还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帮你打探消息。 宇文萧,你不会真打算抢婚吧?” “自然是真……”宇文萧皱了皱眉头。“得尽快寻得有用的消息,否则难以实施。你再想想办法,最好买通玉宁身边的婢女,告诉她我来大都了,让她提前准备好出宫。” “你还真是胆大!陛下要是知道,估计得气疯了去。”林婉咬了咬嘴唇,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你放心,我会尽力。 这事要是办了,那就是六国之间最大的笑话。宇文萧,这样做风险的很大,如果被逮到,死无葬身之地哦……” 此话一出,宇文萧微微垂目,而后又揉了揉眉心。“大恩不言谢……拜托了。” 见对方眼神坚定,林婉不由得撇了撇嘴角。“我再去试试!能不能送消息进去不一定,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有劳了……”宇文萧躬身施礼,又匆匆离开了雅院。 …… 随着日子将近,大都城的各个角落,不同的人物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赐婚宴而忙碌、谋划。 皇城内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赐婚宴,前来参加的各方势力也逐个到达。 天气愈发的寒冷,整个大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浓雾所笼罩。 武玉宁幽居皇宫深处,华室虽锦,却成心牢。她茕茕孑立,素手轻搭窗棂,目光穿透雕花,飘向无垠的天际,思绪却如脱缰之马,驰往宇文潇的方向。 往昔岁月,两人携手同游,山川湖海皆为见证,笑语欢声犹在耳畔,然而此刻,独留自己囚于宫墙之内。 赐婚宴即将到来,武玉宁的心内一潭死水,抵触之意也愈发强烈。她眉尖紧蹙,眸中的忧伤与哀愁如深潭幽影,清晰可见。 与挚爱分离,被政治利益所左右,情何以堪!身为长公主,虽满心不甘,却似困兽犹斗,深感无力。落寞如影随形,将她紧紧裹缠。 皇城内,宫人们穿梭忙碌,大红喜字刺目欲盲,华服锦缎似芒在背。 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宫殿,武玉宁银牙暗咬,倔强噙泪,玉肩微颤,泄露心底的悲戚与绝望。于这方天地,思念如藤蔓延生长,痛苦只能独咽,仿若寒星,孤悬暗夜,寂寥无言。 情爱对于皇室子女,既是奢侈,也是虚妄。是为荣耀,亦为枷锁。 倒也没有太多不甘,她只想再见宇文萧一面,哪怕只有一面。 第743章 …… 晃眼已至亥时。 京城西,春花园被夜色包裹,虽已万籁俱寂,此间却透着一丝肉糜之奢。 雅院之内,红烛摇曳,光影在窗棂间暧昧晃荡。 黄元舟口中满是污言秽语,同新纳的娇俏外妾在榻上缠绵,沉浸于鱼水之欢。 “老爷!奴家弟弟那巡盐使一职……”外妾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边,发出阵阵娇嗔之声。 “美人儿,一会再说,一会再说!”黄元舟喘着粗气,手中的马鞭肆意挥打,引得小妾哀嚎连连。 夜幕之下,安凝霜一袭紧身黑衣,完美勾勒出修长而矫健的身形。 她面容冷峻如霜,双眸恰若寒星,一头乌发紧束于脑后,简洁而利落,周身更是泛着刺骨的杀意。在春花园外的重重阴影之中,已然与黑暗融为一体。 微风拂过,安凝霜缓缓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其体内雄浑的真气将内劲释放至极限。刹那间,整个春花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每一名侍卫的细微动静、呼吸气息和精确位置,皆如一幅清晰的画卷在其脑中徐徐展开,无所遁形。 八境中期的刺客,列国罕见…… 几息之后,她骤然跃起,悄无声息的奔向春花园的外墙。足尖轻点,整个人借力腾空,划出一道凌厉弧线,悄无声息的越过外墙,稳稳落入园中。 落地瞬间,安凝霜拔出佩剑,于庭院内快速穿梭。 待近雅院,巡逻的侍卫大惊失色。“什么人?!!” “何人夜闯相府私宅?” 闻言,安凝霜欺身而上。刹那间,剑身在月色下闪过一抹森寒的杀气。“………” 她手腕轻抖,剑身如灵蛇狂舞,瞬间刺穿了为首的侍卫咽喉。 几名守卫一拥而上,将之团团包围。 见状,安凝霜轻拍剑身,内劲萦绕于其上,行成锐利无比的气流,只短短几息便破开众人的包围。 “来人!快来人!” “有刺客!有刺客!!” 话音刚落,剑身游走,剑气交错,直抵几人要害之处,不到半响已是满地尸体。 “何人敢在相府逞凶?” “弟兄们,拿下此人!!” 回廊外,一队护院闻声而至。 安凝霜身形一转,反手挥出剑气,将率先冲入的几名护院齐肩削断。 惨叫声中,长刀哐当落地。 尚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安凝霜剑锋已至,内劲排山倒海,从剑尖汹涌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划过领队之人,使之当场毙命, 见此情形,剩下几名护院面面相觑,几息之后方才如梦初醒,大声呼喊着冲向对方。 安凝霜微微摇头,足尖轻点,身体腾空而起。长剑高悬,数道剑气呼啸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中剩余几人。 护院应声倒地,血如泉涌,溅落在花丛之中。 解决一众护院,安凝霜向着雅院潜行。 一路上,闻声而至的侍卫被其悄无声息的解决。 “放肆!何方贼子竟敢私闯相府?” “快,快去围住这个贼子!!” 待入雅院门前,数十名侍卫严阵以待。 这些显然是黄元舟精心挑选,个个身着精良的铠甲,内力波动也颇为强劲,显露出不凡的实力。 为首者拔出佩刀大步上前。“你是何方贼子,安敢行此大逆之举? 朝堂事,朝堂了!想坏规矩吗?” “聒噪!”安凝霜站在门口,冷冷地凝视着对方,手中的剑身微微颤抖,发出低沉的嗡鸣。 “擅闯相府雅院,罪当诛!!!弟兄们,杀!!”首领高喝一声,其人却缓缓退至后方,显然是被对方身上散发的浓烈杀气所震慑。 第744章 没有任何回应,安凝霜身形一闪,当即冲向侍卫群中。其速度之快,一众侍卫只觉眼前一花,剑身便瞬息而至。 长剑挥舞,裹挟着强大无比的内劲,剑气纵横交错,密如蛛网,所到之处,甲胄被当场撕裂,鲜血四溅,惨呼声此起彼伏。 任凭侍卫奋力抵抗,在其强攻之下,却是接连倒地。 剑出如流星赶月,精准无误。身形游走于其间,仿若闲庭信步。 见众人不敌,首领从背后袭上,安凝霜翩然转身,只反手一剑,便将之头顶劈成两半,鲜血连同脑浆如雨点般溅了旁人满脸。 “……….” “撤,快撤……” “快跑,快跑啊!” “此人有八境实力,非我等可敌,快通知相爷……” “快去唤醒相爷……” 喧嚣声中,安凝霜的攻势却愈发猛烈。 数十名侍卫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雅院门口血流成河,血腥之气弥漫开来,令人作呕不止。 不到半炷香,此间再无活人。安凝霜轻抖剑身,将附着于上的鲜血甩落,而后大步流星地走进雅院。 雅院内,黄元舟正沉溺于云雨之欢,骤闻外面的嘈杂与惨叫,他脸色骤变,匆忙推开外妾,慌乱抓起衣物披在身上。“发生了何事?来人,来人!!” 闻言,小妾惊恐地蜷缩在榻上,用锦被紧紧裹住自己裸露的身躯,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慌乱。“老爷?这,这是怎么了?” “哐当”一道声响,房门被安凝霜一脚踹开。 “你,你,你是何人?为何要闯入本相的雅院?”黄元舟强装镇定,怒声呵斥,但言语之中的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见到来人,他心中满是疑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何时得罪了如此厉害的人物。 “何人?小人物,不值一提。”安凝霜冷冷声笑道,一步步缓缓走向对方。 见此情形,黄元舟大惊失色。对方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心尖之上,心跳陡然加快,仿佛顷刻间便要冲破胸膛。“谁派你来的?郭怀兴?富俞之?还是许定,亦或是方聘?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本相可以给你双倍…..不,三倍,三倍如何?” …… “好处?唔!”安凝霜微微偏头,而后笑着抬剑指向对方。“你能让徐沧娶我,我就放过你,如何!!!” “徐沧?谁是徐沧?”几息之后,黄元舟恍然大悟。“你是周人??”他深知来者不善,生死攸关之际,他悄悄向身后的暗门挪动脚步,同时一把将外妾推向门口。“给本相拦住这个疯子。” “老爷!??”小妾大惊失色,眼中满是哀求。“这位女侠,你放过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 “长得倒是挺水灵嘛,还是徐沧那混蛋喜欢的类型。”安凝霜皱了皱眉,心中闪过一丝不悦,手中长剑轻轻一拍,小妾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噗!”大口的鲜血从其口中吐出。 来不及擦拭,她正欲开口求饶,安凝霜却是一剑挥出,上好的头颅冲天而起。 见此情形,黄元舟趁机冲向暗门,妄图逃离这必死之局。“可恶,可恶啊!老夫什么时候惹上了靖北王府????” “你还想跑?”安凝霜冷哼一声,她将内劲注入剑中,然后挥手掷出。 剑身如离弦之箭,瞬间穿越房间,精准无误地钉在暗门之上,离黄元舟的脑袋仅有寸许之遥。 “你……”黄元舟胆颤心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惊恐地看着安凝霜,双腿发软,再也无力挪动分毫。“老夫与你靖北王府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到底为何?” 第745章 “仇怨?那到没有!不过嘛,小外甥想借你人头一用!”言罢,安凝霜缓缓走向对方。“相国大人,一路走好。” “放过我,放过我啊!只要放过我,我可以给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让你下半辈子尽享荣华富贵。”黄元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安凝霜拔出暗门上的剑,正欲挥下,黄元舟却猛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篆,口中念念有词,那符篆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道火焰护盾,将他笼罩其中。 火焰熊熊燃烧,映照着黄元舟狰狞而绝望的面容。同时,他双手结印,调动起符箓上的内劲,汇聚于双掌之间,向着安凝霜攻去。“此乃我朝帝师莫无涯所炼,你若执意要取老夫性命,咱们就同归于尽……” “莫无涯炼的符箓?有意思。”安凝霜微微一愣,很快却又嬉笑起来。“若是八境初期之人,恐怕今日还奈何不了你,不过很可惜,我不是……”言罢,她将剑横于胸前,口中低喝一声,全身内劲骤然爆发,当场撞向袭来的符箓。 两股强大的气劲在屋内碰撞,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整个雅院剧烈震动,墙壁也随之出现一道道如蛛网般的裂痕,屋顶的瓦片纷纷掉落,激荡起尘埃弥漫。 安凝霜的内劲连绵不绝,而符箓中蕴含的内劲虽来势汹汹,但明显后继乏力,几息之后便逐渐显露出败象。 “雕虫小技。”安凝霜身形一晃,再次冲向对方。长剑若舞梨花,每一道剑气都蕴含着实质的内劲。 “你……”黄元舟大惊失色,慌乱转动着符箓抵御。 倒也没有太多抵抗,符箓中的内劲便完全消散。 剑锋所至,黄元舟躲避不及,被安凝霜的一剑切断了臂膀。他惨叫一声,当场栽倒在地。 见此情形,安凝霜眼神平淡,手中的剑气如雨点洒落,对方身上顿时出现了一道道伤口,鲜血如泉涌般溢出。 “额啊!杀,杀了我…..”短短几息,黄元舟便如同被凌迟一般,既未毙命,又造成了最大程度的痛苦与伤害。 闻言,安凝霜长剑一削,其人头骤然滚落在地。收起佩剑,她拿起对方首级,装入准备好的包袱,径直走出了屋外。 “来人!快来人!” “有刺客!” “快快快,快包围此处……” 雅院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更多的侍卫闻声赶来。 见此情形,安凝霜环顾四周,纵身跃上院墙。 雅院外,已有上百名侍卫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看到安凝霜从院墙上跃起,众人举起刀兵,呐喊着朝之杀去。 “放箭,快放箭!!” “贼子休走!” “追,都给本统领追……..” 安凝霜的身形在夜幕下逐渐消失,而雅院处却是锣鼓喧天,呼喊震耳欲聋。 …… 子时的皇宫,万籁无声,厚重的宫墙在月色下透着一股威严的冷寂。皇城司司首林牧脚步匆匆,靴底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黄元舟身为一朝右相,遇刺身亡,此等大事,列国罕见。林牧穿过重重殿门,快步来到内宫。 寝宫内,元景帝正于梦乡之中。 未做耽搁,林牧深吸一口气,低声唤醒太监总管。 福公公已是睡眼惺忪,见到林牧,他刚要呵斥,对方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公公,右相国遇刺,我需即刻面圣。” “你说什么?在此稍待。”福公公大惊失色,赶忙轻手轻脚地走进寝宫。 片刻后,寝宫内传出皇帝略显迷糊又带着几分恼怒的声音。“何事如此慌张?传他入内。” 林牧迈入寝宫,见元景帝已坐起,当即叩拜在地。“启奏陛下,右相国元黄元周被刺身亡。 微臣得知此讯,不敢有丝毫耽搁,星夜前来。” 闻言,元景帝原本惺忪的睡眼瞬间瞪大,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说什么?黄元舟遇刺身亡?”言罢,他一把掀开被子,当即起身下床,“说,到底怎么回事?” “回陛下,今夜亥时,有一刺客潜入春香园,此人修为奇高,至少有八境中期。 相府中侍卫不敌,相国大人被贼子刺杀枭首……”林牧眉头一皱,赶忙叩首伏地。 “荒唐!八境中期的刺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元景帝怒火中烧,抬脚便将之踹翻在地。 “林司首,你有此修为,会去当一名暗藏于市井的刺客?言过其实了吧。”福公公也赶忙附和道。 闻言,林牧赶忙爬起,再次叩首。“回陛下,微臣已去过现场,现场留有帝师炼制的符箓,若非八境中期,绝对无可能破此符箓。” 此话一出,元景帝更是暴怒不已。“谁竟敢坏规矩?赐婚宴在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今日你刺杀我,明日我刺杀你,这朝堂岂不乱套,这天下岂不乱套? 查,给朕严查! 即刻封锁四门,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来。” 第746章 …… 更深露重,寒月为乌云所半遮,只透出几缕淡淡的光斑洒在幽深的小巷内。 安凝霜的布袋早已被鲜血浸染,黄元舟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二更早已过去,她疾掠在街巷,不过多时便赶到了约定之地。 徐平早已等候在此,身形隐在墙角的暗影处,见对方现身,他眸光一凝,缓步走上前去。“到处都是巡防营与皇城司的人,事情办妥了?” “这是自然,府上虽然侍卫不少,倒也没什么高手。”安凝霜微微颔首,将布袋递给了对方。 “小姨辛苦了,多谢!”徐平将布袋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狰狞的人脸轮廓。“事情办得漂亮,后续我来。” “小心,有事给小姨传信…..”言罢,安凝霜悄然离去。 …… 三更的梆子声突兀传来,一下下敲击响彻在街道之上。 徐平提着布袋,朝向驿馆而去。 后院墙门紧闭,高墙森然,巡逻的护卫脚步匆匆,手中灯笼摇曳,映出晃动的光影。 偏屋的木门前,他轻叩三声。 房门嘎吱而开,宇文萧满脸疑惑,扫了眼徐平,又看向他手中布袋。“世子?快请入内。” 徐平微微颔首,将布袋置于桌上,抬手将门闭合。“阿萧,这布袋中的人头你应该认识,看看吧。” 闻言,宇文萧神色微变,他抬手缓缓拉开布袋,黄元舟狰狞的面庞展露无遗,双眼空洞地望天,能看出他死时的绝望。 “这是……”端详片刻,宇文萧的嘴角浮起一丝狞笑,未达眼底,转瞬之后便是冰冷与狠厉。“狗贼,你也有今日。 暗中挑唆,只为争权夺利,害我宇文氏家破人亡……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话至最后,宇文萧纵声嘶吼。 几息之后,平复好心情,他一手挖去对方双眼,继而当场吞下。“身为人子,我当饮汝血,食汝肉……”说着,他将人头抬掌拍成碎肉。拂去手中血渍,宇文萧双膝跪地叩首。“世子大恩,萧万死难报。” “铛!”长刀出鞘,握紧刀刃,他用力一拉,鲜血从掌中大量溢出,滴落在地,只几息便将衣袍浸染。“康州宇文萧,今以血为誓,以亡父之名…… 此生此世,效忠于世子,当为世子扫平六合,万死不辞。 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永坠轮回。” 话音刚落,窗外风声呼啸,似有隐隐哭声传来,桌上烛火猛然晃悠,映得血肉阴影在墙上张牙舞爪。 “先起来。”徐平转头看向窗外,言语中满是寒声。“黄元舟这老贼,便是死了还不安生?”言罢,七境修为暴涨,将碎肉拍成了血雾。“大可不必如此,你既然选择了投靠于我,我自然信你。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能让你独自领兵紫萍,还不能说明吗?起来吧。”徐平抬手将人托起,眼眸流转之间,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 “世子大恩,萧……” “行了,行了!刺杀当朝相国可不是光彩事,政治有政治的手段,博弈有博弈的规矩,列国之间罕有此类事件,元景帝必然暴怒不已,甚至会封锁四门。”话到此处,徐平负手于身后,在屋内来回踱步。“不过问题也不大,身为文党核心之一,黄元舟的政敌多如牛毛,没人会想到咱们。 这条老狗已死,但武玉宁还活着。你媳妇的赐婚宴在即,还有诸多事需要安排,别在这谢来谢去了。” “世子放心,我收到林婉的消息,她已将我来大都之事告知了玉宁,只需买通公主府的内婢与门禁,赐婚宴后她有办法将玉宁带出皇城。”言罢,宇文萧从怀中掏出一叠手书。“这是家父在退军之前交给我的,里面写有一份将令、一张名单,与康州的全境布防图。”说着,宇文萧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叹。“恐怕家父料定他死后我会转投大周,凭此手书,来日咱们出兵康州,武敬山必将腹背受敌。 第747章 只要此獠兵出阳平,武关守将廖昌就会封锁关口,绝不会放他退军入关。 先断后勤,再断援兵,两面夹击下,他插翅难飞。 世子,一旦除掉武敬山与镇东军,元武必然大乱。朝内的主力尽在大梁,只待周兵长驱直入,半年,最多半年就能兵临大都。 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由大梁来拖住慕容烈,大周以举国之力西出,世子,覆灭元武指日可待啊……” 闻言,徐平手指敲击着桌案,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戏谑。宇文萧啊宇文萧,你果然藏得有货。 他微微颔首,余光扫了一眼对方。“有点难! 大梁只有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隆圣帝才可能派兵攻打康州。如今朝内的局势尚未明朗,国库空虚,以举国之力讨伐元武必然不可行。 此事尚需谋划,先不谈这个,早些把你媳妇接出来才是咱们此行的目的。” 说到此处,宇文萧的神色中泛起一丝期待。“世子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 呵呵!只待玉宁随咱们离开元武,这新婚之礼还得请世子为我二人搭台了。” “这个自然,当证婚人我最是拿手。今晚死了黄元舟,必然闹得满城风雨。 早些休息,赐婚宴上,咱们给元景帝来坨大的!”言罢,徐平快步离开了屋内。 待到徐平离去,宇文萧回想起自己同武玉宁的过往,脸上逐渐泛起一丝心切。“玉宁,等我……” …… 右相国黄元舟遇刺身亡的消息,仿若一道晴天霹雳,轰然砸在大都这暗流涌动的土地之上,转瞬便搅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天色才将将破晓,往常这时还沉浸在朦胧睡意中的坊间,皇城司与巡防营的兵马早已是穿行其间,挨家搜查,闹得沸沸扬扬。 大街小巷,百姓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扎堆成团,神色亢奋中夹杂着惊惶,七嘴八舌地热议不休。 “哟,大伙都听说没,黄相国昨个夜里让人给刺杀啦,现下可是断了气咯!”茶馆门口,三五个贩子扯着嗓子,满脸通红。 “啥?真有这事!”旁边的围观之人一拍大腿,满眼不可置信。“相国大人平日里可是威风得很,出行阵仗大得吓人呐,咋就被刺杀了?” “哼,表面风光,内里坏透了!” “我家那几亩薄田,年年收成不错,交了赋税后,剩下的粮食根本不够糊口。” “这狗贼巧立名目,各种加税,还中饱私囊。说什么修缮河道、充盈国库,实则都进了自个儿腰包。” “都小声点吧,别给相府的人听到咯。” “人都死了,还能找咱索命不成? 我常听往来的官差私下议论,这黄元舟把持朝堂官职任免,任人唯亲,谁要是不巴结他、不送厚礼,甭想有晋升机会。 他在朝中的政敌可是不少,也不知是哪位大佬给咱出的这口恶气。” 众人正说得热火朝天,街头巷尾都弥漫着对黄元舟的讨伐声。 而在朱门高院之内,黄元舟的那些政敌听闻此讯,反应各有不同。 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暗暗担忧。树倒猢狲散,连相国都能被刺杀,谁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人盯上。 太师府中,俞宪端坐于书房,手中原本翻阅的书卷悄然滑落,“啪”的一声轻响,打破了一室静谧。 他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却饱含欣慰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黄老贼,你也有今日。 却不知是谁下的手,帮老夫除去这只拦路虎。” 第748章 “大人,大喜啊,大喜!黄元舟那厮真被除了去!” 闻言,其人缓缓起身,负手踱步,神色凝重又透着期许。“黄元舟伏诛,但他经营多年,势力错综复杂,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其安插在各关键职位的党羽,定不会善罢甘休,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兴风作浪。 联络些可靠之人,搜集证据,尤其是近些时日与黄元舟频繁接触、在账目钱财上有牵扯的,务必要拿到实打实的证据。 他一死,咱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内使府内,乔岳正于花园踱步,闻报后脚步一顿,将手中把玩的折扇一把合紧。 幕僚匆匆赶来,神色焦急:“大人,黄元舟死了,这京城怕是要变天呐!” 乔岳目光深邃,沉默良久方开口。“咱们与他明争暗斗多年,如今倒是死得颇有些意外。 堂堂相国,死在自己雅院,闹出这等天大的笑话,陛下想必早已怒火中烧。”话到此处,他重新打开折扇,轻摇几下,似在平复心绪。“如今他暴毙,惊喜之余,却也心存顾虑。他那些心腹,定会贼心不死,伺机而动。 你速去安排,让人盯紧与黄元舟过从甚密之人,尤其是掌管京城军防的吴少参,此人手握巡防营,或可拉拢。”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内,暖黄的光晕镀在武成乾身上,他一袭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正专注于案前挥毫泼墨。 笔锋游走如龙蛇,墨香与檀香交合,在空气中缓缓晕染开来。 莫清娩面容温婉,浅笑立在一旁,素手轻执墨锭,缓缓于砚台中研磨,动作轻柔且优雅,墨色在石砚与清水间交融、变得浓稠深沉。“殿下今日这字,笔力越发劲道,结构也愈发精妙,瞧这撇捺舒展,仿若要破纸飞去了呢。”其人轻言软语,眼中满是倾慕之色。 闻言,太子武成乾嘴角噙笑,抬眸看向对方,摇头打趣。“可得多谢你这墨研得上好,墨香沁心,方让本宫笔下行云流水。 清娩,你身子弱,这天气愈发寒冷,我去让人添点炭火。” 武成乾正欲停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管家神色慌张,匆匆跨进书房。 “参见殿下、太子妃! 殿下,昨夜出大事了!右相国黄元舟昨夜被刺杀身亡,现下的京城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是吗……”武成乾手笔微微一抖,笔尖顿在纸上,墨渍晕开一大团,污了那即将成篇的好字。 他眉头紧锁,眼神先是错愕,转瞬化为沉思。片刻之后,武成乾将笔搁下,缓声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为?现场情形如何?” 管家额头冷汗涔涔,低头回道:“详情还未明晰,只听闻是刺客趁夜闯入相府,手段干净利落,诛杀了上百名护卫,黄相国当场毙命。 此事陛下雷霆震怒,今晨内卫已介入严查,皇城司和巡防营的兵马已封锁了大街小巷,连四门也一并封锁。” 武成乾负手踱步,袍角轻拂地面,神色冷峻,心间思绪翻涌。“不妥…… 你持我太子令前去城防司,让霍擎开放四门。还有,让皇城司与巡防营的兵马回营待命,不要在城内四处搜查。” 闻言,管家当即一愣。“殿下,这可是陛下下的旨意……” “无妨!”武成乾摆了摆手。“父皇那里我去说。 为防暗杀,凡我朝一品大员皆有帝师炼制的防身符箓。能破此符箓取人首级,刺客的修为当在八境中期以上,靠着皇城司与巡防营能搜到才见鬼了去。 死就死了,不能让死人影响活人。 如今赐婚宴在即,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有失国体,也会让列国笑掉大牙。 去办吧!” “这……”犹豫几息,管家接过太子府令匆匆而去。 待管家走后,莫清娩轻咬下唇,面露忧色。“殿下,这黄元舟一死,怕会引出诸多麻烦,咱们可要早做打算?” 武成乾停步,转身看向她,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没事。”说着,他握住对方的手安抚道:“有人想借此来收拢人心,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不必如此。” “可是殿下,黄元舟……”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观望即可,这把火烧不到东宫。” 莫清娩神色疑惑,却也微微颔首。“殿下说有人要收拢人心?此话却是何意?” “清娩,替我研墨。”武成乾回到桌案前,再次提笔落字。“黄元舟在朝多年,政敌自是不少,但没人会以此来铲除异己,因为掌控不了他的党羽,杀他没有意义。 至于收拢人心嘛……这个简单,此事是徐平下的手,用作安抚宇文萧罢了。” 第749章 …… 屋内的气氛显然有些怪异,莫清娩稍稍一愣,看着武成乾专注于字帖,她心头却有些疑惑。 既然此事与徐平有关,那为何不前去驿馆拿人?刺杀朝廷重臣,这样的行径为列国所不齿,也为列国权贵所忌惮。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规矩,游戏有游戏的玩法,凭借于此,众人才能克制己身,否则岂不乱套…… 思虑片刻,她放下墨砚柔声问道:“殿下,既然你推断是徐平做的,为何不派兵拿人?” 听闻此言,武成乾微微摇头,而后将笔置于木架之上。“我下帖邀请他来大都本就有此打算…… 黄元舟,一个摇唇鼓舌的谄谀之辈。苟且于庙堂之上,祸害于乡野之间。 清娩,宇文萧投靠大周,此等行事必为人所防范。要想安心的用他人,或是以重利许之,或是以恩情缚之。 他出生不凡,难凭小利而动其心志,施恩便于他便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要想马儿跑,你得给马儿吃草…… 借徐平的手除掉黄元舟是好事,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 话到此处,莫清娩却有些担心。“既然如此,我朝岂不是多了一位劲敌。宇文萧在同辈之中颇有名声,论及兵法韬略也深得其父真传。 殿下,我朝与大周世代血仇,留此大敌岂非不智? 况且长公主的赐婚宴,您邀他前来,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替我更衣!”武成乾戴上顶冠,缓缓站起身来。“康州宇文氏三代忠良,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做事得讲良心。 清娩,宇文将军戍边多年,为我朝立下过汗马功劳,这是咱们武家欠下的账,要还……” 换上朝服,武成乾深吸口气,缓步离开了书房。“奸佞,朝堂舞,忠良……塞外寒呐。” 寒冬晌午,日头虽明,却依旧透着几分清冷。些许微光被寒霜包裹,失了往日的暖意。 皇城的宫墙显得愈发冷峻森严,朱漆凝着寒霜,墙头上残雪未消,被风一吹,簌簌而落。 宫门前,值守侍卫身着厚重铠甲,裹着毛毡披风,仍难御彻骨寒意,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团团白雾,在眼前缭绕不散。“参见太子殿下!” “起身吧!诸位,辛苦了……”武成乾一袭玄色绣金蟒袍,袍上挂着些许冬润,失了往日的光泽。 “谢殿下!” 看了眼额头上的匾额,武成乾身姿挺拔,步伐匆匆且沉稳,踏在积雪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寒风撩起袍角,他却浑然不觉,眉间隐忧凝霜,深邃眼眸仿若幽潭覆冰,径直朝着宣康殿而去。 大殿内,炭火正红,却暖不透满屋凝滞的气氛。 元景帝身着明黄常服,袍上五爪金龙张牙舞爪,似在怒叱这扰攘之局。他端坐于盘龙雕花椅,面庞冷峻,眼底的怒意早就灼灼燃起。 武成乾大步入内,跪地行礼。“儿臣参见陛下。” 四周无声,唯余炉中炭火偶尔发出些许轻响。 良久过去,元景帝抬眸,眼中的怒意丝毫没有掩饰。“你好大的胆子!是谁让你擅自做主? 咱们太子殿下可真是威风赫赫,派人叫停巡防营和皇城司,还敢擅开城门,你眼中可还有朕,还有这祖宗规矩、朝堂法纪?” “儿臣还请陛下息怒。”武成乾虽心头一凝,面上却沉静如水。他再次叩首,语调不卑不亢。“儿臣自知此举犯了大忌,可当下形势,迫不得已。 如今的大都城中因黄元舟遇刺,仿若惊弓之鸟,以至市面惨淡,街巷死寂,商铺皆闭。 第750章 昔日繁华不再,百姓门窗紧掩,唯闻巡防甲士脚步声,如寒夜鬼祟,惶恐之气弥漫。但行如此,他国观之只当我朝疲敝、内乱频生,大国之气度荡然无存。” “简直荒唐!!”元景帝猛拍案几,连带着奏章纷纷震落。“黄元舟乃当朝右相,赐婚宴前夕遭此毒手,不严加彻查,怎平百官之愤,稳朝堂根基? 你倒好,先斩后奏,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闻言,武成乾掸了掸衣袍,继而缓缓站起身来。他眉头一紧,抬手作揖,目光直视皇帝。“陛下明鉴,儿臣岂敢罔顾国法。 明日便是赐婚宴,此乃向列国展我朝风华、扬陛下君威之盛典,如因慌乱失了分寸,恰中那幕后奸计,让他国小觑、嗤笑。 儿臣传令,意在速归太平表象,再遣精锐暗处寻踪,定有所斩获。”话到此处,他稍顿,缓口气,舌尖轻舔干裂的嘴唇。“陛下圣明,当务之急是重现繁华。 儿臣已嘱国礼监,红绸锦缎绣祥瑞,暖灯高悬驱寒意,扮靓街巷。尚膳监搜罗珍馐,烟火腾腾,烹出满桌盛景。内府细检陈设,金玉璀璨,尽显奢华。 禁卫协同皇城司护城查案,便可内外兼顾,保万无一失。黄相泉下有知,定不愿因己之难,毁国大典,陷朝于不义。” “真是能说会道。事情你都办了,还入宫来见朕做甚?”元景帝负手踱步,龙靴踏地,声似闷雷。“朕这皇帝要不要立刻禅让给你?好让你太子殿下来坐坐龙椅,理理朝政?” “陛下慎言。”武成乾屈膝跪地,衣摆铺散。“黄元舟之事儿臣会亲自督办,寸步不离。 列国宾客已至,现如今,赐婚宴才是重中之重,陛下不可因小失大。更当借此而扬我大国风范,震慑四方宵小。” 听闻此言,元景帝凝视许久,屋内唯炭火灼灼、呼吸可闻。 半炷香后,他长叹一口气。“你如此僭越,眼里可还有朕?可还有你的父皇?” “陛下,国事家事不可混淆,儿臣一心为我朝计,不敢有丝毫懈怠。 陛下既为君,亦为父,儿臣自是心怀敬仰。然,国事为重,君臣之情为轻,父子之情亦为轻,儿臣岂敢因私情而废公。 陛下明鉴,儿臣俯首以待……”武成乾双手交叠,俯身叩首,再不多言半句。 “哎!”元景帝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将之搀扶起身。“罢了,罢了!就依你。 乾儿,你是太子,父皇是帝君……父皇不会想列国君者那般忌惮后继之人,但你凡事要与父皇商议,要有分寸。 明白吗?“ “儿臣谢父皇信任,定殚精竭虑,不负圣望。” “回去吧……” “儿臣告退。”武成乾躬身施礼,缓退着步出大殿。 待其走远,元景帝一把将桌案掀翻,脸上怒意勃发,心中暗恨不绝。“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吗?你就那么想上位? 皇位是朕的……是朕的!谁也休想从朕手中夺取!!!” …… 离开宣康殿,武成乾挺直脊梁,身影没入寒风。他不由的抬眼远望,心中却是有些深沉。 承几代先帝的荣光,元景帝却没有似先辈那般模样,在他手上,元武的未来堪忧。 念及此处,武成乾摇头轻叹,继而掸了掸衣袍上的霜雪,朝着宫外而去。 许久过去,行至宫门处,四皇子武成道恰好迎来。他一袭藏青色长袍,低调却又不失华贵,腰间佩玉温润,举手投足间尽显不凡。 旦见武成乾,武成道先是微微一怔,旋即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第751章 几息后,他快步向前,撩袍跪地,行上标准大礼,口中恭敬道:“臣弟在此拜见太子殿下。 殿下此番授职,亲督办长公主赐宴,此乃皇家盛事,关乎皇家颜面与长公主福祉。 臣弟特此恭安,愿殿下诸事皆顺,马到功成。”其人声音醇厚沉稳,措辞恰当,礼仪周全,任谁见了,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闻言,武成乾垂眸,目光在跪地的武成道身上停留一瞬。 眼神虽未久视,似乎却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只随意一扫,片刻后,武成乾柔声开口。“四弟,咱多日未见,不必如此。起身吧。”语调平和舒缓,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多谢殿下。”武成道依言起身,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他微微躬身,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谦逊有礼。“殿下,此次赐婚宴,赴宴者皆是列国贵胄、名门望族,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安保部署得严密周全,以防有心之人滋事。 这礼仪流程嘛,需滴水不漏,彰显我皇家风范。宴席菜品、陈设亦要精巧讲究,尽显尊贵。 此间事务繁杂琐碎,殿下亲力亲为,着实辛苦。臣弟能力有限,却也时刻挂怀,只盼能助殿下一二,若有差遣,殿下但说无妨。” 武成道的话语条理清晰,将一切演绎得入木三分。可他暗藏于袖中的手,却不自觉的微微收紧。太子之位,多么可望而不可及的诱惑…… 武成乾神色未改,依旧淡漠如水,抬眸望向宫外长街,缓声道:“四弟有心了。本宫既领父皇旨意,自当殚精竭虑,事无巨细一一料理妥当,断不会让皇家声誉有损。 你在宫中行走,也当谨守本分,勤勉向学、修身养性。 莫要辜负父皇与本宫的期许,更莫要行差踏错,做出糊涂事来。” 呵呵!话里有话,不就是仗着莫无涯撑腰吗?武成道心头一凛,脸上的笑意却愈发诚挚。“太子殿下教诲,臣弟铭记肺腑。 殿下向来沉稳睿智,有殿下督办,此次赐婚宴定能圆满顺遂,成为佳话。 待到此间事了,朝堂之上,臣弟还盼着聆听殿下高见,望殿下一路平安,诸事如意。” “…………”武成乾不再多言,抬脚迈出宫门,侍从们鱼贯跟随,身影渐行渐远,融入宫外的喧嚣尘世之中。 武成道立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弧度,直至那一行人彻底没了踪影,他才转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返回宫中。 武成乾为人内敛,虽里外不表于相,对朝政却过于强势。若说才学,能被莫无涯所青睐,自然无需言表。 “呵呵。皇兄啊,皇兄!你既不结党又不营私,还如此的节俭,如何讨朝臣们的欢喜。 仗着莫无涯撑腰,东宫太子令一出,就连父皇的天子令都能抗衡。 有些人,护得了你一时,可护不了你一世……”言罢,武成道的身影隐没于宫墙的阴影深处。伺机而动的野心,悄然蛰伏,只等一个能将对方拉下马的时机。 转眼一夜过去…… 晨曦微光初破,皇家驿馆已没了彻夜的静谧,各国使者与宾客纷纷起身,整个驿馆暗流涌动。 于休凡与杨再业早早便指挥侍从仔细整理着箱箱贺礼。 从精美的漆器、食盒到寒光闪烁的神兵利器,每一样皆经反复甄选,只为在此赐婚宴上博得彩头、彰显国力。 南安的众人聚在一处,清点着带来的料材,乳香、龙涎等名贵香料。 馥郁香气飘散,满院芬芳。为首者大声笑道:“元武长公主招婿,这般盛事,定要拔得头筹。 苏将军攻克梁东,鲁国公击退大周,正在此时,也好让列国看看咱们南安如今的繁盛。” 闻言,众人皆点头附和,笑声爽朗。 得见驿馆内的喧嚣,杨师师笑着点起烟袋。“啧啧!!!华堂烛耀姻缘定,盛世欢歌福瑞长。如此盛举,可别是闹出什么笑话才好呢!真有意思!” “阿姐,你说什么胡话呢?这能闹出什么笑话?“杨再业迎上前去,赶忙将她的嘴巴捂上。“好好抽你的烟袋子吧,别在这瞎扯了。” “让开,让开,让开!!”一声怒喝,耶律明康叫嚣着从内院而出。 其身后的一众随侍袒露着臂膀,紧握着长刀,刀风呼啸,寒光闪烁间尘土飞扬。 “阿弟,这群蛮子不冷吗?”杨师师吐出一口烟气,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对方。 “小娘匹,你说谁是蛮子?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耶律明康勃然大怒,当即拔出兵器。“你想试试爷爷的刀吗?” 话音刚落,徐平打了个哈欠,一脚将之踢翻在地。“你挡着本世子了。” “谁?谁敢偷袭老子?”耶律明康翻身而起,立马四处张望。 闻言,徐平揉了揉脖颈,将手中的碧城刀微微抬高。“又想挨揍?还是说你不服?” 见此情形,杨师师扭着腰身勾搭在徐平的肩膀之上。“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呀,是想帮师师站台子吗?” 徐平一把将之揽入怀中,而后在对方的胸前轻轻一嗅。“真香啊!手感不错!” “讨厌!这大庭广众的,公子好不知羞呢!”话虽如此,杨师师却任着徐平将自己搂在怀中。 “是你?”耶律明康嘴角一撇,又将兵器收回腰间。“你要给她出头?” “没有!绝对没有!!”徐平一把将杨师师推开,而后缓步走到对方身旁。“她的修为可不低,用不着本世子出头!不信你试试?” 第752章 ……. 倒也没有再作纠缠,耶律明康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各国收拾起随礼之物,驿馆前的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酉时方至,金芒倾洒于皇城。 朱墙似血,琉璃瓦耀金辉。道两侧,红绸锦缎,恰如赤炎。暖灯悬垂,光晕略显柔和,瞧着倒能驱散凛冬的余寒。 皇城禁卫身披重甲,间隔而立,手中长枪紧握,肃穆间尽显皇家威严,仿若铜墙铁壁。 宫门外,各国使者与宾客早已云集。 于休凡一袭暗白锦袍,袍上银丝细密勾勒如意云纹,超凡脱俗。他负手而立,眼眸刻意表露的有几分深邃。 身旁的杨再业着玄色锦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谦逊之气。 “元景帝这女婿招得,倒是成了各方显摆的场子,有趣得很呐。”杨师师掩嘴清笑,烟袋在手中晃悠,修身的锦缎绫纱绣着繁复的红线花纹,下着同色高腰长裙,脚蹬羊皮绣鞋,眼眸之中尽显妩媚。 “师师姑娘言之有理,我东卢自然雄视列国。”于休凡撩起袖袍,理了理内衫,缓步朝前而去。 见状,杨再业当即白了眼对方。“咱们是打得过元武还是干得过大周?瞧给你能耐的,低调些吧,免得摔跟头。” 几人领队,身后侍从抬着一箱箱檀木雕花箱笼,木纹似山川脉络,镶金嵌玉处宝光流转,馥郁香料气息隐隐渗出,伴同剔透的珠宝闪烁,每一步都踏出东卢的底气。 这底子,引得旁人侧目惊叹,诸多附属小国暗羡不已,交头接耳议论其国国力。 “都靠边站,不然腿打断。”耶律明康满脸不耐,抬手拉扯着勒身的华服,口中一再嘟囔。“这些该死的繁文缛节,简直在折腾本太子。” 在其身后,蛮子的服饰颇有特色。皮质短袍镶着粗犷的银边,腰束宽带,挂着锋利匕首与兽牙配饰,大半个膀子裸露在外,引得一众宫女连连侧目。 队伍的不远处,天下学宫的几位学子款步上前。虽未携贺礼,列国使者亦是笑声相迎。“李兄,你说夫子为何让咱们来参加这赐婚宴?” “为了小师兄呗!”李善掸了掸衣袍,作揖施礼。“学生见过诸位使臣。” “你是说后山酿酒的那个?” “刘兄,你这话闻得,除了徐平还能有谁?真不知夫子是何打算,竟然会收他做亲传。” 闻言,李善微微侧目。“孟兄还在介意去年之事?” “那不至于。”孟然摊了摊手,脸上带着一抹豁达。“技不如人,有何好介怀。” 话音刚落,徐平和宇文萧谈笑而来。看着各国的使者,两人扫视一圈,继而大步上前。 “这皇城你应当颇为熟悉吧。”徐平将发尾以银丝束起,肩甲上的靖北与无双二字格外醒目。 宇文萧抬眼远望,嘴角也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嬉笑。“陈年旧事,世子就莫要打趣萧了!!” “哇塞!不亏,一点都不亏,这臭小子好有味道!”看着款步而来的徐平,杨师师流出些许哈喇子。嘶溜一口,又赶忙吸了进去。 “看我做甚?我和她可不熟啊!”杨再业抬手扶额,立刻与之拉开距离。 喧嚣四起,长长的人队缓缓靠近。 钟磬和鸣,仿若天音贯耳,宫门徐徐开启,发出沉闷声响。 待众人入内,司礼太监尖着嗓子高声吆喝。“各国使者、宾客,入宫觐见……”其声音悠长,于宫墙间悠悠回荡,惊起檐下宿鸟飞散。 各国依序而进,广场以汉白玉铺就,光洁似镜,映照着众人身影,衣袂飘飘,步履声声。 第753章 大殿巍峨耸立,雕梁画栋,金龙蜿蜒于柱,鳞爪飞扬,凤舞于檐,羽尾飘逸,琉璃瓦在暖光下熠熠生辉,似有华彩流光,透着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皇权威严。 待到人群入殿,元武朝臣率先而动,文官身着朝服,宽袍大袖,绣着各类飞禽图案。鹤舞九天为一品,锦鸡栖枝乃二品…… 群臣神色或矜重或欣然,有的捻须微笑,有的正襟危坐。 首位太师苏文翰,年逾花甲,在朝堂历经风雨,辅佐两代君主。其人沉稳持重,朝服上,仙鹤神飞,其人虽脊背微弯,眼神依旧透着矍铄精明。 太傅吴斯与内使乔岳紧随其后,其二人神色自若、波澜不惊。谈笑间,眼神丝毫没有看向殿外的各国使者。 一众武将身披铠甲,甲叶寒光闪烁,外罩红袍,仿若烈烈烽火。 入殿期间,步伐铿锵有力,随甲叶碰撞而发出清脆声响,腰间佩剑,剑柄雕花,彰显身份。 慕容烈未至,为首的卫将军赵岳身形魁梧壮硕,脸上一道旧伤格外显眼。 待到群臣落位,众人理顺衣袍,当即躬身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元景帝微微颔首,帝冠下,其神色难以捉摸。他稍顿几息,而后平起右手。“众卿免礼。” “谢吾皇!!!” “列国臣使、宾客,入殿。” 伴随着太监的吆喝,武成乾率先出列。 其人一袭玄色绣金蟒袍,金蟒张牙舞爪,似吞天噬地,头戴冕旒,十二旒玉珠垂落,遮住部分面容,更添几分神秘与尊贵。 “诸位!请!“其人昂首阔步,气势仿若君临天下,回音袅袅,引领着众外使缓步入殿。 …… 各国使者与宾客分列两侧,纷纷整肃神色,上前见礼。 于休凡拱手弯腰,姿态优雅却不失庄重,朗声道:“东卢使臣于休凡,携众外臣恭祝元武皇帝陛下洪福齐天,愿两国情谊世代绵延,稳固不朽。” “呵呵呵!果然虎父无犬子,于将军威震列国,其子也是仪表堂堂。”元景帝看着殿内朝臣,脸上带着淡笑。“免礼!东君可还安好?” “谢陛下,君上一切安好,有劳皇帝陛下挂怀。”言罢,于休凡领着随行之人退至一旁。 见他退下,耶律明康虽满脸不情愿,却也知晓场合轻重,他单拳横胸,当即行上北蛮大礼。“大金使臣耶律明康,祝元武强盛不衰。我大金与元武,乃马背之交,今后也定当携手并肩。” 闻言,元景帝笑着微微抬手。“金太子免礼!元武与大金同气连枝,世代交好,此番来使,朕心甚慰……” 对方话还没说完,耶律明康却已抬手施礼。“多谢皇帝陛下!!”言罢,他嘴角稍稍一撇,亦是退至一旁。 “呼!!”深吸一口气,南安臣使躬身上前。“承南帝意,外臣恭贺元武皇帝陛下千秋万代!愿两国邦交和睦,携手共进。” “免礼!”元景帝微微扫视,却并没有再言半分。 见此情形,南安众人面面相觑,心头腹诽不已,元景帝是不把南安放在眼里啊。 待其人等退下,李善作揖出列。“天下学宫学子,承夫子意,学生李善携孟然、韦季,恭贺元帝陛下安康,元武国祚长久。” 听闻此言,元景帝脸上大喜。“哦!夫子授意?天下学宫乃世间大才会聚之地,得夫子恭贺,朕深感荣幸! 却不知夫子来否?可还安好?” “谢陛下!”李善再次施礼。“先生外出游历并未前来。一切安好,劳陛下挂怀。” “既是如此,待小先生回境,可替朕传言:凡学宫学子,入我朝为官无需科考,朕翘首以盼!” 第754章 “……”几息之后,李善退回原位。 待其人退下,元景帝扫视一圈,正欲开口之际,徐平掸了掸袖口,大步走出。“大周镇南将军徐平,在此见过元帝陛下。”言罢,他随意的拱了拱手,目光直视对方,丝毫没有垂目。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纷纷侧目。 前来参加此宴的几乎都是同辈,或承父辈余荫,或因身份高绝而至,尚未有人入朝为官。镇南将军,非闲职的二品武将,单论权势,徐平甚至可与众人的父辈相较。 元景帝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冷。“大周也来恭贺?隆圣帝倒是好气魄。” “有吗?徐某好像并未道贺,元帝恐怕是误会了。”扫视一眼,徐平轻描淡写的回道。 话音刚落,殿内的侍卫当即拔刀。“放肆!” “哦?贵国皇帝陛下搭台设宴,为长公主招婿,诚邀天下之士前来。怎么,徐某来不得吗?既是招婿,一个二个搞得跟祝寿似的,徐某可没这癖好。”言罢,他抬手把玩着兵符,眼中也带着几分笑意。“诸位,你们觉得呢?” “小子,本太子觉得你说的对。”耶律明康挠了挠耳根,当即表示赞同。 听闻此言,其身旁的随侍赶忙拉住他的衣袍。“殿下,别说了。” “啧!你拉着本太子做甚,我觉得他说得对啊?咱们是来参加招婿宴的,又不是来贺寿。” “徐平,你休得猖狂!你以为这是在大周吗?”苏文翰怒声喝道。 “猖狂?有吗?徐某猖狂吗?既然尔等如此看重…….”徐平转身看向元景帝,而后微微拱手。“祝元帝陛下长命百岁。” 强忍着怒意,元景帝端坐龙椅,面容阴冷不已。他双目含威,抬手缓缓道:“众卿平身,今日之宴,望诸公尽兴,共鉴此良缘盛事。” 见礼毕,殿内,筵席整齐铺陈,紫檀桌椅散发古朴暗香,铺着锦绣坐垫,绣工精巧,龙凤之姿活灵活现。 桌上摆满珍馐美馔,琼浆玉液在剔透酒壶中泛着微光,仿若潋滟秋水。瓜果雕花绽春景,牡丹绽处花蕊可辨,百合开时娇艳欲滴。 珍馐热气袅袅,熊掌炖得软糯入味,鱼脍切得薄如蝉翼,勾人馋意,酒香菜香相融,氤氲满殿。 众人落席,酒过三巡,佳肴尝遍,气氛也愈发热烈。 于休凡率先起身,手捧贺礼清单,恭敬道:“陛下,我朝国特备薄礼,愿长公主招得良婿。”言罢,随行侍从呈上礼单与部分奇珍。 夜明珠光芒柔和,恰似盈月,置于锦盒之中,盒身以金丝勾勒祥瑞图案。翡翠摆件雕工绝伦,翠色欲滴,雕琢成灵动的飞鸟模样,展翅欲飞,引得众人阵阵惊叹,目光贪馋。 “此乃我朝心意,望陛下笑纳,愿两国日后往来愈发紧密。”于休凡扫视一圈,心有得意的坐回原位。 “好好好!”元景帝微笑颔首:“贵国情意朕心领了,好物好物。” 见此情形,耶律明康岂肯示弱,他猛然站起,大手一挥,声若洪雷:“我大金亦有厚礼。 我朝宝马良驹、锋兵利刃,皆是精挑细选,可比那些个珠宝实在得多。”言罢,宫外马蹄声起,一匹神骏宝马被牵引入内。 此马昂首嘶鸣,鬃毛飞扬,肌肉也随之紧绷,恰似乌龙跃世。马身上的鞍具亦是镶嵌宝石,华丽非凡。 跟随其后的侍从,抬着一箱箱兵刃,长刀出鞘,寒光凛冽,利刃吹毛断发。 耶律明康冷哼一声。“陛下请看,我大金儿郎上阵杀敌,靠的就是这般好家伙,靠那些个珠宝美玉有个屁用?” 武成道轻摇杯盏,起身笑道:“大金礼物果然豪迈,只是这宴会之上,也需些文雅点缀,莫要失了分寸。” 耶律明康一听,瞪圆双眼,“你这花拳绣腿的懂个屁,你敢跟本太子过几招吗? 小子,战场上可容不得你这般模样,嘴上功夫有个屁用。” 闻言,武成道也不恼,只是微笑。“各有所长罢了,今日场合,文武皆重。” 武成乾微微摇头,而后起身止手。“莫争,既是大宴,当喜乐融融。” “武成道,贵国的白相国可还安好?”徐平举杯畅饮,余光瞥了一眼对方。 “你……”见徐平开口,武成道面色凝重,当即不再接话。去年出使大周,脸都丢尽了。 “文也不行,武也不利,依徐某看,你二人还是稍安勿躁。”话到此处,徐平缓缓站起身来。“献宝吗?我大周文盛武昌,自然也不能落了下成嘛。”言罢,他从怀中掏出几枚城印,而后一一摊在桌案之上。“徐某驻军大梁,侥幸所获,以此城印献元武皇帝陛下,也祝长公主寻得良缘。 珠宝也好,刀兵也罢,都没有城池来得珍贵,不知诸位觉得呢? 待到宴后,陛下可派人前来接手,徐某扫榻相迎。” 第755章 …… 十三岁的宇文萧,生平头一回随父亲踏入这朱红巍峨、金砖铺地的大都皇宫。 宇文逸携子入京述职,怀着几分谨慎与期待,期望能在朝堂的风云变幻中站稳脚跟,也想宇文萧能开开眼界,领略这权力中心的气象。 彼时的宇文萧身形虽未长开,却已有了世家公子的端方仪态。 一袭墨蓝锦袍,以金线细细勾勒出的云纹在袖口、衣角处若隐若现。 腰悬的玉佩温润通透,乃宇文氏祖传旧物,承载着其族先辈的荣光与期许。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更添几分儒雅气质。 御花园中,一场春日宴正办得热闹非凡,珍馐美馔罗列,丝竹管弦齐鸣,一众王公大臣、世家贵胄身着锦绣华服,穿梭于繁花似锦、雕栏玉砌之间。 园内虽言笑晏晏,可宇文萧却只觉这热闹太过喧嚣、浮于表面,心间莫名泛起一丝倦意。 得到皇帝授意,武成乾领着一众勋贵之后四处嬉戏。 游历间,宇文萧未与众人同行,寻了条蜿蜒小径,踱步而去。 行至一处被苍翠绿柏环绕、蔷薇肆意攀爬的八角亭子,一阵清婉悠扬的琴音,悠然钻入他的耳畔,恰似无形大手,将之脚步牢牢攥住。 宇文萧抬眸望去,亭内一少女正襟危坐于雕花琴案之前,身着月白绫罗,质地细腻顺滑。 恍惚间,春日夜里倾洒的辉光,轻柔的覆在对方身上,外罩一层浅碧轻纱,如烟似雾,仿若水墨画中出走的仙子,清冷且矜贵,她……便是武玉宁。 彼时的武玉宁,沉浸在曲中,十指纤细白皙,恰若葱段,在琴弦上灵跃,每一次拨弄都似与天地、自然轻声对话,音律悠扬婉转,或惆怅、或期许、或悠然,旁人难以尽述。 宇文萧自幼受其母浓厚的文艺熏陶,对琴道亦是颇有钻研。 他伫立在亭外,屏气凝神,周遭的一切皆抛诸脑后,眼中、耳中、心中,唯有这琴音与抚琴之人。 待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恰似轻烟在此间悠悠飘散,方才如梦初醒。 惊觉自己这般伫立许久,着实失态,忙不迭的整了整衣衫,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因失礼而生的惶恐。“臣宇文萧,贸然打扰公主雅兴,罪该万死,请公主恕罪。” 本还沉浸在琴曲的余韵之中,武玉宁抬眸见得亭外少年。其人身姿挺拔如松,一袭墨蓝锦袍衬得眉眼如画,眼眸恰似幽潭,深邃不可见底,透着聪慧、谦逊与一丝腼腆。 一瞬间,春日暖阳破冰而出,淡淡温润从心底深处涌起,蔓延至全身,双颊也悄然爬上一抹红晕,娇艳而动人。 武玉宁朱唇轻启,浅笑盈盈,声若黄莺出谷,清脆婉转。“公子不必多礼,你能驻足聆听这般长久,想必是对琴艺深有体悟之人,可愿点评一二?” “这……”宇文萧红起了脸,心下紧张又激动,斟酌许久,方鼓起勇气。“公主的琴音初起之时,若幽林深处鸟啼声声,清脆俏皮,又似晨曦透薄雾,蕴含朝气。 声律流转,如山间潺潺溪流,澄澈悠远,琴弦交互,荡漾清新淡雅之韵,令人仿溪边,静听流水。 至尾,云海翻涌,波涛汹涌,气势暗藏有波澜壮阔之感,欲上九天揽月,妙极。 这般琴艺,当为天籁之音。” “你认真的吗?”武玉宁眼中闪过惊喜与羞涩。 听闻此言,宇文萧赶忙理顺袖口,作揖施礼。“臣下所言句句肺腑,非刻意吹捧。” 第756章 “谢……谢谢!”武玉宁脸颊泛红,几息之后,她起身款步走到对方身旁,仪态优雅大方,邀之入亭共赏园景。 二人于亭中并立,谈及诗词琴艺,仿若春葵遇朝阳,高山流水遇知音。 从诗词歌赋的雄浑豪放、婉约细腻,到琴曲韵律的宫、商、角、徵、羽之变幻无穷,竟是见解契合,相谈甚胜。 不知不觉间,暮色渐浓,灯火给御花园披上一层暖黄薄纱,如梦如幻。直至侍从前来催促,二人才惊觉时光飞逝,仿若白驹过隙。 依依惜别之际,初见的情愫,就像饱含生机的种子,悄然在心底种下,只待岁月滋养,破土萌芽,茁壮成长。 此后的数日,宇文萧因父亲公务往来频繁,得以时常出入宫廷,两人相处的时日愈发多了起来。 藏书阁的雕梁画栋之下,摆满古籍的幽室之中,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林立的书架上,尘埃在光晕中飞扬。 二人同坐其内,从清晨至晌午,在层层书架间穿梭,手指抚过一本本积满灰尘的书卷,衣袂沾上不少尘埃,模样颇为狼狈,却毫不在意。 读至尽兴之时,武玉宁的口中传起阵阵笑声。 宇文萧侧目而视,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憧憬。 偶遇一些晦涩典故,两人倒也会意见相左,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武玉宁柳眉微扬,脸颊会因激动泛起红晕。便是春日枝头红杏,娇艳欲滴,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执着。 宇文萧摇头反驳,手指轻敲古籍,言语中透着爽朗与随性。 两人时而嬉戏,时而争得面红耳赤。 鼻尖几近相碰,气息交融,可目光交汇时,又瞧见对方脸上沾染的灰尘,那认真又执拗的模样,忍不住扑哧起来。 嗔怪与欣赏皆在眸光流转之间,恰似湖面泛起涟漪,微妙而动人。 这般斗嘴嬉闹,让情谊愈发醇厚,仿若陈酿,在岁月窖藏中愈发馥郁芬芳,令人沉醉。 多日过去,宇文逸早已回康州坐镇,而宇文萧却留在了大都…… 夏日的校场,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 校场的黄土被晒得滚烫,马蹄扬起的沙尘弥漫半空。 宇文萧在校场策马飞驰,身姿矫健,一袭劲装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后背,勾勒出他结实的身形。 他驾驭着骏马,辗转腾挪,或俯身冲阵,或挽缰勒马,尽显高超骑术,引得武玉宁在旁高声喝彩,手中丝帕挥舞若蝶。 待其勒马停驻,汗湿衣衫,满脸也透着通红。 “慢些!!”武玉宁顾不得仪态,提着裙摆小跑过去,递上丝帕,眼中满是关切与嗔怪:“若是摔着怎好?” 接过帕子,宇文萧望着对方的脸颊,心头奕奕浮动。“有你助威,怎会摔着!莫要紧张,我还想显显本事呢。” 武玉宁羞怯垂眸,温热的气息弥漫,情意悄然升温。夏日的暑气愈发浓烈炽热,让人难以招架。 时光悠悠,如白驹过隙,武玉宁及笄之年,出落得貌若芙蕖,娇艳欲滴,才情更是名动京城。 既是长公主,又如此貌美温婉,自然引得京城一众名门望族、权贵子弟竞相求爱。 门庭若市,找元景帝说媒之人几乎踏破了宣康殿的门槛。那一份份精美的庚帖、琳琅满目的献礼堆满宫殿角落。 而康州宇文氏恰恰相反,因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角逐,宇文逸并不愿卷入党派与皇权的纷争。 秉持着中立自保的原则,他非但没有参与其中,还让宇文萧与之拉开距离,尽快回康州入营。 第757章 消息仿若一道晴天霹雳,轰然击中宇文萧与武玉宁。 那夜,宫巷深处,月色凄清,如水银泻地,洒在斑驳的宫墙上,映出几分孤寂与哀伤。 武玉宁身形匆匆,不顾侍从阻拦,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赶来。 扑入宇文萧怀中,她泪如雨下,瞬间便浸湿了对方的衣襟,身子也微微颤抖,仿若风中飘零之叶。“你当真要走吗?这京城倘若没了你,留我独自在此还有何盼头。” “……”宇文萧双臂紧拥,似要将之揉进骨血。下巴轻抵她的发顶,声音哽咽,带着几分不甘与决然:“玉宁,我身不由己,康州需我父子镇守…… 你我二人之情亘古长存,我绝不会有负于你……等我。” 武玉宁仰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映着月色,波光粼粼,目光决绝。“我信你,你只管去,我会在京城守着,盼你每一封信书,盼你平安归期,哪怕岁月久长,流言蜚语,我亦心如磐石。” “……”宇文萧心头一颤,眼中的不舍难以言喻。父亲不愿参与其中,可自己也如何都放不下对方。“等我……” “萧……早去,早归……我在大都等你……”武玉宁泣不成声,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口中呢喃不已。“……….. 执手泪潸然,君行远戍边。 相思情意切,眷恋梦魂牵。 日落孤帆远,风催瘦影怜。 唯期君早返,共话月团圆。” 待到宇文萧赴边之后,武玉宁在京城饱受压力。 那年外宴,耶律明宗觊觎其美色,当众献上厚礼。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摆满一案,在烛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言辞谄媚求娶。“长公主倾国倾城,才情无双,若能与本世子结为连理,必是天作之合,两国邦交亦能亲厚如一家。”说罢,朝武玉宁投去炽热目光,满是贪婪与觊觎。 元武与北蛮常有联姻,两国之间的婚嫁尚娶多不胜数。元景帝坐于高位,目光也频频望向武玉宁,似有考量权衡之意。 武玉宁面色冷凝,起身端然行礼,言辞不卑不亢。“父皇,儿臣心有所属。此生唯愿等宇文萧归来,望父皇成全。”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窃窃私语之声四起,或惊于她的偏执,或质疑她的选择,种种声音交织,仿若一场嘈杂的闹剧。 被当众拒绝,耶律明宗愤然起身,匆匆告礼退去,外宴也草草了事。 宴后,元景帝召她至凤仪宫训话,劝其顾全大局,莫要因私情影响两国邦交、皇室颜面。 虽语重心长,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你贵为长公主,当以家国为重,宇文萧虽好,终究只是外臣之子。 元武与北蛮世代交好,将来,耶律洪阳必能登临大宝。 你若与其子联姻,日后便是大金的太子妃,慎重思量,莫要任性而为。” 武玉宁伏地泣泪,却语气坚定。“儿臣与萧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从懵懂孩童相伴至今,断不能负他。 父皇,儿臣愿以公主之尊守这相思,等他归来。 若父皇强逼,儿臣唯有以死明志。” “放肆!你敢忤逆朕?” 元景帝拍案而起,手中的巴掌正欲挥下,却被一旁的武成乾紧紧握住。“父皇慎行。 玉宁贵为嫡长公主,何以联姻外朝?堂堂元武,当以刀兵至盛,何以联姻固土? 依儿臣看,玉宁与萧自幼相识,两人心心相连,父皇当成人之美。 宇文将军戍边多年,劳苦功高。其子一表人材,文韬武略,乃玉宁之天作良缘,父皇三思而行。”言罢,武成乾松手将武玉宁缓缓扶起。“你是元武的嫡长公主,这天下没有人可以强娶你,父皇会成全你的,回宫休息吧。” 第758章 听闻此言,武玉宁微微一愣,而后泣声告谢。“玉宁多谢太子哥哥成全……” “回去吧。倘若再有人逼迫,让他们来东宫找皇兄,皇兄替你收拾他们……” 在这风雨之间,武玉宁以柔弱之躯,扛住压力,坚守爱念,仿若寒夜孤星,独自闪耀,等待黎明归人。 数年间,宇文萧在边疆随其父与大周历经苦战。 黄沙漫天,烽火蔽日,营帐林立,喊杀声、马蹄声交织成一曲。 他于营帐中挑灯夜读兵书,研习排兵布阵之法,昏黄烛光映着坚毅的面庞,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在文籍、古卷上勾勾画画,标注心得。 战场上,他巧用奇兵,迂回包抄,以少胜多。冲锋时,身先士卒,挥舞长枪,如入无人之境。 元景帝念其忠勇无双,又感二人多年深情,在武成乾的劝谏下,最终点头。 而这其中暗藏的却是制衡,防宇文氏在边疆拥兵自重。下旨赐婚,命宇文萧入赘尚公主。 这旨意一下,朝堂内外皆有震动,有人艳羡宇文萧一步登天,成了皇家驸马。有人揣测皇帝深意,暗自观望。 消息传至边疆,宇文萧喜忧参半,喜在能与武玉宁结连理,圆了多年心愿,盼了许久的佳人终能携手。 忧在这尚公主名分,似一道枷锁,压在他自尊之上。入赘者低人一等,宇文家数代传承的荣光,恐因这一身份蒙上阴影,日后行事诸多掣肘。 回京城途中,宇文萧满心纠结,骑在马上,望着前路,忆起往昔与武玉宁情谊,那些相伴时光,皆成了心头之珍。 又念及家族此后或因入赘之名,遭人侧目而尊严扫地。 待入京城,武玉宁满心欢喜迎他,却见之愁眉不展。“萧,怎还不乐?”言罢,她轻拉对方双手,眼中满是关切与疑惑。 宇文萧涩然一笑,笑容中透着苦涩与无奈。“这尚公主之名,让我宇文氏蒙羞,我怎能无感?” 武玉宁闻言,心中一痛,泪盈于睫,仿若露珠挂在花蕊,摇摇欲坠。“我全知你难处,这皇家规矩,于你无益于枷锁。”说着,她抬手轻轻托起对方的脸庞,将之慢慢靠在自己的额头上。“你放心,玉宁定会护你尊严,守你家族颜面。” 赐婚筹备之际,宇文萧常沉默寡言,对诸多仪式冷淡,看着那喜庆红绸、龙凤花烛,只觉刺眼。 这些举动武玉宁自然看在眼里,也疼在心中,于华楼间,她紧紧拉着对方的手泣声道:“萧,莫要这般折磨自己,婚后我定与你同担风雨,孝敬公婆,护你宇文家的大族荣耀。 入赘只是名分,我们情分才是真。你看这满屋红妆,皆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盼的便是与你长长久久。” 宇文萧望着对方泪目,心中自然深感怜爱。“我只是不甘,唯恐护不住你,也护不住家族的传承。” 二人相拥,在泪水中寻得一丝慰藉,可赐婚带来的阴霾,仍悬心头,仿若不散之阴云,笼罩着这对有情人。 赐婚之喜,本应是浓情蜜意、相伴于红烛暖帐、雕梁画栋间,赏春花秋月,听晨钟暮鼓,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团圆时光。 可边疆急报如利刃割破这短暂欢愉,魏冉率凉州营精锐尽出,与其父即将会于猎沙场。 宇文萧晨起,入宫见到武玉宁,满心愧疚,轻抚其发,小声呢喃:“边疆需我,又要走了。” 武玉宁泪在眶中打转,却强撑笑颜,那笑容仿若春日残花,凄美而坚强。“家国为重,我懂,你放心去,我等你平安归来。 待到大婚过后,我会为你宇文氏紧守颜面,不负你族中先辈之荣光。” 宇文萧披甲佩刀,至宫门前,武玉宁亲来相送,递上亲手绣的荷包,针脚细密,绣着鸳鸯戏水,寓意深长:“萧,凯旋归来。” 攥紧荷包,宇文萧重重点头,转身跨马,身影没入晨曦黄沙中,渐行渐远,唯留马蹄扬起的沙尘,在风中飘散。 武玉宁伫立宫门,泪湿面庞,望那远方,喃喃细语。 这一别,便是如今…… ……………………………………………. (番外篇三,五千字大章,二合一。) 第759章 …… 徐平的话让众人震惊不已,主位上的元景帝脸色愈发阴沉。任凭帝王心术如何喜怒不形于色,他也恨不得当庭将之生吞活剥。 拿郡城大印来献礼?开什么玩笑。这不就是变着方的说:有种你来打我呀? 槽!!!这个小崽种…… 见对方脸色变化,气息不稳,徐平再次拱了拱手。“怎么?皇帝陛下是不喜欢吗?” “竖子!你……” 一旁的乔岳正欲驳斥,徐平却先声夺人。“你什么你? 贵国如此兴师动众,举全国之力攻打大梁不就是为了土地与城池? 如今徐某白送,诸位怎的还这副表情? 怪哉?!!!” “真是牙尖嘴利!”苏文翰起身朝着元景帝躬身施礼,而后大步迈入正中。他面沉如水,额上青筋跳动,极力压抑着怒火。“好个厚颜之徒!休得放肆! 你身为大周将领,不坐镇前线、守好本责,潜入我朝腹地,入皇家宴会,这般行径,与那鸡鸣狗盗之辈何异? 莫不是你那弹丸小国,穷途末路,派你来使些下作手段,妄图坏我朝名声?” “大周是弹丸小国?那贵国是什么?边陲苦地?”徐平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神色从容,踱步向前。“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各国往来频繁,徐某听闻元武有此盛举,念及两国虽偶有龃龉,却也同在这片山河日月之下。 君子不与小人计!徐某心生好奇,前来观瞻。 至于名声?大人言重了,贵国如今四处兴兵,引得生灵涂炭,百姓罹难,还有何名声可言?望靠招婿来联姻,如今的元武真是不堪大用。” “聒噪!”此话一出,赵岳骤然起身。铠甲在身,即便身处这宴乐之所,依旧散发着浓烈的杀伐之气。“徐平,你少在此故弄玄虚! 我朝与他国联姻,是为携手同行,加固邦交,共创太平盛世,岂容你这等鼠目寸光之辈置喙!” “看样子还是个上将军?”徐平扶正身上甲胄,继而掸了掸袍口。“汝久历沙场,当深知战争之害,各国百姓苦不堪言。 贵国连连兴兵,频繁侵扰,致大梁边疆百姓流离失所、田园荒芜。如此行径,你有何狗脸与徐某高谈太平盛世? 一边劫掠它国,一边大张旗鼓搞这联姻之举。在此大宴之上,列国臣使之前,还这般义正严辞! 贵国欲图何也?怕是以姻亲为纽带,行那渗透他国之实吧! 兵伐也好,联姻也罢,一丘之貉!或是武力强取,或是姻亲巧夺罢了。 在座的诸位不妨看看,昔日宇文将军劳苦功高,却以尚婚为由,制衡其势。用兵在外又各种猜疑,最终使之兵败定平。 自断臂膀,荒唐!荒唐!贵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闻言,赵岳浓眉倒竖,满脸怒容。“胡说八道!我元武兵强马壮,何须用这等委婉手段? 诸国弱小,陛下心生怜悯,既欲携手同行,进共襄盛举,免得被尔等昏庸之辈拖累,陷入乱世泥沼。 大周内乱不止,自身难保,不懂审时度势,还敢来指责我朝所向,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徐平放声大笑,笑声在殿中回荡,透着几分不羁与嘲讽,“好气魄!!! 就说此前与月石联姻,那小国本自有其传承习俗、治国方略。 联姻之后呢,贵国借商贸之名,安插亲信、把控商路,使其朝堂政令皆受掣肘,失了自主之权,如今连军备调配都得看贵国脸色行事? 再看那北地安茂,本是畜牧兴盛,与贵国联姻之后,元帝陛下强制推行自家农耕之法,毁去大片牧场。 第760章 说是改良土地,实则让当地百姓失去生计根本,畜牧产业一落千丈,无数牧民陷入饥寒交迫,这就是所谓的怜悯,所谓的共襄盛举? 量此千里小国也非尔等所求,如今还妄图鲸吞大梁,简直人神共愤。 还不速速退下,免得叫人贻笑大方。” “你……” “徐将军言过了吧?”内阁长使钱文渊轻摇笏板,缓缓起身,面上挂着看似温和的笑意,眼中却透着精明冷厉。“只知表象,却忽略了深层缘由。 国与国之间,互通有无、彼此扶持方能长久。 我元武与他国联姻,正是开启商贸、文化诸多交流之门,于双方皆有利可图,像那贫瘠之地,旦经我朝扶持,百姓生活渐有起色,怎就成你口中的控制与压迫? 闻言,徐平侧身,面带不屑。“这位大人,好一番巧言令色。 且看那所谓扶持之举,元武低价掠取他国资源,倾销本土过剩之物,美其名曰贸易往来,实则破坏他国本土产业根基,使之经济命脉被攥于掌心。 此番下来,那些边陲小国之民看似生活有了起色,实则沦为廉价劳力,为尔等奢靡繁华买单。 以南丘为例,原本其茶畅销列国,百姓富足,可元武相交,尔等以高价税收、苛刻贸易条款限制其出口,又大量输入自家粗制滥造之物,抢占市场。 如今的南丘茶园荒废大半,茶农衣衫褴褛,满脸愁容,这便是大人口中的彼此扶持? 夺就夺了,掠就掠了,还在这美其名曰善举? 老贼卑鄙!你还不滚出大殿,安敢在此饶舌?便是九泉之下,南丘百姓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 “竖子!你安敢……”话未说完,其人紧捂胸口,眉头紧紧皱起,身形颤抖不已。 “大人?” “钱大人……” 徐平此话一出,不远处的南丘国外使面面相觑。“有那么严重吗?” “额……没,没有吧?” …… 朝堂之上,众臣神色各异,有的怒发冲冠,有的蹙眉沉思,气氛紧绷如弦,一触即发。 徐平之言,恰似利刃,层层剥开元景帝联姻背后的遮羞布,将内里藏着的利益算计暴露无遗。 太常卿冷哼一声,打破短暂沉默,“莫要在此妖言惑众! 陛下圣明,决策皆为江山社稷、万邦福祉着想。你一介武夫,懂什么治国理政、外交纵横,不过是来此搅局,蓄意抹黑我朝荣光。” “抹黑?贵国还用抹吗?”徐平神色镇定自若,负手而立。“你又是何人?” “哼!!本官太常卿孙齐是也,你待如何?” “孙齐,孙大人是吧?”徐平笑着朝他微微作揖。“治国理政,当以民为本,外交纵横,贵在平等尊重。 贵国如今这般作为,对内大兴土木、奢靡成风,百姓赋税沉重。 对外更是穷兵黩武、巧立名目,干涉他国内政。 所谓荣光?不过是建立在无数苍生苦难之上的虚妄。 既然尔等这般仁善,何不将商都七城还于南丘?何不将布恪草原还于安茂?又为何不将云河两岸还于月石? 口口声声万邦福祉,实则心如石墨,欲如涛海。 皓首匹夫,蝇蛇鼠辈!于列国外使之前,你有何狗脸在此嘤嘤狂吠?” “黄口小儿,你安敢羞辱老夫?你……” “老贼速退,徐某羞与你多言。汝当以尿自鉴,观己何状,实令人恶欲作呕也。” “你你,你……..”此话一出,孙齐两眼一黑,当场栽倒在地。 “孙大人……” “哎!”轻叹一声,吴斯缓步而出。“徐将军,你口口声声为百姓、为天下。 第761章 我朝欲携四方而行,恰是百姓休养生息之机。你一味挑刺,居心叵测,这便是大周的国体?周人的礼数?” “既是休养,贵国何不罢兵回朝?将陈州交还于大梁?”徐平目光扫过众人,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联姻也好,强权也罢。 依徐某看,和平,乃各国独立自主、平等相待,于互利共赢中建立的长久盟约。 贵国视他国为附庸,以联姻为枷锁,锁住的是一时安稳,却埋下无数仇恨祸根。 一旦有变,烽火必将燎原,届时又将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元帝陛下圣明,倒不如放下身段,与各国坦诚相见,共谋发展,方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元武虽兵强马壮,各国若群起攻之,元纵有雄兵百万,呵呵,又能抵挡几时?” “真是痴人说梦!”吴斯微微摇头,将手中笏板握紧。“我元武乃天朝上国,文化昌盛、礼仪完备,肩负统御四方、教化蛮夷之重任。 哼,联姻联姻,联的是文化传承,是引领大势,岂容你这粗鄙之人诋毁污蔑。” 此话一出,耶律明康将手中酒杯当场砸碎。“老贼,你说谁是蛮夷?” “………”吴斯嘴角一抽,眼中顿时带着几分愕然。这啥玩意?怎么还带入了?“明康太子息怒,本官所言并未提及大金,请勿要多想。” “哼!你最好没有,否则本太子今日就叫你好看。” 徐平一番慷慨陈词,如巨石入平湖,朝堂之上涟漪顿起,众臣或惊或怒,神色各异。 于此僵局之际,殿后珠帘轻响,一位老者稳步而出。 此人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身着一袭墨色蟒袍,绣金纹路仿若星辰流动,彰显着不凡身份。 见到来人,群臣纷纷拱手。“我等见过邑王。” “参见邑王。” “老臣在此参见陛下!!”邑王整理好衣袍,而后躬身施礼。 见到来人,元景帝缓缓起身。“老王爷免礼!来人,赐座!” “陛下稍待!”邑王抬眸,望向徐平,拱手一礼,声若洪钟却透着平和沉稳。“后生可畏啊…… 徐将军年轻有为,老朽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言辞犀利。 然将军诸多指责,未免偏颇,且听老朽一述。”言罢,他略作停顿,似在整理思绪,殿中瞬时静若噤声。 “将军有言,我元武穷兵黩武,却不知兵者,国之重器,亦为保境安民之必需。 自有陈王凶悍,岁岁侵扰,我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若不重兵戍卫、主动出击,莫非任其猖獗? 我元武兴兵,为的是开疆拓土以求万世太平,非为逞一时之勇、掠他国之财。 以史为鉴,往昔诸朝,弱于军事,边疆烽火不绝,生灵涂炭,国将不国,此等惨状,将军岂可视而不见?” “不过些许摩擦,到王爷口中就成了岁岁侵扰?”徐平剑眉一挑,坦然迎上对方目光。“所谓戍边安疆,乍听却是有理,然用兵之道,贵在止戈。 若只为拓疆,罔顾他国主权、百姓生死,此间与豺狼恶狗何异? 大梁边疆,本安居乐业,却因贵国频繁征伐,田园成墟,百姓流离,这般行径,不过是贵国野心下的白骨堆砌。 且观贵国用兵,常多线作战,看似威风,实则劳民伤财,内部损耗日剧,长此以往,国力何以为继?” 邑王抚须轻笑,神色未改。“将军只窥一隅,不见我朝布局深意。 多线作战,非盲目逞强,实乃制衡之术。以攻为守,牵掣各方,使其不敢轻举妄动、联成一气,此乃战略考量。 再者,每占一地,我朝便施仁政,兴水利、办私塾,将我元武文化播撒,融合当地民俗,令其心悦诚服归心,怎是豺狼之作为?” “哦?仁政?”徐平冷笑一声。“那南丘茶园荒废、安茂牧场消逝,便是贵国仁政下的硕果? 至于文化融合,不过是个幌子。强推贵国规矩礼仪,打压本土传承,灭人文化根基,只为长久控驭。 老王爷岂不闻夫子有言:真正的文化传承,应是百花齐放、相互尊重,而非这般霸道倾轧。” 谈及于此,邑王神色肃然。“我朝文化传承于昔夏,源远流长,礼仪典章完备,肩负传承正统、教化四方之责。 诸国文化,不乏粗陋浅薄之处,若不加以引导规范,任由散漫发展,恰似荒草丛生,难成大器。 至于联姻之举,便是文化纽带,携教习嬷嬷、鸿儒侍从,将诗词、书画、礼仪带去他国,助其开化,此乃大善,怎容诋毁?” “荒谬。”徐平却嗤之以鼻。“文化岂有高低贵贱? 各国自有传承脉络,南丘茶礼、月石织艺、安茂牧歌,皆凝聚先辈智慧,饱含民族精魂。 贵国借联姻夹塞私货,将他国朝堂变傀儡戏台,操控政令,致本土技艺凋零,文化血脉断层,何谈开化? 分明是文化殖民,妄图以一家独大,铸就虚假繁荣。 汝有何颜面在此妄言?” “危言耸听。”邑王眉间微蹙,似有愠怒,旋即沉声喝道:“徐将军只重小节,不明大势。 治国如弈棋,需统观全局。 我元武联姻、用兵、扶掖小国,为的是构建有序邦交,以强带弱,整合资源,成就盛世宏图。 如今诸国纷争不断,若无主导引领,皆为散沙,如何抵御天灾人祸、列强觊觎?” “呵呵呵!悖论。”徐平眉头一挑,当即振臂高呼。“邦交于平等之上,各国独立自主,携手应对忧患,方是正道。 靠联姻维系,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有变故,脆弱不堪。 以自身风骨气魄,筑牢疆土防线,凭实力与信誉,而非耍弄权谋,盘剥四方。 君王当垂拱而治,护百姓福祉,而非好大喜功,以邻国血泪铺就荣耀之路。 至于联姻固土,互通有无? 匹夫!你垂垂老矣,岂不闻,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第762章 …… 邑王被徐平这一番激昂陈词怼得一时语塞,脸上的愠怒之色愈发明显。 他重重甩了下袍袖,正欲开口反驳,却见元景帝抬手示意,那威严的目光自龙椅上扫来,满殿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元景帝身形微微前倾,神色冷峻中透着审视。“徐平,这世间局势与列国生存,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我元武以雄厚国力为基,行联姻、拓疆之举,不过是顺应大势,谋求安稳昌盛,何错之有? 现如今,你大周已是风雨飘摇,内乱频仍,有何资格在此大加指摘? 若是这天下大势全凭你一张嘴,岂不可笑?” “可笑吗?”徐平昂首直视元景帝,脸上毫无半点变化。“皇帝陛下所言差矣! 这天下大势绝非恃强凌弱、践踏他国尊严与主权。我大周虽有困厄,却深知正道之可贵,百姓之根基。 反观元武作为,以联姻之名,行强权苟且之实,将他国视作盘中餐、囊中物,肆意摆弄,长此以往,必失天下人心,又何来安稳与昌盛?” 恰在此时,殿内的苏文翰忍不住上前一步,满脸愤懑。“徐平,你莫要在此胡搅蛮缠! 我元武出兵征伐,多是为惩治不义、平叛祸乱。像那陈州之地,多年以前本属我朝旧土。 昔日,梁文帝兴兵犯境,巧取豪夺,如今不过是收回故地,怎就成了你口中的劫掠他国? 你这般偏颇,莫不是与谁暗通款曲,有不可告人之谋?” “原以为你义正严辞必有高见,想不到竟是这般荒唐。”徐平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在场的列国臣使。“好一番颠倒黑白!数百年的旧事还拿出来充脸面? 陈州百姓早已在大梁治下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数代,文化习俗相融,自成一体。 元武此番强攻,烧杀抢掠之事不绝,百姓家园尽毁,哀鸿遍野,何来收回故地之说?分明是觊觎那膏腴之地,满足一己私欲,还妄图用冠冕堂皇之辞粉饰,实在是令人不齿! 好,退一万步说。即便当初陈州乃元武旧土,现如今慕容烈早已夺回,陈兵虎威又是何道理?分明狼子野心。” 闻言,一旁的耶律明康拍案而起。“这世间本就是拳头大说了算! 元武有这实力,想做什么,旁人也难阻拦,也没资格叫嚣。 徐平,我大金就算不与元武交好,也看不惯你这假惺惺的做派。 在这大殿之上长篇大论,着实恼人!” 徐平瞥向耶律明康,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耶律明康,这就忘了徐某与你说的话? 拳头大可不代表道理硬,你北蛮自诩强武之道,若真有骨气,当平等往来,而非为虎作伥。 今日你瞧着元武这般威风,他日若为其反噬,可莫要后悔不迭! 小子,大梁的今日,保不准就是你北蛮的明日。” “你……”耶律明康被这话噎得一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又不甘示弱。“你少在这危言耸听! 大金与元武乃马背之交,情谊深厚,岂会如你所言!”话到此处,他又顿觉徐平的话也有几分说法。“不过嘛,你小子说的这些倒也有些歪理。 哼!若是元武做得过分,我大金也自会有主张,岂会任人拿捏?” “能有什么主张?趋炎附势断然长久不了!”徐平双瞳微凝,音量骤然拔高。“耶律明康,忘了你皇长兄怎么死的?北蛮三十余万精锐折戟沉沙,彼时的元武又在做甚? 第763章 武敬山被打得抱头鼠窜,慕容伯命丧定平。他元武虽强,我大周也不是软柿子。” “你……你……” “你什么你?给老子坐回去!!!” “咳!咳咳!”武成乾轻哼几声,出来打起圆场。“诸位且息怒,今日是我朝招婿之喜宴,当喜乐融融,莫要因口舌之争坏了气氛。 徐将军,你所言之种种,也未必全然属实,我元武行事,自有分寸。” 闻言,徐平作揖施礼。“成乾太子有明君之相,徐某钦佩不已……” 话音刚落,主位上的元景帝却是暗暗皱眉。 “太子殿下仁善,看看那些或联姻、或遭征伐的小国,如今哪还有半分太平可言? 南丘茶农失去生计,月石织艺传承几近断绝,安茂牧民饥寒交迫,这便是你们口中的太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邑王见状,再次开口,语气已稍显缓和。“徐将军,我元武每占一地,后续投入人力物力,兴修基建、改良农务,皆是为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遥想清平古国,原本匪患丛生,百姓苦不堪言,我朝大军进驻,肃清匪盗,开垦荒地,如今已是仓廪充实,百姓感恩戴德,怎就成了你说的那般不堪?” “老匹夫,你还好意思提及清平?”徐平剑眉紧皱,当即开口驳斥。“清平之事,不过粉饰表象!是虚妄的和平,虚妄的安乐。 匪患倒是肃清了,可其国皇族被尔等肆意打压,其国田地更被各种强征,分于贵国权贵、亲眷。 百姓沦为佃户,虽有一时温饱,却失了长久根基。本土节庆被禁,元武那套繁文缛节强制推行,百姓敢怒不敢言,这岂是造福之举?分明就是奴役! 既然你元武如此仁善,何不将驻军撤离清平?还其国一个朗朗乾坤?” “徐平,休得胡言乱……” “住口!你个苍髯老贼,安敢在此混淆视听?就凭这等恶行,简直神鬼不齿,人畜共愤!!!!” …… 殿中外使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有的是满脸怒容,恨不得将徐平生吞活剥。有的则面露沉思,似被其言语触动,心底泛起一丝疑虑。 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原本对元武心存敬畏者,此刻也不禁重新审视起这所谓的大国风范与种种举措。 片刻之后,太常卿孙齐缓过神来,当即又跳了出来。“你这无知狂徒,一味抹黑我元武,可曾想过后果? 我朝恩泽四海,威名远扬,岂是你能轻易诋毁! 大梁若真有无辜,为何多年来与周遭摩擦不断?其自身不修文德,不整军备,才引得我朝出兵惩戒。 你口口声声为其喊冤,居心何在?” “孙大人,怎么,又活过来了?”徐平嗤笑一声。“大梁向来秉持友好,与邻国互通有无,贸易往来频繁,致力民生建设。 倒是元武,无端寻衅,打着各种幌子四处征伐,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这般强盗行径,还跟徐某在此谈什么文德、恩泽,实乃厚颜无耻!” “放肆!我,我…..你,你你……”孙齐抬手指着徐平,双臂颤抖不已,连带着手中笏板也摔落在地。 “老贼卑鄙!!!”徐平怒骂一声,当即挥袍上前。“跳梁小丑,你即将命归九泉之下! 一生蝇营狗苟、作恶多端。旦凭手中权势,搜刮民脂民膏,淫欲滔滔,危祸四方百姓…… 孙齐,汝乃一秋后蚂蚱,安敢在此丢人现眼? 天理昭昭,善恶终将有报,待汝魂赴九幽,必将遗臭万年!!!!!” “我,我…………唔!唔唔…….噗!!!” “孙大人!!!” “孙太常……” “来人!快来人!!” “住口!!徐平,你放肆!”元景帝拍案而起,脸上的怒意几乎爆发。 第764章 见此情形,徐平微微挑眉。“陛下,贵国自诩天朝上邦,难道在此外宴之上容不得他人说话? 还是说,皇帝陛下要将徐某驱逐出这宴厅大殿?” “话都不能说还参加什么宴会?”杨师师打了个哈欠,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闻言,杨再业心头一颤。“阿姐,你少说几句?” “我说的很多吗?有吗?” “就是,就是!不能说话还来参加什么招婿宴?”耶律明康饮下一口烈酒,当即开口附和。 李善微微作揖,起身为徐平站台。“陛下既招天下之士前来,天下之人理当言表其意。缘何动怒?莫不是徐平所言非虚,正中深意?” 此话一出,孟然侧脸看向站在台中央的徐平,心头也是腹诽不已。跟他打舌战,忘了白敬安是怎么遭的吗?哎! 因元景帝震怒,台下的列国使者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见事态不好,武成乾轻叹了口气。“既是外宴,诸位自可畅所欲言,我朝又岂无容人之度。” 元景帝本欲开口,却因武成乾先声而坐回了原位。“……………..”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徐某不过说了几句真话,还以为皇帝陛下动怒是要处置徐某呢?”言罢,徐平双臂环抱,眼神直视对方。 “小逼崽子,槽!”元景帝脸色阴沉无比,他死死盯着徐平,似在权衡利弊。 “时辰已到,献舞起宴!!”司礼太监见势不妙,当即开口吆喝。 闻讯,殿外传来一阵悠扬钟声,清脆悦耳,宛如天音,瞬间打破殿内僵局。 紧接着,一群身着彩衣、身姿曼妙的舞女鱼贯而入,她们手中彩带飘飘,莲步轻移,在大殿中央翩然起舞。 为首舞女身姿婀娜,面容娇艳,轻启朱唇,歌声婉转,意在祈愿今日招婿宴顺遂圆满。 随着舞女入场,气氛渐渐有了缓和迹象。元景帝趁机说道:“今日乃我朝长公主招婿良辰,不宜再做无谓争执,诸卿且安坐,共赏此舞,同贺佳缘。” 听闻此言,一众大臣纷纷称是,当即坐回原位。殿内之人看向徐平的目光依旧饱含复杂情绪,有厌恶、有忌惮,亦有几分暗暗佩服其胆量。 各国使者也暂且按下心头波澜,目光被舞女吸引。 舞女们动作轻盈优美,彩带在空中交织成绚丽图案。 配合着悠扬歌声、丝竹雅乐,如梦如幻,似将众人带入一个繁华盛景之中。 于休凡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却在徐平身上稍作停留。 耶律明康大口灌烈下酒,砸吧砸嘴,嘟囔着若能来场比武,才叫过瘾,全然没了方才辩论时的些许窘迫。 许久之后,一曲舞罢,这群舞女盈盈下拜,退至殿侧。 司礼太监尖继续喊道。“上菜!尚膳司精心烹制佳肴,恭祝陛下洪福齐天,长公主良缘天赐!” 刹时间,一队侍从、婢女手托托盘,穿梭席间,将一道道珍馐美味摆满桌案。 元景帝举起酒杯,朗声道:“诸位,今日盛宴,既为玉宁觅寻良婿,亦是各国友好相聚之时,愿我元武与诸国情谊长存,共享太平,干!”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响应。待到酒液入喉,气氛似又回暖几分。 然而,徐平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满桌佳肴,脸上带着些许笑意。“皇帝陛下,如此盛宴,耗费想必不菲,这般奢靡,岂是王者之道? 贵国虽坐拥广袤之地、丰厚赋税,却不思民间疾苦,一味贪图享乐,怎能服众,谈何引领四方?” 此话一出,殿内又安静下来,一众大臣刚举起的筷子瞬间僵在半空。 元景帝脸色再度铁青。“你莫要再得寸进尺!这是我元武宫廷宴会,款待各国宾客,彰显国威,何来奢靡之说?” “夫子有言:国威不在奢靡铺张,而在民心所向、仁德昭彰。贵国用兵在外,三军苦寒,尸横遍野,陛下何以视而不见?”言罢,徐平将杯中之酒缓缓倾洒于地。“劳民伤财……” 邑王摇头叹道:“徐将军,宫廷宴会用膳,自有其规制与传统,些许山珍海味,不过是礼仪所需、待客之道。 且我元武平日亦有诸多善举,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怎就被你说得一无是处?” “有吗?”徐平笑着反驳。“为何不见南丘受灾之时贵国倾力相助?” 正当双方又要起争执,武玉宁身着凤冠霞帔,在一群侍女簇拥下,袅袅婷婷步入大殿。她面容秀丽,端庄华贵。“儿臣在此参见父皇!” 见她到场,元景帝神色稍缓。“皇儿免礼入座。 今日之宴你是主角,且好生与诸国使臣见礼,寻得如意郎君,也为我朝与他国情谊再添纽带。” “儿臣领命。”武玉宁一一与各国使臣颔首示意,举止优雅,仪态万方。 待行至徐平附近时,她微微驻足,目光颤抖不已,再也挪不开分毫。“萧…….” …………………………………….. (诸位彦祖,有谁懂装修设计吗?能不能联系下作者君。) 第765章 …… “玉宁……”宇文萧脸色变换之间,几乎快要站起身来。 见此情形,徐平垂手一压,将之牢牢按在坐榻之上。“别急……” 武玉宁那声轻唤,尾音还在殿内悠悠飘荡,似是凝着无尽的情思。 众人目光瞬间为之吸引,齐刷刷聚于她身上。 华灯璀璨,暖光倾洒在大殿,雕梁画栋间,金龙金凤仿若于祥云中穿梭,琉璃瓦熠熠生辉,映照着殿内众人神色各异的面庞。 武玉宁着凤冠红妆,宛如璀璨星辰,金冠上明珠粒粒硕大圆润,光芒交织,恰似夜幕繁星,红锦霞帔以金线绣就飞凤,凤羽飘逸欲仙,一针一线都凝注着皇家无上的奢华与尊贵,随着她的莲步轻移,似有云霞随身流转。 肌肤似玉,细腻得不见丝毫瑕疵,透着淡淡粉嫩色泽,恰若枝头初绽,带着朝露的娇柔。 抬眼环视,那一抹羞怯与矜贵,浑然天成。眉如远黛,恰似细腻笔触,在素绢上挥毫落下的写意墨痕,轻轻一挑,便将灵动神韵勾勒得入木三分。 武玉宁回过神来,朝向宇文萧所在之处微微躬身,端庄亦不失优雅。双眸澄澈,藏着碎碎星辰,眼波流转之际,往昔少女的娇俏与如今的端庄持重完美相融。 “别来无恙……”言罢,她深吸口气,琼鼻秀挺,巍峨玉峰耸立在绝美面庞中央,为整张脸颊更添几分立体。唇若樱桃,未施脂粉却朱红欲滴,微微开启间,欲语还休,仿若藏着千言万语、无尽情思。 宇文萧捏紧酒杯,低头抬眼。“见过长公主!” 见两人彼此颔首,殿内一众外使目光聚视,或惊艳赞叹,或心怀觊觎,交头接耳之声悄然涌起。 “早已听闻元武长公主温婉贤淑,才情卓绝,琴音奏响时,能引得百鸟相和,仿若天籁。 今日有幸得见,果真是天人之姿,恰似月中仙子临凡尘,怪不得元帝陛下要大摆这盛宴招婿,这般佳人,任谁见了,怕都要倾心不已,魂牵梦绕呐。”于休凡率先打破短暂沉默,手中折扇轻摇,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言语间,于休凡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笑意深处,藏着的更是东卢权衡利弊的思量。 若能与之联姻,借长公主这层纽带,于自身在朝内的地位当是大有裨益。 “哼!不过是徒有其表,这般娇弱,中看不中用罢了。我大金女子可都是能骑烈马、挽强弓,驰骋沙场如入无人之境,比这养在深宫的娇花公主强得多。”耶律明康粗声嚷嚷。话倒是说得不羁,透着北蛮的粗犷与直白,可其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在武玉宁身上多停留了许久。 耶律明康端起酒杯大口闷下,心中亦是暗忖。这般天仙似的女人,若带回大金,安置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哪怕不为联姻的政治谋划,单是每日瞧着,也是桩极美之事。足以让他在一众皇家兄弟间赚足艳羡目光,满足隐秘的虚荣之心。 武玉宁丝毫没有在意旁人的言语,她眸光紧紧锁在宇文萧身上。 那是曾与她在儿时一同穿梭于宫闱花丛、嬉笑打闹的青梅竹马。 是曾在如水月色下,私语呢喃、许下一生相伴之诺的挚爱良人。 往昔岁月,他们于御花园中追逐,在宫墙偏僻角落,分享着彼此心底最纯真的心事。一块甜糕、一本书籍,都是她最为珍视的信物。 第766章 彼此的二人的,天真以为岁月会一直静好,相伴白首是既定结局。 如今再见,中间隔着重峦叠嶂般的家国界限,宇文萧还背着“叛国”之名,往昔情谊在这复杂局势下,显得如此脆弱又珍贵。 宇文萧一袭玄色劲装,剑眉星目间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懵懂,多了几分历经沙场战火洗礼后的冷峻坚毅,每一道目光都藏着锐利锋芒。 可当其望向武玉宁时,那眼底的温柔与愧疚却如春日暖阳,悄然穿透岁月风霜,直直照对方心底。 “你还好吗……”宇文萧低唤,声音微微发颤,往昔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那些琐碎日常、甜蜜瞬间,此刻都成了扎心利箭,让他满心苦涩。 闻言,武玉宁贝齿轻咬下唇,那嫣红嘴唇瞬间失了几分血色,眼眶泛红,泪意氤氲,险些滑落下来。 她忙强自镇定,微微别过头,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努力将情绪藏进心底,指尖嵌入掌心,借着刺痛让自己清醒,维持长公主的端庄仪态。 …… “咳!咳咳!!!”元景帝见场面一时胶着,气氛被一层寒霜笼罩,当即开口打破了此间的气氛。“今日是玉宁招婿之喜,此乃我朝大喜之事,莫让些许琐事扰了兴致。 诸位爱卿,诸位臣使,依朕看,不妨行个酒令助助兴,先由太子起个头,众人依次接令,接不上或是接得不佳,罚酒一杯。” 听闻此言,武成乾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诸位,且听!春景繁花映日红,举杯邀月醉东风。”其声浑厚威严,在大殿内悠悠回荡。 众臣与使臣们忙赶收敛心神,或捻须沉思,或皱眉苦想。 几息之后,苏文翰捋须上前一步,手中笏板轻敲掌心。“夏荷碧叶连天翠,墨笔题诗颂雅情。”其言辞工整,诗意契合时节与宴会氛围,尽显元武老臣的深厚文学功底,赢得一片低赞之声。 待苏文翰归位,众人目光又急切投向四下。 于休凡微微一笑,当即踏出。手中折扇一展,朗声回道:“秋桂金香漫野幽,横琴弄曲舞琼楼。” 武成乾微微颔首。“语调悠扬,恰似秋夜逸韵,将馥郁与闲适铺陈开来! 好!!” 此话一出,引得席间数人不住点头。 “献丑,献丑!”于休凡退回原位,看了眼武玉宁,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杨再业。 见状,杨再业怒从中来。“有什么可得意的?阿姐?快,你来一个!” “没出息!”言罢,杨师师端起酒杯,将美酒一饮而尽。“冬岭寒梅傲雪霜,纵马驰原意气长。” “好!不错,不错!”一轮既罢,元景帝龙颜大悦,抚须笑道:“真当妙哉,诸卿皆才情斐然,当再续一轮! 此番便由朕来起令! 春日纸鸢逐碧霄,茶香袅袅伴弦韶。” 皇帝话音刚落,国学院编修林佑甫文思泉涌。“夏夜流萤绕古槐,墨池点染绘新斋。” 恰在众人沉浸文墨之趣时,宇文萧却也随之开口。“秋江晚渡披霞彩,棋局纵横论俊才。” “挺工整!不错!”徐平侧目而视,嘴角微微上扬。你还真是不老实,迫不及待了? 殿内气氛愈发热烈,众人皆被这酒令雅趣勾了兴致。 武成乾笑着举杯,而后侧身看向不远处的徐平。“素闻徐将军才华横溢,何不接上一句?” 闻言,徐平与之对视几息,方才笑着开口回应。“冬夜围炉话岁长,酒酣遥念故园桑。” 这般接令,满是对往昔岁月、家乡旧景的怀恋,引得在座众人,或心生戚戚,或暗赞不已。 第767章 众人依次接令,或是文采斐然,出口成章。或稍显拙朴,带着几分仓促,倒也尽力应和。 气氛渐如火苗蹿升,愈发炽热,酒也在这一来一往间过了数巡,众人脸上皆泛起微醺红晕。 “父皇,儿臣也想出个酒令,愿为今日之宴会添彩。”武玉宁盈盈起身,音若黄莺出谷,清脆婉转,恰似山间灵动泉音。“秋霜染叶枫如火,弦音绕梁念旧盟。”话到此处,她目光看向宇文萧。 “念旧盟!”这三字,仿若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宇文萧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这是她藏在酒令里的情思与质问,是隔着众人、隔着家国鸿沟,对往昔情谊的执着追溯。 一时间,宇文萧心中五味杂陈,往昔回忆如走马灯在眼前晃过,那些誓言、那些期许,都成了此刻心口沉甸甸的负担。 “哼!老臣也来一个!”卢国公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最后骤然起身。“冬雪纷飞掩旧踪,赤心报国志难空。” 此令一出,众人神色转变。元景帝坐回原位,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宇文萧眉头紧锁,看着满头白发的卢国公,心中愧疚不已。对方既是自己的授业恩师,李氏和宇文氏也是世代交好。 酒令中暗含的歧义让在场众人纷纷闭口不言,眉头微皱。 见此情形,徐平拍了拍宇文萧后背,随之站起身来。“怎么都不接令了?既然如此,徐某就献丑了。”言罢,他清了清嗓子,昂首高声:“春朝朱门酒肉臭,华堂权贵醉金瓯。” 此话一出,席间瞬间静了下来,众人皆知这话锋不对,一些大臣脸色已然阴沉。 “徐平!我忍你很久了!”武成道拍案而起,将手中酒杯当场砸碎。 “你很急啊?你先别急嘛!”徐平毫不停顿,继续开口笑道:“夏暑乌纱庇丑行,墨吏勾连暗弄谋。” “世子!!!”宇文萧神色一凝,当即随其起身。 “稍待!!”徐平环顾一圈,继而目光直视众人。“贵国的左相白敬安与右相黄元舟怎的未来参宴?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吗? 倒也无妨!既然没人接,徐某所幸把这酒令过完! 秋霜利刃斩虚佞,朝堂岂容鼠蚁偷。 冬寒铁笔书真章,呵呵!公道自在人心留。”言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留大殿内一片死寂,唯余元景帝那审视且隐含震怒的目光久久停留。 “好了好了!这酒令也过了,诸位外使何不上台献礼,或可博得皇妹青睐!”武成乾笑着站起身来,一语打破了现场的僵局。 武成乾话落,殿内仿若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短暂噤声后,群臣才有了动静。 于列国外臣之前,元景帝极力平复着神色,可那攥紧扶手的手指、微微起伏的胸膛,仍旧泄露出极致的怒意。 武成道满脸涨红,余怒未消,却被身旁的苏文翰暗暗扯住衣角。“四殿下,千万莫要失态。” 听闻此言,他狠狠瞪着徐平,咬牙强压怒火,不让自己失了分寸。 外使们神色各异,于休凡轻摇折扇的手顿了一下,目光在君臣间流转,嘴角笑意依旧,心里却在盘算着邦交影响几何。 耶律明康浓眉紧皱,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懵逼。不过他也瞧出气氛凝重,将手中酒盅重重一放,双手抱胸,想看后续究竟如何收场。 “呼!!!”深吸一口气,元景帝平了平手,示意众人落座。既然自诩天朝上邦,他深谙此刻不能让场面失控,只得缓缓松开紧握的手,脸上挤出一丝淡笑,声音尽量保持着平和。“众爱卿,些许言语风波,莫要扰了招婿正事。”。 武成乾微微颔首,率先走入正中。“诸位外使一路辛劳,带来四方珍礼,此番招婿盛宴,也盼能增情谊、结良缘,还望诸位莫要拘谨,上台献礼吧。”言罢,他当即拍了拍手,示意侍从准备接礼事宜。 待献礼环节开场,珍奇异宝、绫罗绸缎逐一呈现,气氛才慢慢回暖些许。 “既然无人先起这个头,那在下可就当仁不让了!”说着,于休凡呈上礼单,神色悠然自信,身后侍从打开一箱箱珍宝缓步走入殿中。 明珠制成的珠帘,一颗颗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在暖光下折射出梦幻彩光。亦有整块翡翠雕琢的屏风,翠色浓郁欲滴,雕工精细入微,飞鸟似要振翅、花朵似有暗香,尽显东卢雄厚财力与匠工巧艺。“愿长公主青春永驻,喜乐无忧,此后岁月皆如春日繁花,绚烂多姿,此乃我东卢一片心意,望公主笑纳。” 看着如此多的奇珍异宝,一众附属小国之臣暗叹不已,心中也是颇为震惊。 见此情形,宇文萧身形一颤,正当他欲起身之际,徐平再次将他压在原地。“你急什么?咱们可是空手来的,放心,你媳妇跑不了的,信我!” 第768章 …… 于休凡脸上的表情让一旁的耶律明康极为不爽,他当即大手一挥,拍案而起。“都是些徒有其表之物!抬上来!”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番喧哗,北蛮的几名随仕昂首阔步鱼贯而入,神色间透着一股傲慢劲儿。 在其身后,数名壮汉抬着一巨大铁笼,铁笼以粗链缠绕加固,里面困着一头浑身黄毛黑纹、体型壮硕的猛虎。 “吼!!!”一声虎啸,惊得殿内文臣齐齐变脸。 众人起身看去,但见那猛虎双目仿若铜铃,幽绿中透着凛凛寒光,在笼中焦躁地来回踱步,每踏一步,铁笼都似承受不住它的蛮力,隐隐轻颤。 伴随着几声震慑心魂的虎啸,宴厅里的杯盏都跟着嗡嗡作响,酒水晃出涟漪。 耶律明康满脸得意骄纵之色,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尔等臣使自诩风流,本太子不辞辛劳,特寻来这山中兽王,想瞧瞧这满堂的能人贤士不靠体内修为,可有真勇士能驯服于它! 于休凡,你可敢开笼斗兽?莫不是平日里只会纸上谈兵、吟诗作赋,见了这实打实的猛兽,便成个无胆了色?”言罢,耶律明康目光锐利,逐一扫向席间众人,嘴角挂着一抹轻蔑冷笑,满是挑衅意味。 “你看我做甚?你把我当了色?”杨再业拍案而起,眉宇间透着极度的不满。 “你?哼!!!你们这群东卢的猪猡不都是了色?”言罢,耶律明康起身走到铁笼附近。“谁敢上来一试?死了本太子包埋!” 听闻此言,于休凡怒火中烧。“你个北蛮贼狗,安敢辱羞辱我朝?” 耶律明康一把扯住铁链,臂膀上的肌肉线条骤然绷紧。“哈哈哈!!于休凡,你别跟本太子瞎扯,莫不是只会逞口舌之利?有种就上来,别在台下饶舌。” 台下的东卢众人紧握双拳,有的面有愠怒,有的钢牙紧咬。 这猛虎太过凶残,不动用修为,全凭蛮力如何应对?便是如此,于休凡一时也不敢贸然应声。 众人交头接耳,眉头紧皱,不时偷瞄向龙椅之上的元景帝。 而元景帝面色却依旧沉稳,他端坐于龙椅之中,饶有兴致的看向铁笼。 北蛮与东卢历来不和,此番挑衅若是接不下来,这脸可就丢大了。 见耶律明康这般嚣张挑衅,于休凡的族弟怒火直冲脑门。“兄长稍待!”说着,他猛拍桌案,霍然起身。“北蛮贼子,你休得张狂,待我来会会这孽畜!” “阿武,小心!!!”于休凡将手中折扇一把合紧,眼神死死盯着台中的牢笼。 于正武解下披风,紧了紧腰间束带,目光坚定如炬,稳步走向铁笼。 站在笼前,听见猛虎嘶吼挣扎,他心中暗忖不已。“这畜生虽凶猛,我有五境后期的实力,即便不动修为,应当也能应对……” 笼中之虎似是感知到对手靠近,愈发的躁动不安,其咆哮声震得四周空气也为之颤栗。 笼门开启,于定武侧身闪入,瞬间与恶虎共处一室。 刚入笼中,此虎便裹挟着一股腥风,前爪如利刃般迅猛挥来,其人早有防备,侧身一个箭步,惊险避开,利爪擦衣划过。 “到底行不行啊你?”耶律明康见状,扯着嗓子嘲笑。“哼,东卢就派你这等货色前来也想降伏兽王?真是自不量力!” “……”于定武铜牙紧咬,怒目回瞪。“北蛮贼子,少得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言罢,他趁势贴近虎身,挥拳砸向虎颈,拳风呼啸,可虎皮厚实,这一拳仅让猛虎晃了晃脑袋,却似更激起其凶性。 第769章 恶虎猛然转身,粗壮无比的尾巴如钢鞭横扫。见状,于定武大惊失色,赶忙矮身躲避,却依旧被扫到肩头,身形一个踉跄间栽倒于地。 “不好!!!”未等他站稳,此虎后腿一蹬,借力跃起,血盆大口直扑对方咽喉。 于定武双手死死抵住虎颚,双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此时他已觉吃力,本欲摧动体内修为,却见耶律明康紧盯着自己,嘴角还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喝啊!!!”他拼劲全力,抬腿踹向虎腹,猛虎吃痛,松了些许力道,于定武虽得以挣脱,却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恶虎哪肯罢休,再次扑来。 霎那间,于定武避之未及,被其当场咬住手臂。钻心的剧痛着实难忍,他当即发出惨叫。“啊……..!!” 情急之下,他另一只手掰扯虎牙,整个后背被虎爪撕开,脚下也被虎尾缠住,轰然倒地。 “阿武!!!” 见势不妙,于休凡双眸一凝,正欲催动修为营救,龙椅上的元景帝却是余光扫了他一眼。“既是笼斗,于家大公子可别失了体统。” “哈哈哈哈!!!就这?就这?还敢说自己不是了色,你们这些东卢猪猡全都是软脚虾。”耶律明康放声大笑,脸上的得意之色愈发浓烈。 听闻此言,于定武心头一颤,当即慌了方寸。恶虎寻得时机,顺势扑在他身上,一爪撕开胸膛,利齿咬下,只几息时间,其人血溅当场。 “阿武!!!” “小公子!!!” “……” “阿姐,这耶律明康实在可恶!” 杨再业怒火中烧,正欲起身之际,却被杨师师一把按在原位。“四的是于家的人你激动个啥?” “阿姐,这丢的可是咱们东卢的脸?” “那又如何?”杨师师打了个哈欠,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老皇帝一把年纪还觊觎阿姐的美色,就该让他遗臭万年。” “你……” 殿内众人惊呼四起,东卢的众人面露悲戚与愤懑。 耶律明康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发出刺耳狂笑,尽显狰狞。“还有谁?在座的就没一个能打的吗?莫非不靠修为全都成了软脚虾???” “区区大虫,何须借助修为?”徐平揉了揉脖颈,笑着站起身来。 当他正欲走上台前,耶律明康却是嘴角一撇。“姓徐的……” “怎么?有屁快放?” “你,额,你先坐回去……” “你不是说在座的都是软脚虾?耶律明康,你他妈是不是又欠揍了?” “不,不算你,你不算在里头。”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徐平抬眸,目光与宇文萧交汇。 得他颔首示意后,宇文萧从容抬手。 “可有把握?”徐平眉头微微皱起。 “世子放心!交给我。”言罢,他骤然一跃,当即来到铁笼之前。“正好却一虎袍披肩,在下就不客气了。” …… 宇文萧一袭劲装,身姿挺拔却透着几分狠厉。他深吸一口气,稳步迈向铁笼。 见他上台,苏文翰满脸鄙视,言语义愤填膺。“宇文萧,你这无耻叛贼!!! 汝之祖上三代皆受爵食禄,圣上待你可不薄。如今叛投大周,你还有何狗脸站在这里,真乃天下之耻!” 话音刚落,其身旁不远处的吴斯也开口附和。“哼!似你这般行径,早就丢了祖上的荣光! 叛臣!康州宇文氏因你而蒙羞,你还有脸站上台前?别以为如今降了大周,人家就会善待于你。 你个叛主之臣,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元景帝端坐龙椅,脸色阴沉得仿若暴雨将至,目光中满是对宇文萧的杀意和猜忌。 他双手不自觉的攥紧扶手,强忍着心头怒火,只瞧这昔日旧臣要如何收场。 第770章 元武群臣神色各异,有的满脸不屑,目光仿若利箭。有的眉头紧皱,恨其损了元武的天朝之威。 见着殿内议论纷纷,徐平将手中杯盏一掌捏碎。“尔等那么喜欢饶舌?要不要徐某来陪你们唠唠? 开口闭口叛臣、背主,怎么,贵国的左相就不是梁人?倘若徐某没记错的话,苏文翰,你祖上是周人吧?”话到此处,徐平拍案而起。“苍髯老贼,再敢饶舌,你祖宗十八代今晚都得来找你索命!!! 还有你,吴斯,吴太傅!汝母乃东卢河州人氏,东卢颜面受损你就那么开心?徐某看你笑得嘴角都合不上了? 老贼!!再不闭嘴,小心你妈晚上来找你谈心。” “你你你……你,你个……” “你你吗个头!” “够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元景帝眼角颤抖,险些将扶手拍裂。 众人议论纷纷,话长话短。 武玉宁坐在席间,贝齿轻咬下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目光紧锁宇文萧背影,满是揪心与忧虑。 往昔青梅竹马的时光如走马灯在心头闪过,那时的宇文萧还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可如今,他成了叛臣,站在这风口浪尖,武玉宁心中五味杂陈,愁绪满肠。 既盼望他平安无恙,又无奈他改换门庭,在如此复杂的情感之中,武玉宁备受煎熬,一颗心随着对方每一步、每一动而悬于嗓子眼。 笼中猛虎因宇文萧靠近而激怒,焦躁踱步,虎爪刨地扬起尘土,嘶吼震耳,每声都似要冲破铁笼禁锢。 宇文萧未觉周遭各异的目光,他神色冷峻镇定,抬手解下腰间大周样式玉佩,递与身旁随侍,目光不经意与耶律明康对视。 “看什么看?”耶律明康满脸嘲讽,怪声叫嚷。“大周收容的叛徒也敢来出风头?别把自个儿折里头咯!” 宇文萧眉梢轻挑,未予理会,转身理了理衣衫,沉声道:“开笼。” 笼门嘎吱拉开,腥风裹挟着死亡气息扑面而来,恶虎的利爪如寒芒闪烁,直刺宇文萧咽喉。 “萧!!!”武玉宁心头一揪,当即站起身来。 见状,宇文萧身形立稳,侧身一闪,衣角擦过虎爪,险险避开。“孽畜!”他脚下轻点,瞬间贴近虎躯,右拳蓄力,肌肉骤然隆起,带着呼呼劲风砸向虎颈,打得此虎脑袋一偏。 “吼!吼!”恶虎吃痛狂怒,粗壮虎尾四处横扫,宇文萧早有预判,矮身翻滚,从其尾下穿过,顺势抬腿踢向虎腹,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此虎皮糙肉厚,挨了几下依旧凶悍,再次高高跃起,血盆大口咬向宇文萧肩头。宇文萧双臂交叉抵挡,“砰”一声闷响,双膝跪地,手臂剧痛钻心,心中暗忖几息。 “哟呵!不行了?”耶律明康瞧出他渐露疲态,扯着嗓子开始嘲讽。“咋啦,你就这点能耐?” 宇文萧咬咬牙,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他体内力量暗涌,却巧妙掩饰,凭借着起身之势,瞬间发力将此虎掀退几步。 趁这间隙,他调整呼吸,衣衫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背。 宴厅内的众人紧盯笼中,武玉宁眼眶泛红,泪水在其间打转,几欲上前,又被身份所缚,只能默默祈愿。 恶虎再度扑来,宇文萧侧身闪躲,瞅准时机,合身扑上,双拳如雨,砸向虎眼、鼻梁要害,快且精准。 眼窝受创,它攻势暂缓,宇文萧顺势一跃,当即骑上虎背,趁其挣扎,他连续重拳之击虎喉。 许久之后,直至恶虎瘫软,方才脱力跪地,肩头渗血染红衣衫,抬眸间,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复杂,独独望向武玉宁处,闪过一丝愧疚与深情。 见此情形,武玉宁顾不得公主仪态,当即冲上前去,将之紧紧抱起。“萧……” 宇文萧看着对方脸庞,眉宇间透着深深的爱恋。“又见到你了,真好……” 这一举动引得在场众人指指点点,一时间,大殿之上喧哗不已,无论列国臣使还是元武朝臣纷纷出言制止。 有调侃、有指责、有暗骂,更有言语奚落。 元景帝勃然大怒,将案台上的酒杯当场砸在了武玉宁的后背之上。“来人!” 几息之后,数名侍卫冲入殿内。 “还不将此二人拉开!”言罢,元景帝走下龙案。“你个孽障,皇室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 正当元景帝怒斥之际,武成乾体内真气翻涌,无比强大的内劲将一众入殿的侍卫掀翻在地。“放肆!!!长公主万金之躯,岂容尔等触碰?还不退下!!!”言罢,他快步来到二人跟前,将之一并搀扶起身。“有皇兄在此,勿虑。 萧,没事吧?” “太子哥哥……” “殿下……” 武成乾微微摆手。“无须多言,稍待片刻,一切交给皇兄。” 见此情形,徐平眉头一皱,手中双拳微微握紧。“八境……怎么可能?” 第771章 …… 华灯高悬,酒过三巡!本应是喜乐融融的招婿盛宴,此刻却仿若冰窖,寒意彻骨。 武成乾以磅礴之态拦下元景帝惩处宇文萧与武玉宁,身为八境强者,雄浑深厚的威压恰若密不透风的壁垒,硬生生扛住了皇权的怒火,让满朝文武皆倒吸一口凉气。 “敬请陛下听儿臣一言。”武成乾抬手作揖,长袍因内劲翻涌而猎猎作响。“身为长公主,玉宁乃我朝颜面之所在,更是此宴的主角。 陛下宽厚,还请暂息雷霆之怒,三思而后行!!!” 听闻此言,元景帝面色涨红,脖颈青筋暴突,双眼仿若铜铃,死死盯着武成乾,其目光中的惊怒与难以置信,仿佛要将对方灼烧殆尽。“孽子!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竟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忤逆朕的旨意,践踏皇室尊严,罔顾祖宗规矩,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父皇,还有这元武的江山社稷吗!”其咆哮之声,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在大殿之中来回激荡,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纷落。 见此情形,列席的朝臣与列国外使噤若寒蝉。 众人冷汗如浆,顺着脊背涔涔而下。只静默几息,纷纷伏地叩首,避开这父子间惊世骇俗的冲突与锋芒。 武成乾昂首挺立,身姿似苍松扎根于峭壁,坚韧且巍峨,丝毫不为元景帝的盛怒所动。 其声若洪钟,字字铿锵,在大殿之中回响不绝。“陛下震怒,儿臣万死莫赎!但儿臣此举绝非有意冒犯天威,忤逆圣谕。 宇文萧叛国一事,儿臣了解多日,乃朝中奸佞之徒蓄意谋划、恶意构陷,将之逼入绝境。 既是走投无路,投身他国也无可厚非。 玉宁与他自幼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堪比磐石蒲苇,若只因他投身大周便要拆散此二人,皇家岂非绝情无义,寒了天下忠臣良将的心。” “荒谬!迫害?你在暗指什么?”元景帝怒极反笑,声似寒夜枭鸣,尖锐凌厉,划破这凝重死寂的空气。“你真是宅心仁厚,好一番巧舌如簧!!! 身为太子,肆意篡改朕的决断,无端质疑朝堂君威?这般行径,与谋逆何异? 武成乾,莫不是坐上了太子之位,你就可以胡作非为!可以专横跋扈?”言罢,元景帝一掌拍向身前的席案。 几息之后,坚硬无比的台面咔嚓作响,木屑簌簌纷落,当场龟裂开来。 几近失控的怒意四散在大殿,压抑的气氛让宴席愈发死寂。 苏文翰见机,赶忙从朝臣班列之中颤巍出列,仗着元景帝那灼人盛怒的余威,他抬手拂须,满脸激愤填膺。“太子殿下,老臣一片忠心,半生兢兢,此刻也忍不住想多言几句。 宇文萧叛国乃不争之事实,无论其缘由几何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殿下如此袒护于他,莫不是与之仍有旧情? 殿下圣明,莫要被私情蒙蔽了双眼,若是因您一念之仁,坏了我元武朝纲,损了陛下威名,可就陷我朝于两难,也会沦为他国之笑柄?” “聒噪!此处安有你说话的份?”武成乾目光如炬,磅礴内劲如泰山压顶。 “殿下?”苏文翰顿觉双膝发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地。“老,老臣……”他冷汗如雨,瞬间湿透了后背。 “太师,你的忠心怕是藏着不少见不得人的私欲吧! 那么些年来,你和黄元舟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多少良策被埋没于这污浊暗流之中?多少忠良之士含冤受屈,报国无门。 第772章 宇文氏三代忠良,守土开疆,他今日投身大周也不过是你们玩弄权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罢了。 在此外宴之时,本宫不欲追责,你若再敢多言,本宫今日便送你去见我朝二十三位先帝。”武成乾字字句句,如利刃戳心。 “这……这,这……”苏文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哆嗦嗦,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语。 闻言,宇文萧心头一颤,眼中带着几分无奈。“殿下……” “…………”耶律明康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悠然坐在席间,可武成乾这般强势展现的威压,让他心底猛地一凛,把到嘴边那调侃讥讽的话语生生咽下。 武玉宁泪盈于睫,恰似梨花带雨,紧紧依偎着宇文萧,望向武成乾,声泪俱下,声音之中满是哀求与无助。“太子殿下,您知皇妹与萧自幼相知相伴,情深意笃。 宇文氏遭奸臣蓄意陷害,他不得已才委身于大周,还请太子殿下明鉴。”言罢,武玉宁整理好衣袍,当即跪地叩首。 元景帝见状,怒火攻心,理智全然被这汹涌怒意吞噬。顾不上武成乾阻拦,他身形骤然冲出,当场拔出随身侍卫的佩刀。“你这逆女!!!!!!” “陛下,还请慎行!!!”武成乾脚底猛踏地面,咔嚓一道声响,坚实的玉砖崩裂四散,其雄浑的劲道澎湃激荡,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元景帝硬生生逼退数步,使其立足不稳,险些踉跄摔倒。“陛下,儿臣再说清楚些,今日只要儿臣尚有一口气在,断不会让此二人受害。 您若一意孤行,非要逞这一时意气,儿臣身为太子,肩负元武江山社稷之重任,也只能冒犯了!” …… 此话一出,满殿骇然,太子公然与皇帝对峙,且丝毫不落下风,这一幕仿若天崩地裂,颠覆了众人对元武皇权与储君关系的固有认知。 元景帝的眼中,惊愕、愤怒、猜忌交织燃烧,恰似燎原烈火,几欲将理智焚烧殆尽,“你……你当真要与朕对抗到底,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你这般忤逆之举,要将朕置于何地,将我元武皇室的颜面踩在脚下吗!” “……”深吸口气,武成乾单膝跪地,身姿却依旧挺拔。他目光坚毅似铁,透着一股决然与执着。“儿臣万死莫赎,但此举只为江山社稷、黎民苍生。 如今这天下局势,各国环伺,恰如豺狼恶狗,虎视眈眈。我朝内部若争斗不休,必遭各方势力倾轧。 四朝积累的盛旷在这连年征伐、朝堂内耗之中,早已凋敝不堪。陛下若因意气用事,处置失当,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将历代先祖辛苦打下的基业拱手断送! 还望陛下莫要被一时怒火,蒙蔽洞察秋毫、明辨是非之慧眼。” 见这父子之间的矛盾已然白热化,剑拔弩张,局势危如累卵,徐平心中暗喜。 元武皇室若起内讧,国力势必受损,对大周的威胁也会减弱不少。 几息之后,徐平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略作思忖,大步上前。“元帝陛下,太子殿下所言切中要害,句句属实。 当下这局势,风雨飘摇,稍有不慎,便会船毁人亡。 贵国多年征伐,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依徐某看,太子所言非虚,陛下不妨采纳,也不失为明君。 皇帝陛下,您还是暂息雷霆之怒,呵呵呵!从长计议吧。” 听闻此言,武成乾余光瞥向徐平,却并未反驳,也并未表露什么。他微微摇头,俯首叩拜。 第773章 见徐平开口,于休凡将手中折扇骤然合紧,脸上的悠然自信瞬间转为看戏。“徐家世子可真够黑的,这是想让武成乾死无葬身之地啊! 即便知晓其意,也无济于事。有趣,这个招婿宴有趣得很呐!” “他好坏,姐姐我好喜欢!”杨师师则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目光在武玉宁与宇文萧身上来回游移。“阿弟,瞧瞧这出戏,可比咱们东卢的宫廷秘事要精彩多了。” 杨再业冷哼一声,眉间的复杂神色表露无遗。“简直有辱皇家威严,此等行径,列国未有。” 见众人议论纷纷,耶律明康不由的瞪大了眼睛,随后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哈!元武皇室这是要闹哪样?长公主竟与叛臣如此亲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耶律明康的笑声在殿内回荡,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各国使者们也按捺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或是摇头叹息,对武玉宁的行为表示失望。或是面露幸灾乐祸之色,仿佛在等待着元武皇室的笑话进一步升级。更有甚者添油加醋,向身旁众人描述自己的看法,言语中满是嘲讽与不屑。 元景帝的目光在众人面庞游走,那眼神之中既有盛怒之下的余威,亦有被忤逆后的不甘,更有着对局势失控的隐忧。 权衡再三,他大步走上前去,将手中佩刀架在武玉宁脖颈之上。“父皇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起身回宫,将结亲玉佩放在案台之上。” 听闻此言,武玉宁心中悲痛万分。她眼神坚定,丝毫未有退缩。“父皇,女儿与萧自幼情深,此生非他不嫁。若不能与萧相伴,女儿愿以死明志。” “你说什么!!”元景帝勃然大怒。“不孝逆女,安敢如此忤逆朕!”说罢,他手中佩刀微微用力,武玉宁脖颈之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女儿此生非他不嫁!”言罢,武玉宁闭目待死,泪水滑落脸颊。 “武敬远!!!”宇文萧睚眦欲裂,正欲起身,却被侍卫死死拦住。 “够了!”武成乾起身上前,抬手便将武玉宁护住。“陛下这是要做甚?” “反了!反了!!!!”元景帝怒视武成乾。“逆子,你敢阻拦朕?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武成乾神色不变,体内修为却将自己与皇帝割裂开来。“儿臣身为太子,自当为皇家颜面与江山社稷考虑。杀了玉宁只会让我朝成为天下笑柄,引发朝局动荡。 还请父皇三思,莫要一错再错!” “你放肆!”元景帝怒而声笑,脸上的表情也早已扭曲。“她如此行径,难道朕不该惩处吗?亦或是说这元武的朝堂已是你这太子说了算?!!!” 武成乾微微摇头,侧身看了眼跪地俯首的武玉宁,而后长出一口浊气。“倘若皇妹真有过错,儿臣定会依律处置,但此刻还请陛下冷静。”言罢,他抬手一挥,将一众上前的侍卫屏退下去。 这一幕引得各国使者纷纷侧目观望,交头接耳。 于休凡戏谑不已,眼中带着饶有兴致的神色。“这元武皇室的风波,怕是难以平息了。” 闻言,杨师师饮下杯中烈酒,将菜肴送入口中。“看看这元太子如何化解此局。” “这可真有意思!简直是闹剧。”耶律明康抱臂冷笑,目光还时不时的看向徐平。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武成乾这个人不简单,若不尽早除掉,日后必成大患。念及此处,徐平余光扫向宇文萧,心中开始盘算了起来。 武玉宁对他的影响很大,这两人的感情也确实难得可贵,武成乾那么护着,不好办啊!? 望着兄长的背影,武玉宁满怀感激,她侧目回首,轻声说道:“萧,生死我都与你在一起,绝不会嫁作他人为妻……” “别担心,我会带你离开大都。”宇文萧点头,目光坚定的朝着徐平看去。 “你个逆子,给朕退下!”元景帝被武成乾的话语和举动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把将之推开,再次举起佩刀刺向武玉宁。 “哎!”武成乾见状,毫不犹豫地出手夺刀。他身形一闪,精准的握住刀刃。 锋利的刀刃瞬间将其手掌割裂,虽鲜血泉涌,他却牢牢抓住,不让刀口得以再前进分毫。 元景帝惊愕地看着对方,手中长刀无法再进分毫。“你………” “陛下,您失态了!!!”武成乾内劲翻涌,将刀刃当场崩碎。“儿臣断不能让您铸下大错。”言罢,他拂袖一挥,抬手便拉起了一旁的武玉宁。“你先回宫,此处有皇兄在,勿虑……” ……………………………………… (最近快年关了,事情太多,还要忙装修,每日的更新要改到中午了,各位彦祖还请见谅!!! 若是有熟悉装修设计的,尤其是风格设计这一块的,还请联系下作者君!!) 第774章 …… 殿内剑拔弩张,整个宴会被此气氛紧紧束缚,令人压抑且窒息。 元景帝怒目圆睁,手中的佩刀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那锋利的刀刃距离武玉宁的脖颈不过咫尺之遥。 任凭鲜血直流,武成乾手握刀刃,体内真气澎湃不息,与元景帝形成了极其微妙的对峙。 武玉宁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倔强的咬着下唇,不发出一丝示弱之声。 “玉宁……”宇文萧的双眼布满血丝,愤怒与担忧交织在其眼眸深处。 殿内的一众文武朝臣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他们眼中或有惊恐、或有担忧,甚至还有对未知事态的恐惧。 各国使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虽人心各异,却也不想看到血溅当场。大国也倒也不谈,这一众附属小国的外使来着容易,说不准就回不去了。 “哎……都住手!”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只觉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如清风拂面,却又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位老者飘然现身于大殿中央。 莫无涯,历元武四朝,尊三代帝师。 只见他身着一袭灰白色长袍,袍尾质地柔软,在其走动间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银发如霜,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却丝毫不显凌乱,反而增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韵味。 莫无涯面容很是清瘦,虽苍老无比,却依旧带有光泽,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重的痕迹。 “倒是让诸位看笑话了。”言罢,他扫视一圈,深邃的眼眸中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阅历,让人望而生畏。 见到来人,各国外使低声细语,元武朝臣却是默不作声。 莫无涯缓步走向两人,其身姿挺拔,傲然屹立于大殿之间,尽管岁月的风霜留下了斑驳痕迹,但其脊梁依然笔直,似乎承载着整个元武国的兴衰荣辱。 “老臣参见陛下!”莫无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武玉宁,拂袖一挥,磅礴的内劲将之当场托起。“见过长公主……” 举手投足间,莫无涯散发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息,仿佛世间一切纷扰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无法在其的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见此情形,周围的禁军赶忙退开。“我等见过帝师!!” “都出去吧,此地无恙。”言罢,无形的气场便朝四周扩散开来,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此压缩,变得凝重而压抑。 闻言,殿内的禁军面面相觑,几息之后方才收起兵刃,抱拳而出。“诺!” 众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唯恐稍有动静,便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整理好衣袍,莫无涯朝着元景帝躬身施了一礼。这一礼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深深的敬意与无奈。“陛下明鉴,老臣得知宫中喧闹,心急如焚,特来觐见。 望陛下恕老臣来迟之罪!”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在大殿中久久回荡,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元景帝见到莫无涯,心中的怒火虽依然熊熊燃烧,但神色却缓和了一些。他深知莫无涯在元武的地位与威望,也明白他的到来或许能为这混乱之局带来一丝转变。“帝师有礼了……此乃朕的家务,亦是关乎朝纲威严之事,绝对不容姑息,当严惩不贷。”元景帝的声音中依然带着几分愤怒。 “……”莫无涯微微抬头,目光如炬,平静而深邃的注视着对方。“陛下,老臣深知您此刻的愤怒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第775章 但请陛下暂且息怒,听老臣一言。 今日乃是长公主招婿的盛宴,此诚关乎我朝与诸国邦交的重要场合,天下诸国皆遣使臣前来观礼祝贺,可谓是举世瞩目。 倘若在此间因陛下口中的家事而引发一场血腥杀戮、激烈冲突,实不明智。 陛下若执意强为,他国定会认为我元武皇室内部纷争不断,毫无皇家风范与威严可言。 这不仅会让陛下的威名受损,更会让我朝在列国之间的地位一落千丈,成为他国觊觎和言笑的丑角。 陛下乃万圣之尊,当以江山社稷之大局为重,切不可因一时的意气用事而坏千秋大业之根基。”言罢,莫无涯再次作揖施礼。 其言辞恳切,每一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元景帝的心间。 听闻此言,元景帝眉头紧皱,他心中自然明白对方所言句句属实,但心中的怒火却让他难以轻易放下手中佩刀。 “……..”元景帝嘴唇微微抿起,眼神中透露出挣扎与矛盾。想要极力反驳,却又被莫无涯这一番义正言辞、句句在理的话堵在喉咙口,难以启齿。 几息之后,莫无涯缓缓转身,看向一旁的武成乾。其眼神中瞬间多了几分严厉与责备。“太子殿下,您虽怀仁慈宽厚之心,欲竭尽全力护佑长公主和宇文萧,但此举却是公然忤逆陛下的圣意。 君父之命,犹如天命,不可违抗,此乃千古不变的纲常伦理。殿下身为太子,乃国之储君,一举一动皆为天下臣民所瞩目,关乎社稷安危存亡。 既是储君,应当深知礼孝与朝纲,行事之前需谨慎考虑后果。如今殿下这般冲动莽撞,在大殿之上当着群臣与各国使者,与陛下针锋相对,此非英明之举。 殿下睿智,可曾想过此举会给我朝带来何等动荡?又会让天下臣民如何看待陛下与您?”话到此处,莫无涯扫视一圈,目光在徐平身上微微一顿。“更会给那些心怀叵测的外敌以可乘之机,使我元武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帝师教诲,成乾谨记。”对于莫无涯的斥责,武成乾双目缓闭,几息之后,便低头告错。“此间的一切成乾自知有罪,不敢求得陛下宽恕…… 帝师,玉宁身为长公主,自有其志,何以强迫胁从? 我元武立朝三百余年,靠的是将士悍不畏死、靠的是皇帝仁善爱民、靠的是文武齐心协力、靠的更是全民同仇敌忾,何须嫁女联姻?又何须这般做态。 陛下、帝师,成乾以为,打铁要靠自身硬,靠姻亲、靠女人,不过是镜花水月,终究一场空罢了。” …… 莫无涯轻叹了一口气,这叹息声中蕴含着对武成乾的理解和无奈,更有着对他的诸多期许。“殿下一番心意,老臣明白。 但处理如此棘手之事,应当寻求更为妥善周全之法,而非意气用发。 您作为我朝储君,需学会权衡利弊,顾全大局。” 随后,莫无涯将目光投向宇文萧,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霜。“宇文萧,令尊阵亡于定平老夫亦是痛心疾首,但这不是你叛国的理由。 身为元武臣子,受朝廷之恩,食元武之禄,却是背信弃义,投靠他国。无论缘由几何,此等行为皆令人唾弃。 你以为周人会真心接纳你?你以为靖北王府会信任于你?反叛,有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如此简单的道理,也无需老夫在过多赘述。 第776章 宇文萧,你如今已是大周之臣,老夫也希望你谨记忠君爱国四字,莫要丢了你康州宇文氏祖祖辈辈的脸。” 言罢,莫无涯扫视全场,朗声道:“今日之事,暂且到此为止。陛下与殿下皆应平心静气,莫要再让事态进一步恶化。老臣愿主持大局,保此宴会顺利进行,也给天下一个合理的交代。” 众人听闻,皆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直冷眼旁观的徐平心中暗自思忖,莫无涯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诸多计划。他深知对方厉害,此时若再继续煽风点火,恐怕会引火烧身。“纪隆圣当年驻守凉州,他是怎么和莫无涯打得有来有回的?棘手了啊。” “莫无涯离朝已有多年,如今居然回来了?呵呵!元景帝怕是彻夜难眠啊。”于休凡轻摇手中折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见此情形,耶律明康则是满脸兴奋地看着这一幕。他本就生性豪爽,对这种宫廷斗争并无太多忌讳。 即便如此,他也在心中暗暗评估着元武的实力,若因这场纷争而实力大损,那么北蛮的压力也会骤减。 说起大周的靖北王府,威胁最大的其实还是元武,否则也不会打不过就加入了。给人当小弟?耶律明康心头多少还是有些很不爽。 此情此景,杨再业与其姐对视一眼,两人皆没有任何表露。若说联姻,反正与东卢而言,非但收益不大,自己还得留在大都。 “呼!”吐出一口浊气,元景帝满脸阴沉的坐回了原位。被管教了那么些年,如今还要站出来干预自己,他虽收起怒容,其内心深处实则更为愤然。 莫无涯负手立于大殿中央,皇帝微微垂目,不得不暂且隐忍。 看着武成乾,武成道目光闪烁,这一场混乱是否能成为自己拉他下马的契机?他嘴角微微上扬,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场内局势。 武成乾神色镇定,只是眼神中透着一丝忧虑,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武玉宁,似在安抚。 “太子殿下……”武玉宁咬着下唇,目光不时看向宇文萧,眼中满是关切与坚定。 “你先回座,莫要再言了。”武成乾微微摇头,转身退至一旁。 殿内的气氛沉闷而复杂,元景帝深吸一口气。“帝师,既如此,便劳烦您主持接下来之事,也好让朕与众卿、使臣们聆听各方高见。” 闻言,莫无涯微微躬身。“既然陛下有命,老臣自当遵命。 诸位,既是招婿,在场的才俊听好,老夫所问之论题乃为治国之策,诸君可自行起身,畅所欲言。” 众人先是小声议论,随后又陷入沉思。 经一番探讨,于休凡合上折扇率先起身行礼。“帝师出题,晚辈愿先试言之。”话到此处,他笑着走到台中环顾四周。“依在下之见,论及治国之道,在于民生为本,农商并重。 农者,国之根基,当兴水利、推良耕之法,使仓廪充实,民无饥馁之患。 商者,乃富国之要径,通有无,促货财流通,增益赋税,充盈国库。 且于外交之上,更当合纵连横,远交近攻,以保国之安宁,扩邦之利途。”于休凡微微拱手,坐回席中,神色间透着一丝自信。 于休凡的话音刚落,慕容修笑着起身作揖。“陛下、帝师,微臣以为,治国需重教化。兴学塾,育贤才,使民知礼义廉耻,忠君爱国,则政令畅行,上下同心。 再者,强军备亦不可或缺,内可保境安民,外可扬威立势,令他国不敢来犯。 然,施政当宽严相济,赏罚分明,方能使吏治清明,百姓归心。” “治国之要,在明法度。法纪严明,百官清正,方能杜绝贪污腐败,保社稷之安稳。”杨再业亦是起身作答,眼神瞥向侧座的于休凡,脸上挂着一抹不服。“依在下来看,治国者,法为纲,文为辅,武为次。 帝师,文者,乃国之灵魂。传承本国优秀文化,兼收并蓄他国之长,以文化之魅力,凝聚民心,彰显国格。 绝非穷兵黩武,靠刀兵四向,万万长久不了。” 听闻几人之言,莫无涯轻拂须髯。“听闻天下学宫亦有才俊前来,何不上台作答? 世人皆知,夫子乃天下文首,学宫更是文道圣地,既然来此,想必定有高论?”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孟然与李善。 见李善并未接话,几息之后,孟然微微摆手。“学生岂敢在此大殿妄言! 徐将军文韬武略,更是我天下学宫的小师兄,想必是有诸多见解。 帝师不妨寻之一答?也可让我等一睹风采。” 闻言,徐平目光沉静,端坐在席,似在思索权衡。 当殿拔刀,元景帝对武玉宁的压迫已经到了极致。闹出那么大的笑话,全凭莫无涯三言两语只能平息一时。 自己诸多挑衅,待宴散之后元景帝必然会派人暗中追杀。只要带着武玉宁出逃,她死在追兵手中合情合理,也没有人会怀疑自己。 但武成乾的庇护和莫无涯的出现又让事态发生了变化,这二人不好对付…… 思索之际,莫无涯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徐平身上停留,缓声道:“既是大周镇南将军,后生可畏!君可愿起身论之?” 第777章 …… 徐平见莫无涯目光投来,心知无法回避,遂然起身,向着对方微微施礼。“帝师垂问,敢不直言。 徐某以为,治国之要,首在民心。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言罢,他环顾四周,见众人纷纷侧耳倾听,便接着说道:“昔者,夏灵帝无道,酒池肉林,民不聊生。即便明宗改制,大兴农桑,依旧八王齐反,大夏亡国。 反观周文帝,施仁政,轻徭薄赋,泽被百姓,周室乃兴。此皆民心向背之明政,既为君者,当以民之忧乐为忧乐,以民之利病为利病。” 闻言,不远处的武成乾微微颔首,在满朝看戏者中率先给予了肯定。“夏朝败亡确非明宗之失,实乃历、灵二帝所就。” “成乾太子英明,正是如此。”徐平亦目光与之交汇,继续道:“农为民生之基。徐某观贵国之境,赋税繁重,民力凋敝。虽有广袤之田,然水利不修,耕具不精,百姓辛勤终年,仍难获温饱。 当务之急,宜减赋税,轻徭役,使民得以休养生息。兴修水利,改良农具,遣能吏教民稼穑之术,如此则农兴而仓廪实。 至于商者……财货流通之途。贵国之地商路不畅,关卡林立,税目繁多,列国商贾畏缩,货不能通有无,利不能惠万民。 宜开放商路,减免商税,设市舶司以管贸易,铸统一钱币以便流通。如此则商业繁荣,财货云集,国库亦因之充盈。” 此话一出,莫无涯暗叹一声。元武经四朝强兵方有今日之盛,但连年征战,以致民生凋零,赋税繁重。若罢兵休整,却又难成一统之大业,不可能每一位接任的君王都是雄主。 念及此处,他眉头微皱。“还有吗?” “自然!国之兴盛,非独恃农商。文教者,国之精神脊梁也。当广设学府,延揽名师,不论贵贱贫富,皆令子弟入学受教。 习文以明礼义,修武以卫家国。使民有知识、技能、操守、气节。则举国上下,皆为可用之材,何愁国之不兴?”言罢,徐平扫视一圈,抬手作揖。“至于武备,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贵国连年征伐,虽疆域有所拓展,然损耗亦巨。当务之急,非在开疆拓土,而在守土安民。 武练士卒,汰弱留强,配精良军械,勤加操练。且用兵之道,贵在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 夏之圣祖帝君以智慧谋略,化解纷争于未然,方立大夏六百年国祚。岂能枉行穷兵黩武之举,以致生灵涂炭? 再者,依徐某看,军事征战,非单凭一国武力之勇。需洞察天时地利,详析敌我优劣。古之善用兵者,如昔夏之公孙业,以七万夏军破代国三十万之众,因势利导,巧用奇正之术。 征伐应先谋而后动,不可贸然兴师。战前当细探敌军虚实、兵力配置、以及粮草储备与将领习性。 而部卒间的协同配合更是至关重要。 步骑弓弩,各有所长,应相互为用。似雁行之阵,步兵在前列阵防御,骑兵迂回包抄,弓兵远程袭扰。 又如昔年的周、梁之战,赵戈以大周精骑截断敌军粮道,再以步兵围困,终获大胜。 至于战后,安置降卒与治理新土亦为关键。降卒若处置不当,易生叛乱。可甄别收编,化敌为友,充实己方兵力。 新土治理,更当尊重当地风俗,轻徭薄赋,推行仁政,使百姓归心。 恰如昔年,大周克黔、南二地,我圣祖高皇帝立黔王之女为后,安抚百姓,善待其族,恩威并施,留名青史。” 第778章 徐平话音刚落,武成道冷哼一声,当即起身反驳:“徐平,你之所言,未免太过于理想化。 若减赋税,轻徭役,国库收入锐减,何以支应庞大军费与国家开支? 且开放商路,若外敌趁机倾销货物,本土产业岂不遭受冲击?荒谬!” “竖子少见,休要在此现言。”徐平微微一笑,却又摇了摇头。“民富则国强,百姓富足,消费自增,商业繁荣,赋税虽减,然税基扩大,国库收入自可弥补。 至于外敌倾销,可设关税以调控,扶持本土产业,奖掖工商创新,以此提高国货竞力,此皆可应对之策,非无计可施。 强兵强的是一时,强民强的是根基,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不速速退下。” “哼!巧舌如簧。”孙齐亦起身,满脸怒容。“徐平,你妄言我朝连年征伐之非,岂不知周边诸国虎视眈眈,若不主动出击,岂有今日之安宁? 你身为大周臣子,当然要蛊惑我朝放弃武备,好任人宰割! 竖子,你包藏祸心,其意可诛。” “老贼还敢多言?”徐平神色不变,只在余光间轻蔑一笑。“战争之胜负,非独在兵戈之利。 贵国若能内修政理,外结盟友,以逸待劳,以守为攻,何愁外敌之患?且征伐过度,必致民怨沸腾,国力衰退,此乃饮鸩止渴之举,不可不察。 至于包藏祸心?呵呵,那也比不得贵国狼子野心!!! 如今这列国均为昔夏分裂所致,本就同出一脉,均为夏民。 数百年前,周、元亲如一家,周太祖与元高祖以手足相称,纪氏与武氏更为世代联姻。 子孙不孝啊!到了如今这个模样,却不知贵国先祖泉下有知是否会来找你索命!” “在下觉得不然!”杨再业起身。“徐将军高谈阔论,然文化传承岂如将军所言那般简单? 譬如天下学宫,亦会分而授之,便于接续文脉,不断各国传承。 依在下之见,各国文化自有其特色,若要加以融合,岂不泯灭本土文化之精髓?” “确是如此!”徐平拱手还礼。“文化传承,应是多元共生,相互尊重。 元武可弘扬自身优秀文化,亦包容他国文化之长。无论南丘、安茂、还是月石,各国文化交流互鉴,我取彼之长,彼纳我之优,非但未失本土特色,反而使文化更加繁荣昌盛。 在交流中传承,融合中创新,岂会是强行同化,断人根基?” …… 见徐平应对自如,言辞犀利,众人虽心中有不服,亦不得不暗叹其见识与口才。 莫无涯微微点头,目光之中却多了几分奇异。老张头的话就是放屁,自己不远万里去了一趟南安,纪武岂会是紫薇所在,倒是这徐平,有点意思……“徐将军所言治国之策诸位皆已闻之。 虽有争议,倒也不乏可取之处。治国之道,本无定法,需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诸位当以包容之心,共商国是。” “哼!夸夸其谈!”武成道仍不甘心,朝着众人微微拱手。“徐平,你口若悬河,怎的未见你大周有何治国盛举?如今在此指手画脚,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怎么又是你?”徐平放声大笑。“我朝虽有内忧,然亦在积极变革。 我主隆圣帝推行新政,整顿吏治,发展农商,兴修水利,开科取士,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如今虽未臻至盛况,亦呈蒸蒸日上之势。 且徐某所言,皆为古今治国之常理,岂因国别而有别? 你一无知鼠辈,懂得什么治国安民?竖子不足以论!!!” 第779章 “…….”见徐平侃侃而谈,元景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一直未发一言。 他心中对其自是恼怒万分,亦不得不承认其所言有几分道理。莫无涯的出现,虽暂时稳住了局面,但此事并未了结,自己定要除掉这只戏闹宴会的周狗。 见众人一时无言,徐平看了眼左侧的杨师师,又看了眼其人身旁的耶律明康。“徐某尚有一言,诸位或可思量。 治国之要,亦在用人。贤才者,乃国之瑰宝。当不拘一格,广纳贤才。不论出身贵贱,不论国籍族别,只要有真才实学,皆可为国所用。 宇文萧虽为贵国旧臣,徐某不计前嫌重用之,便是纳士之礼。又如杨定,原为南安大将,徐某三拜而纳之,并委以重任,便是招贤之意。 愁贤才不聚,国之何兴?”言罢,徐平侧目看向殿柱旁的李善等人。“学宫的诸位同窗,徐某翘首以盼! 华君翠影,念念吾萦。 贤才在野,吾意难息。 佳肴盈几,美酒盈觥。 盼君早至,共展雄姿。 皎皎玉轮,璨璨繁星。 世途扰攘,孰挽颓龄? 睿思在腹,壮志摩空。 并肩携手,大业昌隆。 嘤嘤鸟啼,食野之苹。 吾心皎皎,待以精诚。 苦觅良策,忧怀难宁。 贤能相佐,宇内清平。 峰无拒崇,海阔难惊。 广揽豪俊,惠泽黎民。 伟绩待兴,功成于今。 千载传扬,万代尊钦。” 此诗一出,殿内喧哗不已。李善握杯之手微微一颤,继而侧目看向孟然。“小师兄如此至诚,孟兄可有投奔之意?” 听闻此言,孟然眉头紧皱,却又摇头否定。“我与他虽有论道之怨,彼时却是各为其主。 靖北王府吗?……再看看吧!” “武成乾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惜锋芒太甚,此宴之后,怕是元武要起风波了。”李善微微颔首,而后随性而笑。“小师兄的驻军所在离学宫不过数百里之遥,我倒是打算去看看!” “那就恭祝李兄寻得良主了!”孟然作揖施礼。 饮下一口美酒,李善为对方也满上了一杯。“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 “别看了,阿姐,你都流口水了!”杨再业赶忙挪动椅子,好让自己离杨师师远点。 “那咋了?”杨师师撩起秀发,双手托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着徐平。“能文能武,还有一副好皮囊,真是馋人!!!” “有些意思!”于休凡轻摇折扇,当即笑道:“徐将军所言,用人之道,甚是。 如何辨别贤才与庸才,这才是难题。有才者未必有德,有德者未必有才,不知徐将军如何取舍?” “用人自当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徐平与之对视一眼,心头暗自盘算起来。就在场的年轻一辈,于休凡倒是有些意思,绝非泛泛之辈。“于公子,德才之辨,亦非无迹可寻。 观其言行,察其操守,考其政绩,访其口碑。多管齐下,自可辨明。 且用人之后,当信而用之,给予充分的信任,使其能施展才华。亦需加以监督,防其堕落,旦行如此,自可成业。” “原来如此!”于休凡合上折扇。“你论治国,多以民生、农商、文教、武备、外交、用人等方面而言。 国之法律制度,亦为治国之重器。却不知徐将军有何见解?” 挑刺是吧?能坐在此间的谁没点地位和权势,所谓律法,对在场的这群人能起个鸡毛用?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 徐平捏着下巴瞥了眼对方,几息之后方才沉声回道:“法者,国之权衡,时之准绳。 法度自当公正公平,不偏不倚。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皆受其约束,无有例外。 法当简明扼要,通俗易懂,使民知所避就。且执法当严,违法必究,不能使之成为一纸空文。 再者,法度亦非一成不变。当随国情变迁而修订完善,以适应各中需求。” “倒是个人才。”莫无涯见众人议论渐息,微微点头颔首。“今日诸位才俊各抒己见,实乃盛事。 治国之策,关乎国家兴衰,更关乎民生福祉,非一时一地所能定论。 徐将军之论,虽有可商榷之处,亦有其可取之处。 不错……” “多谢帝师,徐某不过抛砖引玉罢了。” 正当他欲坐回原位,元景帝却是沉声开口。“徐平,你今日所言,虽似有理,但大周与我朝局势不同,国情各异,岂可同日而语? 你在此高谈阔论,对我朝的政略指指点点,却不知徐将军可有想过一点?” 闻言,徐平微微皱眉,老登这是打算发难了。“却不知元帝陛下所说的是哪一点?” “呵呵呵!!”元景帝笑着站起身来,而后饶有兴致的盯着对方。“我朝政略虽有瑕疵,却没有似靖北王府这等让君王如鲠在喉的异!姓!王!!!” 第780章 …… 元景帝的突然发难,让大殿之内激起千层浪涛。 呵呵,整了这么久,给老子憋一坨那么大的,狗皇帝。徐平虽腹诽不已,心中却已然思量起了说辞。 见他沉默,元景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眼神看似随意,话却充满调侃。“徐世子,徐将军!! 你大周靖北王府可是声名赫赫啊,手握重兵,坐镇一方。本帝不禁好奇,在你们大周,这样的势力到底是朝廷的依靠,还是潜在的威胁呢?”说罢,他轻轻端起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地浅酌,实则目光紧紧锁住徐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各国使臣也都停下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徐平。 很好,老子也来给你整坨大的。念及此处,徐平微微拱手。“元帝陛下圣明,大周与元武虽为邻国,但国情各异。 我靖北王府在大周,那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北疆守护者。北疆之地,风沙肆虐,外敌时常侵扰,若无强大的兵力镇守,百姓将苦不堪言,大周的边疆也会烽火连天。 我王府上下皆知责任重大,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于我主何来如鲠在喉之说? 皇帝陛下,徐某乃大周臣子,来此本为观礼祝贺,并无他意。 方论治国之策,皆为徐某对天下大势之见解,无关身份立场。我靖北王府虽手握兵权,在我朝境内亦遵国法,守君臣之道。所谓威胁,实乃无稽之谈。” “是吗?如此说来,你靖北王府还是忠良之臣?“元景帝饶有兴致,眼中的神色也带着几分戏谑。“听闻不久前徐将军大闹贵国七皇子的赐婚宴,似乎跟本不把皇室放在眼中嘛? 令尊在北境肆意扩充军备,动不动就 陈兵虎关,这又作何解释? 呵呵呵!莫不是你父子二人欲行不轨之事,妄图谋朝篡位?” “谋朝篡位?有吗?徐某怎的不知?”徐平对上元景帝的目光,其嘴角亦是微微上扬。“父王所为,皆为保大周边疆安宁。 如今天下局势动荡,外有敌寇侵扰,内有诸侯纷争。靖北王府镇守北疆,实乃大周之肱骨。 若无真凭实据,还望元帝陛下不要轻信一些流言蜚语!” “你靖北王府在北疆威望过高,当地的百姓只知靖北王,早已不知隆圣帝这个天子了吧? 徐平,本帝知你牙尖嘴利,不过这也无妨!无妨啊! 你不如转投我元武,待朕扫平四方之宵小,封你个周王如何?”言罢,元景帝将杯中之酒缓缓饮尽,神色中的奚落与不屑也毫无保留。 “不!不!不!徐某可是忠臣,元帝陛下想来是误会了!”话到此处,徐平扫视全场。“追忆昔夏,版图何其之大?正因其诸侯林立,方才得以抵御外贼,拱卫皇室。 便至后期,那也全因皇室靡烂,君王失德,方至诸侯渐强,有纷争之乱。 此非诸侯拥兵之过,乃皇室倾颓,朝政腐败所致。 呵呵!元帝陛下,我靖北王府虽为异姓王,却是忠心耿耿,为大周戍边安境。 反观贵国,秦王、闫王、豫王、骊王拥兵也不在少数嘛?” “徐将军不去邦政司任职真是可惜!”元景帝微微挑眉,放下酒杯,身体前倾,语气中带着一丝压迫。“忠心耿耿?可笑可笑! 你靖北王府在北疆行事独断专权,对于朝廷的旨意阳奉阴违,以致皇权难达。 这,难道就是你口中的忠心?”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元景帝的声音回荡。 第781章 听闻此言,徐平神色不变。“元帝陛下又误会了。 北疆局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临阵对敌,岂可枯等圣召?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英明神武,如此简单的道理,岂能不知?” 元景帝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想那靖北王府兵力日益强盛,赋税也多有截留,你父王可真是大周的好臣子!” “好臣子?多谢元帝陛下夸赞!”徐平微微一笑,朝着在场的众人作揖施礼。“北疆战事频繁,补给需求巨大。截留赋税,亦是为修缮兵器,购置粮草,确保战斗力不减。 至于王府的兵力强盛,那也是在不断抵御外敌的过程中逐渐积累起来。 若兵力薄弱,如何能在广袤的北疆筑起坚固防线? 再者,我王府每年都会向朝输送大量的良驹、皮毛、布料和银钱…… 呵呵!却不知贵国秦王府的纳贡,今年可曾上缴?” 话音刚落,于休凡趁机煽风点火,言语也是怪声怪气。“徐世子,你这巧言令色的本事倒是不小。 空口无凭,谁能相信你们靖北王府没有二心?依本公子看,贵国皇帝陛下还是太过仁慈!!!” 见有人起头,南安的使臣也当即开口附和。“你大周的内部可并不安稳,各地还时有叛乱。 本使听闻青、幽二州兵乱四起,湖州更是匪寇横行。 便是如此,贵国还屡犯我朝,简直荒唐至极。 好在我主圣明,平京关一战欧阳正奇损兵折将,其部征南军死伤过半。 哼!徐将军有这功夫在此饶舌,倒不如想想来年怎么应对我南安征西军的雷霆之威吧!” 见此情形,杨再业正欲起身,却被杨师师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臭弟弟,你给阿姐安分点,否则腿给你打断。” “咱们大金可没这些弯弯绕绕,就你靖北王府这些破事,啧啧!没那么简单哦! 徐平,虽然本太子说不过你,嗯,也打不过你,但是老子就不服你!!”言罢,耶律明康自顾自的饮下一口美酒。“都看着本太子做甚? 老子虽然打不过他,你们谁不服气上来和老子过几招?” 见众人议论,几息之后,苏文翰轻描淡写的补上一句。“你靖北功高震主,其心难测呐!”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人纷纷附和。 “靖北权重,周帝岂无猜忌?” “哼!王府势大,必生异心,就该趁早铲除。” “如此威望,便无逆乱之行,恐怕也有犯上之心……” “徐世子,啧啧!在下看你可不像什么好货啊?”于休凡摇着折扇,继续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般局面,你都还能辩解?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就是!就是!靖北在北,便如虎踞龙盘,可疑!实属可疑!周帝陛下怕是睡觉都不安神哟!” 闻言,徐平怒极反笑。“苏文翰,功高乃臣之血汗,君若猜忌,乃君之昏庸!岂有怪臣之理?” 言罢,他目光当即回转到元景帝身上。“元帝陛下与其关心我朝之事,不如想想如何调节与成乾太子之争吧!!!” …… 见众人朝着徐平指指点点,于休凡轻摇折扇,满脸得意。“靖北王府之事,哼,明眼人都能瞧出端倪,徐平啊,你就别再狡辩了。” “就是,你一个外臣,安敢在元武如此肆意? 要说你靖北王府,这大周皇帝陛下竟也能容忍,莫不是真如传言那般,大周已是你北境说了算?” “无趣!”耶律明康灌下一口烈酒,大着舌头笑道:“先不说靖北王府,就刚刚元帝陛下与太子争起来,还动了刀子,这元武皇家的事儿啊,比咱们这些外人想的还乱。” 第782章 “哈哈,太子殿下想掌权?皇帝陛下又不肯放权,这矛盾迟早要爆发哟。”杨再业轻声附和,眼中满是玩味。 于休凡眼睛溜溜一转,当即压低声音调侃道:“诸位,这元武的宫闱秘事,我可知道不少。 成乾太子,自幼聪慧,心怀壮志,恐怕对元帝陛下的保守治国之策早有不满。 在下可听闻太子爷暗中联络了诸多青年才俊,这些人对他可是忠心耿耿,愿为之效犬马之劳哟。” 闻言,众人好奇的凑了过来。“都有哪些才俊?说来听听???” “这个嘛……”于休凡轻咳一声,当即卖起了关子。“像那出身名门的赵公子,才华横溢,在文人墨客中颇有威望,他为成乾太子出谋划策,起草了不少针砭时弊、宣扬革新的文章,在民间也流传甚广,为之赢得不少民心哟! 还有那文韬武略的孙定,虽为武将,却对朝堂局势洞若观火。在下听说他不满元帝陛下削减军备,与成乾太子一拍即合,暗通款曲啊?”说着,于休凡微微拱手。“皇帝陛下圣明,既是宴会,我等闲谈而已,不会怪罪吧?不会吧?” 其人话音刚落,耶律明康却已然瞪大双眼。“卧槽!!武成乾是要造反啊!” “啧!”于休凡却摇头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成乾太子或许只是想改变元武国如今的局面呢? 只是他的手段有些激进,怕是触动了元帝陛下的底线哦?今日大殿之上的冲突,想必是长久以来矛盾积累的结果。 诸位觉得呢?” 见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于休凡又接着说道:“据在下所知,成乾太子在一些地方势力的支持下,私自囤积粮草兵器,大有与元帝陛下分庭抗礼之势。 当然,而元帝陛下何其圣明,自然也察觉到了太子的异动,早已在大都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露出马脚。 今日这场争斗,不过是双方摊牌的开端罢了。” 众人听着这些秘闻,不禁咋舌。眼光齐齐朝着元景帝看去,几息之后,又朝着武成乾看去…… 见此情形,徐平冷笑一声。“诸君倒是对他国皇家之事兴致颇高,可别忘了,这是在元武的宴会,诸君如此肆意评判…… 难道不把元帝陛下放在眼里???” 他吗的!这群见风使舵的崽种!尤其是耶律明康和于休凡,简直就是搅屎棍! 你又还不能处置这些外使,否则等于和全天下开战。便是如此,元景帝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元景帝脸色阴沉似水,他目光扫过众人,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够了! 朕之皇家事,岂容尔等妄议。方才与太子不过是些许误会,现已处置妥当。 诸位若是不想参宴,大可离去,不必在此饶舌。” 话虽如此,可在场众人都能感觉到那股压抑的气氛仍在殿内弥漫。 “荒唐!”沉默在旁的墨无涯无奈之下轻了几声,缓步走上前来。“陛下圣明,皇家之事自能妥善解决。 今日宴会,本为各国之间友好交流,也为长公主觅得佳婿,实不应被这些纷争扰了兴致。 前番文治国策已罢,接下来,便是武斗环节。 各国外使,让贵部勇士们一展身手,为这宴会添些英武之气吧。” 墨无涯的话似一阵清风,稍稍吹散了殿内的紧张阴霾,侍从们闻令匆匆准备比武场地。 元景帝微微点头,算是默许了墨无涯的提议。他重新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却始终在徐平身上打转,似在思索着什么。 各国使臣们听到武斗即将开始,也都暂时停止了对徐平与皇家之事的议论,转而将目光投向即将成为比武场地的大殿中央。 有的低声讨论着自家选派何人出战,有的则好奇打量着其他国出战之士。 片刻之后,比武场地布置完毕。 墨无涯站在场地边缘,高声宣布起比武规则。“在此的各国勇士可自愿参加,行一对一的较量,胜者晋级,直至决出最后的优胜者。比武中不得使用暗器,不得故意伤人性命,违者严惩。”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南安武士大步走出,他手持长刀,向元景帝行了一礼后,站在场中,高声道:“南安勇士蒙克武,愿先下场一试。” “什么垃圾玩意,你去弄死他。”耶律明康抬手一挥,北蛮的勇士也站了出来。 其人身材高大,肌肉贲张,手持一根狼牙棒。“大金勇士薛奎,我来会会你。” 两人站定,相互对视一眼,瞬间战在一起。 长刀挥舞,寒光闪烁,狼牙棒带着呼呼风声,每一次挥动都似有千钧之力。一时间,大殿内只听得见兵器相交的清脆声响。 众人目光都被此比武吸引,徐平却在暗中观察着元景帝的神色。比武结束就该散宴赠佩了,今晚得把武玉宁弄出宫来…… 蒙克武身形灵活,不断绕着对方游走,试图寻找破绽。 而薛奎凭借强大力量,每一棒挥出都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突然,蒙克武瞅准机会,长刀如灵蛇探出,直逼对方咽喉。薛奎却不慌不忙,侧身一躲,狼牙棒顺势横扫,若不是蒙克武反应迅速,险些被击中腰间。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胜负难分。 随着战斗时长的增加,蒙克武体力开始不支,刀法也不再像开始那般凌厉。 薛奎瞅准时机,一棒砸向对方长刀。只听咔嚓一道声响,长刀断为两截。 蒙克武大惊失色,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尔的狼牙棒已将之当场砸倒在地。“HeTui! 南安鼠辈,垃圾!” “大金勇士薛奎胜!”见状,墨无涯微微皱眉,却依旧高声宣判。 收起狼牙棒,他得意地大笑几声。“还有谁敢上台!” “世子,让我去会会他!!”宇文萧拍案而起。 第783章 …… “急什么?高手都是最后才上场!”徐平一把将之按住,而后颇有兴致的看着殿内的各国勇士。“你六境的修为不太可能盖压全场,保存体力,击倒最强的那个即可。” “明白……”宇文萧虽心有不甘,倒也知晓徐平所言有理,只得按捺住性子,重新坐回座位。“世子,连莫无涯都回朝了,咱们真能带玉宁离开吗?” 如果莫无涯出面追截,十个安凝霜也不够看。符箓没有任何反应,说明夫子也并不在元武,起码不在大都。 “沉住气,一切还未有定数。”事情超出了徐平的预期,要想实施原定的计划,难了呀…… 此时,大殿之中灯火通明,烛火摇曳生姿,映照在众人紧张而又兴奋的面庞上。 场中气氛愈发火热,各国勇士纷纷请缨出战。 “公子,让我去会会他!”言罢,东卢的席位后,一独眼男子手提短枪,当即跃入场中,枪尖闪烁寒光,似能洞穿金石。 他与薛奎对视片刻,便展开了凌厉的攻势,长枪如蛟龙出海,直刺要害。 “来得好!”薛奎毫无惧色,狼牙棒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抵挡都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火星四溅。大殿的穹顶似乎都在这激烈的交锋中微微震颤,四壁回荡着兵器相交之声。 一番激斗,东卢战将渐露疲态,枪法也开始紊乱。薛奎瞅准破绽,猛地一棒砸向对方,枪杆应声而断。 其人惊愕之际,薛奎的狼牙棒已抵住对方胸口,胜负立分。 回到坐席,独眼男子面露愧色,当即跪地俯首。“公子,阿诚有罪……” “废物!”于休凡合上折扇,眼中泛起层层寒光。“回驿馆后自断双臂,你的家人由我于府养老,滚!!!” “公子……诺!” 南安使臣皱着眉头,低声对身旁的随员说道:“这蛮子好生勇猛,看来此次比武难有斩获啊。” “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咱们南安勇士也不弱,蒙克武运气不佳罢了。” 见此情形,武成乾朝着身后的近卫挥了挥手。“留其性命,去吧。” 其人微微颔首,当即大步出列。 元武的一众朝臣摇旗呐喊,赶忙为自家助威。 “教训教训这个狂徒!” “我元武儿郎定能扬威于此!” “给他点颜色瞧瞧!!” 周围人群也纷纷响应,呼声震天。 元景帝坐龙椅之上,表情看似平静,眼神却透着一丝凝重,比武关乎本国的颜面与威望,不容有失。 看着对面的薛奎,男子作揖施礼。“在下萧平,关州人士,请赐教!” “唧唧歪歪!来吧!”薛奎抬起狼牙棒便要朝之袭去。 “你连战两场,萧某便是胜了,也胜之不武。”言罢,他当即卸下腰间佩刀。 见状,薛奎勃然大怒。“赤手空拳?小子,你敢戏弄我?” 闻言,萧平未做言语,其脚步一腾,瞬间便欺身到了薛奎近前。 薛奎大惊,挥舞兵刃横扫而去。萧平侧身躲过,抬腿朝着对方的腰部踢去。 “有点意思!”薛奎反应不慢,往后撤了一小步,狼牙棒顺势砸向地面,溅起一片碎石。“小子,再来!” 萧平再次逼近,双拳朝其猛攻而去。 薛奎仓促抵挡,一时间竟被其打得有些狼狈,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大喝一声,他使力将之拳头挡住,反手便是一记横扫。 萧平见狼牙棒砸来,脚下轻点,向后跃出数丈。薛奎一击未中,攻势不停,朝着对方冲撞而去,狼牙棒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有胆子别跑!” “……”萧平目光沉静,待薛奎临近,突然矮身,一记扫堂腿直攻对方下盘。 第784章 薛奎躲避不及,被绊得一个踉跄。他顺势用狼牙棒撑地,稳住身形后反手将兵刃朝对方掷去。 萧平侧身一闪,狼牙棒擦着他的衣衫飞过,深深插入后方的立柱之中。 此时的薛奎已欺身而上,砂锅大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挥向萧平。“我大金勇士岂惧肉搏?!!!” 萧平眉头一皱,双臂交叉,硬接下这一拳。他只觉大力袭来,脚下的石板裂开数道缝隙。 “空有勇力……”萧平借劲,身体向后飘然而退,同时深吸口气,体内真气流转,瞬间绕至对方身后,双掌快速挥动,带起一阵掌风,拍向薛奎的后背。 “狗贼!”薛奎察觉到背后的攻击,想要转身防御,却见其人速度颇快,只能运气于背,硬扛这一掌。 这一掌蕴含着深厚的内力,薛奎受击之下,向前冲出几步,喉咙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他心中又惊又怒,咽下鲜血,转身怒视对方,当即从怀中掏出匕首,准备一搏。 见其掏出匕首,萧平脚步腾挪,继续朝着对方逼近。“小道尔!难登大雅……” “给老子死来!”薛奎挥舞着匕首胡乱刺去,招招狠辣,试图以此挽回颓势。 萧平身形灵动,左躲右闪,在匕首的寒光间穿梭自如。几息之后,他瞅准破绽,猛然伸出右手,精准扣住对方持匕的手腕,用力一拧。 薛奎吃痛,匕首脱手而出。萧平顺势一个肘击,重重地击打在薛奎的胸口。薛奎闷哼一声,身体向后倒去。 倒地瞬间,薛奎双腿一蹬,企图以此来绊倒对方。 而萧平却是早有防备,轻轻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如苍鹰扑食,带着极为强大的气势,双掌齐出,朝着对方腹部拍落。 砰的一声闷响,薛奎被这一掌击中,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佯装无力起身。 周围一片寂静,片刻之后,爆发出元武朝臣雷鸣般的欢呼。 就在萧平转身之际,薛奎一跃而起,以袖袍中的暗器飞袭而去。“给老子死!!!” 闻言,萧平正欲转身,却见武成乾右手轻挥,一道寒光乍现,其人头冲天而起。 …… 见此情形,耶律明康拍案而起,正欲怒声呵斥,又见武成乾双眸一凝,强大的气势将之死死压住。 几息之后,耶律明康嘴角一颤,又赶忙坐回原位。“吗的,这家伙真猛!” 轻咳一声,莫无涯缓缓抬手。“元武勇士萧平胜!” “有点意思。”徐平微微皱眉,暗自盘算起对方的实力。“阿萧,此人未出全力,你若与之对战,可有把握?” 宇文萧微微摇头。“此人我认识,关州萧氏的嫡长孙。 萧氏乃武道世家,立族百年之间,出了数位八境高手,却不知萧平何时投靠了武成乾。” “我观其年岁与你相近,实力当在六境后期,你若全力一战,胜算倒也不小。 世家武者在强,绝非同境战将之敌。沙场的血腥与磨砺,不是江湖这些过家家的玩闹可比。 看看再说,只要他未入七境,你必有一战之力。”言罢,徐平饮下一口美酒,不停把玩着手中酒盏。 随着萧平负手站台,前去挑战之人随时间不断减少,或因战败,或因体力耗尽而退下。 便是一众附属小国之士也相继登场,众人招式精妙,尽显本国武学底蕴。 萧平持刀而立,大开大合间,连败数名他国之士,引得元武众人阵阵喝彩。 武玉宁坐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场中的比试,双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她心中既为元武而骄傲,又担心接下来的比试会愈发残酷。 第785章 尤其是当她看到宇文萧跃跃欲试的模样时,其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经过多轮较量,台上只剩寥寥数人。 “差不多了,去吧!”见时机已到,徐平朝着宇文萧微微颔首。 听闻此言,宇文萧深吸一口气,当即整了整衣衫,大步迈向场中。“世子放心,绝不会给你丢份。” 其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势。“康州宇文萧,请赐教!” 见宇文萧上场,在座的众人又开始指指点点,闲言碎语。 徐平将手中酒杯捏碎,而后沉着声音缓缓说道:“有能耐上去,莫要在此饶舌,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你们的国体。” “话都不让人说吗?徐平,你好大的威风?”于休凡斜眼一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说得好!”徐平揉了揉脖颈,随后缓缓起身。“在下燕州徐平,向东卢于休凡发起挑战!”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朝着于休凡侧目看去。 “上啊,别丢份!”杨再业爽声笑道,眼中还带着几分戏谑。 “快把你那破扇子收起吧,这特么是冬天!!!”耶律明康亦是出声嘲讽。 “你们……”于休凡脸色铁青,当即扭头避开,不再与众人对视。“哼!徐将军威武不凡,在下岂敢现眼!”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哄堂大笑。 莫无涯微微抬手,示意众人收声,而后朝着宇文萧点了点头。“萧平对战宇文萧!” 萧平自然不敢有丝毫小觑,他握紧手中佩刀,眼神中透露出警惕与复杂。“来吧!” “萧兄,多年不见了!”宇文萧亦是抽出腰间长刀,刀刃在烛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光。 “判臣,你丢了宇文氏的脸,让家族因你而蒙羞!”言罢,萧平当即挥刀割去衣袍的边角。“萧某在此与你割袍断义,往日的情义一刀两断!!!” 见此一幕,宇文萧眉头紧锁。他看了眼萧平,又侧目看了眼远处的武玉宁,心中突然泛起一丝纠结。背叛故土、背叛国家、舍弃生养自己的家族,真的值的吗…… 几息之后,他握紧佩刀,脸上浮现出一丝决然。“那又如何?来战!!!”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拉开架势。 萧平率先发难,手中佩刀裹挟着呼呼风声,如蛟龙出海,朝着宇文萧直劈而去,刀光霍霍,似要将空气撕裂。“叛国之徒,拿命来!”他这一刀势大力沉,尽显其六境后期的深厚功力。 见刀势刚猛,宇文萧不敢怠慢,连忙举刀格挡。“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微微发麻。 “……”宇文萧眼神坚定,毫不退缩,两人当场陷入角力。 周围的众人被激烈的碰撞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停止呐喊,注视着场中局势。 “阿姐,萧平这一刀威力不小,宇文萧能接得住吗?” 杨师师无聊的把玩起配饰,余光时不时的朝着徐平看去。“难说,不过宇文萧征战多年,也不是泛泛之辈,看他如何应对。” 宇文萧深知自己在修为上略逊一筹,必须速战速决。 他凭借战场上磨砺的意志与反应,迅速调整状态。身形一闪,侧身避开对方的后续攻击,同时反手一刀,朝着萧平的腰间横削而去。 “……”萧平见状,脚尖轻点,向后跃出数尺,轻松躲过这一击。“哼,你就这点本事吗?”其人冷哼一声,再次欺身而上,手中佩刀舞成影,密不透风的朝着宇文萧攻袭而去,岂图凭借萧氏的精妙刀法与修为上的优势快速结束战斗。 宇文萧在这其攻势之下节节后退,只能被动防守。他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 两人短兵相接,不过数息时间便已交手十余回合。 萧平乘胜追击,刀式大开大合,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对方身上便已多处流血。 便是如此,宇文萧回想起定平之败,其眼神却愈发冷静。 众人以为宇文萧即将败北之时,他大喝一声,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原本略显狼狈的身形,此刻竟主动朝着萧平攻去。 ”父亲,佑我……”宇文萧放弃防守,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每一击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见此情形,杨再业骤然起身。“这宇文萧是疯了吗?不要命地进攻?” “不,他这是在以攻代守,想用战场上的拼杀之法来扭转局势。修为上的差距,若不如此,他久战必败。”言罢,杨师师打了个哈欠。 “阿姐,同为六境后期,你若对上萧平有几分把握?“杨再业死死盯着两人,双拳亦是不自觉的握紧。 “哈啊?”杨师师将头微微一偏,眼中带着极度的不屑。“你把阿姐当了色阿? 三合是极限!萧平能在阿姐手上走过三合……师尊得打死我。” 闻言,杨再业脸色微变。“你又在这吹牛!你那么厉害,咋不上去玩玩?” “徐平上,我就上!嘻嘻!” 姐弟言谈之际,萧平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攻击节奏被其逐渐打乱,神色也没有了先前愤厌。 宇文萧抓住机会,连续几刀逼得萧平连连后退。 “你……”萧平心中暗自惊讶,没想到如此劣势下对方还能爆发出这般强大的韧性。 宇文萧越战越勇,他的长刀仿佛融入了身体,成为攻伐的利器。 两人连番交兵,宇文萧每一个击都充满了杀戮之息,那是他多年征战生涯留下的痕迹。 经历了多场交锋,萧平的后劲开始显露出不足。他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宇文萧强大的攻势,防守也开始出现破绽。 宇文萧瞅时机,猛然一个突袭,长刀直逼对方的咽喉。 刀尖逼近,萧平心中大惊,想要躲避却已然来不及。千钧一发,他只能侧身,对方长刀擦着他的脖子划过,在其肩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受伤之后,其人战斗力更是大打折扣。 宇文萧乘胜追击,长刀所向,紧紧缠绕着对方。 萧平试图反击,但他的招式已经远没有了之前的凌厉。 “喝啊!!!”宇文萧抬刀挑开对方的刃口,飞起一脚,踢在其手腕之上,萧平手中的佩刀脱手而出。 未等他站稳身形,宇文萧一个箭步上前,长刀当场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瞪大眼睛。 宇文萧微微喘着粗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胜利的喜悦,也有对昔日友情的惋惜。“你输了。” “杀了我……”萧平脸色苍白,望着架在脖上的长刀,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想到自己会败在宇文萧的手上,更没想到昔日的好友如今竟成为了敌人….. 第786章 …… 武玉宁的目光凝固在场中。 萧平与之也算自幼相识,如今的宇文萧却是已为大周而战,刀兵所向,便是昔日故友。 萧平决绝的眼神与惨白的面容,深深刺痛着她的眼眸,而宇文萧颤抖的双手和复杂难辨的神情也显露无疑。 “人各有志,萧兄,得罪了……”宇文萧望着萧平,心中亦是颇为无奈。 往昔的兄弟情谊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起习武、一起畅谈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如今,两人站在了对立的两端,生死相搏。他手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紧紧握住了长刀。 萧平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却透露一抹决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身为武道世家的嫡长孙,却败得如此狼狈,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无法承受的耻辱。“杀了我……”他再次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宇文萧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萧兄何必如此……” 见对方打算转身,萧平却是一把将刀身握住。“技不如人,让家族蒙羞……真乃奇耻大辱!!!”望着近在咫尺的长刀,萧平喉咙艰难的滚动了一下,随后低眉垂首,语气之中满是不甘。“既败于你这叛臣之手,我又有何颜面苟活!”语罢,他骤然朝着长刀撞去。 刀尖瞬间没入咽喉,鲜血喷溅而出,暑瞬间便挥洒在宇文萧的面庞之上。 几息之后,萧平的身躯缓缓倒下。沉闷的倒地声似重锤砸响,令大殿瞬间陷入一片寂静,而后又被汹涌的喧哗声所淹没。 “宇文萧阿宇文萧!!你简直是丧心病狂,对昔日故友都能痛下杀手!”耶律明康率先发难,当即开口讽刺。“亏你曾受元武之恩,如今却为他国效命,还做出此等无情无义之举,啧啧!康州宇文氏,真让人大吃一惊啊!” 闻言,南安使臣也着站了出来。“如此叛臣,实在令人不齿!在我南安可没有这般不仁不义之人!” “宇文萧,令尊泉下有知会是如何?”于休凡摇着折扇,阴阳怪气的笑道:“瞧瞧这家伙,在场的年轻一辈中,枉费于某还以为你是个什么英雄好汉! 背信弃义的小人,此间不就是你丑恶内心的见证!” 一时间,指责声如狂风暴雨般向宇文萧席卷而来。 看着其人的尸体,宇文萧呆在原地,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大脑一片混沌。大殿上这些尖刻的话语,深深刺入其的灵魂深处。 他目光锁定着萧平逐渐冰冷的尸体,往昔的画面在脑海中汹涌奔腾,逐渐侵蚀着他的内心深处。 原以为比武只是偶然安排,是各为其主的无奈之举,可当对方的热血溅到脸上的那一刻,宇文萧才如梦初醒,意识到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先身离开元武,踏上复仇之路。如今又亲手将曾经的友人推向深渊。一连串的变故让他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萧……”武玉宁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窝之中打转。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萧平的尸体,蹲下身子,颤抖的手轻轻为他合上双眼。“这不是你的错……” 见此情形,武成乾眉头微皱,很快却又舒展开来。一切都如自己设想的那般,徐平果然让宇文萧上场,而萧平也顺应着自己的谋划死在了对方手中。 这根刺,已然埋下,就等着它逐渐生根发芽。 莫无涯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无比,他第一时间便推断出了这是武成乾刻意安排。 旁人也许看不出,身为天下武榜第三的绝顶高手,萧平一上场他便看出了端倪。 其人的真正实力并非六境后期,离七境只差临门一脚,宇文萧绝非其对手…… 几息之后,莫无涯双手高举,当即大声呵斥。“尔等肃静!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扰乱大殿秩序!” 此番呵斥只让喧嚣声略微减弱,却未能彻底平息。 没过几息,台下又开始议论纷纷。 见事态不好,宇文萧的神色也颇有些难堪。徐平站起身来,阔步迈向场中。“诸位可真是能说会道。 今日这场比武,乃是在既定规则之下的公平较量。此二人皆是武艺高强之士,在这台上必然全力以赴。 既然萧平的性格如此刚烈,视荣誉高于一切,那就要承担荣誉所带来的负重。 其人做出此等冲动之举,绝非宇文萧蓄意为之!更非其过错!诸位在此饶舌,未免有些丢份了吧?”徐平刀目光扫向全场,随后拍了拍宇文萧的后背。“别往心里去。” 听闻此言,耶律明康却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徐平,你莫要在此巧言令色!宇文萧这等叛臣,本就人人唾弃,如今又在大殿之上逼死故友,简直令人作呕。” “你屁话可真多。”徐平面不改色,余光瞥了对方一眼。“耶律明康,比武的规则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宇文萧自始至终都未曾违反。 别忘了薛奎是败在何人手上!如今跳出来奚落,你脑子被驴踢了?” 见此,南安众人也不甘示弱。“你不要混淆视听!宇文萧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 这等卑劣之徒,你靖北王府是喜欢捡破烂吗?荒唐!” “有时间饶舌,你不如想想如何夺回晋陵吧!”言罢,徐平冷笑,目光中充满了戏谑。“别说欧阳正奇兵败,你南安连丘州都丢了大半,还敢在此狂吠? 身无尺寸之功,手无缚鸡之力,你什么货色?也配和徐某言谈?” “你……” “你什么你?竖子还不收声?此处安有你说话的份? 看看在场的诸位,有谁把你南安放在眼里?什么逼玩意?” “徐平……”于休凡又想开口,徐平的眼神却死死盯着他,令之不禁打了个寒颤,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见议论之声稍稍平息,徐平转身重重拍了拍宇文萧的肩膀。“不要被这些无端指责所动摇。 擂台之上,刀剑无眼。既然他自己想要寻死,怪不得你,别让这点小事成为你心中无法逾越的障碍。” “世子……”宇文萧缓缓抬头,眼神空洞而迷茫。 徐平撇了撇嘴,当即轻声安抚:“这人生在世,有诸多无奈。不要因某些一时的变故,否定全部。” 武成乾坐于高位之上,神色中带着几分惋惜。“宇文萧,既是比武,你无需介怀。” 话音刚落,武成道却是怒声呵斥。“你个叛臣!人人得而诛之!” 闻言,武玉宁急忙走到大殿中央。“徐世子所言极是,没人想看到这样的结果!还望诸位莫再恶言相向……” 几息之后,武成乾站起身来,开口大声宣布。“此战,宇文萧胜!”言罢,他一把握住对方右手,将之高高举起。“诸位若再行讽刺,便是与本宫为敌!!!” …………………………………….. (今天只能更一章,要去装修市场买建材,诸位彦祖息怒!!) 第787章 …… 宇文萧满怀复杂心绪,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缓缓退回原位。 他眼神中交织着胜利的余韵、对故友逝去的悲恸以及被众人指责后的不堪。 周围的喧嚣声在武成乾不容置疑的强力干预下渐渐平息,只余丝丝缕缕的嘈杂。 元景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深邃。“可还有上台一战之士?”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几息之后,殿内的各国外使纷纷拱手噤声。 “既是如此……帝师!” 莫无涯朝着众人抬手作揖。“各国均是人才辈出,天下之幸。 文之交,燕州徐平略胜一筹。 武之礼,康州宇文萧稍强人意。 今日之会,实乃各国英才汇聚,共襄盛举。 文辩精彩纷呈,诸贤各抒己见,析理入微,颇有卓异。 武较更是豪杰争雄,诸君勇毅过人,奋战不懈,颇有佳绩。 亥时将尽,夜色渐深,盛会终有散时。 愿诸君携今日所得所思,归返各处,为天下之太平、繁荣,再续心力。 待到来日,或有重逢,再话今朝。 此刻,便请诸位将礼帖置于案台,有序离场,各自安好。 待到陛下阅闭,自当一一回致。” 言罢,莫无涯再次拱手,以示敬意。 “我等多谢元帝陛下设宴相待!陛下万岁万万岁!” “我等多谢元帝陛下设宴相待!陛下万岁万万岁!” “诸君平身!内廷司过礼!”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元景帝稍稍平手,对在场众人予以丰厚回礼,其言辞间尽显皇家的恩威。 “呼!”深吸一气,武玉宁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却又带着一丝苦楚。 她身着华丽的宫装缓缓走上前去,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将自己的赐婚玉佩交到司礼监大太监手中。 玉佩在烛光映照下,散发着温润细腻的光泽。 见此情形,元景帝站起身来。“在场诸君可修书送往司礼监,向玉宁表达爱慕与联姻之意。 待其阅后,自会择良人相伴! 散宴!!!” 宇文萧眉头一皱,正欲开口之际,徐平却将他一把拉住。“沉住气,稍安勿躁。”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各起波澜,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微妙起来。 “于兄此行怕是难有斩获了!”杨再业笑着抱拳拱手,而后将怀中信函置于司礼监呈来的托盘之上。 于休凡将折扇一展,几息之后,亦是笑出声来。“不重要,今日之宴真是叫人津津乐道! 杨兄啊!你说徐平能离开大都吗?呵呵呵呵?!!” 听闻此言,杨再业侧目看向不远处的徐平。“怕是有点难!!” 相谈之际,于休凡也将怀中信函对在了托盘之上。一个大周,一个元武!这两要是开启国战就有意思咯!!!”言罢,他掸了掸衣袍,转身离去。 “阿姐,咱们也走吧!” “金色内劲!我这小情人不简单哟!”杨师师饶有兴致的看向天下学宫的席位。“天下学宫的众人既未递上信函,也未参加文辩与武礼,你说他们不远万里来这干嘛?看戏吗? 嘻嘻!真有意思!阿姐是越来越喜欢徐家这位小郎君咯! 走!!!” “明康太子,您这……”太监捧着托盘满脸的不可置信。 “说了没有!再敢唧唧歪歪,小子本太子活寡了你!”耶律明康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信函,而后一把将身前的太监推开。“咱们走!!!” “这,这这……”太监满头大汗,手中的托盘也微微颤抖。金、元联姻是多年的邦交政策,耶律明康疯了不成? 见此一幕,徐平嘴角微微上扬。人虽然不咋滴,这信誉还是蛮不错的嘛。 第788章 待一切事宜宣告完毕,附属小国的众人如蒙大赦,宴会终得在一片凝重的氛围中散场。 子时,元景帝回到内宫,身前跪着几名身着黑袍金边的内卫。“便是如此,待其离开大都百里,定要将此獠诛杀!” “陛下,皇城司的轻骑可要随行?” “我朝与大梁战事焦灼,不宜声张,尔等暗中截杀即可。派兵围剿会激怒大周,徐沧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国体,更是颜面,做得干净些。” “诺!!!” 由于婚宴盛大,林婉得以入宫相陪。与武玉宁相谈颇久。“玉宁,犹豫不得了,宇文萧就在城南等着咱们,机不可失啊!” “婉儿,并非我犹豫,这重重深宫,咱们如何能出得去?”武玉宁心头颤动,眼神中带着无比急切。 闻言,林婉黛眉紧皱。“家兄已买通了净房的内监和守卫,一会你换上宫服,与我一同前去外宫,待到净房,咱们自然能离开此地。” “可是我这宫内里外都是人,我如何能随你前去?” “啪啪!”林婉轻拍几声,宫外一婢女推门而入。 见到来人,武玉宁眼神微凝。“玉儿?” “见过长公主!”躬身以礼,玉儿赶忙脱去身上宫服。“公主,您穿玉儿的衣服,玉儿一会躺在您的榻上,不会有人发现的。” “玉宁,她是自己人!”林婉余光看了一眼正在换装的婢女。“小玉早已被徐平暗中买通,她生得机灵聪慧,不会出问题的,别犹豫了!!” “……”几息之后,武玉宁站起身来。“我听你的!” 片刻之后,两人互换衣装,林婉带着武玉宁在宫中小心穿梭,步伐轻盈,不发出一丝声响。 待到净房附近,两人躲在阴暗潮湿、散发着陈旧气息的角落。 一名小太监悄然现身。他身形瘦弱,面容苍白,眼神中却透着一丝机敏。“林大小姐,净房的人已被支开,快些吧……” 林婉微微点头。“家兄已安排妥当,你带玉宁躲进恭车,我从正门出去。” 商谈好一切,武玉宁随着小太监躲入恭车,朝着南门处穿行而去。 …… “何人出宫?”门前,几名护卫将长枪一横! “怎么这么臭?大半夜的出去办差,令牌呢?” 闻言,小太监躬着身子赶忙上前。“二位兄弟幸苦,今晚这宴席人数众多,恭车是走了一茬又一茬啊,这是最后一车了。” 侍卫捏着鼻子嫌弃的瞥了一眼。“莫要废话了,令牌呢?” “这儿这儿!您看!!” “嗯!“接过令牌,侍卫统领随意的查看了一番,而后抬手一挥。“去开盖看看!” 此话一出,小太监心头震颤不已。“都是些污秽之物,这要是开盖,此处非得臭死不可啊!!!” “唧唧歪歪,闪开!”言罢,侍卫将之一把推开。 察觉到侍卫靠近的步伐,恭车内的武玉宁死死捂着嘴巴,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不可,不可啊!这,这……”小太监爬起身来,赶忙冲上前去,满脸陪笑的躬着身子掏出一小个银袋。“各位兄弟,这大半夜的当差辛苦了,这些个屎尿之物就没必要查看了吧!“言罢,他赶忙将银袋悄悄递了上去。 “还敢阻拦?”侍卫当场拔刀。 便是此时,一道黑影穿过,以极快的手法将几名守卫当场打晕。“走……” 见此情形,小太监先是一愣,而后来不及谢礼,赶忙推着恭车朝城外而去。 …… 转眼大半个时辰过去,东宫内,武成乾于案台前挥笔泼墨。其字迹刚劲雄浑,力透纸背,每一笔划都似蕴含着千钧之力,笔画起承转合犹如金戈铁马,豪迈不失严谨,撇捺之间尽显吞天之势,横竖之处犹如壁垒森然。 第789章 “殿下,人已经出宫……”南门处解围的黑袍男子快步而入,单膝跪地。 “知晓了,下去吧!” “诺!” 得知此讯,武成乾将笔放平,抬眼远望着门外的黑空。“玉宁啊……皇兄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徐平此人心思不纯,日后身处它乡,你要小心……” 低声几句,武成乾拿出手中的太子令把玩了一番,随后快步朝向城南而去。 与此同时,宇文萧和徐平早已在城南小树林中等待。 四周静谧,只听风吹树叶,泛起沙沙声响。 徐平负手而立,眼神却不时望向皇城方向。 宇文萧来回踱步,焦躁的脚步踩碎了地上的枯枝落叶。“世子方才在宴会之上扫了武敬远的脸面,依在下看,他势必会在咱们回型途中截杀。 一旦他知晓玉宁离宫,恐怕还会派兵追击,这是极好的理由。” 闻言,徐平微微侧目。“你在怪我吗?” 宇文萧脸色微变,赶忙抱拳施礼。“世子言重了,萧岂敢……” 不弄得他颜面扫地,他怎么派人来搞事情。他不搞事情,武玉宁怎么才能合理的死在途中。念及此处,徐平拍了拍宇文萧的肩膀。“咱们一人一骑,寻常马卒是断然追不上的。只要远离了大都,武成乾给的通关文书还在,离境不难,不必担心。” “………”本想说些什么,宇文萧最终还是放弃了开口。 皇城内,前去服侍武玉宁就寝的女侍踏入寝宫,却惊觉公主不见踪影,扮作她的小玉也早已没了身影。 女侍大惊失色,当即瞪着双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她颤抖着双唇,连声音都变得异常尖锐而凄厉。“公主不见了!公主不见了!” 未过多久,消息便传入元景帝耳中。 刹那间,龙颜大怒。 元景帝从龙椅上拍案起身,愤怒的咆哮似乎要震碎此间的宫墙。“一群废物!连个公主都看不住!若是找不回公主,全都提头来见!”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来人!” 几息之后,侍卫慌忙入内。 “调禁军集结,将皇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出来。立刻传令城防营封锁四门!” “诺!!!” 整个皇宫内院瞬间乱作一团,灯火通明如昼。 宫女、太监奔走相告,慌乱的脚步声在廊道中回响。 而元景帝派出的内卫也在四处探寻徐平和宇文萧的身影,只等二人远离大都便痛下杀手。 禁军满城搜寻武玉宁的踪迹,侍卫手持兵器,脚步匆匆,其声如雷鸣般在皇城内回荡。 与此同时,武玉宁在林婉的安排下正悄悄向着城南靠近。 她身着一袭简约的宫装,将那绝美的容颜与高贵气质稍稍遮掩,却依旧难掩那与生俱来的优雅与灵动。 “长公主莫要害怕,我们很快就能出城去了。”小太监轻声安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没事,有劳!”武玉宁微微点头,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既然有婉儿安排妥当,想开无恙!不知徐公子他们是否已在此外等候?” “公主放心,徐公子和宇文公子心思缜密,定然不会有误。”小太监沉声回道,眼中带着一丝笃定。 当两人接近城门,守卫早已在那等候多时。看到武玉宁前来,他赶忙迎上前去,低声说道:“公主,一切准备就绪,附近守卫已被小人设法引开,咱们快些出城吧。” 武玉宁看着对方,眼中满是感激:“辛苦你!此次若能成功离开,本宫定然会有厚报。” “公主言重了,这是小的应该做的。随我来吧!” 三人小心翼翼的潜出大都,厚重的偏门在几人身后缓缓关闭。 出了京城,几人向着城南的小树林快步而去。 武玉宁望着那片黑暗中的树林,心中既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又有着对自由与爱情的憧憬。 小树林中,宇文萧等得心急如焚。“怎么还不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闻言,徐平皱着眉头,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耐烦。“再等等,应该快了。 既然你说林婉办事向来可靠,武玉宁的身边人也早已买通,别急。” 时间飞速而逝,转眼便已是二更天。 就在宇文萧焦急万分之际,远处终于出现了三个身影。 他心头一喜,赶忙迎上前去。 武玉宁看到宇文萧的一刻,眼中虽闪烁着泪光,却依旧未失体统。她朝向徐平深深以礼,将姿态放得极低。“徐公子,玉宁来了。 今日之事,玉宁铭记在心,日后必以厚礼相报!多谢了!” 徐平微微颔首,并没有给予什么回应。 见状,武玉宁再礼,而后扑入宇文萧的怀中。满是欣喜与疲惫的脸颊上却浮现出深深的眷爱。“萧……” 第790章 ……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宇文萧将之扶稳,而后为其整理好耳旁的乱发。 说罢,众人正欲朝着树林深处而去。徐平却是拔出佩刀,当场斩杀了随行而来的小太监与门卒。 “啊!!!!”见此情形,武玉宁大惊失色,满脸的惶恐。 收起佩刀,徐平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武玉宁。“走吧……” “玉宁,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想想帮你出宫的林婉吧。 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只有他们死了,林婉才能脱身。”言罢,宇文萧握紧她的手。“走……” 看着地上的尸体,回想起小太监带着自己出宫,武玉宁心头一紧,对于身前的宇文萧竟然觉得有几分陌生。 “……”她咬紧牙关,俯身为两人合上双眼,而后躬身施礼,随着徐平等人快步离开了此处。 …… 与此同时,皇宫内,大量禁军如潮水般涌动,逐殿逐室的搜查。众人手持长枪,眼神犀利,不放过任何角落。而各宫的宫女与太监瑟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京城的大街小巷,另一队禁军也在四处排查,挨家挨户的破门询问,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惶恐不安之中。 南门和东门处,巡防营的两队人马整齐有序。 南门口,巡防营统领骑着高头大马,表情颇为严肃。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其部迅速朝着城郊的南面疾驰而去。 马蹄扬起阵阵尘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转眼一夜过去。 南门小树林外,晨雾尚未散尽,巡防营的铁骑汹涌而至,马蹄踏碎落叶,溅起一片尘土,铠甲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当众人行至树林附近时,统领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兵卒个个神情肃穆,其人目光锁定在地上凌乱的马蹄印。 “大统领,按蹄印深浅推断,应当在昨夜二更至四更留下。” 闻言,统领微微颔首。“没有什么刻意遮掩,不像是仓皇出逃,对方恐怕早已留了后手……” 正当他欲扬鞭追击,不远处,一道身影自林中漫步而来。 “什么人!!!”为首者勒住缰绳,马首高高仰起。 “……”现身者一袭华袍,身姿挺拔,虽未着战甲,却自带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都闪开!!!”怒喝一声,统领当即跃马上前。 待入对方跟前,其人缓缓转过身来。 “吁!!”统领双眼凝神,一脸的惊愕与疑惑,他赶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回去吧。”武成乾微微昂首,双眸中透出几分淡然。 此话一出,统领满是不可置信。“太子殿下,长公主失踪了! 陛下命末将率巡防营在城郊搜查,若是此刻回宫,末将无法交代啊……” “此事本宫知晓,你无需向谁交代,陛下那里本宫自会出面。”话到此处,武成乾抬手将之扶住。“即刻率你的人回营,今日在此的所见所闻,务必烂在肚子里,就当从未发生。 韦统领……若有只言片语传出,休怪本太子无情。” “这……”统领侧目朝着身后的兵马送去一个眼神,而后拱手抱拳。 巡防营众人面面相觑,虽有犹疑,但太子之令威严如山,自是不敢违抗,只得收起兵器,默默翻身上马。 “很好,今日之事,本宫记下了。韦统领懂分寸,知进退,日后官运必然亨通。” 闻言,韦宽面露大喜之色,赶忙跪地谢礼。“末将多谢太子殿下提携!” “回吧……” “诺!”韦宽翻身上马,将马鞭一扬,当即匆匆退去。“走!!!”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武成乾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自己此举是在公然忤逆元景帝的旨意,但,那又如何…… 第791章 “山高路远,一切保重。”轻叹一声,武成乾俯身抓起一把沙土,随后又将之当场扬飞。“玉宁吾妹……兄长在此送你一程,望你能与之琴瑟和鸣,日后不再被这皇权与世俗所缚……”言罢,他掸了掸衣袍,朝着城门缓步而去。“父皇……儿臣不孝,您,该退位让贤了……” …… 与此同时,徐平等人一路向南狂奔,离京城已百里之遥。 曙光初现,柔和的光线挥洒在武玉宁疲惫的身躯上,却难以驱散她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武玉宁紧靠着宇文萧,娇弱的身姿随着马匹的颠簸而摇晃,她的眼神中仍旧残留着昨夜复杂的情绪。 她不时回首张望,仿佛能透过那层层叠叠的山峦,还能感受到故土的气息。 察觉到她的不安,宇文萧勒住马匹,转身慰藉。“莫怕。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 “快些!别耽搁。”徐平面色冷峻,时刻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元景帝绝非轻易能被糊弄之人,派来截杀的人估计也快到了。 只要安凝霜不出岔子,事情依旧会按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莫无涯怎么想的他还推断不出来,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经过一日追赶,内卫悄然无声的跟了上来。他们一袭黑袍,身姿矫健,在山林间穿梭自如,始终与徐平等人保持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行至一处低谷,四周山势险峻,怪石嶙峋,仿若天然囚笼。 宇文萧心中顿生一股强烈的不安,他猛然勒住缰绳,高声示警。“世子,此处地势险恶,恐有埋伏,咱们……” 话音未落,内卫们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瞬间将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 为首者面容冷峻,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徐平、宇文萧,你二人倒是好大的胆量。 乖乖束手就擒,或可留你们全尸,否则,休怪我等无情。” 闻言,徐平冷哼一声,拔刀出鞘,寒光闪烁。“痴心妄想。” 宇文萧亦毫不畏惧,长刀出鞘,将武玉宁紧紧护在身后:“玉宁,你且勿虑,我定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 “区区六境,蚍蜉撼树!”首领嘴角泛起一丝不屑,随后抬手一挥,大量内卫一拥而上。 “世子,你马快,带着玉宁先走!”宇文萧大喝一声,率先冲入敌阵,长刀挥舞,寒光霍霍,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无匹之势。 “……”见此情形,徐平余光一瞥,而后跃马上前,当即将武玉宁从对方马背上拽了过来。“你随我先行。” “萧!”武玉宁大惊失色,玉手死死拉住宇文萧的衣角。 宇文萧心头震颤,没有丝毫犹豫,他一刀将衣袍割断。“你跟世子先走,我随后就到!” “驾!!!”徐平双腿猛夹马腹,踏云骓仰起马首,一个跃身,径直跨过身旁围堵的众人,朝着谷内疾驰而去。 “好马!”见此情形,首领张弓搭箭,却因武玉宁贴着徐平的后背迟迟无法瞄准。 看到两人离去,宇文萧且战且退,将自身潜力发挥到极致。 一时间,整个山谷中喊杀声震天,鲜血四溅,不到片刻便染红了马蹄下的枯草与泥土。 马背上的武玉宁连连回首,见宇文萧身陷重围,她心急如焚。“徐世子,内卫武艺高强,为首者更是其部副统领,此人修为不凡,乃七境强者,萧如何能走脱?” “安静些,我留有后手。”徐平随意的回道,言语中却带着几分复杂。 “……”感受到对方的语气,武玉宁心头微微一颤。“世子……” 第792章 “哦?有些疲惫了,抱歉!”徐平挥动马鞭,继续朝着山谷深处而去。 入口处,安凝霜双手抱剑,立于一棵巨树顶上,俯视着陷入困战的宇文萧。 宇文萧在敌阵中孤身奋战,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 连番交战,他左臂被狠狠砍下一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如泉涌般喷出,瞬间染红了大片衣衫。未过多久,其右侧腿部又中一枪,枪头刺入肉中,带起一块血肉。 宇文萧闷哼一声,身体摇晃了几下,当即将枪尖砍断。“玉宁……等我…………” 此时,徐平带着武玉宁在山谷深处狂奔。 武玉宁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着对方回去救助。“徐世子,玉宁求求您了,您救救萧吧,不能将他抛下…… 你带着他前来大都,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听闻此言,徐平却是面沉似水。“说了我有后手,他死不了,咱们是在逃命,你能不能安静些。” “……”武玉宁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而远处的宇文萧在重重围困之下,已然遍体鳞伤。 “垂死挣扎。”内卫首领轻拍马脖,缓缓靠近。“你的主子跑了,你还不束手就擒?” “哼!武敬远的狗腿,咬得可真紧。内卫是什么货色?身为其部首领,在下的印象中好像没几人有好下场。”话音刚落,宇文萧的额头却被刀柄猛击,伤口横亘其间,鲜血顺着脸颊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 “冥顽不灵!杀了他!” “我……会,死在此处吗?”宇文萧艰难抵挡,完全无法突出重围。其背部惨不忍睹,数道创伤交错纵横,衣衫破碎不堪,与血肉粘连在一起,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动作,都似有烈火灼烧,几欲从马背栽落。 安凝霜隐身于茂密枝叶之间,冷静注视着下方惨烈的战局。 当她看到宇文萧已濒临绝境,生命垂危之际,她迅速蒙上面巾,恰似白色厉鬼,从树上疾掠而下。 其手中长剑脱鞘而出,刹那间,寒芒四射,剑风呼啸,所到之处,内卫们纷纷惨叫着倒下,包围圈瞬间被撕开了一道缺口。 “什么人???”内卫统领大惊失色,当即拔出佩刀。 见此情形,宇文萧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感激,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振作精神与安凝霜一同搏杀。“是世子的安排吗?恩公大恩,宇文萧铭记于心!” 宇文萧接连道谢,安凝霜仿若未闻,只是不停挥舞着长剑,剑招愈发狠辣。 即便对方闭口不谈,宇文萧却也没有多想,只管着奋力搏杀。 可每当他击退身边的敌人,意图朝着山谷深处冲去之时,安凝霜总会在不经意间使出剑式,看似是在抵挡敌人的攻击,实则巧妙地将敌人的攻势引向他的退路,使得他不得不回身自保,只能被困在原地,与敌人陷入无休止的苦战。 即便如此,眼前的危机让宇文萧无暇多想。他只能咬紧牙关,凝聚起全身剩余的内劲,一次次挥舞长刀,抵挡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见此情形,内卫统领大手一挥。“快分兵两路,尔等绕过他们,朝山谷速去。”言罢,他跃马上前,当即与安凝霜战至一起。 …… “吁!”山谷深处一片幽静之地,徐平勒停战马,一跃而下。 见此情形,武玉宁大为不解。“徐世子这是何意?” “等人…….”徐平掏出腰间的携壶,自顾自的饮下一口水。 “等人?”武玉宁心头大喜。“是在等萧赶来吗?咱们要不要去接应他?” 闻言,徐平微微摇头,而后将携壶缓缓系回腰间。“这个倒是不必,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宇文萧无恙。 若真有意外,咱们回去也无济于事。” 话到此处,徐平眉头紧皱,心中仔细猜测着莫无涯的动向。他若没来,一切都会随自己的预期发展,他若是来了,那可就难办了…… 见他陷入沉思,武玉宁焦急不已。“意外是什么意思?玉宁愚昧,还请世子殿下明言?” “也没什么,你不必介怀。”徐平微微摆手,目光直视对方。只要安凝霜拖住,对方一定会分兵,只待追兵赶赴即可。“胭脂榜第三,的确是国色天香,长公主之容,世所罕见……” “徐世子,您这话何意?”武玉宁心头一颤,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啊?没什么,感概罢了!!”徐平缓缓蹲下,捧起一堆泥土。“故乡的味道,往往让人留念不已。 长公主与他私奔而逃,背井离乡,从皇室明珠沦为逃犯……值得吗? 宇文逸因你父皇而死,宇文萧投靠大周并非寻找栖身之地,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反攻元武,将你武家斩尽杀绝…… 公主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你二人将来要如何面对彼此?还是说,你希望他能重回元武?” 此话一出,武玉宁如遭雷击,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口中喃喃不已。“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儿是他的母国,更是生养他的故土……是宇文氏守护数代的旧地…… 宇文萧不会的,你胡说!!!” 徐平站起身来,面色变得异常平淡。果然留你不得…… 第793章 …… 屠龙者,终成恶龙吗?黄世安的面孔突然浮现在徐平脑海之中…… 李正我说:欲谋大业,需霸道狠厉,需知人善用,需唯心不显。 心术聚六合之基,霸术伐六合之势,谋术平六合之决,仁术定六合之远…… 夫子说:欲安天下,需先立天下。 命有高低贵贱,人分三六九等,世间一切不过是上层阶级博弈的乐趣。 想要不做棋子,必须跳出棋盘,让自己成为执棋者…… 帝学授予统治阶层心术、权谋、手段、御民。 人学授予被统治阶层仁义、道德、忠孝、礼仪。 于帝者而言,没有仁义道德之说,分其利益,便如害其性命。 念及此处,徐平手扶刀柄,脸上的神色变得愈发复杂。 他看着满脸噙泪的武玉宁,心头虽有诸多情绪,最终却化做一声轻叹。 晨雾在山谷中缭绕,丝丝缕缕,缠绕着一切,透着沁骨的寒意。 武玉宁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栗,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徐平,眼神中逐渐没有了曾经的灵动。“他不会如此绝情,列国之中也不乏投靠它国为臣者。 宇文将军阵亡于定平,即便父皇也是心意难平。他只是宣其回京述职,并没有下旨缉拿,更没有处置康州宇文氏…… 你在骗我!!!”武玉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像在寒风中飘摇的枯叶,双眸满是痛苦与迷茫。 “武成乾将你呵护的太好了。”徐平无奈的摇了摇头,言语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内卫是干什么的你不会不知,让他们去宣旨,其中深意还要徐某过多赘述吗? 至于康州宇文氏……人都死了,还要斩尽杀绝,除非你父皇想要朝内大乱,边疆反叛。 在此国战之际,他怕的是寒了天下将士之心,不是怜悯,更不是愧疚。 于皇帝而言,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为重要,否则你也就不必出逃了。哎!”轻叹一声,徐平缓缓拔出腰间的碧城刀。“武玉宁,宇文萧真的只为了和你双宿双飞吗?他心中的仇恨,比这山谷还要深。”言罢,他缓缓朝着对方走近,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武玉宁紧绷的心弦上。 “你,你想做什么?”武玉宁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剧烈声响。 正在此时,一阵冷风吹过,吹起她额前的发丝,如凌乱的蛛网拂过脸颊,却带不来一丝安抚。“我不信,他对我是真心的,我们从小相识,萧不会骗我。” 武玉宁的嘴唇微微颤抖,更像是风中蝉翼,她紧紧抓住裙纱,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徐平颔首点头,表情也变得更为深沉。“也许吧!他对你的感情是真,对你父皇的恨意也不假……” 山谷中传来一阵悠扬的鸟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次啼叫都让武玉宁内心猛然一揪。“所以你带他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但求守着心中那一抹情念,于尘世一隅安稳栖息,我做错了什么?!!”武玉宁哭喊着怒吼出来,身子瘫软的斜靠在一棵枯树上。 听闻此言,徐平仰首,凝视着铅灰色的苍穹。良久之后,他方才开口。“长公主殿下,君诞于帝王之家,此身便如系于苍穹之纸鸢,看似凌云,实则线在人手,风向不由己,命运早已定,与那市井蝼蚁相较,亦不过是困于堂皇樊笼,更难脱逃。 纵观古之来者,皇权赫赫之下,婚姻仿若傀儡,线牵御座之后,为的是维稳那锦绣山河。 第794章 似你、似耶律明珠、似姜云裳,多少红颜,豆蔻年华,对镜梳妆,盼那良人于红烛之下,共谱鸳鸯。 皇城深似海,宫墙高危耸,锁住的岂止是娇躯,更是你们满溢的憧憬之心,在此无尽幽暗之中,独对月影,消磨尽这青春华年。”话到此处,徐平缓缓闭眼。“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凡掌权者,仿若来自九幽的魔障。 初涉只觉其光焰绚烂,令群氓俯拜,可使山河易色。 遂沉醉其间,以为己身可驭此洪荒。不知觉间,其毒已侵心髓,蚀骨腐魂。你身为元武长公主,你父皇曾经必然也视你为掌上明珠…… 本心之善,如残烛在风雨中飘摇,渐次熄灭。为权之极峰,血脉相连者亦能拔刀相向,往昔伦常,在权力炙烤之下,如烟云飘散,空余血腥与残痕。 武玉宁,于上位者而言,亲恩若纸,友情似尘,皆可弃如敝屣。人性之纯善,于之映照下,扭曲若魑魅之影,看似有形,实则已非本真,只留一副被欲望驱策的臭壳,在荆棘之途踽踽独行。”言罢,徐平将手中的碧城刀缓缓插入泥土,双眸中也流露出一丝极为复杂与无奈的眼神。 “父皇是父皇,我是我。难道他人的过错与纷争就该强加在我身上吗? 我是元武长公主不假,也是宇文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伴侣。他对我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吗?我不信!!!”武玉宁的眼眶早已湿润,泪光在山谷微弱的晨曦中不停闪烁,摇摇欲坠。 …… 看着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胸口起伏不定,徐平幽幽一叹。“我又何尝愿在这污淖中沉沦挣扎? 命运之缰,早已将我脖颈勒死,使我不得挣脱。 放下手中屠刀,我北境就会沦为案板上的鱼肉……握紧此刀,我会逐渐变成权力腐蚀下的恶鬼。自由与情爱,与咱们这些人而言,何其奢侈。 深秋残叶,其欲静而风不止,只能随那凛冽寒风,飘向未知的渊薮,无力自主。 咱们这些人困在皇权与命运交织的天罗地网之内,每一步前行,都踏在无奈与悲怆之上。 武玉宁,不管我还是宇文萧,甚至是你的父皇,亦或是隆圣帝…… 行事狠辣决绝,乃是本心?实则大势滔滔,若逆流而动,必被碾为齑粉。 天地之大,小小棋子,所谓的自主,不过是在既定的棋路中,做着看似挣扎的蠕动罢了。” 话到此处,徐平转过头,看着武玉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但瞬间又被冷漠所取代,“感情?或许曾经有过,但在杀戮与仇恨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 是宇文萧影响你,还是你会影响他?无人可知,也无人能推断。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若能与之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徐某愿成人之美…… 奈何,徐某不敢赌,也不能赌。倘若有一天,宇文萧的刀落在我头上,我靖北王府的数千口人命又有谁来挽救……” 徐平的话像一把利剑,直直刺进武玉宁的内心。她只觉得一阵剧痛,像是心被撕裂开来,痛苦随之蔓延至全身,让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仿佛失去支撑,几乎要从枯树旁栽倒下来。 见状,徐平伸手扶稳了她,但那冰冷的触感却让武玉宁感到一阵厌恶,她用力挣脱对方的手,声嘶力竭的哭喊。“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帮他? 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武玉宁死死瞪着徐平,眼中燃烧的怒火像是要将之当场吞噬。 第795章 听闻此言,徐平叹了口气。“告诉你这些是为何? 因为徐某也是人,不是石头,不是断人情缘,肆意杀戮的屠夫。 你……该上路了……”言罢,徐平将碧城刀擦拭干净,眼中没有了先前的犹豫。 山谷中弥漫的雾气似乎更浓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像是两人身处一个与世隔绝之处,唯有彼此的对峙如此清晰而残酷。 武玉宁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全是汗水,那汗水浸湿了裙袍,她几乎要抓不住那唯一的依靠。她惊恐地看着对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要杀我?” 徐平抬手将刀刃用袖袍擦亮,刀身在微弱的晨曦下闪烁着寒光。 武玉宁感到一阵绝望,寒冷从心底蔓延至全身。“所以你也只是在利用萧?真是讽刺啊!我道是什么英雄好汉,不过是个刽子手罢了。 既是如此,你与我父皇又有何区别?” “没有区别!”徐平微微摇头,一步一步朝着对方靠近。 “所以我死了,好让萧死心塌地的为你卖命?为你冲锋陷阵?为你的野心而挣扎一生? 原来追求幸福与情爱本就是一种虚妄的奢侈……”武玉宁的哭声在山谷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哭声仿佛能穿透山谷,传向远方,似乎又被这谷中浓雾死死困住,只能在此狭小的空间内不断盘旋。 徐平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忍,但手中的碧城刀却没有丝毫动摇。“在这权力的游戏中,没有谁是无辜的。 身为皇室成员,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成为棋子。 而我,一步一步,就是要摆脱这沦为棋子的命运。” 徐平的脚步声敲打着武玉宁的内心,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 那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如同闻到了腐臭的尸体,恶心感涌上心头。 “既然他选择了投靠你,希望你能善待他……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武玉宁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也是仇恨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来啊!杀了我!!!”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奔腾而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徐平转头望去,只见大量内卫朝着他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身影逐渐清晰,喊杀声惊天动地。“时机已到………玉宁公主,请上路……” 就在碧城刀即将穿过武玉宁胸膛之时,徐平却双目缓缓闭上,终是将之收回刀鞘。“呼……” 武玉宁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差点神志不清,她不明白徐平为何放过自己,不明白徐平为何突然又有了转变。“你……” 徐平嘴角一撇,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内心似有天人交战。 武玉宁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疑惑,她嘴唇嗫嚅着,却因过度紧张而未能发出声音。 见此情形,徐平一言不发,当即翻身上马,迎向汹涌而来的追兵。“武玉宁,希望我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刹那间,喊杀四起,在山谷中回荡。 徐平挥舞长刀,每一击都带着决绝,他的身影在敌阵中穿梭,血花不时在他身旁溅起。 武玉宁瘫倒在地,目光呆滞地望着这场惨烈厮杀,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 大半个时辰的激战,山谷中弥漫的雾气被鲜血与汗水浸染,阳光艰难穿透云层,洒在这片修罗场上。 就在此时,安宁霜和宇文萧赶到。 宇文萧浑身浴血,伤口遍布却不减其英武之气,他远远瞧见武玉宁瘫坐于地,心急如焚,纵马疾驰而来。 “玉宁!”宇文萧飞身下马,将武玉宁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后怕。 武玉宁抬眼,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宇文萧,泪水夺眶而出。“萧,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宇文萧紧紧握着她的双肩,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你可有受伤?这些内卫有没有对你不利?” 武玉宁拼命摇头,泣不成声。 随着安宁霜加入战局,剑如游龙,所到之处内卫纷纷倒下。她的眼神清冷,透着一股不解。 徐平见宇文萧赶来,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别特么再抱了,先解决眼前困境!” “世子息怒!”宇文萧将武玉宁护在身后,长刀出鞘,与徐平并肩作战。 三人背靠背,呈三角之势,应对着潮水般涌来的内卫。 宇文萧怒目圆睁,长刀在手中舞,砍杀着围剿而来的内卫。其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千钧之力,却因内卫人多势众,砍倒一人,又有两人补上。“杀!” 他怒吼着,声震山谷,可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多,鲜血渗过衣衫。 徐平持碧城刀左挡右突,招式凌厉。但内卫配合默契,长枪短刀相互呼应,也令他险象环生。 安宁霜剑法虽精妙,可内卫如潮水般无穷无尽。白色的衣衫已被对方鲜血染红,发丝狂舞,剑随身动,每一刺都能带走对方的生机。 三人背靠背,而内卫的包围圈却是越缩越小。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这场苦战似无尽头,生死只在毫厘之间。 “杀!!!”就在众人即将陷入苦战之际,远处袭来大队白甲铁骑,马蹄声声,震得谷内群鸟齐飞。 “是皇兄的白玉骁骑卫!!!”武玉宁大喜过望,当场喊出声来 第796章 …… 半个时辰前的山谷之外,峻岭之上,清风徐拂,松涛阵阵。 一灰袍老者与一白衣女子对坐于宽石两侧,台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 灰袍老者目光深邃,落子沉稳有力,棋子与棋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徐平此子心性难测,虽有犹豫,为谋大事,必然会痛下杀手。”言罢,他捻起一枚黑子,精准的落在棋盘一角。 “哦?是吗?”白衣女子微微抬眸,拂袖间,朱唇轻启。“其眼中尚有善念留存,且武玉宁于他而言,杀之或成大患。”她伸出玉手,指尖莹白如玉,轻夹一枚白子,点落于黑子旁。“这天下大势,恰如棋局,风云变幻,一步错,满盘皆输。 元武、大周、南安、大金,各方势力相互制衡,徐平此举,虽有利处,却可能埋下祸根…… 听,是不是有马蹄声响?” 白衣女子说话间,一阵山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她发丝随风轻轻飘动,偶有几缕拂过脸颊,却浑然不觉。 风过,带来山谷中隐约的喊杀声与草木气息。 老者眼神专注于棋局,眉头微皱,似在思索徐平的下一步行动,又在考量这天下大势的走向。 透过棋局的黑白交错,看到山谷中众人的命运纠葛,其人在棋子上轻轻摩挲,感受着棋子的温润与冰凉,心中暗自思忖着各方势力的平衡与变数。 而白衣女子眼神时而落在棋盘上,时而望向山谷之内。隐隐传来的喊杀声让她的内心微微揪起,仿佛看到了徐平在两难中的挣扎,权力争斗的血腥与残酷也在腐蚀着他。 灰袍老者手抚长须,微微摇头。“陛下虽老谋深算,大周亦是虎视眈眈,南安与大金不过是群伺机而动的小人,不足为道。 徐平若杀了长公主,利大于弊,想要图谋大局,妇人之仁断不可行。 战火纷飞,生灵涂炭,既是天命,也是娱乐。”说话间,他又落下一子,黑子如浓墨滴水,迅速蔓延开来。 此时,远处山谷传来阵阵喊杀声,那声音若有若无,像是被风扯着的丝线,断断续续地钻进两人的耳朵。 “以众生为棋子,六国为棋盘,你以为你是谁?是夏高祖?还是左道宁? 我来与你打个赌,武玉宁若死,便算你赢。反之,你便输。”话到此处,一股浑厚的内劲缓缓浮现,引得四周尘土飞扬。“倘若你输了,三日之内不得离开此谷。 否则……我会亲手摘下你的人头做夜壶。” 闻言,灰袍老者侧耳倾听,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要从那嘈杂的声音中听出些许端倪。 他手指不自觉的抚过须髯,感受着粗糙的触觉,心中却在想象着山谷中的各方场景。 老者缓闭双眼,他似乎看到徐平手持利刃,在人性与权力间徘徊。他似乎看到武玉宁惊恐的面容和宇文萧浴血奋战的身影,画面在其脑海中徐徐展开。“可以,老夫接下这个对赌。” 白衣女子柳眉轻蹙,侧耳倾听着山谷内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山谷内激战正酣,徐平此刻定在挣扎。 她手中白子悬于半空,迟迟未落,似在思考着棋局,又在担忧着山谷内的战况。 其人眼眸中倒映着棋盘的黑白交错,却又透过棋局看到了山谷中的血雨腥风,鼻尖隐隐嗅到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见此情形,灰袍老者突然双眸睁开,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呵呵呵!徐平拔刀了……” 第797章 白衣女子闭上眼睛,静下心来,想要更清晰地听到山谷中的动静。喊杀声、武器碰撞声仿佛就在耳边,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她能感受到徐平内心的矛盾与纠结,是权力与人性的碰撞。 片刻后,山谷内马蹄声骤起。 灰袍老者与白衣女子对视一眼,而后将手中棋子丢落。 白衣女子笑着站起身来,腰间的小酒壶微微晃荡。“你输了!!!”言罢,她取出青玉尺,当即画地为牢,将对方囚困于方寸之间。“三日之后,你可自行离去,我不会再做干预。” 灰袍老者嘴角一塌,眼中带着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公孙妙善,你在坏规矩。” “规矩是给你们定的,不是我。”话到此处,女子戒尺一挥,澎湃的金色内劲将之压倒在地。“还有,与我说话,注意分寸。” “你……” “愿赌服输,莫无涯,别丢份。” “公孙妙善,你如此行事,天下学宫必亡于你之手……” “文榜第二?呵!”言罢,白衣女子足尖轻点,缓缓消失在此处。“有我就有天下学宫,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浪得虚名。” 莫无涯双拳紧握,却又缓缓松开,眼中的怒意逐渐变换成了无奈。“……….” …… 山谷内,马蹄声打破寂静,只见白玉骁骑卫手握长枪,径直杀向在场的内卫。 见状,这群内卫大惊失色,为首者高声喝道:“白玉骁骑卫?郭平安,你们这是何意?你们眼中可还有皇帝陛下?”其人声音中带着愤怒与惊恐,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一群栖息的飞鸟。 “……”郭平安未做应答,反而拔出腰间的佩刀,轻挥而下。“斩尽杀绝。” 为首者脸色涨红,眼睛瞪大,死死盯着白玉奇,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握着武器。“列阵,御敌!!! 郭平安,你是想谋反吗?你可知截杀内卫是何下场?” 见对方默不作声,其人心头震颤不已。“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追缴叛臣,尔等还不速速退去???” 郭平安面沉似水,一言不发,手中长刀一挥,率先冲入敌阵。 一时间,枪影闪烁,鲜血飞溅。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其人眼神冷峻,身姿矫健,每一个击都充满了澎湃的内劲,长刀在其手中犹如蛟龙出海,所到之处内卫纷纷倒下。 刀剑在众人身边划过的冷风,刺鼻的血腥气四处飘散。 骁骑卫战马嘶鸣,在阵中横冲直撞,马蹄扬起阵阵尘土,与鲜血混合在一起。 一众内卫的攻击在此精骑面前如同蚍蜉撼树,纷纷被击退。 不到一个时辰,在场内卫便被杀得片甲不留。 …… 郭平安收刀下马,快步前往武玉宁的跟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书信,“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有信。” “……”武玉宁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的血腥味。看着郭平安冷峻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接过书信,武玉宁展开,眼中泪光闪烁。她的手微微发抖,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玉宁吾妹如晤: 自汝离宫,兄心忧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今遣此书,聊表牵挂,亦述愚兄所思。 妹生于皇家,长于宫闱,本应享尽世间荣华,怎乃命运弄人,竟至奔逃离境,每念及此,愚兄愧疚满怀。 妹之果敢,世所罕见,舍却尊位,不惧天威,毅然循心而行,此等气魄,兄由衷钦佩。 徐平者,素有谋略,然其志在天下,机心叵测。彼引宇文萧前来,其间深意,恐非寻常。 兄观其人之所为,皆顾大业筹谋,妹于其畔,如临渊履薄,切不可掉以轻心,须时刻保身全命,以待来日。 第798章 妹与萧情真意切,兄亦深知,此子身负家仇,其心或有旁骛。妹当慎防,勿为情蔽,致陷危殆。 兄在宫中,如处漩涡,虽竭力周旋,然亦难测变数。 然,兄必殚精竭虑,阻父皇之追兵,缓各方之压力,为妹之安身争取时宜。 此去山高水长,艰难险阻无数,愿妹与萧相互扶持,共渡难关。若遇困厄,可往兄所嘱之地暂避,兄亦会暗中遣人接应。 待风平浪静,海晏河清之时,兄盼妹能安然归来,或择地而居,远离尘嚣,再续天伦。 妹之平安喜乐,乃兄之所愿。 纸短情长,不尽所言,唯愿妹善自珍重。 愚兄成乾,亲笔手书。” 合上信件,武玉宁低头看向满身血渍的徐平,心中早已是无比复杂。 没有太多寒暄,郭平安护送着徐平、宇文萧、武玉宁等人缓缓离开大都境内。 其人乘高头大马,警惕注视四周,部卒整齐排列两旁,护卫着众人前行。 徐平望着天边的浮云,思绪飘远,回想起在大都的种种经历,那些阴谋诡计、万般谋划,虽成过眼烟云,在他心中却留下深刻的痕迹。 权、利,权与利。放过武玉宁也许会让自己的谋划落空,但,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契机。 用人嘛,还是该给对方留点念想。 一路上,宇文萧紧握着武玉宁的手,给予她足够的安慰。 武玉宁靠在对方肩头,眼中满是疲惫与欣慰。他们深知,这只是暂时逃离了大都的纷争,未来的路尚未可知。 宇文萧在马背上轻轻搂着对方,看着她满脸的惊惶与疲惫,心中也颇为感叹。“玉宁,别担心,有我在。” “……”武玉宁靠在他怀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萧……咱们这一路逃亡,何时才是尽头?咱们是要去哪儿?是去大周吗?” 闻言,宇文萧轻抚其秀发。“咱们一路向南,去到大梁即可。 玉宁,我知晓你受苦了,只要咱们逃出大都境内,一切便在世子的掌握之中,别担心了。” 听对方提到徐平,武玉宁心中一惊,却又暗暗低下头,眼中满是忧虑。“这天下虽大,何处才有我等容身之处。你我背负着这么多,又怎能轻易摆脱?” 沉默片刻,宇文萧缓缓说道:“无论如何,我定不会弃你不顾。日后的事,如今言谈过早,有你有我,何处不可安生。” 武玉宁微微颔首,但她的脸上却是苦笑不已。“曾经的我身为长公主,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般狼狈。 而如今,我只担心会连累于你。”话到此处,她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徐平。 “怎么会……”宇文萧将她搂得更紧。“莫要这般说。 你我自幼相伴,谈何连累?此刻唯有相互依偎,共渡难关。待风波平息,我定还你安稳余生。” “会吗?也许吧……” 在白玉骁骑卫的护送下,马蹄声在大地上回响,仿佛是命运的鼓点,催促着众人前行。 众人来到河边,河水潺潺流淌,清澈见底,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 郭平安下令在此稍作休息,身后部卒纷纷停行,饮水喂马。 徐平走到河边,望着河水,清澈的水波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他微微皱眉,心中感慨万千。回想起自己的家乡,那片遥远而宁静的土地。 那里有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玩伴、自己的同学、自己的亲友…… 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 捧起清水,徐平将脸擦净,随后侧目看向依偎在一起的宇文萧和武玉宁。 他缓步来到一棵树下,席地而坐,靠着树背,仰望苍穹。“我,本是尘世一微末书生…… 往昔岁月,不过是在书卷墨香中憧憬着未来,于平凡日常里寻觅着生活的真意。每日与同窗嬉闹,为学业功名勤勉努力,心中所念,不过是亲人和睦,岁月安然。 一场穿越,将我抛入这权谋倾轧、烽火连天的乱世。我想秉持心中善念,在这世间寻得立足之地,守着那点人性的温热。 命运之轮,却不允许…… 为了生存,为了不成为棋子,我变得阴险狡诈。每一步算计,每一次权谋,都在将自己推向深渊。我双手染血,用阴谋诡计铲除异己,在这通往天下霸主的道路上,渐渐迷失了曾经。 我已沦为权力的傀儡,被野心的鬼魅所操控。每一个辗转难眠之夜,我都能看到曾经那个单纯的背影,他在时光的彼岸向我呼唤,斥责我如今的狰狞与残忍。 我想放下手中屠刀,可身后已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 天下大势,浪花淘尽英雄。若不随波逐流,奋力搏击,便会被浪潮吞噬。 在这征伐与杀戮之中,我内心的纠结与痛苦却又如影随形。 以无数人的性命为基石,铸就那至高无上的王座?是对,是错?我不得而知。 爸、妈,你们还好吗?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只是有些疲惫…… 爱你,老爸!爱你,老妈!” 第799章 …… 宇文萧陪着武玉宁坐在一旁,不停的轻声安慰。 武玉宁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她看着对方,眼中除了深情,还有一丝复杂。徐平的话让她不知该如何自处,是要将一切告诉宇文萧?还是默默的紧守口风? 许久过去,众人再次踏上行程。 天色渐暗,夜幕笼罩着大地。郭平安加快了速度,他希望能在天亮前赶到安全的地方。 行至境郊,前方出现一支火把队伍。武成乾似乎早已预料到一切,前来接应之人向郭平安抱拳施礼。“郭将军辛苦,太子殿下命我等在此久候。” “傅将军辛苦!”郭平安微微颔首,将护送的任务交接给了对方。“公主,末将就先回营了,此去二百里便是飞山关,过了飞山,追兵定然不复来也。” 闻言,武玉宁缓缓起身。“多谢将军一路护行……” “吁!”勒紧缰绳,郭平安朝着身后的骁骑卫抬手一挥。“就此拜别! 回营!!!” 待其走后,前来接应的众人快步上前。 傅申奇当即跪礼。“臣下飞山关守将傅申奇,在此参见长公主。”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与一张舆图。“此去关州不过数百里,这是殿下为您准备的过关通牒,您只需走官道经凡城便可离开我朝境内。” 接过文书,武玉宁黛眉微微皱起,欲言又止。 见此情形,傅申奇心领神会。“长公主还请放心,殿下早已计划好了一切,自有脱身之法。 天色已暗,快走吧……”言罢,其人躬身再拜,而后领着人马缓缓离开此地。 “这是怎么回事?”宇文萧眉头紧皱,满脸疑惑。 “咱们被人看透了。”徐平凝视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沉声道:“不能在此久留,星夜兼程,离开飞山关。” 闻言,安宁霜亦是微微点头。“离开此处再做打算。” 宇文萧扶着武玉宁上马,四人朝着关州方向奔去。 武玉宁靠在宇文萧怀中,心中却满是纠结。想起徐平之前的所作所言,她望着宇文萧的侧脸,欲言又止。 宇文萧似有所感,当即低头问道:“怎么了?可是受了伤?” “…….”武玉宁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行至一处隐蔽山洞,四人停下暂作休息。 徐平站在洞口,警惕的注视着外面。 洞内,宇文萧小心处理起伤口。武玉宁一边轻轻擦拭着周围的血迹,一边颇为关切的问道。“你伤得很重,一定要撑住。” “无妨!都是些外伤。”宇文萧的脸上洋溢出一丝欣慰。“没有白来这一趟。” 见此情形,武玉宁抬眼直视着他,轻声开口。“萧,你为何要投靠大周?你……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此话一出,宇文萧的手微微一顿,抬头望向武玉宁,目光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玉宁,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我们安全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安宁霜在一旁默默擦拭着长剑,仿若事不关己。 然而,她那不经意间投来的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宇文萧眉头微皱,继而仔细回想着先前的违和感。“恩公……” 当他正欲开口,安凝霜却是将头稍稍一撇。“你想说什么?你想问什么?呵!之后的路,还长着……” 闻言,宇文萧心头有些烦闷,他侧脸看向武玉宁,目光中带着一丝怀疑。“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不安?” “我……我,没什么……”见徐平转身走进山洞,武玉宁闭口不言,双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衣袍。 “你想说就说,不必如此。”徐平微微一笑,眼神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武玉宁拉着宇文萧的手,身子也随之开始颤抖。“萧,我很好,只是有些累。” “真的很好吗?我看未必吧。”其人话音刚落,徐平却是开口调侃道。 见两人的对话如此怪异,宇文萧当即站起身来。“世子殿下,可是玉宁有什么得罪之处? 若是有,我替她向您道歉。玉宁她自幼生长在宫内,从未经历过如此劫难,还请多多见谅。” “那倒没有!长公主知书达理,能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说着,徐平拔出腰间的碧城刀,缓缓擦拭起来。“若说有,那就是她还活着。” 听闻此言,宇文萧心头一颤。“世子殿下此话何意?” “萧……”武玉宁蜷缩起来,赶忙扯住衣袍将自己紧紧包裹。似乎可以寻得一丝虚无缥缈的慰籍。 见她如此胆颤,徐平嘴角一撇,刀身在月色之下泛着阴冷的寒光。“宇文萧,你那么聪明,应该能推断出一二。” “世子,您……”宇文萧一把将武玉宁揽入怀中,而后用身子将之死死护住。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反应?你又打不过我,更别提旁边那位擦剑的大佬。”话到此处,徐平双手一摊,微微耸了耸肩。“没办法,她不死,我睡不好啊。 谁知道她会如何影响你?日后又会不会跑来背后捅我一刀。” “所以从一开始您就没打算要带玉宁离开大都?”宇文萧正欲拿起兵刃,几息之后却放弃了这个念头。“既是如此,世子又为何留其性命?还直言与我?” “那咋办嘛?我不说,她也会说。”徐平缓步来到两人跟前,随意的拍了拍宇文萧的肩膀。“她毕竟是元武的长公主,你俩又是青梅竹马,我不得不防范于未然。 至于为何会留下她的性命……”徐平稍稍一顿,而后长叹一声。“下不了手呗,还能因为什么? 徐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还是想留一些底线。哎!!!千般谋划,万般算计,到头来一场空。 于此乱世之际,是不是有些天真?有些妇人之仁? 宇文萧,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也可以隐姓埋名,带着武玉宁远走高飞,享这一世的平安喜乐。 徐某愿意成人之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嘛……” ………………………………….. (最近装修,太忙,下一章晚些补上) 第800章 …… 听完徐平的话,宇文萧呆愣在原地,眼神中瞬间闪过惊愕与痛苦的复杂神色。 他下意识的将武玉宁搂得更紧,似乎这样就能将她与那残酷的皇权争斗所隔离? “世子,你……”宇文萧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徐平,试图从对方表情上得到一些答案。“那纪月华呢?世子又如何感想?” “我又没想着杀纪氏全族!”徐平白了宇文萧一眼,随后眼神也变得愈发平淡。“宇文萧,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你与元武皇室之间的血海深仇,岂是能轻易抹去的? 你之所以投靠大周,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向武玉宁的父亲讨回血债,覆灭整个元武吗?” “……”宇文萧的嘴唇微微颤抖,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武玉宁。 武玉宁的脸上满是茫然与惊恐,眼里写满了疑惑与不安,似乎不愿意去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玉宁……我……”几息之后,宇文萧艰难的唤出对方名字,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而变得断断续续。 “我不信!”武玉宁抬起头,望着他,眼中已有泪花闪烁。“萧,徐平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不会伤害我和我的家人,对吗?” 此话一出,宇文萧的内心被千万根银针扎入,他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宇文逸战死的惨烈场景,那是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可眼前的武玉宁,又是他自幼相伴、情深意笃的爱人,他同样不忍心伤害对方。 宇文萧欲言又止,他松开武玉宁,在山洞里来回踱步,内心在仇恨与情爱之间疯狂挣扎。 见此情形,徐平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又开口缓声说道:“宇文萧,你若要复仇,武玉宁只会成为你最大的阻碍。 她是元武的长公主,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你与元武的关联。 你真能在复仇的道路上带着她一起前行吗?想清楚,是留下,还是带着她走。” 听闻此言,宇文萧缓缓转身,语气也变得急躁。“世子,咱们才刚离开大都,为何要在此时说这些话? 非要逼我做出抉择吗?” “天老爷,我啥时候逼你了!自主权可都在你身上。”徐平微微摇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只是让你看清现实。 宇文萧,你以为你可以两全其美吗?在这乱世之中,权力与仇恨的旋涡会将一切情感都绞碎。 有朝一日,你若率兵攻克大都,你觉得她会如何?”言罢,徐平余光瞥了一眼对方身后的武玉宁。 宇文萧再次陷入沉默,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忆往昔,两人于宫廷内的点点滴滴,所有美好回忆如同利刃,一刀一刀割扯着他的内心。 感受到他内心的煎熬,武玉宁小步走到宇文萧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哀求。“萧,放下仇恨吧。 我知道父皇可能做错了很多事,但我不想看到你被仇恨所掌控……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 宇文萧看着她,眼中满是挣扎。“你不懂,你无法理解我…… 这是我宇文氏的荣耀与尊严,既是父亲的血债,怎能就此忘却? 若不复仇,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和数万康州儿郎????” “我不想看到你成为一个刽子手,成为他人野心的傀儡,更不想看到你我成为仇人。”武玉宁泪流满面,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内心的煎熬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宇文萧的内心被撕裂成两半。 一边是家族的血海深仇,那是深入骨髓的使命与责任。 一边是与武玉宁的爱情,是他生命中最为珍贵的温暖与慰藉。 他缓缓抬起手,试图想要抚摸对方的脸庞,却又在半途停住,仿佛夹带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世子,我该……怎么办?”宇文萧看向徐平,心中已然没了主张。 “你看我做甚?我巴不得你留下来。帮你除掉黄元舟,算是替你父亲报仇。 我放过武玉宁,算是咱们的情分。”话到此处,徐平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路,自己抉择。 一旦你追随于我,踏上复仇之路,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至于武玉宁,她的命运也许将与你紧紧相连,无论是生是死。 宇文萧,你可曾见那高山之巅的苍松? 它于凛冽寒风中坚守,看似孤高,实则与天地万象皆有牵连。其根脉深植岩缝,汲取大地精魄,是根基所在,不可轻忽。其枝叶伸向苍穹,承接日月之辉光,却也需耐受霜雪的侵凌。 这世间诸事,皆如此松。 你的抉择,并非孤立的行径。看似无形的因果,早已将你和武玉宁罗织其中。每一举动,仿若投入心湖之石,涟漪扩散,波及之广,远超目力所及。 若心怀壮志,便如揽明月入怀,你先想想自己是否有那擎天巨臂,可撑破穹庐。 你内心的纠结会让他人觊觎,祸端也自此而生。比如我,我就不会再信任你。 情谊何其可贵? 往昔诸事,如影随形,绝非人力可轻易抹除。看到萧平身死,你是否也问过自己值不值得? 至于将来,将来的事鬼才知道。 你今后的每一步踏下,皆铸就不可更改的辙印。所念之人,所执之事,既是心中珍宝,亦可能是累世枷锁。那 什么情感与宿怨,都是双生鬼魅,只会在你难眠之夜拉扯你的灵魂。 别以为你能于二者间轻巧周旋,尘世的一切,不会永远倾斜于一方。 咱们是掌舵之人,亦是舟中之人,船行何处,系于一念。 想清楚,走,还是留……” 听完此言,宇文萧双眸微凝,眼神也随之变得坚定起来。他看着武玉宁,没有了先前的纠结。“我不会放弃复仇,父母生养之恩大于一切,岂可摒弃?若不血债血偿,我枉为人子。” “不要!!!”武玉宁双眸涣散,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灵动。她嘴角呢喃,绝望的摇了摇头。“萧…… 我宁愿现在就与你分开,也不想看到日后你与父皇兵戎相见。” 第801章 …… 宇文萧的脸上露出复杂之色,当他正欲开口之际,徐平却是出声调侃。“谁说一定是宇文萧和你爹兵戎相见? 你这女人,说话颠三倒四。你就那么肯定你元武会为之覆灭?还是说,覆灭元武的就一定是他? 看他这副样子,他多鸡毛啊?你瞎叫唤个啥。” 此话一出,武玉宁泣不成声,她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悲哀。 宇文萧在爱情与仇恨之间徘徊不定。如果坚持复仇,武玉宁一定会离他而去。如果放弃,又无法释怀家族的仇恨。“一切都是你父皇的错,你要我怎么办???”话到最后一字,他几乎是怒吼出声。 看着他,徐平眼中带着一丝同情。“宇文萧,没人能替你决定。 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要承受相应的后果。选择复仇,你可能会失去她,也可能在权力的争斗中粉身碎骨。 若是放弃,你将背负着对家族的愧疚度过余生。 武玉宁,我个人给你个建议,走一步看一步,没必要把他逼入死路。 或者,你可以自行选择,或是跟随他陪伴他,或是回大都继续做你的长公主。” 武玉宁仿若深陷泥沼,内心被痛苦的蛛丝层层缠裹,每一次挣扎都要扯裂灵魂。 迷茫与哀伤的目光在宇文萧与徐平之间慌乱游移,双手无意识的绞紧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恰似凋零在霜雪中的花蕊,往昔的矜贵与从容碎了一地。 “萧……”她艰难启唇,声音却又破碎在牙缝之间,轻得几不可闻,“世事无常,怎料到,命运布下如此棋局,将你我置于这般绝境。” 往昔宫廷的绮丽画面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两人在御花园中逐蝶的欢笑、生辰宴上他亲手送上过礼的深情,往事桩桩件件甜入骨髓,转瞬间,元景帝那冷冽、不容忤逆的目光刺来,还有宇文萧谈及血海深仇时眼底沸腾的恨意,冰火交织,将她的灵魂搅得粉碎。 “回宫吗……”武玉宁喃喃自语,仿若那是陌生至极的词汇。 回宫,意味着重归金丝笼,守着冰冷的宫墙,念着两人的过往残梦而虚度余生。更可能被迫成为元武联姻它国的棋子,被皇帝随意摆弄,用以牵制宇文萧,甚至……成为对付他的利刃。 留下?那便是和宇文萧彻底站在与母国争斗的对立面,看他执剑冲向自幼熟悉的宫阙,向自己的同族索命。 思及可能的血腥厮杀,她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酸苦直冲喉头。 “……”宇文萧跨前一步,却又硬生生顿住,双手在半空僵滞,眼眶泛红,满是揪心悲戚。“你我,或可同行,或可各自安好。” “安好?”武玉宁抬眸,泪眼朦胧中映出宇文萧憔悴面容。往昔他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模样与之重合,其心尖不由的狠狠一颤。“我知你背负家族冤魂的期盼,那是烙在灵魂的债,卸不得。 可生养情分,故土的一切,怎能……怎能亲手将利刃递予你手,指向我父皇?”言罢,她泪如决堤,簌簌滚落,洇湿了脚下的尘土。“若随你走,每夜梦中恐都是皇城烽火、亲眷哀号。 若离你返宫,余生便如行尸走肉,心已遗落。”武玉宁身子摇摇欲坠,仿若风中孤叶。 宇文萧眼眶酸胀,疾步上前扶住她,不禁哑声回道:“莫要再说,康州宇文氏已千疮百孔,我承载不了家族的荣耀,已然愧对列祖列宗。 第802章 便是如此,我又有何选择的余地……” 见此情形,徐平却是轻咳一声。“长公主,宇文萧,咱可没时间在这耗,这才刚离开大都境内。 你二人或携手向前,或是此刻决断,乱世洪流可不等人。” 武玉宁身子一僵,心底五味杂陈,目光紧锁宇文萧,似要望进他灵魂深处。 良久,她缓缓闭眼,再睁眼时,眼底闪过一抹决绝“妻随夫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随你。 这罪孽业障,我陪你扛,只盼往后的每一步,你莫要瞒我。” 宇文萧瞪大双眼,满是愧意。“孤魂野鬼罢了,怎忍拖你入渊薮?” 武玉宁惨然一笑。“爱你至深,不愿守着残缺独活。”说着,她取下怀中玉佩,将之放到对方手心之上。“你需应我,若大周伐元武至大都,你需置身事外,莫让我见那惨状……” “……”宇文萧先迟疑一瞬,终是重重点头。“那便依你……” 徐平在旁,微微挑眉,几息之后,他转身负手,默认了这番约定。“人间倒有真情在,不负如来不负卿…… 既已商定,你二人也别苦着脸。 本为招婿而赴宴,波折不断,礼数不能废。这山洞虽简陋,却是情定之所,不如正依此地办场婚宴,权当乱世吉光。 我来给你二人证婚!” 此话一出,两人面面相觑。 几息之后,宇文萧单膝跪礼。“全凭世子作主。” 见他如此,武玉宁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也随之缓缓跪礼。“玉宁多谢世子……” “别别别!我只做个见证,又不是二位的高堂,起来说话。”言罢,徐平一手托着一人,将双方搀扶起身。 凑着月色之下,众人遂忙碌起来,徐平唤安凝霜采来缤纷野花、柔韧藤蔓。 其人十指如蝶翻飞,编织花环,片刻之后将之递给了宇文萧。“给你娘子戴上,此刻它比凤冠可要贵重得多。” 宇文萧接过,指尖轻触花瓣,转身,双手微颤捧起武玉宁脸庞,将花环轻柔置于她头顶,低语:“多谢。” “萧……”武玉宁泪中含笑,娇羞颔首。 徐平搬来大堆石块摆列出桌椅,铺上干草为锦席,又从行囊中掏出些许干粮、酒水布好。“战时酒食,日后安稳再补盛宴。”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徐平整肃神色,高声笑道:“今日,宇文萧、武玉宁,患难铸情、生死相偎,情义震山河。 乱世滔滔,爱为舟楫,望此后岁月,同栉风雨,不论祸福,生死相依。 我徐平,为你俩证婚,天地共鉴,勿忘今言。”言罢,举杯遥敬二人。 宇文萧、武玉宁亦举杯,酒水涩喉却暖彻心扉,相拥而泣,泪浸悲愁,更含憧憬。 夜幕笼盖,洞内燃起篝火,焰影跳跃。 宇文萧携武玉宁至干草床榻,相对而坐,四目交着,满是眷恋与疼惜。 许久,他率先打破静谧。“玉宁,对不住了,本该许你锦绣良缘……” 话未说完,武玉宁指尖按其唇,浅笑嫣然。“有你,足矣。莫再多言……” 二人相依躺下,武玉宁枕于宇文萧胸膛,听那有力心跳,仿若安神妙曲。 宇文萧轻抚其乌发,絮语往昔趣事,试图驱走阴霾。 武玉宁闭眼,沉醉于温柔呢喃,渐入梦乡。 梦中,宫廷静谧,与宇文萧泛舟太液池,碧波粼粼,鸳鸯成双…… …… 三更过后,山洞里静谧至极,唯有篝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宇文萧、徐平与安凝霜皆因之前连番苦战与奔波,沉沉睡去,疲惫在众人睡颜之上刻下深深痕迹。 辗转难眠、武玉宁毫无睡意,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跪坐在宇文萧身旁。 第803章 借着火光,她的眼神一寸寸扫过宇文萧身上狰狞的伤口,那些交错纵横的战创,仿若一道道裂痕,深深刻在她心上,痛意蔓延至全身。 她颤抖的手指缓缓抚上那些伤口,动作轻柔无比,似是害怕弄疼了昏睡的爱人。 尽管宇文萧此刻已毫无知觉,她依旧喃喃低语。“你这一身伤,叫我如何不痛……” 指尖移至对方脸庞,她细细摩挲那熟悉的轮廓,像是要把这面容深深刻入灵魂。 往昔记忆在脑海闪现,幼年时他在御花园为自己折下最美的花枝,笑容比春日暖阳还灿烂。少年时两人于宫墙下互诉衷肠,誓言铮铮,仿若仍在耳畔回响。 “依稀记得,从前的我,怕黑。 每遇打雷之时,总会跑来找你。你会轻拍我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哄我,那是我此生最安心的时刻。”话语之间,泪滴已悄然滑落,打湿了宇文萧的鬓角。“往后没有我在身边,莫要莽撞,莫再轻易涉险。 你是我的夫君,是宇文家的骄傲,定要重振门楣。 即便日后之路满是荆棘,我知你也能踏平。”武玉宁气息微颤,稍作停顿,深吸一口气,抬手抚摸着对方的脸颊。“玉宁这一生,最幸是遇你、爱你,最痛亦是此时要舍你而去。 家族血仇不能不报,我懂。那是你的脊梁,亦是我的骄傲……” 往昔有多甜蜜,武玉宁此刻的内心就有多么苦涩,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簌簌落在宇文萧脸上。 情难自抑,她俯下身子,轻吻着对方的额头,唇瓣久久停留,传递着眷恋不舍,将所有爱意倾注于此,像是要唤醒沉睡之人再诉衷肠。 片刻之后,她直起身,决然走向洞外。 洞外夜色浓稠如墨,寒风似刀割面,武玉宁却浑然不觉。 她从行囊中掏出纸笔,跪地铺展,以石为桌,借月光书写,泪水晕开墨迹,字迹却依旧工整,那是对宇文萧的深情凝注。 “吾之挚爱,萧: 见字如面,提笔泪潸,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向你倾诉。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玉宁已然远走,勿念,亦勿牵挂。 你我自幼相伴,那些共度时光,是我此生最为璀璨之珍宝。犹记初遇,御花园中你懵懂莽撞撞入我怀,相视一笑,缘分红线悄然系紧。 此后岁岁年年,每遇生辰之时,有你精心筹备,烦忧之时有你耐心倾听陪伴,情根深种,满心满眼唯你一人。 命运弄人,将你我拖入乱世漩涡。 家族血仇成横亘你我之天堑,我知那是你背负的沉重使命,宇文氏冤魂期盼如芒在背,怎敢劝你放下。 每思及你眼中恨意,与往昔柔情交织,我便心如刀绞,深知此生再难纯粹相拥。 今番出逃,一路艰险,你浴血奋战,伤痕累累,疼惜几近将我吞噬。 你为护我,生死不顾,我又怎能忍心见你在复仇与情爱间反复煎熬,两难抉择。 玉宁不愿成为束缚你的枷锁,阻碍你前行脚步,更不忍见你有朝一日因我,对族人愧疚难安。 回大都,于我而言是重归牢笼,是牺牲在利益下的傀儡。 渴望护你周全,我却力不能及。愿父皇怒火平息,不再为难宇文氏。愿你此后一心复仇,无后顾之忧,重振家族荣光。 萧,日后寻个温婉贤良女子,伴你余生安稳。莫念往昔,莫困情伤,只盼你岁岁平安,功成名就。 玉宁不过是你人生途中一段波折,前路漫长,你当释怀前行。 情深缘浅,就此别过,来生若有缘,再续未了之约。 愿你往后的梦中,再无血腥厮杀,唯余太平喜乐。 爱你至深,永别了,吾爱。 玉宁绝笔……” 写罢,武玉宁将信仔细叠好,回身置于宇文萧枕边,最后望一眼熟睡的他,泪如雨下。 她悄然转身,没入夜色,身影渐远渐模糊,仿若被黑暗吞噬。 许久之后,天边泛起一丝微光,仿若命运的嘲弄。武玉宁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大都的方向,是她的来处,亦是归途。 她莲步轻移,走向山洞一侧的断崖,衣袂在风中烈烈作响,恰似飞蛾扑火。 崖顶,狂风呼啸,吹乱她的发丝,却吹不散眸中的决然。 武玉宁静静伫立,俯瞰着脚下云雾缭绕的深渊,仿若看到了往昔岁月坠入无尽黑暗。 她缓缓抽出腰间匕首,那匕首曾是宇文萧所赠,用以防身,如今却成了诀别的利刃。 刃光清冷,映照着武玉宁苍白却坚毅的面容。“若有来生……若有来世……”喃喃低语被风扯碎,她抬手,将匕首对准胸口…… 寒光一闪,利刃没入,鲜血瞬间染红衣衫,仿若红梅绽于雪地。 剧烈的疼痛让其身体摇摇欲坠,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身,望向山洞方向,目光饱含深情与不舍,似要穿透山石,再见爱人一面。“玉宁是那么的爱你……忘了我……活下去……”唇间溢出微弱呼唤,终是力竭,向后倒去。 晨曦穿透云层,洒在崖顶,却照不亮这彻骨悲伤。武玉宁的身躯如折翼飞鸟,坠入深渊,衣袂翻飞,仿若破碎的梦,消散在风中。 ……………………………………. (PS:我们之间的回忆,全部都小心的收集。我总是偷偷的哭泣,像倦鸟失了归期。但愿我相信的爱情,结局紧握在我手心,时光匆匆却没有遗失过去…… 胭脂榜第三,元武长公主武玉宁,下线。) 第804章 …… 武玉宁匕首刺入胸口的瞬间,意识已然开始涣散,眼前天旋地转,只剩无尽黑暗迅速蔓延。 就在她坠入深渊之际,一道白衣身影自崖边侧峰疾掠而来。 其人目光深邃而锐利,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渊渟岳峙般的气度。 只见她长袖一挥,一股雄浑柔和的金色劲气如灵蛇涌现,精准卷住武玉宁纤细腰身,轻轻一带,便将她稳稳揽入怀中,而后足尖轻点,倒飞数丈,落于安全之地。 她垂眸看向怀中面色惨白、气息奄奄的武玉宁,目光中罕见的闪过一丝怜惜,随即迅速探手搭上对方的脉搏。 须臾,黛眉微蹙,低叹一声。“何苦至此。”言罢,她掌心泛起温润光芒,源源不断的内劲缓缓注入武玉宁体内,护住她几近破碎的心脉,阻住那奔涌外泄的生机。 少顷,武玉宁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入目先是夫子仿若仙人般的面庞。 她微微一愣,旋即忆起自尽之事,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为何救我?为何不让我去……”其声音微弱,满是绝望与悲戚。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脸色转沉,轻声呵斥道:“糊涂!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这金枝玉叶?既已历经千难寻得情之所向,岂可轻易弃命。”言罢,她自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仿若蕴含星辰光芒的丹药,喂入武玉宁口中。“服下此丹,静心调养,莫再做这糊涂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散至四肢百骸,武玉宁只觉胸口疼痛稍减。 武玉宁惨然一笑。“我若活着,只会陷宇文萧于两难,家族血仇……我无力面对。” “便是如此,那又如何?”公孙妙善目光望向远方,缓缓而言。“这世间万物,皆循因果。 你同宇文萧纠葛难断,自是命中定数,生死并非解脱,不过是将难题抛予生者。 你怎知往后无转圜之机?且活下去,未来亦未可知。” 武玉宁闻言,心中泛起丝丝涟漪,目光中隐现一丝挣扎与期冀。 见状,公孙妙善知她已听进几分,又缓缓说道:“天下风云变幻,元武、大周之争鹿死谁手尚无定论。 你身为元武长公主,或可为苍生福祉尽一份力,莫要局限于小情小爱、一家一姓之悲欢。” 武玉宁沉默良久,终是缓缓点头,泪水仍挂腮边。“多谢教诲……” “如此便好。”公孙妙善微微颔首,神色稍缓,扶着武玉宁寻一隐蔽山洞安置,以深厚功力助她疗伤。“武玉宁,你可愿随我入天下学宫?” “天下学宫……您,您是夫子?”武玉宁双瞳睁大,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很奇怪我会在这?”公孙妙善随意拨弄着地上的落叶,嘴角带着一丝浅笑。“可愿随我?” 武玉宁犹豫片刻,而后轻轻点头。“救命之恩,无以能报,玉宁愿随夫子修行…..” “孺子可教也……” 风呜咽着穿过山洞,吹动火苗,光影摇曳。 宇文萧在睡梦中似有所感,不自觉的眉头紧皱,却未醒来,那封信静静躺在枕边。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萧猛然惊醒,伸手一摸,身侧冰冷,心头涌起不祥预感。 转头,目光触及那封信,手指颤抖着拿起,展开。随着字句入目,脸色由白转青,双手攥紧信纸,关节泛白,身子剧烈颤抖,怒吼响彻山洞。“玉宁!” 徐平被喊声惊醒,奔至身旁。目光扫过留信,微微叹了口气。 第805章 安凝霜神色冷峻,目光却透着复杂。 宇文萧仿若未觉二人存在,疯了般起身冲出去,四处呼喊:“玉宁!!!” 回应他的只有寒风呼啸,夜色茫茫,哪还有佳人身影。 他瘫倒在地,双手抱头,泣不成声。 “你先起来。”徐平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宇文萧红着眼嘶吼。“为何?为何要般对我……武敬远,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见他若癫若狂,徐平沉声开口。“她心意已决,是为成全你,也不愿见你日后与故国刀兵相向,与她的同族挥刀厮杀。 宇文萧,前路还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言罢,徐平却是暗暗叹息。自绝于此荒郊野岭,连个土坟都没有留下,武玉宁成了孤魂野鬼…… 宇文萧目光呆滞,望着山洞外的茫茫白雾,嘴角喃喃不已。“复仇吗?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再也无你…………” …… 大都外的官道上,大周的使队缓缓朝着城门而来。 皇城,乾武宫内,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拧出水来。 元景帝身着明黄色龙袍,面色阴沉的坐在雕龙刻凤的书桌后,手中紧攥着一份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密报之上,城防营被武成乾以太子令召回了城内。 招婿宴上徐平的种种行径历历在目,那些犀利言辞、诡谲手段,像一把把利刃,直直戳向他的颜面与威严。“可恶啊,着实可恶! 列国在外,此獠如此搅弄风云,视朕如无物!还将那逆女带走,太子拦下巡防营是要做甚?”言罢,元景帝一把将密报拍在桌上,墨砚都跟着震了几震,墨水溅出,洇染了一角奏章。 身旁侍奉的老太监吓得一哆嗦,慌忙跪地,噤若寒蝉。 方才过去几息时间,殿外内侍尖着嗓子通传。“启禀陛下,派去追杀徐平与宇文萧的内卫尚无消息传回。” 闻言,元景帝瞬间怒目圆睁,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掷向门口,瓷片四溅,“一群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如此数量的内卫,连几个人都追不上,朕养着那群饭桶何用?” “陛下息怒报信的内侍扑通一声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瞬间红肿一片。 元景帝怒火攻心,胸膛剧烈起伏,正欲发作,又听一声高呼。“陛下,大周使臣于正安殿外求见!” “大周使臣?”元景帝眉头拧成死结,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怒火。“宣!!”言罢,他起身大步朝向正安殿而去。 …… 大周使者昂首阔步迈入殿中,一袭华丽锦袍流光溢彩,上头绣着的金丝豹纹张牙舞爪,似在彰显大周的赫赫威风。 他面色倨傲,下巴微抬,只是象征性地拱手作揖,动作敷衍至极,口中念道:“元武陛下,我大周皇帝有旨,特命在下前来呈上战书一封。”说罢,其人从袖间慢悠悠抽出一卷文书递呈上去,而后缓缓倒退出大殿之内。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战书?大周两线作战,疯了吗?” “猖狂!周狗安敢欺我元武?” “呵!听闻欧阳正奇于南安兵败,贵国皇帝陛下倒是好气魄?竟然还敢与我元武开战?” “陛下,依末将看,不如将这送信的狗贼拿来开刀祭旗!!” 小太监畏畏缩缩上前接过,双手颤抖着呈上前去。 元景帝展开文书,目光刚触及内容,脸色瞬间阴沉如墨,眼神中怒火与震惊交织。 战书上的字迹刚劲有力,内容却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大周将于来年开春之际倾举国之兵,向元武宣战。 第806章 更甚者,竟明目张胆指定定平和康州为交战之地,仿若此战已是大周囊中之物。 “望汝沐浴净身,静候我大周雄师兵锋所向,莫要妄图抵抗,否则定让你元武山河破碎,百姓生灵涂炭…… 放肆!!!简直是岂有此理!”元景帝猛然起身,双手将战书撕得粉碎。 纸屑在身前纷飞,恰似他此刻凌乱而愤怒的心境。“纪凌小儿,这般张狂,真当我元武好欺负?真当我元武无人?”元景帝的怒吼之声震荡在场,群臣纷纷跪地,噤声不语,殿内唯余他粗重的喘息声。 看着群臣跪伏,元景帝的思绪仿若脱缰野马,瞬间飘回那场令他颜面扫地的招婿宴。 宴上,徐平言辞犀利,步步紧逼,一次次当众挑衅,将之的威严狠狠踩在脚下。 彼时,各国使者皆在场,那些或明或暗的嘲笑目光,像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心头,至今仍隐隐作痛。 本以为能除掉徐平,孰料那帮废物竟一去不知,音信全无。 现如今,其人方才刚刚潜逃,大周战书又至,新仇旧恨如汹涌潮水,瞬间将他的理智淹没。 愤怒之余,元景帝心头猛然一沉,一阵头痛骤时袭来。 如今朝内的主力深陷大梁战场,抽身回援谈何容易。虎威关前战事胶着,耗费了无数兵力、粮草与精力,将士疲惫不堪。 若是贸然调兵,还可能会被吴青峰反咬一口,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苏文翰硬着头皮膝行几步,低着声音劝慰道。“大周此举虽狠辣,但秦王也绝非毫无防备。当务之急,是速速商议退敌良策。” 元景帝怒目圆瞪,狠狠剜向对方。“商议?商议个屁!还敢指定战场,真当康州是纸糊的?是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 武成乾微微摇头,继而挺身出列,神色凝重。“陛下,大周如今多线作战,却还敢如此挑衅,其志未必在康州。 定平乃周人军事咽喉,扼守着东、西要道。一旦武关失守,大军便能长驱直入。 康州更是宇文氏根基所在,宇文氏在当地深耕多年,威望极高,大周选此地,怕是妄图借宇文氏旧部之力,里应外合,瓦解我军防线。”话到此处,武成乾的心中已是无奈叹息。若是当初支持宇文逸攻打凉州,如今的大周便无染指境内的可能,最坏之下也能将战火隔绝在元武境外。 “纪凌真是好胆!”元景帝冷哼一声,满脸戾气。“徐平那奸诈之徒,不过是个嚼舌根的黄口小儿。 还有宇文萧,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朝,投靠大周…… 若是让朕抓到机会,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武成乾微微躬身。“陛下息怒!儿臣愚以为,先传令大梁战场,命莫容烈抽调部分精锐骑兵,星夜兼程赶回,虽解不了燃眉之急,可暂作应急之兵。 同时,紧急征调地方军、郡兵以及鲁州与崇州部卒,火速奔赴阳平、康州,加固城防工事,多备箭矢,囤积粮草物资。 再者,派大量暗子深入大周境内,打探军情,摸清楚兵力部署、行军路线以及粮草辎重所在。 陛下,儿臣愿亲率精锐之师,远赴康州戍边。” 元景帝眉头紧皱,双手背在身后,在殿内来回踱步。 良久,他微微颔首。“太子所言,倒也有些道理。 就依你之计行事,宣令阳平与井安两地守将,给朕牢牢记住,若有差池,让武敬山提他们的头来见!” “……”武成乾作揖领命,又道:“儿臣听闻隆圣帝欲除宁毅而后快,其人与各方势力皆有千丝万缕联系。 此次开战,宁毅与韩忠必会亲赴。或可派人前去探探宁毅的口风,看能否拉拢一二,借其之力反制大周,哪怕知晓些幕后排布也是好。” “哼,宁毅那厮向来横跳,惯会故弄玄虚。”元景帝满脸不屑。“你且去安排,务必小心谨慎,莫要再出什么纰漏,否则朕唯你是问。” 待到武成乾退下,元景帝重新落座,扫视群臣,目光如炬。“诸位爱卿皆要各司其职,莫要心存侥幸。 日夜赶工,打造兵器铠甲,务必精良耐用。东境清查粮仓府库,全力筹措粮草物资,若有贪墨延误者,杀无赦。 苏文翰!” “陛下,老臣在。” “准备好战时檄文,言辞激昂壮烈,宣扬我元武军威。 诸卿,都听明白了吗?” 听闻此言,群臣面面相觑,继而齐声高呼:“遵旨!”声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哼!给朕宣那群周狗入内。”元景帝抬眼望向殿外,语气中满是杀意。 片刻之后,大周使者再次入殿。 他冷眼扫视这殿内群臣,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轻蔑冷笑,仿若眼前不过是场闹剧。 元景帝目光如刀,阴沉无比。“回去告诉纪凌,战书朕接下了。 想开战?尽管放马过来,朕定与他周旋到底,叫他有来无回!滚!!!” “元帝陛下有气魄。”使者微微躬身,脸上笑意却未达眼底,阴阳怪气道:“但愿战场上也能如此硬气。 来年开春,我大周雄师准时赴约,望元帝陛下莫要怯场,早早备好大礼,等着迎接我大周的盛情吧。”说罢,其人大摇大摆转身离去,那嚣张背影仿若一记响亮耳光,扇在众人脸上。 第807章 …… 对于大周使臣这般猖狂,殿内的群臣愤愤不平。 “可恶!可恶啊!!!” “贼子,猖狂至极!” “简直目中无人!目中无人!纪凌以为他是周武帝不成?” 待使者退出,元景帝坐于龙椅,双手紧攥扶手,身子微微颤抖,心中暗忖。 突如其来的宣战,关乎元武社稷、稍有不慎,还会影响到大梁的战局。 而徐平、宇文萧这两贼子,究竟会掀起多大波澜? 还有那天下学宫,前来参宴,却又不表露丝毫,难道是想站队大周?怎么可能。 更别提武成乾这几日的一言一行,简直不把他当皇帝…… 诸多疑虑如乌云蔽日,沉甸甸压在他心头,让他几近窒息…… 朝堂之下,消息到处散开,迅速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大都的百姓忧心忡忡,市井之间,人心惶惶。茶馆酒肆里,众人围坐,议论纷纷。 “喂!你听说了吗?大周给咱元武下战书了,指名要在定平和康州开打,这可咋整啊?” “咱元武主力都在大梁,康州没了宇文氏,光靠秦王能守得住吗?” “可不是嘛!那武关可是咱的门户,康州一丢,东境可就全完了。 大周这群狗贼太狠了!这大梁的仗还没打完,又来这一出,往后日子可咋过哟!” “唉,这世道要乱咯!刚听说前日宫里那场招婿宴也闹得鸡飞狗跳,皇帝陛下可是龙颜大怒。” 众人闻言,皆面露惊愕之色,各个交头接耳,猜测不断。 高门大院的世家府邸之中,同样是一片凝重。“老爷,大周宣战,咱们在康州的产业怕是要不稳了,得早做打算啊。”管家弓着腰,满脸焦虑地向家主进言。 家主背着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长叹一声。“先收缩生意,把银钱物资往京城转移些,以防万一。 你再备上厚礼,派人去军中疏通疏通关系,不管哪方赢,咱总得保住根基。” “老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另一府上,下人脚步匆匆,沿途高声呼喊。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祸事,祸事啊!”下人跪地俯拜,眼神中满是急切。“小的收到宫里消息,大周向咱们元武宣战了,交战地就在康州与定平关。 老爷,是否要立刻将咱们的产业从康州撤离?” “什么?大周要兵伐康州?” “没错,就在来年开春。” “撤,赶紧撤!快,快去通传……” …… 连日来,战书抵京之讯仿若寒风,呼啸着刮过元武的每一寸疆土,凡所到之处,人心惶惶,阴霾蔽日。 市井街巷,百姓聚集在一处,一个个眉头紧锁,交头接耳间满是忧虑与不安,声声叹息将冬日的霜寒凝得更重几分。 高门府邸之内,一户户大宅的家主面色凝重,指挥着家丁匆忙转移在外财物、疏通关节,平日里的沉稳自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战讯搅得七零八落。 多日过去,远在康州的武敬山于戍边营帐中接获京城急报。 其人神色冷峻如冰,微黄的羊皮纸卷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并非源于惧怕,而是一股熊熊战意自心底升腾而起,仿若即将燎原的烈火。“大周小儿,竟如此张狂!以为没了宇文逸取康州就如探囊取物吗!”他将战书拍在桌案上,笔墨四溅,一旁的烛火也随之晃了几晃。 “王爷,大周的朝内国库必然空虚,且不说隆圣帝分兵两国,如今来袭,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吕伯义轻拂须髯,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之色。 “传令下去,即刻调集粮草,各部清点两境库存,不得遗漏分毫! 第808章 凡有懈怠者,军法处置!”武镜山双眸如炬,声若洪钟。 营帐内,一众镇东军将领齐声领命,匆匆而去。 “伯义,随我来。”武敬山转身迈向帐外的校场,铠甲碰撞,发出锵锵声响。 校场上,部卒正在操练,长枪林立,刀光霍霍,喊杀声震得尘土飞扬。 见此情形,武敬山眉头一皱。“元武的儿郎们!!! 大周欲犯我康州,来年开春便至,此刻起,咱们便要枕戈待旦,整肃军备,莫要丢了我元武军威!”言罢,他拔剑一挥,寒光划过天际,士气如虹,直冲云霄。 “我朝威武!!!” “秦王威武!!!” “王爷,依伯义看,周人此时来袭必然不为康州,想来……应当是借咱们的兵,削弱其境内藩王的实力。比如宁毅……”吕伯义作揖一拜,随后从怀中掏出舆图。“定平距离阳平有数百里之遥,凉州七郡尚在我元武手中,长途远征最忌后方不稳,没有拿回失地,韩忠不会贸然攻打武关。” “伯义啊,有没有可能纪凌打算拿下武关再兵围七郡?只要占据武关,便阻截了境内援兵。 到那时,取回七郡便易如反掌。”武敬山抬手指向舆图,在当康、帝丘、武威等地画下一圈。 “凉州营精锐尽丧,即便战后补营也无往日之勇,光靠瑜州与贺州的兵马,断无可能拿下武关……嗯……”话到此处,吕伯义凝视舆图,语气变得深沉无比。“除非韩忠率戍边司倾巢而出……这种可能性虽有,却也不大。 攻打康州是假,恐怕除掉宁毅才是纪隆圣的真实目的。” “……”武敬山沉默许久,而后迈步走向演武场。“无论他目的是何,若敢犯我康州地界,定要周狗有来无回。” …… 日如飞梭,转眼便至年关。 大梁境内,镇南军大营,虽地处战火边缘,年味却也在艰难时世中氤氲开来。 纪月华一袭素锦战袍,身姿婀娜却透着飒爽,穿梭于营帐间,指挥着兵卒们布置年节装饰。 一串串红辣椒挂起,仿若簇簇燃烧的火苗。五彩丝线缠绕的竹节,在风中叮咚作响,似奏响别样的战歌。 李正我手持书卷,踱步出帐,望着忙碌景象,他先是微微摇头,又含笑轻叹。“这仗要打,年也得过呐。”其人目光深邃,透过眼前营帐,看到开春后的兵戈相向。 此时,张老四、唐钰、郭子韬、张掖连带着杨定等几位将军结伴走来。 众人铠甲未解,满面征尘,却也被这年味沾染了几分轻松神色。 “月华公主,这大营被你布置得真是喜庆!有劳!有劳啊!咱们也些个大老粗也算是安生几日。”张掖粗犷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拱手致谢。 闻言,纪月华浅笑盈盈。“军营中没有什么公主,喊我月华。 你们练兵辛苦,逢此佳节,好歹也要添些喜气。” 见状,唐瑜拍了拍身旁的杨定。“杨将军,在这镇南军中,日子过得比你在南安好些吧。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争权夺利,好得很,好得很呐。却不知家中……” 其人话音刚落,陆铮却是掀开帐帘笑着走来。“杨将军放心,人已经离开南安,要不了多久便可送至燕城。” “多谢多谢!多谢陆先生!”杨定爽朗一笑,赶忙抱拳施礼。 “今儿个这年关,怕是咱们在大梁过的最特别的一回咯。”郭子韬双手环臂,眼中带着几分坚毅。“可不能让苏北石小瞧,打完年盹儿,真刀真枪干一场!打死那狗日的老崽种。” 众人正说着,炊事营方向飘来阵阵肉香,宰杀了一些牲口,准备好犒劳将士。 第809章 士卒围聚过去,笑声渐起,暂时忘却了即将压境的战事。 营帐内,李正我铺开地图。“开春苏北石来攻,长萍地势险要,岳林更是重中之重,张掖,你率部驻守岳林侧翼,多备擂木滚石,防其突袭,切记,立寨要与纪月华遥相呼应,马卒行路不得高于两日。 郭子韬与老四下营伏于长萍以西,至于唐将军……你与我压阵中军,联合姜安民在正面对敌。” 张掖赶忙抱拳。“军师就放心吧!若是有失,我提头来见。” “领命!!” “且放心,既然军师有言,末将定然万分谨慎。” “军师,三江口与雍城若何?”张老四抠了抠脑瓜,满脸疑惑。 “呵呵呵!诸位看看,就连老四也会动脑子了。”李正我合上舆图,脸上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调侃。 众人闻言,纷纷捧腹大笑。 “我与主公早有书信,届时,宇文萧会领兵驻守三江口,紫萍有陆铮即可。”话到此处,李正我作揖以礼。“来年战起,正我预祝各位将军武运昌隆!!!” “多谢军师!!!”策略既定,诸将神色肃穆,一一领命。 年夜宴上,篝火熊熊,映照着将士们或坚毅或年轻的脸庞。 酒碗碰撞,烈酒入喉,暖了身躯,更燃了斗志。 “诸位!武运昌隆!”纪月华起身,拔剑而舞,剑影翩跹似惊鸿,引得众人喝彩阵阵。舞罢,她举杯高呼。“来年之战,生死未卜,但吾等身后是家国山河,是大周的万千百姓,此战必胜!” “必胜!” “必胜!!!” “驱逐贼寇!扬我朝天威!!!” “驱逐贼寇!扬我朝天威!!” 呼声震天,惊破夜的寂静,传向远方连绵营帐。 待喧嚣渐歇,张世杰独自步出营帐,望着北方夜空繁星,心中五味杂陈。 家中父母的面容浮现眼前,可身畔战旗烈烈,职责所在,不容退缩。 不远处,李正我缓步而来,随之负手立于其侧。“世杰,想家了吧?” 张世杰涩然一笑。“军师说笑了!想什么家啊,咱老四最瞧不得老爷子。 “言不由衷!”李正我目光悠远。“待新春破晓,迎头痛击来敌。届时,你们便可荣耀回京,迎长辈赞许,耀家族门楣。” “嘿嘿!我老爹只盼着我别死在大梁便是好了,光耀门楣什么的,他可从来没对我寄予希望!” “父母不言,不代表不期盼!你小子就是讨打!休息去吧……” “老四啊,我爹又给我寄来了家书。”许阳提着酒壶大步走来,手中一封家书在对方面前一直晃悠。“瞧着没!!!” “切!谁稀罕!小娃娃才天天想得爹妈夸赞!咱们跟着世子混,那话咋说的? 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我老娘想我了……我还从未离家那么久过。”郭子韬也朝着众人而来,眼眶里似乎还有些微红。 见状,张老四放声大笑。“瞧你这鸟样子,喝点马尿咋还哭了……” “我可没有!你别瞎说!”言罢,他一把抹去眼角的泪痕。 李正我缓缓转过身来,朝着北面抬眼远望。“行了,都回营吧,好好休息,明日继续操练!”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几息之后纷纷点头颔首。“诺!!!” 此后数日,军营在战备与年味交织中忙碌不停。 士卒白日加固工事、磨砺兵器,日光下刀刃寒光闪烁,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夜里围坐篝火,分享着家中寄来书信,或是哼几句乡谣,稍显沙哑的歌声中,满是眷恋与思念,却也在词曲间藏着赴死决心。 一众将领日夜巡营,检视军备,查漏补缺,战马嘶鸣,仿佛也感知到大战将至,刨蹄欲奔。 随着新年钟声敲响,第一缕春风悄然拂来,军营彻底褪去节庆余韵,众人纷纷严阵以待。 与此同时,远处的官道上,徐平和宇文萧策马飞奔,朝着岳州疾行而来。 宇文萧褪去了昔日的洒脱,只留下一块鬼面紧缚于面庞之上。 而徐平的脸上也没有了前往元武时的算计与深沉,只剩下疲惫与复杂。 武玉宁自缢给宇文萧的打击颇大,给徐平的感触也是良多。 即便自己已经放过了她,她也没有放过自己。 在此乱世纷争,列国征伐之际,情情爱爱,真有些奢侈…… 也许,曾经那个自己再也回不来了。也许……曾经那个自己从来都未曾离去……一直在远方呼唤着心底唯余的一丝人性。 …………………………………… (最近天天要守着装修,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今天发的有点晚了,诸位彦祖见谅哈!) 第810章 …… 镇南军大营内,年味在紧张的备战氛围中迅速消散,凛冽的肃杀气息愈发浓稠。 长萍平原外,营帐连绵起伏,各营士卒如穿梭其中,加固工事的号子声震得人耳鼓生疼,夯土撞击木桩,扬起的尘土弥漫半空。 磨刀石旁,一排排刀刃寒光闪烁,急切渴望着饮血疆场。 纪月华一袭银甲耀眼夺目,火红色的披风烈烈作响,恰似燃烧在冰原的烈焰,散发着摄人英气。 她系紧披肩,矫健的跨上战马,手中长枪紧握,身后八千精骑如钢铁洪流,个个严阵以待。 战马刨动蹄子,激起团团烟尘,马嘶声划破长空,惊散低空盘旋的飞鸟。“火凤营的诸君,随本将奔赴沙场! 此去山高路险,吾等身负家国之托,守好咽喉要道,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让南安贼狗越雷池一步!”言罢,其手中长枪猛然挥下,率先冲出大营。“出征!!!” “镇南军威武!!!” “将军威武!!!” 八千人马紧随其后,滚滚铁骑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向着岳林疾驰而去。 营帐之内,李正我一袭青衫,他眉头紧锁,目光凝视着巨大的沙盘。 沙盘之上,山川河流、城寨关隘栩栩如生,仿若即将开启杀戮的鲜活战场。 张掖将军大步迈入,铠甲碰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军师,末将依您吩咐,已命弟兄们在岳林侧翼深挖三重壕沟,壕沟内尖桩林立,又设下三重鹿角,层层交错,擂木滚石堆积如山,只待敌军来犯,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很好……”李正我微微颔首,目光中满是深邃。“张将军,不可有丝毫懈怠,苏北石老谋深算,狡诈多端,其突袭手段层出不穷,定要时刻警醒,派足瞭望哨,稍有风吹草动,即刻回报。” 郭子韬与张老四联袂而来,二人满面征尘,铠甲上虽已战痕斑斑,却难掩那抖擞的精神。“军师,咱那伏兵之处埋布得滴水不漏,枯草树枝层层掩盖,便是飞鸟低空掠过也难察觉异样。 弟兄们日夜潜伏,那股子杀敌的劲儿憋得都快爆棚啦,就盼着苏北石的先锋军一头撞进来,好让咱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 “老四,你们的任务是阻截,延缓其前锋推进的速度,迂回即可,务要恋战。”话到此处,李正我起身来到二人跟前。“你们都是主公的手足兄弟,主公不在营中,不要让他失望…… 尤其是你,战时严禁酗酒,记住!” “军师放心,旦有纰漏,老四我提头来见!!!” “敌众我寡,万万出不得纰漏!切记!” “军师放心,老四有我盯着!”郭子韬咧嘴笑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张老四挠挠头。“军师啊,您就放一百个心,弟兄们都憋着口气,只等您的一声令下,保管杀得顾勋屁滚尿流!” 李正我踱步上前,手指沙盘一处地势险要之地,神情凝重的说道:“此地乃关键咽喉,若其前锋强攻长萍,你二人当需适时杀出,截断其后路,与唐禹的中军形成合围之势。 老四,切不可莽撞行事,一切依帅营旗号而动,稍有差池,战局危矣!” “诺!”二人对视一眼,抱拳领命,昂首阔步离去。 与此同时,远在析津之地,苏北石面色阴沉如。 昔日繁华的析津城,如今断壁残垣,焦黑的废墟一片狼藉。 “李正我,这笔账定要你加倍偿还!”他咬牙切齿,手中马鞭狠狠抽向空气,发出清脆爆响。 第811章 其麾下士卒如蝼蚁穿梭,搬运砖石、木料,重建之声嘈杂鼎沸,汗流浃背却不敢停歇分毫。 “快!快!快!再加快速度!开春前不能修好城防,尔等皆依军法处置!”监工的将领高声呵斥,皮鞭不时抽在民夫身上,哀号声此起彼伏。 苏北石步入帅帐,案几上堆满卷宗,各方军情谍报纷至沓来。谋士吴文渊躬身行礼,神色凝重,“上将军,据探马回报,镇南军在长萍、岳林一带重兵布防,已有数千精锐奔赴岳林,似要卡住我军前锋进击之路。 上将军,其防守布局极为严密,我军不可小觑。或可令顾勋本部绕道丘原,于三江口夺岸而下。” “不必,沿河行军会耽搁不少时日。”苏北石冷哼一声。“我军数倍于敌,凭这点伎俩如何拦得住本将? 传令下去,从惠州征调的两万新兵即刻开拔,奔赴长萍,与我主力会合,十日之后全军进发,拿下这弹丸之地!” “上将军,新兵未经战阵,贸然投入长萍之战,恐有不妥。 此刻军心不稳,若新兵临阵慌乱,易生溃败之势,还望上将军三思啊。”吴文渊面露忧色,轻声劝谏。 闻言,苏北石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四溅。“荒谬,若不上战场磨砺,光靠校场练兵又有何用? 临阵对敌,战机稍纵即逝。镇南军定然以为我军疲惫,忙于修筑析津。一旦其部妄生轻敌之心,待我大军压境,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再者,新兵置于阵后,有老兵裹挟,量之也不会一触即溃。本将心意已决,无需多言!退下。” “……”吴文渊无奈叹气,只得躬身退下安排调兵事宜。 又几日过去,镇南军中军大营。 唐禹每日穿梭各中,检视兵器甲胄,不放过丝毫瑕疵。“这箭矢镞头不够锋利,如何能破敌之甲?重铸!铠甲缝隙过大,利刃一刺即入,立刻修补!莫要拿将士们的性命当儿戏!” “唐将军,这是战图和阵图,军师昨夜所绘。”不远处,许阳快步而来。 见到来人,唐禹单手施礼。“有劳许将军费心。”接过图纸,他仔细查看一番。“军师好生厉害?此图……当是由天地三才阵演化而来。 前部刀盾卒依四排层层递进,前排为天阵,中排以枪卒、戟卒为人阵,后排为地阵,辅以强弩与战车。两侧再以轻骑补足机动,重骑开道,妙,妙绝啊!!!” 此话一出,许阳连连颔首。“唐将军果然深谙阵法,军师为我讲解许久,您却是一语道破其关键所在。” “呵呵呵!小将军谬赞。”收起阵图,唐禹轻拂须髯。“人有专长,术有专攻,不过是些经验罢了。” …… 闻言,许阳抱拳一拜。“愿闻其详?” “来,这边坐!!”唐禹拍了拍身旁的石台。“军师费心了!此阵优势明显,于正面交战当为最佳。 前锋负责进攻,可迅速冲击敌方前阵防线,对其造成直接威胁。 中军负责指挥和协调,能根据战场形势及时调整作战策略,确保各部分行动一致。 后卫负责防守和掩护,有效保护己方后方安全,防止贼狗偷袭。 刀盾、枪戟,各有利弊。可以根据战场的情况进行变化和调整。 倘若面对敌方的正面进攻,可将前锋和后卫收缩,加强中军的防御。若发现敌方侧翼薄弱,又可派出前锋和部分中军进行迂回包抄。 队伍成四排层层递进,使咱们在进攻时具有充足的连贯性,不会出现混乱。 第812章 在防守时也能形成稳固的防线,不容易被对方轻易突破。” “许某观此阵图阵气势磅礴,严谨、有序,的确是妙不可言。” “军师神鬼不测,当真举世罕见。”唐禹眉头微皱,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深沉。“就天地阵而言,其劣势并不少。 需要中军上将具备卓越的指挥才能和丰富的战斗经验,能够准确判断战场形势,及时下达指令。 一旦指挥失误,整个阵法的协调性就会被打乱,导致战场失利。 在大规模的正面交战中,要将大量兵力按照天地三才阵的要求进行精确部署和协调难度较大,容易出现各部分兵力衔接不紧密、配合有误。 且此阵的侧翼和后方相对薄弱,尽管后卫负责防守和掩护,但在面对敌方大量骑兵迂回包抄时,侧翼和后方仍可能成为薄弱环节,被对手一举突破。 一旦天、地、人三阵的某个部分出现问题,如前锋进攻受挫、中军指挥中断或后卫防守失利,整个阵法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导致全军崩溃。 军师厉害啊,将侧翼补足,后排辅以战车压阵。重骑拔道,轻骑掩护,将变阵与移动缓慢的重步卒改为刀盾卒,最大程度上解决了此阵的劣势……”话到此处,唐禹侧目看向中军帅帐。这样的人,得亏是同僚,若是靖北王府之敌,恐怕睡觉都不安生。 远处的校场内,郭子韬光着膀子,尽管天气寒冷,其人却是汗流浃背。“呵!哈! 枪头抬高,那边,那边的人把硬盾举过头顶……你,你,还有你,抬起胳膊,晚上睡姑娘的力气都跑哪去了? 都给老子精神点!!!” 士卒不敢懈怠,叮叮当当之声各处回响,长枪如林,进退有序,喊杀声震得营帐簌簌作响。 “保持阵型,步伐稳健,听我号令!一人乱,全军溃,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随着日子推移,春风渐暖,却吹不散这愈浓的硝烟味。 岳林之地,纪月华率军安营扎寨,深挖护营河,四周筑起大量箭塔,瞭望哨日夜轮换,密切注视着远方动静。 一日黄昏,探马飞驰回报:“报!将军,苏北石大军已从析津开拔,前锋距长萍不足四百里!” 听闻此讯,纪月华柳眉倒竖,美目含煞,“来得好!!!! 传令诸军,今夜枕戈待旦,明日定要让贼狗尝尝我火凤营的厉害! 谁若是胆怯退缩,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诺!” 当夜,火凤军营地篝火黯淡,将士们议论纷纷,磨砺刀刃,紧张与亢奋交织。 或有一些新兵瑟瑟发抖,牙关不停打颤。(注释:徐平去元武之前安排张老四招募新兵。) 或有老兵低声安慰:“跟着大伙,听号令行事,保准能立战功回家,光耀门楣!” 顾勋跃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前行。 其人马或有脚步虚浮,眼神疲惫。或有满脸冷峻,默默擦拭兵器,一言不发。 行至山谷,顾勋下令扎营,灯火通明。 是夜,他召集麾下诸将,目光炯炯,扫过众人。“明日便入长萍地界,各营务必紧密配合,先探探岳林防线的口子如何。 届时,本将率中军压上,稳如泰山,定能碾碎一切抵抗。待到两翼包抄,形成合围之势,再断其退路,便可拿下岳林以东! 谁若贻误战机,莫怪本将无情!” 诸将轰然领命,各自回营筹备,营帐内传出阵阵低语与兵器碰撞声。 天光破晓,第一缕阳光尚未穿透云层,岳林之地已是战云密布。 顾勋的大军汹涌而来,先锋骑兵马蹄翻飞,扬起漫天尘土,喊杀声震耳欲聋。 火凤营早有准备,依凭岳林地势,滚石擂木倾泻而下,砸得对方骑卒人仰马翻,惨叫连连,血花四溅。 顾勋却不慌乱,指挥中军变阵,步兵持盾稳步推进,盾牌相连如铜墙铁壁,弓箭手在后抛射,箭雨遮天蔽日飞向对方阵地,密如蝗虫过境。 “杀!!”顾勋令旗挥落,大量部卒蜂拥而至。 纪月华见敌军攻势汹汹,毫无惧色,银甲在晨曦微光中熠熠生辉。她长枪一挥,厉声高呼。“火凤营听令,稳住阵脚,刀盾兵结阵掩护!” 刀盾卒闻声而动,迅速将盾牌紧密相扣,组成坚实盾墙,任由箭雨砸落,牢牢护住身后。 “枪营,列阵!迎敌!!!”纪月华拔出佩刀,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枪卒压低身姿,枪尖从盾墙缝隙探出,寒光闪烁,恰似林立的锐刺。 敌军步兵渐近,刚一触及枪尖范围,火凤营枪兵齐声怒吼,猛然发力前刺,一时间血花飞溅,敌军前排惨叫着倒下一片。 “雕虫小技!”顾勋见状,急令骑兵从侧翼冲击。“撕开盾卒防线。” “枪骑兵,随我迎击!”言罢,她纵马率先飞驰而出,火红披风烈烈飞扬,恰似一道赤色闪电。“杀!!!” 火凤营轻骑如影随形,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瞬间与敌方骑兵搅作一团。 纪月华长枪舞动,似蛟龙出海,所到之处,敌卒纷纷落马。 见此情形,顾勋面露不屑。“大周男人是死绝了吗?竟派这小女娃前来送死?”言罢,他张弓搭箭,箭尖直指纪月华的胸口。 第813章 …… 纪月华于阵前酣战,忽见顾勋搭箭瞄准自己,她双目一凛,却佯装未觉,继续挥枪拼杀。 箭如流星般疾射而来,直直钉入其右臂肩胛之处,纪月华痛呼一声,手中长枪险些拿捏不住,身子也随之一晃。 “将军!”火凤营士卒大惊失色,纷纷围拢过来,阵型瞬间有些散乱。 “莫慌!继续迎敌!”纪月华忍着剧痛,高声呼喝。此刻若是慌乱,火凤营必然军心有失,硬是凭着一股狠劲稳住军心。 “什么玩意!绣花枕头!”顾勋见一箭射中,嘴角泛起冷笑。“看看这群周狗还能撑多久,前营,给我全力进攻!” “杀!!!”随着顾勋令下,敌军攻势愈发猛烈,前营的部卒一波接着一波涌上。 见此情形,纪月华长枪一抖,不顾右臂伤势,再度杀入敌阵,银甲翻飞,血花四溅,所到之处敌军惨叫连连。 敌如蚁聚蜂拥,层层围拢,刀枪剑戟不断向其招呼而来。 混战中,一柄长刀斜劈而下,纪月华躲闪不及,左腿外侧被划开一道深深口子,鲜血瞬间染红甲裙,险些跌下马来。 身旁亲卫拼死护住,数人瞬间将之围拢其中。纪月华巧使眼色,强撑着身体,继续拼杀在前。 “有点意思,那么多亲兵拱卫,看样子还是有背景的。”顾勋见之如此顽强,阴沉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 他当即抬腿一挑,将马鞍上的硬弓再度取出。“哼!再吃本将一箭!” “噗!”纪月华与几名骑卒近身缠斗,冷不防背后又中一箭,箭头贯穿前胸,鲜血自唇角大量溢出。 “将军!”火凤营士卒目眦欲裂,慌忙举盾格挡。“这儿有我等掩护,还请将军快快撤离此处。” “别慌……稳住阵脚。”言罢,纪月华一把扯下披风尾角,死死缠绕在胸口。“后撤入林!按计划行事!”话音刚落,一股剧痛袭遍全身,使之险些昏死过去。 “撤!快撤!!”亲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架着她往山林撤去。 “简直不堪一击!”顾勋将硬弓递给身旁亲卫,而后纵马挥刀高声呼喝。“敌将受伤了!给本将追!莫让她跑了,今日定要踏平岳东!” “诺!”令旗挥下,亲卫大声疾呼。“大将军令!追击!!!” 闻令,其前营大军蜂拥而上,朝着火凤营前军阵地袭杀而过。 “稳住!不要乱!不要乱!!!”火凤营且战且走,一路退至山林边缘,此地树木渐密,地势微微起伏。 纪月华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也带着几丝空洞,后背的创口让其不堪重负,鲜血也从甲缝中缓缓溢出。 火凤营依计行事,迅速没入林中,借着树木的掩护,身影时隐时现。 待到林前,顾勋稍作迟疑,身旁谋士当即开口提醒:“将军,这林中恐有埋伏,我军不可贸然深入。” “埋伏?呵呵!我军数倍于敌,即便真有伏兵,有何惧哉?”顾勋抬手一摆,脸上带着几分不屑。“对方主将重伤濒死,吾观其部军心涣散,已是残兵败将,不过是垂死挣扎。 上将军的中军主力已开拔长萍,周狗断无大量伏兵之力,不过是想借这林子拖延时间罢了!苟延残喘! 给本将杀进去!”言罢,他拔出佩刀,勒起马首,当即冲入林口。 谋臣微微皱眉,本欲开口再言,几息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顾勋前军缓缓推进,士卒小心翼翼地拨开草木前行。 “不急,等他们深入腹地。”纪月华忍着剧痛向身旁亲卫低声细语。“传令下去,且战且退,按计划行事。” 第814章 “诺!”亲卫会意,迅速穿梭于阵中传递指令。 火凤营有序后退,刀盾兵交替掩护,枪兵边退边以长枪挑刺,轻骑在两侧游弋,阻挡敌方骑兵的冲击,看似节节败退,实则章法不乱。 “还想跑?哪有那么容易!”顾勋怎肯罢休,他勒马高呼,声如哄雷。“追!莫让他们跑了,今日定要踏平此地!” 与此同时,张老四与张掖率伏兵于山林深处,看着敌军逐渐靠近预设的包围圈,众人紧握刀柄,屏息以待。 “都稳住,听本将号令,未响箭之前谁也不许动!”张掖压低声音叮嘱。 闻言,张老四眉头一皱。“不行,恐怕不能再等了!探马来报,嫂子身中两箭,必然危在旦夕……咱们杀出去吧?” 见张老四正欲起身,张掖却是将之死死按在原地。“再等等……待其前营全部入内方可一举出击。” “可是……” “没有可是,按原计划进行。忘了军师怎么交代你的?” “……” 火凤营佯装逃窜,一路上,纪月华刻意放慢速度,引得顾勋前部愈发靠近。 半个时辰后,一支响箭划破长空,尖锐的呼啸声在林间回荡。 刹时间,林中旌旗招展,杀声震天。 “给老子宰了这群狗日的!”张老四怒吼一声,率领伏兵如猛虎出闸,从两侧及后方杀出,喊杀声震得林鸟惊飞。“放箭!给老子放箭!” “啊!!!” “举盾,举盾!” “救我,救救我……” “额…..啊!” 箭雨如雹,铺天盖地射向敌军,前排敌军瞬间倒下一片,惨叫连连。 “果然有伏兵!”顾勋脸色大变,却不甘示弱。“结阵!迎敌!” 仓促之间,其部阵型混乱,完全无法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势。 “都给你张爷爷死来!!”张老四身先士卒,抡起大刀,势如疯狗,所到之处杀得敌军血肉横飞。“狗崽子们,尝尝你爷爷的厉害!” “就是现在!”纪月华不顾伤口溢血,长枪一抖,亦是回身再战,银甲沾满鲜血,更添几分惨烈肃杀之气。“火凤营,随我杀回去!!!”言罢,她长枪飞舞,枪尖寒光闪烁,敌方数名枪骑接连落马。 “周狗真是好胆!长萍不想要了吗?还敢分兵设伏?”顾勋见势不妙,企图率中军突围,却发现退路已被滚落的巨石、横倒的巨木截断,四周皆是镇南军的喊杀声。 正在此时,张掖勒起战马,率玄甲卫从上方冲袭而来,居高临下,径直杀向敌军侧翼。“斩尽杀绝!” “杀!!!”玄甲卫抬起枪头,恰如狂龙出海。 …… 随着玄甲卫入场,瞬间将敌军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顾勋,哪里逃!”张掖吼声如雷,手中长枪如龙出海。 见此情形,顾勋勃然大怒,抬眼环顾四周,己方前营被杀得丢盔弃甲。“真是好胆色!擒贼先擒王!” 言罢,他调转马首,率亲卫队朝着纪月华所在方向冲杀而去。 “哼!找死!”张掖怒目含煞,迎着顾勋冲了上去,枪尖直指其咽喉。 二人瞬间战作一团,顾勋刀法凶悍,招招夺命,张掖枪法灵动多变,化解攻势之时不时寻机反击。 周遭士卒围成圈,却无人敢贸然插手这生死对决。 激战数十回合,张掖佯装不敌,枪势渐缓。顾勋见有机可乘,长刀全力劈下。 “来得好!”张掖却侧身一闪,长刀擦着肩头划过,与此同时,他手中长枪回首刺出,扑哧一声,贯穿顾勋臂膀。 “唔……”顾勋吃痛,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手中长刀哐当落地,“撤军,快撤军!” 见主将败阵,其部兵马乱作一团,四散溃逃。 见此情形,张老四一马当先,率领部卒追袭而去。“给爷爷拿下他!” 第815章 “你们,护她回营!剩下的,随我追杀顾勋。”言罢,张掖亦是跃马而出。 不远处,纪月华重伤力竭,从战马上翻身而下,单膝跪地,以枪撑地面方才勉强不倒。“回营……” 时间缓缓而逝…… 清剿完残兵,火凤营大胜而归,营地内一片欢腾。 纪月华重伤而回,军医赶忙救治。“快去长萍报信,军师恐怕苦等久矣。”话音刚落,其人却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长萍之地,苏北石大军主力已然压境,如乌云蔽日,气势汹汹。 长萍之地,战云似怒涛翻涌,沉甸甸的积压在苍穹之下,仿若随时能将这片大地碾碎。 镇南军中军大营之前,气氛凝重得几近窒息。士卒列阵而立,铠甲碰撞之声隐隐交织。 李正我一袭青衫,神色淡然,端坐在古朴的四轮车上,膝盖之上平放七弦古琴。 随着士卒缓缓推动车子前行,他修长的手指轻拨琴弦,铮铮琴音,初时如潺潺溪流,悠然淌出,须臾间又似山间松风,渐起波澜,向着苏北石大军悠悠而去。 琴音抚平了镇南军紧绷的心弦,却又似一根根无形的针,悄然刺向敌军阵营。 苏北石胯下黑马高大雄健,玄色战甲仿若凝结千年寒霜,透着彻骨杀意。 待距镇南军阵前一箭之地,他猛然勒住缰绳,黑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刨动着脚下焦土。 苏北石抬眼,目光投向李正我,当即冷哼一声。“李正我,析津之战,你不过侥幸逃脱,如今安敢阵前对峙?” 听闻此言,李正我微微抬眸,手下琴音不停,淡然一笑。“苏北石,南安无端兴兵之人,引得生灵涂炭。 我镇南军守土安民,何惧之有?你且看这万里山河,百姓安居方为正道。 贵国驱兵如兽,毁人安宁,实乃是天理难容。”说罢,琴声陡然一转,如疾风骤雨,金戈之声隐于弦间。 “不知天高地厚!呵呵!吾观汝师出天下学宫,倒也不过如此嘛。”苏北石眉头一皱,怒极反笑。“少在此惺惺作态了!天下虽大,强者为尊! 今日我兵锋所指,长萍必归我手。你这劳什子镇南军,在我眼中不过土鸡瓦狗,顷刻便能踏平。” “是吗?析津城外,你十余万部卒伏尸千里,如今何敢在此大放厥词?”李正我手下不停,琴音再变,悠悠回道:“我这天地三才阵,集兵家之妙,融阴阳之理。 前部刀盾为天,可御敌锋芒;中排枪戟为人,能破敌中坚;后排强弩战车属地,稳如泰山。 苏北石,你既不惧,自可派兵破阵,不必在此饶舌。” “区区天地三才阵,本将挥手可破。”言罢,苏北石长枪一扬。“谁敢前去破阵?” “上将军勿虑,末将愿去!” “上将军,待末将前去拿此妖人!!” “很好!本将亲自为你们擂鼓助威!待诸君碾碎敌阵,美酒金银,任你们享用!” 李正我面色一冷,琴音戛然而止,高声喝道:“南安屠戮百姓,残暴不仁,今日长萍便是尔等葬魂之所。唐禹!” “末将在!” “列阵迎敌,护我山河!”言罢,他双手猛按琴弦,发出一声裂帛之音。 唐禹得令,纵马回阵中,军旗烈烈,号令声声。 镇南军依令而动,变换阵型。刀盾卒紧密排列,盾牌相扣,发出沉闷巨响;枪戟卒长枪戟尖林立,寒芒吞吐;强弩手弯弓搭箭,战车辘辘作响,两侧轻骑骏马嘶鸣,重骑仿若钢铁巨兽,严阵以待。 苏北石麾下上将胡勇、赵雄等数员猛将已率先锋军呼啸杀出,胡猛挥舞狼牙棒,棒风呼啸,砸向刀盾阵,咆哮道:“都给老子闪开!杀!” 刀盾卒齐声呐喊。“御敌!” 见状,中军阵内,唐禹高声传令:“天阵听令,变阵!”刀盾卒瞅准时机,长刀从盾间刺出,杀得对方前部人马惨叫连连。 “儿郎们,随我破阵!”赵雄引军冲击侧翼轻骑,放箭大骂。“大周的******看你们能躲几时!” 闻言,弓骑灵动闪躲,回射冷箭。 见此情形,镇南军地阵强弩齐发,弩箭如黑色闪电,苏北石军惨叫四起。 胡勇见先军受阻,亲率部卒压上。“都给我往前冲,后退者死!” 李正我见状,双手于琴上翻飞,琴音错乱却有序,指引着镇南军微调阵形,中军向前挤压,各阵紧密衔接。 “区区雕虫小技!”胡勇直取唐禹,长刀猛劈。“唐禹,拿命来!” “匹夫!吃我一刀!”杨定怒吼一声,挺刀相迎。“把你祖宗十八代给杨爷爷一并送上来!” 第816章 …… “贼将,给老子死来!!”胡勇长刀裹挟着呼啸风声,径直劈向唐禹,那股子凶悍劲儿倒是颇让人心惊。 “……”唐禹眉头微皱,双眸紧紧锁住来刀,手中单刀似蛟龙出海,精准无比的抵住对方刀刃。而后借力一挑,将势大力沉的狼牙棒硬生生荡开数寸,金属撞击之声响彻云霄,震得周围士卒耳膜生疼,不自觉地纷纷掩耳。“贼子力气不小啊?” 电光火石之间,镇南军阵中爆发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杨定飞马而出。 其人仿若天降战神,身披玄色重甲,手持长柄大刀,刀身宽阔厚实,寒光凛冽,浓厚的肃杀之气弥漫四散。 “匹夫,你昔日辱我,今日定要你命丧于此!”言罢,杨定长刀所向,威压便如实质化的潮水,瞬间席卷整个战场。 入阵的前锋士卒不少人竟双腿发软,下意识地止住冲锋的脚步,面露惊恐之色,手中兵器都险些拿捏不住。 “吁!!!”勒起缰绳,胡勇看清来人是杨定,惊愕得瞪大双眼,满脸写满了不可置信。 “是你个莽夫?”转瞬之间,其惊愕便被熊熊燃烧的怒火所替代。他眼眶欲裂,额上青筋暴突,一条条蜿蜒在皮下扭动:“杨定狗贼,你这无耻叛徒! 往日,上将军如此倚重你,与你同袍为战,出生入死,你这小人贪生怕死,竟狠心背叛,转投敌营,今日我胡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嘶吼咆哮之声,因极度愤怒而变得沙哑尖锐。 “是吗?”杨定却仿若未闻,只是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出一抹轻蔑冷笑。“倚重于我?哼,可笑至极! 胡勇,你莫要在此惺惺作态!老子当初在苏北石麾下,尔等见老子出生草莽,处处刁难,处处打压,他何曾管过半分? 如今老子弃暗投明,按军师所言,为的那是苍生安宁,是山河永固,岂是你这等狭隘短视、助纣为虐之狗能懂? 别啰嗦!今日,便让你知晓,得罪老子是什么下场!”言罢,其手中大刀一横,刀身嗡嗡颤鸣,迫不及待渴望饮尽敌血。 李正我的天地三才阵在唐禹与杨定的默契配合下,运转得行云流水,毫无滞碍,一经启动,便爆发出恐怖的战力。 “御!”刀盾卒在前排筑起铜墙铁壁,盾牌紧密相扣,严丝合缝,阳光洒下,反射出冰冷光芒,组成坚不可摧之壁垒。 敌军先锋左突右冲,如怒涛拍礁石,黑压压的一片前仆后继。 “杀!杀!!!” “冲散敌阵!” “杀!” 刀盾卒瞅准时机,短刀长矛从盾间缝隙刺出,寒光闪烁间,前排的南安军先锋惨叫不迭,鲜血如涌泉般汩汩流出,瞬间将脚下冻土浸染成一片刺目红海。 “喝啊!”中排枪戟卒长枪戟尖林立,寒芒吞吐闪烁,恰似钢铁丛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中军,变阵!!”随着唐禹令下,枪戟瞬间如蛟龙出海,势不可挡,直刺敌军腹部要害。 枪尖破风之声尖锐刺耳,妄图冲破刀盾防线的敌军尚未反应,纷纷被挑落马下,肚破肠流,哀嚎遍野。 “啊!!!!” “唔啊!” “那边,往那边走!” “唔…..唔啊!” “撤,快撤!” “吱嘎!”后排强弩手张弓引箭,动作整齐划一,一气呵成,弩箭搭弦,蓄势待发。 “吁!!!”唐禹扬起马首,长刀骤然挥落!“放箭!!给我放箭!” 随着一声声弦响,弩箭带着死亡的呼啸,如暴雨梨花般一波接着一波射向敌卒。 “举盾!快举盾!” 第817章 “盾卒,顶上去,给本将顶上去!” 南安士卒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一时间阵型大乱,仿若被狂风席卷的残枝败叶。 见时机已到,唐禹令旗一变,许阳与郭子韬率两侧轻骑穿插而至。 “杀!!!” 骏马嘶鸣,灵动如风,马蹄翻飞,如恶鬼缠身,穿袭侧翼。凭借精湛骑术,在敌军阵中左冲右突,扰乱其进攻节奏,待敌军反应过来,又迅速回撤。 见此情形,胡勇勃然大怒,任其如何奔走,依旧被杨定死死缠住。“可恶,可恶的周狗!” “轻骑营,快随本将破阵!”赵雄怒喝一声,朝着地阵迂回袭来。 “无谓的挣扎……”李正我微微摇头,琴声愈发的凌烈。“散阵……” 其人话音刚落,地阵之内脚步频传,后军战车仿若钢铁巨兽,部卒身披重甲,威风凛凛,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只等敌军骑卒靠近,一排排战车碾压而至,当场将赵雄所部搅得七零八落。 苏北石在阵后见先锋军受阻,仿若被一记重锤击中胸口,脸色瞬间阴沉无比。 “周狗!!!”他双手紧紧握拳,从牙缝中迸出怒吼。“一群饭桶!连这小小三才阵都破不了,养你们何用!” 说罢,其人纵马向前几步,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滔天怒火,不安地刨动着蹄子,溅起阵阵尘土。 “取令旗!”苏北石立于阵前,高声喝道:“赵雄,率你部从右侧迂回,牵制那些轻骑。 胡勇,莫要再与那叛徒做无谓缠斗,迅速集中兵力冲击对方中军,先破了这三才阵的核心要害,搅乱他们阵脚!其余诸将,随我从正面压上,今日定要踏平这劳什子镇南军。”其人铆足内劲,声音仿若洪钟,响彻整个战场。 远处的南安军士卒听闻军令,虽心中忐忑,也只能硬着头皮,重整旗鼓,再度发起冲锋。 …… “随我杀!”赵雄得令,面色冷峻,手中长刀一挥,引军如汹涌潮水般涌向右侧轻骑。 其人一边疾驰,一边放箭大骂:“大周的小崽子们,看你们能蹦跶几时!都给爷爷等着受死!” 镇南军弓骑镇定自若,在郭子韬沉稳的指挥下,众人灵动闪躲,身形轻盈如燕,凭借炉火纯青的骑术,在箭雨中穿梭奔走。不时寻得间隙,回射冷箭。 “狗贼,今日先不与你纠缠!”胡勇虽满心不甘,恨不得立刻将之生吞活剥,但军令如山,他也不敢违抗。“儿郎们,随我冲击中军!”言罢,他率领部卒再度压向镇南军阵地。 天阵刀盾卒见敌军来势汹汹,却是毫无惧色,齐声呐喊:“御敌!”声震四野,长刀挥舞,寒光闪烁,仿若银色光幕,拼死抵挡,血花四溅中,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给爷爷把命留下!!”杨定大喝一声,当即挥刀追袭。 李正我端坐于四轮车上,神色却毫无凝重肃穆,仿若渊渟岳峙。修长手指轻抚七弦古琴,琴音悠悠扬扬,潺潺溪流,淌入将士心间,抚平紧绷的神经。 转瞬之后,却又在错乱起伏之中暗藏章法,似密语传讯,精准指引着镇南军微调阵形。 前军与中军在琴音的变调下,向前缓缓挤压,各阵紧密衔接,不给苏北石丝毫可乘之机,运转愈发顺畅高效。 近一个时辰之后,战场局势陷入惨烈胶着。 镇南军凭借三才阵稳守防线,仿若巍峨高山,任敌军如何冲击,都屹立不倒。 虽杀敌无数,南安军凭借兵力优势,却源源不断的涌来。 第818章 一方压力如泰山压顶,层层递增,阵中兵卒接连倒地, 一方则被此精妙阵法牢牢困住,强攻不下,死伤惨重,尸横遍野,鲜血将土地浸染得泥泞不堪。 如此战况之下,杨定撕去身上甲胄,双眸充血,仿若战场魔神。 “闪开!闪开!都给爷爷死来!”只见他身形一闪,瞬间没入敌军丛中。 杨定大刀挥舞,恰似狂风过境,飞沙走石,所到之处,南安军士卒哀嚎遍野,接连倒地,肢体横飞,血雾弥漫。 其每一刀挥出,皆蕴含千钧之力,刀气喷薄而出,隔空斩断数杆长枪。 南安阵中惨叫连连,惊恐万分,慌乱避让之下,你推我让,踩踏至死者不计其数。 “拦住他!别让这叛徒继续嚣张!”胡勇见状,心急如焚。 他再度折返,狼牙棒裹挟着杀意,全力砸向杨定。 “又来找死?”杨定微微侧身,轻松避开之于反手一刀,势大力沉砍向对方脖颈。 胡勇慌乱间横棒抵挡,“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他双臂发麻,虎口瞬间溢血,双臂颤抖,险些拿捏不住兵器。“这厮,怕不是要入八境了??” “你就这点本事?回去让你娘给你夹紧尿布,免得在此丢人现眼!!”言罢,杨定一声暴喝,声若雷霆,响彻云霄。 他趁势欺身而上,一套连环刀法施展开来,刀光纵横,将对方彻底笼罩。 胡勇左支右绌,当即陷入困境,只能勉强招架,心中懊悔不迭。 其深知自己远非如今杨定对手,如今退又不能退,一旦退后,军心动摇,只能咬牙苦撑,冷汗如雨下,眼神中满是怒火与不甘。 周围南安军见主将被困,心急如焚,纷纷围拢上来,一时间刀枪剑戟从四处刺向杨定。 “啊呸!”杨定岿然不惧,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大刀翻飞,每一次挥动都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杨将军威武!!”郭子韬策马来援。 “贼子看刀!”唐禹亦是怒喝一声,当即拍马迎上。 不远处,李正我微微颔首,琴音也是愈发凌厉。 镇南军士气大振,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宰了他们!”唐禹振臂高呼。“兄弟们随我杀敌!” 镇南军各阵汹涌而至,纷纷压上,与南安军展开惨烈肉搏,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这个狗贼!”苏北石见状,心中暗忖若不速除杨定,此战有危。 他眼眸一眯,闪过一丝狠厉,迅速指挥亲卫,率麾下精锐铁骑,直扑杨定所在。 “杨定,拿命来!本将今日便要清理门户!!”苏北石长枪一指,杀意凛冽仿若实质,瞬间笼罩四周。 然而,还未等苏北石靠近,后阵的强弩手瞬间调整目标。 弩箭密集而下,铺天盖地的射向苏北石亲卫铁骑。 一时间,对方人仰马翻,惨叫连连,亲卫们纷纷落马,阵型大乱。 “可恶!什么天地阵如此凶悍?”苏北石怒不可遏,却也只能勒马暂避锋芒。“盾牌手,上前掩护!枪骑随我冲散弩箭阵!” “痴心妄想!”唐禹瞅准时机,率中军一部直扑苏北石侧翼,枪戟闪烁寒光,攻势凌厉。 无奈之下,苏北石只得分兵抵挡,战场局势愈发混乱不堪,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厮杀得难解难分。 杨定虽深陷重围,却又如无人之境。 他将修为攀升至极限,径直杀向苏北石亲卫。“挡我者死!” 混战持续良久,双方将士皆已疲惫不堪,鲜血染红每一寸土地,尸体早已堆积如山。 镇南军凭借精妙阵法苦苦支撑,南安军则靠兵力优势不断冲击,战局依旧胶着,天平两端,摇摆不定,胜负难料。 李正我将古琴放下,缓缓站起身来。随后攀上战台,亲自调用令旗。 见令旗挥动,镇南军各阵心有灵犀,迅速变换阵型,刀盾兵与枪戟兵交替掩护,步步紧逼,竟将南安军缓缓向后压退。 “就是现在!”杨定趁机发力,大刀挥舞出一道半圆刀光,将身前敌军清扫一空,而后如离弦之箭般直扑苏北石。 苏北石见杨定杀来,心中大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两人瞬间战作一团,苏北石枪法凶悍,枪尖如毒蛇吐信,招招直逼杨定要害,枪影闪烁仿若黑色蟒蛇乱舞。 杨定刀法雄浑,大刀似泰山压顶,式式皆有开山裂石之威,刀光霍霍仿若银色闪电横飞。 周遭士卒围成圈,大气不敢盲出,生怕惊扰这场生死对决,只听武器碰撞的铿锵之声与两人的怒吼咆哮,仿若金戈交鸣,响彻天地。 激战数十回合,苏北石渐感吃力,杨定的武力竟远超他想象。他心中一横,且战且退,枪身裹挟着黑色劲气,直刺杨定胸口。 “什么勾八招式?不堪一击!”杨定不闪不避,仿若磐石屹立,待到枪尖近前,其人大喝一声,全身肌肉紧绷,竟以肉身硬扛这凌厉一击。 与此同时,他手中大刀高高举起,灌注全身之力,凝聚天地之威,狠狠劈下。“给老子死来!” “咔嚓”一声巨响,苏北石长枪被从中斩断,枪头飞射而出,插入泥土之中。 “你……”他瞪大双眼,满脸惊恐,还来不及反应,杨定的大刀已挥舞而至。 “休得猖狂!”话音刚落,一支箭矢袭射而来,将刀身当场打偏。“上将军快走!” 见此情形,苏北石勒起战马,慌忙弃枪而逃。“撤,快撤!!!” …… 与此同时,岳林东北面小道上,姜安民横刀立马,径直拦住了顾勋败退之路。“姜某呈军师调令,在此久候了。 顾勋,下马受缚!!!” 第819章 …… 岳林东北面的小道上,姜安民率众在此久矣。 顾勋脸色阴沉,双眼布满血丝,他挥舞长刀,勃然大怒。“随本将杀!!”说罢,他一马当先,径直杀向姜安民,身后亲卫紧紧跟随。 见此情形,姜安民抬手一挥。“还想突围?你当姜某是软柿子吗?” 其人话音刚落,身旁的灌木与丘坡上锦旗招展,大量弓弩手探出头来。“顾勋,下马受缚!!” “下马受缚!!” “还不下马受缚!” 顾勋见四周伏兵骤现,心中一凛,此时已无退路,唯有拼死突围。 “可恶!该死的周狗!”他挥舞长刀,将射来的箭矢纷纷拨开,胯下战马嘶鸣,驮着他直冲入敌阵。亲卫亦高呼呐喊,紧紧围绕在其身旁,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快,快冲出此地!” 道路两侧,弓弩手箭如雨下,顾勋的兵马不断倒下,鲜血在小道上蔓延开来。 其麾下部卒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惊恐万分,丢盔弃甲者更是不计其数。慌乱之中,后卒纷纷四散奔逃。 “不要乱,不要乱,稳住!稳住!!” “额啊!!!” “举盾,举盾!” “杀!杀死这群大梁崽种!” “保护将军!!” “啊!!” 顾勋双眸猩红,左冲右突,身上战甲已被鲜血浸染。 “将军快走,末将为您开道!”副将大声呼喊,虽尽力搏杀,却也难以抵挡如潮水般的攻势。 “哼!”姜安民于阵后弯起长弓,眼神死死盯着对方。 “嗖”的一道弦声,冷箭呼啸而来,顾勋躲避不及,被当场射中肩膀。 “……”剧痛袭来,他咬牙切齿,双腿猛夹马腹。“随本将杀出去!!” 话音刚落,又一暗箭穿袭而过,正中其他的大腿深处。 顾勋吃痛,一个踉跄,险些落马。 “垂死挣扎!”姜安民冷笑一声,当即迎了上去。只见他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瞬间与顾勋战作一团。 此时的顾勋已疲于应付,身上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不过几息便染红胯下战马。“姜安民,你……” “莫要饶舌!吃本王一刀!”姜安民招式凌厉,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逼得顾勋连连后退。 见状,其部亲卫一拥而上。 “来得好!儿郎们!杀!!”姜安民戏谑一笑,其身后精骑当即冲杀而去。 众人左突右挡,长刀短兵在手中舞成一道光幕,所到之处,血花飞溅,顾勋的兵马被杀得四处溃逃,抱头鼠窜。 见主将被困,顾勋所部人马纷纷围合上去。几位副将完全顾不得伤势,死斗之中为其杀出一条血路。“将军快走!!” “大将军快走!!” “身为前锋大将,本将有愧于尔等…”犹豫几息,顾勋夺路而走,带着一众亲卫拼死突出重围,狼狈逃窜。“驾!驾驾!” “穷寇莫追!”见此情形,姜安民倒也不追。他调转马头,转身杀向敌阵。“把这些南安贼狗剿杀殆尽!!” 随着主将溃逃,余下的前锋军立即失了主心骨,慌乱之中,被姜安民所部杀得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待到战局已定,姜安民望着顾勋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可惜,随后率领士兵打扫战场,割下其部几名副将的首级,快马赶回长萍战场。 镇南军大营中,气氛颇有些凝重。 李正我正负手而立,目光凝视沙盘。听闻帐外传来的喧闹声,他微微抬起头。只见姜安民大步走进营帐,将顾勋副将的人头扔在地上,爽朗笑道:“军师好算计!本王幸不辱命,虽让顾勋逃脱,但斩杀其麾下多位副将,敌军前锋已溃不成军。” 闻言,李正我微微颔首。“姜王爷此役有功。首战告捷,算是开年的好兆头! 第820章 不过敌众我寡,咱们当务之急是清点战损,为接下来做准备。” “哈哈哈!军师还是如此谨慎!”姜安民甩起披风,大马金刀的坐于侧位之上。“苏北石这三万先锋几乎折损殆尽,军师,凭借岳林的地理优势,若其主力未至,断然不会有佯。”话到此处,他眉角一挑,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呵呵!本王素闻李先生出自天下学宫,却不知为何投身于徐平麾下?” 听闻此言,李正我眉头一皱。“姜王爷有话不妨直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着,姜安民缓缓站起身来。“据本王所知,李先生乃我大梁宁州人士,正此国难之际,先生何不随本王重整大梁山河? 若李先生愿意,姜某愿尊先生为师,并上书天子,加授先生为二品中政阁辅宰,爵至长萍侯! 李先生…..在这岳州营中,当以先生为先,本王亦不例外!你意下……如何?” “多谢王爷厚爱!”李正我微微摇头,继而作揖还礼。“所谓忠臣不侍二主,李某虽一介草民,亦知廉耻,非高官厚禄、封侯拜相所能折。” “先生不必如此!不妨考虑些时日!营中还需清点战损,本王就先行告辞了。”言罢,姜安民笑着转身离去。 见其远去,李正我唤来随侍。“让各营尽快清点伤亡,统计战损。” “诺!”众人闻言,立刻忙碌起来。 …… 半炷香后,唐禹皱着眉头走进营帐,向着李正我抬拳施礼。“军师,此役我军虽大胜,却也损失不少将士。 刀盾营的伤亡近三成,枪戟营亦有两成伤亡,强弩营箭矢消耗大半,战马也折损数百余匹。 这还算好的,火凤营更是则损了三千人马。待到开春冰退,玄甲卫需赶赴三江口巡河,届时,纪月华的岳林前寨恐怕难以久持。” “损失的确不小……募集的新兵郭子韬已训练数月有余,将精锐派往岳林补营。”李正我神色凝重,沉思片刻后继续说道:“至于我部中军……这个无妨,我自有办法。 你催促后方加紧打造兵器,运送箭矢粮草,尤其是三江口的战船打造,务必要在五月之前下水。 再者,传令各部,在岳林和长萍的周围布防,扩充防线,每百里下一前哨,每二百里下一土寨,箭塔每百丈立一座、哨骑每百里派一队。” “诺!” 随着军令传下,众将领命行事,各司其职,军营中一片忙碌。 大量部卒搬运沙袋,挖掘战壕,搭建箭塔,紧张有序的加固着防线。 与此同时,苏北石也已撤回大营。 “简直岂有此理!”他怒发冲冠,将手中马鞭狠狠摔在地上。“废物!一群废物!连个什么三才阵都破不了,本将养着你们又有何用!” “这……” “上将军息怒!” “…….” 营帐中,其部将领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言语。 见状,吴文渊上前一步。“上将军还请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 此次失利,实乃我军大意轻敌。如今若要攻克长萍,还需从长计议。” 闻言,苏北石冷哼一声,瞪着吴文渊狞声说道:“你有何良策?说来听听。” 吴文渊微微拱手,而后缓缓说道:“上将军,据探报得知,岳林守将受了重伤,其部守军必定士气低落。 我军可先集中兵力攻打岳林,岳林一旦攻破,便可从侧翼包抄长萍,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再者,长萍的前军营寨虽坚固,但并非无懈可击。可派一支奇兵,绕道后方,突袭其营寨,打乱镇南军的部署。” 第821章 苏北石思考片刻,而后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倒是可行。不过,岳林地势险要,大军不利于展开,只能分批强袭……这样伤亡太大。” “上将军言之有理!咱们或可调集重兵围困,在岳林百里之外布下连营,断其水源补给。 既可围点打援,亦可困死敌寇。”吴文渊沉思许久方才回道。 “如此一来,长萍的压力就会骤减,还需严防姜安民的骑卒扰袭我军后防。”苏北石来回踱步,几息之后,从腰间一把掏出兵符。“赵雄,整顿兵马,继续攻打长萍,不求胜,但求拖。” “上将军英明!末将领命。” 见状,胡勇站了出来:“上将军,杨定武艺高强,且叛我军投敌,若不除之,必成大患。” “这个狗贼!”苏北石眼神一冷。“本将自会料理他。 你亲率六万步卒赶赴岳林,与顾勋所部首尾呼应,务必要将之死死困住。 若遇大量援兵,拖住即可,本将自会前来。此次作战,你等务必全力以赴,若再有失利,军法处置!” “诺!”众将齐声应道,随后退出营帐,各自准备去了。 望着将领们离去的背影,苏北石握紧拳头。“岳林不过弹丸之地,安有不破之理?” “上将军,既然岳林守将重伤,可令顾勋日日派人前去挑衅。久不出战,其部必然士气低落。”吴文渊笑着捋了捋须髯,而后在沙盘上插下标旗。“此处乃死地,一旦岳林失守,可将其残部逐于此地,定然能将之斩杀殆尽。” 闻言,苏北石嘴角上扬。“甚合本将之意!” …… 镇南军营地内,李正我立于哨台上,望着远方,心中隐有不安。 “唐禹!” “末将在!” “苏北石新败,其人自然会将兵力重新调配。”说着,他转头看向岳林所在。“纪月华受伤,我若是苏北石,定会以强击弱。 但岳林地势狭隘,不利于大军铺展,围困才是上策。” “军师,你的意思是……” “你去一趟豹营,让郭子韬带着他们埋伏于关岭道。几日之后,苏北石必然会派兵再度来袭,只为拖住我军驰援岳林。 届时,我会通知姜安民调集重兵,与我军将之合围于关岭…….” 此话一出,唐禹脸色大变。“军师,您这是要放弃火凤营?” “……”李正我将手缓缓负于身后,继而抬头望向苍穹。“唐禹,分兵救援必为对方所伏,围点打援罢了。 火凤营一旦后撤,且不说岳林有失,长萍西面还会门户大开,难以夺回,其部也不必再分兵进犯,如何将之围歼…… 一旦苏北石分兵来袭,重兵合围之下,三日之内,便可将之全数剿灭。 两军交战,敌众我寡,战机稍纵即逝,不可犹豫。” “军师……纪月华可是世子的……要不将她提前调离?” 话未说完,李正我却摆手打断。“这是战争,任何人都得为胜利而搏命,即便主公也不例外。 主将不在,敌军必然有所防范,全营士气也会跌至低谷。 待到敌军进犯,五日,火凤营当需死守五日……” “呼!”唐禹抱拳行礼。“军师放心,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李正我微微点头。“你派人去通知火凤营, “末将这就去安排。”唐禹说完,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雍城内。 姜云裳静坐在雍城府邸的后花园,周围绿芽冒头,夜色撩人。 本应是赏心悦目的景致,可她却无心欣赏。鲁国公的来信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沉重,信上内容让她陷入烦忧。 随着北面战局吃紧,京城各营的兵马陆续开拔,顾应痕的威胁愈发严重。 梁幼帝已多日未曾露面,朝中所有公文全被其要求送往虎威。 “哎……”她一边看着信,一边不由的喃喃自语。 “呕!!!”思绪却被突然袭来的不适感打断。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仿若天旋地转,眼前的美景瞬间扭曲成模糊的光影。 紧接着,其胃部开始剧烈地痉挛,一阵干呕难以抑制地涌上喉头,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双手紧紧捂住腹部。“呕!!”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好些天了,每日里,毫无征兆地,头晕与干呕便会交替折磨着她。 姜云裳心中渐渐涌起一股不安的疑惧。 见此情形,一旁的侍女赶忙上前将之扶稳。“公主?” “我没事……”言罢,她下意识的用手轻轻按压着腹部,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是怀孕了?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蔓延。徐平?可恶……这个狗贼!! 第822章 …… 转眼数日过去,岳林如今被战争的阴云死死笼罩。 火凤营内外,仿若炼狱。 寨前,层层叠叠的尸首堆积成丘,血污与泥土混作一处,在残阳映照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残断的兵器七零八落,有的早已崩裂了无数口子,有的还插在死者躯体之中,更有一些上头还挂着碎肉,也不知是曾是何人。 昏鸦掠过,似在诉说着惨烈拼杀。 火凤营的将士,面色冷峻如岩,双眸的猩红中也难掩疲惫与焦虑。 战甲,破损不堪,满是豁口与裂痕。甲片之下,伤口纵横交错,有新伤绽裂,鲜血渗流,亦有旧创未愈,已现化脓之态。 手中的刀兵,刃口翻卷,锋尖钝化,却依旧被紧紧攥握,与手臂融为一体。 身为火凤营主将,即便箭伤在身,为防士气有损,纪月华依旧随张掖拼杀在前。 战斗过去两日,她旧伤未愈,又添下不少新伤。 躺在营帐内简陋的卧榻之上,其人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毫无一丝血色。因伤痛折磨,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 “月华公主!”张掖掀开帐帘,缓步走入其中。“依张某来看,苏北石这回是铁了心要拿下岳林,据探马来报,顾勋所部又添不少兵力,久守断然有失,不如……你先行撤离。” “长萍有消息吗……”战争的残酷远远超出纪月华的想象,她身躯微微颤抖,强撑着榻沿坐起身来,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钻心剧痛。“军师让咱们死守五日,如今交兵尚未过两日,身为火凤营主将,我如何撤下? 你再派人去一趟长萍,告诉军师岳林如今的战况,务必星夜驰援,否则,岳林断然不保。 若是我军不敌,玄甲卫……” “这个不行!”话未说完,张掖便出声打断。“玄甲卫是春后巡河护江的主力,不能折损在岳林,公主,此事张某做不了主。 至于求援,今日午时与酉时张某便加派了信卒赶往。” 按李正我送来的战令,只要坚守岳林两日,定然会派精骑驰援。如今两日已过,别说精骑,连根毛都没有…… 纪月华缓缓垂目,双手死死握紧床垫。 顾勋数万兵马前仆后继,分批来袭,完全不给喘息之机。火凤营凭借地理优势拼死抵抗,就连寨门都被攻破数次。 若是再无援兵,恐怕有全军覆没之险。 念及此处,纪月华双眸一凝,心中似乎顿时明了。“顾勋兵马强攻此处,为防援兵来救,苏北石定会大军压进长萍。” “你的意思是?”张掖眉头皱起,语气也变得愈发深沉。 “大都督曾教导过我,夫以寡击众,贵在用智。察敌之虚实,似弱以诱之。 择险隘之地,设伏兵于隐处,藏精锐于其后。以小股游兵扰之,佯败而走,敌必追。 欲尽歼敌之偏师,必使敌分兵以进。以少部死守,以重兵围击其分遣之众,可获全功。”话到此处,她心跳加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不必再派信卒,既然军师有令,我等自当死守五日,与岳林共存亡……” 听闻此言,张掖眼角一颤。李正我是打算放弃火凤营么?此处成了诱饵……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营寨外传来沉闷的号角之声。 “报!!!”一名兵卒连滚带爬的冲入营帐之内。“启禀将军,顾勋再度来袭,其部先锋已至寨前。” “……”纪月华抬手将长发系于脑后,当即翻身下榻。“传令各部……迎敌!!!” 第823章 …… 营寨外,顾勋大军汹涌而至,一波又一波疯狂冲击这隘口。 轻型投石车发出沉闷声响,一块块碎石携着千钧之力划破长空,砸向营寨。 每一次砸落,伴随着地动山摇,营寨外的栅栏被砸得粉碎,木屑与尘土飞扬而起。 大量步卒躲避不及,被砸成肉饼,鲜血喷射而出,在地上汇聚成泊。 半炷香后,顾勋长刀挥下。“前军,进攻!!!” 随着一声令下,大量步卒蜂拥而上。 “杀!!!” “杀!!” 箭楼上,万箭齐发。营栏内,弓弩手列阵如林,弓弦齐响,箭雨倾泻而下。 “举盾!!进攻!”顾勋扬起马首,怒喝一声。“胆敢后退者,杀无赦!” 闻令,一众刀盾兵迅速结成盾阵,盾牌相互交叠,严丝合缝。“御!!” 箭雨何其密集,“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无数箭矢或穿透盾牌的缝隙,或自上方斜落,扎入身躯,或是射穿甲胄。 枪戟兵紧随盾阵之后,长枪如林,戟尖闪烁寒光。 其部瞅准时机,长枪从盾牌缝隙中迅猛刺出,枪尖撕裂空气,带起阵阵呼啸,瞬间洞穿寨前的火凤营守军。 双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未有什么能阻挡进攻脚步。 在顾勋呵斥与督战下,其麾下兵卒如潮水般前赴后继的冲向营寨。 听闻喊杀声,纪月华心急如焚,她挣扎着披上铠甲,大步走出营帐。“取我镗来!” “将军?要不我等助您突围……” “戍边司是我大周精锐中的精锐,我身为主将,可死于冲锋,绝不苟活于弃阵。 取我镗来!!” “诺!” 强忍着剧痛,在亲卫的搀扶下,纪月华披甲上马,骤然跃出营帐。“随我杀!” “杀!!!”亲卫紧随其后,勒马随之冲出营寨。 待到营前,眼前惨烈的景象让纪月华的双眸通红。她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的高声大喝。“火凤营的将士们,戍边司是我大周的精锐,更是镇南军的精锐,哪怕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能让敌军踏进岳林一步!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杀!!!” …… 其人的声音虽因伤痛而略显沙哑,却如洪钟大吕,响彻整个营寨。 听闻主将呼喊,三军士气大振,当即拔出刀兵,齐声高呼。“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哼!困兽之斗。”顾勋眼角一挑,令旗当即挥下。“中军,随本将杀!” 随着令旗挥动,其部攻势愈发凶猛,数十名部卒吹动号角,枪骑卒朝着营寨大门狂奔而来。 见有骑卒入阵,顾勋前军的刀盾卒高举盾牌,当即让开一条小道。“杀!!!” 见状,营寨内的兵卒用身体死死抵住大门,即便被对方枪兵洞穿身躯,依旧紧贴着破口的寨门倒下。 箭楼虽被投石车砸得七零八落,依旧有弓弩手突破对方箭雨封锁,登楼回击。 他们张弓搭箭,弓弦响处,箭矢如流星赶月,纷纷射向来袭的枪骑。“噗噗噗!” “额,啊……” “啊啊!!!” “快,快,快!!” “啊……” 其前军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枪骑也陆续有人中箭落马。 尽管如此,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立刻又有后军补上。 待到敌骑入寨,纪月华与张掖领着亲卫四处奔杀。寨门前的口子丢了又夺,夺回了又丢。厮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火凤营的伤亡不断攀升。 直至夜幕降临,原本数千人的火凤营已折损大半,只剩下不到三千余人。 而南安军尸体亦在营寨前堆积如山,然其后续部队却好似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地涌来。 第824章 随着顾勋退去,火凤营却无暇休息,或是救治伤员,搬运同胞尸体,或是加固摇摇欲坠的防御工事。 纪月华坐在营帐中,与一众偏将商讨对策。 “将军,顾勋明日定会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咱们的箭矢已然所剩无几,兄弟们也疲惫不堪……”一名校尉满脸忧虑,声音中透着绝望。 “我已向军师求援,尔等只需杀敌,再守一日,定会有兵来援。”言罢,纪月华目光坚定,环视众人。“明日,将所有火油集中起来,待敌军攻城时倾盆泼洒,而后以火攻之。” 闻言,又是偏将小声说道:“火油已经不多,怕是难成大用啊!” “能用多少是多少。诸位切记,就算破寨,也要与此獠同归于尽!” 一众偏将纷纷点头,片刻之后,众人陆续退去。 待到人散,张掖缓缓站起身来。“月华公主……不如张某今夜护你回雍城养伤。” 此话一出,纪月华陷入沉默。自己初临战场,从未想过会遇到如此险境。无论是兵书上的一切,还是韩忠所教所授,都不如真正的临阵对敌。 自打小时候听徐平讲起李秀宁,她满怀憧憬,一心想要成为女将军。事到如今,方知战场险恶,随时都有阵亡的可能。 出身皇家,外公更是大周首富,死亡这个词,头一次离她如此之近。 沉默许久,纪月华缓缓起身。“身为主将,弃阵而逃,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年前,我向军师请命驻守岳林,成千上万的部卒战死于此,我若走了,九泉之下有何脸面与他们相见? 军师令我等死守五日,如今已过去了三日……岂能因我个人,影响战略部署。 此事无需再提,我不会走……” 听闻此言,张掖眉头紧皱。“世子若是知晓您深陷险地……” “什么是险地?领兵在外,求的是战场之利,你回去吧。”言罢,纪月华转身朝着内帐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安凝雪的身影仿佛映照其身,与之缓缓重合。 张掖心头一颤,沉默几息之后,离开了帅帐。 …… 次日清晨,顾勋再次发动进攻。 “杀!!!”前军高举盾牌,组成坚不可摧的龟甲阵,缓缓向前推进,为后面的部队提供掩护。 火凤营严阵以待,待对方靠近时,众人将一桶桶火油泼洒而下。 “点火!”随着张掖一声令下,火箭由四方射出。 瞬间,火势熊熊,寨门前,顾勋前部被大火围困,发出阵阵凄厉惨叫,仿若恶鬼在哀嚎。 “哼!焚火烧兵,营寨不想要了吗?垂死挣扎。”见此情形,顾勋却毫不在意。“穿过去,若有怯战者,杀无赦。” 许久之后,对方越来越多的部卒冲破营前防线,双方再次陷入近身肉搏战。 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耳欲聋,仿若人间炼狱。 见状,纪月华不顾伤势,跃马在前,领着亲卫加入战斗。她手持长兵,每一次挥舞,都牵扯起伤口,疼得痛不欲生。 即便如此,其身影依旧在战场上四处奔袭,红艳艳的披风激励着营中的将士奋勇杀敌。 兵力的巨大差距难以弥补,顾勋所部不断地轮换着进攻,而火凤营将士却在连续的高强度战斗中疲惫到了极点。 到午时,火凤营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且大多带伤,战斗力锐减。营寨的多处防线已被攻破,对方占领营寨的一角,兵马前仆后继,逐步蚕食。 望着眼前的惨状,纪月华心中充满了悲痛与绝望。“兄弟们听着,咱们已经坚守了三日有余,再坚持一日,援军定会到来。 若援军不到,咱们死战到底!” “与岳林共存亡!!!” “与岳林共存亡!!” 众人虽疲惫不堪,却依旧高声怒吼,言语中透着无尽的决然。 …… 而此时,在长萍北面的关岭道上,郭子韬率领着豹营将士潜伏在山林之中。“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旦苏北石所部出现,务必按军师计划行事,拖住他们,绝不能让他离开此地!” 另一边,姜安民调集岳州营全军主力于斜谷道,只待大军入内,便可将之合围于关岭。 时间缓缓流逝,终于,赵雄所部兵马出现在了山下的道路上。 “将军?是赵雄所部,咱们……” “嘘!小声点!再等等,等其前军完全入内。” “郭将军,其部探马尚未查明,他大军未必会全部入内啊?“ “军师说他们只会佯攻,拖住咱们驰援岳林,别多问。” “诺……” 而此时的赵雄跃马在前,趾高气昂的朝着长萍缓缓而来。 “将军,前方就是关岭,散出去的探马尚未回营,是否休整片刻?” 闻言,赵雄眉头一挑。“休整?岳林战事正酣。哼!李正我的兵马恐怕得急着赶去驰援,咱们得把他牢牢拖住。 休整?兵贵神速,哪有时间耽搁? 传本将令,全军加速行进,日落之前务必赶赴长萍以南。” 第825章 …… 江古郡外,徐平和宇文萧策马狂奔。 “世子,按脚程照估算,还有三日便可回到岳州。”说着,宇文萧取下携壶,将之丢给了对方。 接过携壶,徐平正欲开盖,心头突然传来一阵悸动。抬眼远望,他摇着头痛饮下一口凉水。“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这还不到三月,我竟然觉得有点燥热……” 听闻此言,宇文萧先是一愣,而后跃马上前。“按日前的估算,苏北石在三月初定会全面进攻长萍。咱们回行的时间没有耽搁太久,时间应当正好。” “镇南军有军师坐镇,我倒是没有太多忧虑。他若拿不下的仗,换做他人定然也拿不下来……”说着,徐平看了眼怀中的康州全境布防图,而后轻夹马腹,领头飞奔岳州。 …… 此时的关岭道内,胡勇前军已完全进入峡谷,而其中军也井然有序的跟随其后。 数万大军延绵百里,旌旗招展,马蹄声声,其队伍后方扬起一片尘埃。 “快,快,快!” “跟上,跟上!!” “都麻利些!快快快!” “驾!驾驾!” “吁!!!”胡勇勒住缰绳,抬眼环顾四周,而后指着前方的小道大声喝道:“再派些探马出去,前营加紧行军,让他们速速穿过关岭。” “诺!”偏将闻言,赶忙从中军内飞奔而出。“大将军有令,前营急行军,速速穿过关岭。” “大将军有令,前营急行军!!” “传令急行军!!快,快!” 见其前营入伏,郭子韬双目一凝。“就是现在! 尔等扬起尘土,以马尾系枝,绕着峡内小道来回奔走,将其部人马往斜谷道驱逐。 切记,一定要扬起大量尘土,让他以为前方有大量伏兵!” 闻言,众人齐齐点头。“诺!” 待到几名校尉离去,郭子韬赶忙站起身来。“剩下的弟兄们,随我绕后,截断来援之路!!”言罢,他朝着不远处的许阳拱手抱拳。“许老二,这就交给你了!” “放心,不杀他个七零八落,老子提头去见军师!” 许阳闭气凝神,目光死死盯着狭坡内的敌军。片刻之后,见胡勇所部后方有探马四散而去,他当即大喝一声!“放箭!” 一声令下,漫天箭矢仿若飞蝗过境,从四面八方射向敌军。 见此情形,胡勇大惊失色,当即勒住缰绳,高声怒喝。“后军变前军,撤,快撤!” 话音未落,其前军便已阵脚大乱,纷纷寻找掩护。 “随本将杀!”一炷香后,许阳挥舞着长刀,居高临下,率先冲向敌阵。 “杀!!” “贼将休走!! “杀啊!!” 周遭旌旗招展,擂鼓喧天,本部将士紧随其后。 “稳住!举盾,快举盾!” “不要乱!不要乱!” “额啊!!” “调转马头! 撤!快撤!” 胡勇话音刚落,其部偏将扶着头盔连滚带爬而来。“大将军,关岭小道外有大量烟尘与锦旗,恐怕不下上万伏兵!!” 听闻此言,胡勇脸色一变,赶忙扬起马鞭而逃。“往西南方向走!!” 随其号令传下,数万大军乱作一团,慌忙朝着西南奔逃而去。 见此情形,许阳嘴角上扬,而后抬手举起长刀。“随本将追敌!保持十里开外,敌缓,我缓!敌进,我进!只追不杀,把他往陇安山赶!!!” 众人齐声高喝,当即嘶声怒吼。“贼将休走!!!” “追!快追!” “活捉胡狗上金千两!!” “杀啊!!!” 两军你追我赶,在关岭道上疯狂搏杀。 一个时辰后,胡勇见追兵未至,当场放声大笑。“呵呵!什么狗屁李正我?摆下这天罗地网又如何?还不是被本将逃脱?” “将军!前方岔道,咱们朝哪儿走?” 听闻此言,胡勇眉头一皱,几息之后抬起马鞭遥指着西方的华岳林笑道:“本将料定此处必有伏兵,朝陇安走!!” 第826章 又过去半个时辰,待到陇安山脉,其部正欲跃马入境,忽闻山顶杀声震天。“胡勇小贼!本将在此恭候多时了!!”言罢,唐禹长刀挥落,山顶之上,大量滚石、檑木倾泄而下,漫天箭雨四处袭来。 见此情形,胡勇奋力挣扎,腿部与肩膀连重两箭。“撤!快撤!!!” “大将军,周狗围追堵截,咱们去往何处啊?”话刚说完,此校尉便被射成了马蜂窝。 “我*******!”一退则乱,乱则必败。胡勇大惊失色,慌乱之中猛夹马腹。“快朝斜谷道走!!!” “随本将杀敌建功!”唐禹大喝一声,亲自追杀而去。 “杀!!!” “胡狗休走!!” “贼将休走!”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姜安民率领着重兵朝向斜谷道展开合围。 众人巧妙避开敌军探哨,在胡勇大军侧翼形成巨大的包围圈。 “快!快!快!把檑木搬上去!还有火油!”姜安民深知此战的重要性,若能成功合围敌军,甚至可能夺回析津。“快!加快速度,还有滚石,全给本王推上隘口。”姜安民骑在马上,眼神冷峻如冰,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王爷!前方探马来报,胡勇率领其部已朝此处而来!!” “来得好!他这数万大军今日必当命丧于此!”言罢,姜安民挥起披风,大步攀上谷口。 …… 而岳林战场的第五日清晨,阳光被浓厚的硝烟遮蔽,仿若末日黄昏,黯淡无光。 火凤营的将士已疲惫到了极点!寥寥千余残兵相互扶持,组成最后防线。 纪月华立于阵前,身上披风早已残破不堪。她腰背上紧紧系着火凤营战旗,手中兵器死死撑着地面。“将士们,今日之后,便是败了,咱们也虽败犹荣!” “虽败犹荣!” “虽败犹荣!!!” “举起你们的刀兵!身为军人,自当以死报国!火凤营的弟兄们,咱们宁可进一步死,绝不退一步生!”话虽如此,其人身形早已摇摇欲坠,似风中残烛。 见此情形,张掖握紧手中兵刃,满是战创的身躯爆发出澎湃的内劲。若是真到了绝境,无论如何也要将之救出岳林…… “诸君!惧否?” “不惧!!” “不惧!!!” “与敌狗同归于尽!”纪月华高呼,手中兵刃闪烁着凛冽寒光,似在回应她的决绝。 “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 岳林之地,战火熊熊燃烧,仿若要将天地一同焚尽。 顾勋的大军汹涌而至,一波又一波朝着火凤营猛扑而去。 火凤营将士虽拼死抵抗,然五日的惨烈血战已让他们濒临绝境,身心亦是俱疲到了极点。 寨墙之上,纪月华身姿颤抖,难掩重伤后的虚弱与疲惫。 其战甲破碎不堪,而伤口处的血渍早已干涸,与甲胄粘连在一起,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在撕裂尚未愈合的创口,带来钻心剧痛。她的面色惨白如纸,唯有双眸中还燃烧着不屈的眼神。 纪月华紧握着染血的长兵,仿佛是自己与火凤营最后的坚守。 身旁将士个个带伤,眼神中透着无尽的疲惫与绝望,即便紧紧握着手中残损的兵器,内心却已准备好迎接注定的厄运。 顾勋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摇摇欲坠的火凤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哼!倒是比本将想象着还要坚韧。”言罢,他缓缓拔出腰间佩刀。“杀!” 刹那间,喊杀声震耳欲聋,南安军疯狂涌向火凤营。 火凤营毫不退缩,用最后的力气挥舞着兵器,与之展开殊死搏斗。 刀光剑影闪烁之间,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第827章 “……”纪月华翻身上马,而后撕下残破的披风,将自己的腰身死死缠绕过马腹。 强忍伤痛,她再次举兵冲入敌阵。 “无谓的挣扎!”敌阵之中,一偏将张弓搭箭,箭头死死锁定住她。 正当他欲放箭之际,顾勋却是一刀将长箭挑落。“休放冷箭!! 敌寡我众,敌弱我强,给自己留点脸面吧,也给咱们南安留点脸面。” “大将军?” “即便战争,也有值得敬佩的对手。传令下去,只许短兵相交,不得暗箭袭杀。” “诺……” 即便纪月华一马当先,却也没有了士气上的提升,无论如何虽奋力杀敌,也难以阻挡潮水般的攻势。 张掖在一旁见状,心急如焚,他挥舞着长枪,护在纪月华身旁。“小心些!” 两人背靠背,与对方展开了生死周旋。 火凤营部卒个个英勇无畏,许是老天怜悯,他们以一当十,于营寨口奋勇杀敌。 一年轻小卒,虽身中数刀,却仍死死抱住对手,用牙齿咬向敌方咽喉。“狗贼,一起死!!!” “放开我!放开我!!” “……”另一老卒手中长刀已断,当即捡起地上石块猛砸对方。 营寨门口,更有门卒被数把长枪将之身躯捅穿,其人却死死抱着门柱,不让自己倒下。 寡,终究不敌众。 火凤营的将士在不断倒下,防线也被一步步被突破。 纪月华望着身边不断倒下的部卒,心中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今日真要葬身于此吗? 永宁……”她心中涌起一丝绝望。 恰在此时,南安军的攻势却戛然而止。 顾勋望着火凤营那拼死抵抗的惨状,心中涌起一丝狞笑。 他深知火凤营已濒临绝境,镇南军必定不会坐视不管。若继续强攻,拿下只是早晚的事。 李正我的援军也许正在赶来路上,围点打援才是最好的策略。 于是,他眉头一挑,沉思片刻后,鸣金收兵。“呵呵!留着这群残兵败将,当作诱饵,且看李正我如何上钩!撤!” 随着他高声下令,南安军便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千余残兵在寨外佯装围攻。 “退了?他们退了?” “将军,五日了,咱们坚守了五日!” “退了,顾狗退了……” 望着退去的敌军,纪月华的心中却并未有丝毫庆幸,反而愈发悲凉。作为诱饵,主战场未获大捷一切都是徒劳。 顾勋退兵当是为了诱援,若非如此,今日断然守不下来。 火凤营只是暂时喘息,若援兵不至,自己依旧难逃覆灭的命运。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纪月华缓缓走回营帐,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营帐内一片死寂。 受伤的将士痛苦呻吟,连战数日,缺医少药的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口溃烂,生命也在痛苦中渐渐消逝。 眼前的惨状让纪月华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她想起了出征前的誓言,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将士。 为了谋取战略意义,自己连同火凤营一起成为了牺牲品。战争……何其残酷。 念及此处,她心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 而此时,在斜谷道上,胡勇率领着残军一路奔逃。 他们被郭子韬、许阳、唐禹等人追杀了一夜,早已狼狈不堪。 胡勇的脸上满是惊恐与疲惫,他的战甲被汗水湿透,身上多处受伤,鲜血不断渗出。 望着身后紧追不舍的追兵,其人心中满是愤怒。“这群人不要岳林了吗?简直岂有此理!!!” “大将军,咱们快到斜谷了。” 闻言,胡勇冷笑一声。“哼!什么狗屁的镇南军?李正我号称算无遗策,本将还不是安然撤退?” 言罢,他退去甲胄,蹲在河边饮水,灰头土脸的包扎起伤口。“这劳什子的狗屁谋臣,险些害老子陷入死地!” 话音刚落,姜安民率领着重兵从四面八方涌现。“呵呵呵!胡勇小贼!本王在此恭候多时了!”其声音如洪钟般响起,回荡在山谷之间。 “什么?还有人?”胡勇大惊失色,他猛然站起身来,手中长刀都差点掉落。“怎么可能?他怎么知道老子要走斜谷??? 撤!赶紧撤!! 来人!扶本将上马,快,快快!!” 其麾下兵马见势不妙,慌乱之中四散奔逃,丢盔弃甲。 姜安民嘴角微扬,心中对李正我更是敬佩不已。他的兵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无情宰杀着慌乱逃窜的南安军。 “额!!!” “啊,啊!!” “救我,快救救我…… “额啊!” “快逃,快逃啊!” 看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岳州营,南安军的士卒惊恐尖叫,却无路可逃。 胡勇望着眼前的惨状,心中涌起一股怒火。“跟他们拼了!”他怒吼一声,挥舞着长刀,冲向姜安民。 尽管叫得挺凶,他却早已疲惫不堪,又岂是姜安民的对手。 短短几个回合下来,便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 就在此时,郭子韬、许阳、唐禹等人也陆续赶到。“胡勇,拿命来!”郭子韬大喝一声,挺枪刺向胡勇。 “卧槽!!这帮逼崽子!!!”胡勇奋力抵挡,却难以招架众人的围攻。 四方大军将他这数万兵马在斜谷道团团包围,南安军瞬间便陷入了绝境。 望着周围如狼似虎的敌人,胡勇心中涌起一丝绝望。“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妈的狗头军师,老子日*******!” 随着四镇兵马的无情剿杀,胡勇所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第828章 …… 岳林的第六日傍晚,残阳如血,将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染得更加凄惨。 纪月华疲惫不堪,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从营寨的这头缓缓挪到那头。 其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悲凉景象。 大量重伤濒死的部卒横七竖八的斜躺在地上,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断了腿,伤口处血肉模糊,脓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们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用尽全身力气。 营内一片狼藉,翻倒的火盆,损坏的军械,坍塌的箭楼……火凤营残败不堪的战旗在晚风中无力的飘荡。 幸存下来的兵卒眼神空洞而绝望,众人望着远方,似在等待着死亡降临。 纪月华心中满是愧疚,明明知晓不会有援兵到来,却一直在以此激励着麾下将士。 他们的性命早已被遗弃,怀揣着并不存在的希望浴血奋战,与敌军杀得惨烈无比。 又将过去一日,当明晨的曙光照耀在大地,他们还得舍生忘死,继续拼杀,没有胜利的希望,也没有未来可期…… 曾几何时,纪月华一度讨厌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整日无聊透顶。现如今,她多么希望时间再慢一些,再让众人看一看头顶这片晚霞…… 夜幕降临,她独自坐在营帐中,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更像鬼差的召唤。 她抬手紧握着腰间剑柄,心中早已没有了期盼。想起出征前的壮志豪情,想起那些信任她的眼神,她不甘心,却又无力回天。 也许……再也回不去故乡。也许,再难见到心仪之人一面。 哀嚎声中,眨眼又是一夜过去…… 第七日,晨雾尚未散去,犹如一层轻纱笼罩着岳林。 顾勋的大军再度扑杀而来,擂鼓声震破苍穹,打散了清晨的死寂。 火凤营残兵挺起胸膛,握紧残刃,眼中虽有恐惧,却无退缩之意。 纪月华身披破碎战甲,腰系战旗,手持长兵,宛如浴火凤凰,屹立寨前。 战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也许是在诉说着不屈的誓言。 “进攻!“顾勋一马当先,长刀挥舞,寒光闪烁。 随着令下,其麾下兵卒如蚁群般涌向火凤营。 一时间,刀光剑影交错,血花四溅纷飞。 纪月华奋力抵挡,每一击刺出都带着决绝,每一次格挡都用尽全身之力。她的眼神坚定而疲惫,想忘却身上的伤痛,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敌众我寡,火凤营的寨前防线早已脆弱不堪,在对手攻势下岌岌可危。士卒不断倒下,惨叫声在空气中回荡,令人心碎。 张掖护在纪月华身旁,长枪舞动,七境圆满的修为带起阵阵劲风,将靠近的敌兵纷纷挑落。“公主,撤吧……” “长萍局势未明,没有军师将令,也无探马回报,如何能弃阵而逃?”言罢,她调转马头,再度杀向敌军。 “弟兄们,随本将杀敌报国!”张掖怒吼一声,响彻战场。 “杀!!!” “和他们拼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援军?” “援军为何还不来啊??” “杀!杀了他们!!” 有人又怒又吼!有人又哭又笑!整个战场上鬼哭狼嚎。 战斗愈发惨烈,南安军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连绵不绝。 火凤营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汇聚成一条条血河。 纪月华浑身上下满是刀伤、箭创,伤口撕裂,剧痛钻心。她额头布满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混着血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第829章 顾勋见纪月华顽强抵抗,心中不免有诸多疑虑。按理说过去了七日,火凤营不可能没有军报送回长萍,为何迟迟没有援军前来岳林? 其麾下大军围绕着岳林以北设下重重埋伏,久伏未果,这对三军士气和粮草是极大的负担。 他眉头一挑,随即放弃了诱敌伏杀,亲自率军发起冲锋。“给本将踏平岳林!取敌将首级者赏万金!”他怒吼咆哮,声音恰如雷鸣,震得人耳鼓生疼。 而营门前的纪月华已然力竭,身形摇摇欲坠。 见状,张掖大喝一声。“月华公主,别犹豫了,快快退走!张某断后!”说罢,他率领二十亲卫冲向隘口。 闻令,其亲卫纷纷抬起刀身,一个个面容冷峻,眼中透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他们紧紧跟随在张掖身后,横刀立马,将营寨后方的粮道隘口完全拦住。 “……”纪月华望着张掖,眼中含泪。“张将军……” “李正我该死!去他妈的战略部署!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张掖怒喝一声,当即撕去身上残破的甲胄。“您是未来的世子妃,身为玄甲卫副统领,张某又岂能让您阵亡于此地……”言罢,他调动内劲,将修为攀升到极致。“弟兄们!可惧敌寇否?” “不惧!!!” “不惧!!” “我……是靖北王府的世子妃吗?”见此情形,纪月华双目血红,她将战旗绑紧,而后拍马朝着粮道而走。“火凤营弟兄们,随我撤!” 李正我的战略意图没有问题,但她实在做不到让火凤营全军覆没。 强忍悲痛,纪月华率领残兵拔马向隘口冲去。战马在血污中飞奔,溅起一片片的血水……“撤!!!” 晨雾散去,阳光照耀着这片饱经战火洗礼的土地。 张掖挺枪而立,身影坚毅,被战火洗礼的面庞上,透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其人身旁,二十名亲卫宛如屹立不倒的铁塔,尽管伤痕累累,却个个目光如炬,手中兵刃紧握,仿佛与身体融为一体。 “王爷、世子……张掖有负知遇之恩,恐怕不能再为王府尽忠了…… 进死而荣,退生为耻……虽千万人,吾往矣……” …… 顾勋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铠甲在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他望着隘口处严阵以待的张掖等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其人缓缓抽出腰间长刀,长刀出鞘之声在寂静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恰似鬼差敲响的丧钟。“斩尽杀绝!” 顾勋猛地一挥长刀,刹那间,南安军突破营门,从四面八方朝着隘口席卷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张掖深吸一口气,而后双腿猛夹马腹,率先冲向敌军。 他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瞬间洞穿了最前方一名南安军马卒的胸膛。 其人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洒落在张掖的铠甲之上。 “吁!!!”张掖勒紧缰绳,战马前蹄高抬。“休想再进一步!”吼声未落,他已抽回长枪,顺势横扫,枪杆带着呼啸的风声,将周围的对手逼退数步。 亲卫见此情形,士气大振。“与将军共存亡!” 他们紧跟在张掖身后,如饿虎扑羊,挨个杀入敌阵。 “杀!”一亲卫拉扯战马高高跃起,手中大刀全力劈下,将对手断颈而诛。那人头颅在空中翻滚着,鲜血如雨点般洒落。 另一亲卫侧身躲过长箭,反手刺进对手的腹部。 一时间,狭窄的隘口前,张掖领着亲卫与顾勋马卒短兵相接,杀声震耳欲聋。 第830章 “垂死挣扎。”顾勋在阵后冷眼旁观,心中虽对张掖等人的顽强有一丝惊讶,但更多的还是不屑。 他驱马缓缓靠近战场,似要看着这些大周的残兵败将如何在南安大军前灰飞烟灭。 “顾勋,来战!!”张掖一边奋力抵挡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一边朝着顾勋怒目而视。他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刺出都带着千钧之力,南安军的尸体在他马蹄下渐渐堆积成小山。 “倒是悍勇!你若投降,本将还能留你全尸。”顾勋开口嘲讽,将手中长刀随意地插入地面。“取弓来!”话音刚落,他又微微摇头。“算了……” “哈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不亏!”张掖的声音响彻云霄。 他一个突刺,长枪瞬间贯穿一名偏将咽喉。 偏将不自觉的瞪大眼睛,手中兵器哐当落地,身体缓缓倒下。 随着时间流逝,张掖的亲卫早已是伤痕累累。 “将军,小五先走一步!!!” 张掖回目望去,只见其人一臂被对手长刀砍断,用仅存的手死死抱住对方,随后被袭来的数柄长枪捅穿胸口。“南安狗贼,陪着老子一起死吧!!” “生是大周人,死是大周鬼!”又一亲卫被数把长枪刺中,强忍着剧痛,他将手中长刀狠狠掷出,瞬间贯穿了不远处袭杀而来的敌军。 看着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张掖心中恨意骤起,其体内修为也在节节攀升。“身为军人,自当死于沙场,这是咱们的无上荣耀!”言罢,他身形如电,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夺命寒光,一次次冲入敌阵,又一次次杀出重围。 顾勋见张掖如此勇猛,心中渐渐涌起一股怒火,他冷哼一声,催马向前,加入了战团。长刀与长枪瞬间相交,火星四溅,发出尖锐的金属撞击声,仿佛是死神在磨牙。 “狗贼!还不给老子死来!!”张掖咬牙切齿,攻势愈发凌厉,每一招都直逼顾勋要害。 “哼!本将亲自来送你上路。”顾勋长刀挥舞,虎虎生风,每一刀都蕴含着强大的刀势。 两人你来我往,激战数十回合。任凭张掖勇猛,依旧寡不敌众,身上多处受伤,体力也渐渐不支。 他呼吸变得急促,汗水湿透了衣衫,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如刀割。 “不过如此!”顾勋越战越勇,他瞅准破绽,刀芒挥向张掖胸口。 左有枪尖,右有刀芒,张掖躲避不及,只能侧身一闪,长刀擦着他的肋部划过,顿时鲜血如注。 “唔……”他闷哼一声,手中长枪却并未停歇,反而借着这股疼痛激发的力量,反手刺向顾勋的咽喉。 顾勋大吃一惊,当即回刀抵挡。“便是如此,还有余力?”言罢,他赶忙与之拉开距离。 时间缓缓过去,隘口处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剩下的亲卫寥寥无几…… 血水与汗渍模糊了张掖的视线,他强忍伤痛,朝身前围袭而来的马卒冲杀而去。 顾勋见张掖如此,眉头一挑。“贵部军师倒是大气,如此勇将都能舍弃!” 张掖在血污中奔袭,身中数枪后翻身落下马来。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能为纪月华和火凤营的残兵争取一线生机,也算死得其所。 随着张掖身旁的最后一名亲卫倒下,顾勋放声大笑。“哈哈,真是狼狈不堪,你已无路可逃。” 张掖将长枪插入土中,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围上来的四方之敌,深吸一口气,撕下身上破碎的衣衫。“今日,张某虽死,也是无憾。 顾勋,你还不知道长萍的战况吧?应该不会让你失望。”他声音平静而又决然,眼神中透着深深的遗憾……“世子,张掖……再不能护您左右了…… 来吧!!!” “胡言乱语!”顾勋心头一颤,而后又抬手挥下,追兵一起朝着张掖涌来。 “我靖北王府,永世长存!杀!!!”张掖大吼一声,拿起长枪,再度冲向敌人。 他的身影在敌方包围圈中左冲右突,每一次挥击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看着张掖如此顽强,顾勋心中也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敬佩。“张掖,你倒也是个英雄,但,英雄也有末路之时。 就让本将亲自送你上路。”言罢,手中长刀再次指向张掖。 在最后的时刻,张掖脑海中浮现出了往昔的种种画面:他加入玄甲卫时的誓言。与同袍们并肩作战的日子。跟随徐沧千里追袭,筑京观,屠骥城,马踏北蛮……还有徐平那无比信任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长枪朝着顾勋掷去。 长枪如闪电般划过天空,带着他最后的决绝和不甘。 顾勋侧身一闪,长枪擦着他的肩甲飞过。 也就在此时,张掖被无数的刀枪剑戟刺穿身躯。 他……缓缓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生命的最后几息,他双眼依然圆睁,望着天空,仿佛在诉说着对故土的不舍与对胜利的渴望。 追随他的二十名亲卫全部阵亡,他们的尸体静静围绕在张掖身旁。 一阵寒风吹过,硝烟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片死寂与悲凉。 …………………………………….. (景平十六年初春,玄甲卫副统领张掖,阵亡于岳林。 他是徐平手下的第一位部将,也是跟随徐平从北境入京之人…..… 张掖,下线。) 第831章 …… 长萍,镇南军大营。 李正我负手立于沙盘之前,手中标杆不停划动。 片刻之后,营帐外传来一阵喧哗,郭子韬风尘仆仆的大步走入帐中。“大胜,我军大胜啊军师! 军师,末将率本部兵马逐胡勇所部至陇安,与杨定合围之下,杀敌近万,俘虏九千有余,阵斩其偏将三人,缴获兵器、军械不计其数啊!!!” “军师!军师!!”其人话音刚落,帐外却再度传来一阵大笑,许阳匆匆而来,手中拿着刚列出的军报。“军师,末将不负军师厚望,于长萍以南追截胡狗,杀敌五千余众呐,俘虏了上万残兵,获大量军械。 对了,其部后军撤之未及,一应攻城军械被末将尽数缴获!!” “诸位辛苦,有劳了!李正我放下手中标杆,缓缓转过身来。“可有岳林送来的消息?” 此话一出,两人面面相觑。“除了三日前信卒赶来求援,再无军报入营。” 闻言,李正我轻叹一声。“是吗……” 就在几人谈话之际,忽闻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哈哈哈!恭喜岳王爷拿下此战大功!” “哎!过誉过誉,都是贵部军师料敌如神,姜某又岂敢居功!!” 几息之后,唐禹和姜安民掀开帐帘,大笑着步入其中。“军师神机妙算,末将在陇安设伏,杀敌一万八千之数,阵斩胡狗副将屈岳,得战马五千余匹,军械更是难以计数啊!!” 言罢,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身旁的姜安民。 见此情形,姜安民倒也爽朗一笑,而后将腰间悬着的布袋丢在帅案之前,一颗狰狞的人头缓缓滚落而出。“不愧是天下学宫之大才,李先生算无遗策!本王亲手砍下了胡勇的狗头,在斜谷道或杀或俘,接近四万之众。 苏北石此番调来长萍佯攻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所逃所走者百不存一,九万大军折损于长萍,此獠定然痛心疾首。 此战,姜某缴获军需物资不计,粮草军械更是多不胜数! 呵呵!李先生真乃神人也……” 听闻此言,李正我只微微颔首。“我军伤亡几何?” “我部折损马卒二千余人,步卒……也有三千余人。”唐禹率先开口。 郭子韬抱拳施礼,而后递上军报。“回军师,末将本部人马折损不到三成,大约两千余人,杨将军所部大约也有一千余人。” “军师….…”许阳先是拱手抱拳,而后单膝跪礼。“末将在南道遭遇胡勇所部的顽强抵抗,折损了大约六千余众……还请军师责罚……” “先起来,南道是其率先退军之路,必然遭遇顽强搏杀,你不必自责。”言罢,李正我看向不远处的姜安民。“却不知王爷那边如何?” “还好!还好!当他奔逃至斜谷时已是精疲力尽,并无太多的抵抗。”姜安民笑着摆了摆手。“姜某调集的兵马只折损了不到七千人,近乎五比一的战损,已是难能可贵。”话到此处,他抬眼扫视一圈,而后将身上的头盔缓缓退下。“呵呵呵!!以两万折损全歼其九万大军,此战当属军师首功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别忘了岳林,岳林的火凤营恐怕是凶多吉少……”李正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军师……” 唐禹正欲开口,李正我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对方。“敌众我寡,不得已而为之,谈不上神机妙算…… 处理好伤兵救治,此战缴获的军械与物资清点入库,再加派一队哨骑赶赴岳林。” “军师,昨日正午张老四与杨定便率部赶往了岳林,末将这就赶去。”言罢,郭子韬抱拳施礼,而后快步退出营帐。 第832章 “李先生勿虑,本王麾下上将刑诸昨日傍晚也已赶赴岳林,当无大碍。”姜安民看了眼李正我,而后微微拱手。“本王还需率部回营休整,就先告辞了!” “岳王辛苦,还请慢行。”言罢,李正我作揖还礼。“唐禹!” “军师。” “你亲自去一趟紫萍,告诉陆先生此地大局已定,请他前去三江口坐镇。 苏北石有此大败,必然会放弃岳林,将战略方针转移至清岳江以西,那边就交给他了……”言罢,李正我在舆图之上画下一个小圈。“接下来,咱们要将苏北石的剩余兵力引至此处。 长萍以北地势低洼,土坡众多……那儿就是此獠的葬身之处……” …… 与此同时,纪月华在亲卫的护送下,艰难向着长萍撤离。她回首望去,脑海中浮现出张掖满身鲜血,孤军奋战的身影。 泪水模糊了双眼,战马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 身后是上万追兵,身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漫漫长路。 长途奔逃,随着时间流逝,纪月华的伤口再次溢出鲜血,其人的意识也开始有些微微模糊。 追兵的喊杀之声响彻云霄,她领着残余的几百骑拼命奔走,却怎么也望不到长萍的土地。 陆续有兵卒回身冲向追兵,只想为她争取一些短暂的时间,哪怕只有几息…… 眨眼已至傍晚,天空下起些许微雨,追随在纪月华身边的兵卒越来越少,雨水混合着泪水完全模糊了视野,只有一个活下去的意志带着她朝长萍方向而去。 泥泞的道路上,马蹄溅起雨水敲打着路旁刚刚冒芽的嫩草,几支野花在初春的冻雨中艰难绽放,显出一片勃勃生机…… 纪月华手中的马鞭缓缓落地,她再也没有了半点力气。“永宁……” …… “杀!!!” 随着一声怒喝,纪月华模糊的视线中大量精骑越过她的身侧,径直杀向后方紧紧跟随的追兵。 “嫂子!!撑住!”张老四双目血红,朝着纪月华跃马而来。“老四来迟……撑住!” 耳畔传来的声音让纪月华绝望的内心中重新燃起希望。“老四……….救我…………”言罢,她缓缓坠落马下。 “弟兄们,宰了他们!!”见此情形,张老四纵身一跃,稳稳将之接下。“嫂子撑住啊!你要撑住啊!!” 其人身后旌旗招展,号角声悠扬而起。 “是援兵来了吗……”纪月华艰难睁开双眼,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眼角落下的泪滴不知是喜还是悲…… “嫂子勿虑,老四带你回营!”张老四眼角噙泪,抱着纪月华翻身上马。“前线大获全胜,胡勇所部九万兵马被斩杀殆尽,火凤营是此战的首功!”言罢,他猛夹马腹,朝着长萍疾驰而去。 “首功吗……”纪月华缓缓闭目,嘴角的血渍顺着脖颈流淌而下。“已经没有火凤营了……” 半炷香后,张世杰的兵马与顾勋的追兵厮杀在一起。 顾勋尚未来得及应对,不远处又有大量援兵疾驰而来。 “杀光他们!”刑诸大喝一声,率先冲入敌阵,七境圆满的修为喷薄而出。其人一马当先,刀芒所过之处,敌卒惨叫连连。 见此情形,顾勋脸色大变。 正当他欲撤离之时,杨定横刀立马,刀尖拖地,正正拦住他的去路。“还想走?胡老三的九万惠州军被尽数剿灭,你也该下去陪他了。” “你个叛将!安敢口出狂言?”顾勋勃然大怒,心中却颤抖不已。 胡勇所部被全数剿灭?这怎么可能?短短七日,你就是九万只猪也杀不完吧? 第833章 倘若对方所言非虚,连带着析津之战,此次伐梁的征西军岂不是折损过半? “还敢分心?”就在他恍神之际,杨定却是眉头一挑,径直袭杀而至。 顾勋慌忙抬起兵刃格挡,却被对方内劲震得双臂颤抖,虎口崩裂。“杨定……” “爷爷在此!!狗贼,给老子死来!”杨定回首拖刀,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极深的痕迹。 见大事不妙,顾勋慌忙拍马而逃。 “吁!”杨定勒住缰绳,将手中刀兵径直投向夺路狂奔的顾勋。 “噗嗤”一道声响,顾勋躲避不及,左臂被当场贯穿。“驾!驾!!!”他死死捂住臂膀,双腿不停夹击着马腹。“撤,快撤!” “来都来了,把脑袋给爷爷留下!”杨定马鞭一抽,朝着顾勋径直追去。 二人你追我赶,胯下战马四蹄翻飞,溅起一路泥尘。 杨定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逃窜的顾勋,手中缰绳被拽得笔直,不断催马加速。“顾勋小儿,昔日你欺吾太甚,老子今日便要你狗命!!” “你这无知匹夫…… 都说穷寇莫追,可恶啊!”顾勋捂着被贯穿的左臂,脸色惨白,冷汗如雨下。 他深知杨定的厉害,此刻满心都是恐惧与懊悔,岳林攻陷,自己万万不该追击火凤营这群残兵败将。 “驾!驾!!!”他拼命夹着马腹,却始终没有拉开与杨定的距离。 后方,唐禹、刑诸等人率领的兵马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喊杀声震天动地。 南安士卒见主将溃逃,军心大乱,纷纷丢盔弃甲,哀嚎遍野。 一时间,撤退的道路上乱成一锅粥,兵卒你推我搡,相互践踏。 或被挤倒在地,瞬间被后面涌上来的人群和马匹踏成肉泥。或被慌乱中掉落的兵器砍伤,发出凄惨叫声。 原本整齐有序的军队,此时已完全失去了建制,如一盘散沙般四散奔逃。 杨定瞅准时机,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弦响,利箭划破长空,直朝着顾勋射去。 顾勋听得背后风声袭来,急忙侧身闪躲,箭尖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带起一片披风碎片。“你个阴险小人!”他回首怒骂着,却不敢有丝毫停留。 唐禹一马当先,手中长刀挥舞,所到之处南安逃兵纷纷倒下。 见时间成熟,他当即高声喊道:“降者免死!” 听闻此言,大量南安兵卒面面相觑,而后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刑诸则是不然,旦见顽抗之徒,他便立刻将之斩杀,血花在其身边不断飞溅,整个现场尸横遍野。 顾勋在前面狂奔,心中焦急万分。若不能尽快摆脱追兵,自己今日怕是必死无疑。 大约半炷香后,一条浅河缓缓出现在其眼前。 河水湍急,河面更是极为宽阔。顾勋勒住马缰,犹豫片刻后,一咬牙,驱马便冲进河中。 杨定赶到河边,见状冷笑一声。“想过河逃生?没那么容易!”言罢,他也毫不犹豫的策马入水,溅起高高的水花。 “贼将哪里走?”刑诸随后跟上,一时间,河道旁的马蹄声与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跑!快跑啊!” “救命,救命……” “额啊!” “快撤,快撤!!!” “啊!!” 兵卒见主将冲进河滩,也纷纷跟着跳入水中。 许多不会水性之人在河中挣扎呼救,未过多时便被河水冲走。 顾勋的战马在河中艰难前行,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击着他的伤口,疼痛刺骨。 “你跑你吗了个*呢?!”杨定在河中逐渐拉近与顾勋的距离。他举起长刀,用力一挥,一道磅礴的刀气斩向对方。 顾勋感受到背后的危险,拼命地驱使马匹左躲右闪。 刀气击中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将之当场浇了个透心凉。 “死来!”就在顾勋即将上岸之时,杨定猛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奋力跃出水面。 借着这股冲劲,杨定举起长刀,朝着顾勋面颊劈去。 顾勋瞪大双眼,慌乱之中举起手中兵刃抵挡。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他被震得手臂发麻,兵刃险些脱手。 “驾!!”再也顾不得防御,他丢弃手中兵刃,当即催马朝着岳林而走。 见此情形,杨定怒喝一声,当他正欲追赶,不远处的唐禹却是赶忙出声阻拦。“穷寇莫追,杨将军,快快回营。” 闻言,杨定吹胡瞪眼,将手中长刀死死插入地中。“又让这厮跑了!可恶!!!” …… 转眼一夜过去。 析津城中,苏北石端坐在帅案之前,手中握着一本兵书,看得那叫津津有味。 忽闻帐外传来一阵骚动,几息之后,一名满身是血的兵卒连滚带爬的冲入其中。“不好了!上将军,大事不好!!!” 见此情形,苏北石将兵书放下,眼中带着几分不悦。“何事如此惊慌?” “大大,大,大将军,惠州营遭遇四处伏兵……全,全,全军覆没了……” 第834章 …… 苏北石拍案而起,盛怒之下,他一脚将信卒踹翻在地。“胡言乱语!!!你安敢乱我军心?” “上将军,小的句句属实啊!小的乃惠州营屈将军麾下,历经追杀方才回营,绝无半句虚言呐!还请上将军明鉴!”言罢,其人颤抖着爬起,不停叩首告罪。 听闻此言,苏北石正欲开口,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两眼瞬间一黑,当即栽倒在地。 “上将军?上将军!” “来人,快来人!上将军昏倒了!” “军医,快请军医……” …… 一日过去,经过军医救治,苏北石缓缓睁开眼来。看完呈上来的军报,他又缓缓闭上双眼, 他握紧软榻,心中颇为无奈。这还没入岳州地界,三十余万大军折损过半,如此大的失利,自其领兵以来,从未有过。 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声,方才撑着檐边缓缓坐起很来。“文渊……何在?” 听闻帐内传来声响,侍卫赶忙入内。 “去将吴文渊唤来……”言罢,他抬头望着营棚,心中迟迟未能平息。 又过去许久,帐外传来一阵脚步。 “上将军?上将军切勿动怒啊!”话音刚落,吴文渊掀开帘帐,快步走入其中。“还请上将军保重身体呐……” “哎!!”见到来人,苏北石不由的轻叹一声。“文渊啊,坐……” “谢过上将军!”吴文渊拱手施礼,而后缓缓坐在对方身侧。“上将军,惠州营之事属下已经知晓。 胜败乃兵家常事,李正我不可小觑,由他执掌镇南军,我军难以速胜,还当沉着应付,谋求长远之策。” 听闻此言,苏北石微微摇头。“据朝内传回的消息,大周向我朝再添新兵,陛下的压力骤增,晋陵已失,丘州也岌岌可危,没有太多时间了……” “欲速则不达,上将军领兵多年,深谙用兵之道,此时若求速胜,恐怕只会得不偿失。”说着,吴文渊作揖施礼。“倘若依属下来看,不如先行撤军,退守析津休整,待我军重整旗鼓,再做打算。” “文渊啊,你也出自天下学宫,可有对付李正我之策?”苏北石低头垂目,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如今方才开春,此时若无建树,待到六月夏至,军中存粮吃紧,战局只会越拖越久。” 吴文渊思虑片刻,而后微微摇头。“咱们则损了二十万兵马,姜安民与徐平手中的兵力尚有十万之余……属下,并无绝对的制胜把握。” 此话一出,苏北石不忧反喜。“没有绝对的把握?那就是有把握,但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上将军英明。”吴文渊微微抬头,目光直视对方,没有丝毫避让。 “无妨!无妨啊!”苏北石阴沉的脸庞上显露出几分欣慰。“这两军对峙,岂有绝对的制胜之道。 只要有七成把握,不,六成即可,有六成把握便可一试。” “那倒不至于。”吴文渊摆了摆手。“十成自是言过,七八成还是做得到。” 此话一出,苏北石立马来了兴趣。“快快道来。若是攻克岳州,本帅当向陛下上表请功,加授你为三品军师督承。” “岳林是要不得了,上将军,惠州营全军覆没,我军没有多余的兵力在岳林的侧翼呼应,若要克敌,当将顾勋所部调往清岳江以南,以强击弱,居高临下。”说着,吴文渊拿出怀中的舆图。“只要夺下三江口,我军便可长驱直入,兵锋所向,直指紫萍。 届时,无论是姜安民驻守紫萍还是徐平驻守紫萍,皆可强兵围困,逐个击破。” “……”闻言,苏北石托着下巴仔细思虑了许久。“即便如此,如今的两军兵力悬殊并不算大,即便正面交战,我军也没有了必胜的把握……” 第835章 “这个无妨!上将军,据属下所知,驻守岳林的主将乃徐平旧好,此番有失,其人必与李正我离心。 据情报所知,纪月华与镇南军中多位将领自幼相识,私交甚好,她有此遭遇,定然会有人替她抱不平,咱们可以借此离间,也许会有意外之喜。” “好好好!便按你说的办。”几乎没有太多犹豫,苏北石当即拍板同意。 “上将军英明……” 与此同时,镇南军大营中,安置好昏迷不醒的纪月华,张老四守在营帐之外等候军医消息,眼中满是怒容。 他不停的来回踱步,嘴里满是闲言碎语。 见此情形,不远处的许阳打算劝解,却又放弃了这个念头。“老四,你该回营了。” “回营?回什么营??老子的事你管的着吗?”张老四冷哼一声,当即甩手离开了此处。 张老四满腔怒火,在镇南军大营中肆意游荡,却又无处宣泄。 其人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纪月华奄奄一息的模样,满身血迹与无尽的疲惫,着实叫他愤怒不已。 念及此处,他双目赤红,满口国粹。 张老四抱着酒壶喝得头昏眼花,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战俘营。 营内,南安军的战俘或坐或躺,满脸颓丧。有的低声哭泣,有的喃喃自语。 那不绝于耳的哀嚎与闲言碎语,如同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张老四的怒火。“你们这些畜生!真该死!”他怒吼一声,骤然拔出腰间配刀,当即闯入了战俘营。 就张老四那气势,仿若要将眼前的一切撕碎。 见此情形,战俘营的侍卫大惊失色,纷纷冲上前去阻拦。“张将军,不可!万万不可如此啊?” “都给爷爷滚开!”说着,他一脚将守卫头领踹翻,而后举起长刀径直入内。 “张将军,张将军!!” 侍卫纷纷上前拦截,刀光闪烁间,靠近的几人又被他逼退。“再敢阻拦,老子宰了你们!” 几息之后,张老四如入无人之境,大步踏入营内。 他手起刀落,几个南安战俘瞬间倒在血泊之中。 众人瞪大双眼,满是惊恐与绝望,鲜血溅落在地上,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住手!快住手!!”就在这时,许阳匆匆赶来。 他远远便看到了张老四疯狂的行径,脸色骤变。“老四,住手!!!虐杀战俘有违军规,别乱来!” …… 许阳一边高喊,一边加快脚步冲向张老四。“还愣着做甚?还不拦着他?” “你算老几?对老子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老大?”张老四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呼喊之声,他手中长刀挥舞,不过几息,又有数人被接连斩杀。 “你简直荒唐!让你别在营中喝酒,军师所言,你都忘了?”许阳无奈,只得冲上前去,试图夺下对方手中兵刃, “李正我是你爹?老子*****!” “你说什么?” “老子说你吗?” 许阳勃然大怒,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打斗的动静越来越大,引得周围的士兵纷纷围拢过来。众人面露惊愕之色,却又不敢轻易插手。 就在此时,李正我带着唐禹、郭子韬等人匆匆赶来。“住手!” “还不将他二人分开??”李正我大喝一声,眼中透着威严与愤怒,快步走入人群中央。 张老四听到李正我的喝声,却仍未停止攻击。“你算老几?勾八玩意!!!” 见状,李正我脸色一沉,当即示意侍卫上前将张老四拿下。 闻令,侍卫一拥而上,经过一番激烈搏斗,终将张老四死死制住。 “把他押入帅帐!”李正我拂袖一挥,率先向着帅帐走去。 第836章 众人押着张老四,紧随其后。 “老子*******,勾八*****!!” 进入帅帐之后,众人分立两侧,李正我端坐于帅案之上。“张世杰,你可知罪?” 听闻此言,张老四拼命挣扎。他怒视对方,大声喝道:“李正我,给你个鸡毛你就当令箭? 你以为你是谁?老大不在,你是不是以为镇南军是你说了算?” “你说什么?“李正我脸色骤变,随即拍案而起。“军营酗酒,虐杀战俘,你有几条命够砍的?” “砍我?来啊!老子要是皱一皱眉头就是你孙子。”言罢,张老四催动内劲,双臂骤然使力,将绳索当场撑断。“你可知纪月华是谁? 那是大哥的女人,是咱老四的大嫂。 老子告诉你,别以为你当个军师就了不起,除了老大,谁的面子老子都不给。 有能耐你就杀了我,你若不敢,你就是我儿!!!” 见状,唐禹上前一步,赶忙拍了拍张世界的肩膀。“老四,军师此举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别因一时之愤而坏了大事。” “大局?什么狗屁大局??唐禹,你可别忘了你是靖北王府的人,不是他李正我的家将。”说着,张老四一把甩开对方的手。“张大哥也是北境之人,比起他,你他妈差远了。HeTui !!” “老四……”郭子韬微微皱眉,随即也走上前去。“你冷静点! 军师的战略部署一直以来都为我军带来胜利,岳林之事,我等亦痛心疾首,但你不该如此。” “怎么,你郭子韬是他李正我的干儿子?那么护着你爹?别忘了,定平一战,不是老大护着你,你他妈早死了。”张老四不屑地哼了一声。 闻言,李正我微微皱眉,“张世杰,火凤营的遭遇我亦痛心。 战争本就充满变数,需从全局考虑。没有人能预测所有,我也一样……” “哟呵!这天下大事,还有你李军师预测不了的?”张老四冷哼一声,嘴角挂起一抹狞笑。“杀几个战俘又怎么了?老子告诉你,若是大嫂出事,老子活剐了你!!!” “张世杰,你若再如此执迷不悟,我只能军法处置。”李正我的声音低沉无比,眼神中也带着几分怒意。 “我去你妈的!”听闻此言,张老四勃然大怒。他跨步上前,一把夺过武器架上的兵器,而后挥刀朝着李正我砍杀而去。 “老四,住手!!!” “住手!” “张世杰,别闯大祸!!” “你疯了?” 一时间,营帐内乱作一团,众人纷纷冲上前去。 就在刀刃即将划过李正我脖颈之时,他却屈指一夹,将刀身当场捏住。“来人!”言罢,李正我双指一弹,刀身骤然崩裂。 见此情形,张老四脸色大变。“你……” 唐禹、郭子韬等人死死将张老四按倒在地,而后将之压跪在帅案前。 帐外的侍卫一拥而至,瞬间将张世杰团团围住。 “拿下!”李正我坐回帅案,随后缓缓拿起台上的令箭。 片刻之后,几人取来铁链,将张世杰五花大绑。 “李正我!!!老子不服你!!!”张世杰怒声呵斥,身躯不停的扭动。 “拖下去!”李正我将令箭甩出,而后猛拍桌案。“鞭刑一百,军棍八十!给我狠狠的打!!!” “军师!军师息怒啊!!” “军师且慢!张世杰此战有功,功过相抵,免他受刑吧?” “他只是一时冲动,军师饶了他吧!” 见众人纷纷替他求情,张世杰却冷声一笑。“求他做甚!老子不稀罕! 来啊!打啊!不打你就是我儿子! 李正我!老子不服你!!!” “还不拖下去!”李正我怒火中烧,当场将帅案一拍为二。 “哼!皱一皱眉头我就是你儿!”张世杰一边叫嚣,一边被拖出帅帐。 待他离去,众人先是面面相觑,几息之后又齐声为其求情。 “都回去吧……”李正我揉了揉眉心,而后微微摆手。 “这……” “军师!!” “老四他……军师多多担待!” “回去吧…….”李正我再度开口。 闻言,众人只得抱拳施礼,而后朝着校场快步跑去。 片刻之后,校场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说是说不皱眉头,实际上张老四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 他一边哀嚎,一边替张掖和纪月华打抱不平。 此举引来了大量围观的兵卒,为防营中生乱,郭子韬只得取来汗巾,将他的嘴给死死堵住。“哎!你消停些……” “老四,一会我给你上药。别和军师对着干了。”许阳微微摇头,嘴角亦是无奈的撇了一撇。 “真狠呐!打得皮开肉绽,看着都疼。” “哎!老四,岳林之战实属无奈。胡勇所部出兵的时间晚于军师所料,故而耽误了时日,这个你怪不得他……” 众人在校场上你一言我一语,而此时的帅帐之中,李正我掀开内帘,挺直身子走入其中。 几息之后,他先是微微躬身,而后作揖施礼。“见过主公……” 第837章 …… 徐平的身影映照在烛火之下,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 “军师,这段日子辛苦了……”言罢,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入座。 李正我拉上帘布,正欲开口,徐平却是率先出声。“如你所说,宇文萧的确藏有不少东西。 回行途中,他将康州全境布防图与其父的亲信名单一并交给了我。 元武一行,算是收获不小……” “主公,岳州……” 李正我话未说完,徐平眉头紧皱,继而微微摇头。“此去一切,都是按咱们提前商议好的在办。至于武玉宁嘛……我留了她一命。 不过,在离开大都之后,其人自绝于途中。” “原来如此……”李正我点头颔首。“既有所得,倒也算达成目的,主公不必在意。” “信我已经看了,长萍的形势如何?”徐平打开身上的携壶,浅饮下一口温水。 听此一问,李正我起身作揖。“还请主公恕罪……” “军师何罪之有?”徐平掌心一紧,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将军……阵亡了……。”言罢,李正我掸了掸衣袍,双手交叠,跪地躬身。 对于他的回答,徐平先是一愣,而后突然有些恍惚。 “贼将休走!张掖在此……” “燕城张掖在此,贼将休伤吾主……” “世子先行,张掖断后……” “张黑子,你想要什么赏赐?” “末将想要陛下的万里玉麒麟……” “世子勿虑,待末将前去拿他…….” 往事桩桩件件,逐一浮现在徐平的脑海之中。 自打入京以来,张掖陪着自己袭杀元武使团,跟随自己驰援定平,护着自己瑜州诛贪,助自己出征大梁…… “张掖他,阵亡了么……”帐内的火烛微微摇曳,徐平闭眼抬头,眼角随之滑落些许泪渍。“知道了……”言罢,他掌心收紧,携壶中的水缓缓流淌而出。“月华呢……” “回主公,月华公主……重伤垂死,如今命悬一线。 在下有罪,还请主公责罚。”说着,李正我叩首在地,不再言语。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颔首。他看着头顶上的篷布,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见此情形,李正我低头再拜。“请主公责罚。” 许久过去,徐平站起身来,随后将之缓缓扶起。“此事乃你我二人商议,你又何罪之有。 苏北石领兵多年,若不做真,此獠又焉能吃饵。” “张将军之事,主公……节哀。”李正我轻叹一声,随后拿出怀中军报。“胡勇出兵佯攻的日子晚于在下所料,岳林一战,主公痛失爱将,在下之罪。” 闻言,徐平深吸一口气,随后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军报。“两军交战,没有谁能掌控到一切……你,不必如此。 苏北石则损了二十余万兵马,接下来定会小心谨慎。 如今月华重伤,张掖阵亡,以我与他二人的关系,苏北石定会觉得你我离心。 此事对咱们接下来的布局尤为关键,旦此重注之下,他岂有不咬勾的道理。” “主公英明。”李正我双瞳一凝,随后在沙盘上划下一圈。“此计进行了一半,这最后一步就看老四了。” “苏北石还有十余万兵马……”徐平双拳捏紧,体内的真气逐渐溢出。“此战就是要告诉世人,胆敢与我军为敌者,必将斩尽杀绝。” 见徐平神色变幻,李正我在一旁轻声问道:“主公,长萍一战,我军俘虏了数万南安军,如何安置?” “埋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徐平立刻便做出回应。 此话一出,李正我嘴角一颤。“活埋俘虏会为列国所不齿,还会加深咱们后续征战的难度。 失去退路,敌军必会拼死搏杀,不会再有投降的念头。 第838章 主公,三思啊!!!” 听闻此言,徐平却是面无表情的淡淡回道:“军师,这几万战俘每日会消耗大量粮草,一旦有机会拿起兵刃,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作乱。 至于后续征战,我本就没打算放过一条南安贼狗……”话到此处,徐平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老子定要将他们屠戮殆尽,以泄我心头之恨!!!” “主公……” 徐平眼色一变,随后狞声开口。“我意已绝,军师切莫再言。” “……” 随着两人陷入沉默,帐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几息之后,徐平率先开口。“为免姜安民多心,我暂时不方便公开现身,这营中之事,还需军师全权负责。” “主公放心,一切有我。”说着,李正我抬手指向沙盘。“我会将苏北石主力牵制在长萍以西,经此一败,在他的诱导之下,苏北石定会调顾勋所部前往清岳江,我已提前调陆铮前去。 接下来,只等对方咬钩,咱们定能将之一举剿灭。” “长萍一战,姜安民损失最小,战果颇厚,对于军师接下来的调配,他一定会全力配合,待到那时……” “主公定可将之一并剿灭。”李正我低声接话,在岳山外插下一杆标旗。 “我得军师,真乃天意。天若予之,不取乃违天命!!!”言罢,徐平转身,悄然离开此处。 “主公,还请慢行……”看着徐平消失的背影,李正我躬身施礼。 徐平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落寞,他缓缓走向纪月华所在之营帐,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靴底摩挲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将军……” 营帐外,守卫看到他来,刚要行礼,却被他抬手止住。“免了。” 深吸一口气,徐平轻轻掀起营帐的门帘,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混合着纪月华身上淡淡的血腥气。“牺牲火凤营来博取苏北石咬钩,月华,你……受苦了……” …… 榻上的纪月华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皱皮,几缕头发凌乱地散在枕上。曾经灵动的双眼紧闭,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徐平缓缓坐到床边,粗糙的手轻握住对方纤细而冰冷的手指。他目光在纪月华脸上游走,眼中满是复杂与无奈。 几息之后,徐平拿起一旁的湿布,小心擦拭着对方额头。湿布滑过脸颊,带走一丝热病的潮红。 轻叹一声,徐平为她掖好被角,手指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心中一颤,却又转为更深的无奈。 一场连环计,不但搭上了自己最信任的部将,青梅竹马也因此而重伤垂危。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万般谋划也抵不过战场的变幻。 岳林守得越是坚决,给苏北石的饵料就越大。若不用此二人,戏就不够真。用了此二人,如今却是这般模样…… 片刻之后,徐平缓缓起身。离开时,他脚步拖沓,脚下的阴影也随之越拉越长。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营帐之外,纪月华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对方的呼唤,又像是顽强挣扎。 微弱的动静无人察觉,营帐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摇曳,映照着纪月华毫无血色的面庞。 …… 与此同时,在军营外的一片幽深密林之中,李正我静静地伫立在一棵老树下,一缕青衫,目光深邃的望着远方。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吴文渊的身影渐渐浮现。 第839章 他身形矫健,脚步轻盈,悄然来到李正我面前,而后作揖行礼。“师兄,事情进展顺利。” “有劳了。”李正我作揖还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详细说说苏北石的情况。” “有礼了,师兄且听我道来。”吴文渊整理了一下衣衫,低声开口。“一切皆如师兄所料,苏北石对我所提之策深信不疑,他已将顾勋调往清岳江。 按照既定的计划,我向他暗示了离间之计和招降之策,他似乎很感兴趣。” 听闻此言,李正我背负双手,在月光下踱步,衣袂随风飘动。 沉思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诈降之计虽妙,若有丝毫破绽,便会功亏一篑。 日前,岳林一战主公折了亲信部将,他虽未责罚,心中必有不悦。 此番不可再有任何差错,否则……师兄无法与主公交代。” “师兄,我原本提议初五发兵,苏北石犹豫不决,方才拖延了两日。战场征伐,又岂能尽如人意?”言罢,吴文渊摇头苦笑。 “我家主公不同于他人。”李正我目光深邃,抬手不停揉捏着眉心。“对于他所认为的自己人,他信赖有加,极重情义,不会轻易舍弃。 对于其他人,他喜怒不形于色,不会不用,也不会重用。 对于对手,他足够狠辣,也足够阴险。 与他为臣,分寸必须掌握好。” 闻言,吴文渊连忙应声。“放心,我已在苏北石身边安插了足够的眼线,他们会及时将消息传递给我,确保万无一失。” “慎之又慎……”李正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吴文渊。“此次布局关乎我军成败,若能成功,你便是此战的第一大功臣。 若有闪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如同一把高悬的利剑,让吴文渊心中一凛。 吴文渊再次抱拳行礼。“师兄放心……” 见他欲言又止,李正我微微皱眉。“还有何事?” “师兄,南帝虽非明主,可辅佐一个藩王世子,岂不是有负师兄大才?”言罢,吴文渊作揖拱手。“元武兵强马壮,武成乾极有明君之相,师兄为何会……” “要一统六合,武成乾做不到。”李正我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就给予了反驳。 此话一出,吴文渊却是眉头紧皱。“这是为何?” “因为他没有龙相。”言罢,李正我转身离去,体内也随之溢出淡淡的金色内劲。 “这是……玄真道解?!!”吴文渊大吃一惊。“师兄……你……” “不错,正是此术,师兄也略懂一二。 待到平定此地,师兄自会向主公引荐你…… 师弟,再会。”李正我没有回头,缓缓消失在夜幕之下。 “师兄……保重!!”言罢,吴文渊亦转身离去。 此时的镇南军大营, 张世杰躺在床上,上身赤裸,伤痕累累的后背上敷着大量草药,散发出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眼神愤恨的望着帐顶,满口国粹。 “张将军,该换药了。”一名侍卫端着药碗走进营帐,脸上虽挂着关切的笑意,眼中却透着一丝狡诈。 侍卫轻坐在床边,他小心翼翼的为张世杰换药,嘴里也更没闲着。“将军,您看看您这一身伤,都是为了什么呢? 这军师也真是的,明明您立下大功,不赏赐也就算了,还将您打成这样,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小的要是您,早就另投他处去了,何必在此受这份罪。” 张世杰闭上双眼,眉头紧皱,心中却是冷笑不已。果然是群傻子,李正我连这个都能算到?还说老子傻,苏北石比老子还傻。 “张将军,您这伤怕是有些重啊。要按小的说啊,还不如反了他的,李正我算个什么东西?您跟随世子征战之时他还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 闻言,张世杰骤然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够了!不要再说了!好好给老子上药,唧唧歪歪,找死啊你?” 闻言,侍卫吓得一哆嗦,手中的药碗差点掉落。他连忙起身,低头说道:“张将军息怒,小的只是为将军着想。 您且好好休息,小的就先退下了。”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营帐。 待其走后,张老四撑着床靠想要翻身,屁股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妈的李正我,你是真下死手啊……等老大回来了定要你狗*的好看。” 话音刚落,他一扭身,屁股上的伤口崩裂,张老四随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狗娘养的李正我!!!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骂了半天之后,他筋疲力尽,开口打起了呼噜。 其人鼾声如雷,引得帐外的侍卫纷纷捂上耳朵。 见此情形,送药的小厮嘴角上扬,悄然从帐外退走。“我得赶紧把消息送回去……” 第840章 …… 李正我杖刑张老四的消息迅速在南安细作口中传递,短短几日便钻入了苏北石的耳中。 便是如此,针对张世杰的招降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经过精心挑选,几位能言善辩、心机深沉的暗哨带着他的亲笔信和厚礼回到镇南军大营。 又几日过去,月色黯淡,大营中巡逻的兵卒步伐疲惫而迟缓。趁着夜色的掩护,细作避开岗哨,找到了张世杰的营帐。 “该死的,老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张老四骂骂咧咧的躺在床上,屁股上的创口让他出恭都颇为费劲。 营帐之外,细作猫着脚步,缓步潜入其中。“张将军?张将军好些了吗?” “谁?”张世杰骤然起身。“嘶!!!卧槽啊!真疼!” 他在营帐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目光疑惑的看向帘外。 听闻此声,细作心中暗喜。“将军,小的是盾营的百户,特此见过将军。” “什么勾八百户?来本将这里何事?”言罢,张世杰掀开帘布,捂着屁股走了出去。 “张将军,小的刘二,听闻您近日的遭遇,深表同情呐。”说着,他微微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营帐内光线昏暗,几盏油灯忽明忽暗地摇曳着,映照着张世杰冷峻的面庞。“将军,李正我对您处处刁难,真是可恶至极。 您屡立战功,理当奖率。非但没有给您报功,他还杖责于您,此事营中弟兄们耳闻都为您打抱不平啊。” 闻言,张老四露出狐疑之色。“老子被打关你鸡毛事?你关心个屁!滚!” “别别别!张将军切勿动怒!笑的并非言语奚落,是真心为您不值啊。”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瓶创药。“这是南安特有的外伤药,您只需日敷两次,要不了几日便可痊愈。” 接过药瓶,张老四大量了几息,而后随手将之丢到一旁。“你是不是傻?军中还能少得了外伤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吧,找老子何事?” 闻言,刘二咧嘴一笑。“小的仰慕张将军久矣,不过聊表心意,给您尽孝罢了,岂敢有什么坏心思。” 此话一出,张老四一把拔出兵器架上的长刀。“给脸不要脸,真当老子傻? 张爷爷数到三,你若不说,老子送你去见你太奶。” “误会!张将军误会了!!”刘二慌忙上前,轻手轻脚的将刀缓缓推开。“张将军如此谨慎,大可不必啊……”话到此处,其人微微皱眉,很快又转变成一脸谄媚。“我家大帅仰慕将军久矣……” 话未说完,张世杰勃然大怒。“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原来是细作?”说着,他长刀举起,却一直没有落下。 见此情形,刘二大惊失色,很快却又恢复笑脸。“张将军息怒!虽各为其主,小的所言可做不得假! 李正我小人得志,对您处处打压,这个种是没错吧?” “你啥意思?“张老四缓缓收起佩刀,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也没啥意思!素闻张将军忠勇,我家大帅求贤若渴,对您的遭遇极为惋惜。故而差小的前来,想为将军谋个出路……” 话音刚开,张世杰却是一脚将人踹到了营帐口。“老子今夜没见过你,你也没来过我这!!!滚!” “将军息怒,小的这就走!”营帐口,刘二爬起身来,而后悄然离去。 待出营帐,他嘴角微扬,身影缓缓消失在此处。“有戏……” 自打刘二来过,随着日子推移,张世杰在营中的表现愈发古怪。 他时常一个人发呆,对军事事务也不再上心,甚至在与其他将领的交谈中,有意无意流露出对现状的不满。 第841章 春寒冻人,小雨绵绵。 镇南军大营内,军旗无力低垂。张世杰在帐中来回踱步,心中暗自思量着如何将戏演得更为逼真。 自上次与李正我发生激烈冲突,他已然成为了全营瞩目的焦点,但还不够…… 经过几日的观察,午夜时分,刘二再度前来。 “又是你?还敢来此,你以为本将不会杀你?”见他到了,张世杰不耐烦的瞥了对方一眼。 闻言,刘二咽了咽口水。“大帅他惜才如金,张将军,只要您肯投诚,高官厚禄自是不必多说,即便您的族人也会即刻被接到南安。” “高官厚禄?哈哈哈!!苏北石可真有意思。 我爹乃是城建司司丞,我外公乃是京城首富,你觉得老子会缺这些个破玩意?”言罢,张世杰斜靠在桌案上,满脸的不为所动。” “张将军莫急嘛!”刘二双眼微眯,从怀中掏出一份精美的礼单,上面罗列着各种珍稀宝物、肥沃田产、还有南安三境的布匹织造权。 接过礼单,张世杰眉头一皱。“你家主子倒是煞费苦心,连布坊生意都能争取到? 拿回去!这些玩意咱老张家不缺!”不过几息,他便将礼单甩在了地上。 “张将军家境殷实,自然瞧不上这些铜臭之物。却不知……正二品督良造,如何?” 此话一出,张世杰双眼一瞪,随后又放声大笑。“苏北石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品征西大将军,他何德何能,许诺正二品良造? 你他妈糊弄鬼呢?”言罢,张老四拍案而起。 “息怒!张将军息怒啊!!”刘二谄媚一笑,随后缓缓靠近对方。“将军,大帅虽无此权职,若是我朝陛下已然首肯呢?” “……”闻言,张老四沉默不语,佯作十分纠结。 见此情形,刘二继续开口。“令尊任司丞已有多年,与贵国的大仲宰多有摩擦,晋升想来无妄吧? 张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张世杰眉头紧皱,许久之后,他骤然翻脸。“哼!你们这些小人,当真以为爷爷是这等见利忘义之徒? 老子随镇南军出征,岂是尔等三言两语就能收买!”尽管语气强硬,他的眼神却不经意的流露出些许犹豫。 便是这细微的变化,却被刘二极为敏锐的捕捉到了。“张将军,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 如今的大周内乱频发,元武与北蛮更是虎视眈眈,此非国祚长久之相,将军何不另起炉灶,谋个未来。” “你他妈的!!”张世杰怒极反笑。“你南安连晋陵都丢了,丘州也危在旦夕。如今说这些话,你想让老子笑掉大牙?” 刘二弯腰捡起礼单,轻轻拍了拍,陪着笑脸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欧阳正奇兵败如山倒,而孙国安孤军深入,断然无法久居晋陵,于我朝而言,夺回失地不过反掌之间。 张将军,小的明白您的难处。只是这镇南军如今各自为政,那李正我又对您百般刁难,继续留在此处,又能有何前途?” “……”张世杰不由的眉头一皱,而后破口大骂。“关你屁事!” 话音刚落,帐外一队营哨穿行而过。 刘二心头一紧,赶忙转过头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苏帅雄才大略,您若能辅佐他,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张将军,令尊入我朝为官,位授二品之职,未来或封三孤也未尝不可啊?” 听闻此言,张世杰沉默片刻,又缓缓坐回椅子上。他双手抱头,脸上露出极为纠结的神情。“罢了,罢了!你先回去,让老子好好想想。” 第842章 此情形,刘二心中暗喜。“好,好,张将军,您可是个聪明人,想必会做出正确选择。 您先歇息,小的这就回去禀报苏帅,静候您的佳音。”说罢,他匆匆离开了营帐。 接下来的几日里,刘二频繁出入张世杰的营帐。他每次都趁着夜色,两人于帐内交谈,烛火摇曳,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 随着次数增多,刘二总是带来苏北石更为优厚的条件和承诺,言辞也越发恳切。 他时而描述着南安的繁华昌盛,时而诉说着苏北石对张世杰的赏识与期待,描绘着张世杰在南安军中威风凛凛、备受尊崇的画面,试图一点点瓦解对方心理防线。 张世杰一边与刘二虚与委蛇,一边暗中向李正我传递着每次会面的详细情况。 李正我不断调整着军营中的布局和兵卒的部署,以便刘二能更为频繁的与之会面。 期间,他还让兵卒在营中传播一些自己给张老四穿小鞋的言论。 一日午后,刘二再次潜入营帐,神色显得格外兴奋。 阳光透过帐帘洒入,形成一道道金色光斑。 “将军!张将军!”刘二快步走到张世杰面前,声音也有些激动。“张将军,苏帅有令,只要您能在三日后的军议之上按计划行事,他便会立即着手安排哨子潜入神京。最多两月,您的族人就能安全撤离。 只要将军助我朝攻略大梁,您将获授安西将军衔,加定阳伯,世袭罔替,定阳郡为封地。 将军,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说着,刘二递上了一份详细的行动计划,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藏着无数的阴谋与算计。 接过计划,张世杰佯装仔细查看,他双手却微微颤抖,连带着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他妈,万一被发现,老子得死无葬身之地。” 刘二见状,急忙劝说:“将军放心,苏帅已在镇南军中安插了不少眼线,他们会全力配合您的行动。”话到此处,他朝四周看了看,眼中透露出一丝得意。“待到三江口战起,我大军会在关键时刻发动进攻…… 到时候,咱们内外呼应,镇南军必然土崩瓦解。您就等着坐享其成吧。” 闻言,张世杰咬了咬牙。“也罢!既然如此,便依你们所言。今夜子时,我会将降书拟定,由你转交给苏帅。” “如此甚好!”刘二欣喜若狂,又连忙说道:“将军放心,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那小的就先行告退,静待张将军的好消息。”说罢,他便匆匆离开了营帐。 时间匆匆而过,三日后,李正我升帐。 帅帐内,气氛紧张而沉闷,镇南军的一众将领齐聚一堂,李正我坐在首位,目光冷峻的扫视着众人。 张世杰坐在角落里,心中暗自盘算着即将开始的行动。他微微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众人,心中狂喜不已。“嘿嘿!老头子,这回你还不得飞天?老子要给咱老张家争口大气!“ 李正我与众将议论纷纷,沙盘前,标旗早已插得横七竖八。 营帐内,众将你一言我一语,正当李正我否定郭子韬的议案之际,张世杰却骤然起身,他满脸通红,怒视着对方大吼。“独断专行?李正我,你少在这装大尾巴狼! 郭子韬的提议我看就很不错!他做佯攻不行?唐禹就可以? 怎么?唐禹所部的命是命,豹营弟兄没们的命就不是命? 诸位且听我一言!豹营这群老兄弟随咱们驰援定平,驻军大梁,可谓劳苦功高吧? 三江口乃是河岸,不利于骑兵作战,你如今将他们调往三江口是想做甚?老子刃你很久了!!”说罢,他猛拍桌案,将手中杯盏摔得粉碎。 此话一出,营帐内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投来惊讶和疑惑的目光。 李正我站起身来,脸色阴沉无比,他侧目盯着张世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厌恶与威严。“军令如山!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忘了日前是如何受刑的?” “好大的官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镇南大将军!”张世杰针锋相对,丝毫不给他留脸。 见此情形,许阳等人纷纷上前劝阻。 张世杰却是冷笑一声:“军法?什么狗屁军法?不就是你打压异己的工具? 老子就是不服你,怎么着?我今日就要替大嫂讨个公道!”言罢,他大步便朝着李正我冲了过去。 “老四!!不可胡闹!!” “老四快住手!” “快拦住他!!”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阻拦,一时间,营帐内乱作一团,呼喊声、劝解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徐平掀开帘布,缓缓走入帅帐。“够了!” 第843章 …… 随着徐平入内,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侧目而视,短暂的安静之后,纷纷拱手施礼。 “见过主公……” “老大?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等见过大将军!” “参见大将军!!” 徐平微微平手,示意众人入座。“前几日便到了,去了趟紫萍,耽搁了一些时间。 营中之事我已悉知,诸位,方才所言我在帐外也有耳闻。”说着,他稍事停顿,而后缓步来到帅案之前。 “主公!”李正我起身让开,随后将案上的军报转呈给对方。“看看吧。” 接过军报,徐平将之放于案上,随后大马金刀的端坐在正位之上。“张世杰方才所言有些道理,豹营以骑卒为组,让他们前往三江口驻守恐非上策。” 听闻此言,李正我赶忙作揖施礼。“三江口乃河岸重地,便是此地将清岳江划分东西,若无精骑常驻,恐有所失啊主公!” “咱们的战船尚未落水,又有玄甲卫负责巡河,军师未免有些言重了。”徐平招了招手,将张老四唤来身旁。“唐禹所部需要正面迎敌,三江口的驻防交由你来负责。老四啊,你意下如何?” “主公不可!”李正我脸色一变,当即起身出列。“主公,三江口乃沿河重镇,此方安危直接关系到雍城与紫萍。 张世杰冲动易怒,贪功好酒,绝非明智之人选。还请主公三……” 话未说完,徐平却是微微摆手。“军师怎么老喜欢打断我? “大将军息怒!军师绝非此意!”唐禹率先开口出声。 闻言,张世杰勃然大怒。“唐禹,开口军师,闭口军师,你眼里还有老大吗?你可是北境的人,别忘了自己对身份。” 此话一出,唐禹慌忙跪地。“还请世子明鉴,末将绝无此意。” “先起来说话。”徐平嘴角微扬,随后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众人。“你们呢?你们怎么说?”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无人接话。 “李正我开口,你们议论纷纷,怎的老大开口你们就沉默不言?怎么着,这镇南军已经姓李了不成?”张世杰冷笑一声,随后单膝跪地。“大将军英明,末将愿领本部人马驻守三江口,如若用兵有失,末将提头来见。” 对于张老四的话,李正我轻叹一声,随后再次行礼。“主公,在下绝无僭越之心。” “是吗?”徐平手指不停敲击着桌案,随后轻言细语的开口笑道:“军师这些时日妙计无双,本将佩服不已。 不过嘛,这岳林之战,军师不该给本将一个交代吗?”话到此处,徐平突然拍案而起。“李正我!你好大的胆子?” 见主帅动怒,众人噤若寒蝉。许久过去也未曾有人开口。 帅帐内的气氛逐渐尴尬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极为压抑的气氛。 “呼!!”李正我轻叹一声,随后掸了掸衣袍,跪地施礼。“在下擅作主张,以致张掖阵亡,此战有失,还请上将军责罚。” “上将军,军师他……” “我军以五比一的战损大破苏北石,此皆军师之功,还请上将军明鉴啊!” “世子,军师劳心费神,运筹帷幄,虽有过,亦有大功,还请上将军宽恕。” “哼!一个二个那么着急帮他说话?你们要不追随李正我罢了?”张世杰的冷嘲热讽让帐内的气氛愈发深沉。 几息之后,宇文萧掀开帐帘,快步走入其中。“末将宇文萧,回营待命。” 见其入内,众人面面相觑。 徐平坐回原位,而后随意的拍打着案台上的军报。“宇文萧,你领一万兵马前去驻守雍城,有没有问题?”言罢,他抽出一支令箭,抬手丢给了对方。 第844章 接过令箭,宇文萧拱手抱拳。“末将领命。” “军师呢?可有意见?”徐平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更是透着几分戏谑。 听闻此言,李正我当即叩首。“在下岂敢。” “如此便好!!”说着,他又取出一支令箭,随手丢给了身旁的张世杰。“你领兵前往三江口,不得有误。” “上将军放心!末将领命!” 见此情形,李正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徐平斜靠着桌案,抬手托起下巴。“军师似乎欲言又止?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沉默几息,李正我微微拱手。“大将军英明,在下……无话可说。” “既是如此,都散了吧。”言罢,徐平率先起身离去。“派人去通知宁武,晚些让他来我这一趟。” 见他出帐,众人一愣,随后赶忙抱拳施礼。“诺!!!” 转眼又是一日过去,也不知是谁走漏消息,镇南军大营内,徐平当众斥责李正我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哎哎哎!你们都听说了吗?那天在帅帐里,大将军可把军师训得够呛,他脸都黑了。”一名年轻的小卒环顾四周,神秘兮兮的对着同伴说道。 “可不是嘛,我看啊,这军中怕是要变天喽。以前觉得军师神机妙算,现在大将军好像不太买账啊。”另一个老兵开口附和。 “啧!都想死啊?”角落里,一夫长眉头一皱,脸上挂着些许怒意。“别在背后说三道四,免得丢了小命还不知咋回事。” 此话一出,旁营的百夫长面带不屑。“说说咋了?大惊小怪。 张将军可是主帅的亲信,如今他阵亡在岳林,主帅不找军师麻烦才有鬼了。” “就是就是!咱当兵的混口饭吃,听谁的不是听?管那么多做甚!”一小卒唉声叹气,眼中满是对故土的思念。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这些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南安细作的耳朵里。 刘二暗自欣喜,顿觉镇南军的内部矛盾渐生,有机可乘,便加急派人将此事报回给苏北石。 …… 是夜,张世杰独自坐在营帐内。 烛光摇曳,他铺开纸张,提笔蘸墨,笑着写下一份降书。“降书敬呈苏帅麾下: 世杰本为大周镇南军之将,久闻苏帅威名,心怀敬慕。今镇南军内部不和,徐平与李正我龃龉渐显,此间上下离心,士卒亦惶惶然。 世杰每念于此,常叹良禽择木,良臣择主。昔前人有云: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 今观镇南军,非明主能用贤良之象。 世杰承蒙苏帅错爱,许以高官厚禄,深感厚意。又念及自身抱负,倒也不甘久居人下,屈于庸才之治。 故,世杰愿率本部精锐,于三江口易帜,归降麾下,为苏帅效犬马之劳。 苏帅雄才大略,必能成就大业,世杰愿执鞭坠镫,追随左右,共图霸业,扬我南安之威。 敬候苏帅钧命,张世杰敬上。” 写罢,张世杰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将降书仔细卷好,藏于衣袖之中。 不多时,刘二鬼鬼祟祟的潜入营帐,张世杰眼神一凛,低声道:“东西在此,你速去速回,莫要误事。” “张将军办得好!”刘二满脸谄媚,双手接过降书,笑道:“将军放心,小的定当亲手交到苏帅手中。将军这一步,可谓明智至极,日后定当飞黄腾达。” 闻言,张世杰冷哼一声。“少废话,事成之后,好处你我都少不了,若有差池,你也难逃一死。” 刘二连连点头,当即退出营帐后,趁着夜色,避开巡逻兵卒,快速离开大营,向着南安军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845章 而此时的镇南军大营,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徐平在自己的营帐内,对着沙盘沉思不语,李正我则在一旁默默整理着军报。 白日里,这两人看似不睦,待到夜深人静,他们默契依旧。 而这场戏,只待苏北石上钩,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整理好军报,李正我率先开口。“主公打算启用宁武?” “我收到消息,皇帝向元武宣战了,宁毅的情况至关重要,不启用不行。 一旦武成王府生出变故,咱们手中还有宁武这个武王嫡长子。”说着,徐平摊开舆图。“皇帝突然向元武宣战,依我看,其目的不在缓解大梁战局,除掉宁毅恐怕才是其目的。 至于怎么除掉,这个我还推断不出。” 李正我微微颔首,随后仔细看着身前的舆图。“贺州营、凉州营、戍边司,就凭这三镇兵马,武敬山一人是断然无法对抗的。 元武的主力皆在大梁,隆圣帝调宁毅西出伐元,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看来,有人比咱们更着急。” “大都督年事已高,皇帝等不了。凉州是三叔的地盘,有他在,到底要如何除掉宁毅?”徐平轻叹一声,百思不得其解。 李正我抬手捏着下巴,眼中带着些许深沉。“主公,不如再派些哨子前往定平,大梁的战局三月之内必定了结,咱们的谋划可以往朝内靠拢了。” “军师言之有理……” 与此同时,析津城。 苏北石收到刘二送来的消息,顿时大喜过望,立即召来了吴文渊商议对策。 其人端坐主位,挥手屏退了左右。“文渊啊,那张世杰果然如你所料,他愿率部归降!此乃天助我也!”说着,苏北石站起身来,在营帐内踱步。 吴文渊微微躬身,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此乃大帅威名远扬,引得那张世杰倾心归附。 不过,镇南军虽内部生隙,但徐平颇为狡诈,不可不防。” “徐平么……”苏北石微微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阴狠。“先生所言极是,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吴文渊不紧不慢地走到沙盘前,指着上面的地形说道:“大帅请看,关岭以西地势险要,若我军能派重兵驻守,便可切断镇南军与后方的联系,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再者,春来涨水,清岳江南部的丘陵地带易守难攻,若占据此处,咱们进可攻,退可守,能对镇南军形成极大威慑。” “清岳江自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所在。”苏北石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沙盘,沉思片刻后继续问道:“文渊啊,顾勋所部若是调往三江口,长萍以南可就彻底放弃了……” 闻言,吴文渊作揖施礼。“上将军,我军因将主战场放在长萍以西,只要顾勋所部驻扎三江口,敌军就无迂回之力。 三江口乃是镇南军的要害所在,一旦有变,我军可迅速出击,与张世杰的降军里应外合,定能大破镇南军。” 见苏北石犹豫不决,吴文渊继续为其详细分析。“从兵力上看,我军虽在之前的战斗中有所损耗,但幸得张世杰的归附,实力不降反增。 如今,镇南军虽兵力尚可,其内部却是矛盾重重,徐平与李正我貌合神离,军队的调度必然会出现问题。” 沉默几息,苏北石点头颔首。“你接着说……” “是!”吴文渊微微躬身。“上将军,关岭一带,镇南军防守相对薄弱,我军可派小股部队在此佯装进攻,吸引其注意。 反观三江口,此处地势开阔,阻截着清岳江以西,适合大军展开作战,我军一旦在此处取得优势,便可顺势而下,直捣镇南军的腹地。 清岳江作为天然屏障,若我军能控制其南部丘陵,便能掌控江上的主动权,对镇南军的水师形成压制。 至于长萍以东,乃是镇南军的粮草辎重所在地,若能适时切断其补给线,镇南军必然不战自乱。” 听着吴文渊分析,苏北石频频点头,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所言甚是有理!那就就依你之计行事。” 听闻此言,吴文渊心中暗喜。“上奖金英明。 此次行动还需谨慎筹划,各部队之间的配合务必紧密无间,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苏北石大手一挥:“这个放心,本帅这就前去安排。” 见他离去,吴文渊嘴角微微上扬,而后负手离开了帅帐。 半日后,苏北石迅速调集各部将领,下达军令。 营帐内,气氛紧张,众将面色凝重。 “顾勋,你所部务必在半月之内抵达三江口附近,安营扎寨,等待时机。 若有差池,军法处置!”言罢,苏北石目光一瞥,当即丢去令箭。 接过军令,顾勋连忙抱拳拱手。“末将遵命!” “其余各部,按照计划,十日后准时开拔,向关岭以西和清岳江南部进发。” “诺!!”众将齐声应和,随后各自散去,准备出征事宜。 第846章 …… 镇南军大营,众将各司其职,营中一片忙碌。 几日间,徐平每逢闲暇,均会悉心照料纪月华。其人脸色虽依然苍白,气息已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偶尔还会有些反应,似乎在传递着身体的疼痛。 春来三月,一片勃勃生机。 经探马回报,苏北石的主力大军已奔赴长萍以西,而顾勋所部也如期开拔三江口。 确定南安动兵,徐平传令升帐。 帐内,气氛深沉且凝重,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一战几乎可以奠定大局。 深吸一口气,徐平目光如炬,他手握标旗,立于沙盘之前,沉声部署着众人的战略任务。 “宇文萧,雍城安危系于你手,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有失。倘若三江口遇险,你需按兵不动,切勿出城营救。” “诺!”宇文萧抱拳领命。“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保雍城不失!” “你办事,我放心。”徐平微微点头,又转身看向唐禹。“几日之后,你部随我正面迎敌,首战至关重要,交给你了。” “世子万万放心!”唐禹余光看了眼李正我,随后高声应道:“末将遵令,必定不负世子所托。” “郭子韬、许阳!” “末将在!!” “你二人于关岭下寨,务必牵制住赵雄所部,让其不得驰援清岳江。” “诺!如若有失,我等提头来见!” “杨定……” “大将军!” “我镇南军中以你的武艺最强,张掖……阵亡,玄甲卫……就交给你了。 清岳江以东乃我军腹地,一旦有失,顾勋便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紫萍。 此间要紧,你当知晓。”言罢,徐平眉头微微皱起,手中的标旗在紫萍之外用力插下。“南安富水,战船月底便可下水,我镇南军的水师也一并交给你,你和宇文萧责任重大,若遇不明之事,多向陆铮请教。” “大将军放心,末将自幼习水,绝不会叫你失望。” 话到此处,徐平将最后一只标旗插入三江口。“老四,三江口是防守清岳江的战略要地,你务必给我守好……” “老大放心!!”张老四赶忙抱拳施礼。 几息之后,徐平甩开披风,大步朝向帐外走去。“来人!!!” 闻言,侍卫纷纷上前。“大将军!” “传本将令:将战俘营的南安狗贼押往雍城充为肉墙。若有不从者,就地活埋。” “诺!” “传令:将战俘营百夫、千夫及其以上将领押往校场,开刀祭旗!!!” “诺!” 徐平此话一出,身后众人面面相觑。众人本欲开口进言,想到张掖阵亡,最终还是沉默不语。 …… 又过去数日,各营陆续整军出发,马蹄声阵阵,扬起漫天尘土,营地中的气氛紧张而凝重。 此时的长萍以南早已擂鼓喧天,双方主力剑拔弩张,对峙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苏北石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战甲,威风凛凛的来到阵前。“徐平,你镇南军兵疏将寡,还能坚持多久?不如早早归降,本帅可保你麾下将士性命无忧!” 闻言,徐平驱马而出,身姿挺拔,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苏北石,你休要在此言笑。 去年春,你三十余万兵马挥师大梁,先下武定,后取关州,可谓声势滔天。 如今不过一年,怎的就折损了二十余万兵马?如此大的过责,贵国文党参你的折子都快堆满御案了吧? 待你班师回朝,却不知项上人头还能保得住否? 依本将看,苏帅不如率部归降,我主仁善,或可许你高官爵禄,如此岂不美哉?”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苏北石不屑的冷笑一声。“徐平,你靖北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吧?便是如此,还敢与我军作对? 第847章 怎么,拿了如此大的战功,你就不怕贵国皇帝陛下坐立难安吗?” “哦?苏帅倒是想得开!几十万大军沉沙折戟,还有心思关心我靖北王府的日子? 苏北石,于此两军阵前,不必饶舌。” 闻言,苏北石仰头大笑。“好!那就让本帅看看你有何能耐!” 半炷香后,随着号角声划破长空,大战正式爆发。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双方部卒如猛虎出闸,展开激烈厮杀。 徐平在后方密切关注着战场局势,李正我在一旁不断提供着战术建议,根据战场的变化及时调整着部署。 而苏北石亦在阵中淡然指挥,其部凭借巧妙配合,与镇南军杀得有来有回。 风,在旷野上呼啸而过,弥漫在天地之间,似是为这血腥厮杀蒙上了一层阴霾。 双方的军旗在狂风中烈烈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气。 “咚!咚!咚!咚!咚!” 徐平亲自擂鼓,声音响彻云霄。 未过多时,双方已忘却生死,疯狂向着对方涌去。 “杀!!!”唐禹高声呐喊,声音仿佛要将天地撕裂。 …… 闻鼓声骤起,前排的兵卒迅速且整齐的蹲下身子,手中长枪斜指前方,枪尖闪烁着寒芒,组成密不透风的防线。 三军后排,弓弩手引弦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随着唐禹一声令下,漫天箭雨“嗖嗖”飞向敌阵。遮天蔽日,弦震长空。 对侧,南安军自然也不甘示弱。 “杀!!给本将踏平镇南军!” 士卒高声呼喊,鼓声震耳欲聋,带着无畏气势,加快冲锋步伐。 前排,盾卫高举盾牌,中排刀卒紧紧跟随,借着盾牌掩护,迅速向镇南军的防线逼近。 战场上杀声四起,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短兵相接。 便是南安前卒,长刀高高举起,挥落在阵前的刀口与镇南军长枪激烈碰撞,发出刺耳声响。 “南安鼠辈,竟然也敢来犯?!” “周狗,给老子死来!” “杀!!!” “一群劳什子崽种,给爷死!” 杀意弥漫,战场上你来我往。 镇南军一枪卒,撇开盾阵,枪尖直刺对方咽喉。 尚未接近,南安盾卒蜂拥而上,将长枪直直挡下。 还未等枪卒抽回武器,对方的长刀带着呼呼风声,朝着他脖颈砍来。 枪卒惊恐的瞪大双眼,来不及低头,他吓得慌忙侧身。 只一息时间,其人肩膀便被砍出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额啊!!” 惨叫声尚未传开,又是长刀袭过,将人头连着脖子一分为二。 而南安军前阵,一卒大刀方才举起,还未落下,就被对面长枪穿膛而过。 其人身体瞬间僵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到一息便缓缓倒下,手中的大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鲜血从双方兵卒的尸体处蔓延开来,将周围的土地逐渐浸湿。 战场的侧翼,两边骑卒同样激烈交锋。 在一众校尉引领之下,镇南军的骑卒身着轻皮甲,从四面八方冲向对方骑阵。 身后战车紧紧跟随,令旗挥扬,两边的战车相互撞得人仰马翻。 “冲散他们!”唐禹所部,枪骑卒的兵刃在阳光下寒光闪耀。 “杀!给我杀!!” “宰了他们!”南安军阵之中,顾绍所部骑卒同样是毫不畏惧。“弟兄们!随本将冲跨敌阵!”言罢,其人挥舞着手中马刀,当即迎向镇南军的前锋。 见此情形,宁武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向对方。“随我杀!!!” 一时间,战马嘶鸣声、骑士们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 第848章 双方你冲我突,镇南军一校尉凭借着高超骑术在敌阵中左冲右突。其人长枪上下翻飞,犹如蛟龙出海,短短几息便接连挑落几名南安前卒。 “杀啊!!”他大声呼喊。“弟兄们,建功立业!” 话音刚落,此校尉就被一群南安骑卒团团围住,身上瞬间被砍出几道伤口,鲜血顷刻间便染红铠甲。 瞅准机会,他夹紧马腹,手中长枪用力一挥,企图冲向薄弱之处。 然而,还未等他喘口气,又有一南安校骑从背后追来,高举马刀,当场砍在其人后背之上。 “救……救我……”他身体向前一倾,摇晃了几下便从马上摔落。 尚未来得及挣扎,无数短刀长枪便将之分尸于此。 战场上,硝烟弥漫,尘土飞扬,让人几乎看不清前方的景象。 见此情形,镇南军前排,不少新卒眼神充满恐惧。 即便双腿颤抖,依旧冲向敌阵。 也有不少南安部卒牙齿打颤,口中不停念叨着什么。 “娘,孩儿怕……” “我不想死!谁救救我……” “爹……娘……额,啊!!” 两军前阵血肉横飞,随处可见的断壁残肢。 侧翼,一名南安盾卒刚冲上前去,还没站稳脚跟,便被自家骑卒撞翻在地。 马踏、卒踩,后排蜂拥而上,其人被当场践踏致死。甚至……没有人记得他是谁。 而在另一角落,宁武挥舞长刀,恰若战神临凡,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便是深陷敌阵,他也没有皱半分眉头。 短短半炷香,其人身上便已沾满了敌卒鲜血。血顺着铠甲流淌而下,又缓缓滴落在地上,溅起朵朵血花。“弟兄们,随我破敌右翼。” 见宁武如此勇猛,苏北石身后一战将飞马而出。“贼将休得放肆!待本将来拿你人头。” 闻言,宁武将长刀用力一挥,刀上的血渍被挥洒一地。“杀!!” 其人话音刚落,附近的兵卒纷纷围拢过来。 “来得好!!!”宁武毫不畏惧,长刀舞得虎虎生风,瞬间杀开一条血路。“给我死来!”言罢,他勒紧缰绳,跨下战马抬蹄刨地,溅起阵阵尘土,不过几息便朝着对方厮杀而去。 “贼将猖狂!!”对将身披银色重甲,手握寒铁长枪,座下战马亦是神骏非凡,不时打着响鼻,透露出腾腾杀气。 不到片刻,两人便战至一起。 宁武目光如炬,大吼一声,纵马飞驰而出,手中长刀高高扬起,直劈对方头顶。 对将亦是丝毫不乱,双腿夹紧马腹,当即大喝一声。“给爷死!!!” 其人挺枪迎上,枪尖抵住长刀,“当”的一声巨响,金属撞击之声响彻四周,溅起串串火花。 “雕虫小技!”两匹马交错而过,宁武借助战马冲力,反手一刀横斩,刀风呼啸。 对将慌忙侧身躲闪,长枪顺势直刺,宁武立刻用刀身格挡,长枪擦着刀身而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战场上的厮杀声愈发骇人。 宁武再次挥刀,刀势迅猛,自上而下力劈华山。 见此情形,对方将长枪竖举,以枪杆硬抗这凌厉一击。其人双臂肌肉紧绷,竟将长刀的力量卸去大半。紧接着,他抬手一挑枪尖,直刺宁武咽喉。 “倒是有点东西……”宁武眉头一挑,堪堪侧身避开,又将长刀顺着枪杆径直划向对方手臂。“但不多。” 见势不妙,他慌忙松开枪杆,枪头落地的瞬间却又一脚踢起。“狗*崽子,气煞我也…….” 两人你来我往,战马嘶鸣,刀光枪影闪烁,每一次兵器的碰撞都引得周围士兵侧目。 兵对兵,将对将,长萍战场的形势也随之愈发激烈。 与此同时,大周境内,吴州,雍王府。 校场上,纪廉身着一袭黑色劲装,手中长枪挥舞,如狂龙探海。 忽然,府外传来一道声响,声音穿越层叠空间,由远及近,清晰传入其耳中。“好枪法!” 突兀的夸赞声打破了校场的气氛。 纪廉神色一凛,目光如炬,朝着声音传来之处望去,手中长枪瞬间握紧,随后毫不犹豫的将其朝着那声源用力掷出。 长枪裹挟着劲风,瞬间射向院墙之外。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道身影从校场外的院墙下缓缓飘落。其人衣衫褴褛,仿若从天而降的叫花子。“许久不见,你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什么勾八玩意,你想欺师灭祖?” 闻言,纪廉微微皱眉,却难掩眼中的一丝笑意。“张启……原来是师尊来了,徒儿在此有礼了。” 张启圣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打了个酒喝。“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老头子来此找你有要事商议。” 此话一出,纪廉嘴角一阵抽搐。“徒儿军务繁忙,恕不远送。” 话音刚落,一道极其刚猛的掌劲袭来。 “啪!!!” 纪廉回身,两人对下一掌。 张启圣微微眯眼,随后散去修为。“你小子果然入了八境圆满……” 第849章 …… 见张启圣出招试探,纪廉倒也没有太多意外。贼老头一概如此。毕竟自幼在其门下求学,莫说试探,毒打也没少挨。 遥想当年,纪廉、徐沧、纪凌、包括司徒孝呈与先太子,这几人一同拜于老张头门下,除去已故的先太子,一个成了皇帝,两个成了王爷,还有一个五军司司首,其人虽好色,也算是授徒有方。 回想往事,纪廉眉头一皱,几息之后又缓缓舒展开来。“师尊,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尊大佛。您老换个人折腾行不? 不行你去燕城,据徒儿所知,徐沧这两年跳得很,就是欠收拾,你找他去。” 听闻此言,张启圣咧嘴一笑,随即掏出腰间的酒壶。“那个兔崽子,为师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不过比起徐沧,为师可是更看好你啊!” “您老看好我?这话您自个儿信吗?”纪廉无奈的摇了摇头,当即席地而坐。“咱们这群人,您当初最瞧不上的不就我吗?”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老张头自顾自的痛饮一口,直直坐到了纪廉的身旁。几息之后,他抬起胳膊推了推对方,随后露出满口黄牙。“好徒儿,你如今可是统率十八万镇东军的戍边王。 啧啧!军榜前十,八境圆满,为师脸上富有荣光啊。至于小时候,那不是见你是块好料子,为了打磨打磨吗?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要翻天,别那么记仇嘛。” “……”闻言,纪廉嘴角一抽,半天没接过话来。 “好好好!!!就算当初为师下手重了些,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难不成你还记恨为师?若真是如此,来,你打上两拳,算解解这口闷气。”言罢,老张头不自觉的扣了扣耳根。 话音刚落,纪廉便抬起沙包大的拳头。 见此情形,张启圣眼疾手快,一把将对方的拳头握紧。“天地君亲师,老头子知道你下不了手!别装了! 要不你骂我几句?” “我尼玛******” 话未说完,张启圣当即一酒壶塞对方嘴巴里。“嘿嘿!为师知道你脸皮薄,开不了这个口。” 见对方如此无赖,纪廉长叹一声,随后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说吧,师尊又想坑谁?” “纪凌!!!” “噗!!!”此话一出,刚饮下美酒的纪廉当场就将之喷了出来。“这酒我可没喝。” “你瞧你,别那么紧张嘛!!”言罢,张启圣抬手勾搭着对方的肩膀,将头缓缓靠了过去。“你怕什么?” “师尊,你可长点心吧!陛下都继位那么些年了,您老还惦记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做甚?”话到此处,纪廉悠悠一叹。“齐王之事我也知道一些,这事可怪不得他。 至于小师妹和…… 师尊节哀……” 本以为张启圣会脸色大变,岂料对方却平淡无比。“这个是老头子自己作的,自然不会怨怪他人。” “既是如此……”纪廉眼神一凝,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妙。 果不其然,张启圣拂袖一挥,两人周围逐渐形成一股白色内劲。“小子,先太子可待你不薄,说是亦父亦兄也不为过吧?” “师尊想说什么?“纪廉缓缓起身,其脸色也变得无比深沉。 见其情形,张启圣却并不意外。他抬头看着对方,手指却在掐捏着什么。“当年先太子突然病故,丽妃却为其留下了一子,这个你自然知道。” “您说纪宁?”纪廉双目微凝,语气也变得有些惋惜。 “不错……”老张头微微颔首,随即也站起身来。“正是纪宁。” 张启圣负手而立,体内的真气也变得愈发澎湃。“当初,纪康从皇城司的手中救下了此子,而后连夜送往北境,关于此事,你可知晓?” 此话一出,纪廉脸色微变。“师尊是在试探我吗?大可不必。” “如今已过去那么多年,纪宁早已长大成人。身为皇太孙,难道不该拨乱反正?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言罢,张启圣微微侧目,再也没有了先前的云淡风轻。 纪廉摇头苦笑,随后深吸一口气。“都过去那么久了,宁儿在北境恐怕早已成家立业,师尊又何必将他拉入这泥潭? 位临九五?你以为人人都想当这天下之主吗?亦或是说,您贼心不死,想靠着宁儿来搅乱这大周的天下? 道门之人,果然不靠谱。” 听闻此言,张启圣捋须之手微微一顿,语气也没有了先前那般和善。“纪廉,咱师徒不说别的,当初先太子病故,你受他托孤之重,如今是想反悔吗? 莫说老夫瞧不上你,待入九泉之下,你又有何脸面去见先太子?又有何脸面去见仁宗皇帝?” “这……”纪廉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陛下继位多年,如今的大周也经不起折腾,您老还是消停些吧。 若非念及昔日恩情,陛下早就……” “你想说纪凌早就送为师去见先帝?”张启圣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带出来的徒儿是什么德行不用你说。 的确,纪凌算得上是个好皇帝,但先太子的死若说和他无关,老头子可不信。” 此话一出,纪廉体内真气骤然翻涌,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平复。“师尊,咱们说话可得讲证据……若无真凭实据,您还是不要妄加揣测。” “就知道你不信。”张启圣嘴角一踏,眼中也闪过一丝无奈。“纪凌做事,自幼便不留破绽,为师的确没有证据。 只不过……纪宁还活着,他身体里的血注定了他不可能荒度余生。 我只要一句话,若是他站出来摇旗,你帮是不帮?” 见他沉默不语,张启圣继续开口。“北境有徐沧,东境有你,光靠韩忠可护不住这神京城。” 犹豫几息,纪廉终究是缓缓开口。“您老可别忘了,纪凌当初在凉州和莫无涯打的有来有回,即便没有大都督,您真当他是软柿子? 至于纪宁……他,在那?” “在大梁!”几乎没有考虑,张启圣出口惊人。 闻言,纪廉侧目而视,眼神中透着极度的不可置信。“大梁?” “没错,就是徐平……徐平就是纪宁。” 话音刚落,纪廉一掌挥出,将围绕两人的内劲当场打散。“你他妈假酒喝多了?” …………………………………… (今日太忙,晚些补上。) 第850章 …… “别别别!别走,别走,别走嘛!”见纪廉转身迈步,老张头一把将他拉住。“你小子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脾气不好,得改。” 闻言,纪廉嘴角止不住的抽扯。“我真是疯了,居然会听你在这瞎勾八扯半天。 徐平是纪宁?你咋不说你是纪宁?”话到此处,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一把年纪的人了,师尊,你消停点吧。” “啧,老头子心里有数。”张启圣嘴角一撇,在怀里鼓捣半天。 “别别别!别把你那破龟壳掏出来。徐平是纪宁啊?你得是喝了多少才说这些个胡话? 怎么着,安凝雪怀胎十月,怀的是他妈石头?”言罢,纪廉摆了摆手,朝着内屋大步走去。 见他离开,老张头赶忙追上前去。“为师算过,紫薇星耀,八荒聚首。 当年先太子出世,同样有此星象。 身为他的后嗣,理当如此,再者,唯有紫薇老夫无法尽算。纪宁自打离开京城,便再无可测之迹。为师在神京见过徐平,同样无可测之迹。 这还能有假?行不行,你就给句话。”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暗堂,纪廉淡定的坐在席间,将腿翘在桌案之上。“喊你少鼓捣你那破龟壳,你要是算得准,还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一把年纪还不老实,师尊,徒儿欲新纳一小妾,你来算算她叫啥?” 听闻此言,老张头眉头一皱。“你特么存心找茬是不?” “好好好,我也不为难你。”纪廉拿起案上的纸笔,随意画下一圈。“您老算算我这圈画的是啥?” 几息之后,见老张头哑口无言,纪廉放声大笑。“师尊,您可长点心吧。徐沧是什么货色?那小子黑得很。 他说啥你就信啥?他说他是你爹你咋不信?” “够了!少跟为师嬉皮笑脸。”张启圣老眼一颤,当即坐在对方身旁。“徐沧可是啥都没说,为师本欲试探一二,他可是满口否认。 若非心虚,岂会如此?” “你傻啊?那他能咋说?说我儿子是紫薇星,是先太子遗孀,您老块帮我儿子起兵造反?”说着,纪廉抬手揉了揉眉心。“依徒儿看,纪宁早就死了……” “你说什么?”张启圣脸色骤变,随之拍案而起。“这不可能。” 见他动怒,纪廉淡定一笑,随后拍了拍身旁的案台。“坐坐坐!没什么不可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徐远山兵败亭山,你说陛下为何不趁机收回北境?要么徐沧拿纪宁的命和他做了交换,要么徐沧早已选择站队。 你老糊涂了?韩忠立三朝而不倒,经一百三十余战而未尝有失。纪凌戍边多年,死在他手中的元狗不下数十万。 师尊,用你那猪脑想想吧,和他两交锋的都是谁?莫无涯、慕容烈、郭义武、于之道、付安南、卫廷方,这些人谁不是世间豪杰?哪一个不是擎天立柱? 若不是担心大周内乱,区区北境一十三郡可不够纪凌打的。” 张启圣沉默不语,原本恼怒的心情也逐渐开始平复。 见他神色转变,纪廉继续说道:“这天下大势,谁又能尽算? 纪凌文韬武略,依旧举步维艰。即便身为皇帝,他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纪晓蝶之事你知道吧?师尊那么会算不如算算是谁做的?” 此话一出,张启圣恍然大悟,他赶忙掏出怀中龟壳。 正当他欲催动修为,纪廉却是笑着说了出来。“要么北境,要么司徒府,这还用算吗?所以你说你一天鼓捣这破玩意有啥用? 世人都以为是宁毅,陛下也不例外。这个倒是不难理解,毕竟就目前来看,受益最大的的确是他。 但徒儿料定,此事与宁毅无关。” “为何?”张启圣眉头一皱,又将龟壳塞回了怀中。“你知道些什么?“ “徒儿怕死,守着我这一亩三分地,能知道什么?”言罢,纪廉抬起手掌,掌心中一股内劲澎湃翻涌。”朝中局势微妙,宁毅是各方博弈的重点,他要想站得久,就该在陛下和徐沧之间两头下注,求个平衡。 只要他不傻,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纪晓蝶死了,看似韩府吃了大亏,韩忠与韩布和皇帝落下嫌隙,但这何尝不是皇帝收拾宁毅的借口? 您别忘了,韩忠虽不站队皇室,但他绝对拥护大周正统。嫡公主被害,这理由,足够他讨伐贺州。 至于到底是哪方势力,这个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收拾谁不是收拾? 宁毅一倒,徐沧还蹦哒个屁。” 听闻此言,张启圣久久未语。他一边拂须,一边仔细回想,眉头都拧成了麻花。 见他如此,纪廉微微摇头。“谁是大周的皇帝徒儿一点都不关心,也没这个能力去关心。 您还是安分点吧,一把年纪,别再把老命给搭了进去。” “荒唐!”张启圣突然开口。”三王若是倒了,你以为纪凌会放过你和陈王?” “那倒不会!我这好哥哥心黑着呢。”纪廉咧嘴大笑,心态倒是豁达的很。“但凡有可能,徐沧同样会收拾宁毅。 天下乌鸦一般黑,谁又不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而挣扎? 至于我嘛?呵呵!您老也知道,徒儿我胸无大志,腹无文武……”话未说完,纪廉赶忙摆了摆手。“别别别!您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是韬光养晦,更不是蛰伏待机。 谁当皇帝关我鸡毛事?陛下要是想收回吴州,他大可拿了去。谁爱戍边谁来,徒儿没这嗜好。 娶几房娇妻,生几个儿女,日子过舒坦些不好吗?何必打死打活?” “你……”张启圣无奈的长叹一声,随后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老九,没有走到那一步,谁又能真正意义上逍遥自在?” “走到那一步也一样啊? 师尊,你看纪凌他逍遥吗?他怕不是整日被你们这群老鬼给气死。”言罢,纪廉朝着张启圣翻了个大白眼。“省省吧,大周自太祖爷开国以来,历经数百年,你瞅见哪个藩王谋反成功的? 当年的羽王势力何等强大,几乎与高宗划地而治。 结果呢?兵败陈关,八方围剿,落得个满门被诛的下场。” 第851章 …… 对于纪廉的说辞,张启圣颇有些无奈。 徐平究竟是不是纪宁?这个在他心中自然也有诸多疑惑。但就星象与命格而言,若说此二人无关,他也无法相信。 就目前的大周,皇帝向元武宣战,贺州营与戍边司浩浩荡荡开拔定平,整个凉州是全民皆兵。 如此好的机会,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错失良机? 念及此处,张启圣拿起手中酒壶,几息之后,轻叹一声,又将之挂回了腰间。“纪廉啊,你的本事不必为师来试探,你有几斤几两皇帝知道,徐沧同样也知道。 若说老头子没有私心,那是假的。 但咱们话又说回来了,当年的过错已经犯下,不说弥补,种不能袖手旁观吧? 你若是站队,这一切才有变革的可能。 韩老头如若不死,加上纪凌,这些个藩王是半点机会都没有。 但有你就不同了,你若和徐沧联手,对上韩忠与纪凌,不说必胜,起码也不会落了下风。 至于徐平到底是不是纪宁,为师自然会去查证。” 听闻此言,纪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口拒绝。“师尊,你恐怕还是没明白徒儿的意思……” “此话何意?”张启圣眉头紧锁,心中已有些失望。 纪廉负手于身后,在暗堂内来回踱步。 片刻之后,他脸色一变,语气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平淡。“徐平是不是纪宁对徒儿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见对方态度不明,张启圣立马接话。 “呵呵!”纪廉嘴角一撇,眼神中带着些许自嘲。“徒儿我怕死啊,师尊……” “荒唐!”张启圣满脸不可置信,似乎多年未见,这个徒弟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就凭八境圆满,外加十余万边军,你与徐沧联手,怎么可能有失?” 纪廉摊了摊手,对自己的实力不由的调侃起来。“八境圆满又如何?十余万镇东军又如何? 民心不在,你拿什么去争? 大周百姓认的是纪凌,不是我纪廉。 当然,这只是其一…… 这其二嘛,徒儿可是很有自知之明。莫说我,即便皇兄…… 最终夺得九五的是谁?您老糊涂了? 父皇在位之际,除了司徒文,有谁不看好皇兄?又有谁不站队皇兄?结果他死得莫名其妙,纪凌却登基称帝。 老师,您觉得皇兄之事,父皇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查吗? 他说什么了吗?做什么了吗?世人都说父皇仁善,乃六国第一仁君,父皇若真是仁君,他如何夺得帝位? 庆帝在位之际,大周几乎灭国。能苟延残喘至今,父皇和纪凌功不可没。 徒儿我没这份雄心壮志,更不想成为某一方的棋子……嗯,当然了,也不想成为什么狗屁执棋者。 这个天下打来打去,打的不还是皇权富贵?我啥都不缺,掺和这些做甚? 待到三王垮台,纪凌若要收回吴州,他尽管拿去,当个闲散王爷,他不会赶尽杀绝。”言罢,纪廉仰天长叹。“连皇兄都不是他的对手,我的师尊,您就放过我吧……徒儿不是这块料。” 听完对方的话,张启圣心头一颤。“老九,你怎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没办法!徒儿也想搅和搅和风云,没这个实力啊。”说着,纪廉按下桌角的一枚印记,书架旁,一道暗格缓缓打开。 他取下一卷密信,随后将之丢给了不远处的老张头。“收拾收拾宁毅和欧阳正奇倒还可以!造反?您是嫌徒儿活太久了吗?” 第852章 接过密信,张启圣赶忙打开。待到几息之后,他脸色骤变,随即催动修为,将信当场燃尽。“这信你从哪弄来的?” “京城呗!!还能从哪?”纪廉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头,脸上还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若真按信中所述,那北境岂不是毫无胜算?这不可能,既然如此,皇帝为何还一直忍让?”张启圣手指一掐,口中当即念叨起来。 见此情形,纪廉一掌挥出,当即打断了他的卜卦。“都喊你别算了,有个鸡毛用? 师尊,纪凌看似处处受制,你以为是源自于朝中的文臣武将,还是镇守各地的藩王诸侯? 不,都不是。 正因为他得位不正,所以他害怕下去见祖宗。他要做得比历代先帝都好,好到无可挑剔。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让大周亡于自己手中。 束缚他的从来都不是军权和边患,而是他自己心中那道坎。 若非如此,两个徐沧都不够他收拾。徐沧再强,能强过莫无涯?能强过卫廷方? 当初若不是耶律武阳重伤卧床,北境早就沦陷了。耶律武阳师承卫廷方,纪凌连卫廷方都能干死,没有徐远山那点家底,徐沧算哪根鸡毛?” “此密函的内容有几分可信?”张启圣心头一颤,回想起当初纪凌戍边的情景。不过双十年华,登上军神榜前十。这在数百年六国争伐之中绝无仅有…… 见他这副表情,纪廉嘴角一撇。“有几分可信度?这个鬼知道???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师尊,是不是纪凌皇帝当久了,您老已经忘了他是马背上长大的? 皇兄的死,没有真凭实据,咱们不去妄言。父皇为何会容忍某些事?因为有你和徐沧扶持? 不,因为父皇看出了纪凌有中兴大周的可能。 朝内一个个心怀鬼胎,朝外一个个狼子野心。换做弱君,大周早他妈亡了。” 此话一出,张启圣顿时像被冷水泼了一脑瓜。他心中不断的挣扎,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红。“先太子病故之时……” “让你和徐沧扶持纪凌是吧?”纪廉不由的露出一抹鄙视。“有没有可能皇兄也是因为看出纪凌有中兴之能,所以才会如此? 人是你们推上去的,现在又想把他拉下来。你两他妈的是不是有什么大病?”话到此处,纪廉悠悠一叹。“要搞事情,你们两去搞,最好再把大周也给搞亡咯。 对了,有事别找我……反正我是干不过他……” …… 离开雍王府,张启圣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之上。 纪廉此间的一言一语,在其脑海之中不停回想。 他说的的确没错,束缚纪凌的从来都不是军权。为什么一定要削藩?担心后世之君震慑不住?……也不完全是。 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政治需求。 没有边军,纪凌就无法大刀阔斧的改革朝制。朝臣不允许,世家大族也同样不会允许。一旦有变,他们完全可以投靠藩王。 同样,若不削藩,除非徐沧彻底倒向皇室。否则,没人制衡武政府,他也就动不了布政府。 司徒文朋党众多,朝内遍布门生故吏。 动不了布政府,圣旨狗屁不是,压根出不了京城,而改革也成为了一纸空谈。 便是如此,双方有不可调和的根源性政治立场。 纪凌想要改革,且不说文党,三镇藩王第一个就不会同意。什么阳奉阴违,那都是轻的。不联合世家造反就谢天谢地了…… 第853章 念及此处,张启圣抬头望天,眼中带着几分无奈。 大周不乱,天下就不乱。天下不乱,六国如何一统?六国无法一统,自己有负道门之责,更有负先太子的期望。 “纪廉这个兔崽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怕事?槽!!!”怒喷几句,他又逐渐平复下心情。 没有他站队,造反什么的,那不等于纪允想要攻打元武??? 这可咋整?哎! 张启圣徘徊在喧闹的市井之中,周围百姓的欢声笑语于他而言却似隔了一层纱。 街边的景象在他眼中渐渐模糊,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回先前那些话。 纪廉的决然拒绝和犀利言辞反复在其脑海中回响,这让老张头既无奈又烦躁。 齐王案还历历在目,这臭狗崽怎么就那么想得开? 突然,一阵激昂的讲书声传入他的耳中,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老张头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茶摊前围了一群人。 人群中央,一位身着长衫、手持折扇的老头正口若悬河的讲着故事。 张启圣颇为好奇,他走上前去,拨开人群,目光所及,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多谢各位看官打赏!再听老夫讲一段前朝往事如何?” “好好好!!!” “讲,快讲!” “来来来,铜板接好咯!” “你倒是讲撒!!” “啧!安静!”老头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一圈,缓缓开口。“追思昔夏,宣帝登基之初,心怀壮志,欲大展宏图,创一番盛世伟业。 要说这夏宣帝啊,他瞧着朝堂之上,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地方诸侯拥兵自重,不听号令。 而朝中官员贪污腐败之风盛行,吏治腐朽不堪。 宣帝颇有抱负,于是乎呢,他决意推行改革,一扫朝堂之阴霾,整饬朝纲。” 说到此处,老头故意停顿片刻。 台下的百姓聚精会神,一个小子拉着母亲的衣角,大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老头微微一笑。“宣帝先是下令削减地方诸侯的兵力,加强中央军权,又大力整治贪污腐败,但凡有官员敢顶风作案,严惩不贷。 这一时间啊,朝堂上下震动,不少贪官污吏被绳之以法,地方诸侯也纷纷收敛了许多。 便是如此,大夏渐渐有了起色,咱老百姓的日子似乎也看到了些许希望。” 闻言,人群中发出一阵轻微议论。 “如此君王,倒也算有几分魄力。” “就是!再看现如今,天天打仗,也不知啥时是个头。” “咱们大周向元武宣战了,不安生啊。” “我家幺儿才刚过十四,如今也被征调前线,哎!这日子没法过了……” “还有呢?老头,你倒是继续说啊。” “嘿嘿!莫急嘛!”老头话锋一转,当即提高了嗓音。“随着新政推进,那问题是接踵而至。 地方诸侯被削弱了兵力,心中可不是怨气冲天? 他们私下里开始相互勾结,秘密谋划着对抗宣帝。 朝中那些原本支持新政的大臣,也因利益受损,渐渐与宣帝离心离德。 边疆战事吃紧,宣帝为了安疆,不得不增加赋税,以充军饷。 这下可好,咱老百姓的生活是愈发艰难了。” 此话一出,台下再次议论纷纷。 “这可不,我听说啊,青、幽二州叛乱四起。” “年年加赋,谁受得了?” “你还听说呢?青幽二州的流民都堆满神京了。” 台下百姓交头接耳,脸上也开始露出几分不满。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叹气声此起彼伏。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人群中有人急切地问道。 闻言,老头神色凝重。“最终,在各方势力的联合之下,宣帝改革彻底失败。 大夏陷入内乱之中,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若非宣帝及时收手,废除了昔日新政,这皇位他都保不住啊!” 听到此处,张启圣缓步走开。这老头所讲,正如当下的大周局势。 纪凌想改革,也面临同样的困境。地方藩王不满,朝中大臣利益纠葛。 百姓压力的增大,或可加以利用…… 税收虽增,但民生未改,钱都特么去了何处? 打仗?老百姓谁关心这个?他们只关心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 今天打南安,明天打元武,大梁还驻军数万。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得有个牵头的傻缺出来闹…… “纪廉这臭小子说得对,大周百姓认的是纪凌,若是百姓不认他……这大周不得乱了套。 有点意思!”老张头先是自言自语,片刻之后,他嘴角微微上扬。 …… 与此同时,雍王府内,纪廉将头枕在王妃膝上,神色好不自在。 “王爷……” “嘘!别说话!让本王好好享受享受!” “今晚您要不要留在这?” 闻言,纪廉原本大好的心情逐渐又散得无影无踪。“老头子刚刚来过,他不害死我是不罢休啊……摊上这么个师尊,本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那您打算……” 话未说完,他微微侧身,将头埋在对方双腿之间。“嗯!真水灵!白花花的!本王咋都看不够……” “您……讨厌……” “今儿个就不留在府上了,本王得出门一趟。” “王爷,您又去翠红楼?” “你当我是徐沧?天天往勾栏跑?”话到此处,纪廉撑着对方膝盖站起身来。“看这样子……本王得入京一趟了……” 第854章 …… 长萍的战局胶着,双方厮杀数日,各有损伤。 而神京,同样风起云动…… 随着戍边司即将开拔,整个大周境内可谓人心惶惶。 三线作战,即便当年的武帝也未曾有如此用兵。这要是玩不好,分分钟得把大周整亡国了去。 更深漏残,文德殿内一片死寂,唯余隆圣帝奋笔的沙沙声响。 “哎……”他眉头紧锁,龙袍下的身影略显单薄,面前的奏折似无尽头,国事家事皆系于这一笔一划。 “陛下,您该歇息了。”说着,刘辟为其点燃一支新烛。“贺州拖拖拉拉,不是筹措军饷就是征调粮草,是否要再拟一道圣旨催促?” 闻言,隆圣帝笔尖一点,墨迹当场将奏折浸染。“再给他一些时间,宁毅好歹也是藩王,不用盯得太紧。 任谁都能看出对方心中那点算盘,他若是太积极,朕可得些意外了。” “既是如此…..!” 刘辟话未说尽,一阵细微且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 韩忠身披黑色大氅,在内侍的引领下快步入内。“陛下,老臣来了。” 见他到来,隆圣帝搁笔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挥手遣退左右。“文钦啊,你出征在即,朕本不欲劳烦你……” “陛下何意?”韩忠眉头一紧,当即凑近对方身旁。 “刘辟!”皇帝抬手一挥。 “大都督,您看看吧。内卫新送来的大梁战报。” “哦?”接过军报,韩忠仔细查看。片刻之后,他将此报骤然合拢。“陛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朝有此等良将,何愁大周不兴?” 听闻此言,隆圣帝脸上的表情阴一阵晴一阵。他深吸口气,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方才缓缓开口。“各国边疆异动,朝堂上那些个尸位素餐之辈暗中勾连,百姓苦啊。” 话音刚落,殿外一阵寒风吹动。 纪凌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他目光中寒意渐起,殿内的空气仿若凝霜。 “陛下此话何意?”韩忠心生不解,随即抱拳施礼。 “大周,苦战乱久矣。江山倾危,民不聊生……根烂了,朕要如何才能救下这数百年的家国。”隆圣帝抬头望月,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人算不如天算,是朕之幸,亦是朕之不幸。 方才一年有余,苏北石则损了六成以上的兵马。徐平,有本事啊。本想让他在大梁搅和搅和,别让大梁东境沦陷。 如今倒好,鲁尚文刚启程南安,这小子都快把苏北石给灭了。” 此话一出,韩忠瞬间明了。“陛下的意思是苏北石不能垮?否则,大梁境内的压力会集中在虎威,您是担心徐平会在岳州借机壮大?” “如此人才,真是可惜,他为何不是朕的人……”隆圣帝微微摇头,继而将手中的奏折缓缓合上。“他能除掉苏北石,就能除掉姜安民。 我大周已有多年未得它国领土了……你说,徐平若是拿下岳州,朕该如何封赏?“ “这……”韩忠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调他回京?怕是没那么容易。放任他在岳州做大?朕心难安。”话到此处,纪凌的表情也愈发复杂。“有此良将,朕本该庆幸。可这臭小子却是徐沧的后代,若不加以节制,日后必成大患。” “哎!”轻叹一声,韩忠亦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您和徐沧真就不能……” “不是朕不愿意,是他徐沧不愿意。”隆圣帝的双拳缓缓握紧,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戾气。“新政会极大损害世家门阀与诸侯藩王的利益,立场问题,容不得退让。 若不改制,我大周又还能撑多久?” 第855章 “如此说来,陛下打算断了徐平的军需和粮草?”言罢,韩忠当即拱手。“陛下可要三思啊……” 对于韩忠的话,皇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许久之后,他自嘲一笑。“朕倒是想断了他的粮草,可惜……朕做不到。 此等战机绝无仅有,若能拿下岳州,南境的版图会扩大四成。这就意味着南境的民生会有极大改善,土地带来的价值,那是无可估量的。 更何况,驻军大梁的是我大周儿郎,他们为国征战,拿他们的命去做买卖。朕,做不到……” “陛下……” 刘辟正欲开口,隆圣帝却摆手打断,眼中更有几分魄力。“无论徐平图谋什么,能将岳州划入大周领土,这是开疆扩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陛下,您想让老臣做什么?”韩忠挺直腰杆,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深沉。 “你出身寒门,乃是三朝元老。这大殿之上的满朝文武,朕能用的只有你了……”言罢,隆圣帝手掌一勾,刘辟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李孝师的徐州营只调往南安少数,接过此兵符……朕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剿灭宁毅。 朕……不想看到他从凉州活着回来。” 听闻此言,韩忠微微躬身,随后抬手接过兵符。“陛下放心,既是为大周,在老臣西去之前,定为我朝扫平武成王府。” “宁毅恐怕养了私兵,数量估计还不在少数,你要慎之又慎。”言罢,隆圣帝捏住桌角,稍稍用力,此角骤然崩碎。“你在朝已有数十年了,自庆帝年间便已名震四海。 三代皇权交替,你从不站队,朕可以理解……但就如今,文钦呐,朕就拜托你了。” “陛下放心,老臣定然不负皇命。”韩忠单膝跪地,行上君臣之礼。 隆圣帝双手一托,当即将之抬起。“不必如此。 待到此事了解,朕会将老四之死扣在武成王府的头上。届时,你孙儿自然得以脱身。” “老臣谢陛下体恤……”言罢,韩忠再次拱手施礼。“陛下,老臣这就走了……” 看着韩忠无比苍老的背影,纪凌心头微微一颤。“刘辟,依你看,韩公的寿元还有几何?” 旦有此问,刘辟眉头一皱,赶忙跪地叩首。“回陛下,韩公修为高绝,老奴观其身子健朗,想来无恙。 陛下不必过于担忧。” “不……”隆圣帝微微摇头,眼神中罕见的流露出十分不舍。“言不由衷。文钦已经七十有六了,再高的修为也无用。如今远征元武,不知朕还能见他几面…… 他若是驾鹤西去,我大周失一擎天立柱矣。” “陛下……” “让朕静一静。” 隆圣帝轻轻挥手,刘辟倒退着缓缓离开大殿。 “对了……” “陛下?” “张黑子阵亡了,这个大老粗,早在朕驻守凉州之时就天天惦记着玉麒麟。 如今人走了,岂能让他独行? 你亲自去一趟御马监,将万里玉麒麟带去城西,随他的衣冠冢一并长眠于此…… 黄泉路上,张黑子也好有个伴呐……” …… 与此同时,司徒府。 内院书房中,烛火跳动闪烁,映照着满室的静谧与深沉。 司徒娴韵身着一袭淡青色罗裙,长发简单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颈边,脸上颇有些不满。 桌案前堆满账本,她秀眉紧蹙,眼神专注的在各地增粮的账单上仔细端详,手中毛笔在一旁的纸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自打初春以来,各国刀兵再起,周、元开战。 司徒娴韵虽足不出户,却依旧佐理着各地的呈报。 看着田册,她眉头紧皱。原本娇嫩的脸颊此刻略显苍白,双眸布满血丝,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润泽,整个人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第856章 连续几日未眠,平日里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似乎心力憔悴。“皇帝真是疯了…… 秋儿,秋儿!!!” “笃笃”,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随后,秋儿端着宵夜推门而入。看到司徒娴韵这副模样,她眼中满是担忧。“我的小姐啊,您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快吃些宵夜吧。”言罢,她合上房门,将宵夜轻放在一旁的桌上。 “秋儿,你派人去趟黎昌,再催催今年的春货。还有税贡,把年关收的那些理个单子出来,送到明德那去。”言罢,司徒娴韵抬手伸了个懒腰。 “秋儿不去……” “死丫头,反了你了?” “小姐,您该休息了。” 闻言,司徒娴韵微微抬头,眼神也有些许恍惚。“哎呀!啰嗦。知道了知道了!办事去。”言罢,她又低头埋入账册之中。声音虽不耐烦,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疲惫。 “老爷当初都没您那么拼。”秋儿站在一旁,看着她日益消瘦的面容,忍不住开口劝道:“小姐啊,您这样日夜操劳,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这开年的军饷筹备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完的,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蠢货!你以为我不想啊?”司徒娴韵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勉强撇了撇嘴角。“如今局势严峻,也不知徐平那边是何情况。 打仗我是不懂,小姐我能做的就是尽力保他后勤无恙。 如今皇帝向元武宣战,除去内府,他要想克扣镇南军的粮饷借口多了去。 谨慎一些,未雨绸缪总归是没有错。” 听闻此言,秋儿还想再劝,却见司徒娴韵又拿起一本账册,神情专注而执着。 见此情形,她只好默默退到一旁。“等您歇息了秋儿再去办差。” “哟呵!小姐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司徒娴韵双眼微眯,脸上更带着一抹坏坏的浅笑。“也罢也罢! 待到死木头迎娶我,小姐带着你过去陪房可好?” “小姐……” 其人话未说完,司徒娴韵拍个脑瓜崩就给甩了过去。“放心吧!小姐我高低给你弄个侧妃!” “啊???”秋儿脸色大变,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小,小姐……您说什么呢?” “啧!不上道!”司徒娴韵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指不停敲打着账册。“就凭你这张脸,还有这修为!便宜那死木头了!”话到此处,她站起身来,指尖不停在对方身上游走。“看这腰身,再看你这头秀发,迷死那小色鬼。” “小姐,您,您要再这么说,秋儿,秋儿可就不理你了。”说着,秋儿双手死死将脸捂住。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可是从小陪着我长大的贴身侍女,怎么能便宜了外头那些个歪瓜裂枣?行了!办事去!”司徒娴韵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又重新坐回了案台前。 “秋,秋儿告退!!”其人慌忙转身,快步跑离了书房。 见她如此狼狈,司徒娴韵掩嘴一笑,随后又剧烈咳嗽了一番。“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哎!”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书房内的烛火依旧亮着。 饭菜是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一口没有下肚,其人竟趴在桌上睡着了去。 翌日一早,司徒娴韵迷糊中醒来,望着窗外的晨曦,她正欲起身,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妹,小妹!” “大哥?进来吧。” 司徒少华推门而入,看着堆满整屋的账单和田册当场头皮发麻。“我槽!你这是卖书呢?” 闻言,司徒娴韵抄起一本账册就给砸了过去。“快放!” “嘿嘿!我有好东西!你要不要?”司徒少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在对方面前不停的摇晃。 “看看你这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又想要什么好处?” 见她正欲夺过书信,司徒少华却是一个侧身躲开。“府上不是有你吗?抢着混吃混喝的我见过,抢着当牛做马的你真还是头一人。” “妹妹我可是要嫁人的!司徒府早晚得交到你手上,长点心吧。”说着,她一把将信夺下。 翻看几息,司徒娴韵心头大喜。“这信你从哪弄来的?” “切!你管的着吗?一千两,你就说值不值吧!”司徒少华洋洋得意,难得的支棱了起来。“你还真别说,徐平这傻小子倒是有些能耐啊,差点没把苏北石干死!!! 三十余万大军,折了二十余万,他这是要飞天啊他?” “按密信中所述,纪月华重伤垂危,那是死了还是没死?”司徒娴韵嘴角微扬,眼中带着几分戏谑。 闻言,司徒少华白了她一眼。“这特么谁知道?最好别,大哥我心疼啊!” “心疼人家的媳妇?你脑子是不是浆糊做的?”司徒娴韵玉足不停的相互拍打,随后朝着对方招了招手。“过来,小妹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第857章 …… 对于司徒娴韵的话,司徒少华两眼珠子稍稍一睁眼,心中顿时生出疑惑。 再三犹豫,他还是试探性的问道:“小妹啊,你又想整什么花活?” 见他这般反应,司徒娴韵却也没有半分意外,的确从小到大坑了不少。“好妹妹我被禁足在府,你这当哥哥的是不是得帮我做点什么?” “做什么?你且说来?在这神京城,谁不给我七分薄面?”言罢,司徒少华一屁股坐在侧位上,神色好不得意。 司徒娴韵敲了敲台面,眼中带着几分异样的神情。“徐平在岳州混得风生水起,你在这京城整日游手好闲,这样可不行,日后如何才能担负起家族的负重? 妹妹我给你找个差事,如何?” 此话一出,司徒少华捧腹大笑。“我需要担负起啥?有爷爷在此,父亲高居国税司司首,三叔更是五军司司首,即便混混日子又如何?你还怕我日后会把府上整垮了去? 小妹啊,别闹了。只要你不瞎整,十个我也拖不垮司徒府。 爷爷常说,他从不怕我败家,就怕你鬼点子多。” “什么话?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就不想出人头地,不想让人家刮目相看?”话到此处,司徒娴韵笑着走到对方背后,一把掐住他腰间的赘肉。 顿时,屋内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司徒少华将人一把推开,不停揉捏着自己。“你抽什么疯?要死啊你???” “兄长,夸司徒府和夸你,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我意思你明白吗?小妹我给你安排个差事。”说着,司徒娴韵绕起耳边的秀发,随后在案台上翻出几本册子。“这是今年春后新到的税账,除了送往南安的,还有二百七十余万两银子送往大梁,你亲自去办这个差事,务必要在夏至之前送达梁境。” 听闻此言,司徒少华眉头一挑。“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押运军饷?这特么多大点事? 司徒府的银子,还是军饷,谁特么假酒喝多了,敢打主意。 行,这事交给我。” 见他正欲转身,司徒娴韵却赶忙将人拦下。“可不光是让你押运军饷。” “不是?不对,不光是?那还有啥?”司徒少华眉头一皱,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好哥哥!这个嘛……”司徒娴韵嘴角微微上扬,不停把玩着耳边的秀发。“我要你留在徐平身边,也就是留在镇南军。” “你说什么?”此话一出,他差点栽倒在地。“我可是司徒府的嫡长孙,让我去镇南军跟着徐平混,你看不起谁呢?” “蠢货。”见对方这般反应,司徒娴韵微微摇头。“别那么大惊小怪! 有些事,爷爷应该和你说过不少。现在徐平正值微末之际,身边不缺战将,缺的是后勤调度和内政管理之人。 你此时前去,随他起始于微末,徐平日后若能龙腾四海,你可是开国元勋,从龙之臣。”说着,她推了推对方的肩膀,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大哥,连爷爷都做不到的事,你要是办到了,咱府上用膳,你不动筷子,谁敢动? 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小妹我可是好心一片,你别犯傻。” “这……”听闻此言,司徒少华脸色不停的变化。“好像有些道理,但我总觉得你是在给我下套。 小妹啊,我可是你亲哥,你总不能害我吧?” “别这么说嘛,待到新朝建立,妹妹我可是皇后,你既是国舅,又是元勋,司徒府的族谱你都能单开一页!!! 对不对?去吧!好好想想。” 待到其人离去,片刻之后,屋外传来几声咳嗽。 “爷爷?”司徒娴韵站起身来,但见司徒文缓步而入。 又过去一年,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司徒文的身形愈发佝偻了…… ……………………………………… (首先,祝各位彦祖元旦快乐!作者向各位彦祖贺个新年!!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昨天病了,头痛欲裂,只能暂更这么一点。最近事情太多,心力交瘁,这头疼也愈发频繁,尤其是脖子痛,简直恼火。 检查多次,说是神经性问题,也说是后枕肌压迫,这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有没有学医的读者,能不能给点建议,头疼的时候怎么才能缓解?这种情况要咋办啊?) 第858章 …… 随着司徒文入内,司徒娴韵赶忙收拾好案台上的册子。“爷爷,您这边坐。” 见好孙女如此殷勤,司徒文抬起手指敲了敲桌案。“给爷爷泡壶茶。” “那么晚了,您老不休息,跑来这书房喝茶?出什么事了吗?”言罢,司徒娴韵赶忙为其添上新茶。“送来府上的密信您老指定是看了,就我这眼光,孙女没说错吧!” 听闻此言,司徒文余光扫了眼堆积如山的账册。“小丫头,你让少华去镇南军是想学我朝的开国丞相杜文之? 还是省省吧,你哥他不是这块料。”说着,他揭开盖殴,轻吹了几口气。“少华可以统筹后勤,做个平督上粮造还勉强,加太子少傅也就到顶了。 让他做丞相?怎么,有朝一日徐平若是死了,你想把持朝政?” “爷爷说笑了!他死了我就不活了,还把持什么朝政。”司徒娴韵转过身去,为其揉捏着肩膀。“孙女还不是为了司徒府的将来着想? 按此密信中所述,镇南军大胜。 纪月华与郭子韬、张老四、许阳等人私交本就不错,如今她随军征战,久而久之必会积累下不少威望与军功,真到了徐平立国的一日,她呼声恐怕不低。 立前朝公主既能安抚旧臣,还能稳固新政,孙女若不提前谋划,日后又如何占得先机?” “倒是有些眼界。”司徒文微微颔首,而后饮下一口热茶。“现在说这些尚早,想谋取大周,重点不在北境,在吴州。 纪廉站队皇帝,徐沧没有胜算。纪廉站队徐沧,或有七成胜算,这种可能极小,毕竟他也姓纪。 丫头,先帝的十三位皇子之中,就属纪廉爷爷看不透,此人非等闲之辈。 与其在大周下功夫,徐平更应该借大梁内乱而立世。 至于少华,跟着他也行,但未必会受重用。徐平军中有一俊杰,名唤李正我,大梁宁州人事。 有他在,怎么争都难得文首之位。” “宁州李正我?”司徒娴韵黛眉微微一皱。“此人我知道,天下学宫之人,如今授职镇南军军师。 爷爷,他很厉害吗?” “不好说,徐平能让他当军师,起码不会是庸才。先不谈这些……”言罢,司徒文咳嗽几声,缓缓站起身来。“韩老头已经率戍边司开拔凉州,接下来,咱们司徒府要好好谋划一番,既不能让宁毅兵败,也不能让他日子过得太好。”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苦思良久。“爷爷的意思是?” “你那么聪明,就没什么说辞?”司徒文面带不悦,嘴角也稍稍下塌。 “这行军打仗,孙女实在不懂……”司徒娴韵低头垂目,心中盘算许久也未有结论。 见她眉头不展,司徒文却是自顾自的品起茶来。“这,很难吗?!!” 书房内,烛火摇曳,二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晃荡,气氛随之变得凝重。 言语间,一阵凉风从窗棂灌入,烛火剧烈跳动,险些熄灭。 紧接着,窗外传来沙沙声响,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打在庭院的花草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见司徒文缓缓走向窗边,司徒娴韵也赶忙跟了过去。“爷爷……” 雨丝飘入,带着初春特有的料峭寒意与清新气息。府中的青石板路渐渐被打湿,映出一片朦胧光影。 雨滴落入檐下铜盆,叮咚作响。望着雨幕,司徒文眉头越皱越紧。“军饷虽由皇帝的内府来出,但具体还是布政府调配…… 小丫头,这可是个微妙活儿。 既然戍边司兵强马壮,咱们就在粮草运输上做文章。 第859章 远征元武,调粮之时,布政府佯做马匹不足、人手短缺,延迟些时日,让韩忠的军备偶有不继,继而无力用兵。 但又分批补足,不致其断炊兵败。至于兵器打造,选些次等材料混于其中,还当把控比例,使战损可控,又难获大胜。” 话音刚落,窗外夜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春雨淅沥而下,打在窗棂,溅起片片水花。 司徒文望向雨幕,心中忧虑更甚,宁毅要是倒了,纪廉只要不傻,必然站队皇帝。 “爷爷,若只拖延粮草、掺杂兵器,怕是容易被抓住把柄。 依孙女之见,调粮时,咱们可借口春雨绵绵,道路泥泞,河道水涨阻碍漕运,这理由正当又不易查证。 至于兵器,选料次等易被工匠识破,不如在锻造工艺上做手脚,让淬火不均,外表难辨,战时却易折损。 如此一来,即便是闹到皇帝那儿也奈何不得咱们。”言罢,司徒娴韵递上刚清点完的田册。“冬日刚过,四州饥荒,如今我朝又值三线作战,军需调配本就不易,任谁也说不了半分。” “不错!有些长进。”司徒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捋须颔首:“不过还得周全些! 春雨借口虽好,也有安排些人手佯装疏通河道、抢修道路,做得像模像样。 至于兵器锻造,寻几个手艺稍差的外乡工匠,事后遣散,莫留把柄。 再者,分发粮草,先紧着他的骑卒,拖延些步卒,既能分化又易掌控,不致乱了阵脚。 旦行如此,前线自然难有大胜,也不会轻易溃败。 咱们能做的不多,宁毅是否能顶住压力还得看他自己。” “既是如此,爷爷,咱们是否要向徐沧知会一声?”司徒娴韵眼珠子一瞥,心中顿时有了谋划。“凉州是魏冉的地盘,而他又是徐沧的义弟,韩忠要想动手,自然也没那么容易。” “魏冉么……”司徒文苍老的面庞上看不出半分情绪。他缓缓闭目,耳畔传响着窗外的春雨声。 许久之后,雨势减弱,司徒文负手走向回廊。“仁宗对魏冉有知遇之恩,即便他是徐沧的义弟…… 他真会支持徐沧吗?” “…………”司徒文的话回响在司徒娴韵耳畔,她捋顺了脸颊两侧垂落的秀发,而后缓缓坐回案台前,继续核对起账目。 …… 眨眼大半月过去,大梁,长萍。 昏黄的烛火在镇南军营帐内闪烁,似乎述说着一月来的惨烈战况。 它映照着徐平略显疲惫的面庞,深陷的眼眶藏不住连日征战的辛劳。 李正我眉头微皱,满是思索,舆图铺在案几上,山川河流、城郭营寨,皆以墨线勾勒,只是各处标注的记号,昭示着这场阵地战的惨烈与胶着。 每一处标旗下,埋葬的都是双方兵卒的血肉与尸骸。 “军师,这一个月下来,苏北石还真是有点东西……”徐平打破沉默,嗓音带着些许沙哑。 言罢,他手指顺着舆图上蜿蜒的战线缓缓移动。“咱们从长萍以西强攻,虽折损了不少兵马,好在苏北石也没讨到便宜。 其部前军的几处营垒,夺了又丢,丢了又夺,不能再此处继续交战。 我部守势如此坚决,此獠也该向关岭调兵了。” 闻言,李正我微微点头,目光始终未离开舆图。他手中的军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掌心,沉默片刻,方才开口。“主公,诚如所言,双方你来我往,互有攻守。 如今苏北石主力已向清岳江靠拢,比咱们预期的早了不少。 第860章 依我之见,凭借甘州粮道,苏北石或想借江水之势,稳固防线,而后再与我军长期对峙,又或是……”他稍稍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在涨水之际,寻机渡江,突袭我军侧翼。 清岳江江面宽阔,河草茂密,利于隐蔽行船,此獠若夜半渡江,三江口的兵力或许不够。” 徐平剑眉紧锁,骤然起身。他走到营帐门口,掀起帘子一角。 夜色深沉,远方战火零星闪烁,喊杀声虽歇,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依旧刺鼻。“的确需要加以防范…..! 现如今,我军士气虽盛,但持续交兵已显疲态,军需补给也渐吃紧。 这几日,后方粮草运送频频受阻。昨日李庆来报,运粮的马车坏了不少,春雨愈发频繁,道路泥泞难行,若打持久战,于咱们不利。” 李正我揉了揉眉心,言语中带着几分深沉。“主公啊,苏北石尚未将主力调往三江口,恐怕对老四的投诚还不放心……” 听闻此言,徐平回转身看向对方,目光满是复杂。“毕竟领兵多年,该有的谋略他也不缺,差的是契机。 现如今,粮道艰难,苏北石又时常派兵袭扰,前线久拖必失。” 便是这时,一直沉默的郭子韬忍不住开口说道:“大将军,末将愿率本部人马,绕道敌后,同样扰袭此獠的运粮队。 甘川道地势开阔且平坦,末将有把握绕后。苏狗远征,其部损耗远高于咱们,只要有所斩获,他必会向三江口增兵。” 听闻此言,徐平却微微摇头,“勇气的确可嘉,但此举太过莽撞……如今苏北石的轻骑动向不明,贸然深入,恐中埋伏。 析津一旦派兵,围追堵截之下,你插翅难飞。” “这……” 见郭子韬还想请命,李正我却是起身踱步。“主公,当下攻守形势不佳。 我军需调整战术,佯装正面施压,抽调精锐,往清岳江下游隐秘迂回。 待苏北石主力在江岸集结完毕,趁其后方空虚,或可直捣黄龙,断其粮草辎重。” “军师言之有理!”许阳出列抱拳。“大将军,末将可领本部人马在此獠必经之路提前设伏,阻滞其行军速度。 再让姜安民派其善水之卒潜伏于清岳江边,破坏用于渡江的船只。” 徐平目光一凝,眉头愈发紧锁。“此举冒险,倘若苏北石另有防备,我军精锐深入敌后,危矣……” “主公勿虑!”李正我微微一笑,似乎胸有成竹。“主公,陆先生早已安排细作乔装混入析津,这几日必有准确消息回报。 再者,正面战场留下足够烟火,白日四处佯攻,夜里虚张声势。 宁武!!!” “军师……” “你这边多派些弓弩手,每日向敌军前营不定时放箭,无需节省,只需袭扰对方不得安宁。” 闻言,宁武领命抱拳。“末将遵令!” 几人正说着,一阵寒风吹入营帐,烛火剧烈摇曳,险些熄灭。 见此情形,徐平快步上前,用手护住烛火,光影在其脸上不停跳动。“所谓正奇相依,就依你计。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两日,养精蓄锐。 郭子韬!” “末将在!!” “修整之余,你务必要加固营防,多设箭楼,以防苏狗趁隙偷袭。 还有,让军医加紧救治伤员,前线若是不够,加紧派人回玉螭催促。”言罢,徐平在舆图上划下一圈。“此番佯攻,由本将亲自前去。” “主公英明。”李正我微微拱手。“后勤补给亦需加派人手,不仅要防敌军骚扰,也要加紧征调民夫,拖之久矣,恐有生变。 这几日,我会在军中巡视,一做鼓舞士气,二做稳定军心。 主公,我已命人准备了烈酒与肉食,待明日犒劳全军将士,以便我军主力对峙。” “如此甚好!”徐平点头颔首,随即拍了拍对方肩膀。“有军师在,我心安许多。” ……………………………………….. (PS:最近有好多彦祖私信作者开个投票,加出部分人物的小传,作者在此收集一下,彦祖们可在本文最喜欢的角色下留言打一。(只列出部分人物) 徐平(靖北王府世子) 徐沧(靖北王) 陆铮(鬼杰) 纪凌(大周皇帝) 纪贤(周太子) 纪廉(雍王) 司徒文(大仲宰) 张启圣(大司命) 韩文钦(大都督) 李正我(军师) 宇文萧(叛臣) 张世杰(老四) 裴擒虎(受难中) 武成乾(元武太子) 莫无涯(元武大佬) 耶律明康(金太子) 公孙妙善(夫子) 司徒娴韵(闲鱼) 纪月华(月季花) 杨师师(骚狐狸) 姜云裳(大梁长公主) 薛若微(知书达理) 本文预计十一卷:约合六百万字。有大量读者留言私信,希望作者开前传。 作者精力有限,同时创作有点困难,如果彦祖们喜欢看,本文完结后会出前传或者后传。 感谢彦祖们的喜欢,新年快乐!) 第861章 …… 仁宗四年,暮春的凉州,风沙依旧在嘶吼。 定平关外,茫茫戈壁延绵至天际,似要将这边陲雄关吞噬。 城垣上,纪凌身披玄甲,虽身姿挺拔却难掩周身疲惫,目光穿透漫天黄尘,望向远方那片精骑来去的旷野。 数年来,这位大周皇子从青涩少年在这苦寒边关熬至满面风霜。岁月在其脸上刻下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却也磨亮其双眸中的锋芒。 初至凉州,那年的纪凌不过十六。他乌发尚软,怀揣着满腔热血与对戍边报国的憧憬,踏入这片陌生又严酷的土地。 大军扎营,他便随着老将巡视防线,看那破旧营垒、稀疏兵丁,心头无比沉重。 “殿下,咱这定平可不比京畿,粮草常缺,兵甲破旧,对面元武又有莫善先那等猛将。陛下将您调往此地……哎!往后日子艰难呐!”魏崇山摇头叹息,声音被狂风扯得沙哑,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无奈与忧虑。 闻言,纪凌攥紧拳头,远眺敌营。“魏将军,既来戍边,本王便没打算舒坦。 元武狼子野心,屡犯我大周疆土。莫无涯又如何?身为大周儿郎,岂可怯战?” 许是年少,纪凌身上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让魏崇山眼中闪过微光,似是看到了凉州营新的希望。 其人至凉州未过多时,首次交锋便来得迅猛。 夏日骄阳烤着塞外的大地,元武兵卒如一片黑潮,奔涌而来。 三军所过,战旗猎猎,马蹄踏处,烟尘滚滚。 关外,两军相接。莫善先横刀立马,身后是十余万大军。 待至战时,其麾下部将勇猛异常,所到之处,大周兵卒人仰马翻。 便是如此,纪凌授命领兵,在阵中拔剑怒喝。“列阵!迎敌!” 他亲自冲杀在前,枪挑敌骑,与众将士并肩而战。 混战中,纪凌被数名敌兵围住,战马嘶鸣,他抬枪格挡,汗流浃背。 见此情形,一名亲卫大声高呼。“殿下小心!” 言未毕,已飞身挡在纪凌身前,被长刀刺穿胸膛。 身边的护卒接连倒下,他目眦欲裂,奋起神威,枪势如虹,竟在围剿之中杀出重围。 交兵不过一日,身为皇子的他便已是多处负伤。 转眼间,夜幕低垂。 随着莫无涯中军内响起鸣金,元卒缓缓退去。 虽双方各有死伤,凉州营抵住强攻,也未让元狗靠近城关半步。 是夜,营中篝火黯淡,士兵们或包扎伤口,或低声咒骂。 纪凌带伤巡营,他听着各处传来的伤痛声与叹息声,满心愧疚。 “本王无能,让兄弟们受苦了。” 见他到来,士卒纷纷起身。 “殿下莫说此话,您与我等共生死,咱服气!” “元狗凶悍,殿下有伤在身,快些回营休息吧。” “太子爷当年也曾在凉州待过,比起他您也是毫不逊色。殿下,不必如此。” 众人质朴的眼神,带血的面庞,让初临战场的纪凌眼眶湿热。 回到营帐,他独坐案前,对着摇曳的烛火沉思。 自幼饱读兵书,他深知这只是开始,若要长期守御凉州,还需从长计议。 此后,他白日与将士同操演,向老兵请教骑射技巧,夜晚挑灯研读兵书,探寻破敌良策。 双方你来我往,战事频发。 次年开春,纪灵得知元武新到一批良驹,机动性大增,料定对方春日草长之际必有动作。 他与魏崇山提前布局,在城外要道两侧山谷设伏,以老弱残兵诱敌深入。 第862章 莫善先麾下前锋果然中计,率大军长驱直入,眼见大周败军在前,愈发骄纵,驱马急追。 待其前锋全部进入山谷,随着魏崇山一声令下,山上巨石滚落,截断后路,瞬时杀声四起。 纪凌一马当先,从侧翼冲入敌阵,手中长枪袭过,所过之处血花飞溅。 敌首见状,怒喝一声,拍马直取纪凌。 二人相遇,兵器相交,火花四溅。“黄毛小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其人抡起长刀,当头劈下。 “……”纪凌侧身躲闪,枪头直刺对方咽喉,“元狗都该死!!!” 两人你来我往,战了数十回合,下方兵卒也杀得难解难分。 眼看天色渐暗,敌首不敢恋战,率残部拼死突围。 望着远去的敌军,纪凌微微摇头。虽未全歼,但已重挫其前锋锐气。 此役过后,凉州营稍有喘息。 虽连连战乱,各地百姓依旧自发的驰援定平,或送粮,或救治,或修补着兵器。 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朝廷派来的粮草辎重,竟被克扣大半。 “殿下,末将刚从栗仓而来,此次送达得军粮不足七成。”魏冉焦急万分,风尘仆仆的从帐外走来。 “莫要心急,待本王来处置。”纪凌强压怒火,当夜便修书送往京城。 其信中言辞恳切,陈述凉州困境,恳请朝廷彻查,足额拨发粮草。 一连过去月余,凉州营等来的回复却含糊其辞,只说朝中难处,让他们自行设法筹措。 对于此事,纪灵很是愤慨,朝中定是有人作祟,故意刁难。要么皇子,要么文党。 无奈之下,他带着将士开垦荒地,种植耐寒作物,又与当地商户商议,以军中特有的皮革、药材换取粮食。 一晃数年过去,纪凌在凉州的日子愈发艰难,却从未停止与元武的争斗。 冬日大雪,他与魏冉率奇兵夜袭敌营。 趁元狗熟睡,其部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秋日丰收,为防敌军来抢粮,他亲率重兵驻守于武威郡外,大败对方的劫粮队。 多年交锋,元武屡次吃亏,对这位大周皇子渐生忌惮。 一次阵前对峙,莫善先驱马向前,喊声响彻沙场。“纪凌啊,你在这苦寒之地死守多年,贵国皇帝陛下却不赏你,何苦来哉? 大周腐败,军需不足,粮草不继!若按军功,你早该加三印了吧? 呵呵!纪凌,你还不速速退去,战功高了可是会让很多人忌惮的!” 听闻此言,纪灵冷笑。“本王守的是大周疆土,与军功有何关系? 招人忌惮?那又如何?”言罢,他弯弓搭箭,径直射向对方。 双方战鼓擂动,又厮杀一处。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朝廷局势亦波谲云诡。 这数年间,纪凌的确屡立战功,战报频频飞回京城,而朝廷的嘉奖却如石沉大海。 朝堂之上,权臣弄影,有人说。“皇子久掌军权于外,恐生异心,不宜嘉奖。” 有人道。“凉州偏远,些许小胜,不足为提。” 更有人言。“纪凌养寇自重,其人心怀不轨,当派监军常驻。” 连番旨意传来,只有勉励坚守,未提半字封赏。 对于朝廷的反应,纪凌在营帐内,展开一道道来往的诏书,双手微颤。 其人身旁,魏崇山气得须发倒竖。 魏冉更是拍案而起。“殿下,您为大周出生入死,朝廷怎能如此不公! 熬在这寒苦之地,何时是个头啊?” 帐中诸将义愤填膺,摩拳擦掌。 沉默良久,纪凌起身踱步。“诸位,本文非为封赏而来。 国土乃我大周儿郎生养之地,莫说驻守凉州,即便长眠于此又如何? 第863章 为国征战,为的是我大周国土,而非军功……”言罢,他抬眼望向帐外,风沙中,军旗猎猎。“若有懈怠,凉州百姓何辜?这西境的国门谁守? 都回去吧,莫善先巴不得咱内乱。” 众将听闻,纷纷单膝跪地。“愿听殿下号令,守土报国!” 岁月悠悠,转眼间,纪凌在凉州的第九个年头已过。在此期间,徐沧、魏冉、司徒孝呈等人都曾追随他沙场浴血,纵马扬鞭。 历经多年苦战,其人身先士卒,赏罚分明,颇受军民所爱。 凭借定平关地势险峻与峭壁悬崖,他加固城防,沿武凉山筑起高大厚实的城墙。 城墙上密布瞭望塔、箭楼阵地。又在城周开垦,囤积大量粮草、箭矢与饮水。 陡峭山路,骑兵难行,元武多数情况只能下马步战,拥挤在狭窄通道。 纪凌指挥攻守,兢兢业业,从不懈怠。 面对元武重兵围城,阻断外界。但凡寻得机会,他毫不畏惧,时常会亲率部卒出城袭扰,搅得对方不得安宁。 这数年间,纪凌坚守定平。 城中军民一心,男子上城御敌,女子运送物资、照料伤员。 多年对峙中,莫无涯曾亲自前来,即便由他指挥调配,也无较大的斩获。 日子缓缓流逝,元武新帝继位,内乱不断,最终无力西侵。 便是如此,正在纪凌意气风发,筹谋着夺回凉州七郡之时,朝廷一道诏书,宣他回京。 临行,百姓倾城而出,箪食壶浆。 老妪含泪,孩童拉衣,或有青壮争先恐后,或有老者跪地挽留。 对于如此情形,纪凌热泪盈眶,抱拳一一谢别。 纵马回望,定平在风沙中屹立。 多年磨砺,未酬壮志。 未得的军功,未得的恩赏,都化作他心底的坚毅。 对此,纪凌知道,前路风云诡谲,京城朝堂或比战场更为凶险。 但这十年寒沙铸剑,他已无所畏惧。 踏入回京之路,身后是山河,身前是未知,而属于他的未来,却不知在何处 途中,其人思绪万千。想起初到凉州时的懵懂与无畏,想起战死沙场的兄弟,想起与元武一次次的对决,还有凉州百姓那一张张朴实而又充满信赖的面庞。 这么些年,他在沙场上从未退缩,可面对朝堂的冷漠,心中难免泛起悲凉。 行至半途,数支暗箭从路旁的密林中射出,直奔纪凌面门。 护卫们大惊,纷纷拔刀护主。纪凌侧身一闪,反手抽出佩刀,目光冷峻的扫向四周。“何方鼠辈,敢行偷袭之事!” 言毕,他身形一闪,率部冲入林中。 几个黑衣蒙面人四散逃窜,身手敏捷。 纪凌紧追不舍,几个回合下来,将其中一人逼至绝境。“说!是谁派你们来的?”言罢,他长刀抵住对方咽喉。 那人冷哼一声,当场咬毒自尽。 见此情形,纪凌眉头紧锁,自己尚未回京,已然暗流涌动。 千里之遥,他也愈发谨慎。 临近神京,纪凌没有直接入城,而在城外一处隐蔽庄子住下,派人暗中打探城中消息。 果不其然,听闻朝中有不少人正谋划在他面圣之时,以莫须有之罪名弹劾他,欲置他于死地。 纪凌心中冷笑,这些年在凉州与元武斗得死去活来,如今便是这般下场。 他思索良久,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 面圣之日,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纪凌身着素袍,昂首而入。 未等他人开口,他便抢先一步。“启禀父皇,儿臣戍边多年,今日归来,却听闻朝中有人欲对儿臣不利。 儿臣无意争权,只望大周昌盛。这些年来,儿臣在凉州与元武苦战,为的是家国百姓。 现如今,有人在背后中饱私囊,扰乱朝纲,望父皇明察!” 听闻此言,仁宗皇帝脸色阴沉,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那些原本准备弹劾纪凌的大臣,此刻纷纷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之后,虽有各方朝臣出列,纪凌却一一应对,游刃有余。 仁宗看向纪凌,其人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你这些年在凉州辛苦了。朕知道委屈了你,如今你平安归来,朕定当好好封赏……” 加封三印吗?早在多年前就该如此了。 拖到如今,朝中那些肆意挥霍,穷奢极欲的皇子最差也是二印…… 而在众皇子中,稍微讨喜一些的,早已三印玄龙披加身。 纪凌跪地谢恩,心中却五味杂陈。 多年戍边,他历经磨难,所求也并非封赏,而是皇帝的信任与大周的安稳。 如今朝廷的态度如此,他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朝会之后,经过多番打听,原本他将加授二印,三印还是太子苦苦相求,仁宗方才允诺。 既是如此,纪凌也未有不满。他拜谢过如兄如父的太子,再一日的朝会之上,当着文武百官跪地请命,希望重回凉州,并提议增兵增兵西境,一举夺回庆帝年间的失地。 很显然,他的提议非但没有被允诺,还被各方指责,连仁宗也对他不满。 多日之后,他本该在府中休养,一道朝廷调令,又将他派往驻守北境。 官道上,纪凌回望京城,心中不禁有些悲凉。 一腔热血,壮志未酬。北出塞外,再戍边宁。 …………………………………….. (二合一,大章。) 第864章 …… 两日休整转瞬即逝,镇南军上下焕然一新,将士吃饱喝足,眼中满是昂扬斗志。 徐平身披战甲,亲率大军列阵,一时间军旗猎猎,号角长鸣,摆出强攻之势。 苏北石在对岸瞭望,见此情景,冷笑一声,传令各部坚守,莫要轻举妄动。 “上将军,此贼来势汹汹,咱们是否要避其锋芒?“其人身旁,顾绍低声问道。 “呵呵呵!徐平啊徐平,他想强攻,咱们便陪他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 据细作回报,此贼的粮草有限,大周三线用兵,拖下去,他必败无疑。”言罢,苏北石目光扫过清岳江,江水悠悠,却是暗藏玄机。 而李正我坐镇中军,面色平静,神情悠然自得。 他悄然派出早已挑选好的精锐之士,趁着晨雾未散,向清岳江下游迂回而去。 这些兵卒身着轻便软甲,口衔利刃,行动敏捷非凡。 众人沿着江岸密草丛生之处潜行,即便大批行过,草叶微动,却也无踪迹可循。 与此同时,许阳领本部人马提前潜伏至赵雄必经之路的两侧山林。 士卒用树枝、藤萝伪装,弓弩上弦,兵刃出鞘,只待南安鼠辈入瓮。 得到调令,姜安民也未做保留。他所部善水之卒接连滑入江中,携带简易工具,逐渐靠近苏北石泊于江边的船只。 对于长萍以西,徐平白日里令大军频繁调动,鼓声震天,佯装大军压境。 隔着对手前营阵地,镇南军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尘烟滚滚。 可每次冲锋至苏部射程边缘,便又迅速回撤,似进似退。 是夜,营帐内灯火通明,兵卒在四处大声喧哗,仿佛主力随时可能出击。 连日以来,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扰得苏北石所部心烦意乱,神经紧绷。 江北,宁武虽未得偿所愿深入敌后扰袭阻截,却也一心扑在营防加固之上。 连日来,他指挥士卒伐木搬石,一座座箭楼拔地而起,弩箭布满四周。 各营的军医也在营内忙碌穿梭,草药味弥漫不散。 郭子韬遣精锐迂回,一路疾行,绕过诸多敌军暗哨。 行至一处山谷,前方探路斥候匆匆回报:“将军,前方发现少量敌军巡探哨,似是刚从别处换防而来,疲惫不堪,警惕性不高。” 闻言,郭子韬眼神一凛。“此乃天赐良机,速战速决,莫要走漏风声。” “诺!” 众人拔刀,迅速扑向敌军探哨。 须臾间,便将其悄无声息的解决。 处理完尸体,他率部继续前行,渐近苏北石后方后勤辎重营地。此处营帐连绵,守卫森严,篝火熊熊。 对此,郭子韬毫无惧色,众人依据事先谋划,分成数队,或引开外围探马,或领着小股兵力四处骚扰。 待到分兵散开,郭子韬拔出佩刀,随即大喝一声。“杀!!!” 刹那间,喊杀声起,漫天火箭如流星般射入对方后勤营帐,火势瞬间蔓延。 见此情形,南安守军惊慌失措,只得仓促应战。“敌袭,有敌袭!” “快快鸣鼓!快,快啊!” 未等对手反应,郭子韬跃马当先,率先杀入敌阵。 其部亲卫以一当十,奋勇厮杀,刀光剑影之中,辎重多被付之一炬。 转眼半日过去,听闻后方遇袭,苏北石阵脚大乱。 他当即抽调兵力回援,又遇许阳所部伏兵尽出,箭如雨下,截断退路。 苏北石大军前路被徐平佯攻牵制,后路又遭重创,顿时陷入混乱。 清岳江边,姜安民的部众也已得手。他们凿穿船底,砍断缆绳,一艘艘准备渡江的船只摇摇欲坠,顺水漂散。 望着江面惨状,又闻后方粮草被焚,苏北石双眼通红,怒不可遏。“可恶!可恶的大周贼狗!!” “上将军,是否要回调顾勋所部沿防?” “放你的狗屁!徐平越是如此,说明三江口的不继越发紧要。 有张世杰为内应,只要我中军无忧,定能一举夺下此地。”言罢,苏北石骤然拔出佩刀。“随本将御敌,且战且退,传令各部勿要恋战,定要将徐平的主力牵制在此。” 反观徐平,见敌军乱作一团,他知晓时机已到。“传本将令……” “大将军!” “全军进攻!!”言罢,徐平将一丈威轻轻麾下,唐禹亲率大军发起总攻。 此时的镇南军士气如虹,苏北石虽强令抵抗,但军心已散,防线节节败退。 这场战役持续至黄昏,苏北石见前阵大势已去,只得率部退守江岸。 既得战果,徐平也不恋战,毕竟真正的重心还在张老四驻守的三江口。 见对方拔营后撤,他当即鸣金收兵。 此役,镇南军大获全胜。 清岳江两岸,硝烟渐散,余晖洒下,映照着众人疲惫却欣慰的脸庞。 经此一役,徐平与李正我谋定长远。 “主公,苏北石前阵溃败,其部主力已后退百里,他必然会将全部的筹码压在三江口。”李正我微微笑道。 营内,听着众将欢呼雀跃,徐平的面上也同样浮现出一丝戏谑。“这可是火凤营八千儿郎换来的战机,咱们定要好好给苏北石来份大礼。”言罢,他收起笑容,眉头缓缓皱紧。“月华那边如何?” 听闻此言,李正我轻轻点头。“月华公主虽未苏醒,但也有了不少肢体反应。 依在下看,要不了多久她便能恢复。主公可要趁此时刻前往雍城看看?” 思虑许久,徐平几欲开口,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快到关键时刻了。 咱们与苏狗对峙月余,他的耐心在逐渐被耗尽。 就看是他先押注张老四,还是咱们的粮草先撑不住。 对了军师,如今已至四月,今年的新粮还没有消息吗?” 此话一出,李正我面露难色。“据陆铮送来的消息,宁毅和韩忠已开拔凉州,朝内空虚,怕是,有些困难啊。”说着,他手心握紧,食指在人中前来回摩擦。 见对方如此神态,徐平心头一紧。“军师是有话想说?” “这……” “你我何须如此?但说无妨。”徐平拍了拍对方肩膀,脸上也挂上些许笑意。 闻言,李正我作揖施礼。“主公啊,咱们在大梁的战况虽尚未呈报,但皇帝的暗探定然也不少。 我若是隆圣帝,此刻定会断了镇南军的粮草,在拟一道圣旨招你回京述职。” …………………………………. (这几天会很忙,各位彦祖见谅。稍后补上下一章。) 第865章 …… 对于李正我的话,徐平沉默了许久。 隆圣帝纪凌,他到底是怎样的国君?各方都有自己的思量,徐平自然也无法窥探全貌。 现如今,只待苏北石咬钩便能一举吃掉他的征西军。若是这时候被朝廷卡住粮赏很可能前功尽弃。 至于司徒娴韵,能帮自己筹到今时所用的军饷已然不易。再这般下去,恐怕自己还没跳脚,青、幽二州已经起兵造反了…… 见徐平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幻,李正我不由得眉头微皱。“主公啊,咱们恐怕得早做打算。 苏北石虽有心将主力调往三江口,如今雨季将至,倘若其主力沿河驻防,再拖延时日,我军粮草不继,久则生乱。” “……”深吸一口气,徐平双眸先是微微收紧,随后又缓缓舒展开来。“别的我暂时不敢说,但就如今这个战局,隆圣帝乃军神榜前十,定然能料到各种微妙。 囊括岳州与己,这是大周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战果。无论各方有什么歪心思,疆域和领土的开拓,相信他不会放弃。 便是如此,我敢断言朝廷不会在如今这个局势下为难咱们。 至于调我回京,的确有可能,但应该不是现在……” 听闻此言,李正我微微颔首。“既然主公有如此把握,咱们还当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只要在朝廷落子之前拿下岳州,待到那时,话语权可就在主公手中了。” “军师所言甚合我意!” 两人笑着对视一眼,随即将舆图缓缓展开…… 经过多日的调配和探查,对于长萍的战局也愈发清晰,双方皆在进攻与防守间来回拉扯。 即便后续的摩擦中小有斩获,徐平和李正我也未曾松懈。 二人深知战场的风云变幻莫测,未来的征途依旧漫漫。 苏北石则损了如此多的兵马,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此对峙,自需趁胜布局,将对方的主力全部吸引至三江口。 一晃又过去数日,徐平召集众将升帐。 待全员陆续到齐,李正我指着舆图沉声说道:“如今苏北石新败,析津城内必是人心惶惶。但其根基尚在,我们可一面派人散播流言,扰乱其军心民心;一面派轻骑骚扰周边,断其小股补给,令其疲于应对。” 徐平站起身来,点头认可。“军师所言甚是! 诸位,咱们虽有小胜,还需谨防苏北石狗急跳墙,向南安境内求援,再添新兵。 依本将来看,咱们可派人前往晋陵,陈明利害,请求孙国安扩大防线,以断苏北石外援之路。 我朝虽已遣使入南安议和,但丘州兵马尚在,压力尚存。 只要孙国安不傻,绝不会拒绝。” 闻言,郭子韬起身抱拳:“大将军,末将愿率轻骑前往,定不辱使命!” “那便交给你来办。”徐平看着他,抬手递去令箭。“此行危险,你务必小心谨慎。” 言罢,李庆拱手施礼。“大将军,下官愿前往南安,以求孙国安进军。” “路途遥远,你早去早回。”徐平再次丢出一枚令箭。“稍后我会修书一封,你亲自呈给孙国安。” “诺!” “大将军,赵雄所部已拔营后撤,末将是否要再进百里?”宁武眉头紧锁,看着似乎颇有心思。 思考片刻,徐平摆手拒绝。“你也同样收缩防线,将对峙的距离尽量拉开。 敌退我退,没必要在正面与他耗。咱们的重心还是要保持在清岳江两岸。” “……” 见宁武还欲开口,唐禹却是率先出声打断。“大将军,末将提议收缩长萍战线,放弃长萍以西的前阵,将重兵调往下游。” 听闻此言,徐平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李正我。“军师以为呢?” 李正我盯着沙盘仔细思量,随后将标旗插入清岳江以东。“唐将军打算诱敌深入?” “军师知我!”唐禹爽朗一笑。“若是宁将军后撤,此处必被苏北石所惦记。 咱们何不将计就计?让他有来无回?” “可以……”徐平和李正我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颔首。 随着众人散去,各部拔营而出。 …… 半月之后,流言蜚语逐渐飘入析津,大梁的旧城百姓私下议论纷纷。 析津本就是断壁残垣,苏北石既忙于修筑城池,又忙于四处安抚,已是焦头烂额。 而郭子韬则带着豹营神出鬼没,多次突袭粮草的补给小队,缴获颇丰。 转眼四月过去,雨季如期而至。 就在镇南军准备进一步施压时,却有探马来报。 “起来说话!”徐平坐在帅案之上,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谢大将军!”探马赶忙起身,递上一份探报。“析津城外来了一支神秘援军,旗号不明,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苏北石似有了底气,正在整军备战。” “马卒还是步卒?” “回上将军,马卒居多。” 听闻此言,徐平面色不佳。他与李正我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莫非南安又添新兵?速去查探清楚!” “诺!” 待人离去,李正我抬手指向舆图。“主公,马卒虽勇,却不利于关岭地形,且远道而来,补给线漫长。 南安北方未宁,此时大举增兵的可能性并不大。 咱们或可利用周边山地、河流设伏,以逸待劳。” “马卒……”徐平沉思片刻。“来人!” 几息之后,侍卫快步入内。“参见大将军。” “传令许阳,让他收缩防线,往长萍以北集结。 此地山峦起伏,河流纵横,利于防守的同时,还不利于马卒奔袭。 让许阳所部多备些强弩、拒马,阻挡即可,不必和此部正面交锋。” “诺!” “军师,咱们的粮草还能支持多久?”徐平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并不那么平淡。 苏北石迟迟未将主力调往三江口,这让营中吃紧的镇南军颇为无奈。 “不多了!足粮发放,大约还有月余。” 第866章 …… “足粮只有月余么……”徐平听闻粮草仅剩月余,心中一沉,与李正我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的忧虑。 “传令下去,全军即日起缩紧供给,非战时不再发放足粮。”徐平来回踱步,神色也是有几分无奈。“再派人去后方催粮,无论如何,想办法多撑些时日。 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不能动岳州百姓的存粮。倘若军中实在难以维系,你让宁武率兵前往各郡,去找哪些世家、商贾、富农、地主借。 若是借不来,那就抢……” “让宁武去倒是可以……”李正我点头应声,随后开口补充。“主公,当务之急,咱们得先弄清楚这支援军的底细。 陆铮已派英月娥前往全力探查,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眼下,按计划行事,先稳住阵脚,将苏北石的前沿阵地在压缩一些。” “可以!便按你说的办。”言罢,徐平起身离开了帅帐。 数日后,许阳所部依令在长萍以北的山地迅速构筑起防线。 强弩遍布于山林之间,沿途的拒马层层排列,倒钩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阻挡可能来袭的马卒。 郭子韬的豹营依旧活跃在析津城外,他率部化整为零,但凡雨过,便会趁着道路泥泞突袭对方的补给线。 对于这般扰袭,杀又杀不完,剿又剿不尽,追还追不上。 析津城内,苏北石望着城外的乱象,眉头早已扭成了麻花。 援军虽给他带来些许底气,可补给线频遭袭击,城中流言蜚语不断,军心民心愈发浮躁。 “顾绍,务必加强城防,不可让徐平有机可乘。援军初来乍到,还需磨合,这几日切不可贸然出战。”苏北石吩咐道。 “将军放心,城防已加派人手,日夜巡逻。只是这粮草……”顾绍面露难色。 “我已知晓,就按吴文渊的说的办。”苏北石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心中已然决定要冒险从关岭道强行运粮。 与此同时,徐平收到多封密报。 “主公,据细作回报,援军似是来自昭苏的兵马,应当是鲁国公的私军。 不但数量有限,其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南安已有多股势力对鲁国公调兵心存不满,且长途跋涉后,士卒疲惫,粮草供应也不顺畅。”李正我递上呈报,语气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如此说来,这既是苏北石的助力,也可能成为他的破绽。”沉吟片刻,徐平当即招来众将。 待到众将齐聚,徐平示意入座。“诸位弟兄,如今局势渐明,咱们也该给苏北石一点压力了。”言罢,他抬手指着沙盘。“唐禹,你率本部佯装主力,在清岳江下游频繁调动,做出欲渡江强攻析津之势,吸引苏北石注意。 许阳,你在长萍以北继续坚守,若对方援军来犯,只需坚守不出,利用地形消耗他们。 郭子韬,我在给你三千马卒,你加大对苏狗后方的骚扰力度,尤其是这支新到的援军,就它的粮草营地,你给老子搅得他日夜不宁。” “诺!”众将齐声领命,各自奔赴战场。 待人散去,徐平唤来亲卫。“将此信送去三江口交给张世杰。还有,让杨定率玄甲卫沿河巡岸,切记,一定要大张旗鼓。” “诺!!!” 又几日过去,转眼已至月底,镇南军的粮草开始频繁削减…… 唐禹的部队在清岳江下游四处奔走,战船穿梭,旗帜飘扬,喊杀声此起彼伏。 苏北石在城楼上,望着对岸的动静,心中犹豫不决。 第867章 他深知徐平诡计多端,这看似强攻之势,说不定暗藏玄机,但又不敢全然不顾,万一徐平真的渡江,析津城本就是断壁残垣,很可能得而复失。 思索再三,他还是派出了部分兵力前往江岸防守,同时催促援军尽快整军备战,准备应对可能的渡江攻击。 而郭子韬这边,连日的骚扰早已搅得对方用作后勤的民夫与辅卒疲惫不堪。 月黑风高,趁着夜色掩护,他再度摸到援军的后勤营地附近。 郭子韬带着小股精锐避开巡逻哨卫,悄然在粮草堆旁放置易燃之物。 随着一声呼哨,远处火箭四射,大火瞬间燃起,营地内顿时乱作一团。 “不要乱!别乱!!” “有敌袭,快快快!” “敌袭,敌袭!” “那边,那边!救火!” “快救火!” 援军的辅卒匆忙救火,却又遭到豹营突袭,死伤惨重。慌乱中,他们相互指责,原本就不稳固的军心更加涣散。 “将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咱们本就是为了谋利而来,如今连自身立营都难以保障,还打什么仗!”援军中有将领抱怨道。 “住口!此时退兵,回去如何交代?待拿下岳州,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援军主将强压怒火,心中也对苏北石产生了不满。 “……”副将灰头土脸,转身又赶忙向栗仓而去。 而长萍以北,许阳所部凭借地形优势,一次次击退对方试探性的进攻。 强弩齐发,箭如雨下,马卒根本就难以靠近。每一次交锋,战场上都会留下一片尸骸。 徐平在中军帐内,密切关注着各处战况,不断调整部署。他深知,这场战争已进入白热化,双方都在咬牙坚持,谁先露出破绽,谁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于徐平而言,只要苏北石将主力压在三江口,凭借张老四诈降,定然能一举剿灭其部。 反观苏北石,徐平军中缺粮的消息自然也隐藏不住。只要他一直拖下去,镇南军中必然生出大乱。 随着时间推移,徐平的袭扰频繁、而苏北石愈发感受到压力如山。 一方面,徐平的多路攻击让他首尾难顾;另一方面,城中不得消停,百姓怨言四起,援军又问题频出。 营帐内,苏北石与众将围坐,脸上纷纷带着些许疲惫。 “上将军,徐平所部粮草不继,只要咱们坚守不战,此贼久耗必败啊……”有谋士苦苦哀求,苏北石却已下定决心。 “李先生此言差矣!徐平粮草不继只是暂时的局面,据我所知,他已向岳州的商贾借粮。 如今他营中有缺,军心必然不稳。主帅和军师生有嫌隙,且三军食不果腹,如此战机岂可错失?” “大帅,三江口有重兵布防,距离雍城路途颇近。强攻损失过大,且极有可能得其地而非灭其卒,此乃兵家大忌。 大帅还请三思啊!” “赵将军,你言重了吧?”吴文渊轻摇纸扇。“我军既要修复城池,又要阻截徐平四处骚扰。 如今民夫大量逃散,辅卒疲惫不堪。再拖下去,未做交战,恐怕我军就已显败象。 上将军,三江口虽有重兵布防,其军主将却是张世杰。此人早已与我军暗通,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住口!!!吴文渊,你三番两次请兵攻打三江口,莫不是心怀不轨?”顾绍开口怒骂,心中早已不满。“主帅,三江口长有精骑巡河,且张世杰乃徐平故交,若是他诈降,我军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868章 “呵呵呵!顾绍,你能将怯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本令薄倒是小看你了。”话到此处,吴文渊拱手施礼。“上将军,张世杰绝非诈降,咱们与他暗通多日,顾勋所部也在三江口拿到了不少的斩获。 此人虽与徐平有旧,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许诺他的,徐平焉能做到?” 见帐内众人交头接耳,苏北石顿时心烦意乱。 当他正欲开口之际,吴文渊却是抢先说道:“诸位,所谓用兵之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咱们的兵力如今与徐平和姜安民相差已然不多,有张世杰为内应,岂可犹豫? 上将军,徐平营中缺粮,其部士气定然低落。且我军占据上游,如今水位上涨,居高临下,此乃大优。 此时若战,既有天时之利,又有人和之道,更遑论我军兵力依旧高于对方。 上将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焉有战败之理?” 听闻此言,苏北石沉默不语。 经过吴文渊的多次建议,权衡再三,他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将全军主力逐步调往三江口,企图在那里与徐平决一死战,打通粮道,兵围雍城,从而扭转战局。 许久之后,苏北石拍案而起,骤然拔出随身佩刀。“传令下去!!全军开拔,目标三江口!留下部分兵力守城,务必看好析津。” 此话一出,帐内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抱拳施礼。“诺!” …… 随着析津城内陆续有兵马出城,徐平很快便得知了苏北石的行动。 营帐内,他与李正我相视一笑。“鱼儿终于上钩了。” “主公,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咱们务必在途中设伏,打消他心中顾虑,也为夺取此战之利而奠定基础。” “便依军师之策。”徐平点头,随后帅营升帐。 “诸位,既然苏北石主力南下,必经峡谷地带。宁武,你率部提前在峡谷两侧设伏,多备巨石、滚木,待敌军进入,居高临下阻截。 唐禹,你率战船沿清岳江逆流而守,在三江口附近隐蔽待命,待敌军主力与我军步卒交锋,从侧翼突袭。 郭子韬,你引着他的援军在关岭道上兜圈子,切勿与其正面硬拼,拖住即可。 许阳,你部作为预备,随时支援各方。此战关乎全局,务必全力以赴!” “遵命!”众将士气高昂,领命而去。 待众将离去,徐平笑着拍了拍李正我的肩膀。“此处就交给军师了,我率中军星夜奔赴三江口。” “主公放心,长萍有我。无恙!”李正我作揖施礼,随后将舆图缓缓合上。“三江口之战,主公切记。 不可太缓,更不可太急,务必要让张世杰多露破绽。 苏北石用兵谨慎,但凡有风吹草动,他便会放弃渡江。 主公,张世杰虽诈降,但此獠或许还有保留,若想将其主力歼灭,恐怕还要再下点饵料。” 闻言,徐平微微颔首。“军师放心,我心中已有了计策。” 见他转身出帐,李正我躬身施礼。“主公保重。” 徐平回首。“长萍就拜托军师了……” 五月中旬,雨过天晴,苏北石亲率主力行军,其先锋部队井然有序的进入峡谷。 行进至一半,突然间,两侧山头喊杀声起。巨石、滚木如雨点般滚落,砸向谷底的军队。 见状,苏北石毫不在意,他拔出佩刀轻轻挥下。“举盾缓行,待顾绍率部开道,尽快扫除这群蝇鼠。” 前军缓缓靠近,四处盾甲林立,虽被滚落的山石堵住去路,却无较大损失。 待到顾绍所部扰至山后,宁武占据有利地形,箭弩、石块不断招呼下来,与之来回拉扯,且战且退。 而关岭道,郭子韬带着对方的援军在山林间来回穿梭,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时不时偷袭一番。虽未有什么斩获,却一直消耗着其部的士气。 敌援被折腾得心烦意乱,士气低落,渐渐也失去了追击的动力,只在原地徘徊,等待苏北石的下一步命令。 沿途的袭扰持续了整整数日,战场上硝烟弥漫。苏北石的主力虽未受创,行军却缓慢无比。 而徐平这边,虽也有伤亡,却让此番谋算变得更为合理。 经半月拉扯,双方都疲惫不堪,进入短暂的休整。 苏北石主力赶到三江口的日子比预期延缓了不少,而徐平沿河的布防也显得更为谨慎。 三江口,镇南军大营。 夜半三更,张老四风尘仆仆的跑到徐平所在之营帐。“老大!老大!!” 见他入帐,徐平笑着起身。“除了顾勋所部兵马,苏狗的主力也已全部集结在此。 老四啊,此战的关键……就看你了。” 听闻此言,张老四咧嘴一笑。“这个老大放心!不就是诈降吗?老四我门清。 骗人我不行,骗狗还是可以的撒! 只要苏狗按我约定的时日沿江而下,咱们定能一举将之剿灭。” “你小子!”徐平取下腰间的携壶,一把丢给了对方。“来,今儿个准你喝两口。” 接过携壶,张老四打开盖子,浓浓的酒香弥漫在帐内。 “还是算了吧!”当他正欲饮酒之际,却又将之放下。“大战在即,咱老四还是分得清轻重!” “……”徐平微微一愣,随后放声大笑。“好样的!待咱们拿下岳州,我陪你痛饮百杯。”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禀报。“大将军,岳山王来了,此时正在帅营等您。” ………………………………….. (二合一大章。) 第869章 …… 徐平听闻岳山王前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整了整衣甲,大步向帅营走去。 姜安民甲胄在身,满脸风尘,见徐平进帐,拱手笑道:“徐将军,本王听闻苏北石已率主力奔赴三江口,此乃关键一战,特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岳王爷倒是有心了。”徐平还礼。“此战当以镇南军为主,岳州营为辅。 现如今,我部主力也已陆续开拔三江口,此战或将决定岳州的大局,还望诸位齐心。 来,岳王请这边上坐。”言罢,徐平将身旁的侧椅拉开。 “徐将军客气。”姜安民倒也不推脱,大马金刀的端坐于上。“请!” 片刻之后,徐平招来麾下部将。 众人在帅营中围坐交谈,李正我指着舆图,沉声道:“苏北石大军虽被我军沿途袭扰,行军迟缓,但主力未失,不可小觑。 如今他们齐聚三江口,必急于求成,妄图速战速决打通粮道。我军当以逸待劳,利用三江口地势,设多重防线。” 徐平点头,看向张老四:“老四,你且说说苏狗那边的动静,他们对你可还有疑虑?” 张老四挠挠头,眼神随之一凝。“前些时日,苏北石派了亲信来与我密谈,反复试探我投诚的诚意,我都按咱们事先商量好的应对过去了。 他们约定七日之后,会派先锋部队沿江试探,若无异样,主力随后便至。” 闻言,徐平手指不停敲打着桌案。他目光冷峻,许久之后方才再言。“这几日咱们务必准备周全。 姜王爷,岳州营部众或可埋伏在这侧翼山谷,待敌军主力深入,截断其后路。” “呵呵呵!徐将军大义,这等截断退路的活儿姜某颇为擅长。你就放心交给本王即可!” 徐平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左侧。“唐禹听令!” “末将在!” “你率战船隐蔽在下游芦苇荡,敌军先锋来时,莫要轻举妄动,待其主力出现,从后方冲击,打乱他们阵脚。” “诺!” “郭子韬何在!!!”徐平抽出沙盘上的令箭,一手甩给了对方。 “末将在!请大将军下令!” “听着!你引领敌援继续在关岭道附近周旋,能拖一刻是一刻。 若是对手意图交兵,保留主力,尽快撤离。” “末将令命!” “许阳!” “末将在!” 徐平在沙盘上插下标旗,随后抬手搭在其肩膀之上。“我要你不遗余力的强攻顾勋所部,即便全军覆没,你要也把他死死给我咬住。 此战若胜,你当记一大功。 倘若顾勋率部驰援,本将也不多言,你自个儿提头来见。” 听闻此言,许阳单膝跪地。“还请大将军放心!若是江北赶来一个援兵,末将自刎谢罪!!!” “呼!”深吸一口气,徐平丢出最后一支令箭。“宁武何在!” “大将军,末将在此。” “本将命你率本部三千人马星夜赶往江北,苏北石主力受伏,顾勋定会全力驰援。 许阳所部压力颇大,一旦有失,你从侧翼迂回,把人牢牢困在江北。” “诺!!!” “诸位!此战关乎着整个梁东战局,若此战得胜,本将必当上报天子,为诸位邀功请赏,光耀门楣。 此战若败……咱们一同葬身于此,成为苏狗的垫脚石!!!” “我等万死!必不负上将军厚望!” “我等万死!必不负上将军厚望!” “各部听令!” “末将在!!!” “四更灶饭,五更拔营,全军开拔三江口。 此战,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南安,敢与我军为敌,必被屠戮殆尽!!!” “诺!!!”闻言,众将领命而去。 …… 七日后,晨雾弥漫三江口。 赵雄领先锋军果然乘船沿江而下,船头士兵警惕地张望。 第870章 张老四站在岸边,佯装迎接,心中却暗自捏紧了拳头。 待前军靠近,赵雄跳上河岸,目光狐疑的打量着张老四。“张将军,我等奉命前来,你这边可都安排妥当了?” 闻言,张老四谄媚一笑。“放心!那个是自然的。 张某早盼着能为苏将军效力,我部已在前方设好埋伏,专等徐平那厮来攻,便可将之一网打尽。”说着,他微微躬身,脸上始终挂着一抹谄媚。 赵雄环顾四周,见风平浪静,心中的疑惑也随之压了下去。 “有劳了!”言罢,他抬手一挥,大声疾呼。“传令各部,下船上岸!” 闻令,其前军缓缓靠近。 “快!快快快!” “将绳索放下,快把绳索放下。” “跟上跟上!都跟上来!” “那边,快些,再快些!!” 待赵雄前军陆续上岸,苏北石主力也井然有序的接连跟上。 就在众人离船下锚之际,沿江两岸突然间杀声四起。 徐平事先埋伏好的弓弩手纷纷现身,河岸两侧的芦苇丛中,旌旗招展,箭如雨下。 “杀!!!” “放箭!快放箭!” “点火!放箭!” “南安鼠辈!哪里走??” “弟兄们,杀!” 见此情形,赵雄大惊失色,其部先锋顿时乱作一团。 “中计了!撤!快撤!!!!”他怒声嘶吼,尚未来得及登船,退路已被唐禹的大量艨艟截断。 江面上,战船如蛟龙出海,纷纷冲向对方船只,火矢齐发,一时间火光冲天,敌船纷纷起火。 “还想走?”张老四骤然拔出佩刀,随即大喝一声。“弟兄们!给老子杀!!!” 此话一出,河岸的密林与草芦中大量步卒接连涌现,擂鼓声与喊杀声震耳欲聋。 “杀!!!” 赵雄抽刀转身,脸上惊怒交加。“你这厮竟敢诈降!!! 老子就说你有问题,奈何主帅不听我言呐!!! 弟兄们,撤!快撤!!!” “想跑?你跑你吗了个*!!”言罢,张老四跃马在前,一举杀向敌阵。 一时间,三江口四处混战,赵雄所部踩踏、推搡、中箭者不计其数。 …… 苏北石在中军得知先锋遇袭,脸色瞬间铁青。“传令下去,不要慌!不要乱!赶紧稳住阵脚!!!” “上将军,快调转船头撤军吧!”顾绍眉头紧锁,心中愤恨不已。 闻言,苏北石拔出佩刀。“退则乱,乱则必败。 传本将令,全军加速前进,给我踏平镇南军!”言罢,他拔出佩刀。“来人!” “上将军!” “去将吴文渊给我押上来!!!” “诺!” 大军如潮水般涌向三江口,然而,刚行至一处狭窄水道,两岸山头巨石滚落,砸向河中船只,不少士兵落水。 “啊!!!” “举盾!快举盾啊!” “走水了,船尾走水了。” “快启船,快快弃船!” “救我……” “额啊!!!” 宇文萧在河岸指挥若定,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他面色无比平淡。“苏北石,今日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见此情形,苏北石虽心头一颤,但他毕竟久经沙场,迅速便调整部署,令盾牌手在前结起盾墙,强行开路,步兵紧随其后,向岸边快速逼近。 双方在三江口岸边展开惨烈肉搏,喊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徐平亲率中军,冲入敌阵,手中长枪如龙,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下。而张老四也带着其部四处剿杀登岸的敌卒。 激战正酣,关岭道上的郭子韬却陷入困境。敌援在被他反复骚扰多日后,集结兵力对他进行全力围剿。 郭子韬带着残部左冲右突,身上更是多处负伤:“兄弟们,撤!快撤!” “撤,快向长萍后撤!”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双方你来我往,互有伤亡,一时陷入胶着。苏北石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若不能速速撤离,主力恐怕会全部折在此处。 第871章 而许阳这边,其全军前仆后继的朝着顾勋营寨攻袭而去,几乎完全没有考虑战损。 一时间,三江口四处刀兵,整个清岳江两岸乱做一团。 待到夜半,郭子韬率着残部四散奔逃。 许阳所部则异常惨烈,整个营寨前尸横遍野,满地残肢。 就在顾勋突破其阵之际,宁武领着三千精骑又从侧翼杀出,将之再次困在原地。 经过一整日的厮杀,苏北石的主力突破重围,沿着江岸快速回撤。 一路上,其卒小心翼翼,提防着四周的动静。 当他们行至一片开阔之地,四周看似平静,苏北石却隐隐觉得不安:“此处怎如此安静?加强戒备!” 其人话刚落音,四面伏兵尽出,姜安民亲率精锐将苏北石大军团团围住。“苏北石,今日你插翅难逃!” 见此情形,苏北石心中暗叫不好,却依旧强装镇定:“岳山王?哼!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本将? 倘若我军拼死一战,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你若是与本将死斗,即便胜,那也是惨胜。徐平让你在此阻截本将的退路,恐怕是用心不正吧? 岳州营若是伤亡过大,你这岳州之地可就要沦落在周狗的手中了。”说罢,他扬起佩刀,当即指挥突围。 “哼!事到如今,你还敢出言挑拨!”话到此处,姜安民张弓搭箭,箭尖直指对方面门。“狗贼!受死!!!” “给本王杀!!!” 随着姜安民箭出弦响,双方再次陷入了混战。 岳州营养兵多日,凭借着人数与地形优势,逐渐占据上风。 苏北石的主力被分割成数块,已然首尾难顾。 随着接连交战,战场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姜安民的岳州营士气高昂,他们知道这场战役的重要性,都抱着必胜的决心守卫故土。 反观苏北石这边,其部卒开始出现恐慌情绪,主将策略有失,各种压力以及陷入包围的困境让他们心中不安。 随着短兵相接,双方在河岸上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拼杀。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鲜血瞬间便染红大地。 见久战不下,姜安民大喝一声,随即拔刀跃马,径直杀向敌阵。“全军听令,随本王剿灭苏北石!!!” 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岳州营,苏北石心中充满了愤怒。“吴文渊,你害我不浅!本将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主帅,别骂了!快撤吧!”顾绍一边抵挡着八方袭来的箭矢,一边拉着苏北石飞速后撤。 “吴文渊呢!吴文渊在哪?带他来我,带他来见我!!!!”苏北石怒火攻心,一口老血当场喷了出来。 闻言,顾绍苦笑不已。“哪还有什么吴文渊,他早在今晨就借故离营了……” 此话一出,苏北石微微一愣,随后仰天长叹。“李正我……你这个狗贼!先用火凤营下饵,又以吴文渊为内应,再让张世杰来诈降。 一步错,步步错。 本帅,本帅有负皇恩,罪该万死啊……” 即便事已至此,苏北石仍不甘心,他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与冲上来的岳州营兵卒顽强拼杀。 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激烈的追逐战中,张老四拍马而至,举刀便冲向苏北石。 顾绍见状,慌忙将之拦住。“上将军快走!末将断后!!” 尽管顾绍袭来,但此时的他早已疲惫不堪,面对张老四和大量兵卒的攻击,逐渐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苏北石休走!你今日插翅难逃!”张老四一边搏杀,一边喊道。 听闻此言,苏北石捂住胸口,不由得怒声吼道:“张世杰,你这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哈哈哈!老大教我兵不厌诈!去年让你嚣张了如此之久,你这狗贼也有今日?” “姜安民,看看你的岳州营吧,在此与本将全力厮杀,徐平却在三江口坐收渔翁之利。本将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狗贼!你还是省省吧!莫要以为挑拨离间本王就能放你一条退路!”言罢,姜安民亦是冲杀而去。 几人激战正酣,突然,极远处一支冷箭射来,正中苏北石肩膀。 苏北石吃痛,手中长刀差点掉落。他转头一看,原来是吴文渊在暗中放箭。 见他败局已定,吴文渊向张老四与姜安民拱手施礼。“学生吴文渊,见过二位!” “是你这狗贼!”苏北石又惊又怒。“吴文渊,老子日************,你妈*****。” 其人话未说完,姜安民趁机一刀劈向苏北石。 苏北石侧身一闪,刀口划着他的手臂而下。忍着剧痛,他转身想逃。 “老登!你跑你*******?”但此时,张世杰已率大军围了过来。 “苏贼,投降吧,你已无路可逃!”姜安民亦是高声喊道。 苏北石环顾四周,看着自己的主力已死伤大半,心中充满了悲凉。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三十余万征西军在自己手中覆灭。 “本将该死啊!”念及此处,苏北石放声大笑,随后一把举起手中配刀…… 第872章 …… 战场上,硝烟弥漫,刺鼻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止不住的连连作呕。 望着四周涌来的兵马,苏北石双眼通红,心中满是不甘与悲愤。 征西军浩浩荡荡开拔大梁,如今却在这三江口一败涂地,死伤大半,这是他一生都未曾遭遇过的惨败。 “本将一生征战,未曾想,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苏北石仰天怒吼,声音仿佛要冲破云霄。 他手中微微举起的长刀依旧紧握,刀身上的寒芒在残阳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是陪伴他征战一生的痕迹,也是他梦想破灭的见证。 张老四看着苏北石,眼中却没有丝毫怜悯。“苏北石,呵呵!你也有今日!还不束手就擒?”说罢,他策马向前,手中长刀直取对方咽喉。 见状,苏北石侧身一闪,用刀背格开刀尖,怒目而视:“张世杰,你这卑鄙小人!” “老子本来就不是啥君子!你也不去神金打听打听!”张老四冷笑一声,脸上也带着些许嘲讽。“这三十余万大军在你手中折损,即便逃回南安,南帝也会诛你九族吧? 苏北石,还不引颈受戮,更待何时?” “周狗!!!可恨本帅鬼迷心窍,才会中李正我奸计!”说着,他跃马上前,与张老四战至一团。 两人你来我往,刀光闪烁,每一次碰撞都溅起一片火星子。 苏北石虽勇,但此刻他已身负重伤,年迈的体力也渐渐不支,招式逐渐凌乱。 周围的喊杀声仿佛渐渐远去,苏北石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的辉煌岁月。 伴随着一阵恍惚,张老四当场削去他战盔上红缨,苏北石翻身落马。 其人狼狈起身,刀尖撑着血土而立,他想起自己初入军旅时的壮志豪情,想起那些跟随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他们大多都已战死沙场,而自己也要命丧于此。 “吴文渊,你下场不会太好!”言罢,苏北石环顾四周,抬刀指向周围的兵卒。“还有你,姜安民,你以为周人是什么好货? 哼!本将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还敢饶舌?”张老四勃然大怒,长刀骤然袭去,对方躲避不及,被当场刺穿胸膛。 苏北石踉跄几步,依旧没有倒下。“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奈与自嘲。“可恨朝中多鼠辈,文党弄权,武将不继……今日本帅虽死,依旧南安的征西大将军!!” “给老子死来!” 就在张老四刀刃落下之际,姜安民却将他的兵刃挑开。“给他一个体面……” 听闻此言,苏北石笑着微微摇头。“姜安民,还是你厚道啊……”说罢,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长刀,自刎而亡。 “上将军?!!!”顾绍且战且退,当他见苏北石自刎之后,心神不宁,慌乱中被围攻而来的刑诸一刀削首。 主帅阵亡,南安残部顿时群龙无首,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原本还在拼死抵抗的兵卒,此刻纷纷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镇南军和岳州营如饿虎扑食,展开了疯狂的屠戮。战场上,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鲜血将大地染成一片暗红,仿佛满目地狱。 ……. 转眼一夜过去,得知苏北石阵亡,关岭道上的援兵顿时乱了阵脚。 他们本就被溜了数日,如今主帅死于三江口,众人瞬间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带队将领望着三江口方向,心中满是焦虑与恐惧。“撤!快撤!”他大声怒吼,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颤抖。 第873章 援兵仓促撤军,队伍一片混乱,士卒你推我搡,现场一片狼藉。 而顾勋所部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原本是驰援苏北石的主力,如今主帅阵亡,当场就没了斗志。 顾勋望着四周慌乱的士兵,心中满是无奈与绝望。“周狗!可恶啊……”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宇文萧和许阳率领着人马一拥而上,当场拦住了其人的退路。 宇文萧目光冷峻,没有任何表情。“顾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罢,他抬起手中的长枪,率先冲入敌阵。 许阳也是不甘示弱,紧跟其后。“弟兄们,杀啊!” 镇南军士气高涨,而顾勋所部却士气跌落低谷。 即便他率众拼死抵抗,但正值军心涣散之际,很快便难以支撑。营寨的防线被一点点撕开,其部人马死伤惨重。 顾勋在乱军中奋力拼杀,试图冲出一条血路,但却被宇文萧和许阳紧紧缠住。 三人的武艺虽有差距,但此消彼长,一时间竟然打得难分高下。 然而,镇南军的兵卒越来越多,未过多时,杨定便率部赶到。 顾勋渐渐陷入重围。 “我今日要命丧于此……”其人心中虽满是不甘,但却已然无力回天。 “顾勋,让杨爷爷取你狗命!”言罢,杨定冲开外围兵卒,其刀口所向,直取顾勋面门。 “是你这叛将?”见此情形,顾勋大惊失色。他自知非杨定之敌,只得且战且逃。 追逐中,他被杨定的长刀砍中腹部,顿时鲜血直流,从马背上当场栽落。 “噗!!!”一口鲜血喷出,顾勋瘫倒在地,眼神空洞的望着天空,似乎是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 未等他开口,宇文萧却夺路而来,一枪将其咽喉刺穿。 而另一边,尽管主帅阵亡,徐平虐降的事情早已传开,征西军自知已无退路,纷纷奋力搏杀。 姜安民与苏北石主力经过两日的惨烈激战,双方都已精疲力尽,岳州营损伤过半。 望着战场上的累累尸骨,他心中既有胜利的喜悦,也有深深的疲惫。 原以为是捡了个大漏,事实是此战的激烈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徐平这个不当人的崽种……若非他虐降,岳州营岂会有如此损伤。”姜安民无奈的长叹一声,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沙哑。 …… 然而,他还来不及享受胜利的果实,回营途中便遭遇了埋伏。 三江口外的谷道之中,陆铮料到姜安民会经过此地,早已设下了重重陷阱。 当岳州营进入此地之时,四周顿时擂鼓喧天,杀声四起。 无数弓弩手探出头来,滚石、檑木堆积如山。 “下马吧。”唐禹从暗处现身,冷冷俯视着远处的姜安民。“岳山王,别来无恙啊。” 见此情形,姜安民心中大惊,他万万没想到唐禹会在此时对他下手。“尔等这是何意? 徐平派你来的?他在哪?卑鄙小人,让他出来见本王?” 闻言,陆铮摇着纸扇缓缓现身。“岳王爷误会了!我家世子军务繁忙,哪有时间来此荒郊野岭,管你这群残兵剩卒? 姜王爷杀敌有功,稳住了大梁的东境战局,这是好事…… 不过嘛,世子心善,不愿对盟友刀兵相向。身为王府幕僚,陆某只能代劳。 岳王爷,您该下去见苏北石了。 放箭!!!” 言罢,陆铮抬手一挥,顷刻间,漫天箭雨倾泻而下,滚石、檑木四处袭来。 “你……你如此行事,如此僭越,你主子不会放过你的!!!”姜安民心中暗恨,但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第874章 岳州营疲惫不堪,即便生死关头,也难爆发出半分斗志。 双方再次陷入混战之中,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姜安民挥舞大刀,奋力抵挡着唐禹所部的进攻。“可恶……竟然那么快……” 连连大战,他身上已多处负伤。即便如此,姜安民忍着疲惫与疼痛坚持鏖战。 旦此危急时刻,一旦他倒下,岳州营的残部会彻底覆灭。 混战中,唐禹发现了姜安民的身影,他拍马冲向对方,手中的长刀直取其首级。 姜安民见状,连忙举刀抵挡。两人你来我往,斗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远处,陆铮看着山下的激战,正欲开口之际,却是剧烈咳嗽了一番。 “唔……”他慌忙取出巾帕,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几息之后,一股腥热从其喉咙涌出。 取下巾帕,看着上面的大量鲜血,陆铮眉头紧锁,手掌缓缓握紧,却又缓缓松开。 “王爷,陆铮有愧,不能再为您出谋划策……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但您放心,下地狱之前,我一定会助世子拿下整个梁东…..”话音刚落,他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见此情形,周围的侍卫先是一愣,随后赶忙冲上前来。 “先生?” “陆先生??!” “来人!快来人!” “军医!” “唔……”陆铮双手撑着地面,许久之后才缓缓起身。他一把擦去嘴角的血渍,随后抬手轻挥。“尔等不必如此,老毛病了,还死不了。” 言罢,他深吸口气,目光死死盯着山下的战局。“光靠唐禹所部和紫萍的守军,要拿下姜安民恐怕有些难度…… 来人!” “陆先生!”侍卫将之扶稳,而后拱手施礼。 “派人给张掖传信,让他率玄甲……”话到此处,陆铮突然一愣,随后微微摆手。“没什么……下去吧。” 山脚下,岳州营的体力愈发不足,姜安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还有一丝无奈。“这该死的周狗,可恶啊!!!” 就在这时,姜安民的几位亲信拼死冲了过来,身体挡在他身前。“王爷,快走!” 几人话音刚落,随后便被镇南军的兵卒乱刀砍死。 “王爷!这边走!!!” 随着一声怒吼,刑诸率兵赶到。 见此情形,姜安民大喜过望。“快随本王杀出重围!!!” 姜安民与刑诸稳住阵脚,合兵之后一举杀出重围,带着残部拼命逃窜。 望着姜安民远去的背影,唐禹并没有下令追击。刑诸的主力距此不远,此战已经错失了良机。 山坡上,陆铮双眼缓闭,心中不由的轻叹一声。“姜安民虽未死,其主力则损了七成有余…… 传令……鸣金收兵,改道回营。” …… 转眼一日过去,三江口,战场之上一片狼藉。 各部开始打扫战场,搜寻着幸存者和物资。 辅兵或将伤卒抬上担架,陆续送往后方的营帐。或收集军械、铠甲、箭矢、兵器。 大量军医在营帐内穿梭,为伤卒处理伤口、包扎止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和血腥气。 上万民夫清理着战场上的尸体,他们将敌我双方分别摆放整齐,以便后续掩埋和火化。 对于死去的己方部卒,这些民夫眼中满是敬意,他们轻轻合上对方双眼,整理好衣物与肢体。 而对于南安兵卒的尸体,徐平也给予了基本的尊重,毕竟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战。 战场上散落着大量军需和粮草,郭子韬率部将这些物资收集起来,整齐的堆放在一堆。 镇南军帅帐内,气氛既压抑又带着胜利的喜悦。 “都坐下说,不必如此。”徐平坐在主帐中,面色平静的听着各部的汇报。 宇文萧上前一步。“禀世子,此次战役我军虽大获全胜,但也损失不少,我部阵亡将士约三千余人,重伤者近千人。” 徐平微微皱眉。“知道了……” “大将军!”许阳拱手施礼。“我部杀敌甚多,粗略估计,约合二万之众。”话到此处,他微微一顿。“但伤亡也不在少数,本部人马折损了七成有余。 此外,我部缴获了大量的兵器、粮草和战马等物资,可谓是战果颇丰。” 徐平微微颔首。“你部本就人马少余顾勋所部,能有此战利,已实属不易。” “幸得宁将军和宇文将军驰援,否则末将可做不到!”言罢,许阳爽朗一笑。 片刻之后,杨定大步上前。“启禀大将军!末将亲手砍了顾勋的狗头!也算是为张将军报仇雪恨!!”说着,他解开腰上的布袋,将人头一把丢在正中。 见此情形,徐平眼角不住的颤抖,随后双拳捏紧,缓缓站起身来。“将此獠的尸体挫骨扬灰!!!” “诺!”侍卫单膝领命。 几息之后,徐平环顾四周。“唐禹呢?怎不见唐禹所部?” 第875章 ……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徐平的疑惑并没有做出解答。 见此情形,他眉头一皱,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来人!” “大将军!” “军师回营了吗?” 徐平的话音刚落,李正我却是掀开帐帘快步入内。“主公,出事了!” 见到来人,众将纷纷侧目。“军师!” 出事了?能出什么事?徐平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军师这边坐,不急,慢慢道来。” 闻言,李正我拱手施礼。“紫萍的七千守军前日便已离城,城中如今只留下了两千门卒。 在下接到回报,唐禹所部接到陆先生调令,已于昨日前往原江谷。” 此话一出,帐内顿时议论纷纷。 徐平眼角微微一颤,不好的预感越发加深。“唐禹率部去原江谷做甚?陆铮这是要干嘛??!!!”言罢,他骤然起身。“郭子韬何在?” “末将在!” “你率豹营立刻赶去原江谷……”话到此处,徐平稍时一愣。“不!你现在马上前往华林。 若遇岳州营残卒,一定要全力阻拦!要快!!!” “末将令命!”郭子韬掀起披风,大步走出帅帐。 “大将军?这是……” 杨定的话未说完,徐平却是甩出一支令箭。“宁武、许阳、宇文萧!” “末将在!!!” 几人一同抱拳出列。 “你三人率本部人马即刻前往析津,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三日之内将之拿下。” “我等遵命!”几人对视一眼,虽未明其意,却是转身而出。 “杨定!” “大将军!!” “玄甲卫马快,你率部绕道岳林,明晨之前务必赶到岳山郡,若遇姜安民,定要全力剿杀,万不可让他入城!”言罢,徐平大氅一挥,快步冲出帐外。“军师,你留守大营,我亲自率部攻打岳山。” 听闻此言,李正我眉头紧锁。“师出无名啊主公…… 我等若是趁此截杀盟友,岳州必然陷入一片混战。咱们的目的是据岳州而久治,并非只为攻城略地。 这般行事,民心必失。我等也会为列国所不齿,还会引起雍城和紫萍动乱。 主公……三思啊!” “不做就不做,要做就要做绝!”徐平双拳紧握,缓缓转过头来。“老爷子说陆铮喜欢擅作主张,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事已至此,没别的选择。军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至于将来如何,将来再说。” 言罢,徐平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此处。 …… 另一边,陆铮负手而立,目光注视着远处的岳州山河。 唐禹脱下披风,为其盖在肩上。“咱们这般行事,回头如何与世子交代?” 听闻此言,陆铮摇头一笑。“为何要与世子交代? 身为谋臣,该做的是为主子谋夺一切利益,而不是交代。 若我所料不错,世子应当已率兵赶往岳山。他虽年幼,骨子里那股狠辣,绝不逊色于王爷。” “可是……” 唐禹正欲接话,陆铮却再次摇头。“迈出这一步,就是为了避免分歧。 李正我打算长治岳州,需要逐步蚕食。 对此,世子也赞同他的观点。当然,这本身的确没有问题。但时不我待,咱们没有精力在大梁耗着。 如今已过去一年有余,看着吧,只要拿下岳州,皇帝的调令就该来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能一直困于此地。 替世子下此决定,虽会招他冷眼,但那又如何?只要拿下析津与岳山,岳州就尽归世子所有。 至于后续如何安抚,如何治理,如何平息动乱,那是李正我该做的事。 与陆某无关……”话到此处,陆铮抬手遥指着紫萍与雍城方向。“传令各部,不必再打扫战场,你率轻骑星夜赶回紫萍,将紫萍郡府剿灭,若遇反抗,不管男女老幼,斩尽杀绝。 第876章 剩余的兵马调去雍城,宇文萧不在,你让副将拿着我的调令前往军营,将雍城的郡府一并剿灭。 岳州即将大乱,在动乱来临之前,先把姜安民的旧部屠戮殆尽。” “陆老鬼,岳山还有五千守军,没有攻城器械,如何能拿下?”唐禹嘴角下塌,眼中带着一抹疑惑。 “哦?谁说夺城必须要强攻?”言罢,陆铮笑着朝山下走去。“老五啊,既然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你不如猜猜英月娥与安凝霜能否打开城门?” 闻言,唐禹放声大笑。“哈哈哈!不愧是你这老鬼……我这就杀回紫萍。” …… 两日过去。 华林之中,静谧被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姜安民带着他的本部残军在林间飞速奔逃。 连番交战,他们身上的铠甲早已破损不堪,血迹和泥土交织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撤!快撤!” “快快!再快些!” 岳州营的兵卒脚步踉跄,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惊恐,紧紧跟随在姜安民身后。 “王爷,可否休息片刻?弟兄们快撑不住了!”一名亲卫喘着粗气,声音也有些颤抖。 姜安民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眼中却透着一丝坚毅。“不能停!我们必须立马回到岳山。 周狗可恶啊!日防夜防,本王如何也没料到会来得那么快! 徐平这般行事,即便夺取岳州,他又如何治理!荒唐!简直荒唐!”言罢,他勒紧缰绳,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嘶鸣一声,继续向前奔去。 双方你追我赶,刑诸护卫在侧。“王爷不如单骑先行?” 姜安民回头看向追随自己的部卒,只一息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够了!都是我岳州儿郎,本王既然带他们出来,就得带他们回家……” 而此时,后方的马蹄声如雷鸣般滚滚而来。 郭子韬率领豹营在林间快速追袭,他跃马在前,眼神死死盯着逃窜的岳州营。“追上去,快!再快!!!” “快快快!!” “杀!!” “姜安民休走!!” “姜安民,还不下马受俘?” “加速前进!一个都别放过!”郭子韬高声喊道,声音在林间回荡。 “可恶的周狗!”姜安民听到后方追兵渐近,心中一沉。“迎敌!!” 待郭子韬追兵靠近,他骤然回身。“弟兄们,今日便是生死存亡之际,随本王杀灭周狗!!!” 残军听闻,眼中燃起最后的斗志,纷纷停下脚步,握紧武器,转身面向追兵。 郭子韬见姜安民等人停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哼,终于不跑了。姜安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他一马当先,挺枪直刺姜安民的咽喉。 “黄口小儿,就凭你这五境修为,也想取本王首级?杀!”姜安民侧身一闪,手中长刀顺势砍向郭子韬的腰部。 见此情形,郭子韬反应迅速,用枪杆挡开这一击,随即横扫一枪,枪尖带着呼呼的风声,逼得姜安民后退几步。“本将自然不是岳王的对手,不过嘛,你奔逃数日,连连交战,还有几分实力?”言罢,他再次调转马头,枪尖直取对方面门。“还不死来!” …… 周围的兵卒瞬间陷入混战。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惊得林间飞鸟四散逃窜。 “王爷先走!”刑诸挥舞长刀,奋力杀到姜安民身边,他的身上虽已挂彩,但眼神中却透着浓烈的战意。“王爷,末将来挡住追兵,你快走!” 望着奋力搏杀的刑诸,姜安民眼中满悲凉。“你追随本王十余年了,今日又怎能丢下你?” 闻言,刑诸大声吼道。“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第877章 说罢,他跃马冲向追兵,长刀所过,如猛虎出笼,只一瞬间便为姜安民杀出一条血路。“快走啊王爷!!!” “这群周狗……”姜安民咬了咬牙,带着剩余的残部,当即向岳山方向突围。“弟兄们,随我走!!!” 见姜安民撤离,刑诸撕去身上肩甲,露出满是战创的肌肉。“就凭尔等,也想挡住本将去路?”言罢,他体内修为翻涌,七境圆满的气势喷薄而出。“给爷死来!!!” 自打阻截南安与苏北石厮杀,本就只有两万残兵。随着袭杀、逃逸、走散,待到岳山地界,姜安民的剩余部卒已不到五千。 然而,还未等他松一口气,前方又出现另一支大军,为首的正是徐平。 徐平面无表情的骑在马上,眼神中透着冰冷的杀意。在其身后,上万镇南军身着铠甲,刀芒闪烁。 “姜安民,你已无路可逃!”徐平冷冷的瞥了对方一眼,随后缓缓抬起枪头。 姜安民望着徐平,心中涌起一股无尽的愤怒。“徐平,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 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列国唾弃,我大梁转投元武吗?” “姜安民,事到如今,冠冕堂皇的话徐某也不再多言。至于转投元武?呵呵!顾应痕狼子野心,为谋这九五大位,他焉能率部投降?” “你……狗贼!今日即便死,本王也要拉你一起陪葬!”说罢,姜安民不顾一切的冲向徐平,手中的长刀带着他所有的仇恨与不甘。 见此情形,徐平冷哼一声,当即挺枪迎了上去。“杀!!!” 话音一落,其麾下兵马瞬间涌上前去。 “徐平,还不给本王死来!”姜安民冲出前阵,刀口直取对方心窝。 两人瞬间战在了一起,你来我往,刀光枪影闪烁。姜安民虽然勇猛,但连日的征战已经让他体力严重透支,招式渐渐变得迟缓。 徐平本就入了七境,未过多时,他便瞅准机会,一枪刺中了姜安民的肩膀。 “你……”姜安民瞪大了双眼,剧烈的疼痛让他眉头搅成了麻花。“卑鄙小人!你比苏北石更叫人作呕!” 闻言,徐平面无表情,枪花舞的密不透风。“垂死挣扎……” 双方你来我往,战马嘶鸣不已。 十几回合的交手,姜安民多处受伤,全然落了下风。 看着身后的岳州营部卒接连倒下,他心神恍惚,眼中逐渐失去了斗志。 “还敢分心!”徐平拉起马首,长枪骤然刺下。 只闻“噗嗤”一声!姜安民被枪尖当场贯穿前胸。“本王……本王不甘……周,周狗。” “姜安民,九泉之下,你对得起大梁的历代先帝。”言罢,徐平翻手一挥,枪杆将对方当场拍下战马。 “唔……”姜安民栽倒在地,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但身体却缓缓倒下,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恨。“徐平,本王会在地狱等着你……” 噗呲一声!徐平枪尖划过,姜安民死死捂着喉咙,几息之后,他双腿一蹬,死不瞑目。 看着姜安民的尸体,徐平的脸上没有丝毫怜悯。“把他的尸体挂在城门口,示众三天!”言罢,他一挥手中的长枪。“将这群残兵败将斩尽杀绝!” 岳山外的荒原上,惨叫声,杀戮声,此起彼伏。满地残尸,血流成河。 随着姜安民阵亡,其麾下部卒完全丧失了斗志,几乎成了镇南军单方面的屠杀。 待到是夜,此处已再无活口。 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徐平抬起枪尖轻轻挥下。“向岳山进发!” 而在岳山城外,夜色如墨,笼罩着大地。 英月娥和安凝霜身着黑色夜行衣,避开守卒悄然立在城顶之上。 城门口,几名守卫正围坐在一起,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平淡如水。 “二小姐,是否……” 英月娥尚未言罢,安凝霜却狠狠的白了她一眼。“说了多少次,喊二夫人!” “是是是!二夫人!二夫人!”英月娥嘴巴一撇,余光扫了眼脚下的城门。“这陆老鬼让咱们打开城门,又不说说清楚是何时打开。” “不急,先等等……” 与此同时,唐禹率领骑卒回到紫萍。 没有做任何休整,他领着兵马径直杀向郡守府。“斩尽杀绝,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睡梦之中的郡守府门卒来不及反应,便被接连斩杀。 “啊!!!” “谁?你们是谁的兵马?” “饶了我!饶了……额啊!” “爹爹!娘??我害怕!” “额啊……” “跑啊,快跑!快跑!” “孩子?孩子!!孩……唔!” 一时间,府中火光冲天,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唐禹所部见人就诛,无论是守城的郡卒还是普通的百姓都未能幸免。 待到子时,郡府被其一把火点燃,火焰照亮夜空,滚滚浓烟弥漫在紫萍上空,仿佛人间炼狱。 骑在马上,唐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杀戮。他手中拿着长刀,刀刃还滴着鲜血。 无论是否反抗,只要是人,便会被毫不留情的斩杀。 而另一边,雍城的兵马也同样在街道上追逐剿杀。众人在城中四处搜寻着郡府的官员,旦有所查,便将全家老小一并屠戮。 无论是紧紧抱着孩子的母亲,还是来不及拿起刀兵的男子。老人泪流满面,跪地祈求,孩童哭闹不已,声嘶力竭。 然而,凡兵卒所过,无一活口。 街道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鲜血汇聚成河,缓缓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第878章 …… 雍城,雅院之中,姜云裳静坐在窗前的雕花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她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腰间的玉佩,又时不时轻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思绪飘远。 近日来,镇南军的种种胜率让她心生忧思,隐隐觉得会有大祸降临。 就在她恍神之际,雅院的婢女和侍卫匆忙入内。 众人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不成句的向她禀报外面发生的变故。 “长,长公主殿下,不,不…..好了,大事不妙。” “何事如此惊慌?”姜云裳黛眉微皱,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配饰。 “外面有大量兵马在雍城四处杀戮,街道上随处都是尸体,原郡守府的雍城官员几乎…….几乎被,屠戮,屠戮殆尽。” “你说什么?”听完几个人断断续续的话语,姜云裳骤然站起身来,不及多想,她莲步急移,提起裙摆,朝着门外冲去。 刚来到院门外,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如刀绞,眼神恍惚。 雍城的部卒在街道上肆意杀戮着各级官员和府上的家眷,无论男女老幼。 他们眼中闪烁着嗜血寒芒,手中刀兵因血渍而泛着暗红。 雍城街道上,手无寸铁的百姓惊恐尖叫四处奔逃。各府的家眷和家仆接连倒下,更有甚者甚至来不及呼救便被长刀穿胸。 那些试图反抗的郡府差役,瞬间便被砍倒在地,鲜血从伤口涌出,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在石板路上蜿蜒流淌。 哭喊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血腥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刺鼻而令人作呕。 “住手!谁派你们来的?”姜云裳怒目圆睁,声嘶力竭的喊道。 她不顾一切的冲向那些正在追袭家眷的官卒,试图阻止这场杀戮。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震住,一时间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转头看向这位身着华服却满脸怒容的女子。 姜云裳一袭绣着金凤的锦袍,头发高高挽起。其人此刻虽面色苍白,但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却丝毫不减。 “你们怎敢如此放肆!在我大梁的土地上肆意屠戮,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姜云裳指着对方,气得浑身发抖。 这些兵卒只是短暂一愣,很快便恢复了那副狰狞的模样。 其中一偏将冷笑连连,脸上的疤痕随着他的表情扭曲着,显得格外可怖。“什么王法?您恐怕还不知详情吧? 陆先生令我等剿灭叛贼,公主殿下,您还是回雅院去吧,倘若伤了自己,末将可无法向大将军交代。” 姜云裳闻言,心中更是悲愤交加。“你们这些贼子,忘了自己的职责吗?你们是大周的援兵,不是强盗!还不住手!!!” “这个末将可做不了主!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公主殿下找陆先生商议,莫要在此难为咱们。” 姜云裳的话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兵卒依旧在四处杀戮。 见此情形,他心急如焚,当即转身看向身边的随行侍卫:“你们还愣着做甚,快拦住他们!” 听闻此言,侍卫虽然人数不多,却也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 他们身着黑色劲装,手持长刀,当即与在场的兵卒厮杀在一起。 怎乃势单力薄,这群随她入周而归的亲卫很快便被压制。 姜云裳眼睁睁看着侍卫接连倒下,或被砍断手臂,或被被刺穿胸膛,鲜血溅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温热而黏稠。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血迹上冲出一道道痕迹。 第879章 “你们这群畜生!徐平呢?他在哪?我要见他!”姜云裳不顾一切的冲向那些不远处的兵卒,她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木棍,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人挥手打去。 此人一愣,没想到公主会突然发难,躲避不及的他,被木棍击中头部,发出一声惨叫,头上顿时鼓起一个大包,鲜血从他的额头渗出。 见此情形,众人纷纷跑了过来,把姜云裳团团围住。 姜云裳手持木棍,警惕的看着众人,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你们想做甚?我乃大梁长公主,你们若敢动我一根寒毛,徐平定不会饶了你们!” 闻言,这群兵卒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犹豫。 “都住手!!!”偏将翻身下马,随后随意的抱拳施礼。“公主殿下,咱们也是奉命行事,您何苦为难咱们这些办差的? 若是不把事情办妥,末将回去无法和陆先生交代。还请公主殿下行个方便……” 言罢,一众兵卒便再次举起手中的刀兵冲向瑟瑟发抖的逃难家眷。 “住手!快住手!”姜云裳奋力挥舞,木棍与兵器碰撞,发出“砰砰”的声响。 尽管不敢伤她,她也无法拦下这些杀红眼的兵卒。 没过多久,碍于现场的动乱,她衣物被一些躲避不及的刀刃划破,鲜血也随之染红了锦袍。 姜云裳倔强地站在原地,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怒。她将嘴唇咬得泛白,紧紧握着手中木棍。“你们这群周狗!!!!!!”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闪过,瞬间将那些兵卒击退。 “来者何人?”偏将拔出佩刀,当即大喝一声。 姜云裳定睛一看,一位身着黑衣的神秘男子迅速靠近。 “………”此人身形高大,脸上蒙着一块黑色布巾,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公主殿下,既然力所不能及,就请不要再让自己难堪,请先回府吧!” 男子低声说道,声音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姜云裳犹豫片刻,但看到周围兵卒再次围拢,她咬了咬牙,拖着沉重步伐,无奈的朝雅园走去。 月色下,她的影子在地上逐渐拉长,手中长棍划落,眼中的泪水也一并划落。“肆意屠戮大梁子民,我会记住今日……….” 待到府门前,她心中充满了疑惑,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姜云裳眉头紧锁。“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闻言,男子微微欠身。“公主殿下不宜多问,这封信还请您收好。”说完,男子快速消失在夜色下,只留下姜云裳满心迷茫与愤怒。 …… 与此同时,杨定率领的玄甲卫马不停蹄的朝着岳山郡赶去。 他们一路疾驰,马蹄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玄甲卫身着墨玉麒麟甲,手中长枪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芒。 当众人赶到岳山郡城门口时,看到城门紧闭,一片寂静。 “吁!!”杨定勒紧缰绳,心中暗忖。城中必有防备,骑卒如何强攻? 他抬头望向城门楼,只见城墙上的守卫们来回巡逻,神情警惕。 而此时,城墙上的安凝霜和英月娥早已看到了杨定的兵马。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 安凝霜紧了紧身上的夜行衣,将身姿完全包裹,头发束成利落的发髻,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应该就是给他们开城?” “二小姐!!城外徘徊兵马好像是玄甲卫!应该没错……”英月娥亦是如此打扮,她手中紧握长剑,剑身微微颤抖。“陆老鬼话又不说清楚,简直该死。” “是时候了。”安凝霜低声说道,声音中透着几分寒意。 第880章 英月娥微微点头,两人一跃而下,悄然朝着城门处飞速掠去。 待到城下,安凝霜抽出佩剑,当即朝着守门的兵卒袭去。 见此情形,英月娥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二小姐,您就不能含蓄点么。” 兵卒毫无防备,剑尖瞬间便刺入对方的咽喉。 “唔……”那人瞪大双眼,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倒在血泊之中。 “都一样!啰嗦!”安凝霜修为攀升,瞬间便冲入城门。 见有人来袭,有位门卒恍然惊醒,正欲开口呐喊,一支暗器划过,此人应声而倒。 “有人夜袭!有人夜袭!!!!”听闻门下的动静,首衙梦中惊醒。他慌乱中爬起身来,四处翻找着堂内的铜锣。“起来!都给我起来!” 话音刚落,安凝霜剑芒闪过,此人的头颅冲天而起。 听到外面呼喊,一众守卒赶忙起身,从营房内四处冲出。 英月娥撇了撇嘴角,当即挥舞着手中长剑与来袭的守卫厮杀。 修为虽不如安凝霜,她的剑法却也凌厉无比。守卒虽大惊失色,却依旧拼死抵抗。 混乱的厮杀中,安凝霜和英月娥接连斩杀着城门附近的守卫。 随着一声声惨叫,在营房内休息的兵甲尚未赶到,本就不多的门卒便被两人清除干净。 “快,打开城门!”安凝霜声音一沉,随即将长剑插入地底。 两人催动修为,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将城门推开。 厚重的城门发出“嘎吱”一道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城外注视的杨定看到城门打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随本将入城!”言罢,他一马当先,率领玄甲卫冲杀进去。“旦有岳山守卒,一个不留!” “给本将杀!!!” 闻令,玄甲卫齐齐抬起枪尖,如潮水般涌入岳山郡。“杀!!!” 一时间,城内喊杀声四起。 岳山郡的守卒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攻打得措手不及,纷纷举起武器进行抵抗。 他们尚未披甲,手持各式兵器,即便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慌乱,依旧在努力组织防线。 而正在此时,徐平的大军也随之赶到。 “将岳山守军斩尽杀绝。”言罢,徐平双腿猛夹马腹,顷刻间便加入战斗。 镇南军与玄甲卫合兵一处,对岳山郡的守卒展开了血腥绞杀。 踏云骓打着响鼻,徐平的铠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他眼神平静,手中紧握着一丈威,指挥大军迅速向前推进。“姜安民与苏北石暗通,已被本将诛杀!尔等还不放下兵器,速速缴械。” “岳山的守兵听着!姜安民与苏北石暗通,已被本将所诛,尔等还不放下刀兵,速速缴械?” 城关扣的房门被挨个踢开,城内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战乱吓得四处逃窜,街道上充满了恐慌和绝望的气息。 火箭四射,大量房屋被瞬间点燃,火光冲天,照亮整个岳山,仿佛一片人间炼狱之景。 滚滚浓烟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刺鼻的气味让人窒息。 “跑啊!快跑啊!!” “额啊!” “周兵!是周兵!!” “姜王爷爱民如子,怎么可能与南安暗通?分明是你图谋不轨!周狗……” 有一学子模样的青年高声呼喊,话未说完,便被徐平一枪捅穿。 “姜安民通敌,速速缴械!!!”他甩干净枪尖上的血渍,骑着踏云骓缓缓朝着城内而去。 见此情形,大量百姓涌上前来,有人拿着农具,有人拿着木棍。 然而并没什么意义,这些冲上前来的百姓尚未靠近徐平便被镇南军接连斩杀。 “周狗!!!拿命来!” “跑!快跑……” “王爷若要通敌,大可开城投降,何必与之暗通? 分明就是你们这些群周狗丧心病狂,意图………额啊!!!” 话说一半,刀芒乍现,一颗苍老的人头滚落在地。 “驾!”徐平勒紧缰绳,缓缓前行。“姜安民通敌叛国,此城守军速速缴械!” “给爷杀!”杨定骑着高头大马,在城内横冲直撞,手中长刀沾满鲜血。 他每过一处,便有大量守卒倒下。长刀如蛟龙出海,带着凌厉的气势,不过几回合便接穿门将的胸膛。 “什么垃圾玩意!”言罢,他挑起对方的尸体,又狠狠甩向一旁。 玄甲卫紧随其后,如入无人之境。他们以整齐的队列向前推进,手中长枪如林,无情的刺向守卒和百姓。 岳山郡的守兵卒虽然奋力抵抗,终究不是徐平大军的对手。 城门前,防线被快速撕开,大量尸体横七竖八的瘫倒在地。 墙角下,一群守卒背靠背的进行最后抵抗。他们眼中充满恐惧,却没有放弃。 即便脸上满是尘土和鲜血,众人依旧握紧刀兵冲向玄甲卫。 看到这一幕,杨定冷笑一声,纵马朝着他们冲了过去。“挡我者死!” 杨定大喝一声,声音如雷鸣般响彻夜空,手中的长刀横扫而过。 转眼间,这一群守卒便被全部斩杀,鲜血顺着街道流淌,逐渐汇聚成渠。 徐平率领大军在岳山郡内肆虐,兵卒见人就屠,无论是守卒还是百姓,都未能幸免。 整个岳山郡沉浸在一片血海之中,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惨不忍睹。 尸体堆积如山,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脑袋,内脏流了一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第881章 …… 白锦云翎甲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寒光,那是战火与杀戮的痕迹,每一道划痕都在诉说着战场上的残酷与无情。 镇南军的眼神中透着嗜血阴寒,仿佛一群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当徐平踹开姜安民王府那厚重的朱漆大门时,“哐当”一声巨响,仿若丧钟在此王府中敲起。 门内,王府侍卫反应迅速,众人拔刀出鞘,严阵以待。 他们虽心存恐惧,职责所在,却也强装镇定,将姜安民的家眷护在身后。 这些侍卫平日里训练有素,身着的铠甲虽比不上镇南军精良,此刻也散发着一股决然的气息。 “去把姜安民的家眷带来正堂。”徐平环顾四周,大步走入其内。 “诺!”身边几名亲卫迅速分散,将整个王府正门围得水泄不通。 见此情形,侍卫统领神色一凝,率先将入内的兵卒拦下。“你们这是何意?擅闯岳山王府,谁给你们的权力?” 听闻此言,徐平从人群中走出。“本将乃大周镇南将军,姜安民与敌暗通,已被本将就地诛杀,尔等放下刀兵,缴械投降。” “你说什么?”侍卫统领大惊失色,手中的佩刀微微一颤,随后又死死握紧。“满口胡言!王爷驻守岳州多年,岂会与苏北石暗通款曲?分明是你…….” 话未说完,此人突然一愣。徐平说姜安民已被阵前诛杀?这,这怎么可能? 也在此时,岳王妃领着几名家眷与孩童从内厅而出。 眼见院中的兵甲,她先是心头一颤,很快却又镇定下来。“原来是大周镇南将军大驾光临,舒氏有失远迎,还请徐将军多多见谅。”言罢,她微微躬身,将身旁的孩童护在背后。“还不行礼?” 闻言,几名内眷面面相觑,随后齐齐躬身。“我等见过徐将军。” “遥想去年,徐某初入岳山,幸得姜王爷款待,在府中设宴。如今重临故地,徐某不胜感慨。”说着,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碧城刀。“岳王妃,令夫与苏北石暗通,如今已被徐某所诛,还请岳王妃交出姜安民与南安暗通的“证据”! 对了,还有岳州大印,也请王妃一并交给徐某。” 话音刚落,舒氏头昏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母亲!母亲!!” “王妃……” “夫人,夫人小心。” 慌乱之中,婢子赶忙将之扶稳。 舒氏调整好心态,神色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先将婢女屏退,随后再次躬身。“徐将军言笑了,王爷所行所举,我一区区眷内女子,岂能知晓?”说着,她余光瞥向身旁的孩童,心中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你们今日的课业未做,先回内屋。” “母亲?您……” 姜安民两个儿子,大的不过九岁,小的才六岁,却已初显坚毅之色。 他们紧握小小的拳头,稚嫩的脸上满是愤怒与不屈,站在母亲和姐妹身前,试图用幼小的身躯为家人筑起一道防线。 长子怒目圆睁,冲着徐平喊道:“你这乱臣贼子,为何要污蔑我父王?我父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定不会饶过你!” 说着,他身旁的幼子也开口附和。“你这个坏人,我不喜欢你!你……” “逆子!还不住口!!”舒氏一把将长子拉到身后,随后狠戾的甩去一巴掌。“此处安有你说话的份。” 见此情形,三个女儿躲在王妃和侧妃身后,惊恐的啜泣。她们眼睛红肿,泪水不停在眼眶中打转,眼神因即将到来的厄运而恐惧。 侧妃紧紧抱着尚在哺乳的幼女,孩子在其怀中瑟瑟发抖,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丁点血色。 第882章 舒氏虽也是满心恐惧,作为王府女主人的她也没有掉份。她强忍着内心慌乱,抬起头来直视徐平,声音颤抖却又带着一丝质问:“徐平,你身为周人,在我大梁境内怎敢如此放肆! 王爷一生忠心,你无凭无据,竟然谋害于他?你就不怕飞云封关,将你这几万兵马困死在梁东吗?” 听着舒氏的话,徐平微微摇头,口中的浅笑声在王府上空回荡,格外刺耳。“姜安民与苏北石暗中勾结,妄图对我军不利,如今罪证确凿,姜王妃说这些有何意义?”言罢,他一挥手,镇南军瞬间涌上前去。 “你……”舒氏的内心颤抖不已,脸上表情早已没了血色。她后退几步,将身旁的几个孩童推入内侧。“徐平,你这卑鄙小人。 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自会有后人留书,九泉之下,王爷也不会放过你。” 听闻此言,王府侍卫毫不退缩,他们齐声呐喊,迅速冲向对方。 “王府的兄弟们,今日便是我等以死护主之时,杀!!” “王妃,小主,你们快走!末将护你们杀出血路。”侍卫统领修为节节攀升,手中长刀寒芒乍现。 “冥顽不灵。”徐平催动修为,缓步朝着后退的众人走去。“舒玉梅,你若交出岳州大印,并把姜安民通敌的罪证呈上,徐某或可放尔等一条生路。” “贼子!你休想!!!”舒氏拉着孩童步步后退。“王爷一生为国,今日便是死,我舒玉梅也不会遂你的意。” 此话一出,长子捡起地上的短刀便朝徐平冲去。“我要杀了你!!!” “老大不要……你……” 话音未落,幼小的人头冲天而起。偏将随手一挥,血渍从刀尖当场甩落。“大将军在此,尔等还敢反抗?” “辰元?!!!你个畜牲!!”舒玉梅看着滚落在自己跟前的人头,发狂似的朝着徐平冲去。“快带辰宝离开……” “王妃,不要!”侍卫死死将她拉住,赶忙护着一众家眷朝内院而去。 见此情形,徐平扭了扭脖颈,将手中的碧城刀投掷而出。 “嗖”的一道声响,刀尖转瞬便插入众人身后。“舒玉梅,不要逼我……” “老子跟你拼了!”言罢,护卫家眷的侍卫纷纷朝着镇南军冲杀而去。 一时间,刀光剑影闪烁,金属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 百夫长挥刀砍向镇南军兵卒,刀刃划过对方手臂,带出一道血痕。但他还来不及反应,旁边的兵卒便挺枪刺来,其人被当场刺穿胸膛。 他缓缓倒下,双眼仍圆睁着,心中满是不甘,口中也喃喃说道:“王爷,属下来陪您了……” 另一名侍卫长身手矫健,接连挡下了数人的攻击,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他渐渐体力不支,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 鲜血染红衣衫,未过多时,便被分尸于血泊之中。 王府亲卫接连倒下,管家临死前还紧紧拉着一名偏将的腿。“夫人,快走啊……老奴不能再……额啊……” 长刀穿过他的咽喉,未给他继续说话的余地。 随着侍卫一个个倒下,姜安民的家眷从恐惧陷入了绝望。 见兄长身死,五岁的幼子拖着地上的残刀朝徐平跌跌撞撞的跑去。“坏人!你是坏人!!!” 幼童边哭边喊,栽倒又爬起,爬起却又栽倒。“你这个坏人,你还我父亲,还我哥哥!!” 徐平轻松躲过他们的攻击,随后飞起一脚,将孩童踢倒在地。 幼子摔倒在一旁的石凳上,额头撞出鲜血,他咬着牙想要再次爬起来,却因伤痛难以起身。 “宝儿!不要…….”舒玉梅跪倒在地,血泪横流的她朝着徐平苦苦哀求。“求求你放过他,他只有五岁啊……你去年来府上作宴时还抱过他……………” 第883章 侧王妃早已吓得瘫倒在地,她们花容失色,口中不停地求饶。“徐将军饶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求您放过我们……”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闭眼,体内刀修为逐渐散去。“成王败寇,在此乱世之际,没有人愿意选择杀戮,杀戮也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舒玉梅……交出大印,不要再逼我……” 正在此时,一道惊雷乍现,将王府内的惨状映射在暗光之下。 镇南军在府中肆意横行,众人抢夺着珍贵财物,打翻了精美的瓷器,扯下了华丽的帷幔。 兵卒见人就杀,毫不留情。 家眷周围的婢女尖叫着奔跑,却被兵卒接连抓住,长刀划过喉咙,她们缓缓倒下。 徐平一步步逼近对方,舒氏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将几名女童紧紧护在怀中,也许这样就能为孩子挡住即将到来的灾难。“放过他们……他们不会找你报仇……” 徐平拔出地上的碧城刀,将之架在了舒玉梅的脖颈之上。“姜安民已死,岳王府大势已去,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不会斩尽杀绝。” 就在这时,王府内的一只青鸟从笼中突然飞起,扑腾着翅膀,似乎想要逃离这血腥的场景。 “……”徐平被这突然的动静惊扰,他微微皱眉,手中的刀停顿在了身前。 但这短暂的停顿并没有改变什么,他再次举起刀,刀尖直指对方面门。“我会把姜安民的尸体挂于城头,他的旧部和故交会一一前来送死…… 舒玉梅,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把岳州大印交给我,写下姜安民通敌的罪状,我可以放过你和他的孩子。 否则……只能请你们先下地狱,然后再地狱里等着找我索命……” “周狗!你们真该死啊!”舒氏身旁,一位嬷嬷骤然扑了过来,长刀没入她胸口,溅起的血渍洒了徐平一脸…… 这嬷嬷缓缓倒下,眼睛望着死去的姜辰元,低声喃喃。“王妃,老奴先走一步……” 见此情形,埋头哭泣的几名女孩纷纷挣扎着起身,死死抱住徐平的衣角。“娘,快走……” 徐平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任凭她们将自己拉住。 只几息过去,这几位女孩便被镇南军死死按住。 偏将手起刀落,几个孩子的身体瞬间倒下,鲜血溅在了一旁的花草上,曾经生机勃勃的花朵此刻被鲜血染红,仿佛也在为这残忍的一幕所哀嚎。 侧妃悲痛欲绝,她放下怀中已吓得昏死过去的孩子,起身冲向徐平,双手疯狂的挥舞,试图与之拼命。“你还我孩子,你这杀千刀的畜牲!!!!” 徐平一把抓住对方手腕,用力一甩,其人摔倒在地。 随后,他将刀再次举起,当场刺入了侧妃的胸膛。 侧妃的身子微微颤抖,眼望天空,似乎在质问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几息之后,她又缓缓闭上了双眼,口中喃喃自语。“王爷,妾身来陪您了……” 剩下几位侧妃也未能幸免,她们的哭喊声逐渐消失在这血腥的空气之中。 镇南军在王府中四处搜寻着财物和可能隐藏的反抗者,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不多时,整个岳王府便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曾经的繁华与尊贵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死寂和浓浓的血腥气息。 徐平站在这一片血海之中,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制造的人间炼狱,脸上没有愧疚与怜悯,只有几分复杂。 王府外的天空被染成了一片血色,仿佛也在为这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而悲叹。 徐平抬头仰望,始终未发出一言一语。 人群之中,一长衫男子快步入内,随后朝着徐平抬手作揖。“学生吴文渊,在此见过镇南大将军。” “天下学宫的人?”徐平回首望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正是学生。”吴文渊再礼,随后扫视了一眼现场。“启禀大将军,师兄正在赶来的路上,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岳州境内,紫萍、雍城、析津,已全归大将军所有。” “知道了……”徐平收回佩刀,只淡淡的回了一句。 见他如此反应,吴文渊眉头一皱。“斩草要除根啊,大将军!” ……………………………………….. (二合一大章。 最近太忙了,更新时间有点乱,会尽快恢复正常。 第二卷双龙探海即将结束,第三卷三龙戏珠敬请各位彦祖期待。 最近有很多粉丝私信作者,说徐平太狠辣了,乱世纷争,本就是人吃人的时代,作者已经尽可能在美化了。 真正的历史,只会比书中更残酷。) 第884章 …… 徐平伫立在岳王府的庭院中央,周围的空气被鲜血浸染,变得黏稠而沉重。 刺鼻的血腥带着恶臭愈发浓厚,紧紧缠绕着他,令他眉头紧锁,闭口不言。 每一次吐纳,令人作呕的味道顺着鼻腔直抵肺腑,在他的体内游走。 徐平揉了揉眉间,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此间这惨绝人寰的景象。 王府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大量侍卫和家眷尸体,鲜血缓缓流淌,汇聚成暗红色血渠,在石板缝隙间蜿蜒穿梭,宛如一条条狰狞的游蛇。 镇南军在王府中穿梭肆虐,他们脸上溅满血渍,眼神中闪烁着疯狂、贪婪与残忍。 吴文渊环顾四周,正欲轻声开口,却见徐平面无表情的瞥了眼自己。 恰在此时,兵卒狞笑着将几名王府老仆踹倒在地。 老仆瞪大双眼,望着眼前的兵卒,浑浊的眼眸中倒映着死亡的阴影。 颤抖的嘴唇来不及发出一声求饶,长枪便已带着凛冽的寒光刺穿他们胸膛。 王府内院,家仆的孩童被镇南军从房中接二连三的拖了出来。 他们吓得放声大哭,幼小的身体不停颤抖,恰如狂风中的幼苗,脆弱而无助。 几名幼童紧紧抱在一起,也许是在寻找着些许慰藉。 他们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不敢大声哭泣,生怕激怒了在场的兵甲。 见此情形,几名兵卒将之团团围住。他们举起手中刀兵,肆意嘲笑和愚弄。 几息之后,一兵卒抬手拉过靠外的一名男童。 “放开我!你放开我……” “阿哥……你放开我哥哥!!!”见此情形,其身后女童下意识的死死抱住不放。 “找死!!”兵卒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女童脸上。 女童瘦小的身体摔倒在地,嘴角流出了大量鲜血。“呜呜呜……哥哥……我害怕……” 话音刚落,长刀便将男孩贯穿。 她的哭声顿时凄厉起来,那哭声穿过内院来到前厅,径直刺入徐平的内心。 舒玉梅瘫坐在台阶上,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她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但当她目光落在徐平身上时,眼中瞬间燃起愤怒的火焰,那眼神炽热而浓烈,仿佛要将眼前的恶鬼吞噬。 舒玉梅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冲向徐平。“畜牲!你这个畜牲……” 徐平的身影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她险些被尸体绊倒,凭借着心中那股悲愤,却是顽强的稳住了身形。 “你这丧心病狂的狗贼!”舒玉梅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变得沙哑扭曲。“王爷一生忠心耿耿,为了大梁鞠躬尽瘁,你为何要污蔑他、为何要谋害他? 徐平,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老天爷不会放过你!!!!” “放肆!!”见此情形,周围的几名兵卒一拥而上,当场将之按倒在地。“竟敢口出狂言,对大将军不敬,找死!!” “大将军,不如将这贱人送去大营,也好让弟兄们解解乏!哈哈哈哈!”偏将抬脚将人踹翻,随后抱拳施礼。 听闻此言,其人身旁的兵卒纷纷笑着开口附和。“王妃就是王妃啊!瞧这姿色,啧啧啧!真不是翠红楼那些残花败柳能比。” “嘿嘿!谁说不是呢?这府上的女子都是万金之躯,哪能和那些庸脂俗粉相较?” “大将军,要不要将这贱人押下去?” 徐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舒玉梅的怒骂回荡在他内心深处,让他心脏微微一缩。 第885章 他嘴唇微启,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久久未能吐露半字。 见徐平没有接话,偏将一把抓起舒玉梅的头发,将她朝着旁厅拖去。“大将军,此女口出狂言,不如先带下去押着。” “娘亲!!娘亲……你们放开娘亲!”不远处,姜安民的幼子挣扎着在地上爬行,拼命朝向舒玉梅靠近。 “宝儿,宝儿……”舒玉梅死死握住偏将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扯出头发。“杀千刀的贼老天,你为何如此不公……” 哭喊声与惨叫声混合,在这充满血腥与杀戮的王府内又显得格外渺小。 “够了……”徐平沉声说道,偏将当即停下脚步。 看着眼前的场景,理智在其脑中疯狂呐喊。“这些人不能留!他们是王府的人,一旦放过,日后必将后患无穷。 在这乱世之中,心慈手软就是最为致命的弱点,只有斩草除根,才能确保自己的地位和安全! 姜安民在岳州经营多年,他的旧部势力错综复杂,对其忠心耿耿,这些孩子日后长大后,一定会想尽办法为王府报仇。 若不趁现在将之除尽,将来自己极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然而,徐平内心深处那一丝从现代社会带来的善良和人道主义精神,却如同一盏微弱灯火,在狂风暴雨中顽强的闪烁。 望着那些惊恐万分的孩子,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自己穿越前的画面。 温馨的家庭、纯真无邪的笑脸。人们相互关爱,尊重生命。 一切那么美好却又无比遥远,另一个世界的幻影无时无刻不在在割裂着徐平内心的狠绝。 一切是为自己得以立足,也是为了满足内心深处的权欲。 若是靖北王府覆灭,处境只会比如今的岳王府更为凄惨。 徐平的内心在呐喊,在挣扎,两种声音在他的脑中不断争吵,仿佛要将他的头颅撕裂。 …… 吴文渊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眼神无比冷漠而深沉,没有丝毫怜悯之情,只有对权力和利益的贪婪与渴望。 他微微向前迈了一步,轻声说道:“大将军,此时万万不可心软。 姜安民在岳州经略多年,他的旧部对其忠心耿耿。 只待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一定会想尽办法为其报仇。 若不趁着现在将他们斩草除根,将来必会为之所扰。 大将军,待镇南军清剿完岳州,大梁以东就是您说了算。 既然谋夺岳州,为了长治久驻,必须将这群人连根拔起。只要剿灭岳王府,顾应痕那边自然会给予助力。以此为交换,咱们假意扶持此贼,此贼自会找合适的理由将岳州划归于您。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将军,您要三思啊!” “你在教我做事……?”徐平缓缓转过头来,阴冷的眼神让吴文渊心头一颤。“不要以为你的进言是在为我着想,管好自己的嘴巴,收起你心中那点念头。” 吴文渊微微低头,表面上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但嘴角却不经意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学生不敢! 大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若今日放过他们,日后定会追悔莫及。 大将军,请恕学生多言。 您想想,您这一路走来,历经了多少艰难险阻。因为一时心软,将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如此岂不荒谬。” “退下……”徐平瞳孔一凝,语气没有先前的平淡。 第886章 “诺!”吴文渊微微拱手,继而缓缓退到一旁。 待他后退,徐平内心再度陷入挣扎,两个声音在他脑中不断争吵。 他双手缓缓握成拳头,指甲也逐渐嵌入掌心。即便此处血流成河,他却浑然不觉。 抬头望着苍穹,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也许,是上天对他的愤怒和谴责? “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我曾经怀揣着改变这个乱世的梦想,现如今,时代的进程一步步将我逼入绝境。 我也不想成为一个被人唾弃的恶徒,我也不想让自己完全被权力所吞噬。但,我更不想死……”徐平的内心在痛苦呐喊,几滴雨水坠落在他的脸颊,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擦拭着面庞,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看着不远处的徐平,舒玉梅依旧在不停的怒骂:“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 徐平,你错了,大错特错!!这世间的公道自在人心,你迟早会为今日而付出惨痛代价! 呵呵呵!岳王府的今日,就是你靖北王府的明日。” 她的声音早已变得沙哑而无力,但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深的悲愤和绝望,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徐平的内心。 王府中的杀戮还在继续,兵卒的狂笑声和受难者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歌。 徐平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在这残酷的现实中不断沉沦,被权力和前路所诱惑。 而另一半则在拼命挣扎,试图抓住最后一丝人性的光辉,不让自己完全迷失在这黑暗的深渊….. 血腥的庭院中,时间仿佛凝固。 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痛苦和挣扎,徐平内心被持续煎熬,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是否能在人性与利益的天平上找到一丝平衡。 但他清楚,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将改变无数人的命运,而他自己,也将在这历史的洪流中,被推向未知的方向,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成为史书笔下或赞或骂的历史尘埃。 随着雨水滴落,渐渐打湿整个庭院。血迹混合春雨,流向了未知的地方。 岳王府的家眷与仆从越来越少,待到天蒙蒙亮,此处已是满地伏尸。 孩童不再哭泣,舒玉梅也不再怒骂。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不知是放弃了心中的念想,还是在等待着屠刀的落下。 除了男丁,也有大量来不及奔逃的婢女被兵卒接连带入内堂。 撕心裂肺的呼喊伴随着兵卒的喘息从内院深处传来。 听着这一切,徐平踏着雨水朝王府门外缓步走去。“身为姜安民的正妻,我会让你留着干净的身子下去见他。”言罢,他掏出怀中匕首,几息之后,一把丢给了不远处的舒玉梅。“你……自裁吧……徐某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来索命。” 言罢,徐平推开门口的守卒,渐渐消失在此处。“不留活口……” 一道惊雷乍现,转瞬却又散去。 天刚刚亮,晨曦微弱的光芒无力的洒入岳山郡的大街小巷,映照出一片人间炼狱的惨象。 兵卒的杀戮仍在继续,刀光剑影在晨晖中闪烁着致命寒光,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和绝望的惨叫。 徐平骑着踏云骓缓行在街道上,马蹄踏过之处,是一滩滩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合着雨水,散发出各种腥味。 随处可见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各处,有岳山郡的守卒,有普通百姓,官员家眷,以及身着大周军服的镇南军兵卒。 他们眼睛或惊恐圆睁,或空洞无神的望向天空。 街边的房屋大多门窗破碎,屋内的财物被洗劫一空,一片狼藉。 曾经繁华的岳州州府,如今已沦为死城。 徐平面色阴沉得可怕,眼神中透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痛苦、有挣扎、有迷茫,也有一丝决绝。 他一路沉默不语,任由踏云骓驮着他前行,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王府中那些惨叫的场景和舒玉梅的咒骂声。 徐平来到了城门前,只见镇南军的兵卒正抬着姜安民尸体准备挂上城门。 那曾经威风凛凛、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的王爷,如今成了吸引其旧部的诱饵。 见他到来,兵卒纷纷行礼。 “大将军,姜安民一死,岳州算是彻底在咱们的掌控之下了。”一旁,行军司马谄媚的笑道。 闻言,徐平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并没有接话。 他抬头望向城门之上,那高耸的城墙曾是岳山的壁垒,如今也见证了这场权力的更迭。 “大将军,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军师派信卒来报,说宇文将军等人已在赶来的路上。”行军司马见主子不说话,赶忙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徐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派人清理城中的尸体,把姜安民通敌的布告贴满城内。” 徐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还带着一丝特别的疲惫。 “大将军,那些岳王府的余党……” 行军司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徐平打断。“我自有安排,照我说的做。” “是是是,卑职这就去办!” 许久之后,姜安民的尸体被几名兵卒挂上城关。此时的岳州城依旧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那城门上的姜安民尸体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悲哀与无奈。 第887章 …… 时间飞逝,两个月的光阴转瞬即逝。 自打苏北石与姜安民覆灭,在这短短两月之内,岳州大地被阴霾所笼罩,镇南军在这片土地上展开了一场又一场血腥的权力整合。 岳山王姜安民虽已身死,他的旧部却如野草般分散在岳州各地。 若不彻底清除这些隐患,徐平在岳州的统治恰如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崩塌。 在他的排布下,唐禹驻守析津,以应对沦陷于南安的甘州。宇文萧驻守紫萍,居高临下虎视着奉天。而雍城则由许阳驻守,控制着整个清岳江的两岸。 徐平领中军驻守岳山,杨定率部驻扎在飞云关外,随时准备兵发飞云,打通岳州和玉螭的阻隔。 随着各方驻军的调配,徐平对姜安民的旧部展开极其残酷的镇压与清剿。 镇南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 那些曾经追随姜安民的将领和兵卒,凡有负隅顽抗者,尽数血染沙场。 也有不少旧臣在镇南军的围追堵截下走投无路,陆续被诛。 每一场战斗结束,都意味着又一批岳州营的士卒消逝。 岳州的土地被鲜血反复浇灌,四处散发着令人不适的血腥气息。 然而,这群旧部的反抗并非毫无章法。 一些零散势力开始暗中集结,他们利用熟悉的地形和民众掩护,与镇南军展开拉锯战。 他们时常在夜色掩护下,突袭镇南军的营地,抢夺物资,杀死落单的兵卒。 对此,徐平下令加强营地防御,设置重重陷阱,同时派出大量探马,深入山林和村落,搜寻这些反抗势力的踪迹。 一旦发现,便将其彻底剿灭。 在持续数月的清剿行动中,无数百姓受到牵连。 为了找出隐藏的反抗者,郭子韬与宁武时常对村落进行搜查。 稍有嫌疑之人,便会被带走审讯,遭受非人的折磨。 乡间,许多家庭因此而支离破碎,亲人离散,哭声在岳州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与此同时,徐平并未忘记向朝廷汇报自己的“功绩”。 他让李正我准备好撰写两份呈表,一份送往大周,一份呈递给大梁。 在给大周的奏折中,要言辞激昂的描述出自己如何率领镇南军浴血奋战,最终成功拿下岳州。 将这场胜利描绘成自己为大周开疆拓土的功绩,希望得到隆圣帝的全力支持。同时也要上表了各部的军功,以及阵亡将士的抚恤。 而给大梁朝廷的上表中,更要义正言辞的指责姜安民通敌叛国,声称自己为了大梁安危,不得不出手剿灭姜安民及其党羽。 为了防止甘州的南安军趁机再进,还需表示自己将暂代姜安民驻守岳州,以确保大梁边境的稳定。 李正我作为镇南军军师,在这段时间里忙得不可开交。 在他看来,要想真正稳固己方在岳州的统治,不仅要靠武力镇压,还需要处理好此地的民生。 李正我四处奔走,深入到岳州的各个城郡和乡村,安抚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 他下令打开仓放粮,赈济那些饥寒交迫的民众,并且分发财帛,补偿因战乱损毁的稻田与庄稼。 李正我承诺岳州的未来永不加赋,并且三年之内免除徭役与人丁税,会给岳州百姓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 第888章 此行此举收效虽不大,各地的民怨与叛乱倒也在逐步减少。 陆铮更是请来高人,模仿出姜安民的字迹,伪造了大量他通敌的书信。 无论是真是假,无论百姓是否相信,起码明面上有番说辞。 在岳王府覆灭之后,为了保住年幼的孤女,一位侧妃屈服于刀兵和酷刑之下,随同陆铮四处宣扬和坐实姜安民通敌的罪证。 陆铮让人在岳州的城郡与大街小巷四处张贴布告,详细列举姜安民所谓的罪行,确保每一个百姓都能看到。 不单如此,陆铮组织了大量所谓的“证人”,在公众场合讲述自己所知的姜安民通敌之事。 这些“证人”或是被威逼利诱,或是为了苟延残喘。 连月以来,在陆铮的刻意引导下,岳州百姓开始逐渐接受姜安民叛国的假象。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相信这些虚假的言论。 不少良知的百姓和士绅,对陆铮的说法提出许多异议。 他们深知姜安民在岳州经略多年,深受百姓爱戴,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的事。 这群人联合姜安民的故交试图站出来为之鸣冤叫屈,而迎接他们的却是镇南军冰冷的屠刀。 凡是提出异议之人,无一例外,全都被冠以姜安民余党之罪,遭到残酷虐杀。 岳州陷入一片白色恐怖之中,无论百姓还是商贾,无论孩童还是老者,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轻易发声。 在这段时日里,徐平也在不断巩固自己在岳州的势力。 他许以重利,联合起当地一些士族,重新任命了各级官员。 这些新臣虽可辅助政务,兵权却被其部牢牢掌握,驻守各大郡城的将领把控着整个城郡的生杀大权。 宇文萧等人严格执行着徐平和李正我的命令,对岳州的政治、经济和军事进行全面的改制。 与此同时,徐平大力整顿营中,加强兵卒训练,提高军队战力。 待到秋收一过,整合完投降的姜安民旧卒,便可再行增兵。 只要岳州恢复稳定,重兵压境,飞云没有外军驰援,迟早会落入自己手中。 …… 是夜,李正我捏着拟定好的折子快步来到州府。 见徐平在批示着各方送来的政报,他微微拱手。“主公!” 闻声,徐平赶忙招手。“军师来了,快来这边坐,正好有几份紫萍送来的政报,你也来看看。” “主公啊,我已拟定好呈报的折子,你过目。”言罢,李正我将文书递上。 “你办事,我放心!没什么可看的。”接过折子,徐平将之随手放在一旁。 听闻此言,李正我微微摇头。“还是看看吧。” 徐平眉头一皱,当即查看了一番。几息之后,他合上折子,抬手捏起下巴。“上表的军功和封赏是不是过了点?” “主公啊!咱们现在执掌岳州,手下这些个兄弟的讨赏不能太薄。 此呈在下思虑良久,当为合适。” “郭子韬加安南将军,这个不行。他爹乃京卫司副统领,缺的是爵位。将安南将军降为平南将军,加授子爵较为妥当。”话到此处,徐平又在折子上画下一圈。“张老四立下大功,欠他的三百多万两银子咱们一时间也还不上。 把他的位置上调,张家世袭子爵,看看能不能再给他捞个伯位。 宇文萧的战功不少,此位合适。至于许阳嘛……安南将军衔或可为他上表,毕竟他现在驻守雍城。 第889章 至于宁武,他就不必上折子了,我加他为荡寇将军,对得起他近日的表现,太高了这家伙不安分。” 话到此处,李正我点头颔首。“如此修改亦是可取,只不过……” 见他欲言又止,徐平不由的撇着脑袋沉声问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此战本是为了牵制南安,如今主公非但剿灭了苏北石,还一举夺下岳州,是否要一并呈报军功?” “这个嘛……”徐平眉头紧锁,眼神朝向殿外看去。 片刻之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双掌撑着案台,眉宇间露出几分戏谑。“军师啊!按理说,身为臣子,不适合主动求赏。毕竟皇帝给你,你得谢。他不给,你不能开口要。 不过嘛!呵呵!此一时彼一时! 你替我单独拟一份折子,为保障岳州稳定,并且顺利拿下飞云,还请皇帝封我为:【岳南道行军总管,加授岳州刺史,节制岳州和玉螭两地兵马,并授我开府之权】…………” 此话一出,李正我稍愣。“主公,如此是否不妥……” “无妨!”徐平笑着摆了摆手。“我开这个口,就是把态度摆在台面,免得我这皇伯父胡思乱想,以为咱又憋着什么坏水。 军师,和纪凌打交道,有些话说在明处更好。” “如此一来……” 李正我话未说完,徐平却是负手朝着殿外走去。“招我回京的折子应该快下了,我若是岳州刺史,回去就是述职。 他若不给,一旦回京,我可就很难再回岳州了。军师,只要打通飞云关,这可是开疆扩土,博一博,看看我这位皇伯父有没有这个魄力。” “主公英明……” …… 言罢,两人相视一眼,一前一后离开了此处。 随着时间推移,徐平在岳州的统治逐渐趋于稳定。 百姓虽在镇南军的统治下默默忍受着故土沦丧,却又因李正我的政略而受到福泽。 一时间,整个岳州,那些曾经反抗的声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又过去许久,接到徐平的呈报,大梁朝堂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些朝中大臣对姜安民通敌的说法深表怀疑,迫于元武压力,又在徐平的军权和陆铮精心编造的罪证面前,他们也不敢轻易表态。 而另一些大臣为了迎合徐平,纷纷指责姜安民的罪行,要求朝廷对徐平的“功绩”予以表彰。 对此,顾应痕非但没有斥责,反而亲自书表一封,对徐平除去姜安民这个“叛贼”深表感谢。 顾秋蝉权衡利弊之后,最终决定认可徐平驻守岳州的事实,并赐予他一些象征性的奖赏。 毕竟,在此动荡时期,大梁需要稳住徐平来缓解北境的压力。 几个月的时间,岳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繁华的城市变得满目疮痍,曾经和睦的乡村变得冷冷清清。 在这片土地上,无数人的命运被权力的游戏所左右,他们或生或死,或悲或喜,都成为了这个乱世的注脚。 随着对岳州掌控的逐渐稳固,徐平将目光投向了周边郡县。 岳山、紫萍、雍城、析津,这四处虽至关重要,但仅凭这几处难以长久立足。 在陆铮的谋划下,他对周边郡县开始渗透和控制。 镇南军将目标锁定在了甘州和岳州相邻的几个城郡,这些郡县兵力相对薄弱,防御也较为松懈。 郭子韬和张老四率领着少数精锐,伪装成商队或流民,悄悄潜入这些郡县。 他们在当地暗中联络那些对南安不满的势力,给予他们金钱和武器的支持,煽动他们发动叛乱。 因苏北石兵败,没过多久,这些沦陷于南安的郡县便陷入内乱之中。 当地百姓在叛乱者的煽动下,纷纷拿起武器,反抗南安的统治。 而徐平则以“收回大梁故土”的名义,率领着镇南军浩浩荡荡的开拔这些郡县。 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镇南军,叛乱者和当地守军根本无力抵抗。 徐平的军队如秋风扫落叶,迅速拿下与岳州邻近的郡县。 他堂而皇之的将这些郡县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并美其名曰“收复失地”。 在占领之后,徐平倒也没有采取过于强硬的统治手段。 他接连布告一些怀柔政策,和南安治下形成鲜明对比。 李正我下令减免当地百姓赋税,派遣一些军中内臣前往这些郡县治理。 徐平的授意下,积极修复城建,改善百姓的生活。这些邻边郡县的秩序逐渐恢复稳定,其内百姓的生活也开始逐步好转。 徐平深知,只有让百姓过上相对安稳的日子,他们才会对自己的统治产生认同感。这种认同感,也正是自己巩固势力的关键。 在对周边郡县进行扩张的同时,徐平也没有忘记处理岳州内部的事务。 姜安民的旧部虽然已经被基本肃清,但仍有一些漏网之鱼潜伏在暗处。 为了彻底消除这些隐患,夏初,他下令在岳州全境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清剿。 与此同时,大周,神京。 隆圣帝看着内卫送上来的战报,狂喜之下,他险些冲向皇陵。 多少年了,大周已经有多少年未从它国谋得土地了。 无论徐平的目的是何,他对大周的贡献无可置疑。 念及此处,隆圣帝放声大笑,笑声中没有半分猜忌,只有最为真挚的喜悦。 待他情绪平复,刘辟低声开口。“镇南大将军立下如此战功,实乃我朝之幸。 陛下是否要招他回京,以便封赏?” ……………………………………… (感谢彦祖们的支持!!! 第二卷双龙探海,至此完结。 第三卷三龙戏珠,敬请期待。 各位彦祖也可以猜猜三龙是什么!) 第890章 …… 刘辟的话瞬间将隆圣帝拉回现实。 封赏?如何封赏?此时召那臭小子回京怕是有点难。 且不说岳州方才平定,便是姜安民的余党和旧部也在飞云囤积了不少人马。 要想彻底将岳州划入大周疆土,飞云关必须要拿下。否则,一旦梁北战事平息,镇南军就会进退无路。 念及此处,隆圣帝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身坐回龙椅。“说说,此事你怎么看?” 闻言,刘辟微微拱手。“回禀陛下,依老奴看来,镇南将军有此大胜,实为我朝之大幸,自当嘉奖。 姜安民旧部封锁了飞云关,如今若是招之回京,恐怕岳州会生动乱。不如待其军报入境,先行赐下封赏,一旦镇南军顺利拿下飞云关,陛下招之回京授恩也未尝不可。”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道声响。“刘辟啊刘辟,你把咱们这位镇南将军想得也太过简单了吧?” 声音传开,殿外太监齐声吆喝。“雍王纪廉,入殿请见!!!” “雍王纪廉,入殿请见!!” 听闻此讯,隆圣帝大笑着起身,连带龙袍被桌角挂住也未曾察觉。“老九来了!快宣!!” “陛下小心!”刘辟赶忙为其捋顺龙袍。 “哈哈哈!多年未见,陛下风采更胜当年呐!”纪廉掸了掸衣袍,保持着抱拳见礼的姿势快步走入殿中。 “什么陛下不陛下的,老九怎的如此之见外!叫皇兄!”言罢,隆圣帝一把握住对方手腕,拉着纪廉朝侧座走去。“自打收到你递上来的折子,为兄等你回京等得那叫一个望眼欲穿呐! 你小子如今可以啊,便是皇兄想见你一面都是难上加难。东卢这些年安分守己,你闲暇无事,多在京城住些时日。” “臣弟幸得陛下挂怀,惭愧呐!”纪廉余光扫了一眼刘辟,随同隆圣帝一块入座。 “为兄看你这精神不错,想来这些年在吴州日子过得清闲吧!”隆圣帝拍了拍对方肩膀,随后抬手一挥。“还不看茶!” 闻言,宫女赶忙行礼。“是!陛下!” 隆圣帝脸上的笑容不减,显然心情是颇为舒畅。“老九啊,你方才说刘辟小瞧了咱们这镇南将军,此话何意?” 纪廉手指敲打着边几,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笑意。“自打武帝西去,我朝已多年未获它国疆土,此诚大幸,天佑陛下!只不过嘛……”其人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深沉了几分。“依臣弟之见,徐平的军报应当已在来京路上,恐怕陛下恩旨未下,这小子的邀功折子就该堆满您的龙案了。” “哈哈哈!是这臭小子的风格。”隆圣帝微微颔首,对纪廉的话显然颇为赞同。“不过这和恩赏并无冲突,也是他该得的。” 话落,纪廉却是笑着摇头。“陛下,现如今,飞云关尚在姜安民旧部的手中,倘若徐平要您加他为岳州刺史,当如何以对?” 此话一出,刘辟瞳孔收紧,当他正欲开口之际,隆圣帝却是冷笑出声。“好一个岳州刺史!他敢?!!” “为何不敢!”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纪廉轻吹了几口气。“陛下,徐平若是加授岳州刺史,回京可就是述职了!” 隆圣帝端起茶盏,几息之后却又将之缓缓放下。“如今的岳州,名义上依旧是大梁的国土。岳州刺史?亏他想得出来。” “陛下!若是顾应痕首肯呢?”纪廉自顾自的饮下一口热茶,言语中依旧带着几分笑意。 “……”听闻此言,隆圣帝眉头一皱。“的确有这种可能……” “陛下请恕臣弟直言!如今的朝内,韩忠领戍边司出征西境、宁毅领贺州营驻扎武凉、欧阳正奇与孙国安尚在南安、李孝师也已兵至丘州,倘若将徐平招回,恐怕岳州有得而复失之险。”话到此处,纪廉放下手中杯盏,随之缓缓起身。“苏北石兵败,依臣弟看,莫说岳州,恐怕甘州也在徐平的算计之内。 第891章 这小子心可黑,他是想一举拿下整个梁东啊……” 靖北王府的世子加授岳州刺史……特么的南北都是他徐沧的人是吧!这两父子真是鸡贼! 隆圣帝的脸色愈发复杂,他一把捏碎了掌中的杯盏,随后抬手一挥。“刘辟!” “老奴在!” “传朕旨意……”话说一半,他又挥手让其退下。“算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加他为岳州刺史,朕也不能错失良机。” “陛下何不缩减镇南军的粮赏?”刘辟稍稍低头,轻声开口回道。 “不妥不妥!大为不妥!”纪廉笑着转过身来。“若在徐平拿下岳州之前,如此尚且可行。如今他已掌一境,你这时候再去把控他的粮草实无意义,还会落得个猜忌臣子的名声。 陛下,依臣弟看,该有的赏赐,一个也不能少。至于岳州刺史,给他也理所应当。 非但如此,我朝还当送去国书,以正徐平在岳州之统。” “老九啊,你与朕之所想皆然相同。无论将来如何,归于大周的土地是真,这是国之大计。无论谁,无论什么缘由,都必须为此让路。 刘辟!!” “老奴在!” “拟旨!”隆圣帝站起身来,双手一把撑住案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统御八荒。 闻有非常之人,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后立非常之功。 今镇南将军徐平,虎略龙韬,雄才伟略,于岳州之战,力挽狂澜,大破敌军,功绩卓著,实乃我朝之栋梁,朕心甚慰。 自兴兵以来,将军徐平身先士卒,锐不可当,以雷霆之势荡平南安贼鼠,征讨岳州叛臣,此功在社稷,德被苍生。 今岳州虽初定,然飞云关未下,局势仍艰。将军不畏险阻,一心报国,其忠勇可嘉,令朕动容。 彼念将军之功,特封徐平为征南大将军,位极人臣,总领安南事务,掌一方征伐大权,以彰其赫赫战功。 现加授之岳州刺史,主政岳州,治理民政,抚百姓,兴农桑,保境安民。且许将军徐平自行开府,选拔僚属,广纳贤才,共襄盛举。 望卿不负朕望,秉持初心,整肃军务,稳定地方。早日攻克飞云,将岳州彻底纳入大周版图,为我朝开疆拓土,扬国威于四方。朕亦将为三军坚实后盾,粮草军饷,全力支持。 朕有感,三军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此荣耀之功,朕将铭记于心,大周百姓亦会世代传颂。 特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 待到刘辟拟定圣旨,隆圣帝继续开口说道:“拟国书一封,差邦政司送至大梁。 大周致大梁皇帝国书: 梁北疆烽火连天,元武举兵来犯,贵国上下倾力御敌,实乃艰辛。 值此危难之际,我大周念两国情谊,唇齿相依,岂能见死不救?遂遣镇南将军徐平率精锐之师,奔赴梁东,意在助贵国稳固局势,保境安民。 然于梁东之地,竟现姜安民这等通敌叛国之徒。其行径恶劣,里通南安,妄图颠覆梁东之治,陷百姓于水火。 将军徐平秉持正义,为护一方安宁,不得已率兵将其剿灭,此乃大义之举,既捍卫梁东秩序,亦间接助贵国解后顾之忧。 当下,为使梁东局势早日安定,缓解元武攻势,我大周提议,由徐平暂领岳州一切军政事务。 将军徐平智勇双全、战功赫赫,由其治理岳州,定能保当地太平,构筑抵御南安之坚实防线,于贵国亦是强而有力之臂助。 今望贵国承明将军徐平暂治岳州之正统地位,此乃顺应时势之举。若贵国应允,两国情谊必将更为深厚,携手共进,共御外敌,福泽两国百姓。 第892章 但倘若贵国拒绝,执意否定徐平将军之统辖,便是视我大周善意援助如无物,形同向我大周宣战挑衅。 我朝虽好和平,然面对挑衅,亦绝不退缩。我朝百姓所期,将士用命,定将采取必要之行动,捍卫尊严与权益。 望贵国主深思熟虑,以两国百姓福祉为念,做出明智抉择。 大周皇帝:纪凌书。 景平十七年,六月初三。” “陛下英明!”纪廉拱手施礼,随后亲自为其添上茶水。“便是如此,陛下神武,天佑我朝。” “少他妈拍马屁!”隆圣帝一口饮尽,随后捏了捏对方的肩膀。“你这臭小子藏得有够深!想当年,咱们一同在老张头的天政府修学,他最瞧不上的便是你,如今不声不响便入了八境圆满…… 老九啊,连朕都吃了一惊呢?你莫不是在韬光养晦?” 此话一出,纪廉眉头一紧,赶忙跪地叩首。“陛下所言,臣弟惶恐! 此等小事,臣弟怎敢劳请陛下念怀。故而未曾上报,臣弟罪该万死……” “起来!动不动就跪,你以为为兄是在试探你吗?”隆圣帝一把将之拉起,随后又淡定的坐回原位。“这是好事!除了徐沧和张启圣,我朝又添一八境圆满之人,怎叫为兄不欣慰?” “臣弟侥幸,多亏陛下福泽!岂敢以此小事来烦扰陛下治理政务。”言罢,纪廉再次拱手,将姿态摆得极低。 “小事?这要是小事,那朝内还有什么才是大事?”说着,隆圣帝催动修为,些许内劲在其掌中澎湃翻涌。“老九啊,自打你入吴戍边,已有多年未与皇兄切磋了吧? 要不要趁此机会,你我兄弟二人去校场比划一番?” 纪廉心头一颤,随后微微垂首。“臣弟不敢!臣弟惶恐!” “怎么?你怕伤了为兄?”隆圣帝挥手轻弹,一道内劲骤然打出。 “啪”的一声轻响,纪廉抬手将内劲当场接下。他后退半步,将手缓缓负于身后,又缓缓握紧成拳。这特么是八境圆满?纪凌这老登怕不是八境绝巅了吧?草!怪不得如此轻易就能察觉到老子的修为,这老阴杯! 腹诽几息,纪廉佯作尴尬。“陛下,臣弟惶恐!!未能接住陛下龙威,还请陛下恕罪!!!” “不错!不错!倒是为兄小瞧了你!”隆圣帝不紧不慢的饮下热茶,随后笑着摇了摇头。“行了!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为兄没有试探你的意思,不过是多年未见,与你耍一耍罢了。” 耍一耍?有这么耍的吗?草!要不是老子眼疾手快,现在就该被抬出文德殿了。纪廉嘴角一撇,接掌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陛下莫要戏弄臣弟了,臣弟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如何与陛下相较。” “按脚程估算,你来京的日子当在一月之前,这些时日跑哪去了?莫不是去燕城见了徐沧?” “没有!绝对没有!!!”隆圣帝语出惊人,吓得纪廉一阵心颤。 “见就见了,有啥大不了的?瞧瞧你这死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要弄死你?”言罢,隆圣帝起身朝着殿外走去。“徐沧这条死狗,一天到晚不干人事,老子是恨不得咬他几口。 下次你去北境,记得替皇兄咬他,最好咬几块肉下来,老子给你撑腰!”说着,他快步走出屋内。“这几日就留在宫中,与皇兄同榻对弈,让皇兄看看你的棋道可有长进。” “这……” 见纪廉欲言又止,隆圣帝一把捏住他的后颈。“敢找托辞,为兄打断你的腿。” 见此情形,纪廉猫着身子跟随对方缓步走出殿外。老子就说纪凌不好惹,老张头是活腻了吗?一天天的,净整这些破事。 …… 与此同时,大梁,岳州。 处理完大堆的政报,徐平揉捏着眉心朝屋外走去。 待其行至后院,陆铮快步走了过来。 “陆先生?来找我有事?”徐平随意的看了对方一眼,继续朝着后院走去。 “世子,姜云裳似乎有了身孕!”陆铮低头垂首,语气中颇有些欣喜。 听闻此言,徐平骤然转身。“你说姜云裳有身孕了?” “不错!尽管她极力隐藏,府中的下人依旧看出了一些端倪。” “如此说来,我特么要当爹了?”徐平大喜过望,激动得手舞足蹈。“快备马!我要去一趟雍城!” 第893章 …… 待徐平离去后,房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一道沉重枷锁,把姜云裳困在这满是愁绪的屋内。 微风透过窗棂,轻轻撩动着床帏,那轻柔的触感,却似一把锐利之刀,割在她的心尖。 姜云裳缓缓坐在床边,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庭院的一切在其眼中都已失去色彩。 她下意识的轻抚着腹部,动作亦是无比轻柔,生怕惊扰到腹中那尚未成型的生命。 “你为何要来到这世上,又为何偏偏是他的种……”姜云裳喃喃自语,声音颤抖,饱含着无尽的复杂与无奈。 恰在此时,一想到徐平,她眼中瞬间又燃起怒火。“周狗!你双手沾满我大梁百姓的鲜血,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姜云裳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可当她的手再次触碰到腹部,那股怒火又被深深的纠结所取代。“娘亲怎能留下你啊,你是他的血脉,生在这乱世,注定要背负无尽的苦难。”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扯出来的。 窗外偶有鸟鸣,叽喳着飞过,那欢快的叫声,此刻在其耳中却无比尖锐讽刺。 “若是没有这乱世纷争,你的父亲如果不是徐平……那该有多好。”姜云裳的眼神渐渐柔和,她似乎看到一个没有战火、没有杀戮的世界。 在念想中的世间,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刀光剑影,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成长,可以毫无顾忌的撒娇。 姜云裳轻抚小腹,似乎能感受到孩子那微弱的心跳,每一丝跳动,恰如一束温暖的晨光,穿透了她心中层层的阴霾。“你是无辜的……娘亲怎么忍心扼杀你刚刚萌芽的生命。” 姜云裳喃喃低语,内心在杀与留之间反复拉扯,每一次抉择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灵魂。 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洒落在屋内,却始终无法驱散她心中的恨。 “顾应痕,你真该死!!!”姜云裳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徐平离去的方向,心中更是由内而外的厌恶。“还有徐平,你和顾应痕一样该死!你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如今连我孩子的未来也要一并毁掉……” 她低声抽泣,泪水不停滑落,逐渐打湿了胸口的衣衫。 夕阳西下,在这寂静的屋内,痛苦与纠结缠绕着姜云裳,如同窗外渐渐浓重的夜色,将之紧紧包裹,看不到一丝曙光…… 转眼过去几日,徐平每天都会仔细观察着姜云裳的一举一动。 姜云裳自然也能察觉到对方的心思,她每日强装镇定,尽量不让自己的行为露出破绽。 又一日清晨,阳光洒在屋内,姜云裳起身,故意动作随意的踱步于庭院之中,还时不时与路过的下人交谈几句,脸上带着看似平淡的神情。 徐平目睹这一切,本想与之攀谈,奈何对方不待见自己,只得远远坐在一旁。 就连日来的观察,姜云裳的饮食和作息并无异常,丝毫不像怀有身孕的样子。 看着庭院内的姜云裳,他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若说没有生孕,那日的反应不太对。若说有身孕,且不说行为起居,为何小腹没有丝毫隆起? 正当他思虑之际,天空逐渐阴沉,乌云密布,似有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见她回屋,徐平唤来一些补品,亲自端着送到对方住处。 第894章 见他又来,姜云裳眉头一皱。“大将军如此悠闲,竟然有空给一女子送膳?还真是难为你了。” “姜云裳,这些是给你补身子的。不管是否有孕,没必要亏待自己。”徐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关怀,眼神也在对方的身上来回打量。“你若点头,别说给你送膳,我亲自下厨也未尝不可。” “哟!镇南将军不研究兵法,研究起食谱来了!倒是让人有些意外。”姜云裳看着桌案上的补品,心中腹诽不已。“多谢徐大将军好意,很可惜,云裳没有身孕,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她的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伸手便将补品推至一旁。 “啧!你这女人,现在让你提条件你又这死样,不说别的,我起码答应你对付顾应痕不假吧?”言罢,徐平拉开椅子,当即坐在姜云裳的对面。“爱吃吃!不吃拉倒!你不吃老子自己吃!” 姜云裳迎着他的目光,眼神中只有冷漠和复杂。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屋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尴尬。 “反正你也不待见我!那就失礼了!”徐平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夸。“你还真别说,府上的厨子手艺不差,到时候也整几个随我回岳山去。” 见他狼吞虎咽,姜云裳尴尬的把头撇向一边。“好歹也是靖北王府的世子,你能不能注意下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体面?” “体面又不能当饭吃?驻军在外,整日不是酱拌面就是栗米粥,赶上老四他们回城报军,还能有些野味打打牙祭,你说我要这体面做甚?”言罢,徐平夹起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随后干脆端起盘子将汤汁一并倒入碗内。“这鱼汤真是不错,你要不要来点?” “身为三军主帅,你平日就吃那些?”姜云裳满脸疑惑,不由得瞥了对方一眼。 “不是你以为呢?咱也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好吧?他们吃羹我喝汤,他们就粥我吃肉?”说着,徐平拍了拍肚子,打响一个饱嗝。“你说你图啥?锦衣玉食的,咱也没亏待你吧? 是,我是诛杀了不少岳州旧吏,也牵连了不少百姓。姜安民若是拿下玉螭,你以为他就不会这样做? 行军打仗,有些事避免不了,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是不得不做!否则你的部卒就会生出不满。 他们出生入死,你是战功彪炳了,你吃上肉了不得给人一口汤喝? 没钱、没粮、没女人,人家凭什么跟你混?” …… 姜云裳疑似怀孕的消息,仿若一颗投入平湖的石子,在徐平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除了喜为人父,这也是他手中一张极具分量的筹码,若消息属实,对他在大梁的布局将大有益处。 未作过多停留,徐平便动身赶往雍城。 “驾!驾驾!”一路快马疾驰,官道上扬起滚滚烟尘。对于姜云裳这个小心思颇多的大梁公主,他的内心极为复杂。 几日之后,徐平踏入雍城。 雅院中,繁花似锦,微风拂过,花瓣轻轻飘落,美景并未让徐平有丝毫驻足欣赏之意。他大步流星,直奔姜云裳的住处。 接到下人禀报,屋内,姜云裳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心头猛然一沉。镇南军屠杀岳州百姓和官僚的旧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徐平来此,恐怕是别有用意。 当徐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之时,她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既未起身,也未施礼。 “多日未见,云裳公主,别来无恙!”徐平倒也不介意,他自顾自的走进屋内,随意环顾一圈四周。 第895章 “徐大将军好生威风!你来做甚?”姜云裳的声音冷若冰霜,不带一丝温度。 听闻此言,徐平并未理会对方态度。他目光径直落在姜云裳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探寻,“听说你有身孕?我来确认一下。”他语气平淡,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姜云裳心中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步,双手也不自觉的护住腹部。“简直荒谬至极!谁告诉你的?一派胡言。” 见她眼神充满警惕,语气也坚决得不容置疑,徐平微微皱眉,向前迈了小步。 屋内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姜云裳稍稍侧脸,当即避开对方的目光。“整个岳州已经落入你手,如今不在岳山做你的镇南大将军,跑来此处消遣,怎么?你很闲?” “姜云裳,你也不必隐瞒,既然孩子是徐某的,我自然会妥善安排你们母子。你又在担心什么?”徐平的声音低沉,似乎隐隐还带着一丝威胁。 “呵呸!周狗!”姜云裳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愤怒与不屑。“别痴心妄想了! 你屠戮我大梁百姓,双手沾满鲜血,我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又怎会与你有孩子?即便有,我也不会生下这个孽种!”言罢,姜云裳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恨意。 “恰逢乱世,说这些有何意义?你身为大梁长公主,成王败寇,如此简单的道理还要徐某再行多言?”徐平脸色愈发复杂,想起自己在岳州的所作所为,他心中虽有几分愧疚,却也并未动摇内心的坚定。“徐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你一介妇人,心思也没比徐某干净多少。 往事不必再提,有什么条件直言。”话到此处,他向前逼近一步,眼神紧紧锁住对方,试图从姜云裳的目中找出契机。 “好一句活下去!怎么?若不屠戮我大梁百姓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徐平,别再自欺欺人,为你内心的肮脏找寻借口,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姜云裳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脸上除了愤恨更带着几分不屑。“所谓成王败寇?你若是正面夺下岳州,我可能还会高看你几眼,阴谋诡计终究不是正道,也不会让你长治久安。” 姜云裳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充满了戏谑和挑衅发,她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双手却始终放在腹前。 徐平揉了揉眉心,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和善。他缓缓抽出腰间配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莫要挑战我的耐心。徐某来此并非与你争论对错,你若执迷不悟,我大可再寻一公主。 姜云裳,连梁帝都默认的事,你再此纠结有何意义?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除掉顾应痕吧! 至于屠戮岳州各郡?这个的确非徐某所愿。且不说兵卒需要释放压力,不扫清姜安民的旧部,岳州只会四处动乱,南安也会卷土重来。” 言罢,徐平将刀架在姜云裳脖颈上,刀刃轻轻划破对方颈部的皮肤,一丝鲜血缓缓渗出,在白皙的肌肤上蜿蜒流下。“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想要死?徐某同样可以成全你!” 闻言,姜云裳却没有丝毫退缩。“你杀了我吧!我会提前在黄泉路上等着看你滚下地狱。 徐平,我告诉你,我非但没有怀上你的孩子,就算有,你也见不到他。”姜云裳故作镇定,眼神中充满决绝,这股子视死如归的表情倒是让人动容。 徐平心中一阵烦躁,他能感觉到姜云裳的坚决,但又本能的察觉到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缓缓收回佩刀,在此间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屋内回响,每一步都似乎踏在姜云裳的心上。 许久之后,徐平吐出一口浊气。他抬手挑起对方的下巴,却又缓缓松开。“你最好想清楚,若是真有孩子,这孩子的性命可在你一念之间。 徐某可以承诺,无论是男孩女孩,都会一视同仁,并且通告大周与大梁全境,公开这孩子在靖北王府的身份。” 姜云裳坐回床边,轻抚着被勒得有些疼痛的腹部,心中满是忧虑。她不知道徐平的手段,更不知道徐平的为人。“什么一视同仁,都是些鬼话! 若是个女孩,你还能放在心头?想要以子摄政?做你的春秋大梦!” “重男轻女?这个你还真是误会了!徐某可没这种想法!” 他正欲靠近对方,说着,屋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婢女端着食盒轻叩房门,正欲开口说话,徐平却大吼一声。“滚出去!!!” “大将军恕罪!大将军恕罪!”婢女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不已,连忙退下并关上了门。 趁着对方徐平转头,姜云裳赶忙调整好情绪,脸上换上一副冷漠的神情。 待人离去,徐平微微摇头,再次将目光投向对方,“具体如何,我自会查证!你如果真有身孕,瞒是瞒不住的。” “哼!请便。”姜云裳一挥衣袖,当即背过身去。 “……”徐平抬手揉眉,撇了撇嘴,转身离开屋内。“我会住上几日,待剿灭飞云关的叛贼,你可与我一同去一趟奉天,我……” 话未说完,姜云裳便拉下床纱,不再吐露半字。“滚!!!” 第896章 ……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一阵风起,吹得窗户“哐当”作响。 姜云裳正欲开口,却感到一阵恶心,她极力忍住,可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 徐平捕捉到了这一细微变化,他心中顿时大喜,赶忙放下筷子,起身为其倒上一杯热水。“还说没怀孕?你这反应可是骗不了人的!要不我喊个郎中来瞧瞧你?” “你……和一般的达官显贵之后倒是有几分不同。”姜云裳心中暗道不好,很快却又岔开话题。“给女子端茶倒水?真不像世家大族的嫡子所行之事。” “那咋了?端个茶,倒个水,又特么不会少块肉? 你恨我,正常!这我理解。我倒也不咋喜欢你!别误会啊,你这相貌的确是惊为天人,但你丫整日瘪着张脸,跟谁欠你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再说了,你那点小心思,也没比我干净到哪里去。”徐平绕到姜云裳背后,为其添上一碗热饭。“咱俩就不能精诚合作吗?非得整得苦大仇深? 我帮你搞定顾应痕,你帮我在大梁站稳脚跟,孩子跟你姓,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跟你姓嘛!我底线很低的,你可以试试!” 此话一出,姜云裳嘴角微张,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见她这般反应,徐平再为自己添上一碗热饭。“我要是喊个郎中来给你把脉,有没有喜你也瞒不住!照实说吧,再这么遮遮掩掩有何意义?条件都是谈出来的,无非就是价码问题。” 对于徐平的话,姜云裳反复思量。若不拿掉孩子,的确瞒不了多久。如果真要把孩子拿了,她却又于心不忍。 念及此处,姜云裳低头垂目,脸上表情来回变幻。就如今的岳州形势,在大梁危难之际,徐平的倒向至关重要。或是驻守于岳州而防南安再犯,或是挥师甘州,再夺下一境之地……一旦虎威显露颓势,徐平甚至还有可能虎视奉天。 “怎的不说话?”徐平大口咽下饭菜,目光随意的瞥了对方一眼。“姜云裳,我替你除掉顾应痕,并且保住你姜氏正统,姜安民的血脉已经断绝,沉州沦陷,姜尚武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诞下男孩,我会扶他即位。倘若诞下女孩,那也是我靖北王府的掌上明珠,你在从旁系挑一过继,我同样扶他上位。 很有诚意了吧?考虑的如何?” “诚意?哼!狼子野心罢了!”姜云裳满脸鄙视的瞪了对方一眼,语气也充满了浓浓的的挑衅。“不就是想扶持傀儡,在隐居幕后摄政。 你所谓的条件,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还说什么条件?” 徐平放下碗筷,勾了勾手指。“递张帕子给我!” 听闻此言,姜云裳掏出怀中巾帕,一把甩在对方脸上。“粗鄙武夫!” “啊是是是,对对对!!我粗鄙,你清高,你了不起!”徐平擦干净嘴角,笑着将帕子往怀里揣。“谈不上扶持傀儡,若是男孩,那可咱老徐家的血脉。 若是过继嘛……唔……你要真有能耐,大可让他隐忍蛰伏,日后再找机会除掉我,就如同现在除掉顾应痕那般!对不对!” “把帕子还我!”姜云裳一把抓住自己的巾帕,随后两眼一瞪,简直想把徐平活活瞪死。 见此情形,徐平一手握紧,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不由的开口调侃。“你是大梁长公主啊!你的身份呢!怎么?我用过的你还想要拿回去?切!!!” “你……”姜云裳脸颊一红,当即将手松开,随后拿起衣摆不停擦拭。“不要脸!你拿去吧,我嫌脏。” 第897章 “别这么说嘛!一日夫妻百日恩!那天晚上我看你也挺享受的嘛?还挺配合!”言罢,徐平敲了敲台面。“你倒是看茶啊?还愣着做甚?” “我!!!”姜云裳抬手便想甩给对方一巴掌,手腕却又被徐平牢牢抓住。“你这杀千刀的周狗!松开我!!!” 闻言,徐平嘴角一撇,快速收手。两人拉扯,姜云裳在反作用力下险些栽倒。 “你看你!智商也不高的样子!”见此情形,徐平又笑着将人拉住。“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对于自己人,徐某还是不差的。” 姜云裳稳住身子,一把推开对方,眼神中的恨意又多了几分复杂。她抬手缓缓托住下巴,将目光转朝窗外看去。“你想图谋大梁政权,借此割据一方。我想驱虎吞狼,看你们斗得两败俱伤。 这点心思你我都知晓,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何必又要多个孩子来增加彼此间的纠葛? 有朝一日,我若是不安分,你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同样,有朝一日若是被我寻到机会,我也一样会想尽办法除掉你。 咱们本就注定为敌,留下这个孩子见父母挥刀相向,何其可怜? 徐平,你若是梁人,兴许咱们能走到一块去,我甚至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你。 可惜了,你是个周人……” 听闻此言,徐平也将目光投向窗外。他沉思许久,许久过去也未曾开口。姜云裳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倒也有几分魄力,生而为敌,孩子的确无辜。 见他沉默,姜云裳捋顺耳边秀发,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我确实有孕在身,但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你死了这条心……”话到此处,泪水夺眶而出。 她使劲低头,似乎想要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心跳,却怎么都无法靠近。 徐平回过神来,目睹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愈发的烦躁。有情、有利、有恨、也有时代造就的无奈。他揉捏着眉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无论怎样的借口和理由,都掩盖不了谋夺大梁的事实。两人之间的隔阂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揭开,更多还是源自于不同身份,不同国邦。 “若是六国一统,天下长宁,周人还是梁人又有何区别?“良久过去,徐平起身走向门外。 “六国一统?你以为你是夏祖帝?”姜云裳看了眼小腹,又看了眼徐平,言语中的讽刺毫不掩藏。“莫说你,当年的梁文帝、元世祖,周武帝,他们谁不是世间豪杰,谁没有如此雄心壮志? 其结果呢?数百年战乱纷争,死了多少人,手中又造就了多少枯骨? 他们都做不到?何况是你?” “你说得对!他们没做到,我也未必能做到!”话到此处,徐平回首。“但也未必做不到!!!” …… 姜云裳被困在这深宅雅室之中,好似囚于无形牢笼。她的世界,此刻只剩下一方狭小天地与腹中那个让她万般怜爱的生命。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轻柔的洒落在屋内,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贴身婢女轻手轻脚的叩门而入,手中端着洗漱用品。“公主,您该起身梳洗了。” 姜云裳缓缓睁开双双眼,眼神空洞而迷茫。她地任由婢女为她打理,心中的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 “公主,您多少吃点东西吧,今日这早膳是大将军吩咐厨子新做,热乎着呢。”婢女将一碟精致点心放在桌上,殷切地劝道。 姜云裳看着那点心,胃里一阵翻涌,她别过头去,只冷冷说道:“拿走吧,我不想吃。 第898章 对了,可有奉天送来的书信?” “回公主,这些日子府上没有收到任何书信。大将军来到雍城,即便有,下人们也不敢呈上来。” 闻言,姜云裳微微颔首。“知道了。把东西撤下去。” 婢女无奈,只能默默将点心端走。 待到午后蝉鸣,桌上的膳食换了一轮又一轮,皆原样不动。 姜云裳看着那些精致的菜肴,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大梁如今的惨状。“不要再把这些端来了,我难以下咽……” “公主,您多少吃一些吧。方才大将军说了,您若是再不吃,他就摘了奴婢们的人头!”说着,婢女躬下身子,将膳食再次铺摆开来。“公主,身子是自己的,您何苦如此!多少吃一些吧……” “……”她提起筷子,打算就食。奈何一想到徐平,姜云裳的心就像被无数钢针深深刺入。 当她正欲放下筷子,腹中传来一丝轻微动静,那如羽毛轻触的胎动,又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孩子……”姜云裳轻抚着小腹,不由的喃喃自语。“你是无辜的,可惜你的父亲是我大梁的敌人,他和你注定也是敌人……” 言罢,她骤然起身,一手将桌案上的膳食推翻。“不要再送来!你去告诉徐平,让他该回干嘛干嘛,别在这花心思恶心我。” 此话一出,婢女们噤若寒蝉。几人赶忙收拾好桌案,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内。 待到她们离去,姜云裳再次落泪。孩子的出现,让心她中的神伤无法愈合,更无法释怀…… 是夜,万籁俱寂。 姜云裳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过往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她想起儿时在皇宫的无忧岁月。 宫殿之中金碧辉煌,她常与一众兄弟姐妹嬉笑玩耍。那时的大梁在其父皇治下繁华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可如今,随着其兄长梁宣帝驾崩,一切都被顾应痕打碎,战争的阴霾笼罩着大梁各地。 “这群极恶奸邪……”她咬牙切齿,泪水逐渐浸湿枕头。“徐平之祸要远远低于顾应痕,不除此獠,我姜氏必遭屠戮殆尽……” 随着一声叩门声传来,徐平缓步入内。 他脚步放得极轻,把热好的晚膳摆放在桌上。“姜云云裳,吃点吧,对你身子有好处。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闻言,姜云裳抬眼掀开床纱。“别假惺惺了,怕胎儿有损?徐平,我不会留下这个孽种,你想都别想。” 徐平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大步走近床边,试图握住对方的手,却被姜云裳一把甩开。“别碰我!!!” “你给我起来!”徐平一把将人按住,又抬手将之拉起。“你要是不想活,我大可一刀送你去见梁宣帝,别整这死出。” “怎么?想杀我?你大可动手,我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大梁的长公主。”姜云裳拼命挣扎,丝毫不顾及腹中的胎儿。 见此情形,徐平生怕伤到孩子。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默默起身为其掖好被单,然后与她拉开些许距离。“你到底想做甚?你有什么条件大可直言,何必整得要死不活。” “好啊!你承诺除掉顾应痕之后待在岳州治政,永不染指我大梁皇权。 若是如此,我不但给你诞下子嗣,还会全心全意服侍你,心甘情愿做你靖北王府的侧妃。 你做得到吗?呸!!!”言罢,姜云裳朝对方送去一个戏谑的眼神,随后拉起床纱不再言语。 “我尼玛!合着我是为你奉献?当你姜家的狗?你以为我麾下将士的命是什么?是草芥?你特么说话过过脑子。”徐平破口大骂,似乎也在发泄心中的怒意。 “怎么?你很急?恼羞成怒了?这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不如我退一步? 只要你能除掉顾应痕,并且收回甘州失地,由太后加你为我大梁的太子太保,并授甘岳总督。 但你同样要承诺永不离开岳州,永不左右皇权。 如何?这样会不会好一些?”姜云裳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表情因纱幕遮掩,看不出半分神态。 “……”徐平沉默许久,却依旧是微微摇头。“你这算盘打的,算了,你特么爱吃不吃!”言罢,他嘴角一撇,转身离开屋内。 “徐平!你混蛋!!!”姜云裳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心中五味杂陈,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转眼一夜过去。 婢女见姜云裳早早起身,赶忙为其梳理好妆容。“公主,您这身子日渐消瘦,这可如何是好……” 听闻此言,姜云裳眼神一凛。“休要再言!你跟随我多年,我不想斥责你,徐平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良心被狗吃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婢女吓得连忙跪地,瑟瑟发抖:“公主殿下恕罪,奴婢失言了。” 看着跪地的婢女,姜云裳心中泛起一阵厌烦。她随意的挥了挥手,倒也不再继续斥责。“罢了,你出去吧。” 连日断食,夹带着痛苦的纠葛,姜云裳的身子愈发虚弱。她时常独自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天空。 云朵悠悠飘过,与她似乎又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抚摸着小腹,她心中的矛盾愈发激烈。 留下孩子,意味着要与徐平有更深层的羁绊。打掉孩子,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作为母亲的第一次心跳。 ……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大梁虎威关,局势愈发紧张。 慕容烈率领大军压境,虎视眈眈。他身披黑色战甲,在阳光下横刀立马。“太子殿下请看,这便是吴青峰的军阵。” “军神榜第五……果然名不虚传。”武成乾抬头观望,心中不免有些佩服。“十年一次的玄机榜,今年该布新了吧?” 第899章 …… 虎威关前,狂风呼啸,黄沙漫天,双方剑拔弩张。 武成乾远望着对面的大梁军阵,连连开口称赞。 慕容烈跃马上前,与之并排而立。“玄机榜近日便会新布,殿下文韬武略,定能榜上有名。” “一些虚名,无所求矣。天下英豪何其之多,岂是区区玄机阁能尽诉? 我那师兄在梁东搅弄风云,短短一年时间便将苏北石的数十万大军剿灭,真可谓当世人杰矣。”武成乾摇头轻叹,不由的将手中马鞭握紧。“可惜了!如此大才,不能为我朝所用……” “殿下对此人倒是推崇备至。”慕容烈爽朗一笑,继而扬鞭指向远处。“苏北石虽与吴青峰悬殊颇大,但能以少胜多,的确也有几分实力。” “大元帅小瞧他了。李正我的能力并不局限于领兵,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深谙政略与内治。 若说文韬武略,我尚不如他。”看着远处士气磅礴的军阵,武成乾微微皱眉,神色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期待。风沙吹得他双眼眯起,却也难掩其中光芒。 “呵呵呵!殿下不用妄自菲薄,若是与吴青峰对弈,他未必能有此建树。”话到此处,慕容烈轻夹马腹,缓缓出列。“今日阵前不必空谈妄语,吴青峰,你可敢斗将?” 闻言,吴青峰阵中一猛将策马而出,此人虎背熊腰,手持一柄开山大斧,当即高声怒骂。“吾乃车骑将军麾下罗战是也!元狗既来犯我虎威,谁人可敢与老子一战!” 其人声如洪钟,在旷野中回荡。 “谁敢出战敌将?”慕容烈冷哼一声,手中佩刀当场出鞘。 其身旁副将正要催马向前,却被武成乾抬手拦住。“且让我来会会此人。”言罢,他一抖缰绳,胯下战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径直冲向敌将。 两马相交,双方均为八境初期,强大的内劲掀开热浪,激荡起方圆数丈尘土飞扬。 武成乾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直刺敌将咽喉。“贼将看枪!!!” “小小年纪,找死!”罗战也不示弱,大斧一横,“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竟将来袭的长枪直直挡下,震得对方虎口发麻。 “好力气!”武成乾心中暗赞,手中长枪招式一变,如灵蛇吐息,专攻对方中路。 罗战勒紧缰绳,将马首高高拉起,随后大斧挥落,连连护住周身。 “好!!!” “罗将军威武!!!” “杀杀杀!!” “太子殿下威武!!” 一时间,两人杀得难解难分,双方军阵中呼喊声震天动地。 武成乾枪尖闪烁,似点点寒星,每次舞动都带着凌厉的内劲。 而罗战亦将大斧舞得虎虎生威,每次劈砍都夹带着千钧之力。 两人短兵相接,马过之处,地面都被刮起漫天尘土。 战场上,喊杀震地,擂鼓喧天。 武成乾越战越勇,长枪在其手中使得出神入化,时而直刺,时而横扫,每一招都蕴含着极其复杂的变幻。 罗战虽力大无穷,但在对方如此精妙的枪法下,渐渐有些招架不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贼将受死!”武成乾看准时机,枪杆压住对方斧柄,随后大喝一声,骤然回马。他长枪猛挑,枪尖幻化成数点寒星,直取罗战面门。 “好小子!!!”罗战大惊失色,慌乱之中,赶忙用斧身护住头部。 恰在此时,武成乾突然变招,长枪径直刺向对方战马。 战马吃痛嘶鸣,前蹄扬起,将罗战当场掀翻在地。 “死来!!”武成乾趁机抬枪连刺,罗战双瞳收紧,来不及起身,只得在地上连连翻滚。 第900章 “太子殿下威武!!”见此情形,慕容烈高声喊道,己方军阵也发出一阵欢呼,声浪几乎盖过鼓鸣。 吴青峰见罗战陷入大劣,面色一沉,当即挥动手中令旗,军阵缓缓向前推进。“何人前去助战?” “罗将军休惊!待吾来助你!!”话音一落,其阵中又是猛将拍马而出。 见此情形,慕容烈也不示弱。“何人出战敌将?“ “大帅稍待!且看末将前去拿他!!” 双方兵卒齐声呐喊着,士气高昂。 “吾乃卫昌是也!贼将休得猖狂!”大梁阵中之将拍马杀出,此人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手中一杆铁戟舞动间力大无穷。 “卫昌,忘了去年如何兵败的?”慕容烈身旁偏将也毫不示弱,当即应声而出。“吃周某一刀!!!” 周昭身形矫健,手持一柄偃月长刀,刀身寒光凛冽,胯下战马嘶鸣着冲向战场中央。“殿下后退,待吾去战他!!!” 卫昌跃马入阵,铁戟带着呼啸风声,直取武成乾后背。“罗将军稳住!!” 武成乾正与罗战激斗,察觉到背后袭来的兵刃,赶忙侧身一闪,铁戟随之擦着他的铠甲划过。 “死!!”见对方招式收敛,罗战趁机翻身上马,抡起大斧便朝武成乾脖颈砍去。 “唔……”武成乾抬枪一横,“当”的一声巨响,被震得双臂发麻。 “殿下小心!”周昭也已赶到,他抬刀上挑,将大斧当场掀开。 马蹄声声,擂鼓轰鸣,战场瞬间陷入四人混战。 周昭挥刀砍出,卫昌不得不分出精力应对,他挥舞铁戟,与对方的长刀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武成乾趁这间隙,再度回马刺向罗战。 罗战双瞳放大,一把按住马背,枪头划着他的披风而过。 “受死!!”见状,武成乾勒起缰绳,战马双蹄高高扬起,枪尖居高临下,径直刺向对方胸口。 “你这厮好生厉害!”罗战回头举斧,斧背死死护住自己,与袭来的枪尖当场撞击在一起。 “当”又一声巨响,卫昌的铁戟再次将枪杆挑开。“老罗小心!” 其人话音刚落,周昭横刀袭来,刀芒擦着披肩而过,直取对方首级。“与周某交兵还敢分心?” 罗战大惊,赶忙将卫昌按下,这才堪堪避开。 …… 四人的兵器在空中交错,你来我往,叫人眼花缭乱。 卫昌一边与周昭缠斗,一边还时不时的瞅准机会向武成乾发起攻击。 周昭亦是刀法刚猛,在混战中连连寻找破绽。 战场上,四马纵横驰骋,扬起的尘土几乎将四人笼罩。 突然,卫昌瞅准武成乾与罗战交手的瞬间,一戟刺向其人侧腰。 武成乾反应极快,迅速将长枪回拉。刚挡住了这致命一击,还没来得及喘气,罗战的大斧又从上方劈了下来。 武成乾抬枪硬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虎口开裂,鲜血顺着枪杆流下。 周昭见状,趁对方偷袭之际,长刀高高举起,从背后顺着马尾砍向对方。“无耻小人!给老子死来!” 卫昌察觉背后受袭,急忙转身用铁戟抵挡。“哼!你在狗叫什么?操*******。” “咔嚓”一声,长刀砍在铁戟上,刀刃竟被崩出一个缺口。 见此情形,周昭勃然大怒。他一把撕下披风,随后举刀便朝对方杀去。“孙子!有种与你周爷爷战他三百回合!” 四人在战场上杀得昏天黑地,双方的兵卒都已看呆,呐喊声也逐渐小了下去。 武成乾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突破这混战的僵局。 他瞅准罗战和卫昌的攻击间隙,突然大喝一声,长枪径直刺向罗战咽喉。 第901章 罗战惊恐万分,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 卫昌心急如焚,当即舍弃周昭,挥舞着铁戟再度杀向武成乾。 感受到致命威胁,无奈之下,武成乾只能收回长枪,回身抵挡对方攻击。 周昭趁机加速猛冲,长刀朝着卫昌腿部砍去。 刀芒乍现,卫昌慌乱之中以铁戟提柄格挡,却露出了整个上半身的破绽。 武成乾哪会放过如此机会,他用力一蹬马腹,长枪如蛟龙出海,直刺对方胸口。 卫昌瞪大双眼,想躲却无能为力。 千钧一发,罗战将战斧投掷而出,斧头撞在枪杆之上,枪头擦着卫昌的战袍划过。 失去兵刃,周昭大喝一声,刀背猛拍对方马臀,随后飞起一脚,将罗战当场踢翻在地。 见此情形,卫昌跃马跨过武成乾,一把将罗战拉上自己的战马。“撤!!!” 吴青峰见状,眉头紧锁,为防对面的武成乾与周昭追杀,他令旗一挥,前军的骑卒当即拍马而出。 见此情形,慕容烈亦是佩刀挥落。“列阵,助战!” 言罢,大量刀盾卒一拥而上,兵卒配合默契,迅速用盾牌组成一道坚固防线。 “前军,听令!”吴青峰挥动令旗,当即做出变阵。 大梁兵马迅速分成几个部分,相互配合,形成了一个新的阵型,迅速将武成乾和周昭被包围在其中。“二位可敢破阵?” “这劳什子狗屁军阵!殿下,待周某替您开道,咱们杀出去!” 见状,武成乾却镇定自若。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阵型,心中思索着破阵之法。“周将军莫慌,这阵型虽然精妙,但也并非无懈可击。且寻得对方破绽,再伺机突围。” 吴青峰站在远处,看着被包围的武成乾和周昭,眼神中露出一丝杀气。“吴某这八卦游龙阵纵横沙场多年,历经大小数十战还从未有人能破。 慕容烈,吴某全你鸣金收兵,莫要让贵国的太子殿下陷入危局。” 声音被风吹散,隐隐约约传到慕容烈耳中,他正欲挥手示意,又见武成乾朝他微微摇头。“大元帅,助我破阵!” 闻言,慕容烈脸色一沉,当即挥下手中佩刀。 见令,前阵中的部卒纷纷朝着武成乾与周昭靠拢,在对方的阵中摆好御守之态。 几息之后,武成乾策马疾驰,在包围圈中迂回而走。“驾!驾驾!” 周昭将之死死护在身旁,抬眼环顾着四方列阵的兵卒。“殿下,要不……” “先莫急!”武成乾仔细观察着阵型,阵法以八卦为基础,八个方位间相互呼应,变化无穷。 对方兵卒在阵中穿梭,配合默契,让人难以捉摸。每个方位的阵卒都有着不同的职责和战术,或攻或守,转换之间毫无破绽。 “这阵法关键在于八方变化,你我当寻其中一处破绽,集中全部力量进攻,或可一试。”武成乾沉声分析,风入其口,让他的话有些含糊不清。 闻言,周昭点头表示赞同。“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武成乾沉思片刻,目光落在了阵法的边位之上。“就从巽位开始,此处的防守相对薄弱,重卒较多,变阵迟缓,待我入阵一探。” 言罢,他挺枪而上,周昭领着兵卒随之快速杀向其阵。 “这武成乾倒是有些本事,变阵!!”见此情形,吴青峰当即调动兵力,双方在巽位展开激烈厮杀。 武成乾身先士卒,长枪所过,在敌阵中来回穿梭。周昭自然也不甘示弱,他大刀横扫,于阵中左冲右突。 “杀!!!” “杀啊!!!” 在此二人带领下,兵卒士气大振,不顾生死的朝着阵角涌去。 即便如此,吴青峰的阵法的确厉害,尽管武成乾和周昭率众猛攻,巽位的防线却始终没有被突破。 反而由于两人过于集中兵力,他方的兵卒开始向此处迅速包抄。 “太子殿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破阵的兵力会被逐渐消耗。”周昭脸色变得有些急躁,风沙也让他的声音变得愈发粗粝。 武成乾心头一沉,缓缓将长枪握紧,这样强攻只会陷入险地。他一边抵挡着对方的攻击,一边思考着新的破阵之法。 …… 而在另一边,各国的大街小巷贴满了玄机阁的新榜。 大量百姓与酒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神京城内,司徒府。 司徒娴韵看着秋儿送来的榜单,嘴角微微上扬。“时隔多年,这榜单与我想象之中倒是颇有出入,没想到啊,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小姐?这榜单有什么奇怪吗?”秋儿歪着脑袋盯着榜单,好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是奇怪,而是有些人能上榜我倒是没料到。有些人没能上榜,我更是没有预料到。 你派人去问问大梁那边有消息没,大哥到玉螭了吗?”言罢,司徒娴韵笑着摊开玄机榜,一个个念叨着榜上的众人。 第902章 …… 看着司徒娴韵脸上的神色来回变幻,秋儿撇了撇嘴,缓缓蹲到对方身旁。“这玄机阁的榜单奴婢是看不出什么特别,小姐,您给奴婢讲讲呗!”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将手指绕着耳旁的秀发,调侃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嘲笑。“你这傻丫头,整日就知道舞刀弄枪,这样下去是没前途的! 你且看这军神榜,死木头能上榜我一点也不意外,莫无涯居然被剔除了榜单?玄机阁在搞什么鬼?”说着,她翘起嘴唇,手指不停敲打着案台。“这老东西过年百岁,在军神榜第一的位置待了数十载,如今虽已退居幕后,其能力毋庸置疑,到底为何要把他剔除?搞不懂!” 听她如此说道,秋儿将手指着榜单上的徐平。“岳州一战,苏北石数十万征西军覆灭,连带着姜安民也被除掉。可奴婢听说这是镇南军军师的功劳,为何会是徐家世子上榜呢?” “蠢货啊你!”司徒娴韵白了一眼,抬手便是脑瓜崩弹在对方额头之上。“身为三军主帅,没有徐平的首肯,李正我再有能耐也无济于事。 行军在外,属下的任何功绩都会泽加主帅之身,这和谁在出谋划策无关。 自古以来,谋臣并不被人待见,于军中而言,他们的地位也远远低于领兵将领和内政臣下,这是为何?” “为何?”秋儿瞪大双眼,一边挠头,一边盯着榜单思索。 见她这呆呆的模样,司徒娴韵不由得笑出声来。“行了!行了!别把你这小脑瓜子想坏了去。 因为谋臣只需要出谋划策,他们并不需要考虑策略是否合适,是否能有效。对于他们而言,提出方案是本职工作,方案是否能成功与他们却无关系。 主帅需要根据谋臣所提的策略进行推演和分析,并且选择实施或者修改,亦或是舍弃。 提出方案与策略的人可以很多,实施的将领却只有那么几个,并且还要临阵对敌。 再看后勤,无论任何策略,都需要后勤作为基础,没有钱,没有粮,你甭管什么方略,计策,那都是白瞎。 策略失败,谋臣可以仰天长叹,此计有失,实乃天意。而武将可是要掉脑袋的!你说谁重要些?” 听闻此言,秋儿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初元武的谋神吕嗣昌到死也不过是个四品行军祭酒……” “废话!你出个点子就完事了,人家可是要拿命去验证的,策略有失,掉脑袋的是领军之将,功绩自然也是他们更高,更别提后勤! 自古以来,文臣的地位都高于武将也是这个道理。没有他们支持,你还打个鸡毛的仗!!! 李正我之所以受徐平如此重视,根源不是他擅谋,而是他擅政!”话到此处,司徒娴韵的脸色稍稍一变。“也不知司徒少华到玉螭了没,如今徐木头拿下岳州,正是缺乏内政人才之际,机不可失啊!” “那小姐说让您意外的还有谁?”秋儿起身为对方揉捏起肩膀,小脑袋直直盯着面前的榜单。“莫无涯被剔除榜单,难不成他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扯了扯嘴角。“你死了他都没死!这个老鬼! 如今的军神榜第一成了慕容烈……这个倒是正常,莫无涯下来,自然是他上去。 韩老头从第四变成了第二,嗯,这个也正常,徐远山都死了好些年了,的确也该下榜了。 至于排行第三的吴青峰嘛,其人乃是顺位而上,没什么可说。纪廉居然高居军神榜第四,把郭义武给挤下来了!这个小姐实在理解不了。 东卢安分了好些年,他在吴州已经久未临阵,这是为何?”司徒娴韵咬着嘴角喃喃自语,几息之后,她又继续往下看。“郭义武成了第五,陛下也则顺位到了第六……耶律武阳第七,徐木头……第八! 居然把于之道给挤了下来!岳州一战可谓扬名天下啊! 于之道第九,李孝师爬到了第十,有意思!这榜单真有意思。” “小姐,依奴婢看,就凭岳州一战,徐家世子跻身前五也未尝不可吧?” “军神榜前五?秋儿,你什么时候都开始说胡话了?”司徒娴韵满头黑线,一把将军神榜合上。“你不看看他前面那些人,哪一个不是擎天立柱?他能玩得过谁? 死木头能上榜是因为以少胜多,而且一举拿下征西军和岳州营,若是正面应对,他与榜上这些人还相距甚远。”说着,她又缓缓打开旁边的武道榜。“夫子依旧是天下武榜第一,这个正常,前几都没什么太多变化嘛…… 徐沧第二,莫无涯第三,耶律武阳还是第四。 沐仙子居然被挤下了第五,还不是公叔班,这李子画是何方神圣?为何此前从未听说过?新进的八境绝巅……”话音刚落,司徒娴韵脸色大变。“第六……纪凌!!!八境绝巅……这,这怎么可能? 皇帝居然入了八境绝巅?为何朝中无人知晓? 不对!爷爷和徐沧,还有张启圣,这三人一定知道……”说着,她一掌合上武榜,随后起身撑着案台,脸上满是疑惑。“看来族中还有不少事是我所不知的…..爷爷这个老狐狸!” “嘘!”秋儿脸色一变,赶忙将她的嘴巴捂上。“您可别再背后念叨老太爷了,一会又得挨揍……” “哎呀!你松开。”司徒娴韵挣扎着拉开对方的手,随后负手朝着窗前走去。“爷爷肯定还有事情瞒着我…… 看样子,不安分的何止我一人。咱们这司徒府啊,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后面的榜单您不看了吗?”秋儿满脸疑惑,随之开口问道。 “武榜的后几位不会有什么变化,无非是沐仙子、公叔班、汤安国、卫忠良。”说着,她朝对方勾了勾手。“把文榜拿来给小姐瞅一眼!” …………………………………….. (差一章,晚点补上。) 第903章 …… 司徒府的庭院静谧而雅致,花香弥漫在空气,偶尔有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司徒娴韵抬眼眺望,手中把玩着秋儿递来的文榜。 “你且瞧瞧这文榜,有趣得很!”她眉眼含笑,却又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榜首自然还是夫子,莫无涯隐退那么些年,哪儿还有什么新的文道贡献?如今窃据第二,这玄机阁也不怎么靠谱嘛!”言罢,司徒娴韵抖了抖手中的榜单,将之缓缓翻页。“先帝已然被剔除,第三成了老学究白玉书。 说来也是,这么多年了,他在文道的地位倒稳如泰山。这老头,整日就念叨那些之乎者也,肚子里的墨水也确实不少,文章写得四平八稳,挑不出什么错处,对得起这文榜第三的名头。” 听闻此言,秋儿歪着头一脸懵懂。“小姐啊,这文榜和咱们平日里读的书又有啥关系?” “蠢!愚不可及!”司徒娴韵抬手敲了敲对方的脑袋,继而掩嘴轻笑。“你就知道打打杀杀,能懂什么? 文榜关乎着天下文人的声誉和地位,能上榜的,在诗词、文章、经义、论策等方面颇有建树。 譬如白敬安,你别看这老东西被徐平骂得昏死过去,他策论写得极为精妙,对当下的时政分析得头头是道,其人入朝为官,元景帝授他左相,你以为他真就没点本事?” “那第四名呢?”秋儿来了兴致,随机凑近了些,轻巧压住桌案,心思在榜单上仔细琢磨。 “如今这第四名是个女子,林婉清。”司徒娴韵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你可别小瞧了她,虽然此前她未曾登临前十,如今却凭着国论二十四册一步登天,此间门道,实属不凡。 细说此女,撇开论册,她的诗词文章清新脱俗,又暗藏风骨。小姐我拜读过她不少作品,的确叫人自愧不如。 秋儿,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能在文榜占据一席之地,着实不易。” “小姐,徐家世子的诗词也很好呀,要是往下翻,肯定也能有他。” 言罢,秋儿迫不及待的想要翻页,却被司徒娴韵一把按住。“咱俩打个赌如何?” 此话一出,秋儿连忙摇头。“小姐!您要是想整我就直说吧!何必呢……” “贫嘴!”司徒娴韵笑着摆手。“我可没那闲工夫去整你。 徐木头嘛,的确还凑合!但离文榜大家相距甚远。别看白敬安说不过他,真要坐下来修书论道,开府辩策,十个徐平也不是那老狗的对手。” “原来如此!” 见她似懂非懂,司徒娴韵快速将榜单翻尽。“看吧,别说前十了,前百都没有那根死木头。” “果真如此啊!小姐,您说老太爷为何进不了前五?”言罢,秋儿将文榜再次翻看了一遍。“前十几乎没什么变化,多了个林清婉和赵崇儒,仁宗皇帝和梁宣帝被一并剔除。” “文榜很难有大的变动,这和军神榜大不相同。譬如徐平,因为岳州之战可以一举成名,但文榜需要日积月累,尤其是名望这块,更需天下学子认可。”司徒娴韵轻叹一声,将之缓缓合拢。“这武榜是最让小姐我意外的,夫子稳居榜首多年,这个自然是毫无争议。 她修为出神入化,世间唯一九境,这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徐沧嘛,确实也是名副其实!同为八境绝巅,而耶律武阳在他手中却走不过一百回合。”司徒娴韵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几分灵动与戏谑。“徐平他爹枪法刚猛,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却不知相较夫子,他能过上几何……” “那莫无涯第三,耶律武阳第四,他们又如何?”秋儿继续追问。 “莫无涯是个老狐狸,别看他退居幕后了,早年间,各国到处都有他的传说。其人修为同样深不可测,且智谋超绝,如今元武能有此盛况,他功不可没啊。”说着,司徒娴韵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警惕,“至于耶律武阳,作为北蛮第一高手,此人的实力虽不如徐沧,却能在徐沧手中全身而退,想来差距也不大。” “沐仙子居然被挤出了前五,那李子画到底是何人?”秋儿握紧腰间佩剑,眼神中泛出一抹凝重。“沐仙子已入圆满多年,她都未曾再进一步,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子画?此人,我也知之甚少。”司徒娴韵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几息之后,她深吸口气,手指不停敲打着案台上的书卷。“大梁,甘州人氏,早年曾在天下学宫修文,后又转投东卢修武。 若按榜单所述,她于两年前以绝对的优势击败沐仙子。可据我所知,此女应当不过三十年华,不到三十便入八境绝巅,实属罕见……” 话音刚落,秋儿想起之前看的武榜,忍不住开口说道。“还有还有,陛下居然也入了八境绝巅?小姐,这太让人意外了吧。” “这可是个重磅消息。”司徒娴韵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皇帝隐藏得可够深的,朝中居然无人知晓他的修为已达到如此境界。 玄机阁果真厉害,就连这消息也能弄到手?看样子得找机会接触接触。” “那咱们司徒府会不会有危险?”秋儿眉头一皱,握剑的手也随之缓缓收紧。 “暂时还不会。”司徒娴韵嘴角一撇,当即作出了否定。“三线征战,皇帝哪有心思来对付咱们? 不过嘛,爷爷肯定知道些什么,却一直瞒着我,看来得找个机会探探口风。” “小姐,您再看看这军神榜。”秋儿把军神榜又给递了过去。 “没什么可看的了。慕容烈排第一,这个很合理。”司徒娴韵扫了一眼榜单,又将之丢在一旁。“他征战多年,战功赫赫,麾下铁骑更是让列国闻风丧胆。 韩老头能从第四升到第二,那也是实至名归,他打了那么多仗,只有败的,却没有亏的,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什么?”秋儿面带不解,眼神中更带着几分好奇。“还有吴青峰,如今元武和大梁交兵,他和慕容烈谁更胜一筹?” “意味着韩文钦对敌虽有败绩,对方却无所获。换句话说,韩老头的败,多数是战略上的让步,又能在后续找回场子,让对方虽胜却无战果。 至于吴青峰,他的确不容小觑。”司徒娴韵点头颔首,语气也深沉了几分。“此人用兵如神,擅长以奇制胜,当年曾多次以少胜多,击败数倍于己的对手。且他为人正直,深受麾下将士的爱戴。 要说慕容烈和吴青峰谁技高一筹,这个小姐不懂用兵,无法判断。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未来……吴青峰必然是徐木头的大敌。” 第904章 …… “雍王如今高居第四,把郭义武都给挤了下去!小姐,这有点奇怪啊。” “的确如此,我也觉得奇怪。”司徒娴韵眉头紧锁,心中泛起一阵惆怅。“纪廉在吴州久未临阵,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高的排名。除非…… “除非他韬光养晦,刻意示弱?” “闻言,司徒娴韵若有所思,缓步回到原位入座。“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较劲,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如今徐平大胜,宁毅在凉州的压力应当会骤减。” “徐家世子居然排到了第八,将于之道都给挤了下来。”秋儿看着榜单说道,心中居然有些自豪? “岳州一战,徐平确实扬名立万了。”司徒娴韵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角也随之微微上扬。“不过想要再进一步,他还得经历更多的考验。这榜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未来的劲敌。” “小姐,您觉得他有可能成为军神榜榜首吗?”秋儿语出惊人,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特别。 “这可说不准。”司徒娴韵脑海中浮现出徐平的身影,很快又逐渐消散。“这个死木头,他有勇有谋,而且运气也不错。 不过嘛,如今这天下英雄辈出,变数太多太多。说不定哪天就冒出个更厉害的人物,把他给比下去了。” 闻言,秋儿将案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榜单整理好,叠放在了一旁。“小姐,您对这军神榜单上的人如此了解,要是您也带兵打仗,肯定能成为一代名将。” “你这死丫头,就会拿我打趣。”司徒娴韵笑着调侃道:“我一个女子,哪有机会去带兵打仗?更何况,小姐我并不懂打仗! 茶余饭后,作为谈资还行!你真让我来带兵,何愁国不破,家不亡?”言罢,她笑得花枝乱颤。“这天下局势变幻莫测,咱们司徒府得紧随大流。 还有你,做事得多留个心眼,别被人给算计了还不自知。” “您放心!秋儿一定听小姐的话。” “派去大梁的人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我这心中实在是难以言状。 大梁丢了陈州、岳州、甘州,如今正是捞好处的时候。还有姜云裳,那臭女人天天跟在徐平身边,迟早是个祸害。”司徒娴韵柳眉一皱,脸上的表情也有几分不悦。“爷爷将我禁足在府,一切只能看大哥了。” “小姐!要不待到夜深人静,秋儿带您逃出府去?”说着,她转身将房门合上,随后脱下身上的外袍。“到时候您穿着我的衣裳,咱们从后院出府吧!” “我要离府,还需要偷?你比大哥还不靠谱!”司徒娴韵白了对方一眼,抬手便朝着秋儿的胸口袭去。“还挺大!!!手感很不错嘛!” “呀!小……小姐!讨厌!!”秋儿慌乱之中赶忙扯紧亵衣,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司徒娴韵咬了咬嘴角,笑着将对方死死抱住。“你还敢跑?快让小姐瞧瞧你发育得怎样!待日后过府,死木头可有福气了。” “别,别……您快别说了!秋儿,秋儿要没脸见人了。”说着,她扯起案台上的外袍快速躲到一旁。“小姐啊!您就别拿我取乐子了!您还是想想大少爷能不能站稳脚跟吧!”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耸了耸肩。“这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徐平不是个简单的人,他能在这乱世之中崛起,靠的也不仅仅是运气。 这家伙不会任人唯亲,大哥要想跟着他混,能帮他解决实际问题才会受重用。” 秋儿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袍,赶忙与之拉开几个身位。“小姐,咱们要不要再给大少爷送些人手过去?” “暂时不用。”司徒娴韵摇摇头。“人多了反而容易引起死木头的猜忌。 有一点爷爷说得很对,他若有仁善,若是纯良,走不到如今这个位置。 与他相处不但要把控好分寸,还要给他留足够多的自主之权,人送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靖北王府人才可不少,你看徐沧,他就没有过多干预徐平。” “有长进,你说得很对。”门外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赶忙起身。“快去开门!” 门开,秋儿躬身施礼。“奴婢见过老太爷!” “嗯……”司徒文负手而入,目光在桌案上随意的扫视了几息。 “爷爷!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司徒娴韵微微施礼,上前将之搀扶稳当。“我也是闲来无事,多说了几句!” 司徒文挥了挥手,将秋儿屏退,随后缓着身子坐在主位。“徐平有此大胜,你这丫头心情不错嘛。” “这是自然!他可是咱们司徒府未来的姑爷,孙女能不得意吗!”说着,司徒娴韵为对方添上热茶。“爷爷,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司徒文平静的脸色上看不出喜怒,他余光一瞥,随后揭开盖殴轻吹几口。“老头子有什么可瞒你的?你不瞎折腾,就算司徒府的大幸了。 说吧,又憋着什么坏水?你把少华喊去岳州,你就断定徐平会用他?” “爷爷,我替您捶背!”司徒娴韵站到对方身后,轻声开口询问。“徐平他拿下整个岳州,总要有人治理吧。大梁的人,他只会用一时,不会长久。 如今正值大好机会,让大哥去替他治理郡城岂不上好?” “现在飞云闭关,姜安民的旧部聚集于此,短期内,军饷还过不去。 现如今,玉螭留有隆圣帝的五千禁军与一万守军。与其把心思放在徐平身上,还不如把心思放在蒙章身上。 少华若能拉拢蒙章,让其率兵南侵,配合徐平拿下飞云关,他的作用不就体现出来了吗? 做事情眼光要长远一些,不要只看表面之人与表面之事。 想体现价值,不一定要跟在对方的身边做事。明白了?” ……………………………………… (这几天太忙了,下一章晚些补上,各位彦祖见谅啊!) 第905章 ……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茅塞顿开。 正当她欲挥笔疾书,司徒文又一把按住桌上的白纸。“性子还是那么急。” “我这是雷厉风行!爷爷,您自然是老神自在,我可等不了!”言罢,司徒娴韵放下手中之笔,为其揉起肩颈。 司徒文轻抿一口热茶,放下茶盏后,目光缓缓落在对方身上,神情之中罕见的透着几分威严,却又带着长辈对于晚辈特有的关切。“这世间之事,看似纷繁复杂,实则皆有其规律可循。就拿如今徐平拿下岳州一事来说,其中门道可多,也不全在徐平、姜安民和苏北石身上。” 司徒娴韵站在一旁专注聆听,没有了先前的那股子随性。“您老知道的不少,怕是府上的好些事也瞒着我呢吧?” “该你知道的,爷爷自然不会落下。不该你知道的,也别多问。”司徒文微微眯起双眼,随即陷入短暂思索。“徐平能在这乱世中崭露头角,更多的还是天时所致。 别看他如今占据岳州,风光无限,实则面临诸多难题。 飞云关未下,姜安民旧部盘踞,军饷物资难以再续,其供应自然成极大的问题。 咱们若想让少华在他身边站稳脚跟,就得从这些难题入手。” “具体呢?”司徒娴韵忍不住开口,在她自己的心中也盘算了不少对策。 “呵呵呵!要淡定。”司徒文抬手轻轻捋了捋须髯,目光中闪过一丝老练。“这首先来说,少华要沉得住气。 即便心有所念,刚到岳州,他若迫切想要施展拳脚,反而会引起徐平的疑惑。 你要记住,在徐平这样的人面前,过于张扬只会适得其反。这个与他和咱们司徒府的关系是两回事,何况此子本身也不怎么待见咱。” “先低调,仔细观察岳州局势,了解徐平的为人和处事风格,再做打算。爷爷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呢!”司徒娴韵微微颔首。 “这是为人!”司徒文目光坚定,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态度,“玉螭如今有隆圣帝留下的五千禁卫,加上原有的一万守军,这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要想拉拢蒙章,配合徐平拿下飞云关实属不易。此人低调,即便爷爷对其也知之不详,需要从别处入手。” “的确不易!”司徒娴韵皱着眉头,缓缓坐到对方身旁。“蒙章是隆圣帝的人,直接拉拢他不现实,爷爷,此事恐怕要看您的手段了。” “那倒不急!先让少华去揣摩蒙章的心思了,这也是他成长的必经之路。”司徒文脸色平静,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蒙章身为禁军副统领,自然也有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一方面要找到他的痛点,给他足够的利益诱惑,让他明白,与咱们合作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另一方面,承诺在拿下飞云关后,给他足够的上升空间。少华只要够聪明,他会利用司徒府拉大旗。 这核心之处,还是隆圣帝的态度。” “只要拿下飞云关,岳州就完全可以纳入我朝的版图,如此功绩,皇帝绝对不会错过。 所以归根结底,蒙章要动,还得爷爷去皇帝那儿进言,再把一切功劳归结在大哥的头上。”言罢,司徒娴韵亦是为自己添上一盏热茶。“这事成与不成,看皇帝的态度。 但无论成与不成,大哥都得把事情做在前面……” “不错,你这丫头还算机灵。”司徒文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待少华协助徐平拿下飞云关后更要在治理岳州上展现出自己的才能。 第906章 徐平虽然善战,但治理地方未必是他的强项。 少华在督学司多年,要主动承担起一些地方政务,帮徐平解决实际问题,让他看到此间的能力和价值。” “就他?”此话一出,司徒娴韵嘴角微微一颤。“他之前也没治理过地方啊?不生出乱子就不错了!望靠他来做事,徐平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蠢货!有咱们在背后支持你哥,做做样子他都做不好吗!“司徒文目光深邃,抬手把玩起手中的杯盏。“咱们司徒府人才济济,爷爷的故吏门生遍布天下,用得着担心这些小事? 再有,你尽量于暗中为他提供一些物资和人力,让他在岳州能够顺利立足。 此事不但要避开皇帝的眼线,还要避开徐平,懂吗?” “这个您放心,我办事,稳妥。”司徒娴韵若轻咬舌尖,脸上泛起一抹狡诈。“南境埋有不少咱们的眼线和哨子,我来安排。” 听闻此言,司徒文微微颔首。“与徐平相处,讲究的是一个度字。 先要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万不能过于亲近,以免引起对方反感。 亦要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自己的忠诚和支持,让其感受到诚意。 与徐平身边的人更要搞好关系,尤其是他的亲信和谋士。这些人在徐平面前说话很有分量,得到他们的认可和支持,对你哥站稳脚跟至关重要。 当然,这一点爷爷不担心。哪怕在神京这等复杂之地,你哥的狐朋狗友也不少。” “要是遇到那些故意刁难……” 司徒娴韵话未说完,司徒文却是笑着摆了摆手。“这个无妨!亦是正常。想要人饭碗,不被刁难才怪。”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朝着屋外看去。“首要学会隐忍,摒弃掉司徒府嫡长子的傲气。 有许多时候,退让并不是软弱,而是一种策略。顺着对方的意思相处,待到站稳脚跟,再寻找机会拔掉钉子。 这个过程要把握好分寸,既不能让对方觉得他好欺负,也不能让矛盾激化,以免引起徐平的不满。” “您放心吧,我都记着,信中会与大哥一一道明。”司徒娴韵随之起身,再次拿起案台上的毛笔。 “光记下来还不够,还要学会运用。”司徒文看着司徒娴韵,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不光是说给你哥听。 小丫头,这世间的人心变幻莫测。要想玩弄人心,首先得学会洞察人心。 学会站在他人的角度去思考,了解他们的需求和痛处,这样才能对症下药,达到自己的目的。 谋于天下,要多观察,多思考,从言行举止中去揣摩对方心思。时间长了,自然能掌握其中深浅。 你要切记,在与人交往中,要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能让别人看透你,却要装作被人看透。即便对方是你枕边人……也要如此。” “给人一些成就感嘛,我懂!”司徒娴韵笑着点了点头。“难以琢磨会被人疏远,被人看透又容易被拿捏,这个尺度大哥可玩不转。” “无妨!他与你不同。只要表现出忠诚便可。”司徒文表情严肃,合上了手中的盖殴。“徐平行事果断,也颇有主见…… 一旦遇到利益冲突,需要少华慎重的权衡利弊。 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要以徐平的命令为重,毕竟在其麾下做事。 如果徐平的行事会严重损害咱们司徒府的利益,也得想办法委婉的提醒,这个过程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让对方感受到明显的违命感。即便你也一样。” 闻言,司徒娴韵眉头一皱,随之双眼微微眯起。“爷爷放心,我会把这些一一写入信中。” “多提醒他,让他时刻保持警惕。在这乱世之中,机遇与危险并存。 要想发展壮大,日后位极人臣,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想清楚。”言罢,司徒文摆了摆手,佝偻着身子走出房门。 正当他离开之时,却是两眼一黑,当场摔倒在地。 “爷爷?!!!”司徒娴韵冲上前去,一把将之扶起。“来人,快来人!” 第907章 …… 司徒文毫无征兆的倒地,这一突发状况让府上乱作一团。 司徒娴韵满心惊恐,呼喊声颤抖而尖锐,顷刻间便划破了庭院的宁静。 “来人!快来人!”她双手紧紧托住司徒文,眼眸之中满是惊惶与焦急。 听闻呼喊,司徒府的下人接连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众婢女吓得花容失色,脚步踉跄的奔走。府上小厮神色凝重,有的慌忙去请府中医师,有的则在一旁手足无措。 “老太爷这是怎么了?” “快,快去唤医师!” “老太爷?老太爷!!” 下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音也是愈发嘈杂。 秋儿迅速赶到,见司徒文倒地,她微微一愣。“老太爷?小姐,我入宫一趟。” “愣着做甚?还不快把爷爷抬上床?”司徒娴韵眉头一皱,语气也深冷了几分。“轻点!笨手笨脚,找死?” 众人手忙脚乱,司徒文被小心的抬进房间,安置在床上。 片刻之后,医师神色匆匆,背着药箱快步走进房间。“让开,都让开!!” 司徒娴韵紧盯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缓和。“快瞧瞧! 去把司徒明德喊来,就说我有要事。” 闻言,下人赶忙点头。“小姐稍待。” “是,小姐!”医师亦是熟练的为司徒文把脉。 房间里一片死寂,所有人屏气敛息,眼睛盯着医师的一举一动。 医师的眉头越皱越紧,司徒娴韵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 小半炷香后,司徒娴韵终究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如何?可是无恙?” 医师抬起头,神色有些凝重。“老太爷积劳成疾,加上年事已高,身体极为虚弱。 小姐,老太爷这病来得突然,一时半会恐怕难以痊愈。” 听闻此讯,司徒娴韵只觉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 见状,一旁的婢女赶忙将之扶稳。“小姐,您别着急……” “父亲?父亲!!”混乱之中,司徒孝康匆匆赶到。 见他到来,司徒娴韵微微躬身。“爹。” 司徒孝康随意的摆了摆手,他缓步来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司徒文,心中竟涌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窃喜。 多年以来,司徒文一直牢牢掌控着司徒府,对他这个长子诸多限制,让他空有念头却难以施展。 在其看来,司徒文就是横亘在自己掌权之路上的一座大山。如今这座大山即将崩塌,怎能不叫人欣喜?“父亲啊……您,没事吧?来人!” “大爷?” “派人即刻去一趟幽州,让老二赶紧回京一趟。” “诺!” 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司徒孝康深谙世故。他很快收起内心的情绪,脸上换出一副焦急担忧的神情。“父亲,您这是怎么了?”言罢,他扑到床边,抬手握住司徒文枯瘦的手,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似乎感受到对方的声音,司徒文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司徒孝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老了,不中用啊……我这身子怕是不行了。” 闻言,司徒孝康连忙开口宽慰。“父亲啊,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嘴上这么说着,其人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后续的计划。一旦司徒文离世,自己就是司徒府的当家人,那些一直被司徒文所压制的权力和资源,很快便会落入手中。 念及此处,他稍稍侧脸,嘴角闪过不易察觉的浅笑。 “明德呢?”司徒文微微摇头,口中仿佛只有出气,却无进气。“孝康啊,这生死有命,为父早已看开,无妨! 你们都出去。” “是……”下人们赶忙出屋,将房门紧紧合上。 第908章 “爷爷放心!我已派人前去通知,他很快就到。”司徒娴韵坐到床边,抬手紧紧托住对方。 “还是你懂爷爷。”司徒文不由的微微颔首。“天地伦常,你们不必如此……” “父亲,您莫要多想。”司徒孝康亦是连连点头,虽佯作关切与聆听,可其心里却巴不得司徒文赶紧死了去。 司徒文轻叹一声,随即缓缓说道:“如今我病倒,司徒府的担子就落要在你的肩上了……孝康啊,你要小心行事,如今的朝局复杂,不要轻易与他人起冲突。 府中产业众多,好好打理,尤其是青州诸事,莫要过多干涉。 切记,与皇室的关系要处理好,既不能过于亲近,更不能过于疏远。” “您放心!儿自当谨记。”司徒孝康表面上点头应承,心里却早已不耐烦。 几息之后,司徒文缓缓侧目。“小丫头虽然性格有些跳脱,但心思聪慧。 她一直对徐平有意,你要暗中多帮衬着点。此子在岳州战功赫赫,缺的不是兵卒而是钱粮,多上点心。” 听闻此言,司徒孝康神色一紧,很快又恢复如初。“徐平如今手握重兵,北境又与皇室关系复杂,会不会……” 话未说完,司徒文摆手打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把屁股擦干净些,你暗地里做得那些勾当足够死上一万次。 如今的局势,司徒府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北境也不例外。徐平虽有野心,但他同样需要司徒府的支持。 只要你把握好分寸,与之精诚合作,重利之下,有些事北境会让步。” 徐远山乃因我而死,北境安能咽下这口气?哼!荒唐!司徒孝康腹诽不已,嘴上却又附和着说道:“是的父亲,我会留意。 许久过去,殿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闷。 恰在这时,司徒明德推门而入。他快步走到司徒文床边,轻声开口。“老爷,信已经送到了,贵妃娘娘会尽快面圣。” “还是你办事妥当,我放心。”司徒文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神色。“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丫头不会坐视不理。” 司徒孝康看着对方如此虚弱,脸上故作担忧。“父亲,您刚醒,身子还很虚弱,好好休息。 府中之事有我,不必担心。” “……”司徒文平淡的眼神中看不出半分息怒,他微微摆手,许久过去才开口说话。“这病为父清楚,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有些事情,必须在这之前交代好。” 话到此处,他又看向坐在身旁的司徒娴韵。“小丫头,你平日里虽然点子多,但关键时刻一定要沉稳。 爷爷不指望你万事以府上利益为重,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要忘记了你是司徒府的人。”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眼中含泪,用力的点了点头。“孙女谨记,您放心……” 看着自己的孙女,司徒文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慈祥。“傻丫头,爷爷倒是想看着你成家,只怕是等不到那时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宫里太医带着一众侍从赶到了。 “见过仲宰大人!”太医入屋,赶忙向司徒文行了大礼。 “是于太医来了?有劳了……”司徒文撑着床檐起身,微微点头还礼。 见到来人,司徒娴韵匆忙起身。“快看看爷爷如何?可有方子调养?” “司徒小姐莫急,待老夫瞧瞧。” 半炷香后,太医的脸色变得凝重。他走到司徒孝康面前,低声说道:“大仲宰的病情十分严重,已经伤及根本。我会尽量开方医治,但……还请府上做好准备。” 第909章 听闻此言,司徒孝康心中一阵窃喜,脸上却丝毫不露神色。“有劳太医了,还请您务必想尽办法,孝康感激不尽,府上必有厚报……” “大公子稍待片刻。”太医点头颔首,随后提笔开方…… 与此同时,隆圣帝在文德殿召集了多位大臣。 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未曾先声开口。 见此情形,隆圣帝面带不悦,缓步走下殿前。“众爱卿,如今司徒文病倒,尔等闭口不言,是想等朕来说道说道?” 听闻此言,萧如讳拱手出列。“回禀陛下,司徒文结党营私,在朝势力庞大,老臣要弹劾他! 如今他病倒,正好可以趁机削弱司徒府的势力,以便于加强皇权呐。 至于后勤方面,老臣认为可以从新选拔一些有能之人,负责前线的物资供应。” “你就如此急不可耐?”皇帝听了,余光微微一瞥。“萧如讳,莫说这些风凉话,弹劾他?你有那个能耐吗?退下!!!” 此话一出,付国忠和唐禹锡齐齐出列。“仲宰大人鞠躬尽瘁,若无真凭实据,御守大人还是不要妄论为好。 陛下,依微臣看,此诚多事之际,更应稳定朝局,安抚人心。 大仲宰颇具名望,且立三朝辅政,于社稷有定国之功啊。” “朕问的是他的功绩吗?”隆圣帝沉思片刻,随后抬眼扫过众人。“如今前线战事吃紧,不能因为朝局变动而影响到战事。 无论是谁的人,无论是哪一派系,都给朕听好了。你们最好安分一些,无论讨伐元武还是夺取岳州,这是我朝的首要,谁若是影响了大局……朕亲自送他下黄泉。 还有,密切关注各州各郡的情况,至于后勤之事,你们下去之后尽快商议出一个具体的方案,呈上来给朕过目。” “陛下,既然大仲宰病入膏肓,老臣提议由顾少宰暂领布政府之事。”言罢,赵建安缓缓退回原位。 此话一出,殿内群臣议论纷纷。 顾令先率先出列,随后作揖施礼。“此事万万不可。微臣何德何能,如何掌领布政府之事?诸位同僚不可缪言呐。”说着,他又低头再礼。“陛下,仲宰大人尽心尽职且忠心为国,如此其人尚在,又怎能擅立新宰呐?” “顾少宰此言差矣!暂领罢了,无伤大雅。” “就是!仲宰大人难以临朝,这布政府诸多事务也要有个牵头的吧?” “少宰大人在朝数十年,不可谓功绩不胜。便是如此挂职,也未尝不可嘛。” “陛下,依老臣看,司徒文恐怕是再也上不了朝了。不如加其为太子太师,改由顾令先掌布政府。” “萧如讳,你还是省省吧。仲宰大人不过偶有微恙,你三番五次挑事,到底意欲何为?”鲁尚文勃然大怒,当场出声呵斥。 “……..”见众人吵吵闹闹,隆圣帝猛拍桌案。“够了!别吵了。顾令先,你可有把握攒领布政府?” “若是陛下信任,微臣虽无大能,亦当鞠躬尽瘁。”言罢,顾令先埋头拱手,将姿态放得极低。 “那便如此!先由你暂代司徒文接掌布政府。 行了,都下去。”言罢,隆圣帝挥了挥手,靠在龙椅上闭眼凝神,心中暗自思索着未来的局势。 …… 待到夜深人静,司徒府内一片萧瑟。往日里的喧闹不在,一众家仆与婢女谨言慎行。 司徒文屋内,几支炷火微微摇曳,将他苍老的面庞映照得一阵明一阵暗。 一旁,司徒明德为其端来药膳,随后将之缓缓扶起。“老爷,事情已经办妥。” “宫里有消息送来吗?”接过药膳,司徒文随手挥洒在地上。“你让孝呈暗中回府一趟,避开所有眼线,包括孝康。” “已经派暗哨赶去幽州,明面上的活儿肯定办漂亮,您放心。”言罢,司徒明德接过药碗,又将之轻轻捏碎。 此话一出,司徒文缓缓闭眼。“皇帝已经落子,咱们也不能落了下方。都说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实则不然…… 盯紧凉州,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回报。 老夫一倒,无论府上还是朝中,哪些个心怀鬼胎之辈会陆续涌现。 徐平已经拿下岳州,既要谋大事,也该把杂草拔干净了。” “老爷英明。” 司徒文平淡的眼神中路出几分狠辣,随感抬手敲击着床台。“谈不上英明,老夫的确年事已高,身子也大不如往,西去之前得为族中小辈们扫清障碍。 至于孝康嘛……非但心思不纯,也沉不住气。 他做的那些事迟早会遭反噬,要想谋取从龙之耀,得把将来可能出现的矛盾与嫌隙剔除干净,以免新君秋后算账。” “老爷,您的意思是……” “与司徒一族的兴衰相较,微不足道。 安排合适的理由,合适的借口,之后如何,无需老夫明言…… 下去吧。” ……………………………………….. (二合一大章) 第910章 …… 司徒文病倒,此事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逐渐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纪凌作为皇帝,必须要在这风云变幻的局势中做出正确决策。既要确保大周的江山稳固,还要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是夜,在得到太医的回复,他心头暗生疑惑。就正常而言,发生如此突变,司徒文当想尽办法谢绝太医诊治,而今他却欣然接受,要么真已到了拖延时日之际,要么就有不可告人的它意。 念及此处,隆圣帝辗转反侧,对于这个辅政三朝的老臣,心中多了几分复杂。既有些许惋惜,也有些许担忧。 “陛下?还不休息嘛?”白惜月为其披上被单,眼中也透着几分无奈。 即便纪晓蝶的死让她迟迟未能走出,但身为皇后,该有的觉悟她也不缺。 皇帝闭口不言,她再次轻声问道:“是否还在为司徒府之事烦忧? 这短短半日,司徒孝怜多次求见,您将她拒之门外,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听闻此言,隆圣帝侧过身子,依旧没有开口。许久之后,他轻叹一声。“皇后,依朕来看,韩公的时日恐怕也无多了。 无论朝堂上怎么斗,待到司徒文与韩忠相继西去,大周的未来愈发堪忧。” “今日朝议……” 话未说完,隆圣帝眼神稍稍一瞥。“后宫可不得干政。” “臣妾并非此意,陛下误会了……”话到此处,白惜月缓缓坐起身来,为之揉捏起肩膀。“臣妾的意思是顾令先接掌布政府,他在朝多年,您也不必过于担忧。” “就凭他?”此话一出,隆圣帝不由得开口冷笑。“哼!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谄媚之辈罢了!和司徒文相较,他这个的学生还差得太远。 看着吧,一旦司徒文走了,布政府瞬间便会乱作散沙。做做副手还行,天天想着执掌一府,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既是如此,那陛下为何要……”白惜月没有把话说下去,只点到为止。 对此,纪凌倒也没有在意,他抬头望着穹顶,心中更添几分烦躁。“朝中无人,他虽然能力不及,但是胜在听话。 但到寻得他人,朕也不会留着他在朝中作妖。 行了,时辰不早,歇息吧……” 翌日一早,太医如期赶往司徒府为司徒文诊脉。 而府内,司徒孝康在太医离开后,便迫不及待的着手准备接手府中事务。 他先召集了府中的几位管事,表面商讨着如何照顾自己的老父亲,实则却在试探众人对自己的态度。“诸位,喝茶!都愣着做甚?” “是是是,大爷先请!” “……” “多谢大爷!” “如今老太爷病重,府里的大小事务还得靠诸位多多费心。”司徒孝康端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视着众人,心中颇有说不出的愉悦。 闻言,一位管事连忙说道:“大爷还请放心,我等一定尽心尽力。只是如今老太爷病倒,这府中事务繁多,各方态度不明,决策还得您来拿主意。” 此话一出,司徒孝康心中暗喜,却又故作谦逊。“你们都在地上多年,一切事务还得多多仰仗诸位!有什么想法,也尽管提出来便可。” 这时,另一管事开口问道:“大爷,三爷尚未回府,是否要……” 话未说完,司徒孝康便当场打断。“我已派人前去通知,老三之事,容后再议。” “这府中账目我等已经呈上,还请大爷一一过目。”言罢,主事抬手轻挥,赶忙唤下人送来账册。“这些大管家都已审过,您看是否要复审一遍。” 第911章 接过账册,司徒孝康心中一动。司徒文在这些产业上把控得极严,如今正是插手的好机会。 他随意的翻看几页,又将之合上。“此事我就先不过问了,既然明德审了,想来也无错漏。” 司徒孝康与众管事商议之时,司徒娴韵却守在司徒文的床边,默默为其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看着老太爷日渐憔悴,其心中除了担忧之外,更多的还是无奈。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是如今这节骨眼上病倒,这对于司徒府的打击有些过大。 “爷爷,您可有什么要交代孙儿?”司徒娴韵轻声问道,眼角也有些湿润。 闻言,司徒文微微睁眼,看着眼前的小孙女,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些许微弱的声音。 司徒娴韵连忙凑近,听到司徒文断断续续的开口说道:“无妨!便是这个时候,你这丫头还想探爷爷的底……真是鬼精。” “您这话说得。”司徒娴韵嘴角一撇,随后赶忙施礼。“我也是为了府上担忧!看您老这样子,怕是不长久了吧?要是此时便撒手人寰,府上该如何是好?” “呸!”司徒文脸颊一塌,差点就坐起身来。“你就不能盼爷爷一点好?”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脸色骤变。“果然是老狐狸!!!我就说嘛,怎么会病得那么突然? 爷爷,太医那边?” “徐平拿下岳州,这意味着你所谋之事有了先决条件。既是如此,咱们自然要从旁辅助。 纪凌已经落子,这局棋徐平目前还没有能力下,就由爷爷来帮他执棋。”言罢,司徒文轻咳几声,当即侧过身子,任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至于太医?你怎就知道太医署没有爷爷的人? 他们是除了太监与宫女之外接近皇帝和后宫嫔妃最多之人,若不早早埋子,爷爷安能辅政三朝?蠢货。”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大喜过望,险些站起身来。“如此说来?您老没事?” “你这死丫头,在你眼中,没死就代表没事吗? 爷爷的确老了,但韩老头比爷爷还年长许多,他都没死,爷爷怎么能撒手?”司徒文老脸满是皱纹,平淡的眼神中也留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舍。 …… “如此说来,您老要死也得熬到韩忠先死?” “啪”的一道声响,司徒文一巴掌呼在对方脑门之上。“你瞧瞧你说的是人话?老夫有你们这样的后代真是家门不幸。” 司徒娴韵抬手捂着额头,脸上的表情一阵变幻。“话到嘴边,您老别生气嘛。” “哎!”司徒文面带慈祥的摇头一笑,随后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瓜。“爷爷还想活着看你登临后位,就算看不到,爷爷也会替你和少华扫清障碍……” 替我和大哥扫清障碍?老太爷的话中没有提到父亲与三叔?换言之,他这是话中有话。司徒娴韵心中一阵思索,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来回变幻。 见她这副神情,司徒文轻咳几声。“是想到什么了?说来老头子听听。” 司徒娴韵黛眉微皱,仔细思量着对方深意。几息之后,她沉着声音开口问道:“爷爷是想做甚?昨日我便瞧出些端倪,只是一直未曾确认。您难道……” “你三叔是纪凌的人,徐平想要谋取这个天下,他必然会插手,忠君爱国,倒也没什么错……但也要看怎么个忠法。”话说到此处,司徒文坐起身子,脸上的目光逐渐变得狠辣。“至于你爹,这个孽障心思不纯,这些年做得丑事以为能瞒得了我,却不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912章 你要想将来谋一个后位,有些事,你做不了,老头子来做。 毕竟……弑父的名声一旦背上,你这辈子也就完了。”言罢,司徒文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余光若有所念的瞥向对方。 “弑父?”此话一出,司徒娴韵的脸色瞬间大变。“爷爷……您要除掉我父亲?这……..这又是为何??”她骤然起身,双手死死握住裙角。 见她如此反应,司徒文微微摇头,倒也没有在意。“这些年来,他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通敌卖国的事可没有少做。 若不除掉这个逆子,将来徐平就得除掉咱们司徒府和你。 即便没有徐平,待老头子西去,纪凌也不会放过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为何没有人动他。 记住,身为臣子,与皇帝相处有什么分歧可以拿上台面,不能在暗处留钉眼。 否则必被秋后算账,无论皇帝是谁。” 司徒娴韵一阵恍惚,她扶稳 着床栏,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许久之后,待到内心有些许缓和,她低沉着声音开口。“到底父亲做了什么事,让您不惜除掉自己的长子? 爷爷,父亲若是倒了,国税司司首的位置……” 话未说完,司徒文却拍了拍床边。“遇事淡然,处变不惊是你首要学会的东西,和你二姑相较,你还是太年轻。坐下说。 太子领布政府左宰,顾令先辅之,老头子一倒,皇帝会让顾令先暂代。待到徐平拿下飞云关,彻底掌握岳州,爷爷的病情就会好转,明白吗? 彼时,无论那个逆子还是顾令先,爷爷都得在西去之前拔出,再扶一个傀儡上去接任。 有府中支持你大哥,他在岳州站稳脚跟并不难。只要徐平称帝,你大哥随他起始于微末,朝中又有你和不少人支持,将来必可位极人臣。 届时,区区国税司司首,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 “您就断定徐平能称帝?”司徒娴韵低头垂首,声音轻如细蚊。 “呵呵呵!”司徒文拍了拍对方肩膀,笑着开口调侃。“赌嘛,哪有十拿九稳的?你不也是如此认为? 北有靖北王府,梁有镇南军,朝内还有司徒府,若是这样都不能成就一番大业,那咱们爷孙二人的眼光未免也太差。”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不是老说爷爷擅长平衡之道?宁毅若败,北境必亡。看是徐平先拿下大梁,还是皇帝先除掉宁毅。 小丫头,当平衡即将被打破之际,当以雷霆手段,翦除一切未知的可能。 徐平若手脚够快,有你和少华,将来可享从龙之功。 哪怕皇帝更快一筹,爷爷西去之前除掉你父亲,也算给他和徐沧一个交代。武成王府只要覆灭,大周必将陷入内乱。 待到我和你父亲一死,你三叔又是皇帝的人,纪凌不会有心思收拾司徒府。 也许会被边缘化,但绝不会覆灭。只等新君继位,无论是谁,还可东山再起。 这,就是爷爷的平衡之道,记住了?” 沉默许久,司徒娴韵深吸一口气,随即用力点了点头。“爷爷深谋远虑,孙儿在此记下了。” “下去吧,待久了,你爹该生疑了。” …… 而此时的皇城内,司徒孝怜虽与司徒文离心离德,闻之他重病,也是心急如焚。 即便有再多矛盾,毕竟血浓于水。她深知司徒文在朝中的地位以及司徒府如今面临的困境。 多番求见,本想面圣,奈何隆圣帝却一直推脱不见。 后园中,她丢去一个钱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分急躁。“吴公公,既然收了司徒府的钱,不把事情办妥,你知道下场。” 太监收了赏赐,赶忙点头哈腰。“贵妃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尽力。只是陛下最近忙于政务,很难抽出时间。” “是废话就不必再言。”司徒孝怜皱了皱眉头,语气也生冷了几分。“不要让本宫久等。”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老太监想了想,低着脑袋开口回道:“这样如何!贵妃娘娘。今晚陛下会在御花园待见太子,您可以提前在那等候,也好向陛下陈情。” “下去吧!待本宫见了陛下,还会有你的好处。” 转眼入夜,司徒孝怜早早来到御花园。 大半炷香后,隆圣帝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走进此间。 见到来人,她快步上前拦驾。“臣妾见过陛下。” 隆圣帝眉头一皱,脸上的表情显然有几分不悦。“你怎知朕会来此?又是宫里那些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臣妾有要事与陛下商议,还请陛下屏退左右。”司徒孝怜再度施礼,余光却悄然扫了眼场的众人。 见此时推脱不下,隆圣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 “诺!!” 待无旁人,纪凌随意的坐到就近的石台之上,目光平静得看不出半分喜怒。“有什么事就说,朕没时间和你耍心眼。”见对方刚欲说话,他又抬手打断。“若是为了司徒府之事,你免开尊口……” 第913章 …… 对于隆圣帝的反应,司徒孝怜心中早已有了预知。她并未接话,反而缓步来到石台前,同样随意的坐在了一旁。 见司徒孝怜坐在此处,隆圣帝本想怼她几句,话到嘴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两人沉默不言,彼此都有着不同的心思在酝酿。 许久之后,隆圣帝率先按耐不住,他眉头舒缓,心无杂念的注视着远处那朱红色的宫墙。“你若是想回府一趟,自便即可,朕不会阻拦。” 听闻此言,原本打算的开口的司徒孝怜微微一愣,随后同样注视着远处的宫墙。今日的纪凌态度与往昔大有不同,便是如此转变,让她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大抵是料到对方心中所想,隆圣帝罕见的露出几分神伤。“有司徒文在,朕的君令要出神京,颇有些难处啊….. 而如今其人病危,你说朕该不该好好庆祝一番?” 突如其来的问话,再次打断了司徒孝怜的思绪。她稍稍侧脸,既不与之对视,余光又恰到好处的看着皇帝。“陛下想要庆祝一番也未尝不可,谁让父亲揽政多年,这才有了如今朝内这盘根错节的人际纠葛。 只不过,家父虽不受陛下待见,但生为君者,岂可与臣子怄气? 至于背后谈笑?那是小人行径。” “不错!你说得很对。”隆圣帝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只不过,谁说皇帝就不能小气了?谁说皇帝就不能是小人? 朕非但要庆祝,还要大摆宴席,大赦天下!!!” 此话说得,司徒孝怜抬手掩嘴,当场笑出声来。“陛下是孩童吗?都说帝王喜怒当不形于色,如此作态,岂非让人笑话?你不会的……” “追思过往,朕巴不得司徒文早些滚下九泉。时至今日,其人病危,却又有几分不舍。 你说,这人呐,是不是很奇怪?”隆圣帝随意的掸了掸衣袍,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朝着远处的荷塘扔去。“也不对!这不能说是奇怪,是贱!!!” 听闻此言,司徒孝怜嘴角一阵抽扯。哪有皇帝说自己贱的?荒唐。“陛下乃九五至尊,一言一行关乎着皇室威严,还是慎言慎行吧。” “此处就你我二人,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隆圣帝抬头望向穹庐,言语中夹带着几分调侃。“司徒文把持朝政,朕的确恨他入骨。可那么些年来,从庆帝到仁宗,在到朕,他对大周的贡献不可谓不大。 关于这些,朕看得清楚。君臣的立场与政见出现了分歧,这个并不是谁的过错。 百人百态,百态百念,谁又能真正分得清对错? 是非功过,也只有让后人来评说。” “陛下……” “听我说完!”隆圣帝罕见的舍弃了朕这一称谓,似乎坐在身旁的像是昔日故友。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你们总以为我想名垂千古,江山图治。 错了!大错特错! 我只是不想大周亡于我手,九泉之下无法与列祖列宗交代……” “既是如此,你为何就不能与北境坦诚相对?”司徒孝怜情绪有了些许起伏,语气中也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徐沧昔日也曾与你并肩作战,浴血沙场。难道同袍之谊都不足以让你放弃猜忌?放弃杀戮?” “……”听闻此言,隆圣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周烂了,苟延残喘是不行的。 我若不作为,待到后世之君继位,大周国祚难长。不是亡于外敌,就是亡于内乱。 这是生与死的对立,没有人可以让步。 我不行,他徐沧同样不行。 你的政治眼光向来不错,你说我为何非要在此国家疲敝之际削藩?我是假酒喝多了吗?” “陛下今日的话真叫人意外,臣妾不过一介女流,懂得了什么政治?”言罢,司徒孝怜挽起耳旁秀发,缓缓站起身来。“陛下与我等自幼相识,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只能说世事无常。” 见她起身,隆圣帝亦是站起身来。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庭院走去,便是如此情景,看上去往日的仇怨都仿佛烟消云散。 “尽说这些鬼话!还和你儿时那般。”隆圣帝嘴角一撇,眼神中带着几分无语。“你不懂政治?你不懂政治你来此见我做甚? 司徒府给你传信了吧?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嘛,这个可以理解。 你来此想必也不是找我打探,无非是提出交换罢了。何必遮遮掩掩?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几十年交情,只要不是太过分,我可以答应。” 此话一出,司徒孝怜冷哼一声。“那你放我去北境找徐沧啊?尽说些胡话。” “我是打算放你去北境!我也和那姓徐的崽种说了,可他不要啊,你说咋办?”隆圣帝双手一摊,眼神中更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此事我可没骗你!是他自己不要! 这要怎么说!嗯?!也许是嫌你人老珠黄吧?春香楼的姑娘一个个多水灵?谁知道呢?” “纪凌!你混蛋!!!”司徒孝怜勃然大怒,抬手便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隆圣帝轻轻一挥,将这一掌拦下。“你看你,急了不是? 上次那崽种入宫,我的确有心让他带你去北境。他可是自个儿不识好歹,你要打就打他,你打我算怎么个事? 再说了,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帝王?整日和你们这些心怀鬼胎的臣下言笑?换作元景帝,你和徐沧死八百回了都。” “哟!!!这么说来,陛下还是宅心仁厚咯?”司徒孝怜同样开口嘲讽,眼神中也带着几分不屑。 听闻此言,隆圣帝却是目光一凝。“不然你以为呢? 若非念及着那点旧情……你真以为我收拾不了北境?” “你……” “先走了……”说着,纪凌挥了挥手,转身扬长而去。“司徒孝怜,消停些吧!这些年你在后宫做的那些事,我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过了。 还有,我非但会为司徒文追封,还会让他配享太庙,但是司徒府的有些人……必须得死!” ………………………………………. (欠一章,今晚补上!) 第914章 …… 见他离去的背影,司徒孝怜嘴角微微上扬。一切都和司徒文猜测的一样,只要自己前来拦驾,这一步棋就算到位了…… 多年的相处,除了恨,她也逐渐开始理解纪凌的一某些所作所为。 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与彼此的情谊无关,也与对错无关。念及此处,她仰天长叹,心中多少有些无奈。 曾几何时,纪凌、徐沧、还有自己,或是结伴同行、或是一道修学。或是彼此激励对方、或是相互述说期望。 事到如今,岁月流逝,过去不再,未来却已是大敌。若是……能回到年幼,那,又该多好! …… 神京城内自然是暗流涌动,而远在雍城的徐平收到哨子送来的消息,心中对隆圣帝不由的生出些许敬佩。 无论皇帝和北境如何闹,起码在国家大事之上他的确从没有给自己下绊子。 非但没有,纪凌还加自己为正二品征西将军,兼岳州刺史,统筹梁东一切军政。明知道北境心思不纯,他还是愿意来交换。 为国家开疆扩土,这是多少帝王终其一生都在梦寐以求的东西。 徐平合上密函,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恰在此时,姜云裳自屋内而出。她本打算去后院走走,好让自己舒缓一下心情。见徐平从远处而来,这股子劲儿又给收了回去。 “你躲我做甚?”看见对方转身,徐平隔着老远大声开口。“看你今日气色不错,要不要去城外走走?” 听闻此言,姜云裳眼神一瞥,语气并不怎么和善。“气色不错?徐将军恐怕是看错什么了吧?” “你成天待在府内,对身孕不好。”徐平快步走来,眼神一直在对方小腹上看着。 “还不是拜你所赐!现今又如何敢劳烦徐将军?若是因此而耽搁你“治理”岳州,云裳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她将治理二字说得很重,似乎刻意想要激怒对方。 明知道对方在颠对自己,徐平倒也没有特别在意。“过几日应该会去一趟奉天,你要不要一起? 第一次出远门吧?不想回去看看?”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信函,将之丢给了身前的姜云裳。“这是我在神京的哨子传回,想来不会有误。 你看,这算不算一个好的开头?” 接过信函,姜云裳的心中泛起一丝不好的感觉。她本想打开一看,几息之后,又将之还给了对方。“无非就是大周皇帝支持你治政岳州,还有什么别的吗?” “你倒是聪明!”徐平微微颔首,随后抬起手指不停的摇晃。“可不光是如此,我大周皇帝陛下已向贵国送去国书,至于内容是什么,这个应该不难猜。 依你之见,大梁朝内会如何看待此事? 你觉得梁幼帝会同意吗?哦不对!应该说顾应痕会同意吗?” 此话一出,姜云裳的脸色骤然一变。她本想开口驳斥,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徐将军倒是春风得意,就是不知将军往后是否也会像今日这般,顺心顺意。” “这个就不劳你挂念!徐某往后会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还不出。”言罢,他将信函揣回怀中,嘴角微微一撇。“姜云裳啊姜云裳,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耀武扬威。还有,我也没有要刻意来刺你的意思。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有顾应痕在,大梁早已名存实亡。你若真为你姜氏考虑,就该与我合作。 咱们虽有仇怨,但比起你全族兴衰,这点事不算什么吧?” 听闻此言,姜云裳冷笑一声。“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我诞下子嗣?徐平,你很在意这个孩子吗?很想借子摄政? 若是遂了你的愿,无非是除掉一虎,又来一狼,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可没提孩子,是你自个太激动。我只问你要不要同我去奉天,你有必要吗? 至于顾应痕,我很早就说了,他想要的可是改朝换代,而我不过是谋个栖身之地。 此两者,如何相较? 再说了,你自己的小心思也不少。以为人家都是傻子,这天下就你聪明?”徐平也是有些心气不顺,当即就给怼了回去。 “如此说来,我姜云裳还得感谢你?感谢徐平将军仁厚,只图梁地,不图梁政?回奉天?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和顾应痕斗成什么样子!”言罢,她拂袖一挥,朝着屋内大步走去。“最好你二人斗个两败俱伤,也让我这一届女流乐呵乐呵!哼!” 见她离去,徐平抬手扶着额头,心中说不出的烦闷。初为人父,本该是可喜可贺之事。而如今这局势,姜云裳虽有不舍,但多半还是会狠心拿掉。 无奈之下,徐平轻叹一口气,撑着廊檐缓缓坐下。他一边揉捏着自己的眉心,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兵符。 自己这些日没少和顾应痕通信,对方的字里行间都充满善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多年挚交。 提及梁东,对方更是什么要求都没提便应承下来。事情如此顺利,反而让人有些心生不安。 尽管知道对方没憋着什么好屁,徐平的信中同样也是极其热情。 什么支持、互助,那都是小事!恨不得当场结为异姓兄弟,整他个八拜之交。 对于如今的大梁而言,顾应将要想谋朝篡位最需要的是名正言顺。 击退慕容烈,如此就有了军威。夺回失去的陈州,如此便有了民望。再加上自己在岳州的支持,梁幼帝哪天不小心摔死也是很正常的嘛。 九五之位,对顾应痕是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他要能击败慕容烈,和张老四能击败莫无涯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徐平嘴角一阵抽扯。元武的战局如何,还得看大周在定平能不能给上压力了。 倘若不能,两国就会围绕着虎威关展开持久战。 倘若康州沦陷,顾应痕还真有可能击退对方,甚至收回失地。 此间变幻已不单纯是兵伐,更是国与国之间的拉扯,战与和之间的博弈。 …… 是夜,大梁帝都,皇城内。 顾秋婵看着下人送来的消息,却对徐平这个新晋的封疆大吏生出了不少歪心思。 “来人!” “太后娘娘?” “徐平将军助我大梁击溃南安,又替我朝扫除叛臣,你派人星夜赶赴趟岳州,传本宫懿旨,宣大周镇南将军入奉天觐见。” 第915章 …… 即便身在雍城,徐平每日也在密切关注着各方局势。一边统筹诸多事务,一边留意着来自大梁的消息。 岳州初定,飞云关迟迟未下,局势波谲云诡。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自己在梁东的布局,看着李正我送来的文书,他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善后做得不错,远比想象中要快。李正我的能力的确非常突出,无论在用兵还是理政,他都得心应手。 在雍城一待就是好些日子,顾秋婵的宣召也如期而至。 时至盛夏,骄阳高悬,炽热的阳光洒在府院的青石板面上,泛起刺目的反光。 徐平在府中批阅着政务,门外下人匆匆来报。“大将军,梁国太后派来使者,如今其人已在府外求见。”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挑眉,他放下手中文书,又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有请。” “诺!” 片刻之后,一位身着褐色锦袍、身形略显佝偻的中年男子在仆人引领下步入大厅。 男子面容消瘦,眼神中透着几分精明与谨慎。得见徐平,其人微微拱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卑。“素闻大周镇南将军徐平乃当世人杰,下官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看坐!”徐平笑着起身,率先走向一旁的侧位就坐。 见此情形,来人微微皱眉,很快却又恢复常态。“徐将军,我朝太后懿旨,特命下官前来宣召将军前往奉天觐见。”言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明黄色的卷轴,双手高高捧着,却并未贸然上前。 “贵国太后的懿旨?这到底有些让人稀奇了!”徐平并未起身行礼,他继续坐在侧位,目光平静的看着对方,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使辛苦了! 只是徐某身为大周镇南将军,这大梁太后的懿旨,本将该以何礼来接呢?”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这安静的大厅内却格外清晰。 使者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一问。他心中暗自叫苦,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神情。“徐将军言笑了! 如今局势复杂,太后此举也是为了梁周两国的情谊,更为了共同抵御外敌。 将军若是不接这懿旨,恐怕……”话到此处,他便没有继续下去,但言下之意却很是明显。 徐平轻应一声,随即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其人面前。“梁、周情谊么……”他目光扫过那明黄色的卷轴,侧目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来使。“徐某自然明白太后心意,也知晓如今局势。 只是这礼节之事,关乎国体,不得不慎重相待。 这样,还请贵使先将懿旨放下,待我与幕僚商议一番,再做定夺即可。”说着,徐平伸手接过懿旨,将之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但见对方如此行事,来使心中虽有些不满,却也不敢发作,只能开口笑道:“徐将军,还望尽快做出决定,太后娘娘还在奉天等着将军的答复呢。” “这个自然!”徐平点了点头。“贵使远道而来,放心,徐某不会让你久等。 来人,看茶!好生招待大梁的来使。” 待其人被领下去,徐平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此次前往奉天,必定是一场充满变数的行程,也是自己未来在大梁谋求利益的重要一步。 大梁朝堂局势复杂,各方势力又盘根错节,相互制衡。如今元武兵强马壮,各地的诸侯或是放眼远观,或是伺机而动。 顾应痕的根基颇深,此行的局面实在难以预料。退一步而言,即便宣召也该是梁幼帝,顾秋婵如此僭越,背后的意图也让自己捉摸不透。 第916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早去晚去都得去!念及此处,徐平双目凝神,负手朝着书房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徐平开始着手前往奉天的事宜。 他倒也没有带过多的人马,仅仅只是从北境便追随自己的玄甲卫。安排好岳州的军政事务也不麻烦,岳山有李正我坐镇,飞云关前还有留给唐禹的两万兵马。 这一去奉天,大梁的未来就将与之牢牢捆绑在一起。 姜云裳确定了徐平要去奉天的消息,她也并没有多言,一直沉默不语。 这日,徐平处理完政务,来到姜云裳住处。 屋内弥漫着淡淡花香,姜云裳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捧一卷书,却似乎并未在看,眼神有些恍惚。 见此情景,徐平轻咳几声。“我几日之后便要动身前往奉天,你……要不要一起?” 姜云裳转过头,目光与之对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每念及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心中更是烦闷不已。如今徐平在梁东势力渐大,若是随他去奉天,或许能找到机会为姜氏争取一些利益。即便不能,她也想看看徐平在大梁的朝堂上究竟会如何行事。 “考虑得怎么样?”徐平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再去多想。他离开屋内,双手扶着房门前的立柱。“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要是不去我可了?” “……”沉默许久,姜云裳终究是缓缓开口。“也罢!就让我看看你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此话一出,徐平有些意外,本以为对方会毫不犹疑的拒绝,但此刻,见其答应,徐平心中竟有一丝不解。 “你如今有身孕在身,长途跋涉,还是多少注意些!”他也没去多讲,只轻轻将房门合上,随后快步离开。”走了……” 见他离去,姜云裳再次看望窗外。腹中的胎动愈发明显,这也意味着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若是再不拿掉孩子,恐怕就晚了…… 出发的那天,天空颇有些阴沉,似乎随时都可能落下雨来。 徐平带着玄甲卫领头在前,姜云裳的马车则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雍城。 一路上,徐平思绪万千,他深知自己此次前往奉天是一次机会,若是处理得当,很有可能彻底在大梁站稳脚跟。但若是形势不好,也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张掖埋骨他乡,月季花尚在昏迷,如此大的代价,若是此行不能不顺,岳州将来还可能得而复失。 “驾!”念及此处,他夹了夹马腹,独自一人先行离去。 而姜云裳坐在马车内,心中同样是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一定要除掉顾应痕,最好还能将徐平一并除掉。 …… 经过数日奔波,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大梁的都城奉天。 远远望去,奉天城高墙巍峨,城门处守卫森严。 门口,百姓们排着长队等待入城,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和忧虑。 城门的兵卒表情严肃,仔细检查着每一个入城之人。 “吁!”徐平勒停战马,抬手随意的朝着远处的空地指去。“你们在此处暂驻,杨第几个随我入城。” 此话一出,玄甲卫当场散开,朝着一旁飞奔而去。 杨定跃马上前,与徐平并排而立。“大将军,将人马驻扎在此,是否有些不妥?” 闻言,徐平点头颔首。“带你们来不是保护我,入了梁都,真要保护我,你们可不够。” “既然如此,那末将……” 第917章 话未说完,徐平自豪一笑。“领着你们来是给梁人看看我镇南军的威风。 要说保护,大周就是最好的护身符。擅杀它国的驻军之将,大梁除非想被灭国,想让大周也来瓜分它的国土。” “如此说,末将岂不是白来了?”杨定一拍脑门,当场反应过来。“既然是想耀武扬威,大将军的随行之将自当威武无双! 哈哈!多谢大将军厚爱!” “那倒不是!”徐平很认真的否定了对方的猜测。“唐禹离不开,宇文萧他们各自驻守一方,目前帐下只有你闲着……”言罢,徐平勒紧缰绳,轻轻一夹马腹,径直朝向城门而去。 “……”杨定先是一愣,随后赶忙跃马追上前去。“大将军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实话实说罢了……” 待入奉天城内,街道虽然宽阔,但行人的神色却大多凝重。 街边的商贩极力叫卖着货物,其声音却没有那种热闹的活力。 一些卖菜的老农蹲在街边,将面前的蔬菜摆放得整整齐齐,亦是鲜有人问津。 布行的店铺里,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眼神之中透着无奈。 偶有一些达官贵人的马车在街道上匆匆驶过,扬起一片尘土,百姓们纷纷避让,眼中满是敬畏和畏惧。 “看那边!”徐平注意到街道两旁的房屋有些破旧,有些甚至还能看到战乱留下的痕迹。墙壁上的箭孔、被烧毁的门窗,还有大量凌乱的坍塌的屋舍,都在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经历的苦难。“既是都城,怎会衰败至此?简直匪夷所思。” “大将军,看这些箭孔,应当是禁军的花鳞箭!”杨定侧目扫视,不到几息便认了出来。 “驾!”徐平催着战马继续向前,亦在打量着街道两旁的景象。“没错!看来是顾应痕的兵马在此与人交手过,却不是又是朝中的那股势力。” 两人边走边聊,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蜷缩在墙角,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徐平一行人来到了驿馆,驿馆的管事接到通知,早早就率众在门口等候。 管事是一个身材矮小,满脸堆笑的年轻男子,见到徐平,立刻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说道:“将军,您可算来了,小的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住处,请随我来。” 见状,徐平眉头一皱。 抵达驿馆,他本以为会迎来大梁的隆重迎接,毕竟自己身为大周镇南将军,又驻军在外,更是手握重权。 可眼前,却只有一个身材矮小的驿馆管事率众在门口等候,大梁朝堂之内竟无一人前来?梁国太后就是这样做事的? “这就是你大梁的待客之道?”徐平低声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悦。 而一旁的杨定早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噌”的一道声响,他拔刀出鞘,刀光闪烁,吓得周围的驿馆下人纷纷后退。“尔等大胆!我家将军是何等身份,你们竟敢如此怠慢!找死不成?” “……”徐平虽然露不悦,依旧伸手拦住了对方。“收起兵刃,莫要为难下人!”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隐隐透着上位者的威严,可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管事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哆哆嗦嗦地开口解释:“将……将军息怒,实在是朝中事务繁忙,各位大人抽不开身,并非有意怠慢啊。” “事务繁忙?这就是你们的借口?”杨定双眼圆睁,怒目而视,手中的刀又往前递了几分,“老子看你们是根本没把我家将军放在眼里!简直好大的狗胆!!!”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啊!”管事吓得连连摆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小的句句属实,的确不是有心怠慢,求将军饶命啊!” “贵国礼正监监令尚在吧?他特么是死了吗?对我家将军不敬就是对大周不敬,对大周不敬,就是对我朝皇帝陛下不敬! 大将军,依末将看,这群梁人就是没把大周放在眼里,咱们不如现在就回岳州,看看这劳什子驿馆住不住得下数万大军?”话到此处,杨定修为爆起,近乎八境的威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一队兵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此人正是顾应恒麾下的部将赵乐。 见驿站管事跪地叩首,赵乐赶忙翻身下马。他满脸堆笑的快步上前,对着徐平拱手行礼。“末将赵乐见过徐将军!还请徐将军暂息雷霆之怒啊! 我家将军听闻您到奉天,特命末将前来迎接,为徐将军接风洗尘啊。” “……”徐平还未及回应,又有一行人匆匆赶来。 为首者是一太监模样之人,他尖着嗓子高声吆喝道:“大周镇南将军徐平何在?” “我家大将军在此,何事?”杨定冷哼一声,双目炯炯有神。 闻言,徐平侧目看去,既未下马,也未说话。 “太后娘娘懿旨,设宴款待将军,还请将军移步宫中。 至于朝会,太后吩咐,隔几日再正式宣将军进见。”言罢,太监躬着身子快步上前。他满脸谄媚,将手中的懿旨高举着递给了徐平。“徐将军一路奔波,还请将军随老奴入宫吧。” 听闻此言,徐平看了看赵乐,又看了看那太监,心中暗自思忖。 这大梁的朝堂果然是暗流涌动,看来梁幼帝的日子不好过啊。 “不来则已,一来就都来了。”徐平微微眯眼,随后镇定自若的开口说道:“有劳诸位了!只是徐某一路奔波,颇为疲惫,今日就在驿馆稍作休息。 烦请回去转告太后娘娘与国公爷,待某休息一日,自会前去拜访。” 此话一出,赵乐和老太监侧目对视。两人脸上闪过几分不悦,但又不好发作。 “是是是!徐将军言之有理。”赵乐拱手施礼,随后微微垂首。“徐将军一路上舟车劳顿,理应休息,只是我家将军已经备好宴席,还望将军赏光。” 见状,老太监也匆忙开口。“将军,太后娘娘的心意,您可不能辜负了啊。” 第918章 …… 徐平见赵乐与老太监都迫切想让自己赴宴,心中不由的冷笑起来。 “诸位好意,徐某心领了。”他笑着拱了拱手,面上的表情也是镇定自若。 见二人稍事一愣,又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有劳诸位!心有惭愧啊。 只是徐某一路奔波,颇为疲惫,今日就在此驿馆稍作休息。 烦请回去转告太后娘娘与国公爷,待某稍得休息,自会前去一一拜访。” 赵乐和老太监对视一眼,脸上都有种极为不痛快的感受。在此二人看来,徐平不去自然也是因为不好选择,反正都怪对方! 犹豫几息,赵乐拱手再次:“徐将军英明,不必在意有些外事! 我主为了这场接风宴,筹备许久,还望将军不要推辞啊。” 徐平却微微摇头,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与不容置疑。“这好意嘛,徐某心领了。 一路鞍马劳顿,实在力不从心,还望赵将军体谅。” “哼!!!!”老太监朝着赵乐送去一个眼神,随后也在一旁赔笑着说道:“徐将军啊,太后娘娘可是盼着见您呢,您这……” “这位公公,实在对不住。”徐平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待休息妥当,徐某必定第一时间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 两人见徐平态度委婉又坚决,也不好再行强求。两人互看一眼,只能带着人马怏怏离去。 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徐平微微眯眼,心中腹诽不已。 大梁朝堂确如传闻中那般复杂,顾应痕的那点破算盘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 即便是父女,儿子已然继位,顾秋婵也断然不会坐以待毙。 自己此番前来,步步都得拿捏妥当。 “这……”见此情形,杨定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将军,咱们就这样把他们给打发了?初来乍到,会不会不太好?” “这样才好!”徐平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开口调侃。“咱可不能急!事情要慢慢办,人要慢慢看。 此间局势复杂,他们越是着急,咱们就越不能乱了分寸。 先回驿馆,好好休息。” 回到住处,徐平便闭门不出,且吩咐侍卫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他手枕后脑,斜靠在席榻上,静静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布局。 姜云裳的事悬而未决,大梁朝堂也需要各种周旋,飞云关战事尚未结束,岳州的安抚工作更是多如牛毛…… 千头万绪,分身乏术,这让徐平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一夜沉默,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徐平早早起身,在庭院中简单活动了一番筋骨。 这一天,怕是不会平静。 中午时分,自己尚未用膳,驿馆外又传来一阵喧闹声。徐平心中一凛,嘴角随之微微扬起。“你果然按耐不住。” 不一会,驿馆下人匆匆跑来,神色紧张又带着讨好。“徐将军,外面有位自称是顾国公府的管家求见。” “顾府的话管家?”对于这等家族,管家的地位非比寻常。譬如北境的老高,司徒府的司徒明德,等等。 “正是!其人已等候在外!小的这才赶紧过来禀报。” “有意思!”徐平微微一笑。“领他进来吧。” “诺!” 片刻后,一个身形发福,穿着锦衣的男子快步走进庭院。 待见到徐平在此,其人立刻满脸堆笑的拱手行礼。“小的见过徐将军,我家国公爷听闻将军昨日旅途劳累,特命小的今日再来相邀。 国公爷说了,今晚在府中备下薄宴,还望将军务必赏光。” 差不多了!拖一夜可以,拖久了可能不行。这顾应痕还真有点沉不住气!看来,虎威的战局不太好啊? 徐平面上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随即微微抬手。“有劳国公爷挂念!只是徐某来得匆忙,未曾备礼,如此岂不叫人耻笑?” “徐将军哪里话!怎得如此见外?”管家低头垂目,脸上挂着一丝贱笑。“将军,我家主子说了,您要是还觉得累,就派轿子来抬您过去! 主子实在是盼着能与将军见上一面,不但是聊表心意,还能好好叙叙不是! 徐将军舟车劳顿,主子替您备了十位美人!此皆奉天城内的达官显贵与世家门阀之后,未过二八,尚是处子! 她们早就盼着徐将军能抽空前来,也好一睹将军风采!便是替您穿衣暖被,那也是心有期待啊! 徐将军可不要让美人久等,害了这相思之苦啊!”言罢,管家躬着身子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份图册。“请将军过目!若是将军不满意,留之为婢,或是充作“人盂”也未尝不可嘛!”(注释:人盂就是拿年轻貌美的女子当作痰盂。) “哦?达官显贵与门阀世家的女子?徐某何德何能?”接过图册,徐平随意的扫视了一眼。“国公爷如此殷勤,叫徐某又如何是好?这可真是害苦了我呀!” 闻言,管家佯作不悦。“徐将军这是说得哪里话?将军战败苏北石,杀得他数十万兵马全军覆没,又替我大梁除掉姜安民这个叛臣,如此盖世之功,岂不叫人敬佩? 我家主子对您颇为欣赏,送些美婢也只是盼着能替将军解乏!还望将军万万莫要推辞还好!” 今日的确差不多,自己也该去会会顾应痕这厮了。 念及此处,他微微点头。“既然如此说来,那徐某可就却之不恭了? 还请回去转告国公爷,徐某今日定会准时赴宴。” 管家见徐平应下,脸上立刻露出欣喜与谄媚之色。“如此甚好!徐将军,那小的就先回去复命了,晚上国公爷在府中恭候您的大驾。” “有劳了!回吧!” “谢将军!小的这就告退了!!” 待其人离去,杨定从一旁走来。“大将军,这顾应痕摆的劳什子狗屁宴会,多半怕是不怀好意吧?您当真要去?” “不怀好意是自然的!咱们不也同样不怀好意吗?哈哈!”徐平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而后语气变得逐渐深沉。“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大梁的朝堂,咱们迟早也是要深入其中!与顾应痕合作是避不开的,今日正好去探探虚实。 你去安排一下,晚些随我一同赴宴!” “……”杨定沉默几息,随后赶紧点头抱拳。“大将军放心!末将这就下去安排。” …………………………………….. (最近年关,真的太忙了!晚一些回补章,各位彦祖见谅!) 第919章 ……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奉天城的街道上,给整座城市蒙上一层淡金色。 徐平带着杨定和几名亲卫跃马缓行,朝着顾应痕的国公府而去。 国公府门前灯火通明,好些仆从与家丁早已在门口等候。 见徐平率众到来,领头者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徐将军,我家国公爷已在屋内等候多时了,快请将军随小人入府。 来人!!” 几名家仆快步上前。“府簿大人!” “去将徐将军等人的马匹带往后院,一定要好生照料,若是掉了一根鬃毛,我扒了你们的皮!”言罢,管事再次躬身,谄媚的笑着开口。“徐将军!这边请!!” “前面领路!”徐平微微颔首,稳步走进国公府。 一路上,他不动声色的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府内戒备森严,随处可见持刀挺立的侍卫。 来到正厅,顾应痕早已在此中相迎。 他身着华服,面带微笑,看起来倒是颇为和善。“哎呀哎呀!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呐! 徐将军,顾某可算把你给盼来了,快请内屋坐。” “国公爷谬赞了!”见此情形,徐平亦是笑着拱手行礼。“如此客气了,倒是叫徐某不胜感激!昨日未能赴宴,还望国公爷千万莫要见怪才是!” “哪里哪里,”顾应痕连忙摆手。“徐将军一路奔波,自然是要好好休息。今日能在舍下相聚,实乃我顾某之荣幸。请!!!” 两人寒暄着一同入内,分宾主落座。 顾应痕抬手示意,几息之后,大量婢女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桌来。 酒过三巡,顾应痕放下酒杯。“徐将军此次在岳州大败南安军,又除掉了姜安民这个叛贼,可真是为我大梁立下大功啊。” 闻言,徐平只微微一笑。“国公爷过奖了,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况且这也是我大周与大梁共同的功劳,更离不开贵国将士配合。徐某又岂敢居功!” “话虽如此……也不尽然嘛。”顾应痕微微眯眼,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徐将军威名远播,如今可是传遍整个大梁境内。 据顾某所知,陛下与太后娘娘对将军是赞赏有加,打算在几日之后的朝会上好好嘉奖一番啊!” 知道对方这话里有话,徐平心头也随之一沉。“能得贵国陛下与太后娘娘赏识,此乃徐某之荣幸。 只是徐某初来乍到,对大梁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往后还得多多仰仗国公爷关照。” “关照谈不上,”顾应痕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都是为了天下百姓与江山社稷嘛,理应相互扶持。 只是如今这局势,实在让人担忧啊。 徐将军,元武贼寇率兵压境,我大梁的虎威关岌岌可危,若是虎威关一破,后果可不堪设想。” 你个老东西,想试探老子对梁北战事的态度?想得美!几息之后,徐平顺着对方的话开口回道:“国公爷所言极是,元武自是野心勃勃,我大周也密切关注着局势。 只是如今我朝集重兵于丘州,恐怕难以抽出太多兵力支援大梁。 不过也请国公放心,韩都督已率戍边司西出。想来,必能有所斩获。” “这个顾某自然明白!韩公乃大周之擎天立柱,又岂是武敬山可敌?”顾应痕微微点头,亲自为徐平续上一杯。“不过嘛,远水救不了近火! 将军如今手握重兵,又驻军于梁东,若是能在关键时刻助顾某一臂之力,那可真是我大梁百姓的福气啊。” 徐平心中冷笑不已,除掉了姜安民,自己的筹码远非初次相见之时可比。若是此獠不拿出点态度,他怕是在想屁吃。 几息之后,徐平邀杯饮酒,目光瞥过对侧的顾应痕。“来来来!徐某在此先敬国公爷一杯。”饮罢,他又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开口回道:“国公爷万万放心,徐某既然来了大梁,自然就不会坐视不管。 只是这军机大事,还得从长计议,可不能贸然行事!免得日后有失,害了自家性命不说,还连累他人呐!” “那是自然!”顾应痕哈哈一笑,心中却略有些不悦。“徐将军深谋远虑,我顾某自然信得过。 来,咱们先喝酒,这些事,的确可以再慢慢商议。”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彼此的话里话外充满各种试探。随着时间过去,两人话题开始转到姜云裳这里。 “云裳公主乃胭脂榜第二,我朝境内多少身份显赫之辈对其求之未得,徐将军可真是有福气啊!“顾应痕看似随意的说着,手中还不停把玩着酒杯。“顾某听说徐将军与云裳公主有些嫌隙?不知道将军对公主是何看法?”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老贼!徐平心中一阵吐槽,却也极其平淡的开口回道:“云裳公主乃大梁长公主,身份尊贵,徐某对公主自然是敬重有加,何来嫌隙之说?” “敬重?”顾应痕微微挑眉。“我看可不止如此吧? 据顾某所知,公主似乎有了身孕?却不知孩子是的?莫非是徐将军的?” “国公爷消息还真是灵通,此事的确属实,不过,那又如何?”徐平眉头微皱,没想到此獠的暗哨如此厉害。“不过嘛,这是徐某与公主的私事,还望国公爷莫要过多干涉才好? 国公以为呢?” “呵呵!徐将军此言差矣!这怎么能是私事呢?”顾应痕放下酒杯,神色也变得戏谑起来。“姜云裳身为大梁长公主,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大梁的皇室尊严。 如今她怀有身孕,这孩子的身份更是极度敏感,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朝堂动荡呢? 徐将军,这若是朝堂动荡起来,顾某很难办啊!!” “难办?难办不如不办?”徐平笑着将杯中之酒挥洒于地,随后手指敲击着台面。 这狗东西想给自己施压,可笑!“镇国公有时间想这些,不如想想如何抵御慕容烈的数十万大军吧。” 见对方态度坚决,顾应痕突然又转变脸色。他举杯一笑,随即拍了拍手。“还愣在此处做甚?将她们带上来。”言罢,他又自顾自的饮下杯中之酒。“顾某自然是多说几句罢了,徐将军可别介意。 毕竟,姜氏的女人,不简单呐! 顾某只是希望将军在处理此事时,能多考虑一下“我朝”的利益。” 第920章 …… 徐平微微一笑,没有再继续说话。 两人又随意的喝了几杯,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都说大梁长公主云裳绝色无双,其实也不尽然! 便是我大梁女子,个个秀色可餐,与长公主相较也只是稍有逊色啊!呵呵呵!”顾应痕再次拍了拍手,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磨磨蹭蹭,还不快将人带上来?” “是!老爷!”婢女赶忙小跑而出。 随着顾应痕的话音落下,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传来,只见十位身着薄纱的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走进屋内。 这些女子个个貌美如花,姿态万千。眼神中或是透着灵动,或是流露出妩媚,有的笑容可掬,有的羞涩含蓄,更有几人眼中既有敬畏,还暗暗带着几分苦楚。 她们的薄纱在烛光下若隐若现,白皙的肌肤在光影中闪烁着诱人光泽。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变得旖旎起来。 为首的女子身姿婀娜,如弱柳扶风。一头乌黑长发垂落在其的腰间,发梢末端微微卷曲,更添几分风情。 其人眼眸犹如一汪秋水,顾盼之间,流露出无尽的温柔与妩媚。 她缓步上前,躬身施礼,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一抹别样的迷情,让人不禁为之沉醉。“小女子林舒虞,见过将军!”言罢,她的双手轻捧着精美酒壶,又快步走到徐平身边,声音轻柔的继续说道:“小女子久闻徐将军大名,心中景仰万分! 趁此盛宴,舒虞敬您一杯。”说着,她散开裙摆,缓缓跪匐于地,将手中酒杯高高举过头顶。“将军请!” 接过酒杯,徐平在手中把玩了几息,却始终未曾饮下。 见此情形,又一女子走上前来。此女身着一袭粉色薄纱,上面绣着极其精致的牡丹花纹。随其挪步,薄纱轻轻飘动,恰到好处的露出修长大腿。“小女子方玉瑶!在此见过将军!” 徐平侧目而视,但见其人肌肤如雪,吹弹可破,一双凤眼在闪烁间灵动无比。她鼻梁挺直,唇如樱桃,的确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她同样来到徐平身边,轻轻为其斟满美酒,而后双手端起酒杯,微微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几息后,其人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更显得娇艳动人。“将军,玉瑶先饮为敬!” “有意思!真有意思!”徐平看了眼对位的顾应痕,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闻此言,顾应痕轻笑一声。“徐将军以为如何?顾某所言非虚吧?”言罢,他朝着末位的女子微微勾手。“愣着做甚?还不上来侍奉?” 闻言,那女子稍时一愣,随后赶忙半蹲施礼。“诺……” 其人高挑,一袭素色纱袍,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凸显的得淋漓尽致。 礼罢,她从后位缓步而出,虽美貌动人,却清冷无比。乌黑长发高高盘起,一根玉簪固定,几缕发丝垂落在其脸颊边,更添几分韵味。 她抬手端起酒杯,朝着徐平送去。“请将军用酒。”其声音恰如山间清泉,清澈而又冰冷。 “这位又是?”徐平抬头仰视,手指敲击着桌案。“都说南安盛产美人,这大梁也是不差嘛!” “小女傅清秋!在此见过将军。”她眼神中透着淡淡的疏离,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然而,当其目光落在顾应痕身上时,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此女乃是左将军家中幼女,在奉天也颇有声誉,是京城诸多才子的心头之好啊! 第921章 说来也是可惜,其父图谋不轨,因谋反被顾某所诛。 不过嘛,上天有好生之德,顾某见其年幼乖巧,方才留其一命!”话到此处,顾应痕眉头一挑,随后将之一把拉入身旁。“愁眉苦脸,若是得罪了贵客,本公可就留你不得了!” “清秋不敢……” “不敢???”话音刚落,顾应痕却是一脚将之踹翻在地。“跪下,还不滚去给徐将军捶腿。” 见此情形,徐平眉头一皱。 正当他欲开口之际,此女却是一跃起身,朝着顾应痕冲去。“你这狗贼,你谋害我父亲,屠戮我傅氏满门,我跟你拼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屋内的气氛瞬间压抑无比。 顾应痕未挪身子,只将酒杯中的烈酒朝着其人挥手泼去。 烈酒入眼,傅清秋双目一黑。当她踉跄着快要栽倒之际,顾应痕却一把擒住其人的脖颈。“真是好胆?”说着,他一把撕去对方的衣衫,露出细嫩无比肌肤。“傅家女子的确不错,不愧是京城有名才女! 啧啧!这细腻的肌肤,这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真是叫人怜惜不已啊!!”说着,他手掌划轻轻过对方后背,又在其背部用力一抓。 “啊……”傅清秋吃痛尖叫,嘴里不停的出声怒骂。“淫贼!狗贼!你这个畜……” 话未说完,顾应痕却是手掌一撇,当场将之脖颈扭断。“一点小插曲,倒是让徐将军见笑了! 来人!!!” 几息之后,门外侍卫快步入内。“请主子吩咐!” “拖下去喂狗!” “诺!” …… 见侍卫拖着傅清秋的尸体带走,屋内的一众女子慌忙跪地,或是开口求饶,或是不停叩首。 林舒虞更是跪在徐平脚旁,身子颤抖不已。“还……还请,请徐,徐将军饮酒…….” 徐平接过对方头顶的酒杯,随后将之拉起身来。“站一旁去。” “……”林舒虞如蒙大赦,赶忙退到对方身后。“小女子多谢将军垂怜。” 见此情形,顾应痕眉头一皱。“莫非徐将军不喜? 来人!将这几名女子送去大营给弟兄们享享乐。” “不要!国公息怒!国公息怒!” “请将军垂怜,请徐将军垂怜……” “请将军饶命……” “请徐将军接纳我等!!” “国公爷是故意作给徐某看的吗?”徐平将酒杯捏碎,随后起身俯视着屋内这些苦苦哀求的女子。“………..” “啧!哭哭啼啼,成何体统?”顾应痕也随之站起身来。他端着酒杯快步来到徐平的身旁,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徐将军,千万莫要介意,顾某也是一片好意。 这些女子都是用来替你解乏的,你若是不喜,顾某马上将她们送走。” 此话一出,这群莺莺燕燕的女子愈发恐惧。她们将头深埋,口中既不敢出声,也不敢求饶,只有眼中透着一丝绝望。 徐平眼角一阵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坐回原位。“来人!看酒!” “愣着做甚?找死吗?”见此情形,顾应痕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着两人对饮几杯,屋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松弛了一些。 而这些女子或温柔婉约,或清冷高贵。或热情妩媚,或端庄优雅。 她们围绕在徐平身边,不断为他斟酒布菜,试图用各种方式讨好。 徐平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也是暗自警惕。 顾应痕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徐将军,这些可都是奉天城内达官显贵与世家门阀之后,未过二八,尚是处子。 她们早就盼着将军能抽空前来,也好一睹将军风采!便是替您穿衣暖被,那也是心有期待啊! 第922章 徐将军,可不要让美人失望,独守空房啊!” “哦?是吗?!”徐平微微一笑,接过林舒虞递来的酒杯,轻抿了小口,随之开口笑道:“国公爷如此厚爱,徐某实在是受宠若惊啊!只是徐某何德何能,让国公如此煞费苦心?” “哎!此话谬矣!徐将军过谦了!将军威名远扬,这些女子能与将军共度良宵,那是她们的福气。”顾应痕笑着回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戏谑。 徐平心中冷笑,他知道对方又在给自己施压,试图用这些女子来拉拢自己,同时也在试探自己的底线。“国公爷,这些女子的确美貌动人,只是徐某此次前来大梁,身负重任,恐怕是无福消受美人恩呐。”说着,他放下酒杯,神色变得极为平静。 “此言差矣!”顾应痕眉角一挑。“这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才是真谛。 将军打了那么久的仗,就不该享受享受吗?就不该放松放松吗? 况且,这些女子也并非只是来供将军玩乐!她们背后的家族,都是我大梁的重要势力。 徐将军若是能与她们结好,日后在大梁行事,也能多几分助力不是。” 老狗!你特么耍猴呢?徐平面色虽然不变,心中却是腹诽不已。“国公爷所言极是啊! 只是徐某初来乍到,对这些女子背后的家族不甚了解。若是贸然收下,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徐某可是最怕麻烦了!” “这个无妨!无妨啊!顾某自然会为将军一一介绍。”言罢,他抬手指着徐平身旁的女子。“林舒虞,中府令林大人的千金。 这林大人在大梁朝堂之上以清正廉洁而著称,他的门生遍布天下,在士林之中也有极高的威望。 只可惜,林府如今被陛下所冷视,此次朝会,还需仰仗徐将军美言啊! 方玉瑶,右督使方大人家中次女。这方大人原本掌管着右戍卫,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如今却被赋闲在家,呵呵呵!你说可惜不可惜? 柳伊人,龙骁卫将军家中幼女。柳将军原本手握重兵,却一直对顾某生有敌意,实在是叫人唏嘘。 跟老子耀武扬威?还想借此打压自己的价码?痴人说梦。 徐平一边听着对方介绍,一边暗自思量。不过顾应痕的手段的确有点厉害,能把这些人全部扳倒,他在大梁朝堂的实力恐怕无人能望其项背。 “国公爷,果然有一套!”徐平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目光再次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女子。“不过嘛,徐某能打得赢苏北石,斗得过姜安民,多少还是占了些运气! 国公千万别误会!绝对不是靠实力。运气,运气罢了。” 妈的!能耐死你了!此话一出,顾应痕嘴角一颤,心中暗自怒骂。“呵呵呵!徐将军太过自谦! 如今这局势,大家都明白,只有相互扶持,才能共同度过难关。 为救百姓于水火,将军若是能与顾某携手共进,不但不会引起他人猜忌,反而会让他们更加敬畏将军。” 顾应痕这老狗,话说得倒是轻巧。要想让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当老子三岁小孩?“国公爷所言极是啊,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徐某需要一些时间,以便自己能在岳州站稳脚跟。如此一来,也能更好的为国公提供助力不是!”徐平不动声色的回应,并没有给出任何正面答复。 “这个自然!”顾应痕微微颔首。“将军当然可以慢慢考虑,慢慢站稳脚跟。 只是如今这局势,时间可不等人。”言罢,他侧目看了眼徐平身后的方玉瑶。 方玉瑶内心一颤,赶忙垂目轻靠在徐平的身上,娇声说道:“徐将军,您就别再如此推辞了。姐妹们可都盼着能与将军您共度良宵呢。”说着,她手指轻轻划过徐平的脸颊,眼神中也充满了诱惑。 徐平心中一荡,他微微转头,看着方玉瑶那娇艳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不过几息,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徐平抬手将之推开,随后端起一盏酒壶。“过来把它喝完!” 此话一出,方玉瑶内心一颤。这特么满满一壶新酒,喝下去怕不是得当场醉倒。她不好拒绝,只得接过酒壶。“将军,玉瑶不胜酒力,若是饮多了,这漫漫长夜可如何侍奉将军才好?” “姑娘好意,徐某心领了。”说着,徐平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眼中更是带着几分淡淡的戏谑。“喝了它,别让徐某说第三次!” “这……”方玉瑶微微撅起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将军可真是不解风情。 玉瑶只是盼着能替将军解乏,也要一睹将军雄风。这酒……” 话未说完,徐平却是按住扶手,内劲涌动之下,扶手当场裂开。“莫非姑娘畏惧国公爷,却不畏惧徐某?亦或是说,玉瑶姑娘觉得徐某很好说话?” 第923章 …… 方玉瑶大惊失色,慌忙跪地告罪。她拿起酒壶正要一饮而尽,徐平却又笑着将之手腕捏住。“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姑娘何必当真? 这是给徐某的酒,你怎么能喝呢?” 此话一出,其人更是噤若寒蝉。方玉瑶低眉垂首,心中忐忑不已。好一个喜怒无常之人,属实叫人惧怕……“小女子僭越,还请将军饶恕!” 徐平微微一笑,没有回应。他转头看向顾应痕,笑道:“国公爷既然提到了如今的局势,徐某倒有一事相问。” “呵呵呵!徐将军但说无妨!”顾应痕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现如今啊,元武兵压虎威关,大梁北部战线局势危急。国公爷身为贵国的顶梁柱,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徐平神色平静,同时也在巧妙的观察着对方反应。 “这个自然!”顾应痕微微眯眼,脸上露出看似自信的神色。“除了上将军吴青峰与陈王姜尚武,顾某的宁州军与越州军也早已调派前往。 非但如此,顾某联络各方势力,共同抵御来犯之敌。永州、安州,以及庐州,相继有兵马赶赴虎威,只待前线稳固,当由平江绕道敌后。 届时,由上将军吴青峰正面据守,陈王遥相呼应。我部经立关而兵发当康,杜卫国的永州营据守叶亭,张自轩的安州军绕道寮原而兵发梦泽,彼时在以庐州军为侧翼,对慕容烈形成反包围,将此獠聚歼于陈州。 旦行如此,何愁不解我朝之困?” 听闻此言,徐平浅饮一口,心中开始暗自思忖。 顾应痕这话虽然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然而真正实施起来,恐怕难如登天。 且不说慕容烈的兵马有人数优势,便是梁国境内的各方诸侯也难保不会心思各异。 于此时而言,南安溃败,死守之下,元武的确很难拿下大梁。两国的主力兵马几乎尽出,在陈州已为对峙之态。 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此战不会有大的变动…… 见他沉默,顾应痕继续说道:“徐将军若有所思,有什么话,大可明言嘛。顾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国公爷想要吃掉元武主力?倒是好气魄啊!”说着,徐平敲了敲桌案。“倒酒!” 方玉瑶缓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步。 “你来!”徐平将人拉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林舒虞。 见状,其人躬身施礼,随后快步走上前来。为之将酒续满。“请将军用酒……” 接过杯盏,徐平抬眼仔细打量着身旁的女子。“林舒虞?” “小女子正是……将军有何吩咐?”其人始终垂头弯腰,让自己低于徐平半个头。 “林聿伯,大梁正二品中府令,为人慷慨,门生众多,即便徐某远居大周,对另尊也是早有耳闻……”话到此处,徐平抬手托起对方的下巴。“长得的确国色天香!就在此处替本将斟酒。” “……”林舒虞缓缓跪地,抬手端起案台上的酒壶,将之举过头顶。“是,将军!” 见此情形,徐平满意的点了点头。“国公爷好手段!今日在场的这些个女子,她们家中长辈都与国公有些摩擦吧!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没人能在国公手中讨得好处? 若是有朝一日徐某稍有得罪,不知能否在国公手下苟延残喘?” 此话一出,顾应痕嘴角微扬。“徐将军又再言笑了!顾某与将军一见如故,恨不得结为忘年之交,异姓兄弟,又岂会与将军为难?呵呵呵!”说着,顾应痕一把抓住方玉瑶的头发,将之当场扯到身旁。 第924章 “国……国公!”吃痛之下,方玉瑶身子颤抖,却又不敢发出声来。 顾应痕端起身旁的酒盏,随即饮下一口美酒。几息之后,他捏着方玉瑶的下颌,将酒全部吐在了对方口中。“这酒凉了,换一壶新酒。” 方玉瑶清泪夺目,本想将酒吐出,看着对方的眼神,又赶忙吞咽下去。 待新酒上桌,顾应痕微微颔首,朝着身旁的酒侍瞥了一眼。“把心思放亮堂点,连酒冷了都未能察觉?本公留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何用?”言罢,他挥手打出一道掌劲,酒侍被之穿胸而亡。“徐将军见笑,你看我这府上都是些什么货色?连做下人的都没点眼力劲,真是叫人无奈。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顾某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嗯!就像,徐将军这般。呵呵呵!” 老狗摆出这个阵仗这是想借此机会给老子一个下马威吗?想巩固地位,为谋朝篡位做准备,还敢挑衅? 徐平笑着将身旁的林舒虞揽入怀中,随后递给对方一只酒盏。“喝了它!” 接过酒盏,林舒虞没有丝毫犹豫,一口便将酒饮尽。几息之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彻屋内。 见她死死捂住嘴巴,试图将辛辣的感觉强压下去。徐平拍了拍她的后背,目光直视着对坐的顾应痕。“没事!想咳就咳,有本将在此,谁还能难为你不成?” 此话一出,顾应痕脸色微变,正当他欲开口之际,徐平却抢先一步。“徐某对令尊仰慕已久,既然中府令做得不开心,徐某这岳州正好缺一州府中丞,不知林大人可愿屈尊前来? 啊!你放心!徐某定然扫榻相迎!”话到此处,徐平挑起对方的下巴,在林舒虞的嘴唇上轻轻一点。“国公爷,我这酒可还尚温!恰到好处呢?你说,这是为何?” …… 屋内的气氛因为徐平的话而瞬间压抑起来。 无论酒侍、婢女、还是在场的美人全都噤若寒蝉,不敢有半分动静。 “呵呵!看来徐将军这杯中之酒与众不同啊!顾某也很好奇,这是为什么呢?”言罢,顾应痕举起酒杯,在手中把玩起来。 “没办法!腰间宝刀血犹腥!国公也知道,这人血……都是热的嘛!!!”言罢,徐平放声大笑。“几句玩笑话罢了,国公爷不会介意的。对吗……”最后两字,徐平咬得很深,七境修为翻涌之下,整个桌案不停的来回颤动。”如今这局势,光靠大梁境内的力量恐怕还远远不够。 若是能得到我大周的支持,此战胜算将会更大。 徐某授命驻军,是为解贵国困境。甘州如今还在南安手里,徐某兵寡粮乏,要是没有资源,很难守得住岳州啊! 国公爷,你说对吗?” “这个顾某自然明白!”顾应痕微微点头,心中却早已怒火中烧。“只是如今的大梁也有自己难处,要支援徐将军驻守岳州,顾某也是有心无力啊。” 此话一出,徐平斜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国公爷,实不相瞒,我大周皇帝陛下对大梁的局势也非常关注。 若是大梁能与我大周达成合作,共同抵御元武,我大周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诚意这个东西,全看个人,毕竟礼轻情意重嘛,我又岂会斤斤计较? 但若是连诚意都不想给,我大周将士总不能饿着肚子替贵国守土安疆!” “哦?”顾应痕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一丝故作兴趣的表情。“顾某愚钝,不知将军所言的合作,具体是指什么? 第925章 不知将军所言的诚意……又是什么?” 徐平不动声色,只是侧目看向屋外。 “怎么?徐将军有难处?亦或是说,徐将军开不了口?”顾应痕挥了挥手,将屋内的酒侍和婢女屏退。“有什么话,大可说出来嘛!若是顾某能力所及,自然是万万不会推脱!” “哎!大梁贫瘠啊!如果北有元武,东有南安,没钱没粮的,这叫徐某如何开这个口呢? 不如国公爷慷慨解囊,也好让徐某有余力为大梁守土啊!”言罢,徐平再次饮下一口美酒。“至于其他的,呵呵,公乃当世之豪杰,想必不用徐某多言吧!” “其他方面?”顾应痕微微皱眉,“不知将军所言的其他方面,具体是指什么?” 再给老子装疯卖傻!狗贼!徐平心中冷笑不已。他沉默片刻,时不时的挑逗着怀中的林舒虞,迟迟未曾开口。 见此情形,顾应痕微微瞥眼,嘴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徐将军想要钱?这个可以理解!想要粮?嗯!这个也可以理解? 还想要什么顾某就真不知道了!只不过理解虽理解!顾某也是爱莫能助啊! 数十万大军要吃饭的!这可叫顾某如何是好?” “国公爷对我大周在梁东的势力,想必也颇有所了解。若是大梁能承认我大周在梁东的地位,并且给予一定的支持,我大周自然会全力相助,共同抵御元武。”徐平抬出怀中的兵符,不停在案台上敲击。“只要元武溃败,国公可居首功啊! 当然了,若是无人支持,徐某粮草难以为继,又如何为贵国北部战线争取时间?” “梁东?”顾应痕微微眯眼,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徐将军的意思是,想要我大梁承认大周对岳州的统治?”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即便神京的哨子已将消息送来,但毕竟还没有递交国书。分寸不把握好,顾应痕怕是不会割肉…… 念及此处,徐平稍事一笑。“国公,并非是统治,而是共治!!! 如今梁东局势复杂,需要各方势力共同努力才能确保梁东的稳定。 而我大周在梁东也能为大梁提供一定的支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徐平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中没有半分严肃。 “共治?”顾应痕冷笑片刻,缓缓站起身来。“徐将军的想法倒是很不错嘛。只是这梁东,乃是我大梁的领土,想要共治,恐怕没那么容易。” “哦?那甘州呢?莫非甘州就不是梁东了吗?国公的意思是南安取甘州可以,我大周辅政岳州就不行?”话到此处,徐平亦是站起身来。“莫非大周不如南安?亦或是徐某不如苏北石?” “徐将军这是在威胁我?”顾应痕皱眉紧皱,脸上露出极为不悦的表情。 “啧啧!国公爷误会了!”徐平连忙摆了摆手。“徐某只是实话实说嘛!莫非国公听不得实话?” 徐平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如今元武兵压虎威关,大梁局势危急,若是不能得到岳州的安稳,想要击退元武,谈何容易。 然而,顾应痕也很清楚,一旦承认大周在梁东的地位,将会对他的声望产生巨大的影响。起码不能是现在…… 他来回踱步,双手负于背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几息之后,顾应痕呵呵一笑。“将军所言极是,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顾某需要时间考虑。” “国公爷,时间可不等人啊。这句话是国公说得吧? 若是等到元武攻破虎威,一切都将为时已晚啊。”徐平语气虽平淡,却不停在给顾应痕施加压力。 “这个顾某自然明白!”顾应痕微微皱眉,“将军放心,顾某会尽快给你答复。” “既是如此!徐某就先行告辞了?今日多谢国公设宴款待!”徐平拉起身旁的林舒虞,转身朝着屋外走去。“这人嘛,徐某可就带走了!国公不会介意吧?” 未等他开口,徐平便笑着大步离去。 见对方的背影逐渐消失,顾应痕勃然大怒。他一把将桌案掀翻,随后将死死掐住方玉瑶的喉咙用于泄愤。“可恶!竖子!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敢跟本公谈条件?该死!!”说着,他一巴掌扇在方玉瑶脸颊之上。“贱人,本公现在火气很大啊!!!” “唔……唔,国……国公……”闻言,方玉瑶一边流泪,一边脱下身上的衣衫。 见状,顾应痕抬脚将之踹翻在地,随后扯着对方的头发便朝内屋走去。 …… 回到驿馆,徐平抬腿架在桌案之上。身旁的林舒虞伏跪在地,将头紧紧贴在地面。 几息之后,徐平瞥了对方一眼。“抬起头来?” 林舒虞缓缓抬头,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之前。“请徐将军吩咐。” “还不宽衣侍寝?”言罢,徐平起身走向床榻。 第926章 …… 夜幕无边无垠,朝着奉天倾压而下,将整座古城密不透风的裹藏其中。 呼啸的夜风肆意穿梭,所到之处,枯叶瑟瑟发抖,接连簌簌而落。 驿馆于夜色里中影影绰绰,高大的围墙透着冷峻森严的气息。 林舒虞身形单薄消瘦,她低头垂目,几缕发丝散落脸颊,双手局促不安的揉捏着衣角,暴露出内心的惶恐。 昏暗摇曳的灯光在其脸上投射出斑驳阴影,愈发衬出乱世之中这些女人的渺小。 徐平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还夹带着几分寒意。他目光直直看向对方,手指敲了敲床檐上的软垫。“宽衣,上床。你还愣着做甚?” 林舒虞身子剧烈一颤,整个人在原地忐忑不安。她手指哆哆嗦嗦,不听使唤的缓缓解开衣扣,动作僵硬而笨拙,每一下都耗尽自身的尊严,更带着极度的恐惧与无奈。 片刻之后,她一丝不挂的坐在床尾,抬手紧裹着被子,瑟缩在旁,抖如筛糠,连带着呼吸也不急促起来。“请……请,请将,将军……怜惜……” “还不靠过来?要我请你?”徐平不紧不慢的解下外披,随手用力一扔,落在不远处的椅子之上。 他双手枕着后脑靠下,目光再次落在林舒虞身上,似乎是打量着一件毫无生命、毫无价值的物件,没有丝毫波澜。“顾应痕派你来,就没交代点什么? 说吧,今晚那些女子,包括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父亲又如何沦为现状?”话到此处,徐平跷起二郎腿,朝着对方勾了勾手指。 “是……将军……”林舒虞低头吞咽下一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也带着明显颤抖,几近哽咽。“回徐将军,奉天城内,顾家、林家、周家曾三足鼎立、相互制衡。 自从先帝西去,顾应痕伙同薛刚除掉大皇子,继而扶持小皇子上位。 并且在此期间还拉拢了池国栋与萧良图这二位相国。 他在奉天的势力最为庞大,几乎一手遮天、权倾朝野。 朝堂之上,其人精心布局,安插了众多亲信党羽,朝内无论是新政的推行实施,还是官员的任免升迁,诸多决策背后都是他在暗中插手操控。 商业领域更是如此,从盐运这种一本万利的暴利行业,到钱庄这种掌控经济命脉的关键产业,全被顾家牢牢拿捏。” “……”听到这里,徐平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神愈发深邃。 他突然伸手,一把捏住对方下巴,迫使林舒虞抬起头来。 “徐,徐……将军?”林舒虞惊恐的瞪大双眼,泪水在眼眶不停打转,很快便将脸颊打湿。 徐平眉头一挑,又缓缓松手。“你父亲林聿伯也是受其打压至此,想靠你们这群人来给本将施压?彰显他的实力?可笑。 他是如何收拾你父亲的,说详细点,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字都别有错漏。 倘若你有所隐瞒,本将也不是什么好人。” 听闻此言,林舒虞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像被揭开一道尚未愈合的疤痕,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家父与顾应痕本有往来合作,在经营南安茶、盐商路之时,双方产生了冲突。 那条商路连通东西,沿途贸易往来频繁,替皇室赚取的内银丰厚无比。 顾应痕为了独吞,联合萧家,在运输路上设下重重关卡阻碍,肆意刁难我父亲和林府下辖的商队。 第927章 不仅如此,他花重金买通了大量林府的下家与管事。只一夜之间,那些往日称兄道弟,信誓旦旦之人纷纷撤资而去,更有甚者还反咬一口。 随后,池国栋又上书朝廷弹劾我父亲贩卖私盐和铜铁。这盐茶生意本是先帝授予家父经营,以便赚取它国财富充入国库。如今却成了私盐和私茶,大梁的铜铁贸易受中督令赵秋山管制,说家父贩卖铜铁更是无稽之谈。 父亲四处奔走求情,低声下气向那些昔日好友借钱周转,所到之处皆是碰壁,他们与顾应痕沆瀣一气,里外串通,最后生意彻底破产。 家父因贩卖禁品锒铛入狱,林家迅速败落,我和族中女子全被族老送给顾应痕以求喘息,留我父亲一条活路。”说着说着,泪水决堤,顺着脸颊肆意滑落,很快便打湿她裹身的被褥。 “呵呵!顾应痕会因为几个女人就放过林聿伯?荒唐!”徐平冷哼一声,声音中满是不屑。他靠在床头,脑海内各种势力的关系图不断浮现、交织、碰撞,试图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林舒虞闻言,大气都不敢出。她小心翼翼往床里边挪了挪,紧紧拽着被单不让自己春光外泄。“将军明鉴。顾应痕一直希望家父能投效于他,并为他管理军需调配。 在事发之初,他并没有为难我等林府之人。是父亲多番严词拒绝,如今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如此说来,你父亲还是好人咯?”徐平笑出声来,眼中满是调侃。“在这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哪有什么好人?不过是博弈失败的结果罢了。 你父亲要是扳倒顾家,你猜他会不会善待顾府之人?”言罢,他一手扯开对方裹身的被单,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行了行了!别再哭哭啼啼!大体我已知晓,你该侍寝了……” “……”林舒虞缓缓低头,俯着身子爬到徐平身旁,为其脱去身上的亵衣。“请,请将军……怜惜……” 待对方身子贴近自己,徐平一把将人揽入怀中。他挑起林舒虞的下巴,沿着对方眉骨与鼻尖一路吻下,最终覆上其唇。 这一连串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林舒虞瞪大双眼,慌乱间双手本能地抓住徐平的手臂,却又惶恐着赶忙松开。 随着呼吸急促,徐平沿着对方雪白的脖颈逐渐向下,手从其腰间缓缓上移,引得林舒虞一阵轻颤,口中不自觉的溢出细碎的嘤咛。 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纠缠的身影,室内温度节节攀升。 “岳州正好缺个管军需的,我会想办法把你父亲捞出来!现在,用你的全部来取悦我……” 林舒虞脸颊绯红,眼神迷离,满心的惶恐与抗拒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冲散。 她微微仰头,擦去眼角的泪痕,双手慢慢环上徐平的脖颈…… 屋外自是夜色撩人,而屋内,喘息与娇哼接连不断…… …… 不知不觉间,窗外天色逐渐泛白,熹微的晨光悄然透过窗棂,轻柔的洒在屋内,一夜的交融悄然过去。 翌日,阳光透过爬满雕花的窗棂,碎金般倾洒在顾秋婵的宫殿内。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小太监慌慌张张,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太后娘娘,大事不好!镇南将军徐平昨日和镇国公见面了!” 顾秋婵翻看文书的手猛然一顿,手中玉镇纸险些滑落。 第928章 她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墨,周身散发着令人压抑的气场。“你说什么?可打听清楚了?”徐平前往镇国公府赴宴了?动作怎么会那么快? 小太监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开口回道:“千真万确,是国公府的哨子偷听到后透出来的消息。 太后娘娘明察,小的句句属实。” 顾秋婵霍然站起身,在殿内急促的来回踱步,裙摆随着她簌簌作响。 父亲狼子野心,若是再将徐平拉拢过去,皇儿的地位将岌岌可危。 徐平此人手握重兵,掌控着梁东的军事命脉。如今朝内重兵集结于虎威,他是此间局势的关键变数,本宫绝不能让他倒向顾应痕。 “来人!”念及此处,顾秋婵突然停下脚步。 一群宫女和太监立刻鱼贯而入,整齐跪地,连带着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立刻派人去请镇南将军徐平入宫赴宴。就说徐将军为大梁劳心劳神,本宫感念不已,设下薄宴款待,更有要事相商。 记住,务必要此人在三日后的朝会之前入宫赴宴。 还有,宴席准备得丰盛一些,把膳房内的所有拿手好菜、山珍海味都呈上来。 再去一趟国礼监,将先帝珍藏的东卢国酒一并取来。 记住,每一个菜品、每一道工序都不可有丝毫怠慢疏忽!要是出了差错,本宫摘了你们的脑袋!”顾秋婵目光如炬,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狠厉。 众人领命后,急忙退下准备。 待人离去,顾秋婵又转头对身旁的贴身女官。“你去一趟内务司,把李季叫来,本宫有要事吩咐。万不得有误!” “是,娘娘!” 不多时,李季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到了殿内赶忙跪地行礼。“太后万安,不知太后唤老奴前来有何吩咐?” 顾秋婵抬手一挥,当即屏退左右。“李公公,你八岁入宫,在朝已五十余年……即便先帝也是你看着长大的…… 如今奸佞横行,鼠辈窃权,我朝已到了危及存亡之际,你可愿为国尽忠?” 此话一出,李季心头一颤。“还请太后娘娘明言!旦有吩咐,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秋婵看着李季,眼神中透着一丝威严与冷峻。“派人去仔细打听清楚,徐平平日里有什么喜好,是钟情古玩字画,还是偏爱稀世珍宝,亦或是对女人感兴趣。 另外,你让护龙卫密切关注顾应痕的动静,他身边之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能放过,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娘娘,护龙卫乃是先帝留下的……” 话未说完,顾秋婵拂袖一挥。“如今已到关键之时,再不用,恐怕就来不及了。 当年事发突然,薛刚叛逆,护龙卫根本来不及救下大皇子,如今不能重蹈覆辙。 这是陛下留给皇儿的唯一底牌,本宫现在将它交给你,望公公顾念先帝之恩,报效朝廷。” “太后娘娘放心!我大梁的十余位先帝必将护佑新皇,铲除奸佞,重振朝纲。”言罢,李季重重叩首。“老奴久受皇恩,愿为吾皇尽忠,万死不辞……” 待到其人退下,顾秋婵缓步来到皇室宗祠堂。跪坐于地,再次陷入沉思。 她在心里反复盘算着见到徐平之后该如何开口,又该如何才能打消他与顾应痕合作的念头。 她深知,如今梁北战局成对峙之态,朝内兵马已所剩不多。姜安民一死,徐平的态度将直接决定朝堂的走向与未来格局,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见她如此,身旁的女官低头说道:“太后娘娘,据我昔日等打探,徐平出身靖北王府,从小锦衣玉食,恐怕财帛与爵禄难以动其心智啊……” “……”此话一出,顾秋婵撑着额头缓缓坐下。“这个本宫自然知晓。 徐平窃据岳州,他最需要的只有两样东西。第一、承认他在岳州的治政,这个顾应痕同样可以做到。 第二……据已知的消息,本宫断定其人野心不小。靖北王府在大周的地位也并不牢靠,咱们与他都是如履薄冰之人。 他需要一个久居之地,为他日后谋求一条前路。” “娘娘的意思是……” “大周之臣为何不能是大梁之臣?遥想当年,魏廷方授三国宰辅,挂四境配印,以拒元武。 本宫欲加授其为大梁太子少保,并掌甘岳总督,节制甘州与岳州的全境军政。 旦行如此,顾应痕如何坐得住?此二人狼子野心,均对我朝虎视眈眈。 两虎相争,必有一亡。只有这样,徐平这种人才不会站队顾应痕。”言罢,顾秋婵骤然起身。“大梁的历代先帝与列祖列宗在上!媳,顾氏秋婵,在此秉承先帝遗念,必将护佑我君,荡平贼子,还我大梁海晏河清。 媳,顾氏秋婵,俯首跪地,望我朝历代先帝庇佑……” 见此情形,女官掩面而泣,赶忙跪倒在其人身旁。“娘娘,甘州如今沦陷在南安的手中,岳州本就在徐平治下,如此虚衔,恐怕难以动其心智啊……” 闻言,顾秋婵无奈一笑。“本宫的手中没有筹码……这已经是极限了。” “甘岳总督不行,你就以身侍虎,拜他为皇父摄政王!!!让他与顾应痕斗个你死我活!!!”姜云裳掀开幕帘,大步走入宗祠。 第929章 …… 姜云裳掀开幕帘,大步走入宗祠,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阴沉,裙摆随其急促的步伐而摆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顾秋婵听到动静,缓缓抬头。 看向这位昔日的长公主,她的眼中亦是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也有些愧疚。 “多日未见,你如今可还好?”顾秋婵站起身来,朝着对方点头应声。 “好?这话问得,我能有什么好?”姜云裳来到祠堂内缓缓跪地,双手交叠,将头深埋入底。“不孝晚辈姜云裳,叩拜我大梁列祖列宗。” “你这话何意?周人很为难你?”顾秋婵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疲惫,在这昏暗的宗祠内回荡。 姜云裳起身走到顾秋婵身旁,缓缓坐下,她的目光扫过周围供奉的牌位,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以为周人会比元武的狗贼好到哪去?你该去岳州看看!看看周军是如何屠戮我大梁的子民。 如今局势危急,顾应痕和徐平皆对我朝虎视眈眈。 你父亲权倾朝野,意在九五。而徐平手握重兵,占据岳州,若是他们二人联手,大梁江山用不了多久便不复存在矣。” “这是自然。”顾秋婵微微颔首,紧锁的眉头透露出凝重的神色:“梁北战乱,朝内已无兵马制衡岳州。 这二贼实力颇为强大,要想除掉他们谈何容易? 顾应痕在朝堂根深蒂固,党羽众多,军权紧握。而徐平麾下兵多将广,又有岳州作为根基,也非无能之辈。 咱们只能缓缓图之,让其相争不断。” “你还想缓缓图之?荒唐!”姜云裳余光一瞥,语气中带着极度的不满。“你以为此二贼看不出咱们的意图?这天下聪明人何其之多,把人家当傻子,最终只会验证你自己是个傻子。” 顾秋婵微微皱眉,显然有些沮丧。“你说得不错。的确,他们都是精明之人,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挑拨。 但我不过是个傀儡,手中既无实权,也无筹码。不徐徐图之,又能如何?” “宣徐平入宫,让你儿子拜其为皇父摄政王。”姜云裳轻轻一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寒意。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随之解开腰后的束布。 见此情形,顾秋婵先是一愣,几息之后便骤然起身。“你有身孕了?是谁的?” “还能是谁?”姜云裳脸色一变,当即咬牙切齿的怒声喝道:“徐平这个畜生奸污了我。 国威不在,山河破碎。身为大梁的长公主,呵呵!竟会受这等奇耻大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此话一出,顾秋婵心头震颤。她深吸一口气,随后走到门边,将门缓缓合上。“你受苦了……” “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国破家亡,主权沦丧。与之相较,我这点委屈算得上什么? 甘、岳本就已经沦陷,你再拿一个虚衔的太子少保去拉拢他,你当他是三岁孩童不成?”言罢,姜云裳垂手护住小腹,缓缓站起身来。“患得患失,终究难成大事。” 听闻此言,顾秋婵低头垂首,不由的轻叹一声。“本宫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可如今我手中没有更好的筹了。 徐平此贼野心勃勃,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权力,还有一个稳固的立足之地。 这个虚衔虽不能给他实际利益,但至少能让他名正言顺的出入大梁朝堂,也能看到我的诚意,便于暂时稳住这厮。” “呵呵!你太小看他了。就如同我初入大周之时一样,也太小看他了。”姜云裳低头轻叹,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本以为他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而事实上……此子的狠辣与果决远超同龄。 第930章 文、武、军、勇,他都不缺。你想空手套白狼,那是痴人说梦。 看到我腹中这个孩子吗?徐平打算以子摄政,取顾应痕而代之。这么说,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让我以身侍虎,依附于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你兄长的女人,是大梁的太后!!!”顾秋婵猛拍桌案,震得面上的炷台来回晃动。 “呵呵!连国都没了,还谈什么太后不太后?怎么,你拉不下这个脸?皇兄的女人又如何? 皇兄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姜云裳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对方脸上。“收起你那所谓的尊严。 顾秋婵,你给我记好!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庇护你们母子。 你若不愿委身于贼,那就等着顾应痕将屠刀挥在你儿子的脖颈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巴掌将顾秋婵的尊严打落在地。她扶着脸颊瘫倒在灵牌前,眼中溢出大量的泪水。“曾几何时,大梁威震六国。 呵呵呵!现如今,已经沦落到了人人可欺的地步。连我这个太后都要靠出卖肉体来换取苟延残喘吗? 呵呵!你说得对。陛下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可以庇护我们母子,我……必须要让陛下的血脉传承下去…….” “顾秋婵,于咱们这些挣扎在乱世中的女人而言,身体就是拿来出卖的!无非是价码的高低罢了。 你若想留个清白去九泉之下见皇兄,大可让你儿子将皇位禅让给顾应痕。也许他顾念一丝亲情,顾念一丝口碑,不会对前朝遗臣斩尽杀绝。 当然了,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见对方神色恍惚,犹豫不决。姜云裳继续说道:“卖给谁不是卖?待此二贼斗得你死我活,咱们在扶植新的势力,日后寻机除掉他们。 旦行如此,你依旧是我大梁的皇太后。 江山留存,国祚延绵。九泉之下,姜氏的列祖列宗不会怪你。就算皇兄,他也不会怪你。” …… 顾秋婵眉头紧皱,随后又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顾应痕又该如何应对?他若是知道我给徐平如此权势,必定也不会同意。”话到此处,她只得仰天长叹。“顾应痕不点头,我说的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闻言,姜云裳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不满又能如何? 朝会之际,你先当着满朝文武加封徐平为太子少保,并进镇东侯。 镇东侯,如此诱惑,徐平焉能拒绝?到那时,大殿之上,此二人必出争斗。 一旦纷争挑起,那顾应痕和徐平之间的合作还没开始便已结束。 而后再宣徐平入内宫赴宴,以皇父摄政王之位许诺此贼。顾秋婵,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毕竟他要的就是这个。 反观顾应痕,他若是敢有兵马异动,那便是公然谋反。 咱们也可借此机会看看这两人到底谁才技高一筹。”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宗祠内的烛火摇曳,发出“滋滋”的声响。 姜云裳和顾秋婵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坚定的决心。 “顾秋婵,不要再犹豫了。”姜云裳把束布重新绷紧,随后缓缓坐回原位。“除了这些,你还得配合徐平削弱顾应痕的势力。他在朝堂之上党羽众多,必须逐个击破。 只有此二人旗鼓相当,才能斗得下去。 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小皇帝自然可以稳坐钓鱼台,日后再寻机除之。” 顾秋婵思索许久,而后微微颔首。“说得不错,连儿子都保不住,我留着这清白之身又有何用……” 第931章 姜云裳满意的轻笑一声,随后为其捋顺了散落的秀发。“顾应痕老奸巨猾,他的亲信众多,首要解决的是薛刚。” 顾秋婵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她咬了咬嘴唇,随后缓缓握紧拳头。“护龙卫中不乏能人异士,先让他们盯死薛刚。我再慢慢挑拨他和顾应痕的关系。” “薛刚对我可是垂涎已久,只可惜,我如今已有孕在身……”姜云裳揉了揉眉心,眼中带着几分复杂。 “还有,据哨子回报,徐平前往国公府赴宴,他离开之际带走了林舒虞。” “林舒虞?是那个奉天有名的才女?” 顾秋婵微微颔首。“不错,林聿伯的女儿。 林家与顾家有死仇,她被徐平带走,或许是顾应痕的算计,也或许是徐平自己想要打探些什么。 不管怎样,你回驿馆之后要想办法拉拢此女。” “这个可以……”姜云裳立马便知晓了对方的念头。“林舒虞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应该知道如今这局势。 我会在暗中联系她,争取让她在徐平身边为我提供情报。” 此话说完,顾秋婵也开口附和。“你转告林舒虞,只要她能帮助你我,待除掉顾应痕之后,我会恢复林家名誉,让她父亲官复原职。” 言罢,顾秋婵关键站起身来,看着宗祠内的牌位,神色庄重无比。“大梁的历代先帝在上,今日秋婵与云裳公主在此商议救国大计,望先帝护佑,助我等荡平贼子,还我大梁一片朗朗乾坤。” 见此情形,姜云裳亦是躬身垂首,双手合十,对着牌位参拜。“愿我大梁能国泰民安,不再受豺狼肆虐。” 此时,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宗祠内,给整个空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姜云裳和顾秋婵的身影在这金色的光芒中显得格外坚定。二人知道,前方的道路充满了艰险,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几息之后,两人对视一眼。 姜云裳行礼告退,转身走出了宗祠。 “保重……”看着对方身影在夕阳余晖中渐渐远去,顾秋婵独自站在宗祠内,望着牌位,陷入了沉思。 是夜,奉天城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 顾秋婵坐在宫内,手中拿着一份密报。 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是婉儿来了……”顾秋婵抬起头,看到是贴身女官走了进来。 “婉儿参见娘娘。”女官走到她身边,为其添上一件披纱。“娘娘,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休息么……”顾秋婵摇了摇头。“如今局势如此危急,本宫如何能安心休息。” 女官叹了口气。“娘娘,既是如此,更您要保重身体啊。” 顾秋婵微微一笑。“本宫知道,你在此替我研墨,我要修书一封送去虎威。” “诺!” 许久之后,顾秋婵将写好的密信交给了对方。“你让李公公务必要将此信交到吴将军手中。” “请娘娘放心。”接过密信,女官行礼退下。 待人离去,顾秋婵又再次陷入沉思。 要除掉顾应痕和徐平,绝非易事。这不仅需要周密的计划,更需要运气。很多很多事情并不会尽如人意,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在这寂静的夜晚,顾秋婵的宫殿内灯火通明,她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独,但其眼神又充满坚定。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她都要守护大梁的江山社稷,守护好自己的孩子。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翌日清晨,奉天城外马蹄声声。 高耸的城墙在苍穹下岿然不动,厚重的城门紧闭,只留侧门供人出入。 官道上,大周使臣的车队缓缓驶来,车轮碾压着黄土,发出沉闷的吱嘎声。 “大人,前面便是大梁的帝都了。” 随行侍从轻声提醒。鲁尚文坐在马车之内微微颔首。他抬手撩起车帘,望向高耸的城楼。“劳碌命啊……” 晨曦映照,城墙上的旌旗烈烈作响,大梁的图腾在风中肆意舞动。 “终于到了。”鲁尚文低声自语,眼神中透着几分凝重。此次他身负隆圣帝皇命前来大梁递交国书,其中利害关系,他再清楚不过。车队行至城门前,守城的士兵立刻上前阻拦。为首校尉目光警惕,打量着这一行人马。“何处来的车队?可有通关文书?” 鲁尚文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大周的通关文牒,递与校尉。“本官乃大周邦政司司首,奉吾皇之命,前来递交国书。” 校尉接过文牒,仔细查验,又回头与身旁的士兵低语几句,随后拱手道:“还请大人稍等,下官这便去通报。”说罢,转身快步走进城门。 见他离去,鲁尚文打了个喷嚏。要人家割让岳州?不给就打?特么的梁人会不会宰了自己!嗯!应该不会! 第932章 …… 鲁尚文的马车停在了奉天城门前,他松开帘布,双目平静的缓缓闭上。 不多时,前去通报的校尉匆匆返回,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焦急。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赶忙引领着鲁尚文一行人入城。 马车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鲁尚文透过车窗,默默观察着街道两旁那些大梁百姓的神情。 看着大周使队入城,百姓或是好奇,或是畏惧。或是小声议论,或是交头接耳。 转到司衙之后,在宫人的带领下,鲁尚文稳步走进大梁皇城。 泰中殿内,梁幼帝高坐龙椅,神色略显稚嫩却又故作威严。 其身旁的顾秋婵神色冷峻,目光俯视着门外,开口言道。“皇儿,宣大周使臣入殿吧。” 梁幼帝看了眼顾应痕,又看了眼台下的文武百官,随即稳稳坐正身。“宣!!!” 闻言,李季拂尘一甩,拉着嗓子高声吆喝起来。“陛下有旨,宣大周使臣觐见!” “陛下有旨,宣大周使臣觐见!” 话落,殿内的文武百官分立两旁,目光朝着殿外齐齐看去。 屋外,鲁尚文深吸了一口气。 他整理好衣袍,又将官帽扶正,随即稳步向前,走姿坚定而沉稳,双手高高举起国书,声音洪亮且富有底气。“大周邦政司司首鲁尚文,奉吾皇之命,前来递交国书,望大梁陛下与太后过目。” 其人声音高亢,在这空旷的大殿之内回荡,清晰而富有力量。 李季快步走下台阶,双手接过国书,恭恭敬敬的呈递给顾秋婵。 顾秋婵展开国书,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原本冷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几息之后,她一把将国书甩给身旁的李季,当即怒声喝道:“念!” 接过国书,李季清了清嗓子,随后开口道出。“大周国书,致大梁成皇帝。 当今天下局势动荡,元武、南安虎视眈眈。然大梁疲弱,难以独当一面,我大周念及百姓之苦,与贵国共御外敌。 现有将军徐平,战功赫赫,西诛南安贼寇于三江口,东镇叛臣姜安民于岳山郡,朕心甚慰。 彼念两国情谊,当不分你我。欲成长治久安,贵国当允以下条款。 其一,大周军队需在大梁岳州拥有主政之权,以保边境安宁,抵御外敌入侵。 岳州之地乃战略要冲,我大周军队入驻执政,可成坚固防线,护百姓周全。 其二,大梁需承认我朝在岳州之地位。 徐平乃大周镇南将军,战功赫赫,其在岳州之治理,已初见成效。 贵国因当审时度势,表彰其政,此乃顺应民心之举。 其三,将岳州划于我朝实为共治,非巧取豪夺。此行旦为两国合作之基石,共治岳州可整合双方资源,共同发展,增进两国之友谊与信任。 若大梁应允以上条件,两国自此结为生死盟友,互通有无,共抗外敌。大周愿倾尽全力,协助大梁抵御元武、南安等国之威胁。 然若大梁拒不接受,我朝将视此为敌意之举。我大周兵强马壮,将士枕戈待旦,必将挥师南下,以彰国威。 届时,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两国百姓皆将受苦。 望大梁皇帝深思熟虑,切莫因一时之固执,毁两国之未来。 秉承大周皇帝纪凌意,布政府大仲宰司徒文呈表。” 待到李季念完,顾秋婵拍案而起。“大周简直欺人太甚!这是公然索要我大梁的疆土,隆圣帝当真以为我大梁无人乎?” 第933章 此话一出,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特么狗日的纪凌,有毛病?他就不怕靖北王府做大,难以节制吗?把岳州名正言顺的划给徐平?那老子的筹码岂不是没了? 顾应痕上前一步,脸色阴无比。“太后息怒!大周此举,实乃狂妄至极。岳州乃我大梁根基之地,岂可轻易拱手让人?” 右将军孙振岳亦是挺身站出。“启禀太后娘娘,大周这是趁火打劫。 如今梁北战事吃紧,周帝竟想在此时割我大梁领土。我等身为臣子,绝不能作视国土沦丧!” “不错!太后,大周若敢来犯,本将愿领兵拒敌,以死报国。”傅仲抱拳出列,声如洪钟。 见此情形,萧良图暗中与池国栋对视一眼,而后又微微摇头。这一个个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过是不想落个骂名罢了,岳州早特么沦陷了,装什么忠君爱国。 面对众人的言讨,鲁尚文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拱手说道:“呵呵呵!还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容鲁某一言。” 然而,他话音刚落,瞬间就被淹没在众人的怒斥声中。 “住口!”顾应痕怒目圆睁,抬手指着鲁尚文骂道:“狂妄之徒,安敢在此狡辩?” 鲁尚文微微皱眉,他转身看向对方,当即提高了音量。“镇国公稍安勿躁,且听鲁某把话说完。”说着,他掸了掸衣袍,朝梁幼帝拱手施礼。“大梁皇帝陛下,我朝此次提议绝非无端索要。 如今元武、南安虎视眈眈,大梁局势岌岌可危。便是如此,我朝同样身处乱世,深知唇亡齿寒,故而与贵国共治岳州,以彰两国情谊。” “唇亡齿寒?”池国栋冷笑一声。“尔等是想吞并我大梁吧?狼子野心!大周本就是自顾不暇,汝安敢在此大殿之上饶舌?” “非也非也!池相这话却是何意?莫非想与我大周开战不成?”鲁尚文笑着拂袖一挥。“相国大人还是想清楚再说,莫要因口舌之快而成千古罪人。” “你……” …… 未等他说完,傅康大步出列,抢先开口言道:“鲁尚文,你口口声声谈及共治。 呵呵!贵国三线作战,我朝若不允,又当如何?” “那就打!”鲁尚文神色镇定,抬手拱了拱笏板。“傅将军还是少说为妙。 我大周若想吞并大梁疆土,大可挥师南下进犯,何必多此一举? 共治岳州是为了整合两国之力,共同抵御外敌来犯。贵国若心怀芥蒂,我朝镇南将军自可撤出梁境。” “鲁司首,汝之所言虽有些道理,但此事关乎我朝领土,实难应允。”萧良图无奈的开口出声。大家都不想背锅,自己怎么也得说几句场面话…… 听闻此言,鲁尚文微微颔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萧良图。“萧相深明大义,当知晓如今局势之严峻。 若贵国拒绝,无论镇南军撤离还是玉螭之军南下……战火纷飞啊,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 共治之下,大梁不仅能获得大周的军事支持,还可共享大周资源。如此一来,两国情谊长绵,岂不美哉?” “狗东西!你少给本公放屁。”顾应痕开口怒斥,当即拱手施礼。“陛下英明,依臣之见,大周此乃趁火打劫,万不可应允。 尔等要打就打!我朝何足惧哉?” “镇国公好气魄!”鲁尚文目光炯炯,直视着大梁的满朝文武。“本司敬告国公,战争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现如今,元武贼寇在虎威陈兵,一旦大梁失去大周之助,我朝将回扯驻扎于凉州的戍边司。 第934章 届时,元武必定趁机发难,大梁将危在旦夕。 镇国公若执意如此,不仅岳州难保,整个大梁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老贼!你这是在威胁我朝?”顾应痕眉头一皱,当即拔出佩刀。“来人!” 此话一出,殿外涌入大量禁军。 “收起这套吧!镇国公以为本司是吓大的不成?”鲁尚文随意的摆了摆手。“本司既然敢来,那就不怕将命留在此地……”话到此处,他抬眼环视着入殿的禁军。“本司的人头就在此处! 尔等,敢来取吗?” “狗贼!你安敢如此猖狂?”傅康亦是大步上前。 “猖狂?本司今日前来是满带诚意。我大周皇帝陛下仁慈,不愿生灵涂炭,方才提议共治。 呵呵呵呵!想要取我鲁尚文的人头很容易!只不过嘛,这样做的后果,希望贵国能承担得起。”言罢,他当场拍了拍前胸。“来啊!还不将本司分尸于此!” 此话一出,还未等众人开口,鲁尚文却是放声大笑。“顾应痕,莫说是你?便是强如元武,它敢吗???它不敢!!!!” “你……”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得一愣一愣。 岳州早就丢了,本就是做做样子,图个好名声罢了。鲁尚文这老狗如此嚣张,搞得众人完全下不来台…… 见事态不妙,顾秋婵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权衡。片刻之后,她方才缓缓说道:“鲁司首,此诚事关重大,我大梁需再三斟酌。 你且先回驿馆休息,待本宫与陛下及诸位大臣商议之后,再行答复。” 听闻此言,鲁尚文拱手行礼,非常恭敬的开口回道:“如此,外臣便静候大梁皇帝陛下佳音。 如今局势瞬息万变,还望贵国能尽快做出决定,以免贻误前线战机,让元武贼寇有机可乘。”言罢,他朝着殿内的满朝文武微微拱手,随后大步离开殿内。 待鲁尚文离开,顾秋婵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这群朝臣的心思她自然知晓,割让土地如今已不是重点,重点是谁来签字,谁来背这千古骂名。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让她心中暗喜。只要岳州名正言顺的交给徐平,顾应痕与之合作的筹码就少了几成…… “各位爱卿何以沉默不言?”顾秋婵轻咳了几声,随后抬手示意,让李季将大周国书挨个传阅。 “这……” “萧相,不如你来说几句?” “于大人平日里能说会道,此时何不言表一番?” “傅将军,你不是要以死报国吗?不如你来将这国书撕毁?” “池相国,你这话何意?” “国公,您乃我大梁之柱,此时何不多言几句?” 就在群臣议论之际,一名太监匆匆跑上殿内。“陛下,太后,大事不好!虎威关传来六百里急报,元武近日调动频繁,似有大规模进犯之迹象!” “你说什么?”顾秋婵脸色骤变。“虎威乃我大梁北境之门户,绝不能有失!” 元狗又想强攻?这不可能啊!慕容烈损兵折将,如今秋收未至,他何敢大举进犯? 顾应痕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随后抬手朝着皇帝随意施礼。“陛下,太后,臣还有要事缠身,先行告退。” 他刚行至殿门前,却见周信穿着薄衣缓步来到殿中。“老臣周信……参见陛下,太后娘娘。” 旦见来人,顾秋婵赶忙起身。“周太师怎么来?你身子抱恙,不必行礼。 来人!赐座!” 话音刚落,周信却是微微摇头。“老臣多谢太后娘娘挂怀,这赐座就免了吧。”言罢,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朝臣,随后颇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陛下,这份国书……便由老臣来签下吧……” …… 转眼半日便已过去,盛夏的午后,烈日高悬。 鲁尚文一路匆匆,吊着心思回到驿馆。 刚跨进驿馆的院子,一阵微风拂来,却也带着滚滚热浪。 “徐平?”鲁尚文侧目而视,瞧见不远处走过一道身影,不禁出声唤道。 闻声,徐平先是一愣,随后赶忙转身看去。“鲁大人??你怎会在此?” 两人面面相觑,随后快步走近。“好你个徐家的臭小子,就是你在到处说本司病入膏肓?” “啊……这……”此话一出,徐平尴尬的抠了抠后脑。“鲁司首还记着呢?” “这不废话吗?你小子有能耐啊,把苏北石都给弄死了!可以可以!我大周还真是人才济济。”话到此处,鲁尚文上下打量着对方。“老夫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这个祸事的灾舅子。” “额……司首大人这话说得……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徐平一脸懵逼,完全不懂对方在说啥。 “哼!本司前脚刚跨入南都和谈,你后脚就送来了战败苏北石的军报。南帝以为老夫是去装杯的,差点没把老夫给活寡了。” 此话一出,徐平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正当他欲开口之际,鲁尚文又接着说道:“这也就算了!老夫刚刚回京,陛下又让老夫来大梁送国书,还特么是让人割地的国书。 要不是本司演得好,你猜顾应痕会不会扒了老夫的皮? 老夫是特么犯天条了吗?遇到你个不当人的灾舅子?” …………………………………… (作者在此给诸位彦祖拜年了!祝彦祖们新春快乐、全家安康!!!新的一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第935章 …… 听闻此言,徐平一脸赔笑,赶忙拉着鲁尚文往驿馆内的小厅走去。 “鲁司首,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确实是徐某有失!哈哈!徐某领兵在外,我也是很不容易啊!让您受委屈了!”徐平咧嘴一撇,眼神中带着几分尴尬。 “谁容易了?谁不是为国家效力?”鲁尚文冷哼一声,当即白了对方一眼。“你们这些武夫只需要打打杀杀,咱们这些个朝内的文臣可是遭老罪了! 你懂吗你?你懂个鸡毛?” “走走走!!咱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徐某请您吃点酒菜赔罪。”说着,徐平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腕。“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司首大人可不能斤斤计较啊! 请请请!快里面请!” “别来这套!老夫又不是相国!” “现在不是,将来说不定是嘛!” 两人对视一眼,鲁尚文鸡贼的挑了挑眉毛。“哼!这还差不多!徐将军……请!!” …… 小厅内布置简洁,一张四方桌,几把椅子。徐平亲自招呼着,不一会桌上便摆满了精致的小菜和几壶美酒。 “你这客请得真够寒酸!就这?”鲁尚文坐定,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咂咂嘴道:“也就这小酒还算有点味道。” “这话说的!徐某手中颇为拮据啊!司首大人体谅体谅嘛!”言罢,徐平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鲁大人,您刚从京城而来,徐某这心里对朝中局势实在是好奇得紧呐! 却不知……陛下他老人家最近对末将在梁东的布局,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听闻此言,鲁尚文抬起老眼,目光在徐平脸上扫了扫,微微一笑,又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徐将军,吃酒便是吃酒!怎么还打探起来了? 陛下的心思,那可是高深莫测,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就成了嘛! 你在梁东打得这么漂亮,陛下肯定是极其满意的嘛。 无论怎样,这可是开疆扩土,大周本纪上必有将军的一笔。” “是是是!都是为国尽忠嘛。不过,话是这么说!可徐某这心里还是没底啊。”徐平皱着眉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您老也知道,在这梁东,局势复杂得很,顾应痕那老狗不是省油的灯。 徐某总得知道陛下到底是更倾向于和大梁共治岳州,还是有别的打算?这样,徐某也好拿捏分寸不是。 还有今年的军饷和粮草,不知朝中是如何安排?现如今,飞云关未下,我军梁道受制于此,徐某可是寝食难安呐!” 鲁尚文慢悠悠的夹起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许久之后方才开口笑道:“这事儿嘛,陛下肯定是从大局考虑。 你看如今这天下局势,元武、南安都在一旁虎视眈眈,咱们大周也得审时度势。 和大梁共治岳州,既能巩固咱们在边境的势力,又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元武,这其中的利弊,陛下心里有数。 至于粮草和军饷……那肯定是全力以赴的嘛!不必多虑,徐将军不必多虑啊! 来来来!吃酒吃酒!” “布政府的银子来了吗?玉螭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徐某这心里可是忐忑不安。”徐平继续追问道,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布政府?”鲁尚文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中酒液荡漾,他又微微摇头。“来了来了,你再等等嘛。” “徐某可以不吃饭,这数万大军还得吃饭啊!”徐平皱着眉,若有所思。“布政府办事自然妥当,可这国税司……” 第936章 司徒文都快嗝屁了,还催军饷呢!鲁尚文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堆。“国税司亦为陛下分忧,劳心劳力啊…… 徐将军,你呢,也别瞎猜了!好好守着岳州,做出政绩来,比什么都强。” 见对方含糊其辞,徐平也不气馁。他端起酒杯,在对方面前轻轻一碰。“来来!吃酒吃酒! 鲁大人,请!” 见他殷勤,鲁尚文端起酒杯,亦是喝下一大口。“这靖北王府一直以来都是大周的肱骨,为国家立下了不少功劳啊……”话到此处,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徐平。“不过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样不是。 依本司看,如今的南线与西线都成对峙之态,靖北王府为国家效力,徐将军又替我朝驻守梁东,于江山社稷而言,实在是功不可没啊!” 这个老狐狸!草!“我靖北王府对大周忠心耿耿,徐某在此也是如履薄冰。都是为国家效力嘛,自然是不敢有半分懈怠。”说着,徐平微微垂目,把玩起手中的酒盏。 “呵呵呵!”鲁尚文放下酒杯,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徐将军,别想太多。 陛下对你可是颇为看重,对靖北王府更是信赖有加,否则,徐将军如今安能在岳州治政…… 呵呵呵呵!老夫说得,可有道理?” 这死老头不愧是靠嘴巴吃饭的,说话就是滴水不漏。徐平看着鲁尚文,暗暗白了他一大眼。“司首大人言之有理!徐某自然是深感皇恩浩荡啊!” “哈哈哈!你小子!”鲁尚文的笑声很是爽朗,似乎并没有在意对方的试探。“陛下对每一个臣子,都是既信任又有所考量。 帝王之道嘛,很正常!这你肯定懂!徐平啊,这也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你要是真有本事,做出一番大事业来,朝廷自然也会更加“倚重”于你嘛。” “您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徐平自顾自的饮下一杯,随后又为对方也满上。“徐某自是想在梁东放开手脚的大干一场,这可离不开布政府与邦政司的支持。 鲁大人,您身居此位数十年,徐某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啊。” “装!你给老夫继续装!”鲁尚文端起酒杯,却又将之放下。“在这朝堂之上做人做事啊……不能只靠一腔热血!咱们还得讲究策略不是? 徐平,你驻守梁东,要多和大梁的各方势力周旋。既要达成你自个的目的,又不能把关系闹得太僵。 还有,你要及时向朝廷汇报,甭管他有事没事,多上些折子总归是没错的! 就算你今儿个喝醉了,摔了一跤,你也可以上份折子嘛。就说姜安民旧部猖獗,你多次率军追剿。怎奈贼匪悍勇,你也是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啊!很不容易的……对不对? 让陛下来惦记着你的岳州,总比你惦记着朝廷的一举一动要强…… 朝廷嘛,肯定有哨子在此。但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 见徐平若有所思,鲁尚文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至于大梁嘛……这就需要你动动脑子了。 顾应痕这狗东西虽然难缠,但他的弱点也很明显。善于观察,虚与委蛇,然后在对症下药嘛。 徐平啊,哪有狗不吃屎的?别上来就给人整几坨大的,你也不怕噎死他? 吃太饱了,他懒得理你。若吃不饱,他又要咬你! 喂狗嘛……要慢慢的喂。既要让他看得着,闻得着,偶尔还能舔几下,又要让他吃不着。这样他才会摇尾巴嘛!! 第937章 汪!汪汪汪!!!哈哈哈!”言罢,鲁尚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一个人精啊这是!徐平嘴角一抽。果然能当正二品文臣的没几个泛泛之辈……吴镇疆是咋混的? “呵呵呵!司首大人言之有理啊!徐某在此受教了!”徐平微微拱手,将椅子朝着对方挪了挪。“司首大人此番提前来递呈国书,实属一路辛苦啊!”言罢,他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一点小意思,给随行的弟兄们吃酒!” 鲁尚文伸手捋了捋胡须,随后接过银票在手中轻轻一拍。“五千两?老夫的年俸都只有六百两!徐将军倒是慷慨!”言罢,他又将银票给推了回去。“这银子嘛,的确是好东西!!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老夫我受之有愧!这多不好意思?” “哎!司首大人言重了!”徐平赶忙为其满上一杯。“一点心意!不过是意思意思! 什么禄不禄的,鲁大人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 “徐将军可真不够意思!这是想让老夫拿人嘴短啊!”鲁尚文端起酒杯,和徐平碰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咱们都是为了大周效力,互相帮帮也是应该的嘛! 这点小事,就不必意思了……” 见对方不接,徐平眉头一皱,很快却又舒展开来。“莫非大人嫌徐某不够意思?” 听闻此言,鲁尚文笑而不语。就拿这个拉拢本司?谁经不起这样的拉拢? 徐平轻咳一声,随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不知这样,是不是就有些意思了?” “哎呀!你瞧瞧!吃顿饭而已,老夫这衣袖怎就脏了呢?”言罢,鲁尚文掸了掸袖口,朝着徐平微微抬手。 “的确怪哉!徐某替您擦擦!”徐平笑着站起身来,拿银票在对方袖袍前一掸,几息之后,票子尽数滑落在鲁尚文的袖口内。 “有劳有劳!徐将军后生可畏啊!”鲁尚文夹起一块菜食,当即送入口中。“司徒大人病了,如今这布政府群龙无首,乱得一塌糊涂啊! 苏北石兵败,顾令先提议缩减梁东的军需补给,以便缓解西境的压力。 依老夫看,不好!大大的不好!徐将军为国为民,守土开疆,怎么能削减军费呢? 老夫得参他一本!必须要参他一本!” 司徒文病了?怎么那么突然?徐平心头一紧,随后又不露声色的调侃起来。“右少宰久居朝内,不知前线将士苦啊! 徐某已是殚精竭虑,若是军需有缺,恐怕难以为继。便是此事,仲宰大人想来不会赞成吧?” “大仲宰已经多日未参朝政,如今的布政府大仲宰由顾少宰暂令!”话到此处,鲁尚文站起身来。“不过徐将军放心!自打本司入梁东以来,所见所及,均是我镇南军的不易,为国征战,岂能亏了前线将士?” “……”鲁尚文这个老东西!不愧是司徒文的心腹。 “鲁大人知营中疾苦,高义啊!”徐平亦是站起身来,朝着对方微微施礼。“既是如此,徐某可就全全仰仗大人了!” “哪里哪里……”说着,鲁尚文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镇南大将军徐平接旨!” 此话一出,徐平先是一愣,随后赶忙单膝跪地。“末将徐平,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鲁尚文一手将之摊开,随后高声念道。“朕承天命,统御八荒。 闻有非常之人,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后立非常之功。 今镇南将军徐平,虎略龙韬,雄才伟略,于岳州之战,力挽狂澜,大破敌军,功绩卓著,实乃我朝之栋梁,朕心甚慰。 自兴兵以来,将军徐平身先士卒,锐不可当,以雷霆之势荡平南安贼鼠,征讨岳州叛臣,此功在社稷,德被苍生。 今岳州虽初定,然飞云关未下,局势仍艰。将军不畏险阻,一心报国,其忠勇可嘉,令朕动容。 彼念将军之功,特封徐平为征南大将军,位极人臣,总领安南事务,掌一方征伐大权,以彰其赫赫战功。 现加授之岳州刺史,主政岳州,治理民政,抚百姓,兴农桑,保境安民。且许将军徐平自行开府,选拔僚属,广纳贤才,共襄盛举。 望卿不负朕望,秉持初心,整肃军务,稳定地方。早日攻克飞云,将岳州彻底纳入大周版图,为我朝开疆拓土,扬国威于四方。朕亦将为三军坚实后盾,粮草军饷,全力支持。 朕有感,三军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此荣耀之功,朕将铭记于心,大周百姓亦会世代传颂。 特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加我为征南大将军?卧槽?纪凌假酒喝多了咩?没二十年脑血栓干不出这事吧?徐平眉头一皱,完全摸不清皇帝的意图。 见此情形,鲁尚文当即合起圣旨。“徐将军,你该接旨了!” 闻言,徐平当即回过神来。“末将叩谢吾皇圣恩!” 几息之后,他缓缓起身。“鲁大人……” 话未说完,鲁尚文却是一把将圣旨塞进了徐平的手中。“呵呵呵!下官……恭喜征南大将军!” 第938章 …… “若是下官没记错的话,徐将军尚未双十吧?”鲁尚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语气中的深意不知是意外还是调侃。 听对方如此问道,徐平微微颔首。“鲁司首所言正是,徐某的确年轻,日后还需仰仗诸位同僚啊!” “遥想当年,卫国公十九岁加征北大将军衔!徐将军这般善战,比之其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话到此处,鲁尚文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呵呵呵!”当他路过徐平生旁之时,却稍稍驻足。“只可惜,武帝走后,卫国公图谋叛逆,落得个满门被诛! 一代名将,属实叫人唏嘘不已啊!” 此话一出,徐平脸色骤变。他先是一把将人拉住,很快又将手松开。“鲁司首久立官场,掌邦政司而游走于列国。徐某自是无比钦佩,不知司首大人此话却是何意?” 鲁尚文抬起袖口捋了捋,随后又将手搭在徐平的肩膀之上。“年轻人,看在银票的份儿上……鲁某给你个忠告……” “愿闻其详!鲁大人但说无妨!”徐平赶忙拱手施礼。 “陛下已经把态度摆在了明处!咱们这位陛下文韬武略,他能授你征南之位,就一定有节制之法。 既然陛下给了你台阶,你就必须要顺着下来。徐将军,鲁某奉劝你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话到此处,鲁尚文眉头一皱。“领兵在外,伐之于将,成之于君。 大梁的朝臣对你恨之入骨,若是没有陛下这面大旗,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徐沧都救不了你。” 听闻此言,徐平沉默不语。自己能窃居岳州,靠的是战败苏北石,除掉姜安民。但要想长期执政,没有大周的支持,的确是万万不行。 念及此处,他微微垂首。“那依鲁大人之见,徐某该当若何?” “呵呵呵!”鲁尚文拂须一笑。“徐将军聪慧过人,岂能不知? 徐平……你该回京述职了!还要赶在陛下宣召你的圣旨送来之前。本司的意思,你一定明白。” “鲁司首,飞云关未下,徐某若是离开梁东,唯恐姜安民的旧部来袭啊。”徐平双拳悄然握紧,心中亦是颇为纠结。一旦自己此时回京,筹码可就不多了。 “……”鲁尚文面带不悦,语气也多了几分调侃。“这些哄骗小孩的话徐将军就不必再提了。 姜安民已被打入叛臣之列,没有朝廷支持,飞云关的兵马只有据守之能,何来再击之力? 飞云关不能收回,起码现在不能。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鲁大人是想叫徐某养寇自重?”徐平转头看向屋外,心情颇有些复杂。 “养寇自重?呵呵!一群孤魂野鬼,也配称之为寇?”鲁尚文满脸不屑,随后大步朝着屋外走去。“要给人留点余地!没有大梁的支持,你什么时候拿下飞云不都是易如反掌? 小子,留着它是为了让陛下觉得有把握利用锁关来节制你。”话到此处,鲁尚文大笑着离开屋内。“年轻人,论及打仗嘛,你还行…… 要想立足朝堂?呵呵!你还差点火候。 好好磨练吧!” 待其身影远去,徐平坐回原位,连饮下数杯烈酒。这样的能人,居然只是司徒文身边的一条狗。司徒府的水,恐怕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深…… 三朝宰辅,千年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 转眼又一日过去。 傍晚,宫里派去下帖之人快马加鞭赶到驿站。 再次接到顾秋婵的邀请,徐平心中暗自思忖不已。此时邀我入宫,想必是得知了自己与顾应痕的会面,还有鲁尚文递交上去的国书,恐怕也让她坐立不安。 第939章 初入大梁皇城,只见偏殿内布置得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瑶台琼阁,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奢华。 珍馐美馔摆满了整桌,散发着诱人香气。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如同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的确让人垂涎欲滴。 殿内鼓瑟声声,见顾秋婵在一众宫女的拥簇下缓步而出,徐平抱拳施礼。“大周征南将军徐平,在此见过太后娘娘。” “免礼!免礼!”顾秋婵满脸笑意的迎了上来,笑容却不达眼底,带着几分刻意与虚伪。“将军,本宫听闻你近日征战辛苦,便想着设此小宴,为你接风洗尘。 徐将军为我朝奔波忙碌,南征北战,实乃劳苦功高啊,这朝廷上下都对将军敬重有加。 既是宫宴,徐将军随意一些,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快请入席!” “职责所在,徐某不敢居功!多谢太后娘娘挂怀!”徐平眉头一挑,姿态恭敬却又不失分寸,礼数周全。“蒙太后厚爱,徐某感激不尽。 却不知太后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顾秋婵很自然的走到主位坐下,满脸堆笑的热情招呼着。“徐将军莫急,先尝尝宫中的美食。 这道清蒸鳜鱼,用的是清晨刚从玉泉湖打捞上来的鲜鱼,鲜嫩可口;还有这道蜜汁火方,是御厨的拿手绝活,传承多年,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徐将军尝尝,可还合口味?” “……”看着对方不停为自己添菜,徐平顿觉得有些意外。拉拢吗?就用这个来拉拢自己?谁经不起这样的拉拢? 酒过三巡,顾秋婵放下酒杯,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忧虑与关切。“徐将军,本宫听闻你近日征讨飞云不利,心中甚是担忧啊! 将军治理岳州,本宫自然是颇为感念。 但朝中有不少人野心勃勃,非善类。他们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这些年朝堂也被搅得乌烟瘴气。 本宫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更担心他们会借此扰乱秩序,危及社稷江山。徐将军乃国之栋梁,可千万不能中贼之奸计。” 什么你们他们?不就是你爹吗?徐平心头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平静。 几息之后,他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太后娘娘放心,末将心中自有分寸。至于朝堂上的那些心思手段,末将也略知一二,不会轻易被迷惑哄骗。” 顾秋婵佯作点头,眼中刻意闪过一丝赞许,语气更是颇为诚恳。“徐将军自是深明大义,本宫信得过。 只是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多变,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相互倾轧。将军手握重兵,乃是国之栋梁,朝廷的安稳可全靠将军了。 日后有什么需求,无论军需粮草,还是高官厚禄,既为朝廷效力,本宫一定全力支持将军。” …… 是夜,如墨般浓稠,将大梁的皇宫紧紧包裹。偏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肆意舞动。 都是千年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徐平故作思索,随后脸上露出诚恳的神情。他放下酒杯,起身行礼。“太后所言极是,末将深受感触,自当为两国情谊而不懈。 只是朝堂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末将在大梁人微言轻,不可操之过急啊。” 你还人微言轻?顾秋婵差点开口骂人。 “呵呵!徐将军过谦了!” “太后娘娘,徐某自然是有心投身于两国之事。然而徐某势单力孤,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940章 日后……恐怕还得仰仗太后提携!”话到此处,他饮下一口美酒,目光也似笑非笑的打量起对方。 见此情形,顾秋婵佯作羞涩。“徐将军怎得如此看着本宫?多少有些失礼呢!”言罢,她轻抬玉手,优雅地一挥,将殿内的宫女与乐师屏退。 一时间,偌大的偏殿内只剩下顾秋婵与徐平二人。 “徐将军,这深宫之中的夜晚,总是格外静谧呢。”顾秋婵莲步轻移,每一步都似带着韵律,朝着徐平行来,声音更是轻柔如同春日和风。“本宫虽为太后,却也时常感到这深宫中的孤寂。 今日能与将军这般豪杰对饮,实乃本宫之幸啊。” 美人计?徐平微微皱眉,心中暗思着对方的举动甚是反常,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笑容。“呵呵!太后谬赞了!徐某不过是一介武夫,今日能得太后召见,已是莫大荣幸啊。” 闻言,顾秋婵缓步走到徐平身旁,缓缓抬起玉臂。其手指纤细修长,仿若精心雕琢之美玉,轻轻为对方斟满酒杯。“徐将军再饮一杯!”她身上散发着淡雅香气,如同一层无形薄纱,瞬间萦绕在徐平鼻尖。“徐将军,这杯酒,本宫敬你,愿将军往后在大梁诸事顺遂。”言罢,她率先举杯,将其中之酒一饮而尽,眼神却始终未曾离开徐平,那目光中似有丝丝缕缕的钩子,想要将对方牢牢勾住。 “……”徐平见状,心中已有警惕,佯作不好推辞,只得端起酒杯,浅抿一口。“多谢娘娘厚爱!” 当酒液滑过喉咙,却带着一丝异样的温热。这酒有问题,徐平其实早有警觉。他运转体内修为,暗自抵抗药力,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见此情形,顾秋婵玉指轻勾,缓缓解开了自己领口的丝带,薄如蝉翼的衣衫悄然滑落,露出了雪白的香肩和那若隐若现的丰满酥胸。 她微微侧身,故意让胸前的风光更多的展露在徐平眼前,娇声道:“徐将军,你看本宫这殿内的布置,可还合你心意?”话到此处,她轻扭腰肢,纤细的腰身在宽大的裙衫下若隐若现,其丰满的臀部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勾勒出一道摄人心魄的曲线。 “太后,您这是……”徐平佯作惊讶,目光在触及对方身体之后,又迅速移开。“卧槽?这女的有点东西啊?前凸后翘的,比姜云裳大多了!!!” 顾秋婵见徐平不为所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激起了她更强的征服欲。 她一步上前,当场跨坐在徐平腿上,双手环上对方的脖颈,双手柔软而温热,轻轻缠绕。红唇贴近耳畔,轻声呢喃,“徐将军如此英武,真叫秋婵心神荡漾! 徐郎!不如你我二人联手如何?这大梁天下,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顾秋婵的声音勾魂夺魄,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其诱人的尾音。 这特么比杨师师还骚啊?那个干部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徐平心中一荡,强行稳住心神。他双手轻扶住对方肩膀,看似亲昵不已,实则暗暗发力。“太后,如此行为,恐怕有失体统吧?” 顾秋婵轻哼一声,非但没退,反而更加贴近,胸部几乎顶着对方胸膛,“将军,都到这时候了,还在意什么体统?”言罢,她伸出丁香小舌,轻轻舔舐着徐平的耳垂,轻声呢喃道:“徐郎,你可真强壮……” “……”你个妖孽!还不看枪?徐平真想大喝一声,当场将之就地正法。 几息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始终保持清醒,体内修为疯狂运转,抵御着药物和眼前美色带来的双重诱惑。 见对方还不上套,顾秋婵的双腿也开始摆起小动作来。她褪去绣鞋,将一条腿轻轻抬起,顺着徐平的小腿缓缓向上摩挲,那细腻的触感让徐平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徐郎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说话间,她又将脚尖轻轻勾住徐平的膝盖,微微用力,将之双腿分开一些。而后自己的双腿更加紧密地贴合上去,膝盖轻顶在徐平的大腿内侧,有节奏地轻轻磨蹭,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 徐平咬了咬牙,双手微微用力,将对方推开些许,“太后,徐某敬重你的身份,还请自重。” 话虽如此,然而徐平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这更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顾秋婵哪肯罢休,她扭动着身躯,双手在徐平的背上缓缓游走,指甲轻轻划过他的肌肤,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徐郎,何必如此挣扎? 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你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徐平衣衫的扣子,露出他结实的胸膛,随后身子更加主动地贴近,柔软的腹部轻轻摩擦着对方。 偏殿内,烛火跳动得愈发剧烈,映照着两人纠缠的身影。 徐平的呼吸愈发急促,在顾秋婵的媚态和药物的双重作用,让他看上去理智几乎沦丧。 见此情形,顾秋婵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亲吻着徐平的脖颈,一边在他耳边娇喘着。“你还在考虑什么?错过了本宫,往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皇帝的女人,你不想试试吗?” 闻言,徐平一口咬住对方的耳朵。“太后娘娘可真是让人意外!”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腹诽不已。特么亡夫带娃的女人,连多尔衮都搞不定,何况是老子? 第941章 …… 顾秋婵误以为时机已到,掀开裙尾跨坐在徐平腿上,双手抚着对方胸膛,红唇逐渐贴近他的耳畔。“徐郎,只要你点头,这大梁的天下,本宫可与你共享啊!” 徐平笑着将顾秋婵拥入怀中,嘴唇急切的覆上对方,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此事若被贵国陛下知晓,太后娘娘恐怕是无颜相见啊?” “好端端的,怎说这些扫兴之话?”顾秋婵轻声低吟,一边回应着徐平的热情,一边将双手在对方背上缓缓游走。 几息之后,她突然撕开对方衣衫,将整个人都贴了上去。“皇儿还小,许多事他不明白!待本宫与徐郎诞下子嗣,日后再让皇儿将这九五之位禅让出来……如此,徐郎可还满意?” 顾秋婵扭动身躯,舌尖来回舔舐着徐平的胸膛,略有些含糊道:“徐郎,你可愿做这大梁之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言罢,她主动加深这个吻,舌尖与徐平的纠缠在一起,发出令人面红耳赤之声。 “太后娘娘想做孝庄?” “徐郎此话何意!”徐平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顾秋婵完全听不明白。她微微抬头,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孝庄是谁?” “一个很有手段的女……” 话未说完,顾秋婵却不给徐平机会。她将手缓缓向下滑去,快速解开了对方腰间的束带。“秋婵现在不想听这些,只愿与徐郎相伴相栖…… 徐郎,你可莫要让人扫兴啊!!” 这女的怕不是傻狍子吧?这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节奏啊!徐平使劲拍了拍脸,强压住嘴角的笑意。“大梁之主?徐某何德何能?如何能做这大梁之主? 太后这话,徐某听不明白啊!!!” “讨厌!”顾秋婵佯作嗔怒,脸上却是春光满面。“徐郎,秋婵让皇儿授你为甘岳总督可好?许你节制整个梁东的兵马! 待局势稳定,徐郎在朝内站稳脚跟,秋婵再让皇儿拜你为皇父摄政王…… 如此一来,这大梁天下,岂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 “哦?是吗?”听闻此言,徐平翻身将之压在身下。“太后娘娘真是非同一般,徐某有些后怕呢? 娘娘不会在日后寻机除掉徐某吧?” “怎么会?徐郎,你信不过本宫?”顾秋婵佯作不满,随后抬手甩开了脑后的秀发。“秋婵独居深宫,属实寂寞难耐。 此间辛苦,徐郎不明白吗?” “很辛苦吗?徐某不明白!这大梁宫中莫非没有黄瓜?”言罢,他随手掀开对方的亵衣服,露出其无瑕的肌肤。 “徐郎!你可真是讨厌……” 玩这套?多少还是有些想当然了啊!徐平撇了撇嘴,并没有接话。 偏殿内,烛火跳动,映照着两人纠缠的身影,衣物一件件滑落,散落在地面上。顾秋婵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泽,徐平双手在其身上肆意游走,却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见此情形,顾秋婵心中暗自思量。几息之后,她偷咬嘴唇,将徐平整个人用力抱在怀中。“徐将军,本宫,迷人吗……” 顾秋婵的声音愈发妩媚,眼神中也满是迷离与陶醉。“与本宫合作,不好吗?” “好!好极!”徐平借着内劲早已将药力化解,看着对方逐渐失去理智,他大笑着翻过身去。“蒙太后娘娘厚爱,末将可是感激涕零啊!只可惜,末将一介武夫,岂敢图谋大梁朝政! 娘娘,看错人了!!!” “徐平,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秋婵因药力的缘故,身体愈发的扭动频繁。她用力咬着嘴唇,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莫非徐郎那方面不行?” 第942章 此话一出,徐平笑着跃起,迅速将身上的衣服穿好。“想见识见识啊?求我啊!”言罢,他端起桌案上的水杯,一把泼在了顾秋婵的脸上。“太后娘娘还是清醒清醒吧!” 见对方花容失色,徐平正转身离去,却闻顾秋婵怒声喝道:“你敢走出此殿,本宫保证你在大梁一无所获! 徐平,你亵渎大梁太后,企图对本宫行不轨之举,你若是敢走,你猜本宫敢不敢让禁军杀了你?” “杀了我?你没个几十年脑溢血干不出这种事!”说着,徐平又走回其身旁,抬手捏住对方的下巴。“顾秋婵,你是馋徐某的腰子,还是馋徐某的刀子? 杀我?莫说你,就算你爹顾应痕,他也没这个胆子!!!”言罢,他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对方脸上。“还想威胁我?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狗胆威胁一个实权大将? 想要徐某当你手中的刀?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说着,徐平缓缓解开裤带。“太后娘娘,还不来取悦我?” “你……”顾秋婵勃然大怒,她努力想拍开徐平的手,药力的发作又让她整个人瘫软如泥。“徐……徐平,本宫,本宫是真心想与你合作…… 做我的男人,你就是大梁的天!你靖北王府在大周处处受制,若有大梁为后盾,你应该懂得其中便利。” “想让我和你爹斗个你死我活?这也不是不可以!顾秋婵,单凭你这蒲柳之姿,好像还差点意思啊!”说着,徐平缓缓蹲在对方身前。“你的筹码有,但不多!身子勉强算得上一个……但不够!” “你还想……还想要,要什么?”顾秋婵的意识逐渐被情欲所取代,渐渐的,她开始胡言乱语。“徐郎……给,给我……” “拜我为甘岳总督?呵呵!甘州如今在南安手中,而岳州嘛,在我的手中!你想空手套白狼?你……” 话未说完,顾秋婵却是当场扑在了徐平的怀中。“给我……徐平……要了我……” “我知道你手上有张底牌,若是加上这个的话……徐某不介意做一次护花使者!”说着,徐平一把将之甩开。“顾秋婵,你若想与我合作,拿出点诚意来!” “你……想……要,想要……” “把岩台大营交给我!我可以和你精诚合作!嗯!“精”诚合作!” ……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凌乱的床榻上。 两人一夜颠鸾倒凤,徐平扶着腰子斜靠在床檐。卧槽!!!这特么什么鬼药?那么厉害的吗?老子差点就战败了啊! 顾秋婵缓缓转醒,脑袋一阵钝痛,宿醉与药力的后劲还未消散。身旁的徐平满脸随性,手还时不时的拍打着她的后臀。 这一举动让顾秋婵瞬间回想起昨夜的疯狂与不堪,脸上涌起一阵滚烫的羞愤。“你拍够了没?!” 说着,她使劲挣开对方的手臂,动作也变得极其强硬。 “哟呵!醒了!”徐平翻了个身,就这么看着对方慌乱的整理衣衫。“发丝凌乱,眼神中还满是羞恼与懊悔? 怎么着,昨夜不是你主动的吗?一连要了数次,老子差点没死你床上!” “你……”顾秋婵脸色大变,几息之后她抬脚便想将徐平踢下床去。 “翻脸不认人?”徐平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嘴角却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住口!”顾秋婵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本宫行不轨之举!” “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徐平当即坐起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身上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而起伏。“昨晚你特么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说要与我共享大梁天下?还说要给咱老徐家添丁? 第943章 顾秋婵,你别告诉我你忘了!” “你……”顾秋婵气得说不出话,昨夜的记忆让她羞耻到了极点。姜云裳出的是什么杀千刀的鬼主意?自己竟在药力作用下,对眼前这个男人百般讨好,甚至答应将岩台大营交给他。 见她情绪起伏,徐平抬手挑起对方的耳旁的秀发。“别这么看着我,你可是自己来勾引我的,搞得好像我非礼你一样! 也不知梁宣帝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 “你还说这些风凉话?”顾秋婵强压下心中怒火,慌忙穿上亵衣。“徐平,岩台大营之事,本宫还需从长计议,你也别想得太简单。” “……”徐平凑近对方,身上的气息让顾秋婵下意识往后缩。“太后这是想反悔?昨夜的承诺,就这么不作数了?” 听闻此言,顾秋婵别过头。“岩台大营关乎慎重,不是本宫一人就能决断的。你若想将之收入囊中,没有顾应痕首肯,本宫也难以做到。” “你这个女人真叫人无语,怎么和姜云裳一个德性?”徐平冷笑几声,随后再次将人推倒。“太后这是觉得徐某好糊弄?昨夜那般热情,今日就翻脸不认人,女人真是一种特殊的生物!” “够了!你莫要再这样,叫人看见了你我都难逃一死。”顾秋婵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心眼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徐平,你莫要再逼我,本宫若是那么容易就能掌控岩台大营还需要委身于你?” “不老实!”徐平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顾秋婵直视自己。“太后,徐某真没耐心跟你玩这些把戏。岩台大营,我势在必得。 您要是不配合的话,我可不敢保证昨夜之事会不会传遍大梁朝堂。更不敢保证会不会与顾应痕沆瀣一气,图谋乱政!” “放肆!”顾秋婵瞪大双眼,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你在威胁本宫?” 徐平松开手,靠在床头。“不敢,只是想提醒太后,咱们可以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最大的筹码是你儿子,徐某最大的筹码是我手中的刀子! 若是合作无间,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听闻此言,顾秋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本宫可以想办法将岩台大营交给你,但你必须清楚,此事绝非本宫一人可以做到。” “顾秋婵,你话这说了和没说一样。”徐平微微挑眉,脸色也显得有些不悦。“条件不咋滴,还想要我替你卖命,你又给不了足够的筹码,真是叫人难办。”话到此处,他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不过看在太后昨夜如此‘诚意’的份上,我可以答应。 但在此之前,徐某得先见到岩台大营的兵符。” “你还想要兵符!”顾秋婵咬咬牙。“兵符的确在本宫手中,但季书同未必会授命。 他本与顾应痕相互制衡,却又在陛下与顾应痕之间来回试探,待价而沽。 若要想让他交出岩台大营,光靠兵符可不够。” “季书同……此人我知道。算不上什么忠君爱国之辈,但也没有和顾应痕暗中勾结。 八境后期,掌京畿八万大军,的确有待价而沽的资格。不过……”话到嘴边,徐平的眉头缓缓起。 见他欲言又止,顾秋婵脸色微变。“你想说什么?” “啧!难整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徐平稍稍摇头,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对方。 顾秋婵顿觉不妙,连忙开口追问。“何事?” “徐某为何要与你合作?与顾应痕合作有百利而无一害!与你合作,你手中除了你儿子,连根鸡毛都没有。”说着,他耸了耸肩膀,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 听她这么一说,顾秋婵捡起地上的衣服便砸了过去。“你个畜生!你昨夜是怎么与本宫说的?提起裤子不认人,徐平,你想翻脸不认账?” “喂喂喂!一夜卖力的可是我?你特么躺了一晚上,爽了一晚上好吧?当然,这也不是重点!” “那什么才是重点?”顾秋婵完全顾不上徐平的调侃,当即开口说话。 “重点是你又无权,又无卒,手中拿着个兵符人家还不听你的!跟你合作,我啥好处都捞不着啊!大姐!”言罢,徐平佯作无奈,朝着屋外走去。 “且慢!”顾秋婵骤然起身,下身却传来一股极强的无力感。尚未站稳,她便摇晃着栽倒在地。“我可以让你在大梁名正言顺。” “我的太后娘娘!你还是省省吧!我朝的使臣已送来了国书,内容是什么,我难道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顾秋婵瞬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那你到底想怎样?” “太后娘娘那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说完,徐平转头看向对方,眼神之中透着罕见的平静。 听闻此言,顾秋婵先是一愣,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 两人说话之际,奉天城外,一位腰间挂着小酒壶的白衣女子骑着毛驴缓缓而来…… 第944章 …… 城门下,人流如织,喧嚣嘈杂。 公孙妙善骑着毛驴缓缓踏入城中,腰间的酒壶随步伐轻轻晃荡。 “听说了吗?那大周的镇南将军徐平这些天就在奉天,不日便要奉召入宫!”街边卖菜食的小贩扯着嗓子吆喝,引得周围菜农纷纷侧目。 “什么镇南将军,我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位老者恰巧路过,脸上满是怒容。“这个狗贼在岳州屠了好几座城,血流成河呐,那场面,想想都叫人胆寒!”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黛眉瞬间拧成一个“川”字。 在她看来,徐平的行事颇为随性,但本性算不上大恶。至于纵兵屠城,大抵也是出于无奈。战乱之下,城破人亡,非但需要借机劫掠,麾下部卒也需要释放。 “孟然,你带他们先去驿馆。”心中一阵烦闷,公孙妙善当即吩咐随行的学宫众人先去寻个落脚之处。 听闻此言,孟然赶忙作揖施礼。“学生这就前去!” 待他们远去,公孙妙善走进茶馆。她刚一坐下,邻桌几个年轻人的争论之声便传了过来。 “你懂个屁?李大人推行新政,那可是造福了不少岳州百姓。他不但鼓励农桑、还兴修水利,家叔就在岳山,来信说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多了。”一少年郎满脸通红,抬着茶杯大声反驳。 “好个鬼!余家老三,你不会是拿了周狗的好处吧?”其人话刚说完,身旁另一个男子立刻站起身来。“我表叔就在雍城!一家老小,眨眼间就没了,这叫造福?你他妈还是不是梁人?” 公孙妙善静静倾听,面纱内的表情愈发复杂。她抬手一招,当即唤来了小二。“给我来一壶清菜,在佐些果子。” “好嘞!客官!您稍待!” “客官,您的茶!一个盏还是……”片刻之后,小二端着茶壶快步走来。 “一个!”公孙妙善微微抬手。“向你打听个事儿。”说着,她从袖口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了对方。“大周那将军下榻何处?” 接过铜钱,小二取下抹布,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道:“这事儿您可就问对人了! 咱们奉天城内的官驿有十几处,恰巧小的家兄就在那将军下榻之处其中跑堂。”言罢,他抬手朝着门外指去。“您顺着这条道往南走二十里,其人就在城南的驿馆。” 闻言,公孙妙善稍稍点头。“他屠戮了那么多的岳州百姓,你对他恨之入骨吧?” “恨之入骨?”小二脑袋一歪,仔细想了好半天。“多少有些吧!毕竟是周人。要说恨之入骨,好像也谈不上。他杀的又不是小的家中之人。 何况姜安民不是叛臣吗?真真假假,传得也是有板有眼,到底咋回事,咱平头老百姓,谁知道呢? 再说了,岳州的新政的确不错,听说赋税都免了两年,还不征调劳役,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啊……”待到擦完桌子,小二微微躬身。“客官!您慢用!” 自打启程前往奉天,公孙妙善顺路也去了一趟岳山。李正我的治政与自己的想法颇有些不同,这些个点子想来应当是出自徐平之手。 浅饮几口,她收起果子,在桌上放下了几枚铜币,转身便离开茶馆。 走在热闹的集市,公孙妙善并未朝着城南的驿馆而去。 她漫无目的的闲逛,偶然穿过巷子,一说书人正口若悬河的讲述着徐平的“英雄事迹”。 “嘿嘿!话说这徐平将军年少英勇,在战场上那是威风凛凛啊! 第945章 大破南安贼寇,又剿灭了岳州叛军,为我大梁立下赫赫战功……” “然后呢?” “打什么勾八哑谜?说啊?” “什么年少英勇?我听说这周将都两鬓斑白了吧?” “接着说,赏你的!”公孙妙善随手丢去几个铜板,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 “这徐将军倒也是多情之人!他对我那家中小妹是颇为钟情!那日夜里……” “你家小妹隔壁李老三都看不上,你能不能说点靠谱的?” “哈哈哈!你家小妹比我那院里的母猪还壮实,周人都好这口?” “收声!收声!你们还想不想听了?”说书人用镇尺拍了拍桌案,随即一把张开折扇。“就说这徐平二战三江口!那也是因为苏北石觊觎他心爱之人,这才让徐将军率军亲讨! 正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一战打得可是天崩地裂,杀得是血流成河……” “心爱之人?谁是他心爱之人?”公孙妙善掏出果子一咬,颇有兴趣的吃起瓜来。 “这位听客今日第一次来吧?那自然是上回说到的天下学宫夫子啊?”一旁的几位听客面面相觑,当即大笑着回道。 此话一出,公孙妙善一口果肉差点没给自己噎死。“咳!咳咳!!!你……你们如此编排天下学宫,就不怕受罚吗?” “嗨!你懂什么?那天下学宫的夫子乃是胭脂榜榜首,胭脂榜听说过吗? 他们这些大人物岂会找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麻烦?书都不让人说?看看那些个史官的嘴,有几个靠谱的?” 见台下一片喧哗,说书人再次拍了拍镇尺。“都给我安静些!吵吵闹闹的,别影响了诸位听书!”言罢,他挽起袖子一步踩上桌案。“今日便说说这第九回! 诸位且听: 三江口,徐平抬花轿!入洞房,妙善做新娘!” “噗!!!”公孙妙善嗓子收紧,口中果肉差点就给喷了出来。 …… 这群人也太离谱了!公孙妙善将面纱捋正,赶忙收起手中的果子。 正当她欲开口之际,身旁却传来一道低沉的斥责之声。“战功是真,可此贼手段太过狠辣! 明明是来我大梁驻军,屠城这种事,亏他做得出来!” 见说话之人满脸愤慨,一旁又有一年轻后生红起了眼眶。“家兄就死在紫萍那场屠杀之中,似这等血海深仇,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默不作声,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从治国的角度来看,岳州新政确有可取之处。不但推动了岳州的地方发展,也让战乱已久的岳州各郡得以休养生息。”一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摸着胡须缓缓说道。 “哼!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此等暴行又该如何解释?”那年轻后生面红耳赤,当即出声反驳。 “南安狗贼屠戮甘州你咋不说?就因为甘州如今在南安手中?徐将军那是平叛,老子看你是南安细作吧?” 此话说完,公孙妙善微微颔首。“徐平入梁驻军多有难处,他自是行有不当,但南安屠城却成了理所应当,有失偏颇……” “就是!就是!他杀的都是姜安民那狗贼的叛军,误伤也是难免的嘛?” “放屁!他明明是狼子野心,还窃居我大梁疆土!你们简直愚不可及!” “你吼什么吼?有能耐你跑镇南军大营去吼!什么玩意?” “镇南军撤走你他妈就老实了!” “你们……你们……” “分明是徐平陷害岳王爷,还屠戮了王府三千条人命,你们怎就如此愚昧?” “你说三千就三千?” “啊是是是,就你小子聪明?一口一个岳王爷,你特么不会是姜安民的同党吧?” 第946章 “连岳王府的侧妃都出来作证了,你还在此妖言惑众,我看你是居心叵测!想离间我大梁与大周!” “我,我我……你,你们…….” 见此处吵闹起来,公孙妙善转身又离开了这里。 徐平在岳州的所作所为远不是表面这么简单。在她看来,靠如此手段拿下岳州并非明智之举,这一点李正我定然提醒过他。 回想起徐平在学宫的模样,虽然整日磨皮擦痒,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做派。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走着走着,公孙妙善来到城南一处相对安静的小巷。 巷内,一老妇坐在门口,眼神中透着沧桑与悲伤。 她缓步走上前去,微微施礼,俯身开口问道:“老人家,您可知道那大周的镇南将军徐平?” 听闻此言,老妇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声音更是颤抖不已。“咋能不知道呢?我那可怜的孩子,只是带着妻儿前去走亲罢了,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岳山…… 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散了……” 公孙妙善心中一阵刺痛,她掏出怀中银两递给了对方。“老人家,节哀。” 接过银子,老妇微微一愣,随后又将之还给了对方。“家中只剩老讴一人,还要这些个银子有何用……”言罢,她颤抖着站起身来,扶着门边缓缓走回屋内。 “六合不定,战乱永存……”公孙妙善将银子放入门内,随后躬身施礼,朝着驿馆走去。 大约一炷香后,她来到小二口中的官驿附近。站立在人群中,恰好遇到徐平骑着高头大马回到此处。 门外的几名衙差一脸谄媚,或是上前替他牵马,或是上前弯腰施礼。 周围百姓或是投以敬仰的目光,口中称赞不已。或是满脸厌恶,暗自低声咒骂。 望着对方入馆的背影,没有人知道公孙妙善面纱内是何表情。 待其身影消失在屋外,她足尖一踮,同样消失在原地。也正是此时,徐平转身朝着屋外看了一眼……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公孙妙善回到众人落脚之地,随行的学宫众人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见其回来,几人纷纷围拢上来。“我等见过夫子。” “今日的录册记了吗?” “回夫子!都已记下!” 闻言,公孙妙善微微颔首。“莫要耽误了课业!” “我等谨记,还请夫子查阅。”言罢,孟然将一本册子递了过去。 接过册子,她随意的翻看起来。“我在城中打听了不少关于岳州之事,百姓对镇南军的评价褒贬不一。 有人说徐平推行新政,造福一方;也有人说他屠城暴虐,罪大恶极。 你们,怎么看?” “夫子,城破人亡!自古以来列国的外军多有此举,不过是适时所就罢了,自然无可厚非。”言罢,孟然作揖施礼。“至于所谓的新政,无非是安抚手段,一点惯用的政治伎俩而已。” “自古有之,不代表就是对的。”公孙妙善摇了摇头,领着众人朝屋内走去。“学宫之事,旨在传承知识、技能,培养人才而造福一方。 无论天下若何,这个初衷不能变。 “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夫子教导学生看待问题要全面、深入、更要客观。 驻军它国,当谋长远而立。徐平的所行所举恐非其本意,因有外力所至,无可论对错。”李善亦是开口回道。 “都休息吧!好好准备一番,明日便去城外开棚施粥。”言罢,她轻叹一声,负手而去。 见此情形,李善与孟然相视一眼,随后齐齐施礼。“诺!” ……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夏日虫鸣,更衬出夜深的静谧。 公孙妙善伫立在城南驿馆外的一处阁楼顶上,一袭白色裙纱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她抬头仰望星空,缓缓举起手中的小酒壶。仰头灌下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丝暖意。“还是没有那臭小子酿得好……” 几息之后,她将视线从星空移下,俯瞰着驿馆内的庭院。 庭院中,林舒虞双手交叠,跪坐在站在徐平的跟前。她将姿态放得极低,眼中满是卑微与渴望。“大将军,这些便是家父所撰写的文书。” 翻看文书,徐平嘴角含笑,显然是十分满意。“令尊不愧是学富五车,他的论策果真别具一格。愣着做甚?替我采耳。” “是!将军!”言罢,林舒虞起身来到对方背后,手托着徐平的脑袋缓缓放在自己的膝盖之上。 “逆徒……”见此情形,远处的公孙妙善脸色虽然平静,内心却闪过一丝不悦。 “嗯!舒服!!你再使劲儿点。” “是,将军……” 就在林舒虞替徐平揉捏着太阳穴时,公孙妙善却是嘴角微微一笑。“你倒是很会享受嘛。” 言罢,她内力凝聚指尖,屈指一弹,身旁的小块碎瓦飞速朝着徐平的脑瓜射去。 “啪”的一道声响,碎瓦精准击在了徐平的脑瓜之上。 “哎哟卧槽?”徐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措手不及。他骤然起身,捂着脑袋四处张望。“谁?谁他妈敢暗害老子?” 第947章 …… “大将军?“林舒虞先是一惊,随后赶忙将徐平扶稳。“来人!有刺客??” “刺客毛啊,别喊了!”徐平扶着脑壳四处张望,随后一把将之拉到身旁。“这要是刺客我早死了!你站一旁去。 不知哪位仁兄在此?徐某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见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他又朝着远处拱手施礼。“此处备有上好美酒,这位仁兄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公孙妙善缓缓坐下,捡起一块石屑又给砸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一击,再次将徐平砸得眼冒金星。他赶忙拉着林舒虞蹲在桌案底下,只露出小半个脑壳在外面。“到底何人?深夜来此戏弄徐某,莫不是当徐某泥捏的?” 林舒虞吓得不轻,她紧紧拽着徐平的衣袖悄声问道:“大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躲藏在暗处的鼠辈罢了,勿虑!”徐平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着高声喊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小贼?有本事出来光明正大的比划比划,暗处偷袭算什么本事?” 几息之后,一阵微风袭过。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传来几声蛙鸣,更像是在嘲讽。 公孙妙善看着对方如此狼狈,不禁莞尔一笑。她运起内力缓缓开口,声音逐渐在四周回荡开来。“逆徒,你倒是逍遥?” 这声音缥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徐平根本无法判断方向。他慌忙站起身来,惊讶着开口回道:“师尊,是您吗??? 师尊,您啥时候来的奉天?徒儿哪儿做得不对您就直说啊,大半夜的整人多少有些不厚道啊?” “还敢贫嘴?”公孙妙善轻哼一声,屈指一弹,内劲瞬间击中了对方的腰子。“你心有不服?” “我勒个去?”徐平疼得大跳起来,躬着身子左顾右盼。“师尊,您就别整我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您要是闲得慌,来喝杯小酒呗?徒儿给您赔不是怎样!”言罢,他赶忙将身旁的林舒虞推到一旁。“你先回去!快走快走!” “哦?给为师赔不是?”公孙妙善见他这副模样,当即足尖轻点,几息之后便悄然落在庭院之中。 月光下,她白衣飘然,面纱下的神色却带着几分戏谑。“你知道错了?” 一见来人,徐平立刻满脸堆笑,赶忙小跑着冲上前去。“师尊,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徒儿好去迎接啊!”言罢,他微微躬身,双手来回摩擦。“师尊快请入座!” 见对方满脸谄媚,公孙妙善瞥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迎接?你是来不及跑吧?看看你在岳州干的那些好事,讨打不成?” 听闻此言,徐平脸色大变,赶忙抬手将脑瓜死死护住。“别别别!别打别打!错了错了错!” “你错哪儿了?”公孙妙善取出袖中的青玉尺,继而不停在掌心中敲打起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师打断你的腿。” “别!别别!别打!”徐平垂着脑袋快步来到对方身前,正当他欲抬手夺过青玉尺之时,公孙妙善却是素手一挥,将其当场拍入土里。 几息之后,他一个鲤鱼打挺,又从土中爬了出来。“嘿嘿!师尊!徒儿和您开玩笑的您的信吗?” “信!”公孙妙善将尺子再次抬起。“为师绝不打你,你,信吗?” “……”听闻此言,徐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信……我真信…… 师尊啊,要不您听我编呗!哦不是!您听我解释呗…… 当时的情况太过复杂,姜安民已对镇南军起了防范,我也是没办法而为之。 不过我在岳州推行新政,那可都是为了当地百姓好,不完全是收买人心啊!” 第948章 “要想治政一方,当属攻心为上,杀戮为下。这个你不会不知。屠城并非上策,说说你的理由。”言罢,公孙妙善将尺子放回袖口,随之取下腰间的小酒壶。“你还愣着做甚?还不替为师把酒续满。” “啊…..是是是!”接过酒壶,徐平抬手倒酒。一边续,他一边沉声说道:“姜安民经略岳州久矣,背后袭杀自然非上佳之策。 师尊,大梁势力盘根错节,战争避免不了杀戮,况且我麾下兵马有部擅自行动。已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岳州各郡有大量姜安民的旧部,普通百姓被裹挟其中。若不采取雷霆手段,战火更是难以平息,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当断则断,这个无可厚非。”公孙妙善黛眉微皱,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手段可以强硬,却不能失了本心。 徐平,你的行事过于草率,此番能顺利拿下岳州,占尽了天时地利。 孤军在外,若是姜安民得以脱险,封锁飞云关与你对峙,你久战必败。” 闻言,徐平连忙点头应声。“师尊教训得是,徒儿知错…… 但事发突然,徒儿的确没有再行筹谋的时间了。”言罢,他抬手将续满的酒壶递给了对方。“师尊,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接过酒壶,公孙妙善正欲饮下,听对的这么一问,她又将壶盖合上。“岳州出现了大量流民,或往境内四散,或往奉天而来。 百姓因战乱而受难,为师带着一众学子沿途布施,搭设粥棚。虽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却也当尽绵薄之力。”话到此处,她缓缓揭下脸上的面纱。“李正我在岳州推行的新政颇有意思,这应当不是他的手段,一系列措施与条款出自你手吧?” “师,师尊!”见公孙妙善揭下面纱,徐平一时间愣在原地,完全忽略了对方所提出的问题。 “说话?你愣着做甚?”公孙妙善抬手轻抚面庞,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怎么?为师脸上是有什么奇怪之处?” 此话一出,徐平当即回过神来。“没有没有!!得以再见师尊真容,徒儿依旧是惊为天人啊……”说着,他低头垂首,微微作揖施礼。“徒儿失态,还请师尊责罚!” 话虽如此,徐平却是鸡贼的偷偷打量着对方。我的个天老爷……夫子真就是仙女临凡啊。 见他鼻下溢出一些血渍,公孙妙善先是一愣,随后拍案而起。“逆徒,你在偷看什么?” “我……” 话未说完,一道掌风袭过,徐平被当场拍成了大字。 …… 夜幕低垂,月光倾洒,庭院小径,银霜铺就。几株无名花草,微风轻拂,摇曳生姿,幽微芬芳,袅袅飘散。 “我勒个去啊……”徐平挣扎着扒开脸上泥土,满脸堆笑的跃起身来。“师尊,您老下次能不能先提前打个招呼,这一巴掌差点没把徒儿拍散架了。” “油嘴滑舌?真是讨打!”公孙妙善白了徐平一眼,随意抬起青玉尺在其脑瓜上重重一敲。“你且坐过来,为师与你讲讲这治政之道。” 听闻此言,徐平收起脸上笑意,赶忙作揖施礼。“请师尊教诲!” 公孙妙善揭开壶盖,浅饮下一口,又将之放回石桌。淡淡酒香在静谧的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徐平,你既已驻军岳州,治政之道便是你当下安身立命、稳固根基的关键所在。” “是,师尊。”徐平掸了掸衣袍,正坐在公孙妙善的身旁。 月光之下,两人身影颀长。 “徒儿愚钝,师尊所教必铭记于心。”言罢,徐平将身子坐直,神色颇为专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949章 见此情形,公孙妙善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庭院中那几株花草。“滑头,且观这庭院花草,每一株皆有其独特生长之态。 治政亦同此理,绝非布号施令,需深谙百姓疾苦,洞察人之所需,顺应民心所向。 岳州百姓,本为大梁子民,今处大周治下,心中难免有抵触之意。 我且问你,岳州推行新政,饱有大量惠民之举,为何仍有诸多百姓心怀不满?” “这……”徐平眉头微皱,陷入沉思,良久,他随公孙妙善一同看向花草。“徒儿此番推行新政并非只为施恩于民。 减免赋税、兴修水利、鼓励农桑、重造丁册乃为长久稳固。在岳山与紫萍,徒儿免去丁税,将之归于田赋亦是为了缓解平民之疾。 或许推行过急,操之过切,又或未充分考究梁人之习俗与需求。民情复杂,徒儿初入大梁治下,诸多政策实为利民,只是事与愿违,收效甚微。” “能悟得此节,也算稍有长进。”公孙妙善神色稍缓,再饮一口美酒。“治政犹如治水,宜疏不宜堵,堵则溃堤,疏则畅流。 育木需循序渐进,当徐徐图之,斟酌其耐受之度。赋税减免,骤然为之,看似予百姓以实惠,泽被苍生,实则打破旧有利益格局。 徐平,那些倚仗旧有赋税体系获利之士族,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岂会轻易甘休? 行事操之过急,必为人暗中掣肘,百般阻挠,煽动梁人不满情绪,蛊惑人心。 此诚犹如花卉周遭之杂草,若不能妥善处置,便会争夺养分,妨碍其生长,使之难以繁茂。”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一凛。“那依师尊之见,徒儿当如何应对?” “与士族沟通协商,谋求平衡之法。”公孙妙善起身踱步至花草旁,轻抚片叶,仪态从容。“不可一味打压,要恩威并施,宽严相济。 初期,当让利于当地富商与士族,使之参与新政推行,为你摇旗呐喊。 更要让此地的大族知晓,新政并非损其利益,旦求共同发展,携手并进。 施肥,既要使花卉得充足养分,茁壮成长,又不可让肥料伤及根部,适得其反。 对于冥顽不灵、恶意煽动之人,无论是何底细,当以雷霆手段,刀兵所向。 徐平,养花必当去草,连根拔起,方能永绝后患。” “恩威并施,平衡各方利益,这个徒儿亦是知晓。不过初来乍到,若是刀兵太盛恐生动乱啊师尊……”言罢,徐平捏着下巴仔细盘点着岳州的世家大族。 “这个无妨!”公孙妙善回目一笑。“新宅落地,岂能无恶犬护院?分利于人,扶持傀儡即可。” “若是如此,岳州百姓岂非……” “愚不可及。”话未说完,公孙妙善却是摆了摆手。“你见过哪个主子会咬人的?咬人的都是恶犬。 待到局势稳固,棒打狗头,便可博百姓一乐。 再者,你要重视地方人才的任用。”公孙妙善走回石桌旁缓缓坐下,月光洒在其脸颊之上,更显倾城之颜。“岳州之地,人才辈出,贤能之士,多不胜数。 熟知当地风土人情,深谙民生百态,深晓百姓需求。切记,治政此地,不可只用周人,而忽视当地才俊,更不可任人唯亲。 广纳贤才,唯才是举,为汝所用,方能真正实现长治久安。 徐平,庭院若仅有一类花草,即便再过娇艳,亦显单调,孤芳自赏。 唯有百花齐放,相互映衬,方能争奇斗艳,呈现五彩斑斓之景。” “师尊,我本就是窃居岳州,且不说此地才俊多有抵触,便是投效,也未必是真心实意,更难心向于周啊……”言罢,徐平亦是坐回原位。“师尊,我陪你喝点!” “滑头!”公孙妙善轻笑一声,端起酒壶为其倒满一杯。“处新地,用人之道,在于掌控人心。不可推心置腹,亦不可亲疏有别。 记住,以诚相待,礼遇有加,光靠这个不够。无论哪国人士,只有利益相通,才会真正替你劳神费心。 给予施展才华之能,搭建晋升之阶,令之寻得功成名就之机,这个是基础。许以高官重利,分治下权柄,这是捆绑。掌其心中所念,抓其身后之弊,这是把控,缺一不可。” 旦行如此,何愁此间之士不能为你所用? 既是才俊,彼等又岂会不明形势,不识时务?若真如此,那便是庸才,弃之,亦是无伤大雅。” 待其言罢,徐平恍然大悟。“多谢师尊指点!嘿嘿!师尊辛苦!徒儿敬您一杯!” “小心思真多!”公孙妙善抬手便给了对方一个脑瓜崩。“为师此入奉天,为你带来两位学子。 一唤李善,一唤孟然。这二人你在元武应当见过。他们会留在岳州辅助你治政。” 第950章 …… 孟然和李善?徐平很快便想起此二人。 李善他并不知晓,但就白敬安出使大周之时,孟然倒是让他印象深刻。虽然谈不上悉知,还败于自己,元武能带着此人前来大周论学,应当也有其独特之处…… 念及此处,徐平眉头一挑,手指在桌案上不停敲打。 见之若有所思,公孙妙善掏出戒尺一巴掌拍在徐平手背之上。“在为师面前还故作深沉?讨打!” “我***!”徐平抬起手掌使劲摩擦,疼得是哇哇大叫。“师尊,我真没装……特么考虑考虑都不行吗?您这动不动就打人的……” “嗯?你想说什么?”公孙妙善撸起袖子便打算起身。“为师要不要给你松松筋骨?” “嘶呼,嘶呼,嘶呼!!”徐平一边吹着手背一边撑着脑袋。“孟然和我有过节,您让他来辅助我治政能行吗?”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微微摇头。“一些口舌之争,无伤大雅。 孟然逐利功名,此乃人之常情。其人虽谈不上恤民,却有真才实学。用人不要带有成见,只看对方能为你做什么。明白吗?” “哦!”徐平嘴角一撇,歪着脑袋嘀咕了起来。“有朝一日我要是步入了九境,嘿嘿嘿嘿!师尊,攻守可就易行了……” “啪”的一道声响,正当徐平想入非非之时,戒尺再次朝着他脑瓜拍了下来。“蠢笑蠢笑的,逆徒,你又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事?” “我的个天老爷,您能不能别打了!”突如其来的一下,徐平疼得抱头鼠窜。“您再打,我可就跑了……” 此话一出,公孙妙善骤然起身。她素手一挥,金色内劲喷薄而出,在方寸之间画地为牢。“长本事了?你跑一个为师看看?” “我***……” “嘀嘀咕咕的!给我蹲好!” 徐平欲哭无泪,只得抱头蹲地。“我随便说说的……怎么还认真了?” 公孙妙善缓步走到对方跟前,低眉俯视着徐平,戒尺不停敲打着手掌。“听着,对于百姓之教化亦不可轻忽。 百姓不仅要饱腹暖身,丰衣足食,更要知礼义廉耻,道德规范。 上位者,当如耀阳,无论照于何处,皆可为之带来光明。 待民生稳固,李善会助你兴办学堂,广设庠序,传民道德伦理,开启民智,使百姓念你恩泽,明辨善恶是非。 旦行如此,方能从根本上提升你在岳州的民望,还可移风易俗,夯实根基。” “好好说嘛……非要打我……” “嗯?” “啊是是是!”徐平赶忙点头应声。“师尊所言极是,徒儿对此确有忽略,考虑不周之处,多谢师尊提点。” “徐平,你处它国,治政于下谨须时刻保持清醒,断不可被些许小成所惑,利令智昏。”公孙妙善语气转严,将面纱再次戴回脸上。“定地方治政之策,要着眼长远。 为师去过雍城,你在那儿兴修水利,此行本为善举,福泽后世。 但你可曾想过如何确保这些水利设施能长久发挥效用,又该如何维护管理,妥善经营? 倘若不能,那便是劳民伤财。 若只图一时之得,追求速效,而不注重根基稳固与日后修缮,终有一日会倾塌,化为废墟。” 闻言,徐平眉头一皱,面露愧色。“徒儿只虑及春来灌溉,解一时之急,却未思量后续之事。” “目光短浅。”公孙妙善轻叹一声,随后转身坐回原位。“每一项政策施行,皆要有长远规划与后续保障举措,深谋远虑。 孟然会辅助你建立相应制度与机构,健全体系,负责水利设施之维护管理,确保其能造福于民,绵延不绝。” 第951章 “他还懂水利?“徐平抬头看向对方,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人皆有其长处,就看你如何挖掘。为师带他们来辅助你,是为了替他们捞个一官半职?”月光下,公孙妙善轻捋发丝,眉下的双眸仿若星辰。“治政于下,难免遭遇各种反对与阻力。 你不可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要善于思考,兼听则明。 集众家之言,无论正反,皆蕴含宝贵建议。即便有所分歧,细思之下,亦能感受其中之见。你要虚心接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从善如流。” “这个您放心!徒儿日后定当多听多看多思,博采众长,定然不会独断专行,刚愎自用。若是……” “又急!!”徐平话未说完,公孙妙善却是出声打断。“岳州的旧臣几乎被你屠戮殆尽。你治下之人皆为军中从侍,你的话对他们而言就是军令,无人敢反。 但这并不是好事,一言堂会让你变得刚愎自用。你屠城杀俘,这个李正我一定劝诫过你,你听了吗?并没有。 徐平,安邦治政不同于治军,怀柔大于压迫,分权大于集权。 你过于拽紧权柄,一旦政有偏僻,轻则劳民伤财,重则民不聊生。切记!”话到此处,公孙妙善从怀中掏出一份纸书。“为师替你草拟了一份政略,你可用作参考。” 接过纸书,徐平微微皱眉。“师尊,学宫不是不参与列国政务吗?” “怎么,你觉得为师在干预你治政?”言罢,公孙妙善的脸色变得有些不悦。 ……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此话一出,徐平连忙摆手。“这咋可能?师尊,徒儿巴不得您能常伴左右,天天聆听您的教诲啊!” “此话当真?”公孙妙善侧脸瞥了对方一眼,嘴角也随之微微上扬。“那为师可就去你那岳山郡府常驻了?” “啊???”徐平嘴角一抽,随后赶忙谄笑着拱手施礼。“师尊,您没开玩笑吧?” 话音刚落,公孙妙善骤然变脸,九境绝巅的气势威压全场。“嗯?” 徐平大吃一惊,双手死死撑着地面,却怎么也站不起身来。“师…..师,尊…..您…” 几息之后,公孙妙善掩嘴一笑,体内修为也渐渐平复。“逗你玩的!师尊不会干预你治政地方,但生民之策关乎百姓安宁,容不得疏忽大意。 还有,你处理政务要公正公平,不偏不倚,不可偏袒一方,厚此薄彼。 无论是周人还是梁人,在你治下皆应一视同仁,平等相待。 既为耀日,不会因地域、身份不同而有所偏私。当平等挥洒于每一寸土地,普照所及众生。唯有如此,方得民心所向。” 话到此处,公孙妙善缓步走到徐平身前,将之轻轻扶起。“你要时刻牢记,治政的目的在于百姓福祉,民生为本。” “这个师尊放心!徒儿绝不会行暴政而鱼肉乡里,欺压一方。” “善也!”公孙妙善满意的点了点头。几息之后,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徐平,语气也多了几分温婉。“徒儿,自古以来,为君者手中的权力本为百姓赋予,君轻民贵,要为百姓谋利。 刀兵难以长久,得民心者得天下! 若背离此点,即便能一时得势而飞黄腾达,最终也必将失去民心,为百姓所唾弃。 恰似这庭院花草,若失去土壤滋养,最终只会香消玉殒。” 听闻此言,徐平站起身来,向公孙妙善躬身施礼。“师尊教诲,徒儿铭记于心。定当以百姓福祉为根本,殚精竭虑,不负师尊期望。” “负我无妨!不要负了追随你的人,更不要负了供养你的百姓。 第952章 徐平,为师走了,你好自为之。” “师尊等等!”见此情形,徐平快步跑上前去。“师尊且慢!” “还有何事?”公孙妙善侧身回首。 “师尊难的来一次,不如徒儿陪您喝几杯小酒?“ “……….” 夜,愈发的深沉而静谧,月光倾洒在徐平的庭院里,将这片不大的天地照得亮堂堂。 “也罢!”公孙妙善抬手便给了徐平一个脑瓜崩。“你这滑头,小心思真多。” “嘿嘿!师尊,快请坐!” “你不是巴不得为师赶紧走吗?” “哪能啊?我师尊可是天下第一的绝世仙子,得您教诲,徒儿三生有幸!怎么会盼着您赶紧走?”说着,徐平赶忙拉开桌旁的椅子。“您坐!” “油嘴滑舌!” 两人相对而坐,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偶尔有几声虫鸣,打破这份宁静。 公孙妙善揭开面纱,端起酒壶,缓缓给自己斟上一杯,动作优雅而从容。 醇厚的酒香在空气中悠悠散开,萦绕在两人鼻尖。“徐平,养花需依时而作,治政同样要顺应时势。”说着,她微微侧头,眼神中满是温和 。“岳州久经战乱,百姓就像这些刚经历寒冬的花草,脆弱且渴望安稳。 记住,谁能给他们带来这个,谁就是他们的天。” 徐平微微皱眉,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几息之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徒儿从未治理过地方,这所行所举皆是凭空推想,的确颇有难处啊……” “当真愚不可及。”公孙妙善瞥了徐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嗔怪,随即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就知道你会喊难! 百姓是根基,士族是枝干,只有根基稳固枝干才能捋顺。”公孙妙善放下酒壶,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李善和孟然各有所长。 李善自幼浸淫书海,对经国之策与百家学说钻研颇深。 其人心思缜密,擅于从细微处之发现根源。为你出谋划策时,定能另辟蹊径,提供非常之道。 孟然虽与你有过节,但他极擅农耕,行事扎实可靠。 徒儿,宣城孟氏对律法和典章制度烂熟于心。早在数百年前,昔夏的国典便是由孟氏所著。 除了农耕、水利,你还可以用他来整顿吏治,草拟新规。” 说着,公孙妙善神色柔和,眼中还带着几分期许。“你要善用他们的长处,他们也要尽心辅佐于你。” “徒儿谨遵师尊教诲。”徐平一边翻看着公孙妙善给他的纸书,一边再饮一口。“师尊,天下学宫不涉六国之事,您为徒儿劳心费神,会不会引起列国的不满?” “谁能不满!谁又敢不满?”公孙妙善抬头望月,眼神中罕见的带着几分霸道。月光洒在其脸颊之上,勾勒出超凡于尘的风姿。 “……”徐平顿时愣住,很快却又回过神来。都说制霸江山,美人如尘埃。若能娶夫子为妻,这六国天下不要也罢啊…… “师尊,您有没有想过会嫁人……”刚说到这,徐平又赶忙捂住嘴巴。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缓缓侧目。“你刚说什么?” “啊?啊!没,没什么?” 见他支支吾吾,公孙妙善歪着脑袋一脸的疑惑。“为师会不会嫁人?你方才是在问这个吗?” “您都听见了?”徐平一脸尴尬,双手来回摩擦。“我就是随口一问,师尊,您大人有大量,别再揍我了……” “你很怕?”此话一出,公孙妙善当场就笑了起来。“为师又不是闲得慌,动不动就要揍你?” “您一晚上打了我八百回!您说这话您自个儿信吗?”徐平嘴角一撇,显然是有些不服气。 见他如此,公孙妙善倒也不恼。她轻轻敲了敲徐平的脑瓜,随后足尖一点,很快便消失在此处。“若遇如意郎君,为何不嫁?” 稍许之后,料想对方已走远,徐平眉头一挑,撇了撇嘴角。“不知道我如意不如意啊……” 话音刚落,远处袭来一道掌风,又将之拍成了大字。 转眼已是三更,便是虫鸣也已渐少。 徐平双手枕着后脑躺在床榻之上,回想公孙妙善今日的教诲,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天下学宫独立于世,虽能为列国输送人才,却也为列国的育才套上了枷锁。 凡出自学宫之子,不会再以列国的身份行走于天下,而会以学宫的身份入士。 这对统治阶级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还会有大量人才流失。譬如李正我,原为大梁之人,如今却效力于自己。 无论李善还是孟然,也同样如此。甚至还有背刺苏北石的吴文渊。 念及此处,徐平的眉头微微皱紧。我若为君……绝对不会容忍天下学宫这样的势力存在…… 第953章 …… 转眼一日过去,朝会如期而至。 这日清晨,天色尚有些暗沉,天边才泛起鱼肚白,皇城内便已是人来人往。 太监、宫女穿梭其间,一众内侍各司其职。宫门前,禁军整齐排列,身着铠甲,手持长枪。 太和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梁幼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身旁的顾秋婵神色冷峻,目光扫视着台下的文武百官。 “宣大周征南将军徐平入殿觐见!”随着李季那尖锐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整个朝堂瞬间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殿门之外。 徐平身着云翎甲,外披一件绣着金丝黑线的披风,昂首阔步走进殿内。 其步伐沉稳有力,腰间的碧城刀随其脚步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正当此时,第一缕阳光恰好从殿顶的琉璃瓦缝隙中洒落,映照在徐平脸庞之上。 见此情形,殿内一片议论。不少朝臣见其入内,眼中流露出明显的鄙视与不屑。 “哼!周人还真是好大的威风。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竟然也敢在我大梁的朝堂上如此放肆。”池国栋暗自嘀咕,声音虽低,却在这安静的大殿内传得很远。 “相国大人言之有理啊!年纪轻轻,能有多大能耐?不过是靠着运气才得以战败苏北石罢了,陛下竟然还赐其持剑入殿,简直荒唐。”赵秋山亦是开口附和,脸上挂满了轻蔑之色。 “有能耐你们咋不率军抵抗南安?一个个只会逞口舌之利。”傅康瞥了一眼对侧的文臣,随后又冷哼一声。“相国大人若是心有不满,何不站出来说话? 暗中饶舌,小人行径。” “你……” 孙振岳与周信看着徐平入殿,眼中却是泛着别样之色。那些平日里与顾应痕多有不睦之臣,更是早已思量着如何拉拢。 殿内,有人朝着徐平拱手言笑,也有人朝着徐平挑眉斜眼。众人或是出声调侃,或是堆起虚伪的笑容。 顾应痕立于群臣之首,脸色阴沉之中还带着几分怒意。徐平入宫赴宴,竟然还一夜未归?自己这个女儿是越来越不老实了。 徐平对众人的目光和议论仿若未闻,他正走到大殿中央,双手抱拳,对着梁幼帝行上一个大礼。“大周征南将军徐平,参见大梁皇帝陛下。” “免礼!”顾秋婵微微颔首,目光在徐平身上停留片刻,随后开口说道:“徐将军为两国之宜浴血沙场,实乃忠臣良将。陛下感念将军诚勇,特此召见,以章功绩!” “多谢陛下厚爱!外臣感激涕零。”徐平再度抱拳施礼。其神色平静,始终直视着端坐高位的顾秋婵。 便在这时,身材肥胖的顾明轩却是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太后,这徐平虽有些许薄功,如今踏入我大梁朝堂,却不行跪拜之礼,实乃目无君上,放肆之极!” 闻言,徐平不由的冷笑一声。“不知这位人大是谁?身居何职?” “哼!本将乃禁军都尉顾明轩是也!” “贵国倒是有些意思!”徐平缓步走到其人身旁,随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小小一禁军都尉,以下犯上……”说着,他催动内劲一压,将之当场压倒在地。“陛下尚未开口言责,谁给你的狗胆在此饶舌?”话到此处,徐平转身笑看着殿内群臣。“你一区区小吏,好像根本没资格参加朝会哦?” “呵呵呵!徐将军好大的威风啊?”顾应痕缓步上前,笑着将其子扶起。“禁军都尉的确没有资格参加朝会,不过,本公授其入朝行走之便,或待怎样?” 第954章 见两人争执,顾秋婵暗中窃喜。几息之后,她轻咳一声。“好了,朝堂之上,休得争吵,莫要失了体统!” 顾秋婵出声,徐平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便走回原位。“镇国公好威势,不愧是大梁之肱骨,徐某差点以为这大梁是镇国公说了算呢!” “徐平,你休得胡言乱语?” “哼!挑拨离间!!周人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镇国公为国为民,岂容你在此非议?” 见顾应痕的狗出来咬人,孙振岳轻咳几声,也是开口调侃。“怎么了?徐将军劳苦功高,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就是!莫非被徐将军言中?尔等方才如此着急?” “傅康,你不要含血喷人!” “郑之为,你是不是还想参本将一本?” “够了!”顾秋婵轻敲案台,将小皇帝微微扶稳。“陛下,宣旨吧!” 梁幼帝拉住对方手臂,随后又看了看身旁的李季。“宣……宣旨……” 听闻此言,李季心领神会,当即甩起拂尘,摊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将军徐平战功赫赫,先除南安,后平叛乱,于梁东治政有方。 朕心甚慰,感念将军忠勇,特加甘、岳总督,节制甘州与岳州全境军政,同授徐平太子少保,可入宫面圣,不必宣召!” 圣旨一出,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太后娘娘,万万不可啊!”萧良图脸色骤变,赶忙扶着笏板站了出来。“甘、岳总督,手握重权,怎能交给一大周之臣?这岂不是将我大梁以东的命脉拱手让人?” “是啊,陛下、太后娘娘,徐将军虽功勋卓著,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池国栋与顾应痕对视一眼,同样站了出来。 “简直荒谬!荒谬至极!!”顾应痕冷哼一声,脸色愈发阴沉。“太后、陛下,这徐平乃是外臣,他若掌甘、岳总督之位,我大梁危矣。 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徐平看着众人,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他向前一步,朝着顾秋婵微微拱手。“诸位大人莫要危言耸听。 徐某虽为大周之人,但一心只为两国情谊着想。 如今元武、南安虎视眈眈,大梁与大周既为邦友,本就是共御外敌。 诸位如此提防,如此非议,莫非不把大周当作盟国?倘若如此,徐某大可率军撤出岳州,免得诸位睡不着啊……”言罢,他手扶佩刀,再次上前一步。“陛下,徐某若能担任甘、岳总督,定当竭尽全力驱除东患。” “狼子野心!你若是……” 赵秋山话未说完,顾应痕却将之拉回了身旁。 …… 甘岳总督本也无伤大雅,岳州本就在其手中,而甘州也在南安手中。 虽然只是挂名,怕就怕徐平真能夺回甘州失地。一旦如此,难道要把整个梁东都送给他? 若有两州之地为根基,那他可就能和自己分庭抗礼了……可若是铁了心反对,也会与之结下仇怨,再无合作的可能。毕竟对方非常需要一个合理的名头。 顾应痕眉头紧锁,心中也在权衡利弊。 见他面色不停变换,徐平眉头一挑,笑着作揖。“国公爷,那日在你府上做客,国公可是欲与徐某结为八拜之交。 今日这朝堂之上,处处针对徐某,却是何故啊?” 此话一出,顾应痕脸色大变,他怒目圆睁,抬手便指着徐平骂道:“荒唐!你这黄口小儿,竟敢污蔑本公,本公比你父亲还要年长,又岂会自降身份,与你结拜? 你若再敢胡言,本公今日定要让你血溅朝堂。”说着,他便要拔剑。 “这……”梁幼帝见此情形,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母……母后?……” 第955章 顾秋婵沉默片刻,她看了眼徐平,又看了看顾应痕。徐平对于制衡顾应痕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但此事若是强行推行,恐怕也过不了顾应痕这一关…… “够了!镇国公,当殿拔剑,你眼中可还有陛下?”周信终是看不下去,佝着身子缓步站了出来。 周信这一喝,仿若在水中投入巨石,原本喧嚣吵闹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顾应痕的手停在剑柄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几息之后,他缓缓松开剑柄。“老臣一时冲动,陛下恕罪。” “无……无妨!”梁幼帝惊魂未定,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周信轻叹一声,目光在殿内的朝臣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皇帝身上。“陛下,老臣以为,徐将军虽为周人。然,两国邦交亲密,携手御敌,不因猜忌。 甘、岳总督虽位高权重,但如今局势复杂,元武、南安环伺,多一份助力总好过自乱阵脚。” 听闻此言,顾秋婵心中暗喜,周信虽为实权,但毕竟身居高位,他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分量。“太师所言不无道理!既是两国相交,当不分彼此。 遥想昔日,卫廷方挂四境帅印,授三国宰辅,可谓鞠躬尽瘁。 如今徐平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若是再行猜忌,实非名君之道。” “太后此言不妥!徐平何德何能,焉能与卫廷方相较?”顾应痕冷哼一声,随即大步上前。“周太师这话说得轻巧!徐平乃大周之人,让他执掌甘岳总督之权,谁能保证他不会反戈一击? 陛下,我大梁的安危,岂可寄托在一个外臣身上?” “镇国公此言差矣。”徐平余光瞥了对方一眼,随后亦是出列与之并立。“徐某虽为大周将军,但心系两国之宜。如今我朝与大梁共治岳州,乃是顺应天下大势,镇国公执意阻拦,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 “哼!你还知道是共治岳州?”顾应痕拂须一笑,随后环视群臣。“依臣看,陛下亦可授其为岳州刺史嘛。” 这时,萧良图拱手道:“陛下,老臣认为,徐将军若能指天为誓,或许可以考虑授予其甘、岳总督之位。” “萧相所言极是!”池国栋立刻便出声附和。 此话一出,余众纷纷交头接耳。 顾秋婵看了看众人,又看向梁幼帝,轻声道:“陛下,您意下如何?” 这话问的,梁幼帝哪见过这般阵仗,完全没了主意。“母……母后,儿臣听您的。” 顾秋婵微微颔首。“徐将军,诸位大臣的意思,你也听到了。若你能在此立誓,陛下自然信之任之,想必列为臣公也不会再有异议。” 发誓?发誓好啊!发誓可以啊!徐平心中暗暗窃喜。能得甘岳总督之职,发一万个誓又咋了?那咋了?所谓誓言,不过是空口白话。 念及此处,徐平拱手道:“承蒙陛下与太后厚爱,徐某愿在此立誓立。 绝不以武力侵占大梁片土,绝不劫掠梁境百姓一针一线! 若是有违此誓,便让徐某不如轮回。” 顾应痕心中虽有不悦,但自己的态度摆在明处,此事也已不可阻拦。那“哼,希望徐将军能说到做到,否则,我大梁上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见顾应痕表态,顾秋婵生怕朝堂之上再出变故,赶忙推了推梁幼帝。“陛下,该散朝了……” 闻言,梁幼帝先是一愣,随后奶声奶气的开口喊道:“既,既已妥当,百官散朝!” “陛下有旨!百官散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随着李季一声吆喝,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缓缓走出大殿。 …… 夜幕如墨,奉天城外,一处隐蔽的废弃营帐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徐平和顾应痕两人的身影。 徐平率先打破沉默,他微微一笑,脸上带着几分深意。“镇国公,今日朝堂上的戏码,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这天下局势变幻莫测,依徐某看,唯有与国公携手,方能成就大业啊。” “呵呵呵!!徐将军高见,顾某亦有同感!”顾应痕轻抚须髯,眼中闪过一丝潜藏的精明。“徐将军倒是会算计,口口声声只为岳州,区区岳州,怕是喂不饱你?” “国公爷言笑了!无论岳州,还是甘岳两州,与九五之位,相距甚远。 且不说徐某已经立誓,甘州如今尚在南安手中,要想顺利收回,也未必有那么容易吧?”言罢,徐平揭开携壶,饮下一大口烈酒。“徐某虽手握兵权,却也处处受限。 镇国公一旦登临九五,徐某在这梁东之地便有了稳固根基。 日后,大周与大梁在你我二人的谋划之下,或可相辅相助,亲如一家。 旦行如此,这列国天下,又有何人可与针锋?” 此话一出,顾应痕脸上虽无表情,心中却是为之意动。徐平所言,可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之事。“徐将军说得轻巧! 元武陈兵虎威,顾某寝食难安。如今哪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更何况陛下尚在,徐将军说这些,恐怕不合适吧?” “国公放心,徐某手中虽无大梁朝堂之人脉,但有兵权。 只要国公能稳住北境局面,徐某自会在关键时刻率领大军压境,震慑那些意图反抗之人。 如今顾秋婵想要拉拢徐某制衡于你,她的一举一动,反而都在徐某掌控之中。 待到时机成熟,徐某自然会替国公爷除掉此人。 免得让“陛下”落得个杀子的骂名啊!” 第956章 …… 徐平这一声“陛下”!叫得顾应痕心头窃喜不已。他脸上虽无表情,负于背后的双手却微微握紧。“徐将军慎言呐!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还是莫要再言!” “呵呵!失言失言!”见他这般作态,徐平亦是开口笑道:“国公切莫见怪,徐某不过是一时口快,口快罢了。” “这个自然!都是为了百姓嘛!顾某又怎会见怪!”言罢,顾应痕上前几步,与徐平并肩而立。“贤弟如此有诚意,顾某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 你日前所提及的粮草、军需,顾某会尽快替你募集。至于那三万新兵,也会在半月之内调拨到你麾下。 只不过,攻打甘州一事,不知贤弟可有十足把握?” 听闻此言,徐平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已是成竹在胸。“这个自然!甘州如今虽在南安手中,但其立足未稳。 徐某有了这几万新兵扩营,定能一举夺回失地。待到那时,甘、岳二州皆在徐某手中,国公在大梁的地位,也将更加稳固。” “呵呵!那愚兄可就静候佳音了?”话到此处,顾应痕拍了拍徐平的肩膀。“若顾某能再进一步,贤弟便是新朝的开国功臣,当授一字并肩王!” “并肩王?国公言重了!徐某不过尽些绵薄之力,岂敢僭越!” “贤弟过谦了!往后,你我二人当同心协力。梁北,顾某必安。这梁东,可就全权仰仗贤弟了……” “徐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国公所托。” 此话一出,顾应痕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愚兄府上还有些琐事,就先行告辞了!” “国公请!” “……”目送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徐平冷哼一声,亦是转身离去。 便是小半炷香后,顾应痕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此地。 “主子,徐平所言,不可尽信啊!” 闻言,顾应痕微微颔首。“呵呵!此子野心勃勃,绝非屈居人下之辈。” “既是如此……” “本公就喜欢与野心之辈合作!没有野心又怎会有破绽? 攻守不可相较!想要拿下甘州?他真以为南安是软柿子? 区区三万新丁,送他又如何?” “主子英明!待此小贼与南安斗得你死我活,咱们在夺下岳州,如此一来,主子便掌三州之地,大事可成矣!”言罢,其谋士作揖施礼。 思虑几息,顾应痕却微微摇头。“在梁北局势未明之前,暂时还动不了他。 本公若是一朝势大,朝内那些守旧派也不会坐以待毙。 就让徐平来替本公抗雷!如此,岂不美哉?派人给我盯死他!” “诺!” …… 回行路上,徐平亦是心中不停在思虑。 顾应痕自是老谋深算,可此獠对皇位的觊觎,足以让他对自己的提议心动。而顾秋婵这边,同样有着极高的利用价值。 “驾!驾驾!”徐平马不停蹄,径直赶往皇宫。 身为太子少保,他如今得以光明正大的出入皇城。未过多时,他便来到了梁幼帝的寝宫之外。 通报之后,徐平顺利被宣召入内。 瞧见他深夜到访,顾秋婵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短短几息,她又恢复了太后的威严与端庄。“徐将军,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见过陛下!太后!”徐平往前一步,双手抱拳,微微一礼。 “小玉!领陛下回内殿休息!”说着,她素手一挥,将周围的婢女屏退。“徐将军请坐!” “呵呵!那就多谢太后娘娘抬爱!”待到殿内无人,徐平随手拉开椅子,大摇大摆的坐了上去。“太后明鉴!却不知徐某日前的提议太后悉知了没?“ 第957章 此话一出,顾秋婵脸色骤变。她本想呵斥一番,很快却又稳住心神。“徐将军说些什么呢?本宫听不明白!” “啧啧!徐某可是一心想要为太后娘娘分忧,助您稳固朝堂,保大梁江山安稳。奈何,娘娘似乎不待见徐某啊?” “且慢!”见他打算起身离去,顾秋婵微微皱眉,缓步来到对方身边坐下。“徐将军向来行事果决,今日这般言辞,莫不是有什么条件? 本宫若是力所能及,自然不会推诿。” “哦!是吗?”眉头一挑,语气也变得更为随意。“太后明鉴,徐某确实有一些小小的请求。” “徐将军但说无妨!”言罢,顾秋婵为其倒上一杯清茶。“东卢新到的,尝尝?” “就拿这个打发人?”徐平接过茶盏,在手中不停的把玩。“徐某今夜与顾应痕见了一面,此贼对九五之位已是垂涎欲滴。 太后不拿出些诚意,徐某很难办啊?” 听闻此言,顾秋婵沉默片刻。她心中虽有些犹豫,但一想起顾应痕的老脸,立马又坚定了起来。“没有他的首肯,岩台大营不可能交给你接掌。 至于兵符,本宫有半块,季书同也同样有半块。你若想靠这个夺权,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徐某说的可不是这个!”徐平的嘴角微微上扬,双手轻轻搭在对方身的肩头。 “你……你给本宫一些时间!”顾秋婵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却并未躲开。 ”不老实!“徐平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将嘴唇慢慢凑近。“我该怎么惩罚你呢?我的太后娘娘?” “你……你又想对本宫做甚?”顾秋婵紧了紧衣裳,赶忙将头瞥向一边。 “这还用问?徐某大半夜前来,总不是让你帮我拼夕夕砍一刀吧?” …… “什么拼夕夕?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重要!”徐平抬手便将顾秋婵的下巴挑起。“夜深人静……该休息了!太后!” 屋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有些湿润,顾秋婵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徐平,姜云裳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万万不够!她……比你还不老实!”言罢,徐平一手搂住对方脖颈。 顾秋婵轻呢几声,随之双眼缓闭。 几息之后,两人嘴唇交织。起初还有几分轻柔,很快又变得愈发热烈。而顾秋婵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环上了徐平的脖颈。 “太后应该知道徐某要得不多。”徐平抬手顺着对方的后背缓缓下滑,很快便解开其衣衫上的系带。 顾秋婵的凤袍缓缓滑落,露出雪白如玉的肌肤。昏黄的烛光映照之下,她脸颊逐渐绯红,眼神也愈发迷离。 见此情形,徐平将之轻轻抱起,大步走向床边。“不老实点,小心我“捅”死你!” “你……粗鄙……” 烛火摇曳,两人相拥在床,身体更是紧密贴合。顾秋婵的娇喘声在这静谧的宫殿之中回荡,而徐平的呼吸也愈发沉重。 起起伏伏之间,宫床吱嘎作响,烛火映照下的光影在墙壁上肆意舞动……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逐渐平静下来。 顾秋婵靠在徐平怀里,眼神中带着一丝满足,又有些许迷茫,还有些许羞耻。这种感觉难以言表,不光是情欲和肉欲,更是一种心灵上和道德上的冲击…… “放心!只要你听话……”徐平轻抚摸着对方的头发,在其她耳边低语。“徐某定会兑现承诺。” “你简直放肆之极……”顾秋婵将头缓缓撇开,不再与之对视。“你说得对,我的筹码的确不多。虽然你也没安什么好心,但你可是对天发过誓的。 第958章 徐平,神灵不可欺!你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 发誓?发誓有用还打个鸡毛?徐平随意的点了点头,又捏着对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喂!我是不是比梁宣帝厉害多了?” 此话一出,顾秋婵脸色大变。她一把将之推开,随后赶忙捡起地上的裙纱。“滚出去!!!” “言不由衷!”说着,徐平摊了摊手,起身穿戴整齐,趁着夜色悄悄离开宫殿。“太后娘娘,徐某可就静候佳音了!” 待其回到驿馆,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徐平疲惫的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将徐平从梦中唤醒。“进……” “大将军,宫里来人了!” 闻言,徐平揉了揉脖颈,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来。“知道了……本将这就前去,让他们在正厅稍候。” “诺!” 片刻之后,徐平身桌素衣来到前堂。只见李季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箱子的侍从。 “徐将军为国效力,劳苦功高!陛下与太后深感将军之功啊!谢恩领赏吧!”李季躬着身子一笑,随后拂尘一甩。“还不快将东西抬过来!” “哦?!有劳位公公!外臣谢过皇帝陛下,谢过太后娘娘!”言罢,徐平抱拳微微一礼。“公公!里面请!” “开箱进宝!”李季一挥手,随行侍从将箱子一一打开,里面装满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不少古玩字画。 见此情形,徐平正欲开口,李季却是清了清嗓子。“徐将军可真叫咱家羡慕啊! 太后娘娘感念将军不易,赐给将军一座府邸,就在这奉天城以东,挂名征南大将军府。 府内设府卫二百人、宫女五十人、丁仆七十人,以供大将军差遣!”说着,李季掏出一纸文书。“徐将军若是今日有空,何不前去瞧瞧!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吩咐府中随侍即可。” 昨晚这几枪是把顾秋婵的底线“捅”穿了咩?那么大的手笔?徐平心中大喜,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有劳李公公前来,替徐某多谢太后娘娘厚爱。”言罢,他从袖袍内掏出几张银票。“公公辛苦,些许薄意,请弟兄们喝点酒水!” “哟!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见李季佯作推辞,徐平再度掏出几张银票。“这样!会不会好点?这样可使得?” “哎呀呀!大将军如此抬爱,这可叫咱家如何是好?收下嘛,让大将军破费!这不收嘛,又薄了大将军一片美意。您这是害苦了咱家啊?”话虽如此,李季却是掸了掸袖袍,将银票送入其中。“赏赐已到,咱家就不在这打扰大将军休息了!”说着,他尖了尖嗓子,一手甩起拂尘。“回宫!” “徐某送公公?”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大将军这是折煞咱家啊!留步……” 待到李季离开,徐平眉头一挑,挨个查看着这些赏赐。看来,顾秋婵对自己的承诺很是上心。“来人!” “大将军?” “派人将这些赏赐送去黑市变现!” “诺……” 至于征南大将军府,这不仅是荣耀,更是自己在大梁站稳脚跟的关键一步。 稍作休息,徐平便朝着大将军府前去。 来到征西大将军府,徐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府邸规模极其宏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朱门碧瓦,气派非凡。 府内的各处建筑错落有致,庭院内花草繁茂,假山流水更是相映成趣。 “不错,比靖北王府气派多了!”徐平在府内四处参观,心中十分满意。 来到书房,他缓缓坐下,托着下巴思考接下来的谋划。明面上,顾应痕和顾秋婵都与自己相谋,实则没有谁会信任谁。 如何才能让自己从中渔利,这个需要好生下料。 “参见大将军!”正在此时,随行的一名亲卫匆匆走进书房。“主上,外面有个自称林舒虞的女子求见。” 闻言,徐平先是一愣,随后嘴角微微上扬。“她来了?动作倒是不慢!让她进来。” 不多时,林舒虞缓步入内。一袭淡蓝色长裙,身姿婀娜,仪态优雅。“小女舒虞参见大将军。” “来得挺快嘛,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徐平双腿一敲,歪着脑袋打量起来。 林舒虞低头垂目,微微欠身。“正如大将军所言。原先与家父不睦之人,如今纷纷送来和书。池相的堂弟昨夜来过驿馆,将祖宅的地契还给了舒虞……还,还……” “还什么?”徐平饶有兴致的瞥了对方一眼。“吞吞吐吐,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还送给舒虞十万两银票。言称舒虞如今乃是大将军的女人,希望能与大将军结交,让舒虞引荐一番。” 闻言,徐平似笑非笑的站起身来。“银票你收下了?“ 此话一出,林舒虞慌忙跪地。“大将军息怒!舒虞岂敢擅作主张!” “啧!我有那么可怕?起来说话!”徐平捏着下巴思虑起来。几息之后,他朝着屋外走去。“林聿伯如今还深陷牢狱,池国栋和顾应痕乃一丘之貉,他的银票你怎么能不接呢? 不但要接,还要他再送一些!懂吗?” 第959章 …… 林舒虞稍时一愣,很快却又反应过来。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大家都不拿,怎么做自己人…… 对此,她想起自己父亲一生廉洁,两袖清风。徐平只来了数日,便要打破林聿伯的底线。 做一丘之貉总好过牢狱之灾,想做个清官,你总得先是官…… 念及此处,林舒虞俯身叩首。“舒虞明白,定会按大将军交代去办。” “聪明!徐某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 梁东的天气是愈发炎热,转眼间几日过去。 徐平在奉天城的这些日子,渐渐也了解了朝堂内的派系。安排好李善和孟然,他四处结交,步步为营,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一晃便是月末,晌午,日光正盛,收到赵秋山的邀请。徐平身着一袭锦缎长袍,领着几名亲卫前去。 待入府前,赵秋山早已等候多时。他满脸堆笑,快步迎了出来。“徐将军,赵某可是久候了!” “一些琐事耽搁,赵大人见谅!”徐平拱手还礼,亦是快步迎上前去。“赵大人盛情相邀,徐某岂敢不来?早就听闻大人府上藏有不少奇珍异宝,今日可得好好开开眼。” 两人寒暄着走进正厅,分宾主落座。 赵秋山一边吩咐下人上茶,一边笑着拱手施礼。“徐将军如今在大梁朝堂可是风头正劲啊,能败南安于三江口,将军功不可没。 赵某自是心生向往,奈何不懂军务,不能为国尽忠,实属憾事。” 你装尼玛呢?徐平挑眉一笑,佯作谦逊的摆了摆手。“赵大人过奖,都是为了两国的百姓,徐某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 倒是大人执掌赋税,官拜中督令,在这朝堂之中人脉广、见识多,往后徐某还得仰仗大人指点一二。” “呵呵呵!徐将军过谦了!”赵秋山举杯邀酒,赶忙为对方满上一盏。“周酿,想必徐将军惦念已久吧?来来来!喝酒喝酒!” “大人请!” “徐将军请!” 酒过三巡,徐平话锋一转。“徐某虽一介武夫,却也对诗文有些痴迷。听说大人在这方面造诣颇深,可否让徐某商鉴一番?” “哦?早久听闻徐将军文采斐然!赵某正有此意啊!”说着,赵秋山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来。“贤弟既然有此雅兴,自然不能错过。来,随愚兄前往书房一观。” 片刻之后,两人谈笑而至。书房内,赵秋山展开几幅字、画,眼中满是得意。“贤弟请看,这可是昔夏名家之真迹。” “有劳有劳!”徐平佯装仔细欣赏,口中亦是赞不绝口。“的确是精品!大人眼光着实独到。” 趁着赵秋山沉浸其中,徐平却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回朝堂之上。“如今这大梁局势愈发复杂,各方诸侯暗流涌动。 大梁与大周结盟共进,此乃利国利民之举,朝堂上却还有人反,荒唐!” 听闻此言,赵秋山微微皱眉,继而放下手中画卷。“毕竟人心难测嘛! 贤弟,有些人只盯着眼前利益,却看不到长远局势。对此,愚兄也是心有愤慨啊! 贤弟执掌岳州,兵强马壮,若能得贤弟相助,这大梁朝堂必当焕然一新啊!” 老匹夫!你倒是真敢说。徐平心中腹诽不已,几息之后,他低声言道:“大人所言极是。 依徐某看,咱们这些一心为国之人,更当齐心协力,相互扶持。 徐某初来乍到,人微言轻!这岳州虽广却是久经战乱,贫瘠不堪啊! 想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只叹徐某囊中羞涩。眼瞅着秋收将至,飞云未通,粮草难继啊……” 第960章 听他这么一说,赵秋山轻抚须髯。“贤弟为国为民,愚兄自然倾力相助!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嘛! 秋收之前,愚兄当为你筹集七万石粗粮如何?” “你特么的……”徐平嘴角一抽,随后故作惊喜。“那就有劳大人了! 往后若有用得上徐某之处,赵大人尽管开口,千万别跟徐某客气。 还有些琐事缠身,徐某就先告辞了!” “既是如此,愚兄也不好挽留。”言罢,赵秋山拍了拍对方肩膀。“贤弟慢行!” 杀千刀的顾应痕,你特么当老子是要饭的?从赵府出来,徐平坐在马车之内,闭目沉思。片刻后,他对车夫说道:“去郑之为府上。” “诺!” 马车缓缓前行,而徐平的思绪却早已飘远。要想融入这群人,暂时还没那么简单。 待自己捞出林聿伯,让他来管理岳州的钱粮赋税,应当可以分担李正我的压力。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郑府门口。 听闻是徐平前来,郑之为大笑着迎了出来。“徐将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徐平笑着下车,抬手作揖。“呵呵!许久不见了,郑大人近来可好?今日无事,特来与大人叙叙旧。” “哦?徐将军亲临舍下,倒是让郑某这府上蓬荜生辉啊!”言罢,他牵着徐平的手腕大步朝里走去。“来来来!快请快请!” 两人走进前厅,分坐两旁。 都是些小坤子,徐平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郑大人,如今这局势你也看到了,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咱们得为大梁的安稳想想办法。” 听闻此言,郑之为微微颔首,却又故作不解。“徐将军所言在理!却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草泥马!徐平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匣子,笑着递了过去。“这是徐某从大周带来的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还望郑大人笑纳。” 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其内一对极为精贵的如意。郑之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赶忙隐藏起来。“徐将军如此厚礼,在下实在愧不敢当。” “此言差矣!徐某不过是聊表心意!大人为岳州招募新丁,劳苦功高啊!”徐平摆了摆手,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字帖。“此乃天下学宫夫子所书。徐某知大人好字,不敢私藏,特此相赠!” “这……”郑之为脸色一变,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这怎么好意思?夫子的手笔,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叫徐将军如此破费,您这可让下官如何是好?” “我这三万新丁……”话未说完,徐平便将字帖收起。“愧不愧!还不是看郑大人的意思吗?” …… 见他收起字帖,郑之为心头一颤。几息之后,他拍案而起。“哼!京政衙这群酒囊饭袋都是怎么办差的?区区七个郡的丁册耗时半月都尚未呈报! 拖拖拉拉!可恶!可恶至极!郑某看郭兴是不想要他头上的官帽!”话到此处,郑之为拂袖一甩。“来人!” 几息之后,门外两名家丁快步入内。 “你们去一趟京政衙!告诉郭兴,今日若不把丁册送过来,老子砸烂他的乌纱帽。 现在!立刻!!!” 待人走后,郑之为脸色一变,双手不停的来回摩擦。“徐将军,您看,这字帖可否容郑某赏鉴一二?” “赏鉴?什么赏鉴?”徐平眉头一挑,故作惊讶。“这明明是大人的字帖!不知徐某这三万新兵……” “三日!给下官三日!三日之内必将人送到岳州?徐将军!不知您意下如何?“言罢,郑之为谄媚一笑。 “告辞了!”徐平摆了摆手,当即转身离开。“三日之后,来徐某府上拿帖!” 第961章 从府上出来,暖阳已悄然西斜,余晖洒落在徐平的肩头。 他心中仔细盘算着今日的会面,脸上虽平静,内心却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奉天城内一半的要职都被顾应痕所拿捏,要想融入这群人,需要点时间…… 今夜是没空去找顾秋婵了,希望她能老实一点…… “回府。”徐平低喝一声,随即一跃登上马车。“得找师尊再薅点羊毛……” 半个时辰之后,徐平刚入将军府门,管家便匆匆迎上。“大将军,今日有多位官员送来一些古玩字画,还有几位官员派人送来礼品,都已安置在库房了。” “呵呵!看来是周信的人……”徐平微微颔首。“知道了,下去吧!” 片刻之后,他踱步至书房,缓缓坐于案前。看着案上的信件,徐平手指不停敲打着台面。李正我在岳山的治政逐渐顺利,宇文萧坐镇析津,还招募了不少辅卒。 恰在此时,亲卫前来通报。“将军,池国栋求见。” 听闻此言,徐平颇有些诧异。池国栋此时到访,怕是顾应痕又想玩什么花活。“就说我不在!不见。” “诺!” 这梁都的人脉网络我已逐渐理顺,该在大将军府设宴了。念及此处,徐平正欲提笔言书,突然又想起姜云裳来。 这家伙自打入京,一直待在宫里,准没憋什么好屁…… 书房内,烛火轻微摇曳,映照着徐平略有些疲倦的面庞。 面前摊开的密信上,陆铮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大梁朝堂各方势力的动态,他的指尖不停转动的毛笔,脑海中谋划着如何进一步安插自己的眼线。 就在他浸于盘算之际,管家再次匆匆走入。他低头垂目,眉间带着几分谨慎,轻声说道:“大将军,姜云裳回来了,已经回她自己房间了。” 闻言,徐平的动作突然一滞,手中的笔尖在纸上点出大片墨汁。 这个不安分的主,整日在宫里周旋,如今突然回府,还一声不吭的回了房间,又搞什么飞机?徐平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思索着姜云裳此番回来的目的。 她在宫里知晓了什么?为何突然来到这将军府?有情况! 念及此处,徐平站起身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姜云裳的房间前,他抬手用力敲了敲房房门。“是我……” 几息之后,屋内传来一声冷淡的“进来”。 推门而入,姜云裳正坐在床边,慢条斯理的解开腰间的束带,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似乎像故意挑衅。 徐平的目光瞬间落在对方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你是装都不装了呗?” “有必要吗?”姜云裳将束带随手丢在地上。“你来做甚?” “来看你死了没!咋滴?”徐平同样没什么好语气。 “……” “……”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继续说话。 屋内安静得可怕,窗外偶尔传来风声,让这压抑的气氛愈发沉重。 徐平的视线始终在对方肚子上打转,他能想象到胎儿在束缚下会多么难受,可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许久过去,徐平终于打破沉默,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你到底想怎样? 折磨他做甚?打算一直这么勒着?你还不如拿掉孩子拉倒?” 闻言,姜云裳抬眸,冷冷的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依旧没有说话。 “别来这套!”徐平冷哼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不管你有什么心思,要商量,可以!要提条件!那也可以!如果你是想通过这样来反击?未免有些掉价。” “很想要这孩子?你也配?”姜云裳抬手抚摸着腹部,眼中满是冰冷。“不拿掉他是舍不得,是下不了手,并不是想借此来表达什么。 你这样的人,也会在意这个?你这样的人还有亲情可言?” “……”徐平皱了皱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够了!少在我面前演戏! 让顾秋婵来接近我的是你吧?呵!她可是你皇兄的女人,你可真有意思。” “我演戏?”姜云裳怒极反笑。“如此说来,你徐平反倒是好人咯? 是,我是让顾秋婵去接近你,没想到你俩还蛮合得来嘛?怎么样,这太后娘娘的滋味如何?” 几息之后,徐平缓缓坐到床边。“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可以保留姜氏的血脉。 甚至有可能的话,除掉顾应痕,我可以退居幕后。” “退居幕后?再让姜氏做个彻头彻尾的傀儡吗?原以为你会说什么特别的,还是这套!省省吧!” “你到底怎样才肯把孩子生下来?”徐平怒火中烧,一把掐住了姜云裳的脖颈。 第962章 …… 徐平一把掐住对方脖颈,指节也愈发的用力。 姜云裳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呼吸急促而艰难,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姜云裳,我已经够给你余地了,你别不识抬举。”徐平一字一字的缓缓念道,早已没有了耐心, “……”闻言,姜云裳双手拼命掰扯着对方的手,指甲几乎嵌入徐平的皮肤。“本就是仇人,你屠杀岳州百姓的时候怎么不给他们留几分耐心?” “生处乱世,两军交战,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即便我不杀他,那你猜姜安民会不会杀了我?”看姜云裳这副模样,徐平心中的理智稍上了一些。“既是长公主,又是梁宣帝的亲妹。对于我立足大梁,你的确很重要。 但,你也不是完全无非替代……. 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姜云裳,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别逼我!”徐平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眼神中除了复杂,更多的却是一丝狠厉。 “我逼你?你可是征南大将军,谁能逼得了你? 撇开立场不谈,我还真有几分意外。小小年纪,不但战败苏北石,还能名正言顺将岳州据为己有。如此成就,的确叫人瞠目结舌啊。 只可惜,你为的是你靖北王府,我为的是我大梁皇室。本就不是同路人,又有什么可说的? ”言罢,姜云裳不再挣扎,眼中还闪过一丝决绝。 “……”徐平眉头一挑,想要开口,却又无从说道。 见状,姜云裳冷冷看着对方,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嘲讽。尽管被掐着脖子,她还是略显费力的笑道:“至于顾秋婵嘛,你又不傻,当然知道我的目的。只不过,你知道又如何? 莫非隆圣帝不知道你的心思?他还不是给你加官晋爵?看看人家这格局,再来看看你。 偷鸡摸狗,背刺盟友。与我这一届女流相较,既不想弃之,又不想予之。 徐平,就凭你这心性,难成大事……” 听闻此言,徐平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犹豫。几息之后,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我什么时候不想予之了? 姜云裳,就你提的那些条件,用你的猪脑想想,那是人能提出来的?那特么是碳基生物的脑回路? 合着好处全给你,老子来扛锅?你傻还是我傻?” 姜云裳剧烈的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使劲揉着自己的脖子,眼中却也多了几分复杂。“什么碳基生物?你又在说什么污言秽语……” “把孩子生下来。”徐平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我可以承诺,一切等除掉顾应痕之后再谈条件。” “除掉顾应痕?说得轻巧。”姜云裳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就凭你偷袭岳州营?” “你的确可以不信,我手段也的确不怎么干净,但这是你唯一的选择。要么你就去投靠顾应痕,说不定还能嫁给他为妃!”徐平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你想要为姜氏报仇,想要保住姜氏的血脉,只有与我合作。 在此之前,我不会针对你姜氏,还会尽可能帮幼帝站稳脚跟。至于我和顾应痕谁会笑到最后,那也不是你能掺合的。” 姜云裳沉默不语,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苦楚。许久,她从怀中摸出一堆密信。“自打我回奉天,这是薛刚派人暗中送来的书信。 要想除掉顾应痕,首先得拉拢薛刚,亦或是将之除掉。” 看完书信,徐平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尽管没有感情,尽管全是算计,他依旧将信用力撕碎。 第963章 见他这般作态,姜云裳微微一愣。几息之后,她掩嘴轻笑。“哟!看不出来嘛,徐大将军还挺在意?” “我咬过的馒头,就算我不吃,也不是别人可以觊觎的。” 言罢,徐平正要转身,姜云裳却一手将之拉住。“对于你们这些人而言,女人恐怕连衣物都算不上。 皇权富贵,为谋大事,这列国之中将妻儿送于他人的多不胜数。 你能背刺盟友,却不能接受我去施美人计?怎么,你很在意我? 不得不说,徐平,你真让人意外。意外得不像一个世家出来的子弟。” “少跟我来这套。”徐平冷哼一声,一把将对方的手甩开。“我睡过的女人,老子把你那玩意缝上也不会送给他人。滚!” “是你滚!”言罢,姜云裳一把将床纱拉下。“小孩子心性,难成大事。” “咣当”一声巨响!徐平摔门而出…… …… 没过多久,徐平要在大将军府办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奉天城内。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他到底意欲何为。 宴会当日,大将军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朱红色的府门大大敞开,门口侍卫身着铠甲,威风凛凛。 府内的庭院中摆满了桌椅,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酒香四溢。 朝中大臣纷纷带着礼物前来,门口车水马龙。或乘华丽车驾,或骑高头大马,还有些步行前来,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 府门前,有人满脸堆笑,有些人则神色凝重,还有些带着一丝不屑,却又一个劲的朝内挤去。 池国栋缓缓而至,他撩起车帘,看着眼前无比气派的征南大将军府,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哼!不过是个外臣,如此风光,是想做甚?” 赵秋山则是满脸笑容,下了马,整了整衣冠,手中拿着一份精心准备的礼单,快步走向府门。“都小心着抬,若敢有失,别怪老爷我摘了你们脑袋。” 其人说话之间,不远处,萧良图却是步行而来。他神色平静,手中拿着一把古朴的羽扇,不紧不慢地走着。 其人身后跟着几个侍从,抬着五花八门的礼物。“老爷前来贺喜,这征南将军竟然不亲自相迎,简直岂有此理。” “无妨!别看人家只是外将,于此战乱之际,兵权可比爵位要紧得多。 走吧,且看这徐平是作何打算……” 而府门内,徐平却是罕见的身着一袭华丽锦袍。他脸上虽带着微笑,眼神中却透着一丝随意。 每一位大臣前来道贺,徐平都会故作热情的寒暄几句,倒是让人感觉亲切无比。 “大将军容光焕发,心情想来不错啊!” “池相光临,徐某府上蓬荜生辉!许久不见,快请入府休息。”徐平笑着开口,却始终没有上前迎接。 见他这般作态,池国栋皮笑肉不笑的回应道:“徐将军如今可是今非昔比啊,这大将军府真是气派。 本相为官数十载,门前的玉狮也不过七环。比不得……比不得啊!!” “池相,里面请!”徐平仿若未闻,依旧笑着说道:“承蒙太后和陛下的厚爱,徐某也是心中有愧啊。请把!” “呵呵!”池国栋敷衍的拱了拱手,随后大步迈入其中。 待其走后,赵秋山快步上前,满脸堆笑的开口寒暄:“徐将军,赵某特来恭贺乔迁之喜,一点小小心意,不会嫌弃吧!” “呵呵!督府大人言笑了!”徐平接过礼单,作揖以礼。“快请进。” “不请自来!大将军不会见怪吧?”萧良图走上前,微微拱手。“这奉天城内已许久未曾这般热闹,老夫凑个喜气。 第964章 来人!” “相国!” “呈上去!” 接过礼单,徐平展眉一笑。“萧相能来舍下,徐某求之不得。 未曾递帖,不过是担心打扰相国,徐某岂敢见怪?请吧!” …… 待一众朝臣纷纷入席,一时间,庭院中坐满了人。 徐平走上高台,清了清嗓子。“今日承蒙诸位大人赏脸,不辞劳苦,前来赴宴。 徐某初来大梁,日后还望诸位大人多多关照。” “徐将军客气!”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啊!” “大将军年轻有为,我等羡慕不来啊!” “哼!哪敢关照大将军?日后还要大将军多多关照才是……” “呵呵!关照可不敢当!” 见众人神色各异,徐平也不在乎。他端起酒杯微微晃荡,随后开口笑道:“一点酒水助兴!诸位!请!” 池国栋与萧良图对视一眼,故意等待片刻方才举杯同饮。 见左右二相起头,台下群臣纷纷议论举杯饮下。 内院的婢女鱼贯而入,或是端着美味佳肴,或是拿着各类果肉。 台下之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过多久便畅聊起来。 待到酒过三巡,院内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恰在徐平夹菜之际,孙启端着酒杯,脸上带着一丝挑衅的笑容:“末将听闻徐将军在岳州战功赫赫,不知这武艺到底如何? 今日难得如此热闹,可否露两手,也好让我等开开眼?”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徐平。 见此情形,徐平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开口回道:“孙启是吧?本将听说过你,镇国公麾下部众。 既然你有此雅兴,本将自当奉陪。 不过,这宴会上舞刀弄剑的,怕是不太雅观。”说着,徐平抬眼环顾四周。“不如这样如何,徐某给大家表演个小把戏。” “哦?不知大将军所说,是何把戏?”孙启面带挑衅,当即站起身来。 闻言,徐平拍了拍手掌。“来人!” 几息之后,四名玄甲卫快步入内。“参见大将军!” “既然孙将军想看,本将自然不会让你失望!”言罢,他大手一挥。“只不过,徐某一人独戏,甚是无趣。孙将军可愿作陪?” 此话一出,众人又转头看向孙启。免为丢了顾应痕的脸,就算明知道徐平可能没怀好意,孙启依旧咬牙应下。“这个自然!能与大将军为伴,末将荣幸至极。” “既是如此!”徐平拂袖一挥。“取本将弓来!” “诺!” 几息之后,一玄甲卫半跪呈上。 接过硬弓,徐平面带微笑。“此弓当有八十石……劳烦孙将军前去院门之外。” 话音刚落,其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玄甲卫夹着拖到院外。 “去取个带把的酒壶来!置于孙将军头顶。”说着,徐平张开双臂,抬手尝试着拉满弓弦。 见玄甲卫将酒壶放在自己头顶,不远处的孙启心头一惊。“不知,大……大将军,这是何意?” “此去院门外约合二百余步,本将自幼擅射,不借助修为,箭尖亦可穿把而过。” 此话一出,孙启嘴角一抽。见徐平张弓搭箭,死死盯着自己,他慌忙左躲右躲。 “啧!无趣!如此雕虫小技,想必是入不得孙将军眼。”说着,徐平解下腰间的佩带,将之缠绕于眼眶。“这样可还行? 孙将军,你可千万别动!免得本将伤着你了,不好和国公爷交代啊!” “我特么……”孙启双腿一颤,险些栽倒在地。 正当他欲催动修为之际,杨定却是一巴掌将之拍跪在地。“大将军射你,那是你的荣幸。宴席之上催动修为?找死不成?” 孙启哭怒不得,正当他想开口求饶,弦振箭出,径直穿过他头顶的壶把。 突如其来的一箭,其人身下一大滩黄色液体缓缓渗出,腥臭味逐渐弥漫开来。 几息之后,徐平取下佩带。“孙将军这是做甚?莫非信不过徐某!” 见他如此失态,院内的群臣交头接耳。 “你…….” 孙启刚欲开口,徐平却是笑道:“孙将军若是觉得不过瘾,徐某要不要再给你展示一二?” 恰在这时,赵秋山站起身来圆场。他端着酒杯微微拱手。“呵呵呵!徐大将军不仅武艺高强,这治理岳州也是井井有条。如今两国交好,南安败退,徐将军可是功不可没啊。” 听闻此言,池国栋却在一旁冷眼。“赵府令这话可就不对了! 这苏北石中计,乃李正我之功。与徐将军似乎并无太大的关系吧!” 徐平自顾自的饮下一口美酒,随后余光瞥向不远处的池国栋。其眼中虽然闪过一丝寒意,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池相国所言极是,徐某的确是运气好。不过,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正所谓,行军在外,属谋属功,主将之功欤?盖需主允,因须主诺。 相国大人不知兵,难不成还不知理?” “哼!巧舌如簧!”池国栋将头一偏,不欲再和徐平争论。 见他如此,徐平却是出声调侃。“咬人的狗不叫,叫唤的狗不咬。 这叫又叫不响,咬又咬不痛的是啥?” “是啥?”郑之为满脸疑惑。 “傻狗!!!” “哈……” 郑之为刚笑出声,却被池国栋狠狠瞪了一眼。他抬手捂住嘴巴,几息之后却是捧腹大笑。“相国大人抱歉!下官,下官实在是没忍住……” 此话一出,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气氛也因此而变得有些微妙,有人一旁偷笑,有人面露尴尬之色。 徐平缓缓坐下,当他举起酒杯之时,门外传来一声吆喝。“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第965章 …… “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尖锐的公鸭嗓音穿透庭院。原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场面瞬间凝固,众人的言笑之声也戛然而止。 徐平心中一愣,面上却立刻换上热忱的笑容。他脚下步伐急促又稳健,很快便迎上前去。 院门外,顾秋婵身着华丽锦袍,金丝彩凤栩栩如生。她莲步轻移,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威严。 梁幼帝紧紧拽着顾秋婵的衣角,稚嫩的脸上满是好奇与紧张。 徐平率先躬身施礼,声音洪亮又充满笑意。“末将徐平,恭迎陛下与太后,陛下万岁万万岁。太后福泽安康,寿与天齐。” 群臣见状,纷纷起身见礼,整齐的呼声在庭院中此起彼伏。 顾秋婵戴着翡翠玉镯,她微微转动,几息之后方才抬手示意,语气轻柔却又不失威严地。“都起来吧。 今日乃是徐将军设宴,本宫与陛下前来凑个热闹,也带来了一些赏赐,表彰徐将军为我大梁立下的赫赫战功。” 说罢,其人身后的李季领着一群太监手捧礼盒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 “听闻此讯,陛下与本宫来得仓促,徐将军看看合不合心意。”言罢,顾秋婵素手一挥,一众太监纷纷打开盒盖。 徐平微微侧目,一堆奇珍异宝的确叫人眼花缭乱。几息之后,他双手接过礼单,再次躬身谢恩。“末将何德何能!陛下、娘娘如此厚爱,实在是受之有愧!” “喜欢就好!”顾秋婵自然而然地坐到主位上,身姿优雅,轻轻整理着凤袍裙摆。 梁幼帝被李季轻轻抱到其人身旁的小椅子上,眼睛不停打量着四周。“母后,为何不见外……” 话未说完,顾秋婵却瞪了他一眼。“诸位爱卿随意!” 话虽如此,可气氛因皇室驾临,变得更加微妙。 “陛下与太后能来此赴宴,徐平感激涕零。还请诸位同僚作陪,我等敬陛下与太后一杯!请!“徐平站在台下平了平手,他端着酒杯,依次走过众人面前。 “徐将军言之有理!”郑之为率先开口附和。 几息之后,群臣纷纷举杯祝礼。 见此情形,顾秋婵用衣袖遮脸,随意的饮下一口。“诸位爱卿尽兴即可!” “谢陛下!谢太后!” 待到杯停,徐平与身侧的几位朝臣随意交谈。或是政务,或是军务,院内的气氛也逐渐缓和起来。 而主位上的顾秋婵眼神却始终追随着徐平的身影,当其与众人攀谈之际,她会不经意的用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嘴唇。 许是感受到异样,徐平的目光偶尔也会回扫过来。 顾秋婵见此,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嘴角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此宴,徐将军乃是主人家,岂能坐到下位?”几息之后,顾秋婵手指敲了敲身前的案台。“徐将军不如来此侧位,也好与陛下亲近亲近!” 闻言,徐平先是一愣,随后起身走向正台。“多谢陛下赐座!” 在众人觥筹交错间,顾秋婵趁着众人畅饮,悄然将自己的手帕丢在了地上。她轻咳一声,眼神瞥向徐平示意。 卧槽?徐平心领神会,在路过对方身边之时,看似不经意的弯腰拾物,手指却轻轻在顾秋婵的腿上一掐。 两人的目光顿时交汇,顾秋婵眼中满是期待,而徐平则微微摇头,示意对方收敛一些。“你特么老实点……” 闻此低语,顾秋婵的眼神中反而多了几分戏谑。“多谢徐将军!这帕子,本宫就赏赐给你了。” 第966章 我尼玛,顾秋婵这骚蹄子!比杨师师还夸张。徐平嘴角一抽,赶忙避开对方眼神。 几息之后,他再次举杯邀酒。 一旁的顾秋婵端起酒杯,眼神似乎有些迷离。她隔着桌案与徐平遥遥对视,又轻轻伸出舌尖,舔了舔酒杯的边缘。 见状,徐平心中一紧,险些将手中杯盏打翻。他赶忙稳住心神,将目光移开,与其他大臣交谈起来。 随着丝竹声声,舞姬献技,气氛也是愈发的热烈。 趁着众人交谈正欢,顾秋婵从桌下伸出小脚,轻轻踩了一下徐平。 “我尼玛!你是真的饿了!”徐平身体一僵,心中腹诽不已。当他抬头看向对方,只见顾秋婵一脸无辜,像个没事人一样,与身旁的小皇帝低语着什么。 酒过三巡,徐平早已喝开。而顾秋婵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迷离,原本明亮的双眸此刻透着几分醉意。 她有意无意的看向对方,眼神中带着一丝只有徐平才能读懂的暧昧与挑衅。 见此情形,徐平深吸一口气,朝着对方比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对此,顾秋婵自是毫不在意。她微微歪着头,嘴角上扬,露出似有若无的嬉笑。 “有什么了不起的……”正在此时,不远处的顾铭轩却是心中不服。 本就嫉妒徐平得到姜云裳的身子,如今见之为众人吹嘘,再加上几马尿下肚,他骤然起身,双手用力一拍桌案,台的酒杯、碗筷被震得左右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哼!吹得神乎其神!过头了吧?”顾铭轩满脸通红,大声喝道:“一个外臣,在我大梁的地盘上,仰仗几分好运,侥幸败退了苏北石,有什么可吹嘘的?“ 此话一出,全场收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顾铭轩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见他故意寻衅,徐平缓缓起身。他先是抬手作揖,随后走下正台。“顾公子能先来赴宴,徐某很高兴! 但你出言不逊,徐某不喜欢……” “装腔作势!“顾铭轩冷哼一声,同样向前跨出一步。“在这大梁境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臣跳嚣!”说着,他当场拔刀。刀鞘与剑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 “……”见状,徐平眼中闪过寒意。他侧身一躲过,抬手按住对方刀柄。“今日乃徐某设宴,若是顾公子觉得不尽兴,徐某在此赔罪了。 这刀,是用来杀敌的。顾公子在徐某府上拔刀,是打算杀了徐某吗? 亦或是说,顾公子认为徐某是敌人?” “放肆!还不把刀收起?”话音刚落,顾秋婵拍案而起。“在大将军府动武,你有几个脑袋够徐将军砍的?“ 这个时候还不忘挑事?看来还是没被我给“捅”傻啊!徐平余光一扫,随后一手将刀身按回鞘中。“顾公子,这腰间佩刀可不能随意出鞘!本将今日就当你酒后失手,不要再有下一次……” “你……”顾铭轩环顾四周,却见池国栋与萧良图均未表态。 虽然明面上是一派,但私底下这两人的心思连顾应痕也无法完全摸透。 为免脸上挂不住,顾铭轩只得死死握住刀柄。“哼!我若拔刀!你带如何?你敢杀我不成?!!!”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松手。他捏着下巴仔细思考片刻,随后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敢!!!” “我……” 就在顾铭轩欲开口之际,赵秋山赶紧站起身来打圆场。“顾公子,徐将军为我大梁立下赫赫战功,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今日是个喜庆日子,莫要伤了和气! 第967章 有什么事不妨好好说,好好说嘛。”赵秋山一边笑脸以对,一边伸手拉住顾铭轩。 院内的大部分人都不把顾秋婵和小皇帝放在眼里。皇帝年幼,太后不过是外戚干政的棋子,傀儡而已。 一众大臣或是面露尴尬,眼神闪躲。或是小声议论,交头接耳,眼神只在徐平和顾铭轩之间来回游走 。 池国栋正坐在侧位之上,端着酒杯,冷眼旁观。非但嘴角挂着一丝嘲讽,还自顾自的品的酒来。“看看这朝堂的笑话,外戚与新贵的争斗,真是有趣!” “池相还是少言吧!”萧良图轻摇手中羽扇,眉头微皱,内心也在权衡各方利弊。 即便有人圆场,顾铭轩依旧甩开了赵秋山的手。“呵呵!口出狂言!本少乃镇国公府嫡长子,你敢杀我,我保证你征南大将军府鸡犬不留。” “母,母后……”梁幼帝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吓得不轻。他小脸变得煞白,紧紧抓住顾秋婵的衣袖。 顾秋婵收起脸上笑容,眼中亦是闪过一丝不悦。她轻轻拍了拍梁幼帝的小手。“皇儿别怕,有母后在。” 几息之后,她侧脸看向顾铭轩。“你简直太放肆了!在本宫和陛下的面前,竟敢如此撒野,眼里还有没有皇家的威严?你……” 其人话未说完,徐平体内的修为已然开始翻涌。他抬手擒住对方脖颈,随后将之拉到自己跟前。“征南将军府鸡犬不留? 拼后台吗?啧啧!这列国天下,徐某还是第一次听过那么可笑的笑话。 顾铭轩,别说你了,这话恐怕连你爹都不敢说。”言罢,徐平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徐某若是有失,你猜我大周皇帝陛下会不会以举国之力伐梁?与元武二分大梁也不是不可以嘛。 你不妨再猜猜……家父会不会将你顾氏屠戮殆尽?” 顾秋婵见顾铭轩愣在原地,赶忙拍案而起。“还不将他送回府去?” 闻言,徐平微微回首,余光若有若无的瞥向不远处的顾秋婵。“再有下一次,徐某打断你的腿!记住!是,三条腿! 带走!” 随着玄甲卫入场,顾铭轩很快就被请出府内。尽管心有不平,却也未敢再言。 反观院内,宴会的气氛却已变得十分尴尬。众人没了之前的兴致,没过多久,便纷纷告辞。 看着群臣相继离去,徐平满不在意的坐回了原位。“太后娘娘还不回宫吗?” 顾秋婵掸了掸凤袍,牵着梁幼帝缓步走下正台。“你们都先下去!本宫有要事与徐将军商议。” “是!太后!” 待李季领着太监与宫女退出,顾秋婵抬手轻扶徐平的肩膀。“今日之事,徐将军别往心里去。” “太后这是何意?如此作态,不怕引起众人猜疑吗?陛……下,可还在此处?”徐平的眼神中带一丝戏谑,随后将对方的手一把拍开。 闻言,顾秋婵却满不在乎。“堂堂大梁新贵,甘岳总督,你在怕什么?“说着,她牵手拉过梁幼帝,蹲下身子,很是温柔的开口说道:“皇儿,这就是徐平徐将军,以后你可要多多仰仗他。” 梁幼帝看着徐平,眼中还有些害怕,他躲在顾秋婵的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奶声奶气的说道:“徐……徐将军。” “……”徐平拱手回礼。“陛下。” “徐平,你也知道,皇儿年纪尚小,这大梁的江山还需你多多辅佐。 答应我的事,你不会失言!对吗?”顾秋婵站起身来,眼神中带着几分媚意,更有几分无奈。 “太后娘娘放心,末将自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只不过,太后承诺的事,不知何时才能兑现?”言罢,徐平蹲下身来,抬手牵住梁幼帝。“陛下放心!所有不轨之人,臣都可以替您扫清!” 梁幼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将手拉住顾秋婵的裙尾。“朕……朕,日后,就多仰仗徐,徐将军了……母后,是这样说吗?” “哈哈哈!陛下放心!”徐平大笑着站起身来,随后双手负于背后。“一切交换和利益都建立在对等的条件下。希望太后娘娘再多给点诚意才好!” “你我之间的床事,还不够诚意吗?”顾秋婵将头靠近徐平的耳旁,说话声音很是轻柔,如同春日柳絮,在耳边轻轻拂过。“本宫的身子……如何?” “还不错!比某些人强!”徐平尴尬的捏了捏鼻尖,随后不再与之对视。 梁幼帝看着两人,不明其意。他皱着眉头抬手问道:“母后,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母后和徐将军在商讨如何治理国家之事。你还小,这些事情以后再慢慢告诉你。”言罢,顾秋婵摸了摸梁幼帝的小脑袋,脸上露出极其温和的笑容。 “可是……可是……” 见他欲言又止,顾秋婵心生疑惑。“皇儿想问什么?” “母后,那日起夜,我见他欺负您!”说着,梁幼帝抬手指向徐平。“皇儿听您在屋内不停的呼喊,他……他是不是坏人?” “怎么会!徐将军是在教母后习武!以后可以替皇儿教训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话到此处,顾秋婵抬手撩起耳旁的秀发。“今夜,又要劳烦徐将军入宫授教了!” 第968章 …… 转眼已是华灯初上,安宁宫内静谧得近乎窒息,唯有烛火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轻轻摇曳,把姜云裳的影子拉得时而瘦长,时而扭曲。 其人端坐于妆台之前,身姿僵硬,手中攥着一封密信,宛如被岁月定格。 信封上,醒目的红色蜡封已被尖锐之物挑开,褶皱的信纸边缘,似乎因揉捏而险些撕毁。 姜云裳的指尖有些颤抖,她轻轻摩挲着信纸的毛边,眼神中交织着犹豫、不甘与挣扎。 呆愣片刻,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随之剧烈起伏。平复好内心的波澜,又缓缓展开密信。 昏黄的烛光在其的眼眸中跳跃闪烁,映照着逐渐凝重的神情。 信中所言:自我等刻意将你怀有身孕的消息透露给徐平后,诸事皆如预设那般有条不紊的推进。 现今,按我等之谋,徐平已与顾秋婵暗通款曲。此二人间的苟且之事,已然在老夫推波助澜之下于宫中渐传。 长公主殿下明鉴,顾铭轩对徐平的嫉恨日益加深,多次与之发起冲突。 在今日将军府举办的宴会之上,矛盾再度被激化,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顾铭轩对公主之垂涎,由来已久,即便你已被用于联姻,也从未有过丝毫消减。 据报,今夜一更天,顾铭轩将在皇城换班值守。届时,公主只需找准时机,出现在顾秋婵寝宫之外,极有可能与顾铭轩相遇。 公主务必设法与之发生纠葛,并让其知晓你怀有身孕一事,进而引其对你下手。 唯有如此,方能掀起惊涛骇浪,为我等后续之谋开辟捷径。 只要公主身孕有失,徐平与顾铭轩的矛盾便会升级至难以调和。旦行如此,岳州之军必将直指顾贼,此二人再无暗通之道。” 烧毁信纸,姜云裳双手无力垂落。这封承载着阴谋与算计的密信,更是她腹中胎儿的催命符。 随着烛火一阵晃荡,其目光渐渐变得呆滞。姜云裳直直望着前方,脑海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无数思绪汹涌澎湃。 孩子是她意外孕育出的温羁绊,是她疲惫与无奈中的最后慰藉。 为了姜氏皇族得以延续,为了早已消逝在历史尘埃中的荣耀,她必须亲手将自己的胎儿推向轮回…… “你们都该死……”姜云裳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颤抖,满是痛苦与挣扎。 她缓缓抬起手,轻柔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而此刻,这条生命正安静的蜷缩在母亲的腹中,对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浑然不知。 片刻之后,姜云裳站起身来,在狭小的内屋中来回踱步。“皇兄,你可曾看见大梁如今的衰败……倘若你泉下有知,可否助云裳挽狂澜于既倒。” 说着,其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姜氏曾经的辉煌盛景。 高耸入云的宫殿,金碧辉煌的楼阁,百官朝拜的盛况,万民敬仰的荣耀。 随着梁宣帝驾崩,这一切早已如梦幻泡影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渴望恢复大梁的昔日荣光,姜云裳牺牲了尊严、爱情,甚至自由。如今,还要搭上尚未出世的亲生骨肉。 “皇兄……”姜云裳停下脚步,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母性本能的抗拒与家族的生死存亡在相互拉扯,几乎将人撕裂。 当她不经意间瞥见墙上悬挂的姜氏皇族先祖画像之时,那些曾经的荣耀如同巍峨之岳,再次重重的压在她心头。 第969章 画像中,姜氏先祖的眼神仿佛在无声的注视着她,目光中既有期待,又有责备。 “孩子,原谅娘亲……”姜云裳的声音几近哽咽,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台面之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缓缓弯腰,随后系上腰间的束带。 夜色愈发深沉。 奉天城内一片死寂,偶尔传来几声更夫的打更声,在空旷幽深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阴森与诡异。 姜云裳换上一袭深色衣衫,试图隐匿她内心的恐惧与决绝。 “一更天了……”念叨几声,她悄然走出安宁宫,脚步迟缓而沉重,似乎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一路上,她神色恍惚,漫无目的。月光如水,洒在其人身上,勾勒出姜云裳略显单薄的身影。 夜黑如墨,静谧沉闷,顾秋婵寝宫附近的廊道两侧宫墙高耸。 恰在此时,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都给本将打起精神!” “是!都尉!” 姜云裳的心头猛然收紧,顾铭轩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却又强装镇定的朝着宫墙走去。 顾铭轩身着厚重铠甲,手扶佩刀,脚步声在廊道中格外刺耳。 他满脸厌烦,在皇城内随处巡视,眼神中透着傲慢与困意。 “是你?“看到姜云裳的一刻,顾铭宣脚步突然一顿,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疑惑与贪婪。“姜云裳?你怎会在此处?” “……”姜云裳紧了紧衣袍,继续朝着宫门走去。 “给我站住!”顾铭轩快步上前,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声音在廊道中回荡,充满压迫。 听闻此言,姜云裳缓缓抬头,目光冰冷如霜,眼中满是不屑。“我在何处,与你又有何干?不过是个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纨绔子弟,让开!” “哼!牙尖嘴利!在这皇城之内,还没有本都尉管不了的事。”言罢,顾铭轩上前一步,当场将之逼停。“怎么着,长公主打算深夜出宫?” “给本宫让开!”姜云裳后退一步,试图绕过其人。 见此情形,顾铭轩抬手一拦,身上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此,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顾铭轩,你少在这此胡说八道。本宫欲行何事,岂容你置喙?满嘴喷粪,给我让开!”姜云裳挥手一拍,将对方的胳膊当场打开。 见她眼神充满鄙视,顾铭轩眉头先是一挑,随后又狞笑一声。“落魄凤凰!你装什么金枝玉叶?怎么,以为勾搭上徐平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过是个驻军外将,你以为他能护着你?” …… “那也比你这个纨绔子弟强百倍。”话到此处,姜云裳拂袖一甩,大步朝前走去。 “比我强百倍?”顾铭轩怒极反笑,脸上扭曲的肌肉更显格外狰狞。“贱人,这皇城之内的嫔妃、公主哪个不对本少多番讨好?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宣帝还在?装什么清高?本将现在怀疑你图谋不轨,随本将走一趟内庭监!”说着,他一把抓住姜云裳的手腕。 “你简直放肆!”姜云裳使劲掰手,想要挣脱,却因对方力气太大而无法动弹。“顾铭轩,本宫是大周靖北王府未来的侧妃,你敢对本宫不敬?” “靖北王府?扯什么虎皮?呵呵!大周的藩王还能管我大梁的事?”顾铭轩轻蔑一笑,随后再次施力。“鬼鬼祟祟,别逼本将动粗!” 就在两人拉扯之际,姜云裳腰间的束带缓缓散开,隆起的小腹将裙纱微微顶起。 第970章 “你……你竟然怀孕了?”顾铭轩的声音陡然提高,满是愤怒和难以置信。“这孩子是徐平的?你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尚未过门便有孕在身? 呵呵!可笑可笑!姜氏这皇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姜云裳心中一颤,随后佯作盛怒。“是又怎样?你敢动本宫一根毫毛,徐平绝不会放过你。” “贱人!你安敢口出狂言?”顾铭轩怒不可遏,理智瞬间被嫉妒和酒意所吞噬。他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对方脸上。 这记巴掌力道极大,姜云裳的脸颊偏向一侧,发丝凌乱的散落在耳旁,嘴角也缓缓溢出些许鲜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几息之后,她转过头来,眼神之中充满恨意。“很好!这一巴掌本宫记下了。 顾铭轩,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你能把老子怎样。”顾铭轩勃然大怒,抬腿便踹了出去。 “啊……”姜云裳躲避不及,被对方踹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双手下意识护住腹部,蜷缩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 见其倒地,顾铭宣心中的怒火逐渐得以平息。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冷哼一声,便打算转身离开。“晦气!” 正在此时,姜云裳眉头一皱。她知道自己必须让冲突升级,没有犹豫便挣扎着站起身来,朝对方冲了过去。“畜牲!你顾氏必将为人屠戮殆尽!宗祠不留!!!”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顾铭轩再次转过身,眼中满是杀意。“敢咒我顾氏全族,你简直好胆?!!!” “……”姜云裳未做回答,一拳便朝着对方鼻梁打去。 顾铭轩压根没想到她会动手,躲避不及之下,鼻孔立刻渗出血渍。“贱人?你敢打我??”言罢,他反手就是一击,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混乱之中,姜云裳看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的小腹狠狠地砸下一拳。 这一拳下去,她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冷汗如雨般落下。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姜云裳颤抖着栽倒在地,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不免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几息之后,鲜血从其的两腿之间缓缓流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会付出代价……”姜云裳瘫倒,眼神中充满痛苦与解脱。此刻的她,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却又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你……”顾铭轩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时惊呆了。他是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姜云裳竟然对自己下狠手? 随着酒意逐渐散去,他心中充满恐惧与慌乱。“来人,快来人啊……”顾铭轩大声呼喊,声音在廊道中回响。 很快,一群禁军闻声赶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姜云裳和满脸惊恐的顾铭轩,当即愣在原地。“都……都尉?” “还愣着做甚?快传太医啊!”顾铭轩虽纨绔,却也知道自己恐怕闯下大祸。 如今的徐平不光是新晋的权贵,更是执掌岳州数万兵马的镇边大将。朝中主力都在梁北,这厮要是率军逼关,顾应痕非得打死自己。 没有做太多思虑,顾铭轩率先便冲上前去。“快!快把人扶起来!” 此话一出,禁军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未有人出列。 “都尉……男女,男女授受不亲啊!” “卧槽?男女你吗了个臭嗨!”顾明轩勃然大怒。“老子告诉你们,公主如今是大周的侧王妃,她要是死了,你看老子会不会扒了你们的皮!” 此话一出,众人赶忙上前,把昏迷不醒的姜云裳朝着内宫抬去。 半炷香后,太医匆匆赶来。即便对姜云裳进行了紧急救治,腹中胎儿却依旧没能保住。 姜云裳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 她感受着自己身体的虚弱,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疼痛,只有一种深深的麻木。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离开了她,而她也成功完成了对方交给她的任务。 可这个任务的代价,是她完全无法承受的痛苦。 “公主,您……您节哀。”太医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惧怕。 “……”姜云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穹顶,泪水无声地流淌着。此刻,她的心中没有了仇恨,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顾铭轩站在一旁,心中充满了不安。他看着姜云裳,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顾铭轩,你满意了吗?”姜云裳突然开口,声音虚弱而冰冷,仿佛从深渊传来。 我尼玛,她没安好心啊……….见众太医将目光投向自己,顾铭轩脸色大变。“本将恰巧路过,见公主病倒,方才急传太医。长公主可不要妄言!”说着,他一把将太医推开。“出去,都出去!眼瞎!没看见公主需要休息吗?”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几息之后,纷纷拎起药箱跟随顾明轩离开屋内。 窗外,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姜云裳静静躺在榻之上,脑海中竟然想到了徐平的面庞。“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下一步就看你了…… 父皇、皇兄……云裳无能,只能出此下策,让姜氏的列祖列宗蒙羞了……” 第971章 …… 深夜,凤春宫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动,给这静谧的宫殿添了几分阴森。 顾秋婵正慵懒的靠在榻上,身旁宫女轻手轻脚的为其捶腿。 恰在此时,一宫女匆匆走进来,神色慌张,在离榻几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地。 “何事如此慌张?”顾秋婵柳眉轻挑,声音不高,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不……不好了……”宫女声音发颤,慌忙俯首叩拜。“启禀太后娘娘,长公主她……她滑胎了!” “你说什么?”听闻此言,顾秋婵瞬间坐直身子。她眼神中虽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却又恢复镇定,心中更夹带着些许窃喜。 几息之后,她轻咳几声。“速去通知徐将军,就说长公主突然滑胎,情况危急,让他速速入宫。” “是!娘娘!”宫女领命后,急忙退下。 三更天,将军府内,徐平仍在书房中对着烛光审阅军报。烛火偶尔“噼啪”作响,衬出夜的寂静。 正当他欲换卷,亲卫大步走进书房,单膝跪地。“大将军,宫里传来消息,长公主滑胎了,太后让您即刻入宫。” 得知此讯,徐平手中的毛笔用力,墨汁在宣纸中晕染出一大块污渍。“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亲卫摇头。“卑职不知详情,只知太后让您快去。” 闻言,徐平来不及多想,披上披风,大步走出书房。“备马!” 夜色如墨,马蹄声格外响亮。偶有微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徐平心头的怒火。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姜云裳的身影,这个极其不老实还喜欢搞小动作的大梁长公主。 皇城内,姜云裳的寝宫一片死寂。 大半个时辰之后,徐平踏入寝宫,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寝宫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灯摇曳,勉强照亮四周。姜云裳静躺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双眼空洞地望着穹顶。她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边,整个人无比虚弱。 见此情形,徐平的内心恍然一揪。他缓步走到床前,双手抓住床边的围栏,声音也不自觉的拔高。“说,怎么回事?“ 姜云裳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徐平身上,眼神中带着嘲讽与戏谑。“怎么?徐大将军如此紧张,是怕自己的血脉没了? 不过是本宫不小心摔倒罢了,什么怎么回事?” 尽管她的声音极其虚弱,似乎却又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在刺向徐平。 徐平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死死盯着姜云裳,眼角不停的颤抖。“摔倒?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你是几岁孩童与我何干?早和你说过我不会生下这个孽种,如今不是正好?”言罢,姜云裳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寝宫内显得格外刺耳。 几息之后,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见她如此神色,徐平下意识想要伸手搀扶,却被其一把甩开。“徐平,你也配来找我问东问西? 你背刺姜安民、偷袭岳州营、诛杀岳王府、屠戮我大梁百姓。啧啧!如今还与顾秋婵苟且床第之欢,你有什么狗脸来此?” 听闻此言,徐平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水。他双手紧握成拳,眼中怒意勃发。“我与姜安民本就各怀它意,战场之上,生死不由人,成王败寇罢了。 至于岳州百姓,那是战争必经之行,并非我一人所能左右!” “呵呵!都说你巧舌如簧,云裳真是领教了!”姜云裳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也随之拔高了几分。“你算计的人少吗?你做的龌龊勾当少吗?难道都是天不由人? 第972章 你为大周也好,为你靖北王府也罢,无可厚非。我为大梁也好,为我姜氏也罢,同样理所应当。 咱们都是一群生活在皇权腐蚀之下的行尸走肉,别拿一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掩盖你内心的肮脏。” 听闻此言,徐平后退一步,不再开口与之争论。想要辩解,却发现无从辩驳。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几乎要失控的怒火,转身看向顾秋婵。“劳烦太后将当时在场的侍卫唤来!” 顾秋婵微微一怔,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她轻轻点头,示意宫女去传侍卫入内。 不多时,几名禁军侍卫战战兢兢的走进寝宫,一进来便齐刷刷的跪地叩首。 见到一众来人,徐平上前一步,声音虽低沉,却也听不出喜怒。“说!当时到底发生何事?“ 侍卫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犹豫。其中一年纪稍长的侍卫开口说道:“回……回大将军,卑职们当时听到顾都尉呼声,赶过去之时就看到长公主已摔倒在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徐平怒极反笑,向前跨了一步。“很好啊!好得很!可否劳烦太后娘娘将行医的太医传唤来此?” 顾秋婵咬了咬下唇,眼神巧妙与姜云裳偷着对视了一眼。“这个自然!徐将军稍待片刻。” 片刻之后,太医匆匆赶来,一进寝宫便跪地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未等其言罢,徐平大步上前,一把将太医从地上拽起。“长公主滑胎,此事到底因何缘由? 若敢有半句假话,本将的刀可能会有点快。” 听闻此言,太医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他躬着身子看了眼顾秋婵,随后又看了眼姜云裳。“回……回大将军,公主这滑胎……应是外力所致。 不过,不过也不完全排除是摔倒所致。 具体情况,下官实在是难以断定啊……” 太医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更是早已挂满汗珠。 见他白说一番,徐平深吸一口气。“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本将不会问你第三次。” 太医扑通跪地,不停地磕头。“还请将军饶命!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只是这滑胎的原因几多复杂,仅凭下官一人,实在难以定论啊。” “劳烦太医了……下去吧。”徐平的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他再次转头看向姜云裳。却见对方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仿佛对现场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 待众人离开,徐平目视着姜云裳的小腹缓缓开口。“太后娘娘,长公主在你这凤春宫外摔倒,你就不想说几句吗?” 此话一出,顾秋婵佯作惊讶,随后又缓步坐到了姜云裳的床边。她一边抬手为对方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微微摇头。“本宫能说什么? 这皇城禁军,一半掌握在薛刚手中,一半掌握在顾应痕手中。 徐将军想让本宫说些什么?” “此处只有你我三人,再演下去可就不好了吧?”言罢,徐平抬手捏住顾秋婵的下巴。“姜云裳摔倒,顾铭轩替她喊人?你觉得很巧吗?还是说,你觉得徐某很傻?”话到此处,他吐出一口浊气。“为了大梁,你二人可真是劳神费心。 所谓巾帼不让须眉,恐怕也就是如此了吧?” “徐将军此话何意?”顾秋婵一把将徐平的手拍开。“莫非云裳公主摔倒,还能怪到本宫的头上来?” 徐平并未接话,反而转头看向床上的姜云裳。“这事与顾铭轩有关吗?” 话音刚落,他又微微摇头。“顾铭轩虽与徐某有些摩擦,但还不至于这般愚蠢。 第973章 姜云裳,我知道他垂涎你已久……此事若是他所为,徐某自会取他人头做夜壶。 若是与他无关,那就是你用孩子来给徐某下眼药了…… 以身入局,舍身取义,徐某佩服。但佩服并不代表什么,仅仅只是佩服。” 见对方依旧不说话,僵持许久,徐平转身,大步走出寝宫。 五更天,月色如水,洒在奉天城的大街小巷,却未能驱散徐平心头的阴霾。 他身着一袭白衣,骑着快马朝城外疾驰而去。 城外,顾应痕早已等候在约定之地。 他手扶佩刀,神色悠闲。“徐将军如此匆忙约顾某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徐平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对方。“深夜约国公前来,多多担待。” “无妨!贤弟何须说此客套话?”顾应痕负手上前,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今日贵府设宴,犬子所行所举乃按你我约定行事。 莫非分寸有失,扫了贤弟脸面,此来兴师问罪不成?“ “怎么会?国公言重了!”徐平同样负手而立,脸上没有显露半分神色。“今夜宫中乃令公子挂职,却不知其人现在何处?” 这话说的,顾应痕微微挑眉,完全没理解徐平的意思。“贤弟此话何意?犬子今夜的确在宫中轮值,如今应当尚未换休。” “凤春宫?”徐平缓缓蹲下,捡起一根木棍在地上随意比划。 “正是凤春宫。”顾应痕微微颔首。“若是贤弟要见他,愚兄这就派人入宫。” 思虑几息,徐平抬头应声。“见一见也好,徐某的确有件事想要令公子告知。” “来人!” 顾应痕轻拍手掌,几息之后,一名蒙面黑甲卫悄然而至。“主上!” “去将铭轩带来,动作快些。” “诺!” 待到其人离去,顾应痕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张舆图。“贤弟,梁北的局势如今看似稳定,实则不然。 吴青峰久经沙场,却在武承乾这黄毛小子手上连连吃亏。虽未伤筋动骨,虎威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 大周已在定平关外陈兵数月,怎的还未兵发井安?” “武承乾不简单,小看他会吃大亏。”言罢,徐平抬手在舆图上轻轻划过。“如今这大梁朝堂,连军费拨发都成了问题。若论持久战,大梁恐怕拖不起。” “贤弟此话何意?莫非以为愚兄在暗中克扣不成?”顾应痕眉头紧皱,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悦。“既谋大事,愚兄又岂会自毁根基? 武承乾师承莫无涯,又在天下学宫修学数载,的确有些名堂。但要说用兵,他还差远了。” “加上慕容烈执掌中军,情况可就不一般了。”说着,徐平又在虎威关三百里处外划下一圈。“此地狭隘,若国公所部凭此据守,可极大程度上缓解姜尚武的压力。 只要拖到入冬,又过去一年。 待到明年春来,我大周精锐必将全力攻打武关。届时,元武首尾难顾,必会分兵回境。” 天色渐明,天空泛起鱼肚白。顾应痕正欲开口接话,林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黑甲卫士带着顾铭轩匆匆走进,而顾铭轩一见到徐平,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铭轩见过徐将军!不知徐将军……” 正当他欲上前询问,徐平却率先站起身来。“今晚宫中之事,不知是否与顾公子有关?” “徐将军,这,这……”顾铭轩一听,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我……我……” 徐平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推断。 见此情形,顾应痕心中满是疑惑。他一巴掌打在顾铭轩脸上,当即出声怒喝:“吞吞吐吐,有什么事明说?” 顾铭轩被打得一个踉跄,捂着脸开口回道:“父亲,孩儿真不是有意的……今晚我在宫中值守,恰巧碰,碰到了姜云裳……” “然后呢?”顾应痕眉头一皱,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然,然后,她……她言语挑衅,我一时冲动,和她起了冲突,然后……然后她就摔倒在地,我真不知道她怀有身孕啊!”顾铭轩看了眼顾应痕,随后又看了眼徐平,慌乱之中,他赶忙跪地求饶。“父亲,孩儿,孩儿不是故意的……孩儿,只是轻轻一推,怎么会,怎么就,就滑胎了呢?” 顾应痕听闻此言,脸色骤变,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儿子闯下如此大祸。 深吸一口气,他又转头看向徐平,脸上堆满了歉意。“贤弟,小儿莽撞,闯下这等祸事,还望贤弟看在愚兄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镇国公,姜云裳是我大周靖北王府未来的侧妃,腹中还怀着徐某之子。 如今孩子没了,国公一句高抬贵手,恐怕有些难为徐某了吧……”话到此处,徐平微微眯眼,朝着顾铭轩缓步走去。 “贤弟且慢!你说此事该如何解决?只要能平息此事,愚兄定当全力配合。”顾应痕快步上前,一把将之拦住。“贤弟,你我二人所谋,乃为天下之霸业,任何事都能商量,对吗?”说着,他抬起一脚,当场将顾铭轩踢翻在地。“逆子!闯下如此大祸,还不跪下!” “父……父亲……孩儿,孩儿只是与她发生几句口角,绝没想过害其滑胎啊!” 滑胎二字一出,徐平当场拔刀。 第974章 …… 见徐平拔刀,顾铭轩大吃一惊。正当他求饶恍神之际,身旁的黑甲卫亦是拔刀。 “还望贤弟……勿要冲动……”顾应痕眉头紧锁,心中亦是生出几分不满。 此话一出,林中一道身影悄然出现。 英月娥手中把玩着匕首,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黑甲卫。随着一道响鼻,马蹄声渐渐传来,杨定亦是提刀出现。 “国公爷是在威胁徐某?”徐平握着碧城刀缓步朝向顾铭轩走去。 他每走一步,顾铭轩便后退一步。“父亲…..父……父亲?” “威胁谈不上……”顾应痕拂袖一挥,黑甲卫当即归刀入鞘。“贤弟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是有些蹊跷。”徐平余光一瞥,引得顾铭轩当即打了个冷颤。“国公爷,令郎已亲口承认,无论是何蹊跷,恐怕都改变不了事实吧?” “五日!”顾应痕竖起手指。“贤弟,五日之内,愚兄必给你一个交代……” “五日太久。”徐平微微摇头。“薛刚也好,季书同也罢。 就看贤兄有多大诚意了……”言罢,他收起碧城刀,翻身上马。“你只有三日……” …… 与此同时,凤春宫内一片静谧,微风拂过檐角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当顾秋婵用巾帕替姜云裳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之时,护龙卫悄无声息的领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快步走入。 烛火映照在其人身上,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形。待之缓缓取下兜帽,露出的正是周信那满头白发,饱经沧桑的面容。 “太后,长公主。”周信微微欠身,声音虽低沉,却带着几分歉意。 顾秋婵与姜云裳对视一眼,当即点头还礼。“周太师,您可算来了……。” “……”周信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抬眼望向四周。 护龙卫心领神会,迅速退下,将宫门悄然关上。“如今局势紧迫,老臣此来,是为布下这最后一策。” 姜云裳挣扎着坐起身来,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其眼神却透着几分决绝。“太师有话不妨直言。 周信微微点头,目光在两人脸上一一扫过。“今日这根刺已然埋下,无论徐平是否会直接与顾应痕翻脸,这根刺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成为这二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听闻此言,顾秋婵柳眉轻挑,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太师打算如何行事?” “传出长公主有孕是第一步、太后委身于贼,这是第二步……” 话未说完,姜云裳却开口打断。“徐平并非极好女色之人,仅仅凭此,难有更多的建树。他既知秋婵有歧意,心中自然会诸多防备……” 闻言,周信微微摇头。“正因为他有诸多防备,反而才会步步深入。当他自以为掌控全局之时,便是露出破绽之际。 有顾应痕在前,徐平只会提防陛下成人之后算账,绝不会放弃利用太后之便来渗透我朝。 如今,徐平得知长公主滑胎,就算明面上与之虚与委蛇,内心也必生嫌隙。 而埋刺,只是第三步……” “之后若何?”姜云裳当即追问道。 “太后恕罪!老臣已经将太后与徐平苟且之事传了出去,要不了多久,便能传遍整个大梁。”言罢,周信躬身施礼。 “你说什么?”顾秋婵脸色骤变,眼中满是愤怒。“周太师,你这是何意?此举岂不是要将本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稍安勿躁!”周信再度拱手。“此消息会变成徐平逼迫太后委身于他,大梁皇室虽已倾颓,百姓却依旧记着先帝的好。 徐平如此欺负孤儿寡母,强夺太后万金之躯。此事传开,非但他会为列国不齿,还会引起我朝百姓之民愤。”周信的声音并不高,却惊得顾秋婵愣在原地。 第975章 见她有此反应,周信跪地叩首。“太后息怒,老臣此举实属无奈。 徐平执掌岳州,兵强马壮,现在若不加以制衡,顾贼未除,我大梁便已危矣。 唯有让其成为大梁百姓心中公敌,才能将之彻底拉到陛下的阵营。” “本宫要怎么做?”顾秋婵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待徐平受众人声讨之时,太后站出来替力排众议,主动将此事揽下,并称此乃无稽之谈,恶意言害。”周信轻咳几声,苍老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惋惜。“当然,仅凭如此断然不够。 依我等昔日之谋,长公主长期以来对徐平冷言恶语,甚至挑明了立场。如今腹中胎儿已死,徐平不会再与长公主相交。 而老臣,更是传出他行苟且之事的罪魁祸首。 没有顾应痕和长公主,此贼手中便没有了立足的根基。 太后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当其受万夫所指之时还替此贼说话。 此举既能加深您与徐平之间的联系,又能让他对您心怀依托,从而彻底与您和陛下站于一方。 而这最后一步……便是拿老臣的人头送给他做正身之名。”言罢,周信缓缓抬头,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决然。 “太师,你……要……”姜云裳难以置信的看着周信。 听闻此言,周信缓缓点头。“待太后找到老臣,老臣自会坦言污蔑。 如此一来,既平息了百姓之怒,太后亦能重拾清白。 用腹中胎儿和老臣的一条贱命,换取徐平和顾应痕斗个你死我活。此计,便算是成了……” 许久之后,姜云裳挣扎起身,朝着周信深深以礼。“待大梁海晏河清,云裳定会还太师一身清白,入太庙与历代先帝相伴……” “多谢长公主。”周信轻叹一声。“自打老臣签下国书,早已没了清白。即便背负万世骂名,老臣亦不在意。” 一旁,顾秋婵低头沉思,心中也在权衡着利弊。“太师,顾应痕那边呢?徐平也非愚蠢之辈,这二人岂会善罢甘休?” “长公主滑胎,此事无论如何都与顾铭轩脱不开干系,徐平不会放过那么好的谋利之机。 届时,此贼必然狮子大开口,要么索要禁军,要么索要岩台大营。一旦其开口,便已入套。 今夜之事,老臣已派人透露给了薛刚。 他对长公主一往情深,如今公主身子有损,此贼必献殷勤。长公主只需让其知晓滑胎乃是你和徐平共谋,再借他的口将此事告知顾应痕…… 太后乃顾应痕之女。顾铭轩导致长公主滑胎,而徐平日前又强夺了太后的身子,此二贼间的矛盾会急剧攀升。 既生嫌隙,无论此二贼如何图谋,最终都会产生裂痕,继而彻底走向死斗。”周信言罢,缓步朝着南方走去。 当他行至窗前,挺直了佝偻的身子,掸理好身上的衣袍,随后双手交叠,缓缓跪拜于地,朝着皇室宗祠方向深深叩首。“老臣蒙明帝、宣帝知遇之恩,在朝数十年,却未尽尺寸之功……九泉之下,无颜面见于大梁历代君圣……”话到此处,周信深陷的眼窝中流出些许热泪。“诸侯割据,外戚篡权,东有周狗,北有元贼,我大梁已是危急存亡之际…… 老臣世受君恩,世食君禄,内无平乱之能,外无御敌之策……唯有以此残躯,为我大梁再尽绵薄之力。 罪臣周信无能,俯首百拜君恩,唯愿先帝庇佑,得以再兴大梁……” ………………………………… (准备过大年,作者要掌厨,实在忙不过来。今日只更一章!彦祖们十五快乐!) 第976章 …… 顾秋婵与姜云裳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闪过一丝动容。 “太师……”顾秋婵欲言又止。 “太后不必多言,一切就按老臣的计划行事。” 姜云裳轻叹一声,低头垂目。“即便此二人斗个你死我活,我等无军无权,又如何收拾残局?” 周信轻拂须髯,继而抬手作揖。“太后娘娘,长公主,你们恐怕忘了一件事。”见顾秋婵正欲开口,其人抬手打断。“早在先帝尚未登基之时,季书同便是太子伴读,先帝对其有知遇之恩。 即便如此,你二人可知先帝临终之前为何要将岩台大营的兵符一分为二?一半交由季书同,而另一半则交由太后?”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原闻详情?“ “一防季书同其心有变,二防太后与顾应痕合谋叛逆。”话到此处,周信抬首朝向窗外看去。“岩台大营有数万精锐,乃先帝亲手调教。其战力之强,远胜薛刚的禁军与顾应痕的城防卫。 世人皆以为季书同待价而沽,于陛下和顾应痕之间来回跳动。实则不然,因为他根本调动不了岩台大营。” 此话一出,顾秋婵和姜云裳当场愣住。 见二人如此,周信继续说道:“要想调动岩台大营,需三物合一……” “哪三物?”顾秋婵拍案而起。 “除了太后与季书同的兵符,还需要先帝遗诏。而这遗诏……正在老臣手中。” “既是如此,那当初顾应痕……” “太后,先帝走得突然,诸事也无法尽善安排。北境战事愈发长久,只要顾应痕的宁州军远调,岩台大营半日之内便可拿下皇城。 二位放心,老臣与车骑将军、卫国公还有季书同早已歃血为盟。 吴青峰在虎威看似不利,实则他已暗中分兵回京,用于应对徐平的镇南军。 待顾应痕与徐平斗至两败俱伤,孙振岳便会率军入京。 到那时,太后只需打开城门,他们自会平乱除贼。” “太师,若是徐平死在大梁,隆圣帝岂能善罢甘休?”姜云裳手心握紧,眼中闪过一丝别意。 “这个无妨!现南安已定。只要大周戍边司与元武镇东军战起,隆圣帝必会借机除掉宁毅。届时,凉州必乱,大周断无余力再入大梁。 别忘了,飞云关尚在我朝手中。而孙振岳则会接替姜安民驻守岳州。”言罢,周信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老臣不能再为新帝尽忠,实乃人生之大憾…… 老臣,这就告退了……望太后与长公主保重!”言罢,周信转身施礼,步履蹒跚的朝着宫门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顾秋婵缓缓走到窗前,望着那一轮明月,心中五味杂陈。“云裳,你觉得此计可行吗?” “不知!”姜云裳轻叹了口气。“如今局势如此,能做的只有那么多了。即便诸事万般艰难,还有你这最后一步反间。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错!”顾秋婵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没有猫不吃鱼的。 不管怎样,为了大梁,为了皇儿,本宫连清白都不要了,又岂能错失良机……” “……”听闻此言,姜云裳撑着床边微微欠身。“苦了你了。顾应痕篡权夺位,而你却一心为我姜氏筹谋。 皇兄能纳你为妃,乃皇兄之幸。更乃我大梁之幸……” “顾应痕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的牺牲不比我少,无需言谢。”言罢,顾秋婵缓缓起身。“我会支开太监与宫女,只待薛刚前来,一切看你了。” 晨曦微露,洒在凤春宫的琉璃瓦上,泛出清冷的日光。屋内,顾秋婵与姜云裳相对无言。坚定且义无反顾…… 第977章 …… 而大将军府内,徐平回到府中,径直便走入书房,将自己重重靠在椅子之上。 他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近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姜云裳滑胎、顾铭轩的牵扯、顾应痕的态度,以及顾秋婵这般投怀送抱…… 理清框架,他嘴角微微上扬。随后起身走到桌前,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详细写下来。 从姜云裳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到自己前往奉天的种种,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停笔,徐平将信折好,封上火漆。“来人!” 闻声,英月娥悄然现身。“世子。” “卧槽!你能不能别那么神出鬼没?吓老子一跳!”徐平嘴角一扯,随即将信递给了对方。“下次请走正门!我谢谢你了。”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你即刻快马加鞭将此信送去紫萍。告诉陆铮,一切都按他的谋划在实施。 我在奉天等着他的消息,越快越好。” “月娥知道,世子放心。”接过信,英月娥足尖一踮,身影快速消失。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唯有宫墙之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微白。 薛刚身着一袭玄色劲装,步伐匆匆,朝姜云裳的安宁宫走去。 刚至宫殿门口,其人便迫不及待地扬声问道:“云裳公主可在?薛某听闻公主身子不适,特来探望。” 门口宫女见是薛刚,连忙行礼,怯生生的回道:“薛将军,公主正在屋内休息。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不必了!”我与公主自幼相识,无需这些繁文缛节。”薛刚眉头微蹙,顾不上许多便要推门而入。 得到顾秋婵的授意,宫女倒也并未多番阻拦。“薛,薛将军……” …… 屋内,烛火摇曳微微,姜云裳正半倚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透着疲惫与憔悴。 听到声响,她缓缓抬眸,见是薛刚,神色微微一怔,旋即恢复了往常的冷淡。“薛将军深夜到访,失礼了吧?” “公主,你当知晓文博……” 话未说完,姜云裳瞪了对方一眼。“来此所为何事?” 薛刚快步上前,眼中满是关切。“自打你入大周,我是彻夜难眠。 如今听闻你身子抱恙,心急如焚之下便赶来看看你。 虽有失礼,实乃心如刀割。”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精致的锦盒,赶忙递到姜云裳的面前。“云裳,这是我特地为你寻来的千年人参,对调养身子大有益处。” 瞥了一眼锦盒,姜云裳并未接下,她声音依旧平淡如水。“薛文博,薛将军!如此贵重之物,云裳实不敢收。 自打你看着顾应痕持刀入宫,你我之间便无旧情可言。” 听闻此言,薛刚满面愁容。他强行将锦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语气颇为诚恳:“云裳,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如此。你如今身子虚弱,正需要这人参补补元气。 至于当年之事,先帝突然驾崩,顾贼势大,禁军中也有其大量暗子,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云裳,若非我假意相投,姜氏早已被其屠戮殆尽啊。” 姜云裳佯作叹气,神色间刻意流露出一丝无奈。“薛将军好意,心领了。 如今云裳已为人妇,薛将军还是给彼此留些体面才好。” 听闻此言,薛刚手握床檐,迫使自己压住心中怒火。“云裳,你当知我心意。无论何时何地,在文博心中你乃举世唯一。” 姜云裳强忍着恶心别过头去,避开了对方炽热的目光。“你我身份有别,还请你自重一些。 你此番前来,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怕是会无端生出许多是非。” 第978章 “果然,你还是在意我的,对吗?”薛刚不以为然,轻声说道:“流言蜚语又如何? 我执掌三万禁军,在这皇城之内,除了顾应痕,谁敢多言半字?”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小巧香囊,递到姜云裳面前。“云裳,这是我亲手为你所做,里面装着上好的草药,有安神助眠之功效。 放在枕边,许能睡得安稳一些。” “……”就拿这玩意来献殷勤?姜云裳看着香囊,差点没当场破功。 尽管如此,但她很快又恢复平静。“何必如此费心?不过是个落魄公主,不值得你这般对待。” “你千万别这么说。”薛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心疼。“你乃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无比。云裳,在文博心中,你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光彩照人的大梁长公主。” 听闻此言,姜云裳苦笑着摇头。“如今的大梁,早已今非昔比。我这个长公主,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又哪来什么高高在上。” “……”薛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都是顾应痕那个乱臣贼子,若非这老狗篡权夺位,我大梁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云裳,你且放心,只要文博还有一口气尚在,定会助你夺回曾经的一切。” 姜云裳微微抬眸,看着薛刚,眼神中巧妙的流露出一丝感动。“哎!你怎么还像儿时那般冲动? 如今局势复杂,仅凭你我之力,又能改变什么?” “不!我手中有数万兵马。”说着,薛刚紧握拳头。“云裳,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只要梁北告急,一定能寻得机会扳倒顾应痕。我已在城防卫中安插了不少亲信,他们都会听从我的号令,只等时机一到,便可起兵讨贼。” “……”姜云裳黛眉微皱,继而缓缓转过身来。“此事万万不可草率。顾应痕手握重兵,党羽众多,你若是贸然行动,只会白白送命。” 这还用你说?老子才不和他斗。薛刚轻咳几声,故作满不在乎。“云裳,只要是为了你,文博绝不惧死。 只要能为你报仇,为我大梁除去这个祸害,就算死,文博也心甘情愿。” 见时机成熟,姜云裳佯作叹气。“我如今委身于徐平,只怕负了你这般情谊。” 听到徐平的名字,薛刚脸色一变,眼中闪过深深的嫉妒。“不过是个外臣,能有什么用?以为窃居岳州就能指点江山?这奉天城内有军十余万,他能起什么风浪?”话到此处,他突然一愣。“对了,你刚提到任人摆布?此话何意?莫非……” “莫要猜了。”姜云裳巧妙的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与徐平之间,不过是为了大梁的局势相互利用。 乱世一女子,不是棋子,能是什么?” 闻言,薛刚冷哼一声。“我看未必。这大梁的天下乃皇室所有,率土之滨,莫非皇臣。 你何必妄自菲薄,以棋子自喻。” 他怎么说得出口?姜云裳抬手掩面,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神情。“如今的局势,我们需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徐平手握重兵,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除掉顾应痕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薛刚沉默片刻方才开口。“他毕竟是周人,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万一他想趁机吞并大梁,如此岂非引狼入室? 况且昨夜之事,你受难在先,他居然不闻不问?实在可恶!可恶至极!” “昨夜……罢了,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免得叫人看到,对你我都不好。”姜云裳扯下床帘,竟是潸然泪下。 见她欲言又止,还有清泪滑落,薛刚脸色骤然一变。“到底何事?有什么不能与我明言吗?” “你……回吧……便算你我此生无缘。”姜云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抽泣,声音也是愈发哽咽。 见姜云裳这般姿态,薛刚心生怜惜。他一把掀开纱帘,当即怒声质问。“到底何事?是不是徐平欺负你?好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别去!都是我自愿的……”姜云裳挣扎着拽住对方衣角。“别再来找我了……” “自愿?什么自愿?”几息之后,薛刚恍然大悟。“难不成昨夜之事?”说着,他勃然大怒,一拳砸向桌案。“这个混蛋,竟敢如此欺负你?我这就去点兵,剿了他的征南大将军府。” 闻言,姜云裳不顾身子虚弱,连忙起身将之拦住。“万万不可!此事一旦闹大,局面将无法收拾。不仅会危及你我,更会让整个大梁陷入绝境。 徐平乃大周征南将军,更是靖北王府的独子。你若是加害他,整个大梁都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所以,这狗贼就是利用这个身份来欺压于你,对吗?” “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薛刚佯作无奈,随后缓缓蹲下身来。“我不说!我不说了。你放心,只待咱们除掉顾应痕,徐平也会步他的后尘。” 听闻此言,姜云裳一阵反胃,却又强忍着怒意。“你来此已有许久,再不走,一会换药的太医就该来了。” “我不在意!”薛刚眉头一挑,却是站起身来。“太医又如何?谁敢多言,看我不宰了他去。” “你不在意我在意……” “云裳……” “……”姜云裳再未接话,转身便卧床休息。 见她留个背影给自己,薛刚上前为其合上床帘。“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 几息之后,见他离开屋子,姜云裳强撑着床檐坐起身来。“呕……呕!!!怎么,怎么会有那么厚颜无耻之人? 连徐平都比你强上一万倍。 呕……” 殿门外,薛刚掸了掸衣袍,随手丢给宫婢几两碎银。“本将今日没来过。知道吗?” “是,将军。” 回头看了眼安宁宫,薛刚大步朝向皇城之外而去。“原来如此?徐平啊徐平,你倒是够狠啊!此事得赶紧告诉镇国公。” …… 与此同时,紫萍郡守府。 合上英月娥送来的密信,陆铮嘴角微微上扬。“鱼儿,终于咬钩了……” “拿笔来!”话音刚落,他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几息之后,其人胸闷气短,骤然吐出大口鲜血。“噗!!” “陆老贼?”英月娥大惊失色,赶忙将之扶稳。“你……” “快去拿笔来……”言罢,陆铮抬手捂住嘴巴,却如何也止不住口内的流血。“再……再给,陆某,一点时间……” 第979章 …… 英月娥听闻陆铮吩咐,将纸笔稳稳放在案几之上。 抬眼看去,只见其人面色灰败,额头上布满汗珠。“陆老贼,你这身子实在撑不住就别逞能了,休息片刻吧。” “莫要废话。”陆铮吐字无力,胸膛剧烈起伏。颤抖的手想要握笔,哆哆嗦嗦却难以稳定。 眼前的信纸在其模糊的视线之中重影交错,即便如此,陆铮的思绪却如无比清晰。 他左手扶稳,右手蘸墨,缓缓落笔。 见他字迹歪歪扭扭,笔画之间毫无往日流畅,英月娥不禁眉头紧锁。“陆老贼,要不我写,你念?” 闻言,陆铮的呼吸愈发急促,想要开口却难以言表。“……” 许久之后,信上爬满东倒西歪的字。鲜血从陆铮嘴角缓缓溢出,先是一滴,而后成串滴落在纸上。“想……请,君……入瓮,再借刀,杀……人?哼!雕虫……小技……”他低声呢喃,声音几乎难以听见。即便如此,其眉宇间依旧透着极度的自信。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铮停笔,双手无力的垂落,整个人像被抽干力气,当即瘫倒在椅子上。 “你撑住……”英月娥见状,急忙上前查看,她将手轻轻搭在对方腕上,感受着微弱的脉搏。本想催动内劲缓解,又深怕伤了陆铮的筋脉。“等着,我这就去叫军医来。” 见英月娥转身,陆铮却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你……星,夜……兼程,务必,务必要…….在明日,拂,拂晓前,赶回奉天,切记……” “你……” “快去…….”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朝晖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奉天城的皇宫就被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不知从皇宫的哪个阴暗角落里,一则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层层波澜。 偏殿外,几个宫女太监在僻静角落窃窃私语。 “你们都听说了吗?新晋的征南将军和咱们太后娘娘有苟且……”一身形瘦小的太监满脸惊恐,眼睛瞪得滚圆,声音也压得极低。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听到,咱们都得掉脑袋!”另一太监神色紧张,双眼左右张望。 闻言,其身旁的对食眉头一挑。“前几日我路过凤春宫,里面那动静,啧啧,现在想来都叫人羞耻。我跟你们说……” “嘘!别特么再说了!我可不想听。”言罢,太监一把将其嘴巴捂住。“这些事儿可不是咱们能议论的,想死啊你们几个?” “哎呀,你怕什么?”宫女使劲将其手掌掰开。“你以为就咱们几个在说?我可告诉你,这事在凤春宫都传遍了。” 确如其言,关于徐平和顾秋婵苟合,眨眼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宣帝的一众太妃在各自宫殿内交头接耳,脸上无一不是震惊与后怕。 众人心思各异,时而低声惊叹,时而掩嘴轻笑,似乎在谈论什么精彩大戏。 不止如此,禁军在巡逻时,脚步也不自觉的放缓,彼此间用眼神交流,而后压低声音,快速交换这令人咋舌的消息。 “我就说这太后不是个安分的主,怎么样?你可输我五十两银子。” “废话!她才年芳二十过五,守活寡不是要人命吗?” “都别说了!消停点吧……” 正在此时,顾秋婵端坐在榻上,任由宫女为其精心梳妆。一身华丽服饰,金丝裙摆层层叠叠的铺展在地上。 “娘娘!不,不好了!”一宫女匆匆跑进屋来,“扑通”一声跪拜在地。她的额头紧贴着地面,身体也有些许颤抖。“外,外面。” “何事如此慌张?”顾秋婵柳眉微蹙,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 第980章 “说啊?吞吞吐吐,想挨板子不成?”她微微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宫女,眼神中透着几分审视。 “太……太后娘娘,宫里传出您和征南将军苟……苟且……”宫女吓得声音颤抖,结结巴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周信动作那么快?顾秋婵身子一颤,手中把玩的玉簪险些掉落。 几息之后,她脸色巧妙一变,眼中刻意显露出慌乱。“简直胡说八道!这等谣言是从何处传出的?” “奴婢也不知,一早,一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现在恐怕连宫外都知晓了……”宫女拼命叩首,声音也是宛如细蚊。 顾秋婵撩顺秀发,虽按计划行事,她心中也是有些埋怨起周信。 深吸一口气,她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闭眼,迅速思索着应对之策。“去将嚼舌根的太监和宫女一一杖责,此等无稽之谈,宫里的管事都是干什么吃的?去让李季来凤春宫一趟。” “是,太后!” 与此同时,皇宫之外,这消息更像脱缰野马,不过半天时间,整个奉天城内都已沸腾起来。 “周人就是可恨!怎能做出这种事,我大梁皇室的颜面何存呐!”一个白发老者满脸愤慨。 “天下可真是乱了套了,也不知这周人安的什么心。”旁边一个年轻人也是开口附和道。 “哼!我早就说了,大周和元武不过是一路货色,如今非但侵占岳州,连太后为其所胁迫!依我看,咱们就该把周狗赶出大梁才对。” “说得轻巧,没有周人,岳州早特么沦陷了。看看现在的北地,都成啥样了?” “岳州沦陷?沦陷给南安叫沦陷,卖给周狗叫不叫沦陷了吗?” “都小声点吧!一个个的,给你们涨点赋税就安分了。” …… 流言蜚语在百姓口中不断发酵,直至傍晚时分,已是越传越离谱。 更有甚者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徐平与顾秋婵所谓的“苟且之事”。 什么徐平意图篡权,与顾秋婵勾结,要颠覆大梁的江山社稷。 什么顾秋婵耐不住寂寞,私养了几百个面首。 “我跟你说,那徐平有龙阳之好!他一晚上要找八个男子。” “你听谁说的?” “什么龙阳之好?顾秋婵明明就是为其所胁迫。” “胁迫个屁?听说那徐平身高八尺,胯下那玩意都有一尺,能缠腰半圈,顾秋婵可是寂寞难耐,主动投怀。” “你懂个屁!明明是它会转圈!一般人可真不行!不过老子不一样,嘿嘿!老子也会转圈!” “你?你会转圈你媳妇能跟隔壁老王跑了去?真特么能吹!” …… 大将军府内,徐平在书房审阅军报。虎威的局势似乎比他想象中要严峻,顾应痕的主力始终徘徊在关内,姜尚武本就损兵折将,连带着吴青峰也常有所失。 合上军报,他手指不停转动着毛笔,嘴角也是缓缓下塌。若按陆铮信中所述,是有些反常。 武承乾再怎么出色,也不可能连续在吴青峰的手中捞得便宜。早在宣帝在位,慕容烈和吴青峰就互有胜负。 军神榜第三,如今仗打成这副模样,的确有问题。至于顾应痕,明日便是时限,此贼今夜必会来信…… 念及此处,徐平放下毛笔,手指开始敲打起台面。“凉州局势未明,先前的饵是不是下得早了一些……本可利用姜云裳腹中胎儿寻得更大利益…… 陆铮如此急切,怕是不够稳妥啊?” 正在徐平思虑之际,亲卫神色凝重,脚步急促,打破了书房内原本的宁静。“大将军,府外传得沸沸扬扬,都说……” 第981章 “说什么?”徐平抬头,面上带着几分疑惑。 “说您和梁国太后顾秋婵有……”亲卫低头垂目,不敢直视徐平的眼睛。“有,有苟且之事……” 听闻此言,徐平眉头一挑,眼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陆老贼连这特么都能算到? “大将军,您和梁太后之事……现已传遍了整个奉天城内。”言罢,其人赶忙单膝跪地。“杨将军已率玄甲卫出府,旦有议论与妄言之人,我等即刻诛杀。“ 徐平“啪”的一声将军报拍在桌上,随后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若按陆铮所述,让自己陷入骂名而成为众矢之的一定是顾秋婵,过些时日出来替自己说话的也一定是她。 看来,他们手中的底牌果真就是信中提到的岩台大营了。但也不对啊!若是顾秋婵能掌控岩台大营,姜氏不可能那么被动。除非…… 几息之后,徐平微微摆手。“你去将杨定唤回来。话都不让人说,这怎么能行呢? 咱们是好人,大大滴好人!懂吗?” 此话一出,亲卫当即愣住。“大将军这是何意?” “这个你不用多问。”徐平的嘴角微微上扬。“总之记住一句话,让他们传,传得越多越好,传得越真越好! 去账房支些银子交给城内的说书人,让他们每日不停的说,说好了,将军我重重有赏。” “这……”亲卫起身行礼。“是!卑职这就去办。” “回来!”其人正欲转身,徐平又将之叫住。“你去趟城西,给我把英月娥找来!” “诺!” 转眼已是夜幕降临。这奉天城内的大街小巷与酒楼茶馆,全是议论徐平与顾秋婵之人。 不但如此,甚至还有将军府亲卫扮演的托子各种添油加醋,引导风向。 而城内的一处雅阁中,顾应痕与徐平执棋对弈。 “四之十六。”顾应痕率先落子。“今日这奉天城内可真热闹,贤弟就没什么想和愚兄说的吗?” “说?国公爷认为徐某该说什么?莫非京城那些谣言国公当真了?”言罢,徐平将白子放于下角。“三之十七。” “呵呵呵!五之十七。贤弟啊,秋婵不管怎样都是愚兄的嫡女,你这般欺负孤儿寡母的,不太好吧?”顾应痕嘴角含笑,眼中更是多了几分淡定。 听闻此言,徐平拿起白子,几息之后又放回棋盒。“便是国公这样的人,还会在意这些吗? 亦或是说,国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言罢,他笑着落子。“尖顶,四之十八!呵呵!” “贤弟与我共谋大业,何以如此?”顾应痕微微摇头,随后捏了捏鼻尖。“就在今日辰时,薛将军和愚兄在宫外相遇。我二人久未联系,倒是聊了许多。 贤弟,有兴趣听吗?” “哦?可惜了!徐某还是多岩台大营的季书同比较感兴趣。家妻蒙难,心灰意冷之下,难免会口若悬河!不知贤兄可否让愚弟找些慰籍?”话到此处,徐平从怀中掏出一份信函。“他不死,你我二人睡不好啊!” 接过信函,顾应痕随意的翻看起来。几息之后,他笑着将信撕毁。“贤弟还是太过高看愚兄了!若是季书同那么好对付,奉天城内的这杯羹,如何也分不到贤弟头上。不知愚兄说得对吗?” “的确如此!”徐平夹住白子,随后以内劲一点,白子当场穿透棋盘。“三之十五。 好歹也是杀子之仇,无论如何,国公都的给徐某一个交代吧? 否则!徐某如何在军中立足啊?” “呵呵呵呵!”此话一出,顾应痕当场就笑了起来。“贤弟的胃口可真不小!就不怕吃太多了,撑得慌?” “如此说来,国公是不打算给徐某这个台阶了?”徐平将棋盒丢弃,随后撑着桌案站起身来。“令爱的床上功夫不错,徐某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女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国公觉得徐某说得对吗?” “贤弟啊!太贪心可不好哟!”顾应痕亦是站起身来。“林聿伯可以送给贤弟当个小玩具,但贤弟可不能得寸进尺啊。 顾某……”顾应痕稍稍一顿,随后抬掌将棋盘打成了齑粉。“也是有脾气的。” “如此说来,那就是没得谈咯?”徐平笑着耸了耸肩。 顾应痕正欲接话,雅间外一名黑甲卫快步而入。“主上……” “……”几息之后,顾应痕抬手一挥。“知道了。” 待到其人离去,他又转回笑脸。“贤弟啊,你好像要失策了! 愚兄这儿有份凉州送来的最新军报!不知贤弟……想听吗?” 此话一出,徐平顿觉不妙。虽脸上没有半分显露,负于身后的手却微微握紧。“哦?愿闻其详!” 第982章 …… 顾应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从袖间缓缓掏出那份军报。“贤弟,你还是瞧瞧这个再出言也行。 凉州局势可谓风云突变呐!宁毅在阳平郡外大败,不光损兵折将,连带着黑龙骑也深陷险地。 本以为明年春来大周才会动手,没想到莫老亲自坐镇元东,一反防守之态,将贺州营打得溃不成军。 那场面,啧啧!恐怕是惨不忍睹啊。 魏冉本想救援,却没赶上,连带着韩中也没能及时布防。 不知贤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接过军报,徐平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心中骤然一震。 几息之后,他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轻描淡写的将军报放在桌上。“不过如此!和徐某当初在析津的艰难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是些许小小挫折罢了。有何可说? 国公爷以为韩都督是泥捏的不成?”话虽如此,徐平的指尖却不自觉的在桌沿轻轻敲击,连带着思绪也有些混乱。 顾应痕何其精明,自然没有错过这些细微动作。即便如此,他却也不点破,只是意味深长的笑道:“贤弟这话倒是洒脱,可凉州这一败,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谋划,贤弟怕是得重新斟酌了。” 狗日的莫无涯,都隐退二十余年了,他特么抽什么疯?徐平微微挑眉,正正迎上顾应痕的目光,语气也是毫不示弱。“国公这话是怕了?徐某一路走来,倒也见过不少风浪…… 当初苏北石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一点小小变故,无伤大雅。” “哦?贤弟倒是自信得很。”顾应痕双手抱胸,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贤弟啊,宁毅与你父王同气连枝,如今他新败,靖北王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徐平嘴角微扬,依旧谈笑风生。“大周若是那么不堪一击,列国早已分而食之。 某虽不才,既然与国公携手,那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倒是有些人,表面上嘛称兄道弟,背地里却暗怀鬼胎。 与其关心我靖北王府?呵呵!国公还是想想怎么给徐某搭这个台阶吧?” 徐平毫不避讳的回视顾应痕,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似有火花迸溅。 几息之后,顾应痕率先侧目。“好了好了,咱们也别在这互相猜忌。”言罢,他摆了摆手,神色恢复如常。“贤弟莫要再虚张声势,都是聪明人,何必玩这套? 台阶呢,愚兄肯定会帮你搭!想要让人割肉!如今的你还做不到。” “这么说来……” “听愚兄说完嘛!”徐平刚刚出声,顾应痕却一言打断。“依愚兄看,要想把小皇帝合理的拉下台,必须先除掉周信和孙振岳。 此二人在朝堂上处处掣肘,我等想要更进一步,恐怕不易。” “简直荒唐!”徐平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鄙视。“吴青峰在梁北屡屡受挫,你依旧在保存实力,玩什么攘外先安内? 宁州军本可兵出梨山,在虎威以西牵制慕容烈的中军主力。你倒好,放着十余万大军徘徊不进,如今还想除掉孙振岳,简直鼠目寸光。” 听闻此言,顾应痕却也不恼。他微微眯起眼睛,继而又摇头一叹。“贤弟,你有所误会了。 季书同态度不明,愚兄这宁州军若是离京太远,一旦奉天有变,城防卫和禁军绝非岩台大营的对手。 至于梁北的战局,你放宽心。吴青峰不会那么容易就败了,否则,他也无法与慕容烈斗这几十年之久。” 第983章 果然如此……徐平低头垂目,直勾勾的盯着脚下的泥土。陆铮的所有设想都已悉数证实,而凉州偏偏在这个时候传来败报。杀千刀的宁毅,真是耗子扛枪,窝里横,简直不堪大用! 念及此处,徐平轻咳几声。不把宁州军弄去虎威,自己在奉天永远都是马蝼,还是得在顾秋婵那里找机会…… 见之神色变换,顾应痕轻抚须髯。“贤弟有什么话,何不直言?” “既然国公开口,徐某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说着,徐平负手踱步于屋内。“如今的南安消停了不少,短期内甘州与岳州当无较大摩擦。 依徐某之见,即便吴青峰能守,那也是死守,长此以往,非明智之举。 更何况,国公若不尽快夺回陈州,何来的军威与民望?” “贤弟的意思……”顾应痕脸色微变,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想调兵入内关?太心急了吧!” ”用宁州军来提防岩台大营,国公不觉得太过奢侈吗?调拨给徐某的三万新兵我会送去雍城,再从镇南军调集两万精锐驻扎在紫萍以北。 若是城防卫与禁军敌不过岩台大营,加上徐某手中的镇南军即可。”话刚说完,徐平却又赶忙推翻。“还是不行…… 飞云关尚在薛毅的手中,刑诸所部也在其中。此二人骁勇善战,若是我部精锐调离岳州,恐怕得不偿失。” 听闻此言,顾应痕沉思许久。徐平的心思他大体能猜到一二,但宁州军长期驻扎在奉天城外的确不是办法。 且不说粮饷与军费所耗甚高,便是北部的战局也的确不容久拖。 思来想去,顾应痕揉了揉眉心。“薛毅不会轻易离开飞云,否则便会给玉螭的周军以可乘之机。 贤弟啊,为兄给你个好台阶如何!” “哦?”徐平微微侧目。“愿闻其详?” “愚兄会从京卫营抽走一部分兵力,你可调兵前往奉天城外二百里驻扎。呵呵!营房虽小,倒也是五脏俱全。”言罢,顾应痕拍了拍手掌。“来人!” “且慢!”徐平突然抬手。“这京卫营不过八千建制,如何能驻扎两万镇南军? 国公这般提防,非合作的诚意吧?” “呵呵呵!没有八千,只能给贤弟四千人的盘子。”说着,顾应痕拍了拍徐平的肩膀。“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愚兄虽有提防,贤弟的小心思也不在少数啊!彼此彼此罢了!” “……”老狗!你特么真该死啊!徐平心中一阵腹诽,面上却是平淡如水。“徐某要的只是梁东,这九五大位,国公不看重,徐某倒也无所谓……” “哎!”听闻此言,顾应痕却是轻描淡写的回道:“愚兄可是为国为民啊!什么皇权富贵,看得真没那么重!” “国公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贤弟啊,你看你又……” “徐某可是当着满朝文武发过誓的,国公爷忘了吗?”徐平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吗卖批!顾老狗还真是老奸巨猾。 此话一出,顾应痕眉头一皱。他仔细考虑许久之后,方才开口应声。“一万!贤弟啊,你要是再过多言,愚兄可就要怀疑你没安好心了!” “哈哈哈哈!”徐平当即大笑起来。“国公还是信不过徐某啊! 国公也说了宁毅有危,徐某不过寻个立足之地,岂会做那等小人行径?” “你还真是厚颜无耻。”顾应痕嘴角一抽,差点没接上话来。“姜安民还在黄泉路上看着你,徐平,这种话你好意思说吗?” “那咋了?此一时彼一时嘛!一码归一码!”徐平当即背过身去,不再与之对视。 第984章 顾应痕有些无语,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此事重大,本公还需诸多考虑。 宁州营乃是制衡季书同的关键,调动兵力北上不是小事,还得从长计议。”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皱眉,心中也开始有些不悦。“镇国公,局势复杂,容不得你再犹豫不决。 欲谋大事,岂可惜身? 只要元武一日不退,大梁的处境便一日危机。此乃你我共同之敌,徐某连姜云裳都可以放弃,她腹中可是徐某的骨肉,难道这还不够诚意?” “你且莫急。”顾应痕抬手安抚。“本公自然信得过你,否则岂会在此与你长谈? 只是调兵牵扯甚广,必须权衡利弊。这样如何,给本公三日时间,三日后,定给贤弟一个答复。” “三日,三日,现在又是三日!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何大业?”徐平佯作盛怒,当即便要转身离去。 见他如此,顾应痕只得将之拉住。“贤弟放心,愚兄心中有数。”说着,他又微微扬嘴,而眼中却毫无笑意。“这劳什子的慕容烈,我早就想除之而后快。 只是这其中细节,还需慢慢谋划,确保万无一失嘛。” “呵呵!也罢!”徐平不好再言,只得冷哼一声。 两人先是沉默,又寒暄了几句,最终各自心怀鬼胎的散去。 …… 回到大将军府,徐平径直走进书房,大马金刀的靠在椅子上。 若按陆铮所谋,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顾秋婵必会来找自己。但顾应痕诸多拖延,时间是愈发紧迫。 且不说苟合之事发酵后会如何传散,如今宁毅出了岔子,自己又还得赶紧回一趟神京述职。 “来人!”徐平突然喊道。 亲卫立刻出现在书房门口。“大将军!” “传英月娥来见我!还有,让哨子密切关注顾应痕的一举一动。 再派人去一趟岳山郡,让吴文渊星夜兼程赶往凉州,务必要查清楚宁毅兵败的具体情况,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对了,还有宇文萧,让他立刻来一趟奉天城,析津的驻防交由郭子韬负责。” “诺!”亲卫领命而去。 待人离开,书房再次陷入寂静。徐平靠在椅背上,闭眼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岩台大营是重中之重,应当也是顾秋婵手中最大的底牌。如今情况有变,按陆铮的原定计划行事……恐怕有些仓促。 “诸事烦扰啊……一旦武成王府出事,大周就会立刻变天。”念及此处,徐平再次唤来一人。 “大将军!” “你去一趟三江口,让宁武立刻来奉天见我,要快。” “诺!”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英月娥推门而入。“世子……” “紫萍近来无事,你让陆铮来奉天随我左右。”徐平拍了拍额头,脸上似乎带着些许疲惫。 闻言,英月娥稍时一愣。“这……” 见她支支吾吾,徐平余光一瞥。“有什么话直说啊?你又不是薛若微!” “世子,陆老贼,恐怕是来不了了!”言罢,英月娥微微欠身。 “你说清楚点啊?“徐平站起身来,颇有些疑惑的盯着对方。“来不了?具体怎么回事?” “……………!!!” 半炷香后,徐平长叹一声,颇有些无力的坐回了原位。“先是张掖,而如今,连陆铮都……既是如此,为何早不与我知会?” “他天天挂在嘴上的就说老毛病,若非我此次前去紫萍,恐怕也不会知晓。”英月娥亦是叹息一声,随后眼中有些无力。“世子殿下,令师……” 话未说完,徐平便开口打断。“这个我早就想过了,师尊如今也正好在奉天。要想让她出手,恐怕不易。 若是按你的描述,恐怕是肺结核……” “肺结核?” 见英月娥满脸不解,徐平当即拍了拍脑壳。“就是一种病,光靠百部、紫菀这等草药来止咳化痰、缓解症状,难以治愈。” “世子还懂医?” “不懂!”徐平摇了摇头。“昔日在书上倒是看过一些。 我会想办法联系师尊,但能不能有效很难说,她会不会出手也很难说。” “若是连夫子都无法治愈,那陆老贼岂不是命不……久矣……”说着,英月娥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丝哀伤。“自打世子从北境南下,陆老贼可谓鞠躬尽瘁,还请世子想想办法,救其一命吧……”言罢,她掀起裙摆,缓缓跪地叩首。 见此情形,徐平一把将人拉起。“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狠,特别没人情味?” “月娥不敢……” “那是对外人!月娥姐,你们不一样。” 深吸一口气,徐平缓缓掏出腰间挂着的符箓,随后以内劲催动,将之燃起。“徒儿有难,还请师尊相助……” ……………………………… (二合一) 第985章 …… 翌日辰时,大周,西境。 宁毅伏于马背,汗水与血水混合,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味。 “莫无涯这狗贼,简直荒唐!都已过百了还那么猛。”他眼中透着疲惫与不甘,身后是大量追兵,喊杀声震得耳鼓生疼。 “王爷,武敬山追得太紧,咱们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副将策马靠近,大声吼道。 回望一眼密密麻麻的敌军,宁毅心中暗暗悔恨。此番中伏,实在太过狼狈,自己是怎么也没想到莫无涯竟会亲自坐镇元东。 “往彝岭小道撤!那里地势复杂,不利骑兵追袭,或可摆脱这些追兵!”宁毅大声下令,双腿猛夹马腹。“驾!驾驾!” 马蹄声促,扬起滚滚尘土,贺州营前锋如惊弓之鸟,朝着山脉不停狂奔。 “放箭!快放箭!”随着镇东军部将一声令下,漫天箭雨倾泄而下。贺州营大量部卒中箭落马,惨叫声不绝于耳。 “魏冉是干什么吃的?求援信已连发了数封,怎的还不见凉州营接应……”宁毅挥舞长枪,奋力拨打着袭来的箭矢。尽管身旁有大量亲兵紧紧护卫,却也不断有人倒下。 “王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兄弟们死伤惨重啊!”吴忠奎心急如焚,看着身边的亲卫挨个倒下,他神色愈发急切。 闻言,宁毅面色阴沉,他知道一味逃窜只会加速前营覆灭,当即开口喝道:“可退不可乱,乱则全军覆没。 传令下去,丢弃所有军需辎重,加速行军,务必在镇东军突破防线前进入彝岭。 张全武!” “末将在!” “你即刻率领本部人马回军断后,务必拖延,千万谨慎。” “是!王爷!”张全武领命,当即调转马头回身,带着本部兵马停军列阵,准备迎接镇东军袭来。 “弟兄们!王爷有命!我等杀一个不吃亏,杀两个血赚!” “御!”众人抬起盾牌,目光坚定,顷刻间便组成盾墙。“杀!!!” 未过多久,镇东军骑卒率先袭击来。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两边瞬间陷入乱战。 宁毅不敢耽搁,带着剩余部卒拼命朝着彝岭奔去。 “可恶啊……”他回头望去,只见后方战场早已短兵相接,喊杀声也渐渐减弱。“张全武怕是凶多吉少,这笔帐,必须算在他魏冉的头上……” 直至日落西山,彝岭山脉那连绵起伏的轮廓逐渐出现在宁毅眼前。“加快行军,待入山之后化整为零。” 就在即将踏入山林之际,镇东军却再次追了上来。“杀啊!全歼贺州营,活捉宁百川!!” “全歼贺州营,活捉宁百川!” “全歼贺州营,活捉宁百川!” “杀!!!” “宁毅休走!” 镇东军的喊杀声震得山林中的飞鸟纷纷惊起。 听闻此号,宁毅是心急如焚。一旦在山口被镇东军缠住,贺州营的前锋就彻底完犊子了。“弟兄们,随本王冲进去!”言罢,他抬起长枪,率先冲进其中。 “……” “王爷马快!咱们跟不上啊?” “王爷!王爷!!” “驾!驾!” “尔等快随王爷先走!本将来断后!”吴忠奎大喝一声,当即勒停战马,朝着镇东军冲杀而去。 大半炷香后,宁毅带着残兵败将逐渐深入其内。山中树木茂密,道路崎岖难行,镇东军的骑卒优势被逐渐削弱。 未过多时,贺州营前部四散开来,在山林中左冲右突,利用地形与追兵周旋。 直至星月高悬,宁毅方才带着数百名亲卫得以走脱。 “王爷,翻过这山头就暂时安全了。”偏将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语气中除了疲惫还有些懊恼。 “……”沉默几息,宁毅点头应声。望着身边这群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亲卫,他心中满是愧疚。“兄弟们,是本王无能,让尔等跟着受苦了。 第986章 此战才刚刚开始,待咱们回到定平,当整顿兵马,再与武敬山决一死战!” “……” “咱们还能回到定平吗……” “王爷,咱们要不要稍作休息,待到明晨再继续回退?” 犹豫几息,宁毅将手中长枪用力插入土中。“也罢……就在此处休息一个时辰。” ……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帝丘郡,韩忠于帅帐内低头不语。他眉头紧锁,看着手中军报,脸色颇有些凝重。 宁毅兵败让整个前营防线岌岌可危,本欲先行夺回帝丘,此刻却不得不重新调军。 “莫无涯已朝着帝丘方向赶来,最多十日便可到达。 大都督,咱们恐怕得转攻为守,先做好御防之备。”张岳摊开舆图,在帝丘以北抬手指道:“末将可领兵于此处设伏,打那老狗的前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妥!咱们围困帝丘多日,如今中军兵力有限,且帝丘以北地势平坦,并无险要可依,如何能用作伏兵?”赵阔微微摇头。 沉思片刻,韩忠指着舆图言道:“张岳之策过于冒险。帝丘地势不利,即便有所斩获,也难得大胜。” “大都督……” 见张岳情急,韩忠敲了敲台面。“先虑败,后谋胜,忘了本督怎么教你的? 赵阔,说说你的看法。” 听闻此言,赵阔环臂沉思,片刻之后方才开口。“回大都督。既是转攻为守,我部可利用周边环境及丘岭,多设前寨防线。 帝丘距彝岭不过数百里之遥,可拉长攻防战线,进一步缓解魏冉压力。 与此同时,让唐方所部绕后迂回,尽量阻碍镇东军的后勤补给,不求所或,只需扰袭。” 几息之后,韩忠微微颔首。“武安道的防线你亲自驻扎。记住,可弃不可搏,可守不可攻,可扰不可缠,可败不可绝。” “都督放心。”言罢,赵阔掀起披风,率先出帐。 “都安静!”见他离去,韩忠再次敲了敲台面。“既然莫无涯已亲自前来,本督也是许久未见过他了,派人修书一封送去帝丘。 就说本督在帝丘郡南百里之处等他前来一叙。” 听闻此言,众将纷纷抱拳点头,随后各自离去。 “来人!” 闻讯,侍卫掀帘而入。“大都督!“ “立刻派人前去大梁联系宁武。就说贺州营有难,让他来一趟凉州。” “诺!” 待人走后,韩忠苍老的眼神中泛出一丝罕见的杀意。“斩草就要除根啊。以免野火燃不尽……春来起新芽……” 看着空荡荡的帅帐,韩忠轻叹一声,随后在案台上写下一封送往神京的密函。 …… 而此时,魏冉率领着凉州营马不停蹄的朝着彝岭赶去。 他面色颇有些冷峻,心中对宁毅的兵败极其不满。“实在太过莽撞,大军未至,他怎能前营冒进。 我等本可围点打援,一举拿回帝丘。如今可好,连带着韩公日前的所有部署悉数作废。”魏冉愤愤不平,当即对着身边的马季说道。 闻言,马季点了点头。“不过,韩都督已经在帝丘以西布下新的防线。侯爷,咱们只要尽快赶过去接应,应当无大碍。” “无碍个屁!他若不冒进,怎会连莫无涯都被引来。宁毅也算颇擅兵法,怎会有此一失?简直荒唐!”魏冉冷哼一声,不由的抬头望向远方。“镇东军此番来势汹汹,莫无涯亲往,必然是有备而来。 传本侯令,加派哨骑探查,若有贺州营的消息速速回禀。” “诺!” 转眼已是二更天,彝岭深处,宁毅带着残部艰难前行。 “王爷,前面发现一条小道,似乎可以避开追兵。”一哨子匆匆来报。 第987章 听闻此言,宁毅大喜。“如此甚好!快去前面领路。”言罢,他眉间悄然闪过一丝暗喜。呵呵呵呵!莫无涯能来,真是本王之福啊!此番有失,本王休整个数月不是问题吧?韩忠啊韩忠,你戎马一生,为何偏偏要给纪隆圣当狗?哼!“传令!派后卒沿途分三路留下蹄印,加紧撤军!” “诺!”偏将勒停战马,当即调转马头。 宁毅率众一夜奔逃,与追兵逐渐拉开了不少距离,而天边渐渐泛起一抹鱼肚白。 ……. 同一时刻。 来不及做任何耽搁,远在大梁的徐平带着公孙妙善朝紫萍快马赶去。 “师尊啊,您修为盖世,更精通着各派学说,难道也没办法?”徐平夹紧马腹,抬眼看着逐渐靠近的城关。 公孙妙善捋了捋面纱,随后送去一个让人自己体会的眼神。“为师也是人,不是天上的神仙。你当为师无所不能吗?” “不……不是吗……”徐平嘴角一撇。当自己初遇其人之时,真就以为她如仙如神。 “……”公孙妙善白了他一眼,随后催马加速。 几人一路马不停蹄,向着紫萍疾驰。路旁的树木飞速后退,风声穿耳呼啸,城门的轮廓也逐渐凝实。 待到紫萍郡首府,已是午时。 徐平飞身下马,快步冲入郡守府。公孙妙善紧随其后,神色平静中却带着一丝特别的深意。 “参见大将军!”府卫连连拜礼。 “免了,今日闭门,任何人不见。” “诺!” 当徐平踏入陆铮所在的房间,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其人静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 “师尊……”见他如此,徐平的眼眸中带着深深的急切。 公孙妙善微微颔首,走到床边,素手搭在对方脉搏之上。她眉头轻皱,凭借深厚的医术开始探查病情。 “怎么样,陆铮可还……” “安静!“徐平话未说完,公孙妙善已收回玉手。“没几日了……” 言罢,她手掌悬于陆铮胸口上方,周身泛起明黄的金色光芒,将一缕缕柔和的内劲缓缓注入对方体内。 卧房的窗外,烈日高悬,阳光照在其人脸上,映出公孙妙善专注而凝重的神情。 几息之后,大量内劲开始在陆铮的体内游走,试图修复其受损的脏腑。 屋内颇为安静,只有陆铮微弱的呼吸声响。 “……”徐平站在一旁,双手紧握,目光在公孙妙善与陆铮之间来回观望。 许久过去,公孙妙善收回内劲。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师尊?”徐平见状,急忙跟上。 两人来到庭院,公孙妙善停下脚步,徐平的神色瞬间绷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其内心。 “十分棘手,可以着手安排后事了。”公孙妙善缓缓开口,脸上并无半点喜怒,仿佛只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听闻此言,徐平沉默。几息这个,他略有些不甘的问道:“师尊,难道没有任何办法吗?” “他的肺痨病已至晚期,除肺腑严重受损,元气大伤,其与脏腑也几乎衰竭。 为师方才用真气暂时稳定其病情,或许可以延缓恶化,但也只是权宜之计。”公孙妙善缓缓取下腰间的酒壶,自顾自的饮下一口。“徐平,为师赠的符箓乃你救命所用,但有唯一,绝无其二。 你此番用了,日后再遇危机,需自行谋得生路。” 听闻此言,徐平心头一颤。尽管已然有所预料,但也太快了一些。陆铮其人虽爱自作主张,却也是难得的大才。 无论出于个人情感还是利益,徐平都不愿意放弃。几息之后,他整理好衣袍,缓缓跪伏于地。“师尊既能探得病根,当有解救之法,可对?” “……”公孙妙善微微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悦。“以他目前的状况,为师可以尽量减轻他的痛苦。 要想彻底治愈,倒也……可以。” “如此说来,陆……” “听我说完!”公孙妙善抱起裙尾,缓缓坐于石凳之上。“这世间的一切皆有因果。 天地有道,万物有源。 若要为师救他性命,可以。不过你要知道,人立于世,一切皆是等价交换。为师若是出手,你我师徒缘分便算尽了。 如此,你可接受? 徐平,想清楚。” ……………………………………….. (昨天下午,作者的外祖母离世了,九十七岁高龄,走得很安详。 作者自幼的成长,离不开外祖母的督导和教育。年幼之时,作者也曾在异乡久居多年,也是外祖母常伴左右。 如今她驾鹤西去,作者悲痛万分。 除去守灵尽孝,这几日作者也会尽量更新。若有耽搁或是少更,还请诸位彦祖多多理解。 万分感谢。” 第988章 …… 徐平双手撑地,此刻,其脑海中好似乱做一团。公孙妙善的话如同重锤,将他砸得晕头转向。 看着眼前之人,徐平心里再清楚不过。 公孙妙善及其背后的天下学宫,是自己在这乱世中谋进的强大依仗。凭借着这层关系,在与各方势力周旋之时,总能多几分底气。而天下学宫中的学子,更是每一个求贤若渴的上位者眼中之宝。 就拿当初前往元武谋划,即便和预期中有些出入,宇文萧最终还是将康州布防图以及将帅名单交给了自己。 若不是有公孙妙善在背后支撑,莫无涯这老狐狸,岂会轻易让自己离开元境。 在列国间的纵横捭阖,还有每一次暗中布局,徐平都能感受到这层关系所带来的便利。 天下学宫有着千年底蕴,更含无数的各界人才和珍贵典籍。若被逐出师门,多少有些难以接受。即便李正我,当初为了救下自己一命,同样被公孙妙善逐出了师门…… 反观陆铮,同样是徐平的镇南军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自其追随以来,凭借着超绝的智谋,往往能助自己在各种布局时寻得一线进机。 平日里,军政事务繁杂琐碎,堆积如山的公文、各方利益纠葛,其人亦能有条不紊地处理。 无论情报还是调配,陆铮的行事严谨得没有一丝漏洞。 如今的军中不乏善战之辈,而善谋之人却是少有…… 考虑到这些,徐平将双拳缓缓握紧,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怒意。 几息之后,他微微低头,不由的开口驳斥。“师尊,徒儿实在难以理解,为何救陆铮就非得断绝师徒缘分? 既然您有此如此手段,能否助徒儿一臂之力?”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神色平静。其目光柔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因为不想。”言罢,她微微抬手,将脸上的面纱取下。“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人命如草芥,却也重压群峰。 天道轮回,有得有失,否则便会打破诸多既定的平衡。徐平,你我师徒缘分,便是其中一环。 为师救他,是逆天改命之举,也会扭曲你我间的因果,别想着不劳而获。” “……”徐平满心不甘,他向前挪动了一下身子,开口继续追。“莫非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师尊神通广大,天下学宫底蕴深厚,难道找不出一个折中之法吗?”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摇了摇头,脸色间没有丝毫变化。“这世间百态,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可能? 有些选择,你必须自己拿主意。为师之所以告诉你,只有这其中的因果关联。 你若执意要救陆铮,为师会出手,但师徒缘分,也就此到头了。便是如此,你我之间也再无任何关联。 并且自即日起,你也不再是天下学宫之人。”她的语气虽然颇为平淡,却像一把利刃,迅速斩断对方最后一丝幻想。 徐平陷入了沉默,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内心的天平在利益与情感之间疯狂摇摆,每一次的晃动都让他纠结不已。 按其所述,救陆铮,意味着要舍弃公孙妙善和天下学宫这一强大依仗。 没有了公孙妙善的支持,在面对天下学宫人才外散之时也将失去极大的号召力。 倘若不救,他又实在不愿放弃陆铮这样的人才。现如今,一切筹谋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自己苦心经营的大业也会遭受重创。 第989章 陆铮之智,实属罕见。也是自己在大梁立足的重要助力。这个节骨眼上失去他,许多计划都将陷入停滞,甚至功亏一篑。 “师尊,徒儿跟随您多年,蒙您教导与庇护,可陆铮对徒儿同样至关重要。 其智谋过人,乃是徒儿成就大业不可或缺之助力。”徐平的声音满是纠结与无奈。 “你心中其实已有倾向,又何必再问为师。”公孙妙善的话语里带着些许感叹,她低头看着徐平,眼神中既有理解,也有一丝复杂。 片刻之后,徐平咬了咬牙,内心也是愈发的纠结。“师尊,徒儿实难抉择。 师徒缘分,徒儿珍视无比,可陆铮的性命,徒儿也不想轻易放弃。”话到此处,他撑着地板站起身来。“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矣。其中道理,徒儿深知。 但人非草木,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尊精通佛法,为何不能破例……” “他若只是寻常一百姓,为师遇之,自会相助。当由你提出需求,便是交换。 时间紧迫,尽快做出决定。”公孙妙善开口催促,其目光望向远方,也不再与徐平对视。 对于公孙妙善的回绝,徐平双手不自觉的缓缓握紧。利益与情感似乎在其心中激烈交锋,让他备受煎熬。 “师尊,真的没有别的可能?”徐平揉了揉眉心,语气也比先前生硬了几分。 “没有。其中选择,你自行斟酌。”公孙妙善的回答简短而干脆,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既是如此……”他最终只吐出了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公孙妙善随手收起酒壶,眼中带着几分审视。“哦?你想说什么?” “既然如此,希望师尊让徒儿再仔细考虑一番。”徐平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落寞。 他作揖转身,脚步略有些沉重的离开了庭院。“容徒儿先寻它法。来人!” 几息之后,几名侍卫快步入内。“见过大将军。” “差人好生照料,并张榜布告,为陆铮广寻世间良医。 若能救得其人,本将重重有赏。” “诺!” 待人退去,徐平转身拜礼。“有劳师尊前来,平感激不尽。府中事务繁多,还请师尊自便,先行告辞!” “……”公孙妙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她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中飘荡的白云,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似乎还带着几分它意。 …… 对于自己这个便宜徒弟,公孙妙善并没有太过决绝。若换作他人,她不会与之说那么些话语。 转眼过去一夜,凉州,帝丘郡外。 晨曦尚在,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淡淡的酒香。 莫无涯与韩忠相对而坐,面前摆放着一桌佳肴。精致的玉壶内,美酒在朝晖照耀下泛着剔透的光泽。 两人神色平静,可眼神中却隐隐透露出一丝敌意,看似平和的对饮,没有谁能预料下一刻的交锋。 “文钦啊,多年未见,没想到你还是这副老样子。”莫无涯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醇厚的美酒顺着喉咙滑下,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也有几分深意。 “的确,多年未见了。晋邻兄,你倒是风采依旧啊。”韩忠同样端起酒杯,开口回敬。其脸上虽挂着淡淡微笑,可笑容中却没有几分温度。 “你我各为其主,今日贤弟能邀晋邻在此对饮,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嘛。”莫无涯放下酒杯,眼神直直盯着对方,苍老的面庞上只有平淡的笑容。 第990章 “哦!如此说来,晋邻兄很有把握?你我二人曾一同修撰兵书,追思往昔,仿佛就在昨日啊。”韩忠有些感慨,却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闻此言,莫无涯微微颔首。“文钦觉得能守得住吗?”言罢,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任凭酒液在杯中荡漾。 “晋邻公言笑了!如今元武主力受制于大梁,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韩忠亦是毫不示弱,随后抬手摆下一副棋局。“公可先行落子。” 莫无涯提起红炮,重重点落而下。“炮二平五。 文钦,退军吧。有晋邻在此,你捞不到好处。“ “是吗?”韩忠亦是执黑棋而落。“马八进七。” “跳正马?你还是那么保守!”莫无涯微微摇头,随后跃马出格。“马二进三。” “呵呵!晋邻兄横压三代君王,如今又重归朝野。武承乾岂是任人摆布之人,你最终必会被他除掉。”韩忠轻拂须髯,几息之率先出车。“车九平八。” “武承乾?有些说法。文钦比张启圣那条老狗有道。”莫无涯的嘴角微微上扬,他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漫不经心,却又透露出一种强大的自信。“想牵制右翼?你还是太急了。车一平二。” “莫要小看这世间之豪杰。能在乱世之中站稳脚跟,又岂是等闲之辈?”韩忠悠然回应,将黑马再度跳起。“马二进三,该你了。” “又是屏风马,太过无趣。”莫无涯开口冷笑道,笑声中听不出任何心态。“兵七进一。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何必再给自己徒增烦扰。” “卒七进一。莫老,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可别阴沟里把船翻了去。”韩忠的眼里透出一丝冷峻,语气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和善。 “呵呵呵呵!”莫无涯掸了掸衣袍,随后将红字轻捻而落。“马八进七。” 见其落子,韩忠把玩着手中棋子,随后飞象入田。“莫老,你急了!象三进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平静的交谈中,却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凉州如今这场战局,便如盘上棋局,将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急了吗?有吗?文钦啊,你我相识已有多年之久。晋邻本不想与你为难,可纪隆圣似乎不安分啊! 想借刀杀人?他以为我元武是什么?是南安还是大梁? 兵戎相见,大周有这个底气吗?”莫无涯眼神一凝,当即挥手而下。“车二进六。” 韩忠看着棋盘,神色凝重,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黑子,似在权衡利弊。 几息之后,他抬眼望向莫无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却又瞬间被沉稳所掩盖。“莫老,这棋局如战场,一步错,满盘皆输,你我可都得慎重啊。”说着,他将黑子稳稳落下。“士四进五。” 见状,莫无涯微微挑眉,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文钦,打算先行稳固防线?可这战场之上,一味防守是难有胜算呐。”他端起酒杯,再抿一口,酒香在唇齿间散开,随后放下酒杯,抬手落子。“车二平三。” “为将者,先虑败,败而不乱,方能再谋寸进。”韩忠面色不改,极为平静的看着棋盘。“防守是为了更好的进攻,晋邻兄莫要小瞧了这一步。”言罢,他迅速出手。“马七进六。” 这一步棋刚落下,莫无涯便感觉到了几分压力,他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又冷笑一声。“文钦,你这是想直捣黄龙?可惜,这世间诸事,又岂能尽如人意。”说罢,他移动棋子,“呵呵!炮八进四。” 随着两人来回博弈,棋局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两人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步都带着凌厉的气势。 阳光逐渐炽热,洒在棋盘上,映出两人专注的面庞。莫无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他目光紧盯着棋盘,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而对坐的韩忠亦是如此,苍老的眼神中已显疲态。其落子飞快,棋子仿佛与棋盘融为一体。 “炮震中门,将军!呵呵!文钦,要小心了。” “马后炮?哎!雕虫小技罢了。晋邻兄啊,你真的老了。” 随着棋局推进,局势愈发胶着。莫无涯的攻势猛烈,韩忠的防守却密不透风。 看着棋盘,其人心中暗叹,韩忠的兵谋愈发精湛,想要取胜绝非易事。 而韩忠虽面色不显,却也深知莫无涯老谋深算,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下风。 “莫老,你我相识多年,今日这棋局倒是颇有些意思。”韩忠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哦!是吗?”听闻此言,莫无涯不由得哼一声。“文钦啊,这棋局还没结束。想在晋邻手中寻乐子,你恐怕还差点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经过多轮激烈的交锋,棋盘上的棋子所剩无几。 莫无涯看着棋盘,心中明白,想要取胜已无可能。 再看韩忠,同样也是一脸无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人生如棋,这交兵亦然。韩忠,依老夫来看,你的时日无多了吧?” “寿缘自有天定,不过!老夫更以为人定胜天。莫无涯,光靠慕容烈可吃不下大梁哟!省省吧!”言罢,韩忠将棋盘一掀,当即起身离开。 “若是不止慕容烈呢?“莫无涯亦是拂袖一挥,大笑着转身离去。 第991章 …… 莫无涯的话并没有对韩忠造成任何的困扰,都是千年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 “传本督令,即刻升帐。”待到回营,韩忠很快便唤来了各部的统帅、而损兵折将的宁毅自然也在其中。 “诺!”侍卫快步而出。 另一边的宁毅拖着双腿迈进营帐,身上的战甲满是血污与尘土,缝隙间还夹杂着几缕折断的草叶。 他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全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湿。其手中长枪的枪缨也尽被鲜血所浸透,沉甸甸地杵在地上。“去给本王打水来,卸甲!” “请王爷稍待!”其人话音刚落,便有亲兵匆匆上前,伸出双手,欲接过他手中的长枪。 见状,宁毅却烦躁的摆了摆手,将长枪重重顿在身旁,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帅帐内格外清晰。 “参见王爷!王爷,韩都督请您即刻前往中军帐议事。”一名传令兵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其声音虽洪亮,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听闻此言,宁毅的眉头瞬间便拧成一个川字,而他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耐。“这个时候找本王,莫不是要兴师问罪不成?哼!” “自然不会!都督只是例行升帐!还望王爷莫要多想!” “糊弄鬼呢?你去告诉大都督,本王稍后就到。”言罢,他抬手理顺战甲,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中军帐走去。 踏入帅帐,韩忠正点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冷峻,浓眉倒竖。身旁的魏冉、张岳等人双手抱胸,眼神中透着审视与不满。 “哟,是武成王来了。”见宁毅进来,韩忠微微平手。虽示意对方入座,低沉的声音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宁毅,你可知此次兵败,让我军陷入何等境地?” 闻言,宁毅佯作怒火中烧,当即“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其双眼圆睁,将手中的兵符握得紧实无比。“韩都督,莫无涯亲自坐镇元东,那老匹夫诡计多端,麾下兵力又数倍于本王,我贺州军寡不敌众,兵败也实属无奈。 本王在战场上拼尽全力,麾下将士死伤无数,如今你这般质问,却是何意?莫非要将罪责都归到本王一人身上?” “好一个拼尽全力。”魏冉忍不住上前一步,当即抬手指着对方。“兵败?你身为一军主帅,战前难道没有谋划? 大军未至,你贸然率前营进军,方才会中了莫无涯的埋伏。若不是你莽撞轻敌,怎会让整个前营防线岌岌可危,还连累韩公先前的所有部署作废! 宁毅,你这是对大周的不忠,是对三斤将士的极其不负责。” “哦?你还有脸说本王?当初定平关外你凉州营是如何被宇文逸全歼的?”宁毅猛拍桌案,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魏冉,你有何狗脸在此说这风凉话? 你若有本事,为何救援迟迟未到?本王连发数封求援信,皆如石沉大海,若非你贻误战机,我贺州营岂会如此狼狈? 告诉你,我贺州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他们的血债,这笔账,老子还未与你算!”宁毅亦是向前跨出一大步,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戾气。 “凉州营有失自是本侯之责,但如今说的是你冒然西进,你不要东拉西扯。”魏冉大喝一声,同样一掌拍在桌案之上。“至于救援?康州军三面围剿,莫非本侯有分身之术不成? 呵!分明是你贪功冒进,还有脸在此推卸责任?简直无耻至极!” 第992章 此话一出,宁毅更是勃然大怒,他当场拔出佩刀。“魏冉,你吗了个*******” “宁百川,老子怕你不成?有胆子可敢来校场与本侯一较高下?草你******?” “闹够了没?你二人当老夫死了?”韩忠重重的拍了下帅台,“啪”的一声巨响,连带着其上的茶杯都震翻在地。“还不住口?身为统帅,你们的军德呢?你们的体统呢? 如今不是相互喷粪之时,宁毅,你此次兵败,责任重大,不得不罚。 军法如山,容不得半点私情。” “我尼玛?!”宁毅一听,脸上的肌肉都因盛怒而微微颤抖。“罚?老子在前线拼死杀敌,浴血奋战,回来却要受罚?这算什么统兵之道? 韩忠,你赏罚不公,如何能服众?本王一心为大周所谋,为战事殚精竭虑,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你今日若执意罚,本王麾下将士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宁毅,你想谋反吗?”张岳当场拔刀。 赵阔亦是冷笑一声。“武成王,韩都督乃此战最高统帅,你如此作为,与公然挑衅帅令有何意?” “你二人退下。”韩忠面色阴沉如墨,缓缓开口说道:“宁百川,军法如山,此次兵败,影响战局,不罚不足以明军威。 你身为一军主帅,更应以身作则。上阳这一战之失利,让我军士气大挫,连带着前阵防线也岌岌可危。 若不严惩,本都督如何向战死的将士们交代,又如何向陛下与天下百姓交代?” “啧啧啧!还真是义正言辞!”宁毅怒极反笑,笑声中满是嘲讽。“好,好一个军法如山! 韩忠,你开口闭口为了战局,本王看你是故意打压。你莫不是想借此机会好独揽军权?哼!小人行径!” 魏冉见宁毅这般顶撞韩忠,自然也是怒不可遏。他向前一步,手指几乎戳到宁毅的脸上。“宁百川,你莫要胡言乱语!韩都督一心谋武,为这战事操碎了心。 事到如今,你却不知悔改,还敢在此狡辩!你如此肆意妄为,罔顾军令,是想做什么?你想要做什么?” “我呸!”宁毅一把打开魏冉的手,当即怒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二品军侯罢了。 老子今日给你把话挑明,若不是你魏冉救援不力,本王又岂会兵败?你敢说你没有私心,没有故意拖延?” …… 看着两人再次争执不休,韩忠的心中烦闷不已,太阳穴突突狂跳。“行了!都消停消停。此次兵败,都有责任。 如今大敌当前,还在这内讧,是想让莫无涯笑掉大牙不成? 宁毅,本督罚你军杖八十,日后再戴罪立功。” 宁毅听闻,脸上虽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却是暗自窃喜。“韩忠,你是公报私仇!老子不服! 我告诉你,老子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受此屈辱。你行事如此不公,本王定要向陛下弹劾你。告辞!”言罢,他转身一把甩起披风,大步拂袖而去,只留下韩忠和魏冉等人在帐中面色铁青。 “大都督,宁毅实在太过放肆!”魏冉气愤不已,胸膛剧烈起伏。 “大都督,依末将看,不如今日便下了他的兵权。”张岳亦是出声言讨。 此话一出,赵阔嘴角一阵抽扯。“贺州营是他武王府的兵,你别闹了行不?你拿什么缴人家兵权?” ”……”韩忠长叹一声,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如今局势复杂,宁毅虽有错,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逼得太紧。先让他冷静冷静吧……” “大都督?就这么算了?” “下去。” “大都督?” “都下去……”韩忠摆了摆手,当即朝着内帐走去。“对了,去给莫无涯送上战书。 第993章 邀他三日之后七风原一战。” 听闻此言,几人面面相觑,随后抱拳而出。“诺!” 待几人离去之后,韩忠抬眼望着空空荡荡的营帐,心中已然作出了谋算。 …… 黄沙漫天,尘土飞扬,转眼又是三日过去。 清晨,阳光洒在广袤的七风原,大周军队整齐列阵,军旗在微风中猎猎飘扬。 韩忠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厚重战甲,甲上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寒光。他神色凝重的望着远方,眼神中透着坚定与老练。 “报!启禀大都督,莫无涯率康州军已至十里之外!”一名哨骑飞驰而来,爱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 听闻此言,韩忠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而有力。“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各营将士依旗而动,违令者斩!” 不过片刻功夫,通过传令兵,韩忠的帅令迅速传遍整个大阵。 不多时,康州军的身影逐渐出现在周军视野之中。其卒浩浩荡荡,如潮水般涌来。 “驾!”莫无涯轻夹马腹,位于阵前。他并未披甲,只身着一袭黑色长袍,衣袂随风飘动。 “文钦啊,如此急切,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莫无涯平静的问道,声音却带着几分自信与张狂。 “晋邻兄还是那么会说笑。”韩忠冷哼一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今日这一战,不过牛刀小试,一点开胃菜,希望晋邻兄玩得开心。”言罢,韩忠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杀!” “你还是那么老练。”见此情形,莫无涯亦是笑着摇了摇头。“杀!” 随着一声令下,双方军队如潮水般涌向前方,喊杀声震耳欲聋,仿若要将天空撕裂。 “杀!!!”元武骑卒率先发起冲锋,马蹄声如滚雷,扬起的滚滚尘土遮天蔽日。 “御!举盾!”大周盾卒在前,枪卒纷纷抬起长枪组成坚固防线。 随着战局拉开,元武不断变换阵型,时而绕至侧翼,时而如游龙蜿蜒,从各处寻找突破周军防线之机。 而张岳则沉着应对,及时调整部署。赵阔时而挥动令旗,指挥骑卒迂回包抄,时而高声呼喊,激励三军士气。 “取鸣锤来!”韩忠扶着佩刀大步走上帅台。“本督亲自擂鼓!” “呜呜呜……..”悠扬的号角声响起,一阵阵鼓鸣轰天震地。 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士卒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迅速染红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交锋持续了整整几个时辰,双方都伤亡惨重。战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双方兵卒的尸体,断臂残肢散落一地,鲜血也缓缓汇聚成小溪,朝着四处流淌。 直至夕阳的余晖缓缓洒下,莫无涯见难以取胜,遂下令鸣金收兵。 而韩忠也深知己方损失不小,并没有贸然追击。 交锋虽未分出胜负,却也是两人的首次试探。都是军神榜上数一数二之人,对于此战均没有巧施奇策,几乎是在硬碰硬…… 与此同时,大梁,紫萍郡内。 为了救治陆铮,徐平张榜布告,广寻世间良医。几日来,郡府内人来人往,众多医者纷纷前来,却都摇头叹息,对陆铮的病情束手无策。 陆铮静躺在床上,病情愈发恶化。其嘴唇干裂,面色惨白,整个人毫无血色。 徐平心急如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大将军稍安勿躁啊……”一白发老者轻叹一声。 “到底如何?” 闻言,老者仔细端详陆铮的面色,随后伸出干枯的手指,搭在对方手腕之上,闭目凝神,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睛,眉头也随之拧在了一起。“……” 几息之后,他又翻开陆铮眼皮,查看眼底后,凑近闻了闻气息,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见此情形,徐平险些动怒。“你一直摇头是什么意思?说话?” 老者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念叨着写下几味草药,又将之递给了徐平。“还请大将军息怒!这位先生已入膏肓,老夫这方子只能勉强延续几日性命,能否好转,还得看公子自身的造化。” 徐平接过方子,眼中满是失望。“出去领赏吧。” “谢大将军!” 片刻之后,英月娥又领着一年轻医者快步走进房间。 “见过大将军!”其人身着青色长袍,眼神中透着自信与不羁。 “莫要废话,看病。” “诺!”他抬手作揖,随后熟练的拿出包内银针,在陆铮的几个穴位上扎了下去,手法看似随意却又暗藏章法。 施针过程中,此人嘴里念念有词,额头上也逐渐渗出细密汗珠。 待到施针完毕,徐平满怀期待的守在一旁,观察着陆铮的反应。 小半炷香后,陆铮的病情并未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好转。 “你个庸医!”徐平勃然大怒,一脚将之踢翻在地。 “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啊!”医者的脸色骤变,他双手微微颤抖,收拾银针之时险些将针盒打翻。“小,小人,已竭尽全力了!大将军,这位先生五脏俱损,实在是回天无力啊……” “滚!”徐平掏出银子便砸在对方身前。 “师尊,你为何就不能破例帮我?”待人走后,徐平双拳紧握,心中竟然对公孙妙善生出一丝怒意…… 第994章 …… 夜幕笼罩着郡守府,浓稠如墨,唯有徐平所在的庭院还透着一丝微光。 他的身影在庭院中来回穿梭,急促的脚步声打破着夜的寂静。 自从得知陆铮病重,徐平的心意颇为烦乱。即便他不惜重金,张榜布告,广求天下良医,却也无果。 那些被寄予厚望的医者,一个个满怀信心而来,却又都在陆铮病榻前无奈摇头。给出的药方如同废纸,毫无用处。 每一次看到这些医者失望的神情,徐平心中的烦躁便如野草疯长。 在此情急之刻,公孙妙善日前说的话在其脑海中反复回荡。徐平清楚,要想让她救治陆铮,那是逆天改命。 师徒缘分就此终结的代价,对于徐平而言还是太重。可陆铮对自己的作用,早已不是简单的谋士,而是他在这乱世中谋划所需的良臣,也是成就大业不可或缺的臂膀。 经过长时间的思虑与权衡,徐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再次去求公孙妙善。 拖着沉重的双腿,他一步步走向对方居住的房间。每靠近一步,徐平的脑海中都有着纠结和无奈。 许久之后,他在房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抬手叩门,低声问道:“师尊,可在?” 一道内劲袭过,门缓缓打开,公孙妙善静站在门内,月光洒在其人身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想清楚了?”她的目光平静如水,也早已洞悉了徐平的来意。 几息之后,公孙妙善微微侧身,好让徐平入内。“进来说吧。” “多谢师尊!”徐平迈进屋内,双手拇指交叠,随后“扑通”一声缓缓跪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师尊明鉴,徒儿的确寻无它法,陆铮对徒儿意义非凡,如今的镇南军也多缺擅谋之人。 还请师尊出手,徒儿感激不尽。日后自当竭心以报,还师尊之大恩。” “……”看着跪地的徐平,公孙妙善神色虽然平静,可其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你在它国立足,此间难处,为师自然可以理解!”轻叹一声,她又继续说道:“徐平,你可想好了? 这一救,便是逆天改命,也是违背天地因果。为师之前便说过,若救他,你我师徒缘分或许就此断绝,你愿意承担即可。”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抬起头,眼中也带着几分决绝。“师尊所言,徒儿如今已然想好了。 这世间万物,皆有其根源,任何人都有难处,并非只有我。 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徒儿也不打算放弃陆铮。至于师徒缘分,徒儿深知珍贵。可如今正值人命攸关之际,徒儿的确无法顾忌所有……还望师尊成全。” “学宫于你确有大利,但未因利而忘及一切,徐平,你成长了几分……”言罢,公孙妙善拂袖一挥,轻柔的内劲将之缓缓托起。 沉默良久,她将目光望向窗外夜空,似乎在与天地对话。 片刻后,公孙妙善转过头来,目光看着身前的徐平,开口说道:“罢了,看在你一片赤诚,为师便再帮你这一次。 但你切记,为师只能用内力暂时稳住他的病情,并且施针延缓其恶化。 旦行如此,陆铮大概还有两个月余的时间。在这两个月内,你可以另寻他法。若能成功,你我师徒情分依旧。” “如此说来?”徐平大喜过望,连连作揖答谢。“徒儿多谢师尊,多谢师尊!” 第995章 “但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听闻此言,徐平赶忙施礼。“多谢师尊大恩,徒儿没齿难忘。” 公孙妙善摆了摆手,示意徐平放松,随后朝着陆铮的房间缓缓走去。 来到陆铮所在的房内,大量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公孙妙善微微皱眉,随后坐在床边,伸出素手,轻搭在其人的脉搏之上。 “师尊,怎么样?”徐平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喧哗。 ”嘘!”公孙妙善闭上双眼,黛眉也是微微皱起。在感受着陆铮体内如乱麻般紊乱的气息后,她全神贯注,大量内劲在其经脉中悄然涌动。 “呼!”吐出一口气息,公孙妙善凝神调运功法,气息悠长平稳,每一次吐纳都与天地共鸣。“三会、巨迟、百陌,起……” “呼!”再吐一口气息,其周身内劲迅速调动,掌心逐渐泛起一层金色光芒,柔和而温暖,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 未过多时,公孙妙善将注入内劲的手轻按在陆铮心口,真气顺着掌心源源不断的涌入对方体内。 “呜!”恰在此时,陆铮体内紊乱的气息如脱缰野马,疯狂抵触着这股外来之力。 公孙妙善目光平静,迅速在其周身大穴封住真气。几息之后,她细细感受着陆铮体内气息的走向,不断调整真气的运行轨迹。 “师尊……”徐平在一旁心急如焚,看着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陆铮,他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公孙妙善引导着真气,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紊乱冲突的气息。“无妨!你莫要一惊一乍,影响为师救人。”言罢,她素手一指点在陆铮胸口。 待小半炷香后,真气到达其人肺部。公孙妙善的内劲如一股春风,轻柔的包裹住陆铮受损的肺脏,缓缓修复着那些破碎的组织和经络。 “再晚一日,他都神仙难救了……”公孙妙善自言自语,在修复肺部的同时,又分出一股真气,沿着陆铮的经脉向其他脏腑游走。 …… 随着真气流过肝脏,公孙妙善当即运转功法,在此周围形成一个真气环绕,促进其气血流通,助其恢复生机。 随着内劲在体内不断游走,陆铮原本惨白如纸的脸色逐渐泛起一丝淡淡血色,微弱且不规律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见此情形,公孙妙善嘴角微微扬起,她继续引导着内力,在陆铮奇经八脉中循环往复,不断巩固和加强对受损脏腑的修复。 时间悄然过去,陆铮体内的气息已然趋于平稳,受损的脏腑也得到极大修复。“如此即可……” “师尊,不用行针稳固吗?”徐平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公孙妙善的一举一动。 “若是再施梵天定魂针,他的伤势半年之内便可痊愈。但结果,你应当知晓。”公孙妙善收针起身。“好了,为师已尽力。 这两个月,陆铮的病情暂时稳住,但你需尽快寻找其他办法。” 看着面色缓和的陆铮,徐平心中满是感激之情。“多谢师尊,徒儿……” “滑头,是空话就别再说。”公孙妙善点了点头,开口打断了对方。“你今夜就在这守着他吧,为师先去休息了。 记住,这两个月时间紧迫,切不可掉以轻心。” “徒儿谨记师尊教诲。”言罢,徐平赶忙躬身作揖。 待到目送公孙妙善离开房间,他快步坐到床边。 此刻,陆铮的呼吸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惨白。 许久过去,夜幕渐沉。 “唔……” 屋内传来几声呢喃,守在床边的徐平立刻察觉,他惊喜凑近,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陆先生,你醒了!” 第996章 “世……世子……”陆铮微微点头,声音虽依旧虚弱,但其眼神之中却透着坚定。“请世子……扶我起来。” “没事吧?”徐平微微皱眉,随后小心将之扶起靠在床头。“陆先生,你感觉如何?” “世子……陆某,时日无多…… 有些话,必须现在告诉你。”陆铮的神色虽有些衰弱,眼中却也带着极度的自信。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摇头。“陆先生莫说这话,夫子已帮你稳住病情,还有几个月时间,我定会找到办法彻底治好你。” “世子啊,这生死有命,无妨!”陆铮笑了笑。“先不说这个了…… 如今奉天城内流言蜚语不断,你与顾秋婵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看似入局,实则尽在陆某掌控。 自姜云裳怀孕,他们先是抛砖引玉,让世子心有惦记。随后再以退为进,让她连连作妖。 这都只是布局,小道尔……”说着,陆铮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见状,徐平赶忙为其端来热水。“要不还是先休息一晚?” 接过水杯,陆铮却是缓缓放下。“利用顾秋婵来勾搭世子,为的是给您心中放一个念想。毕竟他们已经营造出了一个不听话的姜云裳,总得有人来接班,来打反差。” “若是如此,倘若我不入道,这岂不是得不偿失?”徐平微微低头,心中也是盘算起来。 “那世子入道了吗?”陆铮微微一笑。“呵呵呵!太后的滋味不错吧?” 听闻此言,徐平亦是尴尬一笑。“额……这个嘛……不也正是咱们预期的安排吗。” “毕竟没有猫不吃鱼嘛!”陆铮撑着床檐让自己坐稳,随后继续说道:“丢出顾秋婵便是请君入瓮,而咱们入这个道,便是要借力打虎。 如今传得沸沸扬扬,大梁百姓对世子口诛笔伐。要不了多久,顾秋婵就该替世子来正名了。 而这用来正名的对象,应当就是谋划出此策之人,以身入局罢了。先有滑胎,用作离间埋刺,再有苦肉,诛杀施计之人…… 咳……咳…… 当然,这都不是关键。因为顾秋婵和姜云裳没有兵权。” “依我推断,要么是吴青峰,要么就是季书同。”徐平点头颔首,双拳紧握。 “顾应痕手中的宁州军是制衡各方的关键力量,他一直不愿调宁州军北上,就是怕岩台大营生变。”陆铮双眼微眯,继而冷笑一声。“世子,若真如此,当初薛刚就拿不下皇城。 据情报所述,季书同乃梁宣帝当年的太子伴读,与其情同手足。 为何顾应痕入皇城之夜他掌控数万精锐却没有任何行动?依陆某看,单凭他一人恐怕调动不了岩台大营。” “顾秋婵的手中还有半块兵符,但是这个可不合理。宣帝驾崩之前,昔日的先皇后尚在人世,要给也是给她。 除非……”话到此处,徐平嘴角上扬,眼中也带着几分戏谑。 “除非宣帝已有察觉,但他病入膏肓,来不及布局。”陆铮开口接话,同样带着几分笑意。“若是顾秋婵与季书同合谋,大梁的江山立马就会变天。 所以……” “所以,光靠这两块兵符依旧调动不了岩台大营?”徐平恍然大悟,当即拍案而起。 “不错!世子英明!”言罢,陆铮侧目望向窗外。“为防世子与顾应痕合谋,他们必须要提前埋刺。但即便咱们与顾贼斗个你死我活,他们依旧有可能会皇权旁落,毕竟掌控数万大军的季书同尚未站队任何一人。 既是如此,他们要想或得最终之利,还需留下一个暗子。” “顾秋婵!反间计!”徐平眉头一挑,当即开口道明。“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本以为想让我当多尔衮,其实是想让老子当鳌拜。 这群狗东西,算计得的确够深。” “多尔衮?鳌拜?”陆铮仔细想了想这两人的名字,却是未有所获。“世子口中这二人是?” “没什么,两个下场不怎么好的人。陆先生,既是如此,按咱们日前所谋,姜云裳腹中胎儿也死,是否可以送饵了?”徐平在屋内缓缓踱步,心中早已模拟了起来。 此话一出,陆铮却是再度摆手。“如今还是太早。 世子啊,无论作何谋划,咱们都要名正言顺,这毕竟是大梁境内。 没有人拉旗,那是会被八方征讨的。顾秋婵想做反间之策,咱们就要将计就计。 现如今,顾应痕的处境不比咱们好。元武的攻势虽愈发频繁,但吴青峰会接连受挫这个不合理。 无论岩台大营还是皇城内军,甚至是奉天的城防卫,这都不是镇南军可以正面取胜的势力。 依陆某之见,得先分掉顾应痕的城防卫和薛刚的禁军。薛刚此人乃是墙头草,只要哪方势大,他就会倒向哪方。此人无碍,不足为虑。 陆某已做好谋划用于分化此二人,世子啊,咱们可以这样办……” 第997章 …… 昏暗的烛光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将两人身影拉得扭曲摆动。陆铮不停言语,偶尔也会抬手轻咳。 随着陆铮将具体细节铺展开来,徐平又凑近几步。他眉头紧锁,抬手将之扶稳,目光紧紧盯着对方,不放过任何一字。“陆先生果然智谋超绝,旦行如此,用不了太久便能有所斩获。” “世子,此计虽险,却……咳咳……”陆铮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他抬手微微摆了一摆,眼中带着难以捉摸之色。“这世间人才辈出,大梁也不全是酒囊饭袋。 世子欲谋大业,当需步步为营啊…… 无论如何,您是王爷唯一的子嗣,一切都要先谋后动,不可成之事,弃之。不可绝之事,择之。不可安之事,退之。不可武之事,罢之。 世子……陆某恐怕不能助您太多了。” “先生放心,这个我自然知晓。如今的当务之急乃是你的病情,一切筹谋与情报工作先行放下。”徐平点头颔首,心中暗自揣测着陆铮未尽之言。 两人相谈许久,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为了不打扰陆铮休息,徐平起身告辞。 他迈出门槛,回头看了一眼对方。只见陆铮靠在床头,神色疲惫而虚弱。 但见此状,徐平在心中默默盘。今日这番谈话,无疑是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决定生死存亡。 回到内屋,徐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方才的交谈,陆铮每一句话都在其脑海中不断回响,不断深思,那些隐藏在言语背后的深意和筹谋,一切都在有序推进……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窗台之上,将整个屋内照得明亮。 翌日,刚刚破晓徐平便匆匆起身,简单洗漱后直奔陆铮房间。 “世子……”此时的陆铮半靠在床头,见是徐平到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你感觉怎样!”徐平上前几步,用桌案上的巾帕为其擦拭好脸庞。“今日我便要赶回奉天,做好交接,还得先回一趟神京。” “的确该回去一趟,等皇帝宣召的圣旨送来可就不好了。”陆铮轻叹一声,随后仰天注视着穹顶。“也不知凉州局势如何,无论咱们在大梁如何谋划,最终还得看宁毅争不争气了……” 听闻此言,徐平默默低头。他本想开口接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他如此神色,陆铮自然明白其意。他拍了拍徐平的肩膀,随后豁达一笑。“像陆某这样恶毒之人,能活到这个年岁已然是老天开眼了。 世子啊,该怎样就怎样,这个世间的人才如过江之鲫,陆某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人罢了。 譬如吴文渊,他的才谋恐怕就不小……” “若是回京述职…….”徐平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微微一顿,随后当即改口。“我会让月娥姐留在此处照料你,送去各国求医的消息已发出,老爷子那边我也修书前往。 陆先生放心,天无绝人之路……” “世子…..咳,咳,咳!!”陆铮拍了拍胸口,随后抬手作揖。“您该出发了。” 即便陆铮不说,徐平也深知时间紧迫。 “先生……万万保重啊。”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即起身告别。 陆铮会喜欢一笑,随后再度作揖。“世子保重……” “就此别过。”几息之后,徐平大步流星的走出房门,在院内翻身上马。 回往郡府,他心中已生出一丝惋惜,陆铮恐怕很难等到自己再回紫萍之日了。 “驾!”念及此处,他一声低喝,踏云骓嘶鸣不止,当即撒开四蹄,向着奉天方向疾驰而去。 第998章 一路上,徐平伏着马背,狂风呼啸着刮过面庞,吹得衣袍烈烈作响。 顾秋婵还有姜云裳,你俩最好还是安生些,可别整出太多幺蛾子。 一阵腹诽,徐平猛夹马腹,在官道上跃马飞驰。 不到两日,奉天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映入眼帘。望着熟悉的轮廓,徐平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些许,嘴角也扯出一抹冷笑。“也不知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奉天城内都乱成了什么鸟样。” 城门处,守卫看到徐平归来,纷纷恭敬行礼。“见过征南大将军!” “嗯!”徐平连正眼都没瞧一下,催马直入城中。 城内的街道之上,百姓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而随处可闻的流言蜚语,也早已愈演愈烈。 大将军府门前,徐平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丢给一旁的亲卫,大步往里走。“把马顾好,将最新的元北军报送来。” “诺!”亲卫牵过马匹,赶低头离去。 走进书房,徐平四平八稳的坐在椅上。 他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目光在书房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墙上悬挂的一幅字画之上。“得好好理一理思路,陆铮的谋划属实不小……还得看看顾应痕那老狐狸有什么动静……” 几息之后,亲卫叩门入内,抬手呈上一份军报。“大将军。” “下去吧。”徐平随意摆手,随仔细端详着军报,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事情是越闹越大,顾秋婵那女人肯定要坐不住了。”他合上军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之笑。 念及此处,徐平站起身来,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良久,他手指敲击着桌面,抬眼看向屋门之外。“来人!” “大将军。”亲卫闻声,赶忙入内。 “宇文萧和宁武来了吗?” “回大将军,二位将军前日便到。” 闻言,徐平微微颔首。“把宁武和宇文萧唤来此处,要快。” “诺!”亲卫领命匆匆而去。 …… 一炷香后,宁武和宇文萧大步走进书房,整齐利落的抱拳施礼,齐声说道。“参见大将军!” “凉州有变。”徐平抬了抬手,示意二人随意,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先坐下再说。”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分两旁入座。“世子/大将军,不知唤我等何事?” “我知你二人军务繁忙,但此番叫你们前来,自然是有要事商议。”言罢,徐平起身走到墙边,一把扯下帷幔,露出背后巨大舆图。 “你两且看。”徐平指着凉州的位置,神色颇有些凝重。“宁毅在阳平郡外兵败,莫无涯亲自坐镇康州,如今凉州局势动荡,大战一触即发。” “什么?怎么可能?”宁武看着地图,当即拍案而起。我父王兵败?战损如何?” “不太好!这是顾应痕给我军报,你自个儿看吧。”说着,徐平掏出信函,随手将之甩给了对方。 “莫无涯已离朝数十年,他怎会亲自来康州坐镇?”说着,宇文萧深深皱眉,手指在下巴处来回揉捏。“世子,大周本打算明年开春在对元武全力用兵,武成王怎会擅自出兵,还会深入腹地?” “你问我我问谁?”徐平嘴角一抽,差点没接上话来。“宁武,看完了没?你是打算看出朵花来?” 合上军报,宁武不停的摇头。“大军未至,父王怎会孤军深入?这简直荒唐至极。 若说中伏兵败,父王深谙兵法,岂会犯下如此大错?” “这份军报的真实性你不用质疑,我已派人前去核实,绝对没错。况且我也收到朝内送来的消息,你父王兵败是真。”话到此处,徐平扶额轻叹。“你爹搞什么鬼?这还没正面开战,他就损兵折将? 第999章 贺州营若是全线溃败,整个西境的战局都会岌岌可危。 给不了元武施压,吴青峰怕是顶不住元够的数十万大军……” “大将军,末将可否亲赴凉州,前去一探究竟?”宁武双拳紧握,对徐平所说的战况依旧不敢相信。 见他如此,徐平却摆了摆手。“你去康州有鸡毛用?我已派吴文渊前去探查,你留在奉天我有重任相托。”说着,他又走到宇文萧的身前。“你出身康州,对康州的一切了如指掌,我的话,你明白吗?” 宇文萧握着扶手缓缓起身,随后抱拳施礼。“世子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般,这也是你期待已久之事。”徐平看向对方,眼神中透着信任和几分期许。“宇文萧,我打算派你即刻奔赴凉州,协助大都督征讨康州。” 此话一出,宇文萧心头一震。随后迅速拱手领命,声音坚定而有力。“还请大将军放心,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如此甚好!”几息之后,徐平又将目光转向宁武。“宁武,你留在奉天。我不日便要回神京述职,如今奉天城内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军师需要在岳州总揽全局,奉天城内的事务他分身乏力。 你给我密切关注好顾应痕和薛刚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与朝中大臣的往来,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向李正我禀报。 还有季书同。此人低调,难以摸透其跟脚。你看看有没有办法从他身边人入手,或是从他的岩台大营入手。” “这……” 见他犹犹豫豫,徐平自知其意。他余光一瞥,随后用力拍在对方后背。“你父王之事交给我。宇文萧前去,作用远比你要大得多得多,明白吗?” 此话一出,宁武当即挺直腰杆,大声应道:“大将军放心,末将定然不负重托。” “这样才对嘛。你父王和我靖北王府同气连枝,他的事,我岂会不上心!”徐平点头颔首,随后继续说道:“还有,关于我和顾秋婵的那些流言蜚语,你只需让它各处扩散即可,千万不要插手。” “诺!”宁武眼神一凛,随后抱拳拱手。 徐平看向二人,神色也愈发严肃。“此次诸事关系重大,你二人务必小心行事。 凉州恐怕战事吃紧,宇文萧,你此去一定要随机应变。 还有宁武,奉天这边也不容有失,万事谨慎。” “我等明白。”宇文萧和宁武对视一眼,再次抱拳拱手。“谨遵世子/大将军号令!” 徐平摆了摆手,“行了,话已至此,你们下去准备吧。 阿萧,你明日一早便出发,尽快赶到凉州。” “诺!” 待二人领命退下,徐平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转身坐回原位。 …… 长途赶路,经过一夜酣睡,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徐平才悠悠转醒。 他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起身,却发现屋内气氛有些异样,下人们神色紧张,交头接耳。 “发生何事?”徐平微微皱眉,当即推门而出。 闻声,管家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扑通”一声便跪地俯首。“大将军,不好了,外面流言蜚语漫天,都在对您……口诛笔伐。” ”哦?是吗?”徐平脸色一沉。“说,都在传些什么?” “这……”管家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是下人们四处打探来的。 如今城内百姓都在传,说您与梁国太后顾秋婵苟且床榻,意图篡权,要颠覆大梁的江山社稷。” 闻言,徐平一把夺过纸条。“还有呢?” “还,还说您身为大将军,与太后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简直丢尽朝廷颜面,大梁的江山怕是要毁在您的手里。” 说得倒是不错!徐平嘴角一撇,心中暗暗点头。“还有吗?” “还,还有……”管家低声说道:“还有人说您有龙阳之好,一晚上要找八个男子。” 此话一出,徐平气得脸色铁青,当即将纸条随手撕碎。“荒谬!我尼玛,什么勾八龙阳之好?” 见徐平发怒,管家吓得噤若寒蝉。“大将军,这些话在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不止如此,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都编成段子来讲。” “讲什么?”徐平眉头一挑,当即撇过脸来。 “说……说您不顾君臣之礼,与太后暗通款曲,如今流言四起,您却毫无作为,可见是心中有鬼。 还有人编排,说太后耐不住寂寞,私养了几百个面首,您与她狼狈为奸,整晚都在床上作乐……” “呵呵!编得好!很好!”几息之后,徐平随意的挥了挥手。“下去!” “是!”管家如获大赦,急忙起身,匆匆离去。 “顾秋婵啊顾秋婵!你还坐得住吗?”徐平笑着背过身去,不由的摸起了鼻尖。 第1000章 …… 奉天城内,流言汹涌澎湃,肆意冲击着皇宫内外的每一寸角落。 大街小巷的说书人口若悬河,将徐平与顾秋婵的“苟且之事”描绘得绘声绘色,引得百姓纷纷围聚倾听,不时发出阵阵惊呼和唾弃。 不单奉天,这股舆论恰如失控野火,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将整个京城周边的郡县也卷入喧嚣与混乱之中。 深宫的殿堂之内,顾秋婵愁眉不展的独自端坐在凤椅上。 其身旁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影在她脸上晃动,映衬出面容之上的憔悴与内心的焦虑。 “娘娘,这些膳食……” 宫女小声开口,话未说完,便被顾秋婵出言打断。“都端回去吧,本宫没有食欲。” 言罢,她眼神忧虑,紧紧盯着地面,思绪纷乱如麻,仿佛陷入一张困境之网。 “真就离谱!这流言怎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顾秋婵低声自语,声音在宫内幽幽回荡,却无一婢女敢于接话。 顾秋婵轻叹一声,撑着下巴朝向窗外看去。她心中自然清楚,这流言一旦失控,不仅自己太后之位岌岌可危,整个精心策划的计划也将面临全盘皆输的绝境。“徐平是干什么吃的?他就不在意吗?他就不顾忌文人士子的口诛笔伐? 还有周信那老狐狸,出的究竟是什么馊主意!”她忍不住咬牙咒骂,素手也不自觉的握紧扶案。“怎么办……该怎么办……” 几息之后,顾秋婵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裙摆,在殿内来回踱步。“徐平这杀千刀的贼子,为何还不出来解释?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不成?” 想到对方沉默不言,顾秋婵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徐平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若他不上套,自己岂不是也成了百姓口中的荡妇? “来人!”顾秋婵突然高声喊道,声音打破了宫内的安静,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参见娘娘!”一名小太监匆忙走进殿内俯首跪地,头低得几乎贴死地面。“太后娘娘……有,有何吩咐?” “派人再去一趟将军府,给本宫密切盯着府内的一举一动。若有任何消息,立刻前来汇报。”顾秋婵眼神凌厉,语气中还带着极度的不耐烦。 “是,太后娘娘。”太监领命之后,如获大赦,迅速便朝着殿外退去,而其脚步声也在空旷的宫殿走廊中渐行渐远。 重新坐回凤椅,顾秋婵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即便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混乱的思绪却如何也消散不开。 待到一炷香后,稍作整理,顾秋婵精心梳理了自己的妆容和仪态,起身便朝着宫外走去。“摆架安宁宫!” “是!娘娘!“ 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顾秋婵迈着优雅却又略显急切的步伐,朝着姜云裳的寝宫走去。 宫殿的长廊两侧,尽管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却始终无法让她平静。 迈入安宁宫,姜云裳正在窗前安静的赏花。微风轻轻拂过,花瓣微微颤动,似乎滑胎之事从未发生…… 得知顾秋婵驾临,她微微一愣,随即稍事整理衣装,缓步走出迎接。“什么风把太后娘娘吹来我这。” 闻言,顾秋婵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云裳公主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前来,是想与你聊聊。”说着,她扫视了一圈周围,随后抬手一挥。“你们都先下去吧。” “诺!” “进来说吧。”见一众太监宫女离去,姜云裳拂袖一挥,朝着屋内走去。“如今这奉天城内可真不安生,咱们这些人的时间是愈发紧迫了。” 第1001章 “周信到底靠谱吗?”顾秋婵走到椅子旁坐下,示意姜云裳也坐。她看着对方再次开口说道:“云裳,如今奉天城流言四起,你也知道是关于徐平和本宫的事。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本宫实在头疼。 按周信估算,徐平应当会极力反驳。甚至还有派人捉拿散布谣言和妄加非议之人。 如今可好,他非但不闻不问,甚至还跑去了紫萍。 他想在大梁久驻,难道就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名誉吗?他这么做,莫非是不打算在岳州待下去了?” 此话一出,姜云裳微微皱眉,心中也暗暗思索着应对之策,片刻后说道:“这流言确实太过猖獗,比预期的还要严重。 如今城内的酒馆、茶楼,这已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笑谈的乐趣。用皇室的脸面去给你当笑柄,从古未有。”话到此处,姜云裳又微微一顿。“不过,徐平他……” 见对方欲言又止,顾秋婵敏锐的捕捉到姜云裳的迟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急切,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眼。“云裳,薛刚最近是否来找过你?” “薛刚?来过几次。”姜云裳心中暗自权衡,随后微微摇头。“他不过是个两边倒的阴险小人,与其在他身上做试探,不如想想怎么让徐平开口。 薛文博乃投机之辈,谁做大,他就会跟在谁的屁股后面捡漏,虽执掌几万禁军,实则不堪大用。” 听闻此言,顾秋婵思虑几息,随后点头颔首。“本宫猜测,他或许有什么谋划。薛刚如此钟情于你,不如由你去探探风?” “……”姜云裳一阵无语,随后白了对方一大眼。“也就你这么认为了。他若是钟情于我,当初顾应痕入得了皇城? 不过是想得到我,又不想付出什么。光要我的身子,他又觉得缺了点感觉罢了。 “你还真是……”顾秋婵嘴角一颤,差点没栽倒在地。她扶着额头看向姜云裳,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很快恢复平静。“我都把自己搭了进去,徐平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 我知道你厌恶薛刚,但你多少也得给人点甜头吧?整日像尸体一般,他能中你的美人计才见鬼了去。” “美人计?他也配!”姜云裳极其不屑的冷哼一声,随后起身朝着内屋走去。“一个投机取巧的色厉胆薄之徒,你想让我去讨好他吗?那大梁还是亡国算了。”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顾秋婵本想追上前去,却又被姜云裳瞪了一眼。“我……” “虽以身侍虎,徐平一个也就罢了。你真当我姜云裳是人尽可夫的婊子吗?”话到此处,她“嘭”的一声关上屋门。 …… 两人聊得不欢而散,顾秋婵犹豫几息便转身离开了对方的寝宫。 恰在此时,她还未及整理好思绪,李季便一路小跑而来。“太后娘娘,徐平回奉天城了……” 听闻此讯,顾秋婵赶忙回宫。“快去传他入宫觐见。” “娘娘………” 见李季支支吾吾,顾秋婵当即便怒声呵斥。“有什么话你就说,吞吞吐吐,还想给本宫添些堵吗?” “回娘娘!徐平已经朝皇城而来。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入宫。” “……”顾秋婵一阵无语,加快脚步朝着凤春宫走去。 回到殿内,她端坐在主位之上,抬手整理好衣装,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威严。 “太子少保、征南大将军、岳州刺史徐平,入宫觐见!” 随着太监的吆喝声响起,不多时,徐平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殿内。 他身着一袭黑色锦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奇意。 第1002章 “参见太后。”徐平行礼,声音洪亮而沉稳,仿佛两人的身份并没有半分差异。 顾秋婵看着徐平,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还带着几分质问:“徐将军,你可算来了。如今这奉天城因为你我的事,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打算如何处理?” “处理?处理什么?”徐平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自信与从容。“太后娘娘,此事本就是我们预料之中嘛。这天下哪儿会有不透风的墙?你我床上欢愉,那也是人之常情。 处理啥?解释啥?” “你?”顾秋婵冷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满与愤怒。“简直荒唐!如今百姓对本宫口诛笔伐,本宫的声誉受损严重,这叫什么意料之中? 徐平,徐将军?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本宫?你答应本宫的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兑现?若是闹得不可开交,对你我二人都不太好吧?” 徐平故作惊讶,随后神色一正,表情严肃而认真的回道:“我以为太后娘娘早已想好了这些?自打你我行鱼水之欢,你心中难道没有做好准备吗? 徐某可是做好了准备的!你看,外面那么多人对徐某口诛笔伐,徐某可都没有半分动摇啊? 太后娘娘如今又来质问徐某,多少有些不厚道了吧?”言罢,徐平大马金刀的端坐在一旁,自顾自的拿起茶壶为自己满上一盏热茶。“敢做不敢当啊?做都做了,你还怕人说?” “简直无耻!”顾秋婵皱着眉头,心中的焦虑如潮水般涌来。“你说得轻巧,可如今本宫已经承受了巨大压力,若不尽快平息这些流言,定会影响到咱们的整个布局。” 言罢,她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一会看向屋外,一会看向徐平。“你哑巴了?说句话啊?” “你看你,又急了!”徐平淡定的抿下热茶,随后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案之上。“太后娘娘莫急嘛! 这些流言蜚语的平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理由啊!徐某此时贸然出面解释,反而会让百姓觉得咱们心虚。 不如再等一等,等局势更加明朗。 如此岂不美哉!” 顾秋婵停下脚步,看着徐平,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愤怒。“还要再等?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本宫被这流言彻底淹没吗? 徐平啊徐平,你不要忘了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要是垮台了,你也别想有好下场。” 此话一出,徐平微微皱眉,心中对顾秋婵做了新的评估。比之姜云裳,她要更好拿捏得多。猪队友啊!“好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顾秋婵,如今南安消停不少,徐平拍拍屁股就能拔营回军,哪儿来的狗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说? 威胁我?没喝二十年假酒你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呵呵!这话也就说说而已吧?”顾秋婵亦是开口冷笑。“回大周?你靖北王府的处境比起本宫来说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啧!我讨厌说真话的人!”徐平起身走到对方身旁,轻轻拍了拍座案。“屁股挪一挪嘛,给我腾个位置。”言罢,他抬手捏着下巴,语气和善了几分。“太后啊太后,一切的一切徐某自然明白。 但此事急不得,欲速则不达嘛。咱们需要耐心等待,寻找最佳的解决时机。” “又是这几句?你没别的词了?”顾秋婵依旧冷笑不止,其笑声中还充满了嘲讽与愤怒。“你倒轻松,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那些大臣们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背地里都在议论纷纷。本宫的威严何在?皇室的体统何在? 无论怎样,你明日必须在朝会上公开言明,并且亲自站出来解释。 就算不给朝臣一个交代,也得给大梁的百姓一个交代。” “成大事者,需有忍耐力。暂时的流言蜚语,并不会影响大业。只要你能把握好时机,就能化被动为主动。 很想除掉顾应痕吧?这点风浪你都扛不下来,你拿什么和他斗?”说着,徐平抬手便挑起对方的下巴。“啧啧!几日不见,太后娘娘愈发的美艳动人啊!” 顾秋婵一把拍开徐平的手,随后当即侧过脸去。“够了!你莫要再说这些空话来敷衍本宫。” 见她如此反应,徐平心中暗自偷笑。他抬手握住对方的双臂,随后将之缓缓揽入怀中。“顾秋婵,时机未到,多说无益。 你呢,只管相信一点,这一切都尽在徐某的掌握之中。稍安勿躁!” “放开我!”顾秋婵怒极反笑,抬手便与对方推搡起来。“这是凤春宫,你能不能注意点自己的体统?” “拉拉扯扯!闹够了没?”徐平也是脸色一沉,当即将人推压在桌上。“是你自己来找到徐某,如今对徐某又信不过。 顾秋婵,是不是三天不打,你就想要上房揭瓦?”言罢,徐平一把掀起对方鎏金凤尾裙。“你痒痒了?又想挨揍?” “你?你放开!放开我!”顾秋婵气得浑身发抖,拼命挣扎。“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尼玛!你真是比年猪还难按?”徐平被对方扯破衣衫,随后心头一怒,朝着顾秋婵的臀部,“啪!啪”就是几巴掌。 第1003章 …… “啪!啪!啪!”随着几巴掌下来,顾秋婵又惊又气,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平竟敢在这凤春宫对自己如此放肆。 “徐平,你这丧心病狂的混蛋!”顾秋婵声嘶力竭的尖叫,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拼命想要挣脱对方的压制。“你要是再敢胡来的话……本宫,本宫就要喊人了……” 见她如此反抗,徐平气血翻涌,自然也肯松手。他一边拍打着顾秋婵的屁股,一边死死压着对方后颈。“别以为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人不知,这世上没谁是傻子。 喊啊?你倒是喊!也让大家伙看看你这大梁太后是怎么秽乱宫廷的。” “你简直无耻至极!”话音刚落,顾秋婵勃然大怒。她挣扎着抓起桌上的茶杯,想也没想就朝徐平脑袋砸去。 见此情形,徐平反应极快,赶忙将头微微一侧,茶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哐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还敢还手?我尼玛反了天了你?”徐平怒目圆睁,猛然将顾秋婵翻转过来,两人就这般近距离对视,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 顾秋婵的头发已凌乱不堪,眼神中满是愤怒与惊恐,可那泛红的脸颊和微张的嘴唇,竟莫名的勾动着徐平心底的欲念。 就在这短短几息的时刻,徐平望着眼前的顾秋婵,脑海中突然闪过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画面,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瞬间涌上心头。 “欠收拾!”他一把将对方抱起,大步朝着床边走去。 “???”顾秋婵先是一怔,随后更为疯狂的挣扎起来。“放开我!你疯了?这是在凤春宫?” “凤春宫又如何?老子今天让你知道什么叫袋阑单而乱摆,茎逼塞而深攻。”话到嘴边,徐平随手便解开自己的衣袍。 此话一出,顾秋婵顿时凌乱如麻。她不管怎么挣扎,在徐平强大的力量面前都显得软弱无力。 几息之后,徐平将之一把扔在床上,紧接着自己也压了上去。“你比老子离谱多了好吗,一晚上要七八次,你装个鸡毛。” “你……”顾秋婵的话还没说完,徐平嘴唇就重重压了下去。 旦此情形,顾秋婵瞪大眼睛,双手用力推着对方胸膛。“唔……唔,唔!” 渐渐的,她动作变得迟缓起来。徐平吻得炽热而霸道,带着无尽的侵略性,让顾秋婵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还不给老子消停点!”徐平的双手开始不安分起来,他用力撕扯开顾秋婵身上的衣物。“嘶啦”一道声响,华丽的鎏金凤尾裙被扯开一道大口,露出里面如雪般的肌肤。 “你……你简直太,太放肆?”顾秋婵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她想要抗拒,可心底却又涌起一股莫名渴望。 随着衣物一件件被褪去,两人的肌肤紧密相贴。而顾秋婵的眼神也逐渐变得迷离起来,她不再挣扎,双手反而不自觉的环上了徐平的脖子。 此刻,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的愤怒和不甘都被这汹涌的欲望所取代。 “搞什么半推半就,你这蹄子可真是不啪不老实!”言罢,徐平随手甩起对方的亵衣,鸳鸯小肚兜内的风景若隐若现。 “嘤嘤……额,唔……唔……”顾秋婵的口中呢喃不已,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她双手死死抓着床檐,伴随着腰身躬起,脚趾也微微弯曲。“我……” “我什么我?” “你……” “你什么你?喊爹!” “我爹可是顾应痕……” “那你还是别喊了……” 第1004章 …… 殿外,阳光形成片片光影,屋内两人早已沉浸在炽热的情欲之中,似乎忘却了外面世界,也忘却了彼此间的算计与矛盾 。 随着时间过去,两人翻动的身影在日光下不停晃动,屋内弥漫着浓厚的暧昧气息。 半炷香后,徐平与顾秋婵躺在凌乱的贵妃椅上,汗水也混着情欲的气息在空气中肆意弥漫。 捶了捶酸痛的大腿跟,顾秋婵整个人瘫软着靠在徐平腹部。“造孽啊……” “又开始胡言乱语。”说着,徐平手指划过对方脸颊。 顾秋婵面色潮红,发丝凌乱的贴在滚烫的肌肤上,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神中仍残留着情欲的余韵,却也带着几分不满与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任由流言蜚语到处传开,你不怕无法收场? 徐平,你不要脸,我还想要脸。” “你要脸还会和我行鱼水之欢?”徐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手臂顺势搂住对方腰肢,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不紧不慢的开口说:“莫急嘛,我既然答应你会扶持你儿子,自然会说到做到。 顾应痕狼子野心,我徐平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起码比他强点,是吧?你且稍安勿躁。” “还等?再等下去可就晚了。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顾秋婵皱起黛眉,满脸的疑惑之色。 几息之后,她仰头看着徐平的下颚,缓缓翻过身来,将整个人趴在对方胸口。“大梁百姓都在唾弃咱们,朝堂上那些大臣也在等着看笑话。一旦事情闹大,我看你打算怎么收场。” “闹大?闹大了才好!”徐平将人一把推开,随后翻身坐起,裸着上身靠在床头,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就不打算说几句真话吗?顾秋婵,明明咱两都信不过对方,却依旧躺一张床上,依旧行那男女之合。 便是如此,你不觉得徐某比一些你摸不透的人更让你心安吗? 我不想去探究你在背后做什么筹谋,但有一点你可以记住,但凡跟了我,我对自己的女人还是不差的。” 顾秋婵思索片刻,微微摇头,动作间胸前春光若隐若现。“难为你说这些糊弄鬼的话来逗我开心,你的女人?我看姜云裳日子过得可不咋滴啊。” 此话一出,徐平嘴角抽扯几下。“姜云裳是个例外罢了。她不安分,你也同样不怎么安分。 但有一点……” “哪一点?”顾秋婵紧了紧披纱,当即坐起身子。” …….. “你比她傻呗!跟她合作,我怕得不偿失啊。”言罢,徐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目光却不自觉在顾秋婵身上流连。“你只需要明白一个道理,不管大梁是不是大梁,只要皇帝还是你儿子不就行了? 姜云裳不一样,她要的是姜氏正统。这个可不是什么能商量的事,这里面几乎没有余地啊。” “你这人还真是无情!她掉得可是你的孩子,你就那么无动于衷吗?”顾秋婵将头一偏,正好靠着徐平的肩膀。“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反正答应我的,希望你说到做到。” 对方的话让徐平有些不悦,很快他又调整好情绪。“这件事自然不会就此了结,顾明轩动手是真,别的已经不重要。 孩不孩子,我无所谓。这失去的脸面嘛,必须得拿回来。不然谁都以为我徐平好欺负不是!” “真的?”顾秋婵满脸狐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这么说来,你打算收拾顾明轩不成?“ 第1005章 “他可是你弟,是你的挚爱亲朋!打打杀杀的,最讨厌了。”徐平咧嘴一笑,随后手指敲打着对方的肩膀。“顾应痕是一定会给我找个台阶下,不然还谈什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话到此处,徐平突然掰开顾秋婵的双腿,随后一个劲的挠她痒痒。“我的太后娘娘,徐某到底何时才能见到那半块兵符? 再等下去,徐某的耐心可就要消耗殆尽了呢!” 听闻此言,顾秋婵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下意识的拉了拉被子遮住身体,随后一掌拍开徐平的手。“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这宫中全是顾应痕和薛刚的人,若是冒然拿出,只怕会给他人做嫁衣。” “所以你动作要隐秘些! 这段时间,你在朝堂上尽量稳住那些折子,还要表现出一副被流言困扰、无心政事的样子。”言罢,徐平一头倒下,再次枕在了顾秋婵的双腿中间。 顾秋婵沉默几息,似在权衡利弊。“徐平,薛刚对你靖北王府未来的侧妃可是垂涎欲滴啊,你就没点想法?” 闻言,徐平嘴角上扬,露出极其自信的笑容。他身体再次凑近顾秋婵,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姜云裳虽依附于我,但骨子里的那股傲气让她做不出这种事。 还有,你这挑拨得手段太低级了些。 徐某和你无冤无仇,千万别把徐某当傻子行不?”他一巴掌拍在对方后背之上,留下一个通红的掌印。“等解决了顾应痕,这大梁的天下,就由你我做主。”说着,徐平低手顺着对方腰线缓缓下滑,惹得顾秋婵轻颤了几下。“到时候,你依旧是尊贵的大梁皇太后,而你我,也会成为这朝堂上真正的掌权者。不是吗?” 顾秋婵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轻轻推开徐平,语气中带着几分妩媚。“你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见她如此说道,徐平再度吻住顾秋婵的双唇,屋内的温度逐渐升高,两人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纠缠。 许久之后,交谈声中开始夹杂着几声情难自抑的喘息。 “你,讨…..讨厌……” “怎么,你不喜欢啊?” “别,哪里……唔……?” 就在两人苟合之际,殿外传来太监那尖细悠长的吆喝声:“太后娘娘,云裳公主前来求见!” 顾秋婵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惊恐与慌乱瞬间涌上心头,她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她怎么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徐平也迅速坐起身来,眉头拧成一个结。“别慌。你先稳住,我找个地方躲起来先。”说着,他迅速跳下床,捡起地上的衣物便四处寻找藏身之处。 顾秋婵心急如焚,一边手忙脚乱地的整理着凌乱的发丝,一边压低声音催促:“快点,这要是被瞧见就麻烦了。” 她的手指颤抖,怎么也系不好衣衫的带子。 “她让你来勾搭我的吧?你那么一惊一乍的做甚?”徐平环顾四周,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一咬牙,猫着腰便躲到了床榻之下。 “这里可是凤春宫!还是大白天的,你脑子呢?”顾秋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几息之后,她方才提高音量开口说道:“宣!” “太后娘娘安!”片刻之后,姜云裳拖着裙纱缓步而来。她脸色平淡,目光随意在屋内扫视一圈。 见她入内,顾秋婵强装镇定,挤出一丝笑容。“云裳公主,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方才本宫在你那说的话可能过了,你别介意。” “?”姜云裳微微欠身,目光落在顾秋婵略显凌乱的衣衫和泛红的脸颊上。其嘴角变化虽更深几分,却也没点破,只是不紧不慢的开口回道:“如此小事,岂会放在心上。 薛刚来了一趟,他邀我前去御春园,你意下如何?” 什么薛刚,李刚的!顾秋婵是完全听不进去。她心里一紧,勉强笑道:“他既然邀请你先去。那你就,你就……”说话间,她悄悄用脚将地上徐平的束带往床底踢了踢。 “就什么?”姜云裳像是不经意间往前迈了一步,离床榻更近了些。“你脸很红,莫非得了什么病不成?” “啊是,是是是!”话刚说完,顾秋婵又赶忙摇头。“啊…..不是,不不不,本宫一切安好,没有什么病。 你若是无事,先回宫去吧。 至于薛刚?薛刚什么来着?” 此话一出,姜云裳拂袖一挥,端坐于贵妃榻上,小脚一挑,将半个绣鞋挂在脚趾之上不停晃悠。“薛刚邀请“我”去御春园,你是听不清楚吗? 单独邀请!” “卧槽?玉足?”徐平趴在床底,猫着眼珠子朝上看去,几息之后,他又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玉足个鸡毛,呸!我在想啥去了? 等等!薛刚邀她单独去御春园?”念及此处,徐平险些站起身来。 第1006章 …….. 姜云裳看着顾秋婵那副慌乱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中暗自冷笑。她当然察觉到了屋内的异样,也猜到徐平现在大概率就在这房间之内。 随意环顾四周,姜云裳偶尔也会朝着床下瞥去。其脚尖上挂着的绣鞋时不时敲打着床檐下的木边,语气也有几分戏谑。“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人喜欢在这大白天的乱搞?” “乱搞?什么乱搞?姜云裳,你,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要去御春园你就去,没必要特意来找本宫道明。”言罢,顾秋婵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当即侧过头去,不再与之正面对视。 “啧啧!太后娘娘,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不如说来与我听听,也好让我帮你出谋划策。”姜云裳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 顾秋婵被这一问,差点没回过神,磕磕巴巴的开口回道:“没,没什么心事,许是这几日被流言蜚语扰得心烦意乱。 你方才说薛刚邀你去御春园,这……这事儿本宫觉得你还是要慎重考虑。 薛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还是再慎重考虑吧。” “慎重考虑?你方才不是让我要去就赶紧去吗?怎么前言不搭后语!”姜云裳轻轻晃着脚上的绣鞋,手托下巴,朝着床下不露声色的一踩。“薛刚如今手握禁军,在这大梁朝堂上颇有几分权势。 他如此盛情相邀,我若不去,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况且,这御春园景色宜人,去走一走,说不定还能舒缓一下近日的烦闷不是?” 我尼玛?狗曰的姜云裳,这一脚差点没踩老子手指上。徐平眼疾手快,赶忙将趴着的双手往回一抽。“磨磨蹭蹭的,她怎么还不走!” 顾秋婵见对方将脚放在床边,险惊惶失色。她咬了咬下唇,满心都是藏在床底的徐平,根本没脑子去管姜云裳和薛刚之事,只能敷衍着开口回应。“话是这么说,可……可薛刚此人,心思复杂,你与他单独相处,还是要小心为妙。 云裳,时间不早了,本宫要休息了。” 姜云裳像是没听见顾秋婵的话,她自顾自的把玩着手中玉佩,随后脚尖突然朝着床下一挑。 “唔!?”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徐平反应不及,被当场踢在了门牙之上。他强忍着疼痛将嘴巴捂上,随后赶忙朝着深处挪了挪。 “嗯?!太后娘娘这床下是放了什么物件不成?”姜云裳黛眉一翘,嘴角弯得像月牙一般。 “卧槽!这女人下死脚啊?”见姜云裳的足尖来回晃悠,徐平一边暗自嘀咕,一边左躲右躲。 “你说这徐平也真是奇怪,流言传得满城风雨,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就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啊? 还是说,他心里有什么别的盘算?你与他就没说道说道?”言罢,姜云裳挥起裙摆便盖在了小腿上。“自打滑胎,我这身子是愈发的不行了。哎!也不知还能活个多少时日?也许有些人早就盼着我死了,太后娘娘觉得呢?” “什,什么?“听到徐平的名字,顾秋婵心里猛的一紧。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慌乱出言解释。“徐平他……他怎么想,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何况,何况他好像不在奉天。听说是回紫,紫萍去了吧?谁知道呢?“ “哦?回紫萍了吗?”姜云裳站起身,缓缓朝着床榻走近。几息之后,她一屁股坐在了顾秋婵的身旁。“我看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破事吧! 第1007章 说不定啊,此獠正躲在哪个温柔乡逍遥快活呢。你说是不?”言罢,她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床底,随后挥手摊开裙子,将整个裙尾完全盖住了床底。 “?”我尼玛?这是要闷死我啊? 徐平差点就按耐不住,正当他欲爬出床来,却听顾秋婵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一点都不关心。让我去投怀送抱的是你,如今来开口讥讽,有何意思?” “有吗?我何曾讥讽你了?”姜云裳不屑的瞥了对方一眼。“我只是提醒你,莫要被人吃干抹净了还不自知。 顾秋婵,徐平不是随便就能拿捏的,你要是把他当成薛刚之流,要吃大亏。” 此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双方的神情中都带着一抹特别的深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秋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大抵能猜到对方的意图,可徐平给她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啊,的确比梁宣帝强多了,那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激烈。 当这股念头涌上心间,极度的羞愧与快感相互交融,简直让她欲罢不能。 自己虽是这场反间计的核心,倘若徐平能真心扶持自己的儿子又该多好。也许未来的大梁权柄真会落在自己和他的手中,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啊? 徐平又不谋反,只要他不除掉幼帝,为什么非要帮姜氏来掌权? 这个念头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连顾秋婵自己都吃了一惊。“我,我在想什么?我怎么会有那么龌龊的想法?” 见她的表情来回变换,姜云裳略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傻笑傻笑的,你在想什么不着边际之事?一会青一会白,在唱大戏呢你?我到底想说什么?说什么你不知道?” “额?啊?唔……”顾秋婵被姜云裳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干急着打颤。她此刻还沉浸在刚刚和徐平的床笫之欢中,乱糟糟的脑子完全没办法应对。“姜云裳,别拿这种眼神来看着我。无论徐平还是薛刚,你一直提及他俩,这与我有何关系?“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姜云裳满脸无语,心中突然有些不解。徐平是对顾秋婵做啥了?这人怎么突然就和秀逗了一样? “本宫说什么了吗?哼!姜云裳,你要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本宫要休息了,恕不远送!”言罢,顾秋婵翻身下床,快步朝着窗前走去。 见她反应如此,姜云裳笑着起身,又在屋内转了一圈。“不是你让我去向薛刚示好的吗?现在又与你无关了?” …… 顾秋婵一听,顿时急了。徐平如今就在这床下,这和劝姜云裳去给徐平戴绿帽子又何区别?这要是成真,徐平不知道又会怎么欺负自己?不过话又说回来,被他欺负起来的感觉,很让人欲罢不能啊…… “云裳公主,本宫只是让你去找薛刚探探消息,你可别有所误会。薛刚靠不住,乃是投机取巧之辈,本,本宫……” 看着顾秋婵那着急的样子,姜云裳心中暗自腹诽。未等对方说完,她便开口将之打断。“你可别被人“弄”傻了去。徐平啊,心可黑着呢!” “你?”顾秋婵的脸涨得通红,她想开口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别太过分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如何?”姜云裳却不以为然。“过分吗?有吗? 太后娘娘,这儿好歹是凤春宫,有些事你还是悠着点!免得皇兄晚上来找你。”话到此处,姜云裳突然转身,朝着门外大步走去。“别忘了,如今这各方势力盯着的也是你的儿子,幼帝可不光是皇兄的子嗣。” 第1008章 顾秋婵被姜云裳怼得哑口无言,她瘫坐在椅子上,眼神颇有些空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此时,躲在床底的徐平,心中也是多番推测。姜云裳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还是以为顾秋婵在凤春宫养了面首? 看着姜云裳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功夫顾秋婵这才回过神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后心头一阵翻乱。 正当她欲开口之际,姜云裳却是突然回过脸来。“别藏了,床下不脏吗?我的征南大将军?” “姜云……”闻言、顾秋婵脸色大变。 “光天化日,在这太后寝宫,啧啧!你俩还真是玩得有够劲啊。”说着,姜云裳掩嘴轻笑,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待其脚步声彻底消失,徐平才从床底钻了出来,他的脸色来回变幻,虽然口中没有说些什么,但眼神中透露尴尬却无需言罢。 “这下你满意了?大将军?”顾秋婵看着对方,脸上同样有些挂不住。既有羞愤,也有不甘。“滚回你将军府去。本宫不想再看到你。” “不是,你还倒打一耙?”徐平亦是一阵无语,他赶忙整理起随身衣物。“明明一次就行,你非要二三四五次,光逮着老子一人薅,谁特么看不出来你刚吃饱?” 听闻此言,顾秋婵扯下绣鞋,一手朝着对方砸去。“滚!!!!!” 徐平侧身一躲,任凭绣鞋擦肩而过。他没有理会顾秋婵,大步朝着屋外走去。“顾秋婵,你好好想想,这兵符到底什么时候能交给我。 你最好选清楚,到底是跟我合作。还是跟他们合作。摇摆不定,最终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让你滚!!!” “……”徐平没有再说什么,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当即离开了凤春宫。 …… 回到将军府,简单交代了几句,徐平骑上踏云骓便朝着御春园飞驰而去。 一路上,他心中充满了复杂。既担心姜云裳又在整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又担心老姜给自己戴帽子。 即便在凤春宫被抓着,即便对方是刻意的透露出消息。如此浅显的挑拨,却依旧没办法坐视不理。 “驾!”徐平猛夹了夹马腹,踏云骓嘶鸣一声,瞬间便扬蹄加速。 待到一个时辰过去,徐平很快便来到了御春园。 “都在外面候着!”他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一旁的亲卫,便朝着园内走去。 御春园里景色优美,绿树成荫,花草繁盛。园外的一群守卫见到来人,当即拔出佩刀。“来者何人?“ “交给你处理。”言罢,他大步朝着园内走去。 “嘿嘿!老子好久没动手了?小崽子们要不要试试杨爷爷的刀法?”说着,杨定双目逐渐泛红,身上的青筋骤然突起…… 御春园内,姜云裳和薛刚正坐一处小亭子中。薛刚一脸谄媚的看着对方,话语间充满了讨好。“云裳公主,您能来赴约,真是让文博倍感荣幸。” “很荣幸吗?”姜云裳微微一笑:“薛将军客气了。既是诚心相邀,云裳又岂有不来之理!” “文博不过一介武夫,能得云裳青睐自然荣幸至极!”说着,薛刚抬手便想给对方添茶。而这过程之中,他将手巧妙的朝着姜云裳摸去。 见此情形,姜云裳抬手一碰,将身旁的茶壶当场打翻。 “啊……”薛刚吃痛,赶忙甩开手掌。 见滚烫的茶水淋在对方手上,姜云裳微微摇头。“真是抱歉!云裳不是有意的,薛将军不会介意吧?” “……”薛刚抓起帕子来回擦拭着红肿的手背,脸上却是挤出一脸笑意。“呵呵!怎么会呢?公主也是无心之失嘛,文博……” 话未说尽,姜云裳轻抿一口茶,不耐烦的出声打断。“邀云裳来此,不会就是为了喝茶这种无聊之事吧?” 此话一出,薛刚暗暗低头,随后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美玉。“此乃文博托人从东卢觅得。所谓美人如玉,正想借此机会送给你罢了。” 接过礼物,姜云裳故作手滑,玉佩当场摔碎在地。“呀!云裳是不是辜负了薛将军的美意?您不会怪我手笨吧?” “……”薛刚听了,心中骤然一怒。他虽很快将怒意压了下去,脸色却没有了先前那般谄媚。“这……这,倒也无事,区区一块玉佩罢了。 不打紧,不打紧的!”言罢,他抬起椅子朝着姜云裳挪了些许。“长公主,文博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啊……” 见他靠近自己,姜云裳一阵反胃,正当她欲开口之际,却见薛刚已用咸猪手朝着自己摸来。“薛将军邀云裳来喝茶,这茶尚未饮下,动手动脚可不好吧?” 薛刚脸色一阵变幻,似乎有些压不住心头怒火。他轻拍桌案,缓缓将手中茶杯用力捏碎。“既然来了,公主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再装下去,可就有点过了吧? 姜云裳,今日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是吗?”姜云裳掩嘴轻笑,随后一杯茶水就给泼在了对方脸上。“徐平,你要是再不出现,你媳妇可就要被别人睡了。” 第1009章 …… 姜云裳大声喊出了徐平的名字,其声音清脆,在御春园的亭子里悠悠回荡,顿时惊飞了树枝上的几只雀鸟。 “……”随着几声鸟鸣传来,它们扑腾着翅膀划过天际,很快消失在林梢之间。 几息之后,回应姜云裳的只有四周树叶的沙沙声,一片死寂。 见此情形,她心里“咯噔”一下,不过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淡然的神色,只是握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紧,泄露了内心那一丝始料未及的慌乱。“薛将军,云裳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不会介意的,对吗?” 薛刚瞧她这模样,脸上那副得逞的猥琐神情愈发明显。 “呵呵!怎么会?长公主多虑了。”他一边笑,一边饮下热茶,笑声刺耳又难听,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薄劲儿。 片刻之后,薛刚一缓缓起身,阴阳怪气开口问道:“怎么,公主殿下未来的夫君没来此处?你好像很意外? 依文博看啊,徐平就是拿你当个玩意儿罢了,毕竟他这样的货色,身边是断然不会缺少女人的。”言罢,薛刚伸手作势便要去抓住对方胳膊。“这御春园外有数十名禁军护卫,公主殿下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 听闻此言,姜云裳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之笑。她不紧不慢的侧身躲开,裙摆轻轻扬起,带出一阵微风,吹动了亭子里悬挂的纱幔。 “薛将军很急吗?莫急嘛!“其语气中满是轻蔑,完全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薛将军,你恐怕是误会了。本宫与徐平不过是各取所需,他来不来的,还真影响不了我。 倒是你,这般急不可耐,传出去了,顾应痕恐怕会对你更多提防吧?谁让本宫是姜氏的血脉呢,枕边风的厉害,他应该很清楚才对。” “顾应痕……”薛刚被这话一噎,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少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今天你既然来了,就说明你早已做好了献身的打算,如今这般扭扭捏捏,实在是让人不觉讨喜。” 长公主,只要你与文博真心相好,文博往后定然不会委屈了你。”说罢,他再次扑向姜云裳,脚步越开,还顺带打翻了一旁的矮凳。 “不会委屈本宫?你以为你是谁?”姜云裳后退几步,黛眉微挑,还随手理了理耳边碎发,那动作优雅至极。“薛文博,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本宫能前来赴约,是看在你手握禁军的份上,念想着咱们或许能合作一番。而你倒好,脑子里净想些歪门邪道的事儿。 莫说委身于你,便是看着你这色欲熏心的表情就让本宫恶欲作呕。” “你说什么?”薛刚强压怒火,缓步朝着姜云裳逼近,嘴里还叫嚷着一些话语。“薛某对你可是真心实意,你何必如此挖苦? 云裳公主,当年顾应痕势大,我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可怨不得我。” “啧啧!狗嘴吐不出象牙。”姜云裳不慌不忙,于园中来回周旋。她提着裙摆穿梭在亭中的石桌石凳间,嘴里还不忘嘲讽。“薛将军,就你这身手,带兵打仗怕是不行啊? 想欺负本宫一个弱女子?倒是显得你挺有能耐。” “姜云裳,薛某不想对你用强,你若是再这般羞辱于我,别怪薛某不念旧情?” 两人你来我往,姜云裳的衣衫也在这拉扯中变得有些凌乱。即便发丝飘散,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却也难掩她眼中的不屑与轻蔑。“咱们有旧情可言吗?你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 第1010章 “这么说来,你一直在戏弄薛某?”薛刚被对方的嘲讽激得彻底没了耐心。他呼吸开始有些急促,胸膛也随之起伏。“姜云裳啊姜云裳,薛某对你可是诚心至极,这如此作态,那就别怪薛某今日不讲情面了!” “你打算怎么不讲情面?”其人话音不过刚落,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声音。 听闻此话,薛刚猛然回头,但见徐平双手抱胸,一脸戏谑的站在那儿。“徐平?是你!你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走来的呗!你傻?”徐平身着一袭黑色锦袍,衣角随风飘动,腰间玉佩碰撞之际发出清脆声响。“薛将军,这是不把徐某当个活人啊!约贱内来此,还打算行不轨之举? 薛刚,你有几个脑袋想让徐某砍的?” “你……”震惊之余,薛刚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又强装镇定。他当即梗着脖子,提高音量笑道:“徐平,这御春园可不是你将军府,你一大周武将,在我大梁境内还是别太嚣张了才好。” “周将!徐某如今可是太子少保,薛将军忘了吗?”话到此处,徐平慢悠悠的走进亭子。“你这是打算做什么?管不好裤腰带里那玩意,徐某很乐意帮你摘了它。” 此话一出,薛刚勃然大怒。当他正欲开口怒骂,西皮却抢先出声。“想对我的女人动手?薛刚,我看你是在禁军待久了,有些分不清大小王啊?” 薛刚自知理亏,却又不想丢了面子,他硬着头皮开口反驳,语气中亦是里带着几分不爽。“别以为自己是征南将军就如何,这是在奉天城,不是岳州。 人你可以带回去,若要咄咄逼人,可别怪薛某不客气。”言罢,他抬手摸向腰间佩刀,眼神也骤然凌厉起来。 徐平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场便大笑起来。“不客气?徐某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不客气。 薛刚,你意图对老子的女人不轨,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那就别想站着走出这个园子。”言罢,他往前迈出一步,身上的七境气势瞬间喷薄而出。 “我…….你……”薛刚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又觉得自己太过窝囊,咬咬牙,当场拔出佩刀。“便是如此,你待怎样?” …… 见此情形,徐平亦是缓缓拔出腰间的碧城刀。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兵器碰撞之声。 紧接着,杨定带着几名玄甲卫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他们身着玄甲,甲上的鳞片在日光下泛着银白,腰间长刀寒光逼人。 未等薛刚开口,杨定等人瞬间将之团团围住。“我们参见大将军!” 薛刚脸色大变,看着周围的玄甲卫心头闪过一丝杀意。“徐平,你想做甚?莫不是以为这些个虾兵蟹将便能拿下薛某?简直可笑至极!”言罢,他重步一踏,八境后期的修为盖压全场。“你我各退一步,今日就当薛某没来过此处,薛某日后自会有赔礼送去将军府。” 见此情形,徐平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嘲讽。“薛刚,字文博,大梁平江人氏。十四岁入营,二十岁得梁宣帝赏识,授御前五品执刀卫。 你二十三岁入七境,二十九岁便踏入八境,算得上奉天城内有名的高手。 只可惜……”说着,徐平再进一步。“你色厉内荏,左右摇摆。见小利而忘大义,欲谋大事却前惧狼后畏虎……真是白瞎了你这一身本事。”言罢,他微微摇头,继而抬手一挥。“本将就在此处,你敢动手吗?” 第1011章 “你……”薛刚见势不妙,知道自己今天讨不了好,随即缓缓收回佩刀。“好一个征南大将军。徐平,今日是薛某之失,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跪下,磕三个响头。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 此话一出,姜云裳顿时眉头皱起。她背着扯了扯徐平的衣角,随后轻咳了几声。 对方的深意徐平心领神会,他同样收起佩刀,随后朝着薛刚走去。“薛将军,要是徐某打算强迫你的未婚妻,你待如何啊?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听闻此言,薛刚的脸色来回变幻。几息之后,他抬手抱拳。“失礼之处,薛某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你不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国公爷划给徐某四千人的营房,徐某还有六千部卒居无定所啊。这皇城禁军的建制本有四万,薛将军执掌三万,这空出来的军营,不如暂借徐某一用,如何?” “你说什么?”薛刚双目一瞪,差点没当场骂出声来。“你想在皇城外营驻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今日这件事很不好啊!云裳既是大梁长公主,又是徐某的未婚妻。你打徐某的脸面,就是打我大周的脸面…… 薛将军,倘若此事闹了出去,你猜傅康和周信他们会不会联名弹劾于你?”见对方打算反驳,徐平笑着掸了掸衣袍。“我知薛将军与国公爷乃是旧交,但这三万禁军放在你的手中,肯定不如他自己执掌。 痛打落水狗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徐某只要个地方罢了,可没有要你一兵一卒,此间一来一去,你还用考虑吗?” 薛刚握紧双手,眼角不住的跳动。思虑许久之后,他方才开口回道:“皇城外的三十里处有一旧营,可容纳四千余众。 你若再想狮子大开口,那就别怪薛某出手狠辣了……”言罢,他转头狠狠瞪了一眼姜云裳,却见对方站在徐平身后,巧笑嫣然的把玩着耳旁的秀发。“今日之事,薛某记下了。营房令明日自会送去你府,告辞!” 在杨定等人的注视下,薛刚满脸涨红的带离开了此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徐平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峻。 他转过头看向姜云裳,只见她虽然衣衫有些凌乱,但神色依旧淡定从容。“你玩得很开心啊!” “托你的福!还不错吧!”姜云裳仰头一甩,无数青丝飘扬而起。她用手顺着后脑将长发摊开,随后又缓缓盘起。“这就打算收网了?你太急了。” 听闻此言,徐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姜云裳,你这出戏演得不错,不过下次,可别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至于急不急的,没办法,凉州有变,时不我待。” “你怕我搭进去吗?连你自己的骨肉你都能拿出来利用,你还会在意这个?”姜云裳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也有着深深的无奈。“我自有分寸,倒是你,来得可真够晚的。” 徐平耸耸肩,脸色有些不以为意。“你当薛刚的禁军不存在吗?我能及时赶到御春园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孩子……”话到此处,徐平的脸色罕见的带着一抹痛楚。“抱歉,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考虑,我日后自然会弥补你。” “弥补?呵呵!怎么弥补?别说这些空话了,把东西给我。”姜云裳伸手一勾,徐平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丢了过去。“鱼儿已经上钩,你还得加把劲才是。” “勾倒是咬了,但是咬得不够紧。你的来信我看了,与我和陆铮推断的不错,现在还差点火候,我这个美男计似乎还没多大意思啊。”言罢,徐平嘴角一撇,抬手便搭在姜云裳肩膀之上。 见状,姜云裳回头白了他一眼,当即将手拍开。“他们盯我盯得太紧,有些事情已经显露。咱们的矛盾,还有我滑胎之事,这些做不得假。 在他们眼中,薛刚和顾应痕都与你埋下了刺,你能选择的只剩下她一人。你再加把劲,别出纰漏,能不能拿得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从咱们入梁之前就在谋划了,自然不会有什么纰漏,这个你放心。”说着,徐平负手转身,朝着园外走去。“不过你可真够黑的,姜云裳,那可是你亲侄儿,是你皇兄唯一的子嗣。 你那么蛇蝎心肠,徐某想想都有些后怕呢?你,不会,过河拆桥吧?” 此话一出,姜云裳掩嘴轻笑。“我要是有能力过河拆桥,我第一个先弄死的就是你这个畜生。” “啧!你不要人身攻击好不好!”徐平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挥,大步离去。“我就先走了,免得他们起疑。” 几息之后,他又突然回头。“云裳,孩子之事……抱歉。我知你之痛,对不起……” 闻言,姜云裳微微一愣,随后抬头看向天穹,努力不让自己落泪。“为了大局。” “是啊,为了你我大局……”徐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此处。 ……………………………………. (姜云裳和徐平入梁的剧情做了大量铺垫,也留了很多伏笔,不明白的彦祖可以仔细回顾一下。) 第1012章 …… 半日过去,自打姜云裳离开皇城,凤春宫的气氛早已变得凝重起来。 顾秋婵在其寝殿之内来回踱步,她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焦虑。 “太后娘娘,国师来了。”李季小跑着入内,在其耳边轻声说道。 “周信来了?本宫正打算找他呢。” 几息之后,一阵沉稳且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 顾秋婵闻声望去,只见周信这位年逾古稀、满头白发的老者缓缓走进殿内。其身形虽显佝偻,那深邃的眼眸却透着沉稳。“老臣见过太后。” 顾秋婵快步迎上前,急切又带着不满的开口问道:“老太师,你可算来了,本宫都快急死了。” 周兴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声音低沉却清晰。“太后娘娘万安,老臣来迟,还望恕罪。” “不说这些场面话。”顾秋婵摆摆手,迫不及待地开启话题。“刚得到消息,姜云裳去见薛刚了,徐平也跟去了,还和薛刚起了冲突。 现如今,徐平与薛刚、顾应痕都有了不小的矛盾,本宫琢磨着,他心里肯定会有诸多谋划,也一定会提不少要求。 只要再加把劲,就能让他与各方结仇而不自知,便是如此,他能依靠的就只剩下咱们。” “……”周信轻抚须髯,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娘娘聪慧,把这局势看得透彻。 姜云裳一直在护龙卫的监视之下,她和徐平之间矛盾不断,自打隆圣帝将她赐给靖北王府,这两人平日里没少闹出动静,如今的局面确实对娘娘有利。 徐平在我朝树敌不少,迫切需要站稳跟脚,娘娘便是他眼下最可能的选择。” “话虽如此,可本宫总觉得不安。”顾秋婵眉头紧皱,面露难色。“徐平一直在逼我交出岩台大营的兵符,本宫推无可推,实在不知该如何拖延下去。 太师可有妙计?帮本宫想想办法。 来来来,太师这边坐。” 听闻此言,周信缓缓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沉思片刻,他开口回道:“娘娘,这兵符关系重大,自然不能落入徐平之手。 他既然急于求成,娘娘也不妨再给他和顾贼与薛贼下些眼药。 您可以这样对他说……一半的兵符就藏在宫中隐秘之处。但周围布满了顾应痕和薛刚的眼线,您若是贸然取出,必定会因此而走漏风声,不仅兵符保不住,还会危及您的性命。 同时,您还可以向他承诺,只待时机成熟,徐平能与顾贼势均力敌,到那时,您自会将兵符交到他的手上,助你们二人成就一番夺权大业。” “这个嘛……”顾秋婵认真听着,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太师所言极是!可咱们要想马儿跑,总不能一直不给马儿吃草。 徐平心思缜密,不会轻易相信。他之前就多番催促,言辞满是怀疑。即便本宫每次都敷衍过去,他心中恐怕早已生疑。” “这个无妨!”周信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这皇城本就在薛刚和顾应痕的监视之下,这个做不得假。 至于别的,太后娘娘可以放心,老臣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顾秋婵开口追问,眼中已有些意动。 “娘娘可以在朝堂上为其制造声势,让他看到娘娘的诚意。咱们所担心的最大问题是徐平和顾应痕共分我朝,如今此二人因姜云裳滑胎落下暗仇,顾贼还划出了一营的驻地用作赔礼,这个他一定怀恨在心。 至于薛刚,此人不过是个偷鸡摸狗的宵小罢了,不值一提。 第1013章 姜云裳如此厌恶徐平,一心想要恢复我朝昔日荣光,徐平能合作的除了太后,还有何人?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还有很大可能会两败俱伤。 届时,凭借先帝遗召和两块兵符,岩台大营自会扫清皇城。陛下年幼,这一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难保季书同不会成为下一个顾应痕呐!” “老太师,姜云裳打算……”顾秋婵面露复杂之色,心中也生出几分恨意。“这个复杂的女人,本宫真是琢磨不透啊……” “她曾试探过老臣,老臣也给了她模糊不清的回应。”说着,周信微微抬头,朝向宫墙看去。“无论如何,我大梁已是危急存亡之际,太后不可再行犹豫。” “若按太师所言,会不会引起顾应痕和薛刚的警觉,反倒对咱们不利?”顾秋婵咬着下唇轻抚额头,脸上的焦虑之色丝毫没有得到缓解。“顾应痕老谋深算,薛刚也手握重兵,若是察觉到咱们的意图,恐怕会再现当年的惨剧。” “这个不会!”周信摇了摇头。“娘娘不必太多担忧。 今时不同往日,元武大军来犯,周狗窃居岳州。顾应痕自己也有诸多不利,更不会在此国将不国之际兴兵谋反。 太后,朝堂之上,本就是波谲云诡。要想稳坐八方,只能激化外部矛盾。 无论徐平还是顾应痕,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顾贼做得,徐贼为何做不得?既然他两做得,那季书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何况朝外还有孙振岳和吴青峰,朝内还有萧良图和池国栋。 心怀不轨之人比比皆是,这反而是对陛下最优的保护。” 此话一出,顾秋婵松了口气。“还有一事,本宫也颇为烦扰。太师的安排,让本宫日夜难眠。 奉天城内满是流言蜚语,徐平一直不肯出面解释,本宫和陛下也被牵连其中,处境愈发艰难。 若是再这样下去,本宫这太后名声都快保不住了。” 周信站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苍老的面庞上露出思索之色。 许久,他停下脚步。“娘娘勿虑,这流言之事。徐平不出面,就反其道而行之。他的目的或许与我等相同,既是如此,咱们就推波助澜,让这流言传得更猛烈些。” “你说什么?”顾秋婵很是惊讶,瞬间便瞪大了眼睛。“还要传得更猛烈一些?老太师,你这是何意? 自打此事传出,朝中大臣指指点点,朝外百姓口诛笔伐,本宫已是如坐针毡啊……” “欲成大事,必有牺牲。”说着,周信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咱们也散布消息,便说徐平心中有鬼,他觊觎娘娘美貌,凭借自身兵权,对娘娘多番调戏,欺负孤儿寡母。且他心怀不轨,妄图谋夺大梁的江山。 他不开口,是想将娘娘逼入绝境,以求换取更大利益。当他顶不住压力,自然会开口言辩,娘娘依旧要站出来替他说话。 如今这局势,就看太后与徐平谁更沉得住气了。” “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冒险?万一事情败露可如何是好?要是被徐平知道是咱们在背后推动,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顾秋婵轻叹一声,脑海中闪过徐平的身影。“此人极其强势,不是一个容易糊弄之辈。” “此次的流言扩散之广,之快,远比老臣想象中要严重。这里面,应当少不了徐平在背后推动……” 此话一出,顾秋婵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说……” “正是他,不会有错。徐平背后应当也有高人指点。”几息之后,周信皱着白眉来回拂动须髯。“娘娘放心,此事老臣会安排妥当。 第1014章 老臣会安排可靠之人,在茶楼酒肆、市井街巷,一点点将流言传开,控制好传播的节奏和范围。 本就是市井之人散布,即便日后徐平想要发难,也无法问到您的头上。 况且,只要把握好时机,在流言最盛之时,您出面为其澄清,众人只会觉得您深明大义。” “也罢……”顾秋婵微微颔首,心中终于稍安一些。“一切就全仰仗太师了。” 闻言,周信微微欠身。“娘娘放心,老臣必定竭尽全力,助陛下立稳根基。 徐平能吃掉苏北石与姜安民自非等闲之辈,娘娘与虎为伴,还需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一旦有失,定会为其反制。” 顾秋婵沉默不语,并没有接话,反而将头同样转向窗口。几息之后,她将长发撩至肩后,缓缓站起身来。“陛下年幼,谁都想上来咬他一口,我这做母亲的,没有什么本事,只能以此贱体,周旋于贼。 徐平虽非薛刚之流,也终会拜倒在秋婵的裙下……” “没有了姜云裳,徐平能图谋的也只有太后娘娘,这个是避不开的。只要太后手段高明,秋后除贼不是难事。”言罢,周信同样站起身来。“老臣定会让这局势朝陛下有利的方向发展。 如今顾应痕疲于应对元武,太后可以培养一些忠于陛下的势力,逐步在朝堂上慢慢渗透,为陛下日后亲政铺路。” “我身处宫中,到处都是眼线。如何着手培养?太师,朝中局势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本宫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顾秋婵揉了揉眉心,语气中颇有几分失落。 “可从新晋的年轻官员入手。这些人初入官场,渴望建功立业,且根基尚浅,容易拉拢。”说着,周信拱手作揖。“在太后将老臣处死之前,老臣会留意那些有才华、有抱负且出身寒门的官员,暗中加以扶持,让他们尽快成为陛下的助力。” 听闻此言,顾秋婵却有些无奈。“萧良图把持着官员任命,而池国栋又掌控着京城文党,新官资历尚浅,在朝堂上说话也没有分量,更别提兵权…… 依本宫看,着重点还是在徐平身上。” 周信点头颔首,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了对方。“娘娘所言极是,徐平确是当下关键。但也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 这名单上是老臣所举之人,太后可以先从旁引导,再徐徐图之。” 接过名单,顾秋婵快速扫视一圈。“这些大多是闲职、散差,要让他们得以入朝恐怕不易。” “的确如此。”周信缓缓踱步,沉吟片刻后开口回道:“下月便有一场科举殿试,新科进士即将入朝。 老臣有一宁州学生,在此次科举中名列前茅。太后,此人虽出身寒门,却颇有才学与胆识,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 老臣可先安排他与娘娘暗中相见,试探一番,若确实可用,再逐步培养。” 顾秋婵一听,其心中却暗暗有几分不舒服。都是些无关痛痒之人罢了,哎!“如此甚好!有太师的学生,本宫也能安心些。徐平那边,本宫会尽力周旋。” “娘娘放心,待老臣广布流言之后,徐平定会有所动作。届时,他若来见娘娘,您只管按老臣所说应对即可。”周信倒是胸有成竹,似乎对此颇有信心。 “那就全仰仗太师了。”顾秋婵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疲惫的挥了挥手。 周信拱手行礼,转身缓缓退去。“老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所托。 天色已晚,老臣先行告退。” 顾秋婵微微颔首,目送周信离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殿外,顾秋婵缓缓坐到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管姜云裳还是周信,恐怕都不能尽信…… 还有顾应痕、薛文博、萧良图这些狼子野心之辈,一个个的……都该死……”话到此处,她抬手撑着下巴,让奶娘带来了年幼的皇帝。 抱起小皇帝,顾秋婵转身朝内宫走去。 一边挑逗儿子,她一边喃喃自语。“徐平啊徐平,你可不要失言啊! 他们虽然都盼着你死呢!可不到万不得已,本宫,还真不想除掉你啊……” 与此同时,徐平在书房内合上信,让英月娥快马送去了紫萍。 几息之后,他敲了敲桌案。“去将林舒虞唤来。” 亲卫领命而去,半炷香后,带着林舒虞快步而来。 见到徐平,她赶忙跪地叩首。“参见大将军。” “抬起头,过来。”徐平手指一勾,将人唤到身边。“你爹已从牢中放出!顾应痕还是挺讲信用嘛。 也不对!对他来说,你爹恐怕只是个玩具罢了。” 此话一出,林舒虞感激涕零。她先是躬身施礼,随后马上绕至徐平身后,替他轻轻捶起肩来。“舒虞多谢大将军恩情!” “真的吗!”徐平一把将人扯到身前,随后揽入怀中。“知道季书同吗?” “岩台大营统领?这个舒虞自然知晓。” “若是徐某让你去接近他,勾引他,你能做得到吗?”言罢,徐平缓缓挑起对方的下巴。 …………………………………. (二合一,大章) 第1015章 ……. 好些年前,大梁雄踞天下,其山河之壮丽,幅员辽阔。 奉天城内繁华喧嚣,车水马龙,大量的商贾小贩川流不息。皇宫恰若金色巨擘,傲然矗立,红墙黄瓦,飞檐斗拱,尽显皇家的威严与奢华。 深宫之中,姜云裳自落地起便被清冷的气质所萦绕。其眼神忧郁,透着与生俱来的淡漠。对周围的人与事,她总是表现出一副疏离之态。 不过,凡事倒也有些例外!每当面对梁宣帝之时,其冷若冰霜的面容偶尔也会绽出丝丝温情。 时光如梭,堪堪九岁的姜云裳便已显露绝世之姿。 阳春三月,御花园宛如一幅锦绣画卷。 园中的各类娇花异植争奇斗艳,或是红如烈火,或是粉若云霞。有的白似霜雪,有的花香馥郁,引蝶舞蜂忙。 尚且年幼的姜云裳常常身着一袭淡蓝色青鸾宫装,恰似天上佳人,总会独自一人静静穿梭于花丛之间。 宫女、太监远远跟随在后,即便是奶娘也不会靠得太近,就怕惊扰这位生来便清冷无比的长公主。 “云裳,母后寻不到你,朕一猜你便在此处。”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春风拂面。 姜云裳转过身,眼中瞬间闪过些许明亮光彩,“皇兄,今日怎的有空来寻我。” “忙了好些日子,难得偷闲,刚下朝便去给母后请安。”梁宣帝微微含笑,负手朝着对方走去。“老是一人在此做甚?” “没什么……”姜云裳微微摇了摇头,声音颇有些清冷的回道:“他们太吵了,我不喜欢。” “是么!”姜逸尘心领神会,带着宠溺的为其理了理裙袍。“皇兄便陪你走走。” “那就走走……”姜云裳微微颔首,倒也没有多言。 二人漫步至一处石亭,姜云裳一眼便瞧见了石桌上的棋盘,眼中顿时就闪过一丝兴致。“既然皇兄无事,陪云裳下盘棋吧。” “哦?忘了上次输得有多惨吗?”姜逸尘欣然应允,二人对坐。 “上次是上次!英雄不提过去。”姜云裳落子如飞,思路无比清晰,每一步棋都暗藏着精妙玄机。 “呵呵!那就试试!”而梁宣帝同样棋艺精湛,在同辈之中难逢敌手。 两人对弈,他也不禁连连赞叹,“云裳啊!你的棋艺愈发精湛了。” “这是自然!”姜云裳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笑容。“皇兄可别让着我了。” “对了,近日有一东卢画师,据说其笔下生辉,尤善美人!不如皇兄让其入宫,为你作画一卷!” 放下棋子,姜云裳却转身离去。“云裳不喜欢生人。”走至一半,她突然回首。“皇兄,你输了……别想着岔开话题。” “你这丫头……” 时光流淌,不过几年过去,二八芳年的姜云裳出落得愈发倾国倾城。 其相貌世所罕见,远非胭脂榜上传颂的美人所能比拟。 如乌墨般的丝丝长发,柔顺的垂落在其腰间。肌肤白皙无瑕,细腻如羊脂玉,泛着粉柔色光泽。一双明目恰似夜中辰星,清冷而又无比深邃。 非但如此,姜云裳的才情更可谓举世无双。琴棋书画,骑马弯弓,样样皆通,且造诣极深。 那年夏日,荷花宴上,京城中的达官显贵之后,以及各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纷纷云集于此,只为一睹长公主之绝世风采。 “云裳,又在练字啊?”梁宣帝抬眼看着书案上的字帖,捏着下巴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长进不小!” “皇兄?今日你也很闲吗?” “楷书端庄秀丽,每一笔刚劲有力,却又不失温婉之态。”说着,梁宣帝翻开下面几页。“行书流畅洒脱,一气呵成。这草书又狂放不羁,笔锋凌厉,尽显豪迈之气。 第1016章 云裳啊,你这手书,既有女子的细腻与温婉,又有男子的大气与豪迈,实在是妙绝啊!” 闻言,姜云裳微微摇头。“不过是随便写写罢了。皇兄来此有事?” “荷花宴要开始了,八方才俊们都在等着你呢!”梁宣帝合上书作,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想去也得去,别让皇兄丢了面子啊!” “我打扮一下……”姜云裳点头应声,很快便回到了寝殿。 大半个时辰之后,她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裙而来。尾摆精心绣制着几朵淡雅荷花,随其莲步稍移,于微风中翩翩摇曳,恰似人间青莲,典雅脱俗。 待其静静步入大厅,周围的喧闹声很快便被隔绝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为之吸引。 “听闻长公主琴艺超凡绝伦,今日恳请长公主弹奏一曲,也让我等一饱耳福。” “长公主才情绝世,若能一睹风采,我等必然此生难忘啊!” “就是就是!陛下!我等不远万里,此番只为长公主而来,一片心诚,还望陛下为我等美言啊!” 你一言我一语,引得众人纷纷附和,眼神中满是期待。 姜云裳眉头微微一蹙,眼中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没兴趣……” “云裳!”话音刚落,梁宣帝便轻咳了几声。“此皆我大梁年轻才俊,他们专为你而来此,你便勉为其难,拂琴一曲吧!” 随着梁宣帝开口,众人更是一个个起身作揖。非但言语诚恳,态度也恭敬得体。 “就一曲……”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下,姜云裳抱起裙摆,莲步轻移,款走到琴案前。 她轻轻坐下,身姿优雅。“献丑了。” 稍作调整,其玉指缓缓拨弄琴弦,转瞬之间,琴音悠扬,如夏日清泉,随其指尖流淌而出,在园中蔓延开来。 琴音时而舒缓,如春风轻拂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时而激昂,似夏雨猛烈敲打着此间,激起万千喝彩。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良久,众人才如梦初醒。 “长公主琴艺,当真天下无双!”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长公主,我等早已备好献礼,可否容我等一一呈上!” “是啊是啊!我等精心准备,还望长公主博的一笑!“ “好意云裳心领!免了吧!”姜云裳微微颔首,向众人示意,而后迈着步伐回到座位,很快又恢复那清冷的神态。 “咳!咳咳!云裳……”梁宣帝一边捏着喉结,一边笑着摇头。“这来都来了,看看也是无妨嘛!全当作乐。” “皇兄那么喜欢,不如纳他们为妃!” “啧!胡说八道。朕又没有龙阳之好?” 听闻此言,姜云裳站起身来,随手将长发甩在颈后。“那就切了!”言罢,她莞尔一笑,随后缓缓离去。 “你……哎!” 姜云裳不仅在琴艺上有着惊人天赋,在寻学上同样有着极深造诣。 她常常沉浸在皇家藏书阁中,一读就是一整日。无论是治国安邦的典籍,还是诗词歌赋、历史传记,她都能深入研读,并且有着自己独特而深刻的见解。 许多时候,她也会独自一人发呆。每当其翻阅前朝之书,总会出奇的平静。也许是思考着兴衰过往,也许是感叹着世事无常。 每年的春猎,姜云裳都会出席。 不同于其他公主,她对骑射同样带着浓厚兴趣,还颇有天赋。 那年太后西去,过完守孝后的几日,天色阴霾,万里长云。 姜云裳一身利落骑装,神色忧伤的跨着骏马驰骋在猎场。 她手持长弓,眼神专注而坚定。 第1017章 随着一声清脆的弦响,箭破残阳,精准无误射中目标。 周围侍卫见状,纷纷鼓掌称赞。“长公主骑射之术,不下于陛下啊!” “巾帼不让须眉,当真令我等钦佩!” “快!快去把猎物捡来!” “长公主,英姿飒爽,实让我等仰望!” 这些欢呼的人群中,自然还有着薛刚的身影在其中。 而姜云裳勒住缰绳,神色平静。“回宫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姜云裳的清冷气质愈发浓郁。虽让人不敢轻易靠近,而前来求亲的一众王孙公子们却是络绎不绝。 面对这些求亲者,姜云裳总是极其冷淡的拒绝。在她心中,似乎从没想过自己会嫁为人妇。 在梁宣帝治下,大梁国力蒸蒸日上。 但平静的日子总是难以长久, 陈州已多次传来急报。 元武频繁在边境挑起事端,其国烧杀抢掠,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对此,梁宣帝自是龙颜大怒。他深知元武狼子野心,若不及时遏制,边境将永无宁日。 念及此处,他决意兴兵伐元。在姜云裳十八岁那年,宣帝御驾亲征,在边境一待就是多年。 战事愈发频繁,梁宣帝于陈州亲设岩台大营。他和兵将同甘共苦,终日披甲,刀不离身,亲自指导每一营的训练。 而练兵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战术,他都悉心传授。在其带领下,岩台大营与陈州营士气高昂,军心如铁。 而姜云裳虽身处深宫之中,但时刻心系边境。她不再习字弹琴,不再骑马狩猎。每日都会于佛堂中为出征将士祈福,祈求上苍庇佑。 大战的日子缓缓来临,陈州,兵卒整齐列队,士气高昂,军旗猎猎作响。 梁宣帝身披金色战甲,骑黑色骏马。威风凛凛,宛如战神下凡。身旁吴青峰、孙振岳、傅康、严定、季书同,还有顾应痕…… ……… 转眼又过去一年,陈州战事已定,大梁得胜而归,元武败退数百里之外。 某一日,姜云裳正在宫中作画,画的正是梁军凯旋而归的场景。 她笔下的梁宣帝英姿飒爽,脸上洋溢着胜利笑容。 就在其沉浸之际,一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颤抖着跪拜于地,脸色更是苍白如纸。“长公主,大事不好了!陛下他……陛下他……” “皇兄?是皇兄回来了?”姜云裳合上画卷,当即站起身来。 “陛,陛下,陛下在陈州回京城的路上驾,驾……驾崩了!” 姜云裳手中的画笔瞬间掉落,颜料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你说什么?这不可能!”言罢,她快步冲上前去,抬手便抓住了太监的衣领。“你是何居心?怎敢胡言乱语?” 太监吓得浑身发抖,一边哭,一边不停叩首。“长公主,千,千真万确啊!” “你……”姜云裳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当场晕倒在地。周围的宫女们急忙上前将之扶住,却始终未能把人唤醒。 还没等姜云裳从这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皇宫内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顾应痕勾结统领薛刚和萧良图,趁乱发动政变。叛军如潮水般涌入皇宫,侍卫虽拼死抵抗,但因寡不敌众,渐渐难以招架。 “来人!快保护长公主!”老太监带着几名侍卫迅速把姜云裳护在中间。“长公主快随老奴这里走……” 透过人群的缝隙,姜云裳看到顾应痕满脸狰狞,带着叛军气势汹汹的冲向皇后和大皇子所在宫殿。 “顾应痕,你这个逆贼!竟敢谋反!”姜云裳怒目圆睁,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长公主,不要冲动啊!”老太监赶忙伸手去拉,却没能拉住姜云裳。 看到姜云裳,顾应痕冷笑一声。“长公主殿下,末将乃是清君侧罢了!谋反那么大的罪状,长公主可莫要妄言啊!” ”你……”姜云裳直视对方,心中早已怒火中烧。“顾应痕,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恩将仇报?” “来人!还不把长公主带下去?”顾应痕仰头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狂妄。“末将手中有陛下遗诏,特此入宫剿贼!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还是先退下吧!” “你……”姜云裳尚未来得及开口,殿外便传来皇后凄惨的叫声。 “皇儿,皇儿……额啊……” “顾应痕!你不得好死!” “把她拿下!”顾应痕一挥手,几名兵卒当场冲上前来。 “侯爷,您可是答应过薛某的!”人群之中,薛刚的身影突然出来。 见是薛刚到来,姜云裳先是一愣,随后立马便反应过来。“是你……” “长公主,大皇子图谋不轨,欲图杀害二皇子,您还是莫要插手了。”言罢,薛刚抬手一挥。“送长公主回宫!” “长公主!请吧!” 就在此时,年幼的大皇子手持长剑,颤抖着从殿外冲了进来。“你们这些逆贼,父皇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刚落,长刀穿胸而过,大皇子当即倒在了姜云裳的脚旁。“姑,姑姑……” “萧辰!!!” “还不把长公主带走!”说着,薛刚一把将姜云裳拉到一旁。“长公主,请吧……” 第1018章 …… 林舒虞听闻徐平的要求,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她险些栽倒,原本粉嫩的脸颊瞬间变得一片煞白,眼中满是惊恐与抗拒。“大将军这是何意?莫非舒虞有什么不周之处?”言罢,其人连退数步,双手更是本能的捂紧胸口。“大将军,舒虞已是,已是您的人了….. 可否,可否不要让舒虞侍奉他人?” 此话一出,徐平眉头挑起。“额!如此说来,你不愿意?” “季书同虽为人低调,但舒虞听闻他手段狠辣,冷酷无情。 还请大将军恕罪,舒虞实在没有能力提勾引他。”林舒虞声音有些颤抖,几乎带着哭腔。 “若是本将非要你去呢?”徐平一边敲击着案台,一边自顾自的饮下一口清茶。“该是你表现价值的时候了,你这般抵触,徐某不太高兴啊……” 听闻此言,林舒虞慌忙跪地。她眼角死死盯着地面,许久都不曾开口。 待好一会功夫过去,徐平抬手挑起对方的下巴。“怎么说?” “舒虞……舒虞……”林舒虞眼角滴落些许清泪,声音也是愈发哽咽。“若是能为大将军用作助力,舒,舒虞定会全力以赴。”待到最后一字说完,其人已是声如细蚊。 看着她这般惊恐模样,徐平却是嘴角稍有上扬,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眼神中又藏着几分戏谑。“瞧你吓得,本将不过是玩笑之言罢了。 你先去来说话,莫要摆出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本将可不喜欢啊!”言罢,他抬手将林舒虞揽入怀中,手指随意梳理着对方的秀发。 林舒虞的身子有些颤抖,待其听了徐平这些话,心中的恐惧减轻了几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足尖,颇有些委屈的靠在了徐平怀中。“大将军,您怎么开这般吓人的玩笑…… 都把,都把舒虞吓坏了。” “是吗?真有那么可怕?“徐平抬手刮了刮对方鼻子,随后在其腰间轻挠,惹得林舒虞忍不住娇躯扭动。 “大,大将军,请,请不要这样……” “不这样要哪样?”徐平一边逗弄,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也算京城有些名气的才女了,林府落难,往日那些追求你的人都死了不成?” “哎!无可奈何之事。”轻叹一声,林舒虞微微摇头。“若是得罪别人还好,家父得罪的可是顾应痕,谁还敢出来?他们巴不得赶紧与我撇开关系……” “这倒也是!顾应痕打个喷嚏,这奉天城都得抖上一抖吧!”几息之后,徐平恢复平淡的神色,对着门外高声吩咐。”去,将林聿伯带来此处。” “大将军?父,父亲他……” “安静一些!出狱了总得有人接嘛。”徐平手托腮帮靠在了椅背上,他双腿一架,将林舒虞推到一旁。“站直些!让你父亲看见了可不太好吧!” “啊?是,是是!”林舒虞赶忙欠身,随后退至一旁。 不多时,一阵沉重且拖沓的脚步声缓缓传来。 林聿伯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缓缓走进书房。他身形极为消瘦,仿佛一阵轻风便能将其吹倒,原本整齐的头发此刻颇为凌乱的披散,发间夹杂不少银丝,脸上布满深深皱纹。 “不知徐少保却在何处?”林聿伯抬眼张望,面色蜡黄,眼神中透着疲惫与沧桑。而其身上那件破旧不堪的囚服,满是污垢与破洞,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看到父亲这般憔悴模样,林舒虞的泪水瞬间涌出,她当即飞奔到其父身边,用力扶住对方那摇摇欲坠的身体。“爹,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第1019章 您在牢里到底遭受了多少折磨,顾应痕简直不是人!!” “舒虞?你怎么会在此处?”林聿伯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他用瘦骨嶙峋的手轻抚女儿脸庞,声音也沙哑无比。“你这傻孩子,莫哭,爹没事……” 几息之后,他将之推开,继而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徐平,深深一揖。“这位想必就是太子少保,徐将军吧?” 徐平见状,微微颔首。“正是徐某。”说着,他缓缓起身,上前将之扶住。“林大人受难了。” 林聿伯站稳身形,拱手再礼,颇有些感激涕零。“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徐少保,林某这条命是您救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若日后徐少保有所驱使,林某定当还今日大恩。” “林大人言重了!”徐平非常随意的摆了摆手,转身回到原位坐下。“所谓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顾应痕如此行事,简直荒谬。 林大人!请入座。” 听闻此言,林聿伯缓缓坐定。他侧目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担忧。林舒虞能出现在此处,和徐平的关系自然不浅。 沉默片刻,其人轻叹一口,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舒虞啊,爹如今这副模样,已无法再照顾你。 这乱世之中,局势复杂多变,你跟着少保大人虽说能有个依靠,但也难免会卷入更是纷争。 舒虞啊,你还是寻个安稳之地,离开奉天城吧。即便回成州老家也未尝不可。” “……”此话一出,林舒虞拼命摇头,略带些哭腔回道:“不,爹,我不走,我要留在您的身边。” “林大人想让舒虞离京?”徐平敲了敲台面,朝着侍卫点了点头。“看茶!” “少保年轻有为,身边想来不会缺少美人相伴。我这女儿生性顽劣,留在少保身边恐有不妥啊……” 闻言,徐平看了眼对方,又看了眼林舒虞。“没有啊!徐某觉得挺好啊!怎么,林大人担心徐某对令爱不利? 呵呵!怎么会!” “爹!我,我不走……”几息之后,林舒虞也是开口附和。 此话一出,林聿伯长叹一声,无奈地看着女儿,口中满是叹息。 “林大人这是信不过徐某啊!”徐平放下手中茶杯,语气突然有几分生冷。“看来徐某的口碑不怎么好嘛,这人白救了啊?“ 闻言,林聿伯微微摇头。“当初林某便极力反对周兵入飞云,只可惜,元武和南安给的压力过大,朝中无人赞同。” “哦?元武和南安的压力的确不小,没有徐某,南安怕是早已挺进神京了吧!“ 林聿伯看着徐平,眼神中透着一丝坚毅与无奈。“不!南安之兵,乃是小疾,大周入境,才是腹心之患。”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徐少保,林某承您救命之恩,本应无条件追随。 但林某身为大梁臣子,食大梁俸禄,对大梁皇室忠心耿耿。 若是徐少保妄图逆乱大梁、以此来篡夺政权…… 林某即便是粉身碎骨……也绝对不为你效力。” “爹?”林舒虞瞳孔放大,不由的抬手捂住嘴巴。 …… 而对方有此一说,徐平心中亦是冷笑连连。你不帮老子,老子救你干嘛?让你帮老子朋友圈点赞? 即便对方如此,徐平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林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徐某对大梁绝无逆乱之心。 如今大梁动荡,各方势力混乱,徐某不过是想为自己和手下的兄弟们寻一条安稳出路,这个无可厚非吧!” “……”林聿伯目光紧紧盯着徐平,试图从其眼神之中探寻一番。许久之后,他微微点头。“但愿徐少保言出必行。 第1020章 日后有需要林某帮忙之处,只要不违背对大梁的忠诚,不损害大梁的利益,林某定当竭尽全力。” 尼玛个***!暗骂一句,徐平脸上依旧笑嘻嘻。“那就有劳林大人了。如今徐某对大梁还不够了解啊,林大人可否替徐某详细说说。” “这个自无不可!”林聿伯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如今这朝堂之上,顾应痕是权势熏天,他在朝中安插有大量亲信,把控着各个重要部门,但凡武官升迁任免,基本大多由他说了算。 而薛刚手握禁军,虽是顾应痕的重要助力,但此人贪婪好色,见利忘义,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随时可能背叛。 其麾下有一副将,名韦石开,身手不凡且心直口快。他对薛刚多有不满,在禁军中也有人人脉。 少保或可接触一番,看看能否拉拢。” “周信呢?”徐平突然问道。 “太后顾秋婵,虽为女流之辈,却并没有与其父同流合污。而她所依靠的正是周信、傅康等一众老臣。 顾应痕和薛刚的压迫下,太后的处境也颇为艰难。周信定然会想方设法助其培养亲信,用以巩固皇权。 当然,周信也绝非善类。其人处事,颇善示弱,且心思深沉。虽无兵权,能居两朝太师,又岂是等闲之辈。” 徐平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心中暗自对周信有了重新评估。“这大梁的社稷的确是危如累卵啊!武将把持兵权,左右二相篡夺政权,啧啧!老火!” 此话一出,林聿伯低头叹息。“萧良图和池国栋,一人掌控官员任命,他非但任人唯亲,还大肆卖官鬻爵。朝堂上许多官员为了升迁,都对其阿谀奉承。 而池国栋领导着京城的文党,窃以清流自居,表面上针砭时弊,实则为了争权夺利与萧良图明争暗斗。 这两人虽与顾应痕沆瀣一气,但有各自心怀鬼胎。” “如此说来,可以逐个击破咯?”徐平微微皱眉。“可有矛盾利用?” “明面上没有。”林聿伯摇头,负手朝着院外看去。“他们之间虽有暗斗,但在维护自身利益上,却又有着微妙的平衡。 想要打破这种平衡,靠一些蝇头小利是断然做不到的。 萧良图的儿子与顾明轩曾有不少旧怨。 而这个旧怨,早在先帝在位之际,两人便斗得面红耳赤。” “何事?”徐平仔细回想着陆铮收集的情报,似乎并没有提及这些。 林聿伯抬手作揖,朝着皇城摇指。“长公主,姜云裳……” 原来如此!又是云裳?不愧是祸国殃民的绝世容貌啊。感叹一番,徐平端起茶杯独饮。“林大人,请!” 见此情形,林聿伯顿了顿,随之也喝起茶水润润嗓子。“除了朝堂之上的势力,地方上的各州刺史也各怀心思。 先说庐州的孙振岳,他拥兵自重,和顾应痕彼此较劲。其麾下将士训练有素,实力不容小觑。 还有云川的李珺右,此人亦是大梁的擎天立柱。即便顾应痕,也对他多有忌惮。只可惜李侯年事已高,早已不问朝政。 安州刺史李得安,此人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呐。他在安州推行轻徭薄赋政策,鼓励农桑,且事必躬亲,从不鱼肉百姓。 只可惜,此人虽正直清廉,却遭多方势力排挤。安州兵力有限,李得安也只能凭借百姓拥护,以及一些忠义之士的支持,勉强维持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楠州大将军,定勇侯赵宏义,此人与萧良图关系匪浅,他在楠州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 楠州土地肥沃,人口众多,赵宏义将其视为敛财之地。他不仅加重赋税,还纵容手下抢夺财物,强占民田,以此不断向萧良图输送财物和美人。 不过好在其人治兵无方,此次虎威关之战,楠州营损失惨重,几乎折损了快七成的兵马。而赵宏义如今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楠州比邻岳州,比起甘州,倒不如先把赵宏义收拾了。 除此之外,还有永州刺史张耀武。他为人豪爽,但缺乏谋略。 除去虎威,永州地势平坦,易攻难守。 张耀武虽未屯兵,但在永州治政也是口碑极佳。此次元武来袭,他亲率三万州卫奔赴陈州救援。 只可惜,陈王兵败,连带着永州的三万兵马也全军覆没。” 听到此处,徐平心中大体已有了进一步的安排。自己的姜云裳的谋划到目前为止还无人看出破绽,如今在奉天已有八千镇南军兵马驻扎。 只待拿下岩台大营,便可和顾应痕正面掰手腕。至于小皇帝,什么时候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死在顾贼手中,而顾秋婵也一样。 怎么才能让顾应痕尽快下手,这个得再和陆铮好好商议。 如今局势越来越明朗,按预先的设想走下去,谋取大梁的日子,不远了。 倘若李世民还活着,呵呵!武则天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第1021章 …… 大魏帝都数百里外的官道上,一辆豪华马车正在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车内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一袭华丽锦袍,袍袖宽敞,刺着精致的云纹图案,领口以金丝线缝制,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美玉的腰带,与锦袍相得益彰,其人正是意外猝死后魂穿而来的周轩。 对坐的女子身姿曼妙,容颜绝美。淡紫色的罗裙仿若随风起舞的花朵,恰似仙女降临凡间。上身水绿色薄纱,衣袖微微透明,似有似无地展露着一双玉臂。 “我特么穿越了?看多了真的能穿越???”周轩一脸懵逼的坐在马车上。 忽然,一阵剧痛席卷大脑。 “嘶!头好痛,要长脑子了?” “呸,记忆涌入了!” 原身乃是大魏王朝户部侍郎周文之子,同样名叫周轩。 周轩乃周府独子,不过府内还寄宿着一位远房表妹,名唤许婉秋。 自幼深受宠爱的周轩,虽然性格嚣张跋扈,倒也从未滥杀无辜。平日里最大的喜好就是逛勾栏,乃是京城二代圈里有名的纨绔。 看着一脸痛苦的周轩,许婉秋微微皱眉,眼神中虽有几分厌恶,却还是开口问道:“表兄,你怎么了?” 好一会功夫,撕裂般的剧痛才得以缓解。 看着对坐的女子,周轩眼前一亮。自己这表妹当真秀色可餐,可惜却是个女舔狗。 原身记忆中的许婉秋,爱慕着一位名唤叶云的寒门学子。 叶云凭借着小有名气的文采,让许婉秋对其佩服不已,平日里更是拿着大量周府的钱财资助于他,前段时间还曾公开言明:非其不嫁。 对于许婉秋的示爱,叶云并未接受。理由也很简单,说什么他还年轻,没有时间浪费在情爱之上,要努力考取功名,为国效力。 这些话非但没有降低许婉秋的好感,还大大提高了在其心目中的形象。 “呸!舔狗不得好死!”周轩暗骂一句。 “表兄,你说什么?” 周轩正欲开口,马车却突然剧烈的晃荡。 “公子小心!”帘外马夫大声喊道。 几息之后,马车渐渐停稳。随即,周围窜出十几名持刀劫匪。 随行的护卫急忙掏出兵器。“你们是什么人?” 周轩闻讯,掀开帘布探头出去。只一息时间,又赶紧将头缩了回来。“卧槽啊!有劫匪!” 马车内,许婉秋大惊失色。“表哥,怎么办?” 周轩的前世只是个普通人,哪见过这种场景。对于突如其来的横祸,只有一个念头。“跑!” 没有丝毫犹豫,周轩拉着许婉秋便跳下了马车。“分头跑!” 早已脸色煞白的许婉秋,脚下软如无骨,哪里跑得起来。刚跳下马,便摔倒在地。 看着地上梨花带雨的许婉秋,周轩头都大了。这什么垃圾队友? 见此情景,几名劫匪扛着长刀缓缓朝向周轩走来,嘴里还不停的嘲笑。 不远处,护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周轩嘴角不停的抽动。自己难道刚穿越就要被噶吗?那特么不是白穿越了? 就在此时,一道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周轩脑中响起“叮!系统已激活,绑定中……” “卧槽!卧槽啊!我就知道!诚不欺我!!!”周轩顿时大喜过望。“系统!系统快出来!” “叮!系统已绑定!” …… “叮!系统绑定解除中……” 周轩愣住了,这什么情况?还能这样玩的吗?“你特么玩我呢??” 垂死挣扎也要挣扎! 周轩撑开五指,猛然抬手。“且慢!” 第1022章 “系统!”周轩神色凝重。 “大哥!”周轩声音颤抖。 “义父!”周轩声泪俱下!!! ……。 “宿主!还有什么遗言吗?”系统终于开口了。 “系统爸爸,就算解绑,总得有个理由吧……?” “宿主!你可以点开你的面板看看。” “查看面板!” 【姓名:周轩。】 【年龄:20】 【身份:魏国户部侍郎之子】 【体魄:60(正常成年男子80)】 【武力:19(正常成年男子40)】 【智力:55(正常成年男子50)】 【统率:13】 【谋略:7】 【内政:5】 【魅力:11】 【声望:3】 【兵器:无】 【坐骑:无】 【命格:龙套】 【运程:活不过第一章】 【近期经历:路遇悍匪劫道而身亡。】 ……” 看完面板属性后,周轩两眼一翻,差点没气死过去。 这是穿越来搞笑的吗?“有什么大病吧。既然如此,那你还绑定我干鸡毛?” “宿主请注意素质!本系统游走于诸天万界亿兆生灵,难免出现绑定错误。 不要人身攻击! 叮!绑定解除中……” “敲豆麻袋!”周轩大喝一声。“系……统!给个机会!我最擅长打逆风局!!你信我!!” ……!!! “义父!!!” 一阵清风袭过,几片树叶缓缓飘起,继而又落在了周轩的头上。 “……” “叮!绑定解除已终止! 好大儿,汝之脸皮甚厚,本系统都震惊了。” 听到终止解绑的声音,周轩长舒了一口气。“系统爸爸!介绍下你的功能吧!” “叮:本系统乃王朝争霸系统。致在打造乱世最强王朝。 宿主可通过震惊众人获得惊讶值。 惊讶值可兑换宿主的各项属性,是本系统认证的唯一货币。 宿主也可用惊讶值对系统商城进行充值,充值之后可在系统商城购买道具与抽奖次数。 道具含概:神兵利器,兵法策略,工造图纸,物资补给…… 宿主还可以通过完成系统任务,获取奖励与道具。” 闻言,周轩握紧拳头,朝着空气使劲一挥!“起飞了!本大爷起飞了!” 看着不远处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的周轩,一众劫匪脑壳顶上挂满了问号。 “老大,这人怕不是吓傻了吧?” “莫要多管,男的宰了,女的带回寨子好好享用。” 几名劫匪来到周轩跟前,缓缓抬起了长刀。“小子,算你倒霉!” 周轩此时淡定得一批,自己也是拥有系统的穿越者了,还能折损在此处?开什么国际玩笑。 “几位兄弟,落草为寇的日子不好过吧?”周轩咧嘴一笑。龙套什么的,最讨厌了。“系统,发放新手礼包!” 几息之后,系统声音才缓缓传来。“宿主,你在想屁吃呢?你首充了吗?就想要礼包?” “卧槽!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都一样的套路,彦祖们还看个鸡毛?” 随着系统声音消散,周轩眼角微微抽动。 劫匪不再多言,举刀便朝其砍去。 “且慢!!!”周轩大喝一声,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轩,飘零多年,只恨未遇好汉。若好汉不弃,轩愿拜为义兄。”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去。 一旁倒地的许婉秋震惊不已,怒而开口。“表兄,他们是劫匪。你怎可与他们结拜?” 【叮!你震惊了许婉秋,获得惊讶值10点】系统的声响传出。 闻言,周轩立马将惊讶值全部充进了系统商城。 【叮!宿主充值10点惊讶值,获得首充10点大礼包。即刻发放礼包!】 【叮!恭喜宿主获得全属性+3】 【叮!恭喜宿主获得首充神技:真实之眼。提示:真实之眼可查看对方面板,每次查看消耗惊讶值最低100】 【叮!恭喜宿主获得首充神兵:破伤风之刃】 【叮!恭喜宿主获得首充名将:反骨仔,吕布(少)。提示:吕布正在朝宿主赶来,大约需要半炷香的时间】几息之后,脑中的提示声渐渐消散。 第1023章 见到躬身行礼的周轩,劫匪们齐齐愣住!劫道多年,遇见过拼命的,逃跑的,求饶的,恐吓的,就特么没遇到过要结拜的! 劫匪头目挥手示意一众小弟停手,缓缓朝来到周轩跟前,笑着露出了满口黄牙。“小子,有点意思啊!你要跟咱们兄弟伙结拜?” 周轩一脸郑重的作揖行礼。“诸位好汉仪表堂堂,威严不凡,乃人中翘楚。小子万分钦佩,还望好汉给个机会!” “周轩,你疯了吗?这些是十恶不赦的劫匪,你还有没有点骨气?”如此没有下限的行为,一旁的许婉秋差点没气晕过去。 周轩急忙开口辩解。“什么话?什么劫匪不劫匪的?绿林好汉你懂吗?你个蠢女人。”言罢,周轩掏出身上汗巾,将许婉秋的嘴牢牢堵住。 劫匪头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幕,片刻之后,来到许婉秋跟前,用手捏着对方下巴,淫笑着说道:“小美人,大爷一会好好疼爱你。” “小子,你想与咱们兄弟结拜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大爷今日心情不错,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能说服大爷,那你可活。”劫匪头子举起长刀,在周轩面前晃了一晃,银白色的刀锋寒意逼人。“否则的话,嘿嘿!你懂的!” “好汉误会了!我是真心打算与你们为伍,占山为王,想想都刺激啊。你一定要相信我!”周轩一脸谄媚。 劫匪头子挑起眉毛瞥了周轩一眼。“小子,你是认真的?” “比黄金还真啊!”说着,周轩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配饰,钱帛,齐齐递了过去。 劫匪头子接过周轩递来的钱财,在手中把玩了一番。“那你小子有哪些本事?” 闻言,周轩微微一笑。“好汉,您有所不知。别看小子身型单薄,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小子专攻勾栏,精通房中三十六术,留我一命,我能夜御十女而不歇。” 此话一出,一众劫匪都惊呆了。这可真是小母牛撅腚,牛逼翻天啊! 【叮!你震惊了一众劫匪,获得惊讶值16点。】 “哈哈哈!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劫匪头子看向一众小弟,放声大笑。 就在众人哄堂大笑之际,一位斗鸡眼的劫匪,充满智慧的问道:“老大,他能夜御十女,关咱们鸡毛事?” 此话一出,劫匪头目瞬间反应过来。“小子,你敢耍我?” 扯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争取吕布赶的时间。如今时机成熟,周轩撒腿就跑。 “奉先救我!!!” 一众劫匪慌忙环顾四周,但见一道身影正在急速靠近。 “杀了他!”劫匪头子勃然大怒。 言罢,众人齐齐朝向周轩杀了过去。 奈何原身孱弱不堪,没跑几步便被藤枝绊倒。 劫匪持刀顺势劈下,寒光一闪,刀芒乍现。 “槽!吾命休矣!”周轩瞳孔放大,抬手挡在胸前。 “嗖!”一支飞箭自远处射来。 箭振弦鸣! 挥刀劫匪惨叫一声,中箭倒地。 “公子勿惊!五原吕奉先在此!”略显稚嫩的声音快速传来。 周轩闻声,转头看去,是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少年正是系统发放的名将:吕布。 “公子!”吕布抬手将周轩扶起。“公子稍后,待奉先取了他们首级!”言罢,吕布挺身跃起,杀向一众劫匪。 看着冲向劫匪的吕布,周轩嘴角不住的抽扯,额头一排黑线划过。 “系统!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叮!系统声音响起:宿主又想干嘛?” “这特么不到十岁吕布?你家礼包就开出这玩意?” “吕布(少),没毛病啊?好大儿,首充10点的礼包,你还要什么自行车?” 周轩气得咬牙切齿,人家的系统毁天灭地,分分钟天道都能拿捏。自己这个系统算什么?给个礼包还特么是残次品? “查看系统召唤的人物不需要惊讶值,宿主不妨先看看吕布的面板再说。” “查看面板,吕布(少)” 【人物:吕布】 【年龄:11】 【身份:周轩亲卫】 【体魄:98(正常成年男子80)】 【武力:79+6(正常成年男子40)】 【智力:32(正常成年男子50)】 【统率:51】 【谋略:3】 【内政:1】 【声望:0】 【忠诚度:65(提示:忠诚度低于60有叛变的可能)】 【兵器:磐龙弓(武力+5)、桃木枪(武力+1)】 【坐骑:无】 【命格:无双战将、背刺达人、可成长】 【运程:无】 【近期经历:于悍匪手中救下宿主】 看完吕布的面板,周轩关闭了系统,嘴角微微上扬。“好像还不赖,十一岁就有这样的面板,二十一岁岂不是要起飞。 就在周轩查看吕布面板的这些许时间内,十余位劫匪已被吕布悉数斩杀。 “公子!”吕布来到周轩面前,抱拳以礼,单膝下跪。 周轩急忙将其扶起。“奉先!” “公子!” “奉先!” 俩人眉目传情! 呸!惺惺相惜。 “公子!”吕布再次单膝跪地。“布飘零数载,只恨未逢明主。若公子不弃,布愿拜为义父!” 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劫匪头子,看着远处的周轩和吕布,大吐一口鲜血,直接暴毙。 “叮!系统任务: 【一、收吕布为义子,奖励属性值3点、惊讶值100点、获得道具:镔铁枪(武力+7)。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吕布背刺值+50%、忠诚度增加10。】 【二、拒绝收吕布为义子,奖励全属性2点、惊讶值0点、获得道具:粉色蕾丝肚兜X1、魅力值+10)。堂堂无双战将,竟然被宿主拒绝。吕布背刺值+0%、忠诚度下降20。】” ……………………………. 万分抱歉,作者发错了,稿子改了,现在正在审,彦祖们稍微等下 第1024章 …… 对于司徒少华的言语,徐平小脑差点萎缩。这都什么鬼?谋反?谁谋反了?就算真想谋反,这话能说出口吗? 他赶紧把人推开,随后朝着对方抬手就是一脑瓜捶。“你特么吃错药了?这话是能说的吗?” 司徒少华眼角一挑,几息之后,他仿佛恍然大悟。“哦!!!懂!懂懂懂!我懂得嘛!明白,都明白!” “你明白啥明白?我真是服了,没事来这吃鸡毛饭,遇到你个不当人的崽种?”言罢,徐平深吸一口气,随后使劲拍了拍对方肩膀。“饭可以乱吃,有些话不能乱说。 咱们都是忠臣,忠臣懂吗?这蒙章驻军五千在此,胡说八道的,你有一百个脑袋让他砍?” “忠臣!啊对对对!忠臣,咱们都是大周的忠臣啊!”言罢,司徒少华一脸奸笑的耸了耸肩。“别动怒嘛!多大点事啊!” “……”徐平颇有些无语,当即甩开对方的手掌。“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欲图谋反这种话,若是传了出去,你猜皇帝会不会整死咱们? 你不好好在京城当你那很有前途的司徒家少主,跑来这里作妖,大仲宰也是假酒喝多了吗!”言罢,他重重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便一饮而尽。 “你说老太爷啊?早就病倒了,也不知走了没。”司徒少华被训得一愣,脸上笑容虽然消失,但很快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嬉皮笑脸的凑到徐平身边,亲自为其倒满热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我就是看你如今手握重兵,又把岳州经营得风生水起,一时间口不择言。你也知道我这人心直口快,没什么心眼。 对吧!别生气撒!” 徐平使劲揉了揉眼窝,顺带斜睨了对方一眼:“就你这还心直口快?老子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在这玉螭郡,你行事最好收敛些,别以为有司徒府撑腰就可以无法无天。 蒙章手握重兵,要是被他抓住把柄,司徒府想保你也来不及。” “我知道,我知道。”司徒少华嘴角微微一撇,连忙点头。“我在这玉螭郡,一直都很小心。和蒙章、潘珉他们打交道,我都是客客气气的,还经常送些厚礼过去。 没有利益和好处,谁会卖我面子。至于会不会整我,这个你放心,绝对不可能。 再说了,我这不是想着以后咱们要是有什么行动,他们或许也能帮上忙嘛。” “我尼玛,你还想让他们帮忙?”徐平听闻此言,当即皱起了眉头。“你是想让蒙章出兵飞云,和我镇南军里外夹击?这个的确可以,但现在还为时尚早。 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你自个儿整清楚状况就行。”啪的一声响起,徐平将茶杯重重拍在桌案。 “是是是,我记住了。你怎么跟娴韵那丫头一样?你两不教训我会死吗?果然,不是一家人,他不进一家门啊!”司徒少华笑着应道,接着话锋一转。”对了,你这次急匆匆回京,是出什么大事了?” “这个嘛……”徐平微微凝神,随之吐出一口浊气。“陛下召我回京述职的圣旨已经下来,在圣旨送到岳州之前,我得提前回京呈报,这是态度问题。 若等圣旨到了,那就是被迫回京,性质大不相同。” 听闻此言,司徒少华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理! 朝中那帮老狐狸,一天到晚就知道勾心斗角。 你在外面拼死拼活,朝内却总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这次回去,你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第1025章 “你说萧如讳和付国忠他们?”徐平微微颔首:“这个我心里有数。 你在螭郡待了好些日子,最近可听说过关于凉州的消息?” “定平关?”司徒少华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没听说太多,反正凉州那边的战事颇为吃紧,莫无涯很是猖狂啊,听说韩大都督被打得节节败退。” 韩忠如此谨慎,用兵如神,居然会节节败退?即便是莫无涯,这也不太可能吧?徐平思虑几息,心情骤然变好。“既如此,咱们的皇帝陛下心情怕是不太好吧?” “这个谁知道?咱们这陛下怎么样,我是不清楚。但小妹是分分钟想扒了你的皮。 此次回京,我劝你小心一些哦!”司徒少华附在对方耳边,略带着嘲讽的笑了笑。 “不是,我在岳州领兵,司徒咸鱼有什么气还能发到我身上?”徐平顿觉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 见他如此,司徒少华鸡贼的推了推他。“别装了!你小母牛摔跤,牛逼翻天啊!连大梁的太后你都能睡?这回我是真服了。” 此话一出,徐平似乎嗓子咯痰,支吾了半天也没接上话来。 窗外天色渐暗,街道上,小贩叫卖声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酒馆里传出的喧闹和醉汉的笑声。 司徒少华倒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送去一个眼神,让徐平自己领悟。 好几息之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徐平的肩膀:“聊了这么久,想必你也饿了。今晚我做东,带你尝尝玉螭的特色美食。” 徐平本想回绝,但架不住司徒少华软磨硬泡,只好跟着他出了酒楼。 …… 一路上,街边的灯火渐次亮起,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泛出清冷的光。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豪华府邸之前。朱红色的大门,金色的门环,门口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 司徒少华抬手叩环,府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本少回来了!” “快!公子回府了!”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司徒公子,酒菜都已经备好,今晚又送来几个新雏。” “知道了!啰嗦!”言罢,他抬手一挥。“走!随我入府。” 待入府邸,庭院中花香阵阵,假山流水错落有致。“你这日子过得倒是惬意,在玉螭这等边陲重镇都有如此宅子,你家这些年贪得不少啊!” “不算啥!”司徒少华嘿嘿一笑。“都是为了办事方便,结交那些地方官员,总得有个拿得出手的地方。 这边请!” 来到宴客厅,桌上摆满珍馐美馔,酒香四溢。司徒少华招呼徐平坐下,亲自为他斟满烈酒。“来,尝尝这玉螭的美酒,在这种小地方,算是难得的佳酿了。 虽然比不上你在京城的酒坊,也算别有滋味吧!” “你小子,话里有话的!”徐平满满饮下一杯,的确也想解解长途之乏。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酒过三巡,司徒少华的脸上早已泛起红晕,他拍了拍手,几名身姿婀娜的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走了进来。 她们个个面容姣好,眉眼含情,身上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 徐平见状,脸色瞬间微变。“砰”的一道声响,他将酒杯重放在桌上。“你这是干什么?想整我?” “怎么会?我喝多了,想整你?这些都是玉螭有名的美人,而且都不是什么三教九流之辈,你怕什么?”司徒少华醉醺醺的开口笑道,眼光在女人堆中来回打量。“徐大头,你整日征战辛苦,好好放松放松。这些姑娘都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特么可别不识好歹啊。” 第1026章 “……”徐平眉头紧皱,刚要发作,却在对上为首女子那含情脉脉的双眸时,心中莫名一动。一路奔波与疲惫,的确也该放松放松…… “我等见过公子!”为首女子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她露出一抹妩媚动人的笑容,莲步轻移,款摆柳腰,走到徐平身后,伸出柔软的小手轻轻为他按摩着肩膀。 “还不错!”徐平再饮一口,当即将双臂搭在了椅背上。 闻言,女子莞尔一笑,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来回揉捏着徐平紧绷的肌肉,酥麻的感觉瞬间让其传遍全身。“公子,这样可还好?” “还行吧!”徐平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轻闭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时刻。“你叫什么?” “小女子名唤雨柔!”她一边按摩,一边在徐平耳边轻声细语。其人的声音倒是轻柔婉转,如同夜莺啼鸣。“公子征战劳累,可要好好歇一歇。” 见状,另一女子手持酒壶,轻盈走到桌案之前。她微微俯身,将美酒轻巧的递到了徐平唇边。“公子!请用酒!” 说话间,此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兰香气,混合着酒香,让徐平的意识渐渐变得有些迷离。 徐平下意识张开嘴抿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丝丝暖意。而女子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自己的嘴唇,这细腻的触感倒是引人心神荡漾。“不错!你呢?” “回公子!小女子若秋!” 几息之后,其余女子纷纷围拢过来,有的为徐平轻轻捶腿,有的用柔帕擦拭徐平额头上的汗珠,而手帕上残留的熏香,缓缓萦绕在徐平鼻间。 “司徒鳖孙!你倒是有心了!”徐平闭眼享受,呼吸也变得平顺。 闻言,司徒少华抬手一挥,起身快步离去。 众人心领神会,几名女子轻轻挽住徐平的胳膊,娇声道:“将军,奴婢们伺候您回房歇息。” “行吧!”徐平微微颔首,在众女子的簇拥下,脚步略带踉跄的走向房间。 踏入屋内,里面早已点上了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烛火,床铺精心整理,柔软的丝锦被翻开一角。 一名女子快步走到床边,轻轻吹熄了几盏烛火,只留下床头一盏,让房间笼罩在朦胧暧昧的光晕之中。“公子,请!” “……”徐平带着酒意四平八稳的坐到床榻之上,随后仰头一靠,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见此情形,两名女子走到徐平身边,一人跪着下身为他褪去靴子,另一人则站在他身后,缓缓解开衣扣,手指更是意无意的划过后背肌肤。 待徐平衣物褪去,为首的女子率先钻进被窝,片刻后,红着脸轻声说:“将军,被窝暖好了。”声音羞怯又带着几分期待。 “不错不错!司徒少华当官拜一品!”徐平嘴角上扬,躺上床榻,长出一口热气。 几名女子立刻围拢过来,有的依偎在他身旁,有的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脸颊边。 她们的发丝散落在徐平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 几息之后,徐平将身子一翻,压在了女子用身体铺平的榻上。 这一夜,徐平连战连捷!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徐平缓缓睁开眼睛,只觉脑袋有些昏沉。 他身旁的女子们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空荡荡的床铺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香气。 起身洗漱之后,徐平便打算唤来屋外的家仆。当他推开门去,家仆端着早膳正朝他走来。 “小的参见征南大将军!” “嗯!”徐平环顾四周,却见此处空空如也。“她们人呢?” 此话一出,家仆将头埋低,随后快步走上前去。“回大将军,她们一早就被送出府去了。似,似乎……” “似乎什么?”徐平眉头一挑,眼神之透着几分不耐烦。“有什么话直说,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这……”家仆躬着身子上前,俯到徐平耳旁说道:“好像是受刑了,样子可是老惨了啊。 如今她们已被送去城外,不知是青楼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徐平瞳孔放大,随后猛拍桌案。“司徒少华这是何意?是想给我个下马威?他人呢?”言罢,徐平一把推开身前的家仆,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还没等他走出院外,他又猫着身子缓缓退了回来。“你……你怎么来了?这特么啥情况!??” “哦?徐将军倒是逍遥啊!夜御数女而不歇?难为咱们为你忙前忙后,这日子给你个皇帝你也不换吧?” 此话一出,徐平低头,目光在庭院中来回转动,就是不看对方的眼神。“这些都是司徒少华安排的,我昨晚喝醉了,我可是啥都不知道啊?” “哦?是吗?昨晚叫声挺大啊!这动静厉害!啧啧!让人叹为观止!” 见来人一步步靠近,徐平扶着梁柱缓缓退后。“你特么,你别乱来啊?” 听闻此言,女子掩嘴轻笑。“你真是该死啊!真该把你发配去平野!” 第1027章 …… 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徐平像是被捉奸在床,瞬间僵住,随后猫着身子,缓缓退了回来。“你……你怎么来了?我,我昨晚也是……” “也是什么?”来人撩起耳旁的秀发,在掌中不停把玩。“你真是饿了,越来越不挑食了是吧?什么样的货色就往床上带?” “不是,司徒少华呢?我天,你怎么会在玉螭郡?你不是被禁足在府吗?”徐平试图岔开话题,不停朝着周边张望。 “怎么,徐将军不想看到我?”司徒娴韵缓缓靠近,一袭暗红色锦缎长裙,裙摆处绣着黑色兰花图,随其走动而若隐若现。 “怎么会?咋可能?我都想死你了。”徐平抬眼偷瞄,旦见对方一头乌黑秀发被精心盘起,斜插着翡翠簪子,簪上的珠饰虽晶莹剔透,似乎却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生冷。 “哦?夜御数女而不歇?你还有时间想起我来?真是难为你啊!莫不是昨晚把她们当成了我?”司徒娴韵的声音清脆悦耳,眼神中不带有几分笑意,更有几分寒意。 听闻此言,徐平这大脑瓜子仿佛被重锤击中,差点没栽倒在地,恨不得赶紧用脚趾头抠出个三室一厅。 几息之后,他微微低头,目光在庭院中来回游移,就是不直视对方眼睛,而嘴里更是支支吾吾的开口狡辩。“这些都是司徒少华安排的,你哥出的主意,有什么你找他撒气去,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算账做甚? 我反正昨晚是喝醉了,啥都不知道。” “哦?是吗?昨晚叫声挺大啊!这动静厉害!小女子可是听得面红耳赤啊。徐将军那么威猛,真让人意外呢!”言罢,司徒娴韵步步紧逼,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徐平乱跳的心眼子上。 见她靠近,徐平尴尬的连连后退,不过几息工夫,后背便紧紧贴在梁柱之上。“你到底想做甚?喂,这是玉螭,这儿可有一堆的暗哨,别整了大姐?” “你怕什么?连大梁太后你都可以吃得一干二净,还会怕小女子么?”司徒娴韵轻笑一声,小脚踢开裙尾,缓缓坐在身旁的石凳之上。“怎么,心虚啊?” 恰在此时,徐平眼角的余光瞥见司徒少华身影在角落里一闪而过。 他当即抬手遥指,瞬间来了精神,扯着嗓子便大声喊道:“司徒少华,你还不给老子出来?快把事情说清楚!” 见此情形,司徒娴韵柳眉倒竖,美目圆睁,狠狠瞪了一眼角落里的大哥。“以为找到帮手了?”说着,她玉手一挥,声音冰冷中还带着几分戏谑。“把他给我带过来!” “是,小姐!”几名下人得令,很快便将鼻青脸肿的司徒少华押到了此处。 “卧槽?你咋成这样了?”徐平看着变成猪头的司徒少华,心头骤然一颤。“你妹这是下死手啊?” 这话说的,司徒少华正想破口大骂,却见妹妹盯着自己,又小声嘀咕起来。“你怎么不去死!整那动静?整那死出?还让人喊你爹?我一变态都觉得你变态。” “这……” “额……” “我真是服了?” 两人四目相对,脸上更是写满了尴尬和窘迫。 徐平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司徒少华低着头,双脚在地上蹭来蹭去。 “给我蹲着!”见两人小声嘀咕,司徒娴韵黛眉一挑。“皮痒?” “小妹,你这是干嘛呀?那么多下人在这呢,你给我留点脸撒?”司徒少华开口求饶,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和畏惧。 第1028章 “干嘛?你还有脸问!你还有司徒府大公子的体统吗?还有我司徒府少当家的脸吗?”司徒娴韵杏眼圆睁,怒声呵斥道,“你把徐平招待得可真是周到啊!夜送美人也就算了,一次还送五个?你也不怕他死在女人肚子上?” “我……” 徐平正想开口狡辩,却见司徒娴韵拂袖一挥,抄起腰间的香囊就给砸了过去。“你好歹也是当朝正二品的征南大将军,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什么乌七八糟的女人就往床上睡?你不嫌脏,本小姐还嫌恶心。” “小妹,冤枉啊!真是冤枉!”司徒少华急忙向前跨出一步,双手来回搓动。“这都是徐平那崽种逼我的,是他说要找几个美人晚上侍奉。 我这小身板,他要是揍我咋办?我也是屈服在他淫威之下啊,我是被逼无奈的,是迫不得已的。 你,你消消气呗…..”话刚说完,其人却是一手将府上护卫推开。“出去,都给本公子出去。 小妹啊,大哥这不是为了给徐平接风洗尘嘛。他一路征战辛,又苦苦哀求,我也是想着让他放松放松嘛。 况且,这些女子都是清白人家的,我可没找些不三不四的来。”言罢,司徒少华低头偷瞄起对方脸色,见之依旧满脸怒容,心中是愈发的不安。 见此情形,徐平脸色大变。“我真是日你个********,司徒鳖孙,你特么说话过过脑子?老子什么时候逼你了? 明明是你故意把老子灌醉,现如今却反咬一口,好好好!老子记住了!”言罢,徐平转身便要离开此处。 “呵!”司徒娴韵冷笑一声,随后拍了拍玉手。“演得挺好?想走啊?很急?” …… 闻声,院外的护卫对视一眼,随后快速将院门合上。 “我昨晚真喝醉了,脑子都不清醒,这事儿真不怪我。”徐平见糊弄不过,只好退回原位。“再说了,昨晚这事儿本就是你哥非拉着我犯错,我也是受害者好吧?” “你他妈的?”司徒少华拍案而起,差点没和徐平扭打在一块。“你还受害?你还要点脸不?” 司徒娴韵嘴角微扬,她翘起二郎腿,玉手轻搭在扶案之上,手指颇有节奏的缓缓敲击,眼神扫过二人,既像在看一场极为荒唐的闹剧,又像在审视两只蠢狗。“你们俩还真是默契,一唱一和的。 徐将军,你说你喝醉了,那你知不知道那些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听其声音平静得可怕,徐平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把她们……咋了?” “你以为呢?”司徒娴韵站起身来,拖着裙摆朝对方走去。“你不是一早就打听过了吗?” 此话一出,显露在徐平脸上的尴尬逐渐退去,反而有一股子不悦渐渐生出。“你把她们送去青楼了?” “哼!”司徒娴韵冷笑一声,眼中带着一丝嘲讽,更有些许戏谑。“怎么?你这眼神是不爽吗?本姑娘一早就派人把她们宰扔去乱坟岗。 薛若薇也就算了,姜云裳嘛,好歹也是梁宣帝的亲妹,大梁长公主,也不算落了下成。 这些个妖艳贱货你都看得上?你就一点也不挑剔的吗?送给你你就要?徐平,你不要脸,本姑娘还想要。”话到此处,司徒娴韵已来到了徐平的身前。她抬手托起对方下巴,手指在其脸上轻轻抚过。“不过嘛,你睡过的女人,本姑娘虽然见不得,但也不会送去青楼。 否则,你的身份往哪摆,我司徒府的颜面又何存?”司徒娴韵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炸雷,在两人耳边轰然响起。 第1029章 “你……”徐平眉头一皱,抬手便将对方的手给拍开。“她们不过是一群供人为利的女子,司徒娴韵,你手段是不是还狠了?” “狠吗?”司徒娴韵微微摇头,随后朝着司徒少华便是一巴掌。“你就是这样替你妹妹看妹夫的? 玉螭是什么地方?边陲重镇。此地的世家背景颇深,人际关系盘根错节,这群人更是龙蛇混杂。 什么样的女人你就送给他?司徒府交到你手里迟早得败完了去。”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徐平。“还有你,你是路过此处,断然不会久留。 明知不会有获利,她们还肯心甘情愿做你的侍寝丫头,如此接近你,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鬼信? 你和我哥一样?是猪脑吗?” 司徒娴韵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一阵恼怒,却又带着几分无奈。司徒少华安排的人,按理说应当干净,除非他真是猪脑。 “你特么说句话啊!你哑巴了?”徐平忍不住推了司徒少华一把,眼中也没有先前那般模样。 “我……我能说什么?”司徒少华扶着脸颊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苦涩。“你到底想做甚?司徒娴韵,我是你大哥,有你这样当妹妹的吗? 下次注意不就行了?多大点事,你就上纲上线?” “下次?”司徒娴韵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失望。“你还想有下次?”言罢,她缓缓吸气,从怀中掏出一份血书。“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昨晚那些女子写的,她们是谁的人?她们是哪方势力的子? 不清不楚你就把人往府上带?爷爷现在病倒了,朝中的局势愈发艰难。多少人等着看咱们司徒府栽倒?你能不能长点心?” 接过血书,司徒少华快速翻看。几息之后,他一把将之撕碎。“好啊!这可真是好得很!顾令先都把手伸到玉螭来了? 爷爷才刚刚病倒,他就迫不及待想要上位吗?” “哦?你现在知道了?”司徒娴韵努力压抑着怒火,随后莲步轻移,朝着院子深处走去。“司徒府的少主给靖北王府的世子送女人,你是想公开着文武联合吗?还是想皇帝提前下手? 愚蠢!愚不可及!!!” 听闻此言,徐平也冷静下来。他捡起地上的碎纸,拼合在一起。“她们竟然是是顾令先的人?这厮好算计…… 司徒娴韵,我……” “没用的话就不要再说。”司徒娴韵没等他说完便开口打断。“道歉也好,觉得自己犯蠢也罢,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徐平,从你入京开始,走得太顺。兵权会让你迷失自我,京城的复杂,你目前还体会不到。 爷爷能居两朝仲宰,靠的首要一点就是不犯错。皇帝盯的是藩王,而文党盯的是爷爷的位置。 不要以为你在岳州风生水起就可以肆无忌惮。皇帝要想收拾你,你觉得他能费多大力? 顺便再告诉你一个消息,韩忠在定平连战连败,莫无涯已进军三百里,一旦西线战事吃不住,慕容烈对大梁的攻势就会愈发强烈,愈发频繁。 一步错,步步错。一子偏,满盘皆输。 你自己好好想想!” “呼!”徐平心中一颤,当即不再开口。 见他如此,司徒少华想要说些什么,又被其妹给瞪了回去。只得自己找个石块缓缓坐下。“我在玉螭几个月了,这里的关系和形势摸得一清二楚。 潘珉本是此处的土皇帝,如今蒙章来此驻军,他心中是多有不满。 咱们可以挑拨离间,想办法把蒙章弄回玉螭。” “不行,这样会让陛下多心。”陈默不语的徐平出声打断。“蒙章的驻军为的是预防我在岳州作大,听调不听宣。你把蒙章的五千禁军弄走,下次来的就不止五千了。当然,这也只是其一。”徐平揉了揉眉心,同样走到一块石台旁,四平八稳的坐下。“我在大梁的情况陛下肯定知晓。 能让我如此行事,他想要的也是将岳州彻底划入我朝。若是打破这个平衡,他恐怕就不一定会在意岳州了。” “你还不算蠢!”司徒娴韵白了两人一大眼,同样走到二人身边坐下。“我按爷爷的吩咐,在戍边司军械和粮草中动了手脚,韩忠会吃亏很正常。 但我们从未想过莫无涯会出现,本是为了预防……” “预防韩忠收拾宁毅,对吧?”徐平开口接过话来。“即便如此,我依旧相信大都督的能力。这点失利还无伤大雅,否则他也爬不上如今这个位置。”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微微颔首。“我不懂领兵打仗,既然你说可以,肯定行……”言罢,她轻轻将头靠在了徐平肩膀之上。“还不滚?“ “说我吗?啊!哦?好?我这就滚!”司徒少华先是一愣,随后赶忙朝着院外溜了出去。 第1030章 …… 待司徒少华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司徒娴韵靠在徐平肩头,抬手将家仆屏退。 “是,大小姐!” 徐平将之搂紧,两人相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 微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阳光穿透树梢,洒下斑驳光影,似乎为这方天地又增了几分氛围。 司徒娴韵慵懒的伸起懒腰,其发丝随风飘动,不经意间扫过徐平脸颊,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痒意。 “你怎么来了……”徐平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心中情绪复杂难辨。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府上要办件大事,爷爷让我来玉螭替我那个不长脑子的大哥处理些事。” “爷爷……大仲宰不是……” 话未说完,司徒娴韵抬眉一挑。“很难猜到吗?装的呗!” “那可装得真像。以我在岳州收到的消息来看,我还以为大仲宰真不行了!”徐平取下腰间玉佩,缓缓放在对方手中。“这许久未见,你是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送给我的?是定情信物吗?”司徒娴韵转身抬起头,嘴角也随之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纪月华的事我听说了,你可真够狠的徐平,连自己的青梅竹马都舍得拿出去当饵料。 别否认,没你首肯,下面人肯定不敢如此布局。 她若是知道了,你说会不会记恨你?” 此话一出,徐平不由的皱起眉头。“我没有否认,此事的确是我和李正我一同谋划的。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若不用自己的嫡系去做诱饵,苏北石焉能分兵。他若是不分兵,我又如何以多击少,将其部合围全歼。 这是战争,战争注定了流血和死亡,即便我也不例外,说不定哪天就被人一刀砍死在沙场。” “虽然我不会打仗,不过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该狠狠,该舍舍。优柔寡断且犹豫不决,难成大事。”言罢,司徒娴韵搂着徐平的脸颊靠向自己。 两人鼻尖轻碰,她缓缓抚摸着徐平的后背。“好好活着,你若是死了,纪月华肯定会随你殉情,不过可惜了!本姑娘不会。” “哦?你待如何?”徐平低头看着怀中的咸鱼,心中倒也有了几分疑惑。 司徒娴韵眼神一变,语气少了几分柔情多了几分狠辣。“我会替你报仇,然后找几个面首潇洒一生。” “你特么的……” “许你找小妾,不许我找面首?”见徐平打算将自己推开,司徒娴韵却微微摇头,把他抱得更紧。“开个玩笑!好好活着。” 听闻此言,徐平抬头仰首,吐出一口浊气。“处在乱世,很多事身不由己,也不知这仗的打到什么年头。”言罢,他轻轻握住对方的手。其手掌宽厚而有力,带连连征战留下的粗糙感。“也不知此次回京,咱们这皇帝陛下会怎么说。” 闻言,司徒娴韵回握住徐平的手,微微用力。“放心,司徒府虽因爷爷病倒而有些动荡,但根基尚在。欲谋大事,有些杂草不提前铲除,容易生乱。 对了,纪月华如何?” 徐平先是一愣,随后垂首摇头。“伤到根基,已经昏迷了数月。军医每日都会派人送来医表,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司徒娴韵黛眉微皱,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遗憾。“是吗……本姑娘还真不希望她出事呢!” “哦?不像你的风格啊。”徐平虽然有些诧异,倒是也没有追问下去。 阳光渐渐西斜,为院子披上一层薄纱。 第1031章 司徒娴韵起身走到石桌旁,随意的拿起茶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 茶香袅袅升腾,弥漫在空气中,为略显沉闷的氛围添了几分悠然。 “尝尝这玉螭的香茗,味道独特,值得一品。”言罢,司徒娴韵端起茶杯,随意抿下一口。 徐平也端起茶杯,浅尝一口,茶香在口中散开,带着一丝甘甜和清新。“的确挺不错嘛。你来此处,何时回京?要随我一同走吗?” “会耽搁些时日,看你等不等得起。”司徒娴韵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皇帝这圣旨下的时机很好,你此番述职,要想回在大梁,恐怕要费些周折。” “这个自然!咱们的陛下文韬武略,想在他眼皮子下玩套路,那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把戏了。”徐平的语气很随意,言语中也带着几分调侃。“还记得当初陛下是皇子之时是怎么回西境的吗? 我得正大光明,玩不得小心思。” “噗!有趣有趣!”司徒娴韵甩开头发掩嘴大笑。几息之后,她用手指将耳旁发丝卷在一起。“陛下的确雄才大略,若是没有你们这群各怀鬼胎之人,他指不定真能再兴大周百年。” “什么话?说得你司徒府又好到哪去了似的。真把自个当忠臣么!”对方的话,徐平是嗤之以鼻。“我靖北王府戍边安境,怎么也比你爹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要强吧?”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笑得更是直不起身子来。“我司徒府虽然弄权,可从没想过谋反哈!!!” “……”徐平尴尬的抠了抠后脑,当场接不上话来。 两人对坐于石桌旁,一边品茶,一边谈笑。似乎难的偷了几分闲暇,也放下了一些包袱。 片刻之后,徐平敲了敲案台,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 司徒娴韵心领神会,一跨便骑在了对方的腿上。“我身上香吗?闻闻!”说着,她抬手一搂,抱着徐平的脑袋便往自己身上贴。 “滂臭的汗味!”徐平佯作扇风,却将头继续埋低。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白眼一翻,本想抬手给他一个脑瓜崩,在粉拳落下之际,却又缓缓摊开,抚摸起徐平的发丝。“常年在外征战,你看上去很疲惫。” 徐平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轻叹一声。“我觉得有些累,有些厌恶这样的日子。”话到此处,徐平深吸了一口气。“当我将屠刀挥向姜安民一家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多年后的未来。 未来的我,没什么,好下场……” 司徒娴韵没有接话,只是平静的抚摸着徐平的发丝。她一手解开衣带,用披纱为其盖住周身。“没事,我会帮你…… 若是累了,休息一下。正因为皇权富贵只有杀戮和血腥,所以你我的相遇才让我觉得弥足珍贵。 如果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陪你找个无人之地,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平淡一身,也未尝不可……” 徐平有些困意,想要昏昏欲睡,却又不敢闭眼。“你能放下司徒府?” “你能放下靖北王府,我自然也能放下司徒府。女人嘛,本就该相夫教子,我又不想当皇帝!”言罢,司徒娴韵捧着徐平的脸庞与自己对视。“徐平,你在朝堂的日子还是太短了。 战争,只是流血的争斗,不可怕。而朝堂的争斗是尔虞我诈,是利益平衡,是不流血的争斗。 身处庙堂,想要走得更远,必须抛弃所有善念。若是不愿意,趁早决断。” “咸鱼,你说我此番回京,能在陛下的手中全身而退吗?”徐平突然问道,眼神中的疲惫逐渐退去。 第1032章 司徒娴韵用下巴靠着徐平的肩头,双手轻拂他的后背。“别担心!一切有我。爷爷能立三朝而不倒,司徒府这个后盾,你可以完全信任……” “是么!多谢了……”徐平看着眼前的司徒娴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为君,司徒府当长兴久安。” “我要的不是这个……”司徒娴韵趴在徐平后背之上,眼中满是爱恋。“在往后的余生里,我要你独宠我一人,你能做到吗?” 徐平正欲开口,她却笑着用手掌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别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哄骗于我。你做不到!所以我不强求!” 话筒刚落,天空上的云朵迅速聚集、翻涌,变得阴沉厚重,将晚霞彻底遮蔽。 此间微风陡然增强,吹得院内树枝疯狂摇曳,树叶沙沙作响。 “要下雨了。”司徒娴韵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 果不其然,一滴硕大的雨点“啪嗒”一声落在石桌上,溅起小小水花。 几息之后,豆大的雨点纷纷砸落,眨眼间便连成了线,织成一片雨幕,将整个院子笼罩其中。 徐平迅速起身,拉着司徒娴韵便往屋檐下跑去。“你这眼神,似乎很期待下雨?” “幼时你老害我淋雨,每当有雨来临之际,我总会想到过去,不该期待吗?”司徒娴韵摊开手掌,任凭雨水滴落在掌心,随后又一把拍在徐平脸上。“别躲!你欠我的。” 徐平笑了。 他抹去脸上雨水,一把便将司徒娴韵抱起。随后大步跃出,抱着她在雨中转圈,任随雨水沁透二人的衣袍。 两人疯狂大笑,看着眼前的暴雨,雨水从房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水帘,地上很快积起了水洼,雨滴落下,溅起层层水花。 “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徐平俯身亲吻在对方脸颊之上,眉宇间露出罕见的开朗。 司徒娴韵发丝被风雨打乱,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却丝毫不减风采,反而增添了几分随性与洒脱。 “你真是无耻!“言罢,她突然抓住徐平的衣领,抬头便迎上对方的嘴唇。 两人在雨中热吻,转圈,飞奔。 似乎一切都远离了尘世的勾心斗角,朝堂的你死我活…… 片刻之后,两人回到亭廊,静静站在屋檐下,听着雨声发呆。 雨水早已打湿地面,溅起的水花带着丝丝凉意,为这盛夏带来几分清爽。 随着时间推移,雨势渐渐变小,天空也开始放晴。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弥漫着泥土和青草芬芳。院内花草经雨水洗礼,显得生机勃勃。 “雨停了。”司徒娴韵轻声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舍。 徐平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对方脸上。“雨是停了,路还长。有你,徐平此生之大幸……” 闻言,司徒娴韵牵着他便走出屋檐。 地面颇有些湿滑,她轻轻蹲下身子,手指触碰着花瓣上的水珠,水珠顺着其指尖缓缓滑落,最终滴在泥土里。“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 府上的长辈说我冲动、易怒。府上的家仆说我狠辣、歹毒。 你也这么认为的,对吗?”说着,她又甩开发丝,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对……他们并不懂我!当然,你也未必懂……” “那你为何……”徐平收起笑脸,转而随其蹲下。“抱歉。” 司徒娴韵转头看向徐平,眼中似乎闪烁着少许泪光,却又带着笑意,还有一些雨水夹在其中。“徐平,你会娶我吗?我是说明媒正娶……?” 言罢,她撩开发丝,起舞翩翩。身上那件轻薄的纱衣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合在玲珑有致的身躯上,勾勒出柔美的曲线。 随着司徒娴韵舞步跳动,其裙摆微微飘起,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 “咸鱼……” “嘘!!!”司徒娴韵杏眼一瞪,随后双臂缓缓抬起,柔软而优雅,手腕轻轻翻转,玉手于身侧舞动,手指微曲。 旋即,她踮起脚尖,开始旋转,裙摆如盛开之花,在雨地中肆意飘扬,踩起地上的雨水飞溅四散。 舞间,司徒娴韵突然抬腿,将绣鞋逐一踢开。随后,她直起身来,露出白皙如玉的双足。赤足踩在被雨水冲刷的地面之上,扭动脚趾,感受着泥土与雨水的清凉。 “怎么样?好看吗?”见徐平愣神,她舞步更为大胆奔放。 时而用脚尖轻点,巧踏水地,时而又将脚踩陷入泥土,留下浅浅脚印。 其脚踝纤细灵活,舞动中划出极为优美的弧线,带动着全身韵律。 徐平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司徒娴韵的身影。“咸鱼,你到底想要什么……” …………………………………… (昨晚睡着,忘记定时发了。各位彦祖实在抱歉!作者太累了!还请见谅! 二合一,大章!) 第1033章 …… 天色渐暗,雨也彻底停了。 天边泛起晚霞,给雨后的庭院镀上一层柔和。 司徒娴韵并未接话,她停下舞步,微微有些喘息,脸上带着红晕,即便发丝凌乱不堪,却难掩华光。 徐平走上前去,捡回了不远处的绣鞋。 见他低头俯身,司徒娴韵有些诧异,又有些想笑。“我不要了!送给你。” “女人的鞋子我要来做甚!”徐平一把抓住对方脚腕,将鞋子替她穿好。“光着个脚丫子像什么话,你司徒府大小姐的体统都不要了撒?” “嫌弃我啊?你真该死!徐平,想知道我要什么?”司徒娴韵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徐平嘴角一撇,当即站起身来。“你这鬼精鬼精的,想要什么我大抵是猜不出来,但是需要什么,这个,我知道。” “是吗?”司徒娴韵踮起脚尖,扯着对方的衣领便朝向自己。“需要什么?” 徐平双眉一挑,随后放声大笑。“需要男人!!!”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先是一愣,随后一巴掌拍在徐平胸口。“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本姑娘瞧上你,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几息之后,两人相视而笑,一同朝着屋内走去。 屋内弥漫着雨后独有的清新,还混合着淡淡茶香。 换好衣裳,司徒娴韵走到桌前,重新为两人沏上热茶。 热气袅袅升腾,没过多久便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徐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感受着清苦在口中散开,心中的疲惫似乎也被这一缕茶香驱散了不少。“咸鱼,你是咋跑出来的?” “这很难吗?”司徒娴韵抬眼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你是不是对司徒府有什么误解之处? 如今爷爷佯作病倒,朝内的文党斗得不可开交,加上韩忠连战连败,上书的折子早已堆满了文德殿。 皇帝心情不悦,正愁没人出气,你此番回京,别瞎搞事情。” “他要不削番,谁愿意把脑袋挂裤腰带子上。”徐平摇了摇头,将茶杯重重放在案台之上。“自古帝王多猜忌,可笑的是隆圣帝削藩恰恰不是因为猜忌……” 司徒娴韵点头颔首,撑着下巴注视着对坐的徐平。“这是你死我活的对弈,他不削番,日后就怕再没机会了。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北境虽跳得凶,但最不可能谋反的反而就是北境。 你爹呢,不是当皇帝料,也没有当皇帝的念头。你就不同了,你也不比咱们的陛下心眼子干净多少。” “……”徐平轻叹一声,整个人都趴在了桌案之上。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既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无奈。“并不是我不想与你一生一人,没有利益关联,差得太多。月季花不会是唯一,你也一样。” “难为你说这话来挑明,你知道我懂你所求,捅起刀子还不手软。”司徒娴韵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起身坐到徐平侧边,将自己靠在了对方肩头。“成一世大业,既万世之功,你们这群狗男人的追求么? 什么国泰民安,百姓富康,都是些愚民的鬼话,给野心膨胀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去问问这天下百姓,无论哪国,他们有谁期盼着你去拯救吗?有谁希望六国一统吗?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吃饱饭,活下去。 为一口餐食,为几缕薄衣,上位者的几句话,不远万里去和素不相识的人拼杀。 削番又如何?徐平,你觉得皇帝会斩尽杀绝吗?不,他要真想斩尽杀绝,北境早就沦陷了。 第1034章 无非是放不下手中权力,和那至高无上的富贵荣耀。” 司徒娴韵的话深深刺入徐平内心,他有些不悦的托起对方下巴。“纪凌不会,难保后世之君不会。 同样,老爷子不会反,但皇帝难保他的后代不会。 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并不单单是为了权力。”说着,徐平伸出手臂,将司徒娴韵搂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两人彼此依偎在一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意义……”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的情绪突然有些起伏。她扯开徐平衣领,重重咬了下去。 “嘶!”徐平吃痛哼了一声,感受到她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子,心里颇不是滋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看着他肩膀上的牙印,司徒娴韵深吸一口气,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我并没有知道些什么,即便有,也会告诉你。” “既是如此……”徐平有些不解,眼神也中带着些许疑惑。“你在担心什么?” 司徒娴韵将之推开,随后理顺自己的衣袍,轻描淡写的回道:“爷爷说,靖北王府斗不过皇帝。将来不知道,起码纪凌在位之时不行。” “大仲宰这样想?若是如此,那他为何还会……” 徐平的话未说完,司徒娴韵便已开口打断。“少华跟着你,三叔跟着他,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司徒府都有余地。” “可以理解……”徐平沉默了。 …… 见他如此,司徒娴韵也随之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壶内新茶早已凉透,夜幕也完全降临。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随着几支火炷燃起,气氛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闷。 司徒娴韵抬起头看着徐平,声音颇有些随意,还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本姑娘有些乏了……今晚在这陪我。” “……”徐平先是一愣,随后赶紧点头应下。“又想套路我!!!” “别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和本姑娘独处一室,美得你了。”言罢,司徒娴韵伸手将床榻上的被子展开,而后缓缓褪去身上的衣裳。 随着衣衫滑落,玉白而光滑的后背浮现在徐平眼前。她紧了紧亵衣,将绣鞋随意的踢到一旁。“还愣着做甚?过来,抱着我。” 不同于别的女人,眼前这条咸鱼徐平是极为看重。他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欲望,也没有任何不洁的想法。只退下劲装,将衣服披在了对方肩上。“明媒正娶么……这个一定做到……”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蓦然回首。她先是有些愣神,随后掩嘴笑道:“免了吧!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不必这般许诺。 话若出口,你要是做不到,本姑娘可是会记恨一辈子。” “天地为鉴!仙佛共睹!地府阴司亦为共察! 允司徒氏女娴韵,以凤冠霞帔,明媒正娶。既作天鉴,寒来暑往,当相濡以沫,共昭流年。 若违此誓,神雷天降,五马裂尸,魂绝轮回之机,魄散六道之外 。”言罢,徐平抬手指天,目光坚定不移。 司徒娴韵似乎有些意外,她先将对方的手拉下,随后又摇了摇头。“徐平,本姑娘看你是疯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誓言往后莫要再发。” “为什么?你不信?“徐平眉头微皱,心中突然有些疑惑。 “……”见他追问,司徒娴韵当即翻他一白眼。“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女人。” “啊是是是,我不懂!作!”说着,徐平抬手便枕着后脑躺了下来。 两人并肩躺了下来,徐平侧身,司徒娴韵将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心中满是安然。 第1035章 此二人谁也没说话,目光交汇间,呼吸也逐渐交织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在这小小空间内相互缠绕。 此时的房内颇为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徐平,你我何不远离这朝堂纷争,去过些平淡生活。”司徒娴韵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罕见的迷茫。这份迷茫恰如夜空中偶尔飘过的薄云,遮住其眼中光华。 “你,今儿个怎么怪怪的……”徐平微微收紧手臂,将之搂得更紧。“你可不像我认识的司徒娴韵,这般模样,可是京城有什么事发生?” “没有!逗傻子罢了!”司徒娴韵嫣然一笑,粉嫩的脸颊在月光下格外动人。“你若想要我,今晚,就在此处……” “果然有套路!”徐平嘴角一撇,当即将头偏了过去。“你可别来真的,留着洞房花烛吧!”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一咬嘴唇,抬腿就给徐平腰子来了一脚。“死木头,你简直是愚不可及!蠢!蠢货!!!!你还是不是男人?” “啊是是是!随你怎么说!”徐平将之按住,又抱在怀中。“正因为是男人,所以才不行。你不是姜云裳,不是顾秋婵,你是我要明媒正娶的女人,和她们不同……” “噗嗤”一声响起,司徒娴韵笑得眉飞色舞。“哟?徐大将军还挺有原则嘛?这么说来的话,你很在意本姑娘?也很喜欢本姑娘咯?” 徐平中指一竖,当即咧嘴笑道:“你这不废话?” “………” “……….” 月悬中天,清晖洒在床榻,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恰似一幅永恒画卷。 司徒娴韵在徐平的怀里翻了个身,双手环住其人,任凭发丝散落在床上。 痒痒的,却又让徐平觉得无比安心。他抬手顺着对方背轻抚,偶尔会在其肩膀上轻轻揉捏。 徐平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征战留下的粗糙,同样让司徒娴韵感到踏实。 夜渐深,窗外的虫鸣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徐平渐渐有了困意,他闭上眼睛,由着对方靠在自己胸膛而安然入梦。 睡梦中,徐平和司徒娴韵来到一宁静山村。有一座温馨小院,院内种满各类花草。 一人在田间劳作,一人在屋内织布。 每当徐平劈柴取木,司徒娴韵会为他送水擦脸。 每当徐平习武练功,司徒娴韵会为他洗衣做饭。 梦中的生活,没有富贵,没有权力。 梦中的生活,没有争斗,没有杀戮。 两人时常依偎田间,时常溪畔追逐。 这样……似乎,也挺好…… 见他熟睡,司徒娴韵微微爬起,捧着徐平的脸颊轻吻下去。 没过多久,她也昏昏欲睡。 睡梦之际,司徒娴韵呢喃细语。“其实我一点都不向往皇权富贵……身为司徒府的小姐,徐平,我很累…… 我不知能否陪你一直走下去……我时常会梦到司徒府覆灭,也会在梦中惊醒。 我不怕死……只怕我死后,没有人像我这般爱你……” 呢喃间,她沉沉入睡,还留下了些许口水…… 一夜过去,日出东隅。 徐平缓缓睁眼,看着怀中依旧熟睡的司徒娴韵,眼中很是爱恋。 他轻轻翻动身体,不想吵醒对方,却还是让其有了一丝察觉。 “哈欠!!司徒娴韵睁开双眼,看到徐平正在打量自己,不由的心头一喜。“死木头,我美不美?” “还行吧!反正能看!”徐平抬臂伸了一大个懒腰,随后坐起身来。“我今日该继续赶路了……” “什么叫能看?你真该死在大梁?”司徒娴韵裹起衣衫,玉足一踹,当场将徐平踢下床去。“去给本姑娘打盆水来。”言罢,她也坐起身来,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极为慵懒的挪了挪身子。“我还得待些日子,会晚一些回京。 到了神京,你先去趟府上,爷爷也在等你回京。” “哦?”徐平一愣,随后穿上衣袍便朝外走去。“大仲宰也在等我?行,我知道了。” 见他推门而出,司徒娴韵抄起绣鞋便砸向屋门。“死木头,喊你给本姑娘打水来?” 徐平侧身一躲,随口耸了耸肩。“你打我撒!你来打我撒!“言罢,他大笑着离开了此处。“走了,神京见……” …… 与此同时,神京,皇城内。 隆圣帝看着手中密函,上翘的嘴角是压都压不住。“刘辟!” “陛下!老奴在!” “有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回来了。你说朕该怎么折腾他?”合上密函,隆圣帝抬眼朝着北面望去。“派人去趟北境,宣徐沧入宫面圣。” “陛下是打算……老奴这就去办!” ……………………………………. (前些天作者的外祖母过世了,所以忙不过来,只能半夜更新。 现在恢复正常,改回白天更新!) 第1036章 …… 夜幕来临,华灯初上。 皇城之中灯火熠熠,随处可见换班值守的禁军来来往往。 隆圣帝手握毛笔端坐在御书房内,其身旁烛火跳跃,映照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庞。 “什么乌七八糟的,一群饭桶!”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各类奏折,隆圣帝眉头都特么拧成了麻花。 “钱钱钱,又是钱……一会泰康水患,一会黎昌旱灾……”言罢,其手中朱笔在奏折上重重划下,留下一道刺眼朱批。 合上奏折,他一把将之拍在桌案之上,不由得揉捏起眉心。“刘辟?刘辟?死哪去了?” “陛下,雍王求见。”话音刚落,殿门外一太监扯着嗓音开口吆喝。 闻声,隆圣帝微微抬眸,眼中虽闪过一阵奸诈,转瞬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深沉。“是老九来了啊,宣他进来。” 几息之后,纪廉步伐稳健的迈入其中。 “陛下……”他面容恭敬,朝着隆圣帝深深行以礼。“臣弟叩见吾皇!不知陛下深夜唤臣弟前来所为何事?” 听闻此言,隆圣帝搁下手中朱笔,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笑意。“老九啊,你在京城都住下好几个月了,还都适应吗?” 我特么好不好的你不知道吗?纪廉低头撇了撇嘴,随后直起身子抱拳施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承蒙陛下关照,臣弟在此一切安好。 只是近日臣弟反复思量,在京城叨扰陛下已久,也该回吴州封地去了。 陛下,吴州那穷山恶水的,事务繁杂,臣弟实在放心不下,还望陛下恩准臣弟所请。” “怎么,想跑?”隆圣帝抬手便给了对方一大脑瓜拍。 他慢悠悠的摩挲着扶手,眼神中既有几分乐子也有几分戏谑。“一口一个陛下,你与朕就如此见外吗? 老九啊,这么着急回去做甚?这京城繁华热闹,你难得来此,好好休息。 先别急着走,不多陪陪朕,可就显得咱们生分了。” 此话一出,纪廉腹诽不已。要不是徐沧和老张头不当人,自己吃饱了撑的跑来京城给人当乐子。 即便清楚纪凌话里有话,他脸上却依旧挂着谦逊的笑容。“臣弟蒙皇兄厚爱,自然是感激不尽。 只是泰康水患,臣弟若是耽误颇久,恐吴州生乱啊。” “湖州的事和你雍王有鸡毛关系?”隆圣帝的眼神一变,语气也生冷了几分。“水患赈灾自有朝廷安排,用得着你来操心? 回去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不老实,又收到什么风声了?你雍王的玉庭卫手段不错,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陛下,臣弟……” “老九啊老九,你想打个什么主意?莫不是师尊去过吴州?”纪凌出声打断,随之站起身来。“过些时日徐沧会入京,一切等他儿子回来了再说。” 纪廉心头一颤,连忙双膝跪地。“陛下明鉴,臣弟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绝无半点异心。 既然陛下希望臣弟暂留京城,臣弟自当拜谢吾皇……” “这还差不多。朕有事要交代你办,这个容后再议。”隆圣帝微微抬手,示意对方站起身来。“先起来吧,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心里想啥瞒不过朕,真让你现在回去,你又该不乐意了。 天天搁着演戏,你不累,朕看着都累。” 此话一出,纪廉忍不住开口接道:“那臣弟能咋办嘛……学徐沧那样,整日把老子要造反写在脸上?” “?”隆圣帝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你反了他都不会反,就这时候还不忘记坑一坑老对头,你啊,小心眼。 第1037章 对了老九……”说着,隆圣帝突然凑到了对方身前。“你想反朕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纪廉微微摇头、再次跪地俯首。“皇兄啊,您就别再玩臣弟了。您要是不放心……”他在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一块兵符就给递上前去。“这玩意您收回去,吴州爱谁待谁待,臣弟就在京城养老得了……” “王八犊子,说你几句就想撂挑子?”隆圣帝怒目圆睁,一脚将之踹翻,随后又把兵符给砸了回去。“吴州是父皇给你的,谁也拿不走。 老九,你与朕虽非一母同胞,也算是从小相伴长大。朕知你与大皇兄情深,但有些事的确不是朕之所为。 莫要轻信旁言,疑神疑鬼,在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什么话?我真没想造反啊?大皇兄都弄不过你,老子还能没点自知之明吗……哎!思虑片刻,纪廉抱拳敬拜。“陛下可是为凉州战事而发愁?若是如此,东卢近年安分…… 臣弟愿率军西出,与大都督合兵定平。” 此话一出,隆圣帝颇有些看戏的朝着对方胸前给下一拳。“老九啊,你也要去定平? 那么多人都去了定平,又是韩忠、又是宁毅、再加你和魏冉,呵呵!朕很为难啊。 西境的战事,还是算了。” “陛下,臣弟可以助您……”说着,纪廉比起手刀在脖子上轻轻一划。“占得先机。” “哦?助朕什么?”隆圣帝缓缓蹲下,看着眼前的雍王,几息之后,他又摇了摇头。“老九啊,你是不是觉得朕妒贤嫉能,对我大周的朝臣各种猜疑?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同宗同族也好,各地藩王也罢,兵甲案,让你们如惊弓之鸟,一个个对朕百般防范……”话到此处,他扶着纪廉站起身来。“你也以为兵甲案出自朕之手吗?” 纪廉稍时一愣,随后赶忙捂住耳朵。“皇兄,皇兄啊,臣弟什么都不知道,臣弟什么都不想知道……您,您就别再说了……” “没出息的东西!”隆圣帝眉头一皱,抬腿就给了对方屁股上一脚。“这么几年未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怂样? 当年意气风发、不敬天地的纪子布跑哪儿去了?被谁给吓破了胆?荒唐!”话到最后,纪凌几乎是怒吼出声。 “皇,皇兄……”纪廉险些栽倒,他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握紧双拳。“陛下,臣弟往日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幡然醒悟,只想为我大周戍边安境,终老吴州……” 看着纪廉如此神情,隆圣帝轻叹一声,随后大步上前,抬手便掐住对方的后颈。“吴州是你的,永远都是。 不要和朕来这一套,朕当年驻守西境之时可没你这般畏畏缩缩。身为大周宗王,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朕削藩之后会对你们这些皇室宗亲下手吗? 身为同宗,若是连你们都信不过,这天下还有谁会替大周效力?回答朕!!!”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纪廉慌忙退后,正欲跪地叩拜,却被隆圣帝一把拉起身来。“不许跪!你给朕起来! 纪廉,当年的九爷是死了吗?变成如今这个鸟样?”话音刚落,殿内的摆饰骤然晃动,一股无比凌厉的内劲肆意翻涌,引得台上火烛剧烈摇曳。“你太让朕失望了。 朕今日不妨告诉你,兵甲案爆发可并非老子策划的,用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面前站着的是你四哥,咱们是一脉同枝的宗族兄弟!!” 听闻此言,纪廉松开双拳,体内真气同样开始外泄,八境圆满的内力与隆圣帝的气息形成强烈对抗。“陛下说得对,咱们是同宗同族的兄弟,你说老七之事并非你策划?那么先太子呢?老二、老五,还有小十一呢?他们都是死于意外吗? 第1038章 纪凌,我只想守着吴州那一亩三分地,你不要欺人太甚!!!!!” 此话一出,殿内的桌案与窗户骤然崩裂。 “放肆!”两人四目相对,几息之后,隆圣帝缓步朝着对方走去。每踏出一步,气势便攀升一节。直至方寸距离,纪廉的内劲已完全为之击溃。 “你……果然……” “老子告诉你,二哥是死于肺痨,你爱信不信。至于五弟……他贩卖人口,引男丁入元武为利,他不该死吗? 若非念及同族,朕早就将他满门抄斩,给他留个脸面,还让他得以留牌于宗祠,朕已是仁至义尽。 还有小十一,你以为他暗中做的那些个丑事朕不知道吗?这厮欺男霸女、唯恶不做、鱼肉百姓、烧杀劫掠,他该不该死? 你想说纪康?呵!呵呵!纪康与耶律洪阳暗通款曲,害徐远山兵败亭山,数十万北境儿郎埋骨他乡,若不将他满门尽诛,何以昭天理于世间? 策划兵甲案的是徐沧,为了安抚北境,老子给他背了多少年黑锅?你知道吗? 狗东西!回答朕!!!”言罢,隆圣帝一巴掌甩在了对方的脸颊之上。 “……….”纪廉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你,你说兵甲案是徐沧做的? 若是纪康通敌,为何不能……” 此话一出,隆圣帝更是勃然大怒。他指着纪廉鼻尖的手略有些颤抖,眼中神色更是恨铁不成钢。“他是父皇的嫡子,是我大周的四印亲王,连他都通敌卖国…… 大周的脸面何存?大周的体统何在?我纪氏的列祖列宗如何咽下这口气?这些事能传扬出去吗?你们不要脸,朕还想要!!! 你个孽障!愚昧至极!为兄今日就替父皇好好教育你!”说着,隆圣帝抬手便擒住对方的脖颈,而后缓缓举高。“朕真是瞎了眼了,才让你入京。当年的九爷已死,如今就留下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畜生!”言罢,他挥手一甩,将纪廉重重砸在门柱之上。“祖宗留下的江山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你还来跟朕玩这一套明哲保身之态? 纪廉,朕今日把话给你说透,倘若你还有点纪氏后裔的血性,还有点皇家子嗣的风采。 就该辅国匡正,为大周社稷鞠躬尽瘁。而不是苟且偷生,在吴州虚度光阴。孽障,你真该自裁谢罪! 比起老二、老五,还有老七,你更让朕失望!” 纪廉低头俯首,双掌撑着地面微微颤抖。 “皇,皇兄……”他注视的身前的地板,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见他如此,纪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叫朕皇兄,朕没有你这般懦弱的臣弟。 收拾你的东西,滚回吴州去,永远不要再踏入京城半步!!!” 徐沧误我,张启圣诓我,就你俩还能斗得过四哥?老子就不该来京城摸门,这两狗贼是想害死老子啊……纪廉额头贴地,迟迟没有挪动身子。“陛下,臣弟愚昧,臣,臣弟…..!” 话未说完,隆圣帝收回真气,长长叹息了一声。“滚吧!九弟已死,吴州只剩下了路边一条野狗。 滚!!!” 恰在此时,刘辟快步而入,手中捧着一封加急军报,神色颇有些紧张。“陛下,凉州六百里加急。” 隆圣帝心中骤然一紧,伸手迅速接过军报。待其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皇,陛,陛下……到底怎么回事?”纪廉眉头一皱,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还待在这做甚?还不滚?”隆圣帝将手中的军报狠狠甩在对方脸上。“韩忠在定平关外又败数阵,不但损兵折将,还一下子退了一百二十余里!” “这,这这……”纪廉赶忙弯腰捡起军报,匆匆扫了一眼,心中也是大为震惊。“大都督用兵如神,这不应该啊…… 定平有着韩忠、赵阔、宁毅、魏冉,怎么也不该一败如此,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此话一出,刘辟亦是上前拱手。“还请陛下息怒,不如先让哨子前往,再探明情?” “不妥!兵贵神速,岂能来回耽搁。为将在外,若是凭圣旨统兵,那是庸才。”纪廉继续翻阅军报,随后揉了揉眉心。“陛下,不如先让韩忠退回关内,待三军士气逐稳,再做打算?” “荒唐!用兵于外,岂可朝令夕改?莫无涯!你这老匹夫怎么还不死!!”隆圣帝咬牙切齿,在殿内来回踱步。“传朕旨意,召集徐州营入京,着令三司征调,朕要御驾亲征,一举扫平康州贼鼠!!!” ………………………………….. (二合一,大章。) 第1039章 …… 自打韩忠领兵西出,本已围困帝丘,换莫无涯前来,他先退三百里,如今又退一百二十余里,如此说来,岂不是寸步未进?纪廉同样深谙用兵,对于西线的战事虽无尽知,却也有诸多打探,不太合理啊。 即便是对上莫无涯,韩老头也没道理连战连败,除非…… “且慢!”念及此处,纪廉顾不得施礼,赶忙起身抱拳,恭敬回道:“陛下暂且息怒。 如今战事吃紧,朝内国库空虚,断不可再从京城调兵。 不如由臣弟挂帅西出,以做驰援。” 停下脚步,纪凌目光直直看向对方。“怎么,不想回你吴州养老了?说说你的看法。” “陛下,臣弟可调拨七万镇东军经虎关而西出。东卢这些年颇为老实,所谓养兵千日,此时正是他们为国尽忠之时。”言罢,纪廉躬身施礼,朝着隆圣帝深深一拜。 听闻此言,纪凌挑眉一瞥。几番利弊权衡之后,他冷哼一声,转头便坐回正位。“你想挂帅西出也不是不行……但,东君善变,此前的几次国议,话里话外透着试探。 他已年迈,又沉寂了许久,吴州有你领兵驻扎,断难造次,这条老狗驾崩之前势必会北上伐金。 看看徐沧送来的折子吧。”言罢,隆圣帝从案台上翻出一本文书,抬手便甩给了对方。 接过文书,纪廉快速查阅。几息之后,他又将之递还给了身旁的刘辟。“徐沧建议我朝和东卢联姻? 看来,他这颗北伐之心早已按耐不住。” “短则三两年,长也不过五几年,徐沧要是再不动手,蛮子也该缓过气来了。”隆圣帝开口接话,随后不停敲击着台面。“联姻之事,你二人怎么看?” 思虑片刻,纪廉与刘辟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臣弟/老奴以为可行。” “嗯!与朕之所见相同。只不过……”话到此处,隆圣帝揉了揉眉心。“如今我大周皇子均已有了婚配,太子妃傅红玉,三王妃萧伊人,老九年幼,除了老七,并无合适的人选。” “陛下,既是如此,那便七皇子如何?” 正当刘辟试探性的问道,却又被纪廉开口打断。“不妥!徐平虽大闹赐婚宴,但毕竟老七和司徒府那丫头的婚约尚未解除。 如今再让他迎娶东卢二公主,与国体不符,也与国礼不当。” “陛下,雍王殿下所言极是。不如先拟旨一道,绝了这桩婚事如何?”说着,刘辟快步上前,为隆圣帝铺开圣旨。 看着桌案上明黄色的圣旨,隆圣帝几欲提笔,却又将之放下。“让朕再想想。” 此话一出,纪廉很快便反应过来。“刘公公,婚宴之事才过去多久?如今下旨收回成命,陛下的颜面何存啊?无论如何都得再拖个一年半载。” 隆圣帝缓缓合上圣旨,又将之放到了一边。“老九说得对。徐家这两父子,简直把朕的脸皮放地上摩擦,可恶,可恶至极。 与其说元武,朕还不如好好收拾收拾他俩!尽不干些人事。”言罢,他一巴掌将徐沧上书的折子拍翻在地。 “还请陛下息怒!”刘辟俯身拾起,随后再次进言。“倘若七殿下不合适,不如换我大周的公主送嫁过去?” “不可!哼!哪有强国嫁公主于弱国联姻之理?简直倒反天罡。”隆圣帝尚未开口说话,纪廉却是当场否决。“陛下,若是朝中皇子无合适人选,臣弟府中长子尚未有婚配在身,不如……” “先不谈这个,朕再考虑考虑。”隆圣帝吐出一口浊气,闭目凝神,不停的揉捏着眼窝。片刻之后,他缓缓睁眼。“无论是联姻与否,你去西境不合适。 第1040章 镇东军若是异动,东君狡诈,又恰逢朝内多线作战,他恐怕就不会伐金,反对我大周虎视眈眈了。” “陛下,这个无妨!”纪廉只稍作思虑便开口回道:“倘若陛下担心东卢使诈,臣弟可调黄安国领左武卫两万精骑先行。 而吴州有臣弟坐镇,断然不会有失。” “哦?老九啊,你倒是大方?”隆圣帝颇有些诧异。“镇东军虽有十余万建制,骑卒统共可只有三万,将他们调去西线,你舍得吗?” “陛下,既是国战,臣弟自当尽忠。既然韩忠连败数阵,无论如何,臣弟也不能袖手旁观。”话到此处,纪廉抬手抱拳,态度是极为诚恳。 “老九,你这是想通了?”隆圣帝故作惊讶,脸上带着几番审视。 听闻此言,纪廉只稍作犹豫,很快便咬牙回道:“陛下,臣弟虽不才,也愿意为陛下分忧解难。 若陛下信得过臣弟,臣弟这就回去修书一封,即刻着手安排,调兵定平以协助大都督作战。” “替朕分忧?”隆圣帝紧紧盯着对方,眼神里满是不悦。“蠢货!你是替大周征战于外,不是替朕,这江山是我纪氏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你也姓纪。” “还请陛下息怒!是臣弟失言!”纪廉佯作慌乱,连忙低头垂目。“陛下放心,臣弟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协助大都督扭转关外战局,甘愿受罚。” “如此说来,你很有把握?”隆圣帝沉思片刻,许久之后方才继续开口。“此事容朕再行斟酌。你先退下吧。” 此话一出,纪廉只能行礼退下。待他离开殿内,望着远处的宫墙,心中那叫一个无奈。好好的吴州不待,跑来京城凑什么勾八热闹?这下好了,门没摸清,先丢了两万精锐出去。 “哎!老子真是服了,着了那两个狗日的道啊……一个二个的,都是一群瘟神。卧真是槽了!”说着,他拂袖一挥,快步朝着宫门走去。 …… 待到其人离开,隆圣帝坐在龙椅上,随意翻看着桌案上的奏折。 刘辟为其倒上新茶,站在一旁安静的抬手研磨。 “刘辟。”许久之后,隆圣帝突然开口。 “老奴在。”刘辟放下墨石,极其恭敬的低头施礼。“陛下有何吩咐? “你觉得老九此人如何?他主动请缨挂帅,是何居心?”隆圣帝将奏折逐一合上,语言到颇为平静。 “这个……” “说,别演这套把戏,朕看着累。”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言罢,刘辟仔细想了许久,继而谨慎回道:“陛下,雍王向来心思深沉…… 据蛰伏吴州的哨子呈报,自打兵甲案爆发,他这些年沉迷酒色,挥金如土。虽无大过,却在几年之内纳了七十余位小妾。 如此行事,常人难以完全看透。”话到此处,刘辟不再继续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老九在韬光养晦?”隆圣帝端起茶杯,又缓缓放下。“纨绔无度还能不声不响的跨入八境圆满?这些个皇城司的饭桶,嘴里能吐出半个有用的字吗? 至于沉迷酒色,那是他的本性。早在他年幼之际就和宫婢各种勾搭。 这个孽障,当年还和父皇妃子有染,若不是大皇兄,他早就被扒皮了。”说到这里,隆圣帝反而笑了起来。“回想起这些个蠢事,朕可真替他臊皮。 不过……你要说他韬光养晦,这个不是老九的风格。 多年未见,他的确没有了当初的少年意气,也没有了儿时的天地无惧。一个人暗藏的眼神骗不了朕的,老九……早已没了昔日的精气神。 第1041章 大周这是怎么了……刘辟啊,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很是失败……” 此话一出,刘辟慌忙跪地叩首。“陛下切莫如此说啊!您文韬武略,数次挽大周于倾颓,便是比之文帝、武帝,那也是毫不逊色的……” 刘辟话还没说完,隆圣帝便一脚将其踹翻。“少给朕拍马屁。”说着,他撑着扶手站起身来。“若非朕之有失,为何会如此?他们一个个都提防着朕,一个个都心怀鬼胎。 你信不信,老九离开之后,必然对朕破口大骂。他会骂什么呢?他会骂朕抢走了他的两万精骑。 这个狗日的,一撅屁股朕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陛下,如今战事紧急,若雍王真能为陛下分忧,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刘辟爬起身来,再次叩首。“至于调兵,那是身为臣子的本份,岂可责怪于上。” “的确是本份……”隆圣帝点了颔首,似乎心情不错。“用他的人,朕还得仔细观察些时日。定平关的战事,关乎岳州能否完全划入我朝,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 与此同时,纪廉回到自己府邸,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他知道,自己主动请缨前往定平,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如此,韩忠的军报怎么早不送到,晚不送到,偏偏这个时候送来了文德殿。 “王爷,您真要派左武卫前往定平?”见他满脸苦逼,管家亦是忧心忡忡。“咱们吴州不易牧马,骑卒可只有三万啊。养这三万骑卒几乎掏空了府上的银子,连韩大都督都连战连败,此去岂不是凶多吉少? 王爷,您要三思啊。” “老子还三思个屁?他们不去,难道让本王去吗?”纪廉嘴角一撇,不由的叹了口气。“如今局势如此,若不主动请缨,我这皇兄要的怕是就不止这些了。 他若是裁撤雍王府也就罢了,偏偏又不想背上骂名。温水煮青蛙,能咋办?本王自是不在意皇权富贵,有人想特么挑事。 无论怎样,有一点皇帝说得对,这大周江山是我纪氏的江山,本王也姓纪。” “这……”管家无奈的点了点头。“王爷自然深谋远虑,只是战场瞬息万变,咱们还需提前谋划好应对之策,以防万一啊。” “防个屁!反正本王戍边也戍够了,大不了回五原老家种地去。”纪廉掏出兵符一把甩在了地上。“都是群虎狼之辈,你当徐沧又是啥好鸟? 既已如此,不必再言。接下来你派人密切关注朝廷动向,尤其是陛下的态度,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王爷!“ 待到二更时分,纪廉宠幸完三女,带着几分慵懒与餍足,脚步略带踉跄的回到自己卧房。“呵呵!这教坊司的女人功夫就是不错,爽啊!!!” 说着,他抬手松了松领口,满脸写着疲惫与困意的推门而入。 其人才刚刚进门,一股浓烈的酒气便扑面而来,纪廉下意识抬手在面前挥了挥,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这特么什么味儿!” 待愣几息,他摇晃着朝内室走去。卧房里光线昏暗,只有床边矮几上一盏烛火,豆大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曳,映出床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卧槽?”纪廉脚步顿住,眼神瞬间锐利起来,酒意也醒了大半。他警惕的盯着床上人影,缓缓抽出腰间软剑。“谁在那儿?” 见几息过去也没有回应,反而传来一声酒嗝。纪廉眯着眼,借着微光,一步步靠近床边。 随着距离拉近,床上之人的轮廓逐渐清晰。“卧槽你妈了个*******!”说着,他收起软剑凑上前去。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其眼珠子当场瞪得滚圆。“张启圣?卧槽!你妈个老不死的,你把老子害得好惨? 如今还大半夜来我府上,你特么想害死老子?” “嗝……..”张启圣再打一酒嗝,笑嘻嘻的坐起身来。“入宫了吧?皇帝喊你去做甚?” “关你屁事!滚!”言罢,纪廉抬手便掀开床帘。“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你个不当人的狗神棍。” “为师可是为你好!别激动嘛!”张启圣丢下酒壶,笑着露出满口黄牙。“他让你入宫很正常嘛,怎么说,是不是和为师推断的一样? 你不会真把兵权交出去吧?好徒儿,你可别犯傻。” “哼!你个老不死的猜得真准,下次别特么猜了。 老子的两万精骑啊,老子这辈子没吃过那么大的亏。”纪廉一屁股坐下,愁眉苦脸的靠在床檐之上。 “你把左武卫给交出去了?”张启圣大吃一惊,随后一巴掌呼在对方脑门上。“你特么脑子里全是肚兜?那玩意能交出去吗?” 此话一出,纪廉微微皱眉,语气也颇有些深沉。“陛下,恐怕入九境了……” 话音刚落,张启圣又给了他一大个脑瓜崩。“入个鸡毛!至少也差临门一脚。 为师和夫子交过手,数百回合才惜败一招半式。他若是九境,为师早就瞧出来了。 你放宽心!别那么畏惧嘛!” 第1042章 …… 死老头子,你吹牛逼能不能过过大脑?纪廉满脸无语,抬手便将之扒拉下床。 张启圣倒也没觉得意外,他拍了拍对方肩膀,随后将酒壶递给了纪廉。“为师知道你不信这个,这么跟你说吧,当年为师曾触及过九境的门槛,那玩意就不是正常人能跨越的。 夫子得以入九境除了自身天赋超绝,更是承袭了天下学宫历代夫子的传承,这也是学宫的规矩,不是什么稀罕事,你自然知晓。” 纪廉两眼一白,送去个鄙视的目光。“天下学宫除了初代夫子和五代夫子,后世再无九境之人。 你自个不行,就以为天下人都不行。学宫有传承不假,她公孙妙善为何独入其步? 好!即便真如你所言,那皇帝也之差临门一脚了。我大周历代君王可从未有过此举,你非要搞事情也行,别拉着我去给你摸门。 摊上你这么个师父,真是师门不信。” “你放屁!”张启圣想都没想,抬腿就给了对方一脚。“别以为你那点破事为师不知,你敢说你没和徐沧眉来眼去?你敢说你没和陈王私下走动? 搞得自己人畜无害,糊弄鬼呢?都是特么癞疙宝,你装你妈的青蛙?槽!” 此话一出,纪廉将头一偏,尴尬得不再与之对视。“是是是,你说得对,老子就是癞疙宝又咋样?老子就跳脚了,不咬人,老子纯纯恶心人。 这样你满意了?” “不怎么满意!”张启圣不以为然,自顾自的端坐到正位之上。“老九,把左武卫交出去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皇帝是不是告诉你他要再行斟酌?你四哥的心思,你当知晓。 韩老头在凉州连战连败,你看他,吃得香睡得着,兴致来了说不定还会找一众妃嫔乐呵乐呵! 无论面上怎么装,这哪像他的风格?若是韩忠真的有失,他还能在京城坐得四平八稳? 你今日入宫,应当也猜到几分了吧?宁毅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为师日前的提议,你再好好斟酌一番,莫要退到最后,把自个儿脑袋也给退了进去。” 纪廉扶着额头轻叹起来,自从身边的一众皇兄皇弟接连出事,他早已看透了皇权富贵的本质。 树欲静而风不止,镇东军无论对于北境还是对于皇帝都是必须争取的存在。夹在徐沧和纪凌之间,稍有不慎,便可能步他人后尘。 念及此处,纪廉走到老张头身旁,撑着扶手缓缓坐下。“我是想退下来,今日也和陛下透露了几分,师尊,如今的我只求安然,对于朝中的权力之争断无兴趣。 即便不谈他是否步入九境,玩弄心机权术,领兵征伐四方,我也不是四哥的对手。 师尊,大皇兄已经故去多年,即便想要做些什么,徒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与其在徒儿这里浪费时间,你不如找徐沧谈谈吧。”话到此处,纪廉瘫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眼前的穹顶,颇有几分无奈的摇了摇头。 见他这般模样,张启圣实属不明。无论他还是皇帝,两人都不相信当年的纪廉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张启圣同样抬头看这穹顶,犹豫几息,他亦是眼中带着几分失望。“为师不知你为何成了这个鸟样,子布啊,吴州这些年是不是发生了何事?以你的能力,当进退有度,到底是缘何至此? 你若还当老头子是你师尊,有什么话,你大可名言。能帮,为师不会推脱,即便是帮不了你,为师也可替你斟酌一二。” 第1043章 听闻此言,纪廉当场就笑出声来。“您老还是省省吧!您老不折腾,徒儿说不定还能落个逍遥一生!跟着你混,怕是骨头都得被人敲碎了去。”说着,他拿起老张头的酒壶便闷下一大口。“至于为何变成如今这样?你和皇兄的问题可真够奇怪的。 这年纪大了,怕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什么雄心壮志,什么社稷江山,徒儿如今早就不在意了…… 赵阔讨伐瑜州之时,七哥曾修书于我……” “他说什么?”张启圣双眼微凝,当即坐起身来。“纪康可是要你出兵相助?瑜州离吴州不算太远,你若是全力驰援,他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老糊涂了?驰援瑜州?那特么是公然造反,我疯了还是你疯了?”纪廉嘴角一颤,当即将椅子挪开。“还是离你远点,徒儿这智谋本就不怎么高明,别被你给传染了去。 话说回来,七哥修书于我,却也并未提及赵阔之事。在他的信中,徐沧与皇兄从始至终都是一伙的,喊我小心着点……” “这话你特么也信?”张启圣将酒壶重重拍在案台之上,眼中满是不屑。”说他俩完全对立么,倒也不至于。说他俩要是一伙的,这个可能性也断然没有。” 闻言,纪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纪康吃饱了撑的?满门被诛之前来说些鬼话逗我一乐? 师尊,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可能这么些年来徐沧和皇帝的矛盾都是演戏? 当初徐远山兵败身死,陛下居然没有借机铲除靖北王府?小事咱也就不说了,上次徐平大闹赐婚宴,这般挑衅皇权陛下也没有追究? 还有他领兵驻军,此事多人推动,恰好朝中又无合适人选,陛下顺理成章的将兵权交给了徐平。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一切都是那么 倘若他两人真是一伙的,你说你还瞎折腾的屁?”话到此处,他将外袍一脱,翻身便躺上床去。“依徒儿看,陛下和徐沧恐怕在下一盘大棋。甚至具体是何,恐怕连刘辟都未必知晓。” 张启圣思虑许久,本已逃出怀中龟壳,几息之后,又将之塞了回去。“这些都只是你个人的无端猜测。 老九,藩王与皇帝的关系绝对没有调和的可能性,这是关乎彼此切身利益之事,断然没有余地。 纪凌如今的年岁也不小了,在他步入年迈之前,无论如何都会除掉三王。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闻言,纪廉枕着脑壳又转过身来。“倘若是徒儿来做,会先找到与之相关,并且对方无法拒绝的共利之事。 一旦利益绑定,便可争取到足够时间,以此为机,先取弱,再攻强。 待到宁毅和欧阳正奇垮台,最后在和北境翻脸也为时不晚。 师尊啊,自打徐平如京,你不觉得这小子一切太顺了吗?不觉得皇兄对他父子二人的容忍程度太高了吗?” ……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打更人游荡在神京城的街道之上,手中铜锣不时敲响。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咚!咚咚!” “月明星稀,闭门闭窗!” “咚!咚咚!” “夜深人静,安歇勿扰!!!” “咚,咚咚……” 微风拂过宫墙,发出细微的声响。纪凌处理完大堆折子,略显疲惫又难掩愉悦的迈向皇后寝宫。 步入后宫,刘辟拂尘一甩,尖着嗓音开口要喝。“陛下驾到!!!” 白惜月早已等候多时,见皇帝进来,脸上满是温柔之色。纪晓蝶之事虽让两人数月未曾说话,但她毕竟在后位多年,心性自然成熟。 第1044章 其人莲步轻移,待至对方身边,一边为纪凌宽衣解带,一边语气颇为。“陛下已有许久未曾来过臣妾寝宫,此乃臣妾之失。 今日想必忙碌颇久,臣妾侍奉您早些安歇可好。”言罢,她半蹲欠身,为对方脱去龙靴。 见此情形,隆圣帝点了点头。两人均未提及四公主之事,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皇后近来可好?“纪凌低头看着对方,眼中除了欢喜,更有几分歉意。 “还请陛下宽心!臣妾一切都好,多谢陛下挂怀!”言罢,白惜月缓缓仰头,掸了掸对方的亵衣。“三更已过,陛下连日里来时常操持政务至半夜,还因保重龙体才是……” “无妨!”隆圣帝将之拉起,随后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皇后,可否寂寞……” 此话一出,白惜月脸颊顿时通红。“陛下怎的问些这般羞耻之话,臣,臣妾……啊?” “朕是怕你憋得慌!”话未说完,隆圣帝便将人甩在了床榻之上。“有困难与朕说嘛!老夫老妻的,不要藏着掖着……” “陛下……” 一番鱼水之欢,纪凌连败数阵,就连龙二都抬不起头。他斜靠在床头,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之色。 白惜月慵懒的依偎在对方胸口,玉手轻轻在纪凌胸膛上抚摸。“陛下,臣妾瞧您今日心情格外畅快,莫不是朝堂之上有什么大喜事?” “啧!朕不是和你说了后宫不得干政,又忘了?”话虽如此,其人嘴角却是高高扬起,眼中颇有些畅快。“老九把左武卫给交了出来,他比朕想象中要爽快得多。 只可惜,他早已没了当初的棱角,也不知缘由何故……” ”哦?雍王今日入宫了?”白惜月起身为其披上睡袍,而后端来一杯热茶。“陛下自是神机妙算,九弟他也是畏惧您的天威。” “他畏惧个鸡毛,见多了同宗身故,老觉得朕想害他,这个蠢货。”说着,隆圣帝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左武卫是这孽障的心头肉,他这么做,就是想告诉朕他无意参与朝中之事,让朕不必对他诸多暗示。” 白惜月轻叹一声,随后坐回床榻。“他们对您有误,臣妾却知您深意。二哥病故之前是您在日夜照料,他们却以为是您下的毒手。 七弟之事也是他咎由自取,更何况策划与动手的还是徐靖边,若非您顾及宗族脸面,这个骂名如何也背不了那么些年。” “凉州战事吃紧,急需朝内驰援,这个老九的眼线定已获知。他能主动请缨,也算还有点皇家子嗣的魄力。”说着,隆圣帝用手拍了拍脸颊,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父皇的这些个子嗣,如今只剩下了九弟、小十三、还有朕。 小十三不堪大用,湘州被他整得是乌烟瘴气。在老九看来,削藩之后,恐怕朕也会对他下手,你猜他和徐沧有没有暗中联系?不但和徐沧,恐怕和小十三也相交颇深。 大丈夫立身于事,一旦没了骨气,也就好似猛虎没了口牙。老九,怕是废了……” 听闻此言,白惜月微微皱起秀眉,眼中亦满是担忧,“陛下,九弟是制衡孙国安和欧阳正奇的关键,他若是如此,您岂非……” “无妨!他也许会和朕撂摊子,但绝对不会容忍诸侯造次。 你要知道,老九身体里流的也是我纪家血脉。”言罢,纪凌伸手轻抚着对方脸颊,神色淡定从容。“至于凉州,一切皆在朕之掌控。 韩忠连战连败,宁毅一溃千里,你不觉得莫无涯赢得太容易了些?”言罢,纪凌伸手从床边的龙袍中取出一封密函,“这是韩老头刚送来的密报,你看看就明白了。” 接过密函,就着微弱的烛光,白惜月逐字逐句起来。 密函里详细阐述了韩忠的战略布局。 连连败退是为拉长莫无涯的补给线,原本围困帝丘的兵马早已打散,于各地之间相邻五十里处拔简寨百余个。 元武主力及粮草征调的重点均在大梁,大周虽三线作战,与南安和谈以定,南线暂无战事。而徐平窃居岳州,其地也无战事。 朝内的补给可尽数向凉州倾斜,与莫无涯做拉锯与对峙,此贼久战必失。 合上密函,白惜月长舒一口气。她扶着对方躺下,将头缓缓靠向纪凌。“陛下操持国事劳心费神,臣妾服侍您就寝……” “惜月啊,朕打算与东卢联姻,朝中尚有多位公主待嫁,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白惜月先是一愣,随后翻过身子缓缓闭眼。“陛下已经决定了,又何必再来问臣妾……” 两人背对无言,许久都未曾入睡…… 翌日清晨,烈日洒在凉州大地。 定平关外,韩忠身着轻甲,负手立于营帐之前,指挥各部重新下营。 “大都督,莫无涯送来的战贴!”张岳一路小跑,躬身递上文书。 接过文书,韩忠随意的丢在一旁。“传令各营,高挂免战牌,营内喝酒吃肉,在去办一场角斗。 对了,让魏冉将关内百姓中的女眷调一些前往此地,也好让三军将士解解乏。” 第1045章 …… 恰逢盛夏,烈日高悬于凉州大地,定平关外一片死寂。 燥热的西风漫卷着滚烫沙砾四处吹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灼。 康州军营帐前,军旗烈烈作响,与韩忠高悬的免战牌形成鲜明对比。 辰时刚至,武敬山横刀立马,领兵于戍边司大营前叫阵。“去,把这群老王八喊出来。” “诺!” 几息之后,其部偏将一边跃马疾驰,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叫骂:“韩忠,你个缩头乌龟,你个年过七旬的孬种! 哈哈!莫不是被我家将军吓破了胆,成一夹尾巴的丧家之犬,不敢出来应战! 韩忠!有胆子滚出来练练,别像个娘们一样躲着!”其人的声音高昂,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对面的人听着,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不敢刀剑相较,怎的还不会去抱着娘亲吃奶?” “大周的一群软脚虾,畏畏缩缩,只会躲在营中吃屁,有胆子出来一战?韩忠,我槽你吗了********!” 见戍边司营中迟迟没有回应,其人也是颇有些急躁。“王爷,咱还继续吗?要不了多久就该午时了……” 武敬山抬眼望向苍穹,却又被阳光刺得两眼生疼。“继续!本王就不信周狗能一直待在大营之内。” “……”闻言,偏将嘴角一撇,随即抬手指着不远处的校尉。“你,出列,继续骂!” “诺……” 随着时间过去,午时的凉州愈发炎热。 康州军部卒手持长枪,排列于阵前,枪尖虽闪烁着寒光,但众人目光微眯,时不时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愤怒与急躁并存,士气逐渐变得低迷。 “哼!韩忠这老匹夫是被咱们打怕了,不敢再轻易露头。”一部将大声说道,即便语气中满是轻蔑,可内心却压抑不住的烦躁。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大片共鸣。“可不是嘛,此贼说不定躲在营里吓得屁滚尿流,大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哪还有胆子来战?” “就是就是!整日挂着免战牌,咱家池塘的老龟急了都知道咬两口!啊呸!” 众人接连附和道,引起的却只是几声有气无力的哄笑。 正在此时,武敬山次子脾气火爆,他再也按捺不住,猛然将手中长枪插入地上。“这狗屁的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咱们天天在这大太阳底下干站着,人都快被烤熟了,闹呢? 父王,依孩儿之见,咱们还不如回营休整算了,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嘘声一片。周围的兵卒们纷纷投来目光,躁动的情绪在大军之中迅速蔓延。 “就是就是!人家在帐内偷凉,咱们在这瞪眼看着,这不是闹呢吗?” “依我看啊,还不如各自罢兵,待到秋凉之后再说。” 见此情形,武敬山亦是有些无奈。他抬起马鞭,摇指着不远处的营寨,轻叹一声。“稍安勿躁,莫要抱怨,派人继续叫阵。” 康州军的叫骂声在戍边司营寨内如石沉大海,毫无半点回应。而营寨之中,大周的兵卒却是悠然自得,嬉笑闲谈。 寨门前,一群兵卒围坐在一起,看着眼前角斗的将领,发出阵阵呼喊。 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众人接二连三的参与进来。“什么勾八玩意,看老子不把你摔趴下!” “来啊,装鸡毛的大尾巴狼?老子让让你还当真了?” 斗场之外,有人在大口吃酒,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满身衣襟。也有人大快朵颐的吃着肉食,双手满是油脂。 第1046章 “这日子可好!多舒坦!打仗什么的,本将可是最为讨厌了!”张岳满脸挂笑,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 “那是那是!右少督言之有理啊!这特么大热天的,莫无涯老糊涂了?” “咱就不出去,让这群蠢猪晒成死狗!” 其人麾下营将连连附和,还颇为舒坦的伸起了懒腰。 “你去外面回他们几句。这大热天的,人家叫起来也不容易啊!” “诺!” 营将领命出寨,于马上扯着嗓子便开口回道:“外面的人听着,我家少督瞅你们劳累,何不来营中喝杯酒水?哈哈哈哈!” “武敬山,莫无涯怕是对你有意见吧?这大热天的让你出来骂阵,他自个儿怎么不来? 老了?走不动了?哈哈哈!” 武敬山眉头一皱,叫战无果,他心中愈发焦躁。己方阵中的唏嘘声在逐渐扩散,尽管将韩忠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即便辱骂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回应他们的只有营寨中隐约传来的嬉闹声。 天气愈发炎热,盛夏,烈阳似火。 康州军的兵卒早已口干舌燥,身着各类甲胄的他们依旧在原地煎熬。 汗水很快遍湿透衣袍,又迅速被晒干,不但留下了一道道白色汗渍,更有着各种汗臭味在阵中弥漫。 待至午时三刻,有不少前阵盾卒开始头晕目眩,脚步踉跄。许是耐不住这般酷热,纷纷将兵器丢至一旁,一个个随意的瘫倒在地。 “这鬼天气,热死人了。再这么下去,仗还没打,小命就得交待在这破地方。” “哎!天天来骂阵,再这么熬下去,仗不用打,咱都得被热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抱怨之声此起彼伏。 对此,武敬山颇为无奈。他抬起马鞭本想呵斥几句,却又放弃。已经连续来了数日,这时候再行责骂,只会适得其反…… 反观戍边司内,即便哨位看着不远处的康州军乱作一团,却也并未扬旗,甚至都无人前去帅帐通报,似乎根本就毫不在意。 士兵们不仅在营帐内嬉戏吃酒,到了夜里,还有不少女眷被调入营中。一时间,营内欢声笑语不断。 武敬山无奈之下,只得领兵回营。 白日退去,夜幕悄然覆盖了凉州大地。 军营内,随处可见康州军兵卒横七竖八的躺在帐中,闷热的空气让众人辗转难眠。 偶有几声虫鸣,很快便被烦躁的咒骂声盖过。 “该死的贼老天,白天热就算了,晚上还他妈热,根本不让人活!” “就是,就是!也不知还要在这鬼地方熬多久。” 燥热的夜晚,熬在这狭小闷热的营帐中忍受煎熬,三军厌烦之心更甚。 受领将命,一群哨子摸黑探营,于戍边司外来回穿梭。 “他妈的,这群狗崽种!” “嘘!小声着点。” 领头与哨子处高地眺望而下,却见对方营中则是另一番景象。 尽管天气炎热,熊熊篝火依旧在营地中央燃烧,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戍边司兵甲围坐篝火,大口喝酒,吃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欢声笑语不断。 “来,干了这碗!” “喝啊!特么的养鱼呢?” “喝喝喝!!” 众人纷纷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下巴流淌,带来丝丝冰凉。 篝火前,几名校尉兴高采烈的摔跤比斗。 他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映照下闪着汗水的光泽,便是如此,引得周围兵卒连连叫好。 恰在此时,一群女眷在偏将的领头下缓步走进营地。 第1047章 …… 众女衣着暴露且鲜艳,在这充满阳刚之气的军营内显得格外娇柔。 见有女入内,兵卒纷纷抬眼看去,口中满是挑逗的言语。 未过多时,这群女眷笑着走入其中,有的拿起酒壶,为兵卒斟酒。 有的坐在他们身旁,轻声言谈,不时发出妩媚笑声。 看着角斗,聊着情话,偶尔还有年轻女子拿起地上酒碗,自己抿上几口,又笑着递给身旁的兵卒。 营地内不时传出笑声和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些淫乱之言,与嬉闹情景。 此处一角,几个将领也围坐喝酒。一边看着营地里内的热闹,一边低声交谈。 戍边司营门外,守营的哨子早已察觉到对面那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看到没,又来了,也不嫌累。” “哈哈!这是闲得慌啊,咋办嘛?不得请人家来喝几杯?” “有理有理!” 几人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容,对视一眼,随手便举起手中火把用力摇晃。 把上的火焰在营门前肆意跳动,一阵晚风吹袭而过,顿时火星四溅。 “对面的龟孙子们!看什么看呐,躲在那黑不溜秋的地方,累不累?” “对面的弟兄们,别藏着了,过来一起喝酒吃肉,乐呵乐呵!” “放宽心!咱这酒管够,肉管饱,总比你们搁那喝西北风强撒!” “哈哈哈哈!” “你看你看,他们还赶紧往里窜!” “别叫了,这大热天的,人家不容易!” “啊是是是,的确不容易!哈哈!” 而戍边司的营地内早已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浓烈,近乎疯狂。 那些身着轻薄衣衫的女子迈着步伐,身姿扭动着穿梭在兵卒之间,笑语嫣然,主动与众人亲昵互动。 其中一娇小女子,莲步轻移,来到一魁梧大汉身旁。她微微踮起脚尖,伸出柔若无骨的小手,为其擦拭着身上的汗珠。 手指划过脸颊,带着丝缕柔情。她朱唇轻启,声音颇为软糯。“大哥额,瞧你这汗出的可多呢!累坏了吧。不如让妹妹服侍你歇息一会可好?也好解解乏呢!” 壮汉被她这一举动逗得咧嘴大笑,粗糙的大手一把搂住其人。“妹妹这一来,哥哥我可就不累咯!嘿嘿!” 其人身旁,另一高挑女子拿起酒壶,皓腕如雪,以袖掩面,浅酌一口后,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她眉眼含春,莲步前移。“大哥,尝尝这酒,可还合口味?妹妹今夜可是你的人了!” 兵卒受宠若惊,忙不迭的接过酒壶,仰头就是一大口。“好好好!哥哥我可厉害!你这小身板别是折腾坏了去啊!” “哎呀!大哥!你讨厌!” 不多时,营内的气氛愈发暧昧,一些兵卒和女子开始寻找较为私密之处。 有的走进营帐,帘子一落,里面很快便传出阵阵低语和各种呻吟。 有的则抱着女人朝往后林走去,未过多时便传来各种淫声秽语。 营地中央的篝火依旧熊熊燃烧,几名校尉依旧在此处比斗。 周围兵卒围成一圈疯狂叫好,呼喊声此起彼伏,掩盖了营帐内那些隐隐约约的动静。 康州军的哨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气血上涌,心中又气又恼。 “这群不当人的崽种!竟然在军营中如此放纵!这哪像是精锐之师,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去他吗了个*!老子打这么些年仗就没见过这般领兵的。连女人都送入大营,也不怕明日全他妈成了软脚虾。” “软脚虾?人家都不出寨对敌,老子们在这风吹日晒,我真是日了狗了!” “这叫打的什么仗啊!在这么拖下去不用打这军心都得散。还不如回关休整,天天搁着耗着有鸡毛用。” 众人说话之际,戍边司内,放纵与消遣的场景还在持续上演。 未过多时,又有几对男女走向营帐,女子身姿婀娜,兵卒满脸笑意。 待帘子落下,男女蠕动的影子在火光映照下若隐若现。 有的轻轻为些大头兵宽衣解带,有依偎在夫长怀中撒娇嗔怪。 一众探马虽极力忍耐,内心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随着时间推移,耐心也被消磨殆尽。 夜,越来越深,探马又热又渴,更被这恼人的景象搅得心烦意乱。 “头,回营吧?” “……” “还看呐?看他们滚床吗?槽?” “哎!回吧回吧!”领头者颇为无奈的挥了挥手,带着众人挨个撤离。 三更时分,张岳脚步匆匆,来到韩忠的帅帐,撩开帐帘,快步走进。“大都督!” “来了!外面如何。”此时韩忠正对着沙盘沉思,听到脚步声,抬眸看向对方。 张岳微微颔首,而后抱拳施礼。“大都督英明,康州军探营,被咱们好一番戏耍。他们看到营中女子与兄弟们玩乐,已然气急败坏。” 韩忠捋着胡须,思虑几息,随后老谋深算的盯着眼前沙盘。 “传令下去,”片刻之后,韩忠指着沙盘缓缓开口。“命左翼八千兵马,趁夜绕道帝丘前营十里处的山谷埋伏。 待明日康州军再度叫阵,你率部出寨。弟兄们玩了一夜,自然是体力不支。你佯装不敌后退至山谷,引武敬山前锋追击。”言罢,他将一面红色小旗插在山谷位置。 “再调五千精骑于我军右侧密林,待康州军进入山谷,截断他们退路,前后夹击。”话到此处,他又一面蓝色小旗插下。“老夫料定两个时辰之内便会有援兵赶到山谷,为防你部被反包围,不必恋战,只需袭扰。” “大营之中,依旧按兵不动,让弟兄们继续玩乐。他补给线已逐渐拉长,咱们就和莫无涯慢慢耗。” 第1048章 …… 待张岳领命而去,韩忠继续在帅帐内对着沙盘模拟。烛火摇曳,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带着颇为深沉的狡诈。 莫无涯,作为立四朝的军神,这个老逼登自非等闲,此番对峙,其人必然也有后招。 片刻之后,韩忠微微摇头,将沙盘上的标棋悉数拔出,一场更大的谋划已然展开。 翌日,康州军大营内,武敬山却是心烦意乱,在营中来回踱步。 昨日叫阵无果,还被戍边司的狗东西如此戏耍,他心中自是难平。“韩忠这老匹夫,竟是如此可恨!”言罢,他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杯摔倒在地。“来人!唤伯公来一趟。” “诺!” 恰在这时,一名副将匆匆走进大帐,单膝跪地。“王爷,末将探得戍边司左翼有兵马调动之迹象。” “左翼?”武敬山眉头一皱,心中暗忖。韩忠龟缩了月余,如今调兵,这老贼又是要搞什么名堂? “此獠连败数阵,断然不会主动出击,再探再报。”几息之后,他又立刻补充。“命我部右翼二万步卒戒备,若戍边司左翼有异,于帝丘郡西截断,对峙即可,不必交兵。” 半烛香后,吕伯义匆匆而至。 “王爷!”待入帐内,他来不及施礼便快步走向帅案。“莫帅已调集宇文氏三将临阵,此诚非善行啊。” 听闻此言,武敬山眉头瞬间皱起。“莫无涯这是想做甚?宇文氏早已罢职在府,如今重新启用,非明智之举。 伯义啊,这边坐!”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吕伯义无奈之下轻叹一声,随后跪坐于帅案之侧。“当初陛下若是……有宇文逸与王爷驻守,韩忠绝不会领兵来犯。 如今朝内吃紧,各地民怨沸腾,赋税已征收至五年以后,长此以往,我朝国力必将日渐衰败呐。” 武敬山微微颔首,想要接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案台上的杯盏,几欲端杯,最终却是一把推翻在地。“的确荒唐!我朝经四世强国,方有今日之盛。陛下无端猜疑,四处兴兵,再此下去,定然会国内生乱。 不行,本王要修书一封,即刻便差人送往大都。” 见对方提笔,吕伯义赶忙抬手压住。“王爷万万不可。如今正值三国交兵,无论结果如何,战端已开。此时王爷再向陛下上书,只会适得其反。 王爷啊,如今太子殿下与慕容将军屯兵虎威,各地调拨的粮草源源不断。单凭康州的钱粮供给,断然不可久战。 韩忠龟缩于不出,不如先回武关,一切再做筹谋。” 听闻此言,武敬山摇头皱眉。“回武关断然不可。如今韩中退兵数百里,我近敌退,反之我退,这老贼必会再进。 如此往复,徒耗民财。 况且如今粮草紧缺,若是空耗时日,此消彼长,我军无再进之力啊……” “王爷啊,韩忠本就有兵力优势,如今龟缩于内,强攻自是不可。若是在此消耗,势必引起军心动乱。 退回武关乃是休养之机,也可削减军费开支与粮草损耗。此贼若是再进,我等再行商议对策也未尝不可。” “伯义不必再言。”武敬山从案上取出一封文书交给了对方。“莫帅已定下此战之略,便是本王有心,想必他也不会因允。” 接过文书,吕伯义快速翻看。待其合上之后,眼中也有几分怒意。“莫无涯已数十年未曾临朝。即便他亲自前来,康州也当以王爷之意为准。 常言道,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莫无涯虽未言明,却已摆出主帅之态。此行,实属荒唐可笑。 第1049章 王爷,若是我军得胜,此战之功尽归莫无涯所有。若是我军有失,他倒是好,拍拍屁股便可走人,这一切的罪责还当加于王爷之身。 遥想当年,纪隆圣驻守凉州,莫无涯也曾数次前来。且不说他打乱了原有布局,便是由他挂帅也未见纪凌有失。 为国领兵,岂有一营两帅之理?若是统略既遇分歧,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您的? 王爷,您要三思啊……” 听完对方的这番说辞,武敬山侧目看了眼身旁挂着的舆图,随后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伯义啊,你我相交数十载,你之用意,本王又岂能不知。 只是如今朝内疲敝,大梁已成对峙之态。 若不能断了大周进兵之志,慕容老将军于虎威也用兵不利。此番若是退军,康凉之争也必成对峙之态。 由此已然,且不说国力难支,便是韩忠也断然不会如此。 南安如今与大周议和,短期之内想必不会再有兵戈。姜安民丢了梁东,大周的军需供给会逐步向西线转移。 但行如此,我军久战必失啊……” “………”武敬山的话有其道理,吕伯义既有无奈也有疲惫。沉默许久,他起身作揖,随后微微摇头,朝着帐外走去。“王爷稍待,伯义再回肃州,为您筹集新粮。”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武敬山抬腿便将桌案踹翻。“这大梁的江山到底姓武还是莫!简直荒唐!!!” …… 而后军帅营之内,莫无涯也得到消息。 他端坐正中,手中握着一卷古籍,嘴角微微上扬。“韩公,你真的老了。便是这般拖延只为缓兵吗? 盛夏将过,秋收已近……看来,这盘棋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莫无涯缓缓闭目,几息之后,他开口招来副将。“调三千轻骑,绕道长陇至戍边司后方偏营。 本帅料定韩忠今日必会有兵马出寨,一旦前方战事打响,截断其部退路。 另外,命驻守在青岩镇关的五千兵马朝屿林急行,就地设伏,听候调遣。” “诺!” 见副将大步离去,莫无涯缓缓起身。他抬手在舆图上划下几笔,随后拂须笑道:“你惯用示敌以弱,再分兵击破,又是这等把戏……” 话音刚落,帐外一传信兵快步而入。“启禀主帅,近日沙尘过大,武关押运的新粮迟滞不前,在月末之日恐怕难以到达帝丘。” “大军离武关已过八百余里,战线如今拉得太长,不是什么好事……”说着,莫无涯侧目一瞥。“再令宇文杰,命他扩征三万民夫,月末之前必须将新粮送至,如若有失,军法处置。” “诺!” …… 戍边司大营,探马同样来回往复。 “大都督,武敬山今日未来叫阵。其部前军按兵不动,只有少量轻骑于营外游荡。 据末将得知,宇文括的八千枪骑已朝西线而去,武成王并未率部阻截。”言罢,此人赶忙从怀中掏出细报。 “宁毅这个蠢货……”接过军报,韩忠低眉查阅。待到数息之后,他将军报一把撕碎。“宇文逸身故,此战武敬山并未调宇文氏随军。如今莫无涯倒是胆大,用起人来毫无顾虑。 传本督帅令,着命赵阔率本部人马,埋伏于涉谷两侧高地。此地地形险要,是宇文括所部的必经之路。 待其入谷,万箭齐发,只做袭扰。若有探马开道,盾卒随军,三阵便退,且不可恋战。 告诉赵阔,可交战,不可恋战。可袭扰,不可迎敌。可退军,不可损兵。可迂回,不可追击。” 其人领命而去,韩忠又看向侧位。“你带一营步卒,佯装百姓,携带粮草,从帝丘后方小道前行。 第1050章 这一路必定危机,需小心谨慎,若遇到康州军探马,弃粮而逃。 若得以入境,待明日两军战起,掘开西岭河道,放水开流,以扰其军心。” “诺!” 晃眼又是一日。 武敬山再次领兵来到戍边司营前叫阵,他的脸色阴沉,康州军士卒虽排列整齐,但士气明显不如前几日那般高涨。 烈日高悬,将双方人马的身影拉得斜长。 “韩忠,今日还打算龟缩不出吗?”武敬山纵马向前,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几息之后,戍边司营门缓缓打开。 张岳倒是跃马当先,领着一队兵卒快步出寨。他脸上带着轻松嬉笑,面对眼前的康州军毫无半点战意。“武王爷,今日怎么又来啦?要不还是进营喝杯酒?” “哦?张镇擎,你倒是有胆?不当孙子改来送死了?”言罢,武敬山大手一挥,康州军前锋迅速向前推进,摆出进攻的架势。 “弟兄们,列阵御敌!”张岳见状倒是也不慌张,他将手中长枪一挥,其身后的大周士卒立刻列阵以待。盾牌手在前,长枪在后,弓箭手则于两翼张弓。 随着武敬山的一声令下,康州军的前锋如快速冲向前阵。喊杀声此起彼伏,手中兵刃寒光凌厉。“杀!!!!” “杀啊…….” “杀杀杀!” 张岳眉头一挑,随后枪尖遥指,待其前部距阵前五十步,大喝一声。“放箭!” 顿时,两翼万箭齐发,利箭如雨点般射向对位。 “举盾!快举盾!”冲在最前面的士卒纷纷中箭倒地,后面的人脚步稍顿,很快又在催促之下举刀前进。 未过多时,两军激烈碰撞在。 一时间,擂鼓声,喊杀声,震耳欲聋。 不到一炷香,双方便已杀红了眼,鲜血顷刻间就染红了脚下土地。 战阵左翼,康州军一部骑卒试图迂回包抄而至。此部快马加鞭,蹄声如雷。而戍边司阵中亦有精骑从侧翼杀出,双方绞阵,撞得人仰马翻。 张岳在阵中看到右翼情况,当即又派出一队枪兵支援。枪卒迅速移动,长枪斜举,组成一道枪林。 与此同时,康州军的弓手也张弓反击。 …… 同一时刻,周军左翼八千兵马正悄悄绕道向帝丘前营十里处的山谷进发。众人沿着隐蔽小路,快速行军。 反观康州军,武敬山虽然将部分兵力投入到了营前战场,但也派出一支轻装骑卒于后方巡逻。 即便如何隐蔽,探马也察觉到一二。 待其回部报军,轻骑主将心中一惊,他不敢怠慢,立刻便派人向武敬山禀报。 半日过去,待武敬山得知消息,不由的眉头微皱。见张岳既无战意,也不添兵,很快便有所反应。“来人!” “王爷!” “分兵五千回援,要快,最好吃掉韩忠老儿这几千部卒。” “诺!”言罢,副将勒起马首,当即策马出阵。“弟兄们,随我来!” “快快快!” “前军变后军,即刻出发!!” “快,快!” 片刻之后,其人率领精锐步卒迅速脱离此间战场,朝着帝丘左侧赶去。这一营部卒装备精良,手持长刀轻盾,快速行军,试图在戍边司左翼到达山谷之前将其拦截。 就在武敬山分兵之际,帝丘右侧密林,戍边司的五千精骑早已埋伏就绪。 而莫无涯调派的三千轻骑,此时也正朝着戍边司后方偏营疾驰。他们轻装上阵,目标明确,要的就是在前方战起之后,截断分兵而出的周军退路。 青岩镇关,驻守的五千兵马同样已朝着屿林急行,待入其地,主将率众在附近的险要位置陆续设下埋伏。 另一边,赵阔率领本部人马,早早埋伏在涉谷两侧高地。看着谷口,其心中默默盘算着宇文括所部到来的时间。 各方调兵遣将,四处布局,整个康凉平原乱成一团,大战一触即发。 “报!!!”行军道上,一信卒飞马疾驰。 待入前沿,其人翻身下马,高举着一支竹筒匆匆上前。“启禀将军,有信儿……” ”吁!”宇文括勒住缰绳,马首顿时高高仰起。“呈上来。” 接过竹筒,亲卫赶忙递上。“将军。” 打开竹筒,宇文括眼角一挑。此上刻着宇文氏特有的印记。他先是翻身下马,随后大喝一声。“就地驻扎,暂歇半个时辰。” 待兵马散开,他缓步走到一棵树下,小心的取出筒中书信。 待其展开此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 “四哥,这是?”其人正在查阅之际,宇文吉匆匆而来。 “你自己看看吧。”说着,宇文括将书信转身递给了对方。 接过一看,宇文吉双瞳放大,随后赶忙将信收起。“四哥,萧儿来定平了?他这信是什么意思?是要咱们……” 第1051章 …… 宇文吉神色大变,犹豫片刻,他转身抬手一挥。“来人!” 亲卫快步上前。“将军!” “传本将令,各部就地驻扎,即刻下营。” 此话一出,亲卫略显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宇文括。“这……”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传令?五爷的意思便是本将的意思!” “诺!”亲卫抬手抱拳,当即转身离去。 时至傍晚,几座简易营棚立杆而起。 帅帐内,令旗摆动,炎热的气候夹杂着些许晚风、反而让此内变得愈发沉闷。 宇文吉的手略微颤抖,他又一次将手中书信打开后反复翻看。 几息过去,其人眉头越皱越紧。随后“啪”的一声,将信重重拍在案上。“四哥,萧儿这信是什么意思?他是要咱们谋反吗! 大哥之死的确是朝廷之过,而咱宇文氏这两年也被打压得厉害。 但要说谋反,那……那可是会株连九族的死罪,四哥,你怎么看?” “自古以来,谋反就没几个善终的……”宇文括坐在一旁,眉头拧在了一起。他端起随身的携壶,却又被满腹心事缠绕,只将携壶在手中来回转动,始终没有喝上一口。 “四哥,问你话呢?”见其将之放下,宇文吉急切的继续追问。“康州军内还有不少咱们的旧部,只要四哥振臂一呼,弟兄们自会追随。 但话说回来,咱们宇文氏数代忠良,莫说起兵谋反,即便叛臣也未曾有过。当然,萧儿除外……” “稍安勿躁,你莫要如此激动。”宇文括将信拿回,同样是反复观看。”老五,你我当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才好…… 这些年来,康州军威太盛。自从大哥被皇帝猜疑,最终命丧定平。 在看如今,咱们宇文氏过的都是些什么糟心日子。朝堂之上,那些个趋炎附势之徒见咱们失势,哪个不是落井下石?哪个不是小人得志? 被打压、被边缘,咱们宇文氏的荣耀,早已被朝廷踩在脚下,这些为兄自然知晓…… 即便如此,咱们始终是元武人,世世代代生长于此。若要叛国谋反,下去了可是见不了列祖列宗的。” 听闻此言,宇文吉站起身来,于帐内来回踱步。其脚步急促而躁动,身后披风拖起沙沙声响。“先不说列祖列宗,一旦起事,倘若是稍有差池,整个宇文氏便会被连根拔起,满门皆无活路! 四哥到底是何意思?谋反的风险……的确太大。但苟且偷生,沦为笑柄,老子也不干。” 苟且偷生么……宇文括目光灼灼,双拳也随之握紧。 ”大哥之死,全乃皇帝猜忌。如今能放过咱们一命,也不过是不想背负骂名。咱们宇文氏为国尽忠,如今正值国战,皇帝若是做得太绝,岂不让三军将士心寒?”话到此处,宇文括双瞳微凝,眼神中逐渐透出破釜沉舟之决。“咱们还能苟且偷生也是仰仗大哥余荫,如今萧儿前来定平,咱们得想办法见他一面。” “哼!狗皇帝真是该死。若非咱们,他焉能有边境之安?四哥,如今已无别的选择! 继续这般被朝廷打压下去,咱们宇文氏的未来只会是一片黑暗,为人彻底铲除也不过是迟早之事。 什么元武人?什么为国尽忠?就算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不怪咱。数百年前,这天下诸国还不是同属大夏?狗屁的叛国!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血路,重振咱宇文氏的威名。” “哎!”宇文括轻叹一声,将信缓缓揣入袖口。“让你稍安勿躁,性子不要如此易怒。 第1052章 谋反之事,岂是那么容易成功?武敬山手握重兵,对朝廷忠心耿耿。 其部十余万镇东军就在此处,没有大哥坐镇,单凭咱们,如何能与之抗衡? 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也就不说了。还会连累宗族,让宇文氏断子绝孙。” “我呸!”宇文吉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武敬山?当年若非大哥相救,他早就被纪隆圣临阵斩杀。如今物是人非,朝廷的一条忠犬罢了。 大哥为朝廷南征北战,数十年间,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他含冤战死,武敬山身为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却始终未曾替大哥说过一句公道话。 他既然如此,何须顾虑?此贼若是与咱们为敌,更无需对他手下留情。 至于抗衡?哼!他大军驻扎武关之外,咱们若是封闭武关,你猜韩忠能不能干死他?” 宇文括坐回椅子,双手托腮,同样显得有几分不悦。“武敬山乃是亲王,于他而言,大哥的救命之恩如何比得了元武江山稳固? 即便如此,就算咱们决心要反,与戍边司联手实在太过冒险。 韩忠老谋深算,他如何能真心实意与咱们平分康、肃?待到事成之后,他怕是第一个就会对咱们下手,到那时,又该如何应对?” “四哥!你就是顾虑太多。既然有心,何必瞻前顾后?信中所言你也看了,就依萧儿的想法,依我看,当为可行。”说着,宇文吉回身坐下,双手抱头,双腿跷在案台之上。“既是投靠大周,韩忠如何会对咱们下手? 只要除掉武敬山,待咱们送上降表,在让其入关。同为周臣,他不会与咱们为难。” “萧儿依附于靖北王世子,莫说徐平,即便是徐沧开口,韩忠也未必买他的账。如此行事太过冒险,且不说莫无涯也在,韩忠若是出尔反尔,如何对敌?”宇文括并没有因对方的话而动摇,其神色冷静,显然是深思熟虑。“此间的利害关系,你我自然是清楚,不可草率。” “四哥!”宇文吉瞥了对方一眼,语气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眼下,仅凭自身之力,难以扳倒武敬山。只要有他在,你我在康州就是秋后蚂蚱。 狗皇帝为何放他在此,还不是防范我宇文一族? 与戍边司联手虽是无奈之举,也是咱们目前唯一的机会。待到彻底掌控康州,或再从长计议。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韩忠有他的算计,咱们也有咱们的谋划。 听闻韩忠帐下的张岳与赵阔向来不合,两人在军中时常明争暗斗。 待到入关,何不利用此二人间的矛盾,从中挑拨?让其内部横生分歧,进而削弱韩忠的势力。 还有,此战双方兵马除去辅卒与民夫当有二十余万,韩忠即便胜,也会是惨胜。只要咱们保存实力,到时候,他断然不是你我二人之敌手。” 听闻此言,宇文括抬头斜视,随后又摇头皱眉。“既便如此,康州的其他部将,又能有几成把握说服? 别的不说,即便咱们宇文氏,那也并非铁板一块。叔父与武敬山相交甚厚,又该如何拉拢,或者至少让其保持中立……” “叔父又如何?宇文雄不过旁枝,麾下兵马尚不足七千,能有何作为?”说着,宇文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若是他识趣,那也免去了同宗相残。若是他不识趣,咱们可约来他武关一聚,顺势将之拿下。” “……”宇文括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拿起携壶缓缓起身。“此事还是见到萧儿再议。 第1053章 老五,你记住,往后传递消息只用我宇文氏独有的暗语,派遣最可靠的心腹。 你还得放出一些消息,就说……为巩固武关与粮道,我部打算扩充军备,以此抵御戍边司的袭扰,让武敬山调一部分粮草过来。” “行,就依你所言。但萧儿在信中催促咱们尽快敲定。 时间如此紧迫,四哥打算如何在短时间内集结可用之兵?”宇文吉跟着起身,手指指向桌上摊开的舆图。“这几日,我一直在观察镇东军的布防情况。 武敬山将大部分精锐兵力都部署在了正面防线,其左翼与后方相对薄弱。 如今调拨的兵马中,可以先联络后方营之将领。四哥,那儿还有不少弟兄都是咱们宇文氏的旧部,对咱们还有较深的归属,说服他们倒戈,这个难度不大。 只要弟兄们能在关键时刻响应,瞬间就能从后方撕开突破口,配合戍边司对武敬山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有是为一己私欲,我康州儿郎死得已经够多了……”宇文括略有些无奈,帐内的气氛也随之压抑了些许。 见他如此,宇文吉握紧拳头。“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四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为了咱们宇文氏的未来,为了给大哥报仇,这些牺牲都是值得。 待到咱们事成,除了抚恤,多分些土地钱财即可,无伤大雅。” “……”宇文括走到营帐门口,掀开帘子,望向早已降临的夜幕,心中依旧复杂。“无论你我作何打算,要敲定此议,还需萧儿前来。 老五,一旦咱们踏出这一步起,便没有回头路可走……” “怕甚?”宇文吉嘴角一撇。“只要你我兄弟齐心协力,凭借着咱们宇文氏昔日的威望,断然不会有失。 四哥啊,你想想大哥所遭受的冤屈?想想这些年咱们宇文氏所受的打压!咱们早就没了退路…… 萧儿如今在何处尚未可知,即便他赶到定平也仍需颇久。用兵之道,贵在神速,不如由我修书一封,今夜便差人送往周营。” 见对方欲言又止,宇文吉继续说道:“四哥,咱们可以和韩忠约定,攻下康州与肃州之后,当以山河为界,划分地盘,明确咱们与其的势力范围。 即便多让一些也无妨,既能让韩忠看到咱们的诚意,也能保障咱们在康州的利益不是?” “你还真是……急不可耐……”宇文括抬手捂着脸颊使劲揉捏,许久之后方才说道:“既是如此,关于兵权的分配,也得提前说清楚。 咱们虽投降大周,不能让韩忠把所有兵权都握在手里,必须掌握原有之权。 若是没了康州军,咱们便没了价值。有兵权在手,才能在合作中保证咱们的话语权。” “言之有理。”宇文吉微微颔首,随后兴高采烈的回到案前,指着舆图笑道:“待我等拿下康州全境,驻防便由我来。 四哥,最多三月,我便能整合旧部,扩充军队。 至于韩忠,只要他拿下肃州,西线自然由他自己解决。” “也罢!”宇文括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帐外走去。“我去巡视一番,老五,你好生斟酌……” …… 四更天,万籁俱寂,韩忠的帅营里灯火依旧通明。 在其打盹之际,一亲卫匆匆入帐。“大都督,有高手于营外一箭射书而入,被我等拦下,书信在此。”言罢,其人双手将带着书信的箭矢呈上。 听闻此言,韩忠疲惫的揉了揉眼窝,缓缓起身。“下去吧。” “诺!” 待其退下后,韩忠取下书信展开。随着目光扫过纸面,他的神色先是一怔,旋即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宇文氏?宇文吉?有趣。” 几息之后,他将书信摊在床前。“还妄图与老夫合作,送上降表? 哼!莫无涯,你是老糊涂了吗?这等诈降之策,简直是在侮辱老夫。” 听其自言自语,守护在侧的韩臻上前一步开口言道:“父亲,宇文氏在康州经营多年,麾下旧部众多,其势力不容小觑。 如今宇文逸身故,其族又被打压,即便有降周之意,也未必是假啊?” “早不降,晚不降,偏偏这时候降?”韩忠将书信随手丢在案几上,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帐内踱步。“这不明摆着有问题吗? 即便真打算投敌,不过是想借为父之手除去武敬山,而后再重掌康州之地。” “若是不与之合作,错过这机会,平定康州怕是要多费些周折。”韩臻眉头一皱,当即拾起书信。 闻言,韩忠停下脚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莫无涯惯用之策,为父岂会不知? 宇文氏不安分,若此刻接纳他们,无异于引狼入室。武敬山忠于元武,倘若宇文氏当真反判,此贼定会全力镇压。 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先行试探,若是真降,让元武之卒自相攻伐,待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再出兵收拾残局,康州与肃州还不是尽入我手?” ……………………………………. (二合一,大章!) 第1054章 …… 韩忠将书信扔进火盆,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不过几息便化作灰烬。 他望着燃烧的火焰,心中已有了盘算。只等宇文氏与武敬山先动手,自己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无论战局如何,只要莫无涯不出手,自己绝不出手。 开启康、肃二州的关键棋局,也不单单是某一方就能促成。 见他沉思,韩臻不解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宇文氏真降还是诈降,这个恐怕不好判断啊。” 话刚说完,韩忠拿起一件薄衣,缓缓披在了背上。“为父一点都不在宇文氏到底是真降还是诈降,你明白吗?” 此话一出,韩臻顿时一愣。“若是宇文氏能降周,拿下武关岂非易如反掌? 父亲所言,请恕孩儿无知?” “哎!”韩忠长叹一声,粗糙而苍老的手掌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坐下说吧…… 若是没有莫无涯,单凭武敬山,宇文氏的确会成为此战的关键所在。 宇文萧投靠徐平时间不短了,如今,岳州战事已了,康州是他的根,你猜徐平会不会让此人前来定平助战?” “这个自然,只要徐平不傻。”韩臻几乎没有考虑便开口回道。 闻言,韩忠亦是点头颔首。“连你都能推断得到,莫无涯又岂能不知? 宇文萧一旦来西境,宇文氏就极有可能反戈一击。这一点,莫无涯一定有所防范。 追忆往昔,庆帝年间,为父曾在定平与他对峙了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里,莫无涯战败的次数不在少数吧?” “此诚之功,全赖父亲用兵如神。”韩臻抬手作揖,眼中更带着几分自豪。 此话一出,韩忠却是摆了摆手。“你还是太过年轻……错了,大错特错。” “父亲?” “听为父说完。”韩忠紧了紧衣袍,满是皱纹的脸颊上罕见的露出几分忌惮。“莫无涯有一个最大的优点…… 老三,领兵在外,若是你为主将,两军对峙该当如何?” 这话问得,韩臻有些不解。“自然是力求完美,一战诛敌。既为将者,当战必胜,武必克。” “所以这就是莫无涯的不同之处。”韩忠看着背后的舆图,眉头微微皱起。“他从来不会将战争以胜败而论。在他的眼中,无论是领兵作战,亦或是临朝治政,这个并无不同。 无论战事如何,莫无涯都不会在意,甚至不会亲临前线。 老三啊,他会跳出此间,以全局的角度来看待。这个包括了治政、兵伐、国策、民生,甚至是皇权稳固,而非仅仅一战之胜败。 若胜,他会考虑胜之利弊。若败,他会考虑败之利弊。只要利大于弊,他便不会在意是胜还是败。 以绝对的清醒与旁观者的角度来用兵,是他最为擅长之道。” 听完老头子的话,韩臻似懂非懂,他起身看向舆图,当即开口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只要战败的利益更高,他会故意如此?” “并非那么简单。”韩忠微微摇头。“这个胜败的获利所在,还包含了政治、民生、资源等一系列问题。 并且此贼奸诈,即便败,也不会让你察觉到他是故意为之。” “所以您到底在防他什么?”韩臻是越听越糊涂,神色也颇有几分急躁。 韩忠拂须一笑,笑中还带着几分对晚辈的期许。“为父年事已高,恐怕时日无多了…… 有朝一日若是你们与之为敌,对此贼务必要百般谨慎。 至于防范什么?防范他拿为父去替元武稳固边疆。” “什么?这怎么可能?”韩臻大吃一惊,随后赶忙追问。“父亲,莫无涯想要做甚?” 第1055章 此话一出,韩忠瞳孔微缩,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这个老不死的,要么想借为父的手除掉宇文氏全族。既可替元武拔除隐患,亦可让宇文萧同徐平离心离德。 要么故意逼反宇文氏,他才好名正言顺的将之除尽……” “啪”的一道声响,韩臻猛拍案台,心头勃然大怒。“这个狗贼,实属可恶。父亲,若是如此,咱们又该如何?” 韩忠抬手压住案台,让其不再摇晃,随后颇有深意的扬起嘴角。“莫无涯的确难缠,但他嘛,也有个致命缺点……”几息之后,他又摇头说道:“也不能算缺点。 此人心高气傲,视天下英雄如草芥。在他的眼中,世间恐怕只有三人入眼。” “那三人?父亲必在其中吧?”韩臻坐回原位,心头亦是有些好奇。 “哈哈哈哈!”韩忠轻抚须髯,笑得倒是极为洒脱。“他可瞧不上为父。 这其一嘛,自然是天下学宫的夫子。 这其二嘛,自然是武成乾。 这最后一人嘛,便是咱们的皇帝陛下…… 正是他这个德性,让他不屑于玩弄阴谋诡计,也不屑于人情世故。 与他对敌,只能以正不以奇。任何奇谋险计都会成为破绽。”话到此处,韩忠抬头看向飘动的帐帘,随后冷哼一声。“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咱们领兵作战,军械与粮草上出了那么多的纰漏,你说,督造司司首该不该死,他该不该杀?” “父亲,黄司首已年过七旬,他早已离朝十余载,即便有失,也罪不在他吧?”韩臻随手拔出兵器架上的短刀,一掌将之震断。“哼!全是些空有其表的劣等生铁。” “说得很对,如今的督造司乃是司丞赵裕安执掌。此人与鲁尚文既有同窗之谊,又有姻亲之合。 鲁尚文是司徒老贼的左膀右臂,你说此事与司徒府脱得开干系吗?”言罢,韩忠慢悠悠的躺回床上。 “又是司徒文……”韩臻脸色铁青,连带着嘴角也有些颤抖。“咱们在外打死打活,这个该死的老狗,简直可恶!” 韩忠不怒也不急,只是随意笑道:“稍安勿躁。为父给陛下的折子上从未提及此事。 非但如此,为父还要替司徒老狗上表,以彰其筹谋粮草军需之功。 算计又如何,这天下哪儿离得开算计?非但不可与之为敌,咱们领兵在外,还要与之为友。这既是无可奈何,也是人情世故……” …… 韩臻似懂非懂,并没有再行接话。 见他这般模样,韩忠提笔悬于案前,沉思几息之后,方才落下。“为父修书一封送往京城于陛下一观,你且在此研墨。” “父亲,宇文氏那边……” “先不急,有人比咱们急。” …… 同一时刻,大梁,皇城内。 皇城深处,凤春宫,顾秋蝉面色如霜,在殿内来回踱步。 窗外,无星无月,厚重的乌云层层,却始终未落下一滴雨来。 民间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飞速在整个大梁境内弥漫开来,肆意侵蚀着顾秋蝉的清誉与皇家的威严。 “太后与徐平苟且,两人图谋大梁江山……” “淫乱后宫,豢养面首……” “顾秋蝉日宠多男,淫欲滔天……” 这些字眼无时无刻不在宫中流传,无论宫女还是太监,甚至在禁军之中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来人!”顾秋蝉停下脚步,声音尖锐,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慌乱。 “太后娘娘。”李季匆匆入内,跪地请安,大气都不敢出。 “宫外的那些个流言,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越传越离谱?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第1056章 徐平倒是走得快,他简直该死。”顾秋蝉怒目而视,眼中满是血丝,平日里的端庄与沉稳此刻消失殆尽。“还有那些朝臣,本宫倒成了危祸大梁江山的罪魁祸首,顾应痕真是好手段啊……可恶,可恶至极。” 李季低头俯首,始终没有辩解。“回禀太后娘娘,老奴已经加派人手前去宫里探查,但凡有敢议论者,已挨个处置。” “既是如此,为何还会这般?今日的朝会之上,池国栋口出狂言,他想做甚?他是想联合百官罢免了本宫吗? 还有周信,他人呢?为何本宫连宣他数次也不曾前来?”言罢,顾秋蝉怒拍案台,声音几乎已歇斯底里。 见她失态,李季将头埋得更低。“太后娘娘息怒,息怒啊。老奴,老奴这就让护龙卫前去太帅府传召。” “快去快回……”顾秋蝉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李季退下。 待其离开,她跌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群朝臣义愤填膺的画面。 除了池国栋,顾应痕的人言辞同样激烈。 不光百官上书,要求罢黜太后之位。更有甚者,竟然质疑梁幼帝的血脉,质疑他到底是不是先帝亲子。 原本是无稽之谈,是大逆不道,可如今流言汹汹,这些胡言乱语竟也有了滋生之地。 事已至此,任凭傻子也能猜到这一切的背后定有人蓄意谋划。 思来想去,顾秋蝉心中的怒火渐渐汇聚到姜云裳那边。 当初若不是她巧舌如簧,各种利诱,自己又怎会陷入这万劫不复之地?又怎会与徐平有那些不堪入目的床榻之欢? 不光如此,如今流言勃发,顾党正拿此事来大做文章。周信却告病在家,这个老不死的狗东西。 念及此处,顾秋蝉骤然起身。“摆架安宁宫。” “是!娘娘!” 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顾秋蝉一路小跑,快步朝着西苑而去。 一路上,她脸色阴沉,口中碎语不断。所到之处,宫女太监纷纷避让。 待入安宁宫,顾秋蝉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便推门而入。 此时的姜云裳悠然的靠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精巧玉簪。 看到顾秋蝉进来,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哟,这不是太后娘娘吗?今日怎的有空到我这来了?”言罢,姜云裳甩开秀发,翘起二郎腿。“是因为徐平不在吗?” 见她这副模样,顾秋蝉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姜云裳!你可真是好手段啊!你和周信到底是何意思? 连日来,要求罢黜本宫的折子已堆满了正阳宫。你们想要做甚?” “堆满了正阳宫你该去找陛下。你来此处找我做甚?”姜云裳掩嘴轻笑,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 见对方怒视自己,她缓缓站起身来,脸上亦是故作惊讶:“太后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云裳实在是听不懂。 云裳只是建议您以身侍虎,可没曾想到您玩得竟是这般花样百出。啧啧!关于这些流言蜚语,云裳也是略有耳闻…… 你了不起,还真是放得开,玩得花。” “你说什么?”顾秋蝉向前一步,手指着对方浑身发抖。“这些是不是你搞的鬼?当初你建议本宫与徐平苟且,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又当作个没事人一般,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姜云裳,你说!!!” 听闻此言,姜云裳轻轻摇头。“太后娘娘可别冤枉好人,本宫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过气公主罢了,哪有什么能耐掀起风浪? 再说了,陛下可是你的子嗣,也是本宫的亲外甥。莫非本宫会害他?还是本宫会害你?“ “还敢狡辩!”顾秋蝉怒极反笑。“若不是你让本宫如此行事,岂会有如今这般困境? 姜云裳,当初先帝在位之际,你就对本宫颇为不喜。这般处心积虑,你想做甚?你想毁了这大梁的江山不成?“ “……”姜云裳脸色一变,很快却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神情。“顾秋蝉,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本宫让你以身侍虎,可没让你弄得满城皆知。传出此讯的是周太师,你不去找他,反过来找我? 身为太后,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看看你哪里还有后宫之主的模样? 当初与徐平之事,你自己不也挺乐意?可不是本宫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去。如今出了这般丑事,你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 若是你处置不当,依本宫看,倒不如遂了他们的愿,退位便是了。” “你说什么?你……”顾秋蝉眼眶泛红,声音开始带着几分哽咽。“我乃陛下的生母,岂会容他们罢免? 今日若是罢免了我,明日是不是还想将陛下也一并罢黜?” “罢黜陛下?”姜云裳微微一愣,随后掩嘴轻笑。“倒也不是不可以嘛……” 第1057章 …… 对于此番言论,顾秋蝉难以置信。她怒目圆睁,抬手指着姜云裳,许久都开不了口。“你说什么……你……” 见她如此,姜云裳掀开裙摆,慵懒的靠在躺椅上。“本宫戏言罢了,一句玩笑话,太后娘娘不会是当真了吧?” “姜云裳,你简直太过分。你今日之所言所行,本宫记下了。”顾秋蝉声音有些颤抖,脸上神色不停变换。她深吸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愤怒,却始终没有缓解。 “记下什么了?本宫听不懂。”姜云裳依旧是一脸淡然。她随意摆弄着自己的发丝,眼神朝着窗外望去。“太后娘娘那么大火气,可别气坏了身子,这大梁的后宫还指望着你呢。” “你……”顾秋蝉再也无法忍受,转身一把推开宫门,在一众宫女太监簇拥之下,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不过几息时间,其身影便逐渐消失在安宁宫外,只留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秋蝉满心的愤怒无从宣泄,她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姜云裳那副嘲讽的嘴脸,心中亦是颇有些失落。 回到凤春宫,其人刚踏入殿门,抬脚便踢翻了门口的花几。 “太后娘娘息怒!”见此情形,殿内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地。 “李季!”顾秋蝉大声开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火。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李季快步从偏殿跑来,赶忙跪地叩首。太后娘娘,老奴在。” “给我查,让护龙卫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后面推波助澜。”顾秋蝉咬牙切齿,随手抓起杯盏便砸落于地。“还有周信,为何还没来?“ “娘娘息怒,老奴已派人再次前去,想来太师很快便会入宫。” 听闻此言,顾秋蝉缓缓坐下,抬手撑着额头,脸上满是憔悴。“让他速来,莫要再找任何借口……退下。” “是,娘娘!” …… 也正是此时,周信乘着马车朝皇城赶来。 他身着朝服,神色平静,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朝堂上的局势已有失控之态,必须尽快开始下一步。想要匡扶社稷,梁幼帝是此番布局的关键。 待周信入宫,他径直朝着正阳宫而去,并未去到顾秋蝉处。 “陛下,太师来了,正在殿外听宣。”一小太监快步入内,跪地禀报。 殿内的梁幼帝正与几个太监嬉戏,听闻此讯,他先是一怔,随后笑着喊道:“周太师来了还不快请入内。” 片刻之后,周信掸理好衣袍,朝着梁幼帝恭敬施礼,脸上露出和蔼笑意。“陛下,老臣有要事与您相商。” 闻言,小皇帝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挥起小手便让太监们退下。“周太师请讲。” “陛下,老臣来此见您,这些太监定会向人禀报。咱们长话短说。”言罢,周信缓步走到小皇帝身边,俯身为其整理好龙袍。“陛下,您如今已渐渐长大,也该懂得如何治理这大梁江山了。” 小皇帝似懂非懂,略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太师,一切有母后在,朕也要学吗?”幼帝稚嫩的脸上满是迷茫,其眼神清澈,根本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何种局面。 听闻此言,周信耐心回道:“陛下,自古以来,亲政乃是帝王的必经之路。 唯有亲政之后,陛下才能真正掌控这天下大权,才能让大梁繁荣。 如今这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陛下不可不防啊。”周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看向皇帝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 “太师这是何意?”小皇帝皱起眉头,将身旁的木马推开。其声音颇有些软糯,不自觉地揪起了衣角。 第1058章 见此情形,周信心中暗暗叹息。身为皇帝之尊,连何为皇帝,何为亲政都不明白。果然不能继续让之跟在顾秋蝉的身边。 念及此处,他微微一笑。“陛下莫急,亲政并非一蹴而就之事。 陛下要学会洞察人心,了解朝堂上各位大臣的心思和动向。 只有这样,陛下才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决策。就像陛下和太监们玩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才能玩得开心,对不对?” 见小皇帝认真聆听,周信继续说道:“陛下,还有一件事,您一定要牢记……” “何事?请太师明言?”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太后是您的生母,也该由国学府挑选伴读与夫子替您开物明智。 陛下,于太傅已告老多年,老臣与他颇有渊源,或可请他回宫陪您。” “这?”听闻此言,小皇帝颇有些疑惑。“周太师,可是母后她……” “后宫不得干政,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后宫之人一旦干预朝政,必将引发大乱。”周信神色一凛,语气也重了几分。“陛下,太后她虽为您的生母,但有些行为实在不妥。 陛下啊,如今外面流言蜚语,说太后与他人有染,此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家的威严和您的统治。 陛下,您要学会防范,不能让太后的行为影响到您的决策。” “太师,她可是朕的母后啊,朕又怎能防范于她呢?”小皇帝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 小皇帝话自然在周信意料之中,他缓缓蹲下,耐心回道:“陛下,这并非是让您不孝,而是为了您的江山。 您身为皇帝,肩负着天下百姓的重任,不能因亲情而误了国事。 您可以在适当时候委婉的提醒太后,让她不要过多干预你。您还可以像平时和太后撒娇一般,告诉她您希望她能多陪陪您,少操心朝堂之事。” “可是,可是朕不喜欢这些……”小皇帝似懂非懂,颇有些为难。“太师,这儿每天都有人陪朕玩。”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万万不可玩物丧志啊。”周信有些无奈,只得苦口婆心道:“陛下,掌控权力需要一步一步来。 首先,陛下要培养自己的心腹,让他们成为您的眼线。待您日后亲政,逐步安置,让他们在朝堂上为您发声。 这些心腹就像陛下的小伙伴,他们会一直支持您。 其次,陛下要学会利用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平衡朝堂局势。只有这样,陛下才能真正掌控大权。 比如,当两个大臣吵架的时候,陛下可以从中调解,一棒一枣,让他们都听您的话,这个老臣会慢慢教您。”周信一边说道,一边用手比划。“陛下,虽然您还小,但不必担心,老臣会一直扶持您,让您成为英明的君主。 只要陛下按照老臣所说的去做,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陛下就把臣当成您最信任的老师,有什么不懂的,您都可以问臣。” “可是,可是朕对这些不感兴趣。”小皇帝看着周信,眼中满是不解。“朕只想和小豆子还有小福子他们玩。” “呵呵呵!陛下,将来若是有人不让你和他们玩呢?”周信笑了笑,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刻意。 此话一出,小皇帝可不乐意了。他嘟囔起小嘴,手在胸前不停比划。“那可不行。谁不让朕和小豆子他们玩……朕就打他们板子。” “所以陛下才要亲政。这样陛下想做什么才不会有人能阻拦。您和小豆子玩久了,太后娘娘可不会允许吧?”言罢,周信托起小皇帝的小手,将之缓缓握在手中。“不光如此,陛下还要懂得掌控兵权。” 第1059章 “兵权?什么是兵权?”小皇帝颇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眼中满是问号。 “陛下,您可曾见过太后娘娘时常会拿出一枚酷似虎头的令牌?” “虎头?令牌?”小皇帝仔细回忆,随后笑着回道:“看到过,朕记性可好了!” “那个就是兵权!”周信眼神一凝,很快又恢复平静。“陛下切记,兵权就是皇帝的根,那块令牌就是您日后最喜爱的玩具。” 见他歪着头不说话,周信有些无奈。他轻轻将小皇帝搂在身边,抬起袖口为之擦去脸上的汗渍。“陛下,先帝驾崩之前,将您托付给了老臣,您一定要听老臣的话…… 如今朝堂之上的顾党势力庞大,他们对陛下的统治构成了威胁。 陛下要想办法削弱他们的势力,不能让他们一手遮天。 除了培养听话的心腹,陛下要从太后哪儿要来那块虎头令牌。这个是您日后立身亲政的根本所在啊,陛下,您要切记。” “削弱外公的势力?可是……” 小皇帝话未说完,周信便急着说道:“陛下啊,我大梁已到了危急存亡之际。顾应痕狼子野心,他要谋夺的是您的万里江山啊。您知道吗?” 见对方语气加重,小皇帝有些害怕。他懦声懦气嘀咕,身子也的后退了几步。“太,太师这是何意?” 见此情形,周信回首看着殿门,又双手扶着小皇帝的肩膀。“您的外公觊觎您的皇位,您的母后日后会阻碍您亲政,只有老臣会一心一意的辅佐您啊陛下。 老臣的话您一定要记着!”话到此处,周信低头靠在对方的耳边。”陛下可以提拔一些寒门子弟,让他们进入朝堂,与顾党形成制衡。 这些寒门子弟没有背景,他们能依靠的只有陛下,所以他们会对陛下忠心耿耿。 陛下还可以利用一些小的事件,打压顾党的气焰。不过,这些都需要陛下小心行事,不能操之过急。 就像搭积木一样,要一块一块地搭,不能着急,不然积木就会倒。老臣与吴将军还有卫国公等人都会全力帮您。” 几息之后,周信缓缓起身。“陛下,时候不早了,老臣不能在陪您了。” 见他起身,小皇帝微微一愣。周信的这一番话他自然无法尽数理解,但他能感受到周信对他的善意。“太师,那,那朕该做什么?” 周信躬身施礼,随后张望四处,但见此地并无眼线,悄声说道:“陛下先要想办法从太后手中拿到那块虎头令牌,然后将它交给老臣。” “虎头令牌?只要这个吗?”小皇帝同样站起身来,抬头看着周信,眼中有些不解。 “不错,这是陛下能亲政,能铲除奸佞的首要之物。”话到此处,周信眼神微凝。“老臣是您最好的朋友,好朋友说的话,陛下不会说给别人听,对吗?” 听闻此言,小皇帝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个肯定啊!不然母后又该骂朕了……” “如此甚好!”言罢,周信拾到好衣袍,佝偻着身子朝殿外快步走去。 而此时的凤春宫内,顾秋蝉依旧在大发雷霆。殿内满是凌乱之物,破碎的花瓶,撕烂的锦布,还有几壶打翻的茶水。 “周信那个老贼,肯定在背后搞鬼,他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如今徐平走了,他倒是躲起本宫来。 可恶,可恶至极。”顾秋蝉仔细回顾着昔日之约,已然是咬牙切齿。 “娘娘,娘娘!”李季快步入内,随后俯身在对方耳边说道:“太后娘娘,老奴听说周太师方才去见了陛下,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周信去见了皇儿?”顾秋蝉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不行,我得去见见皇儿,不能让周信说些不该说的给他听。” 其人刚刚说罢,屋外传来声响。 “太师周信,殿外求见。” “宣他进来。”随着太监一声吆喝,顾秋蝉骤然起身。“终于来了,本宫倒想看看他还有何话要说。” 几息之后,周信缓步入内。“老臣,在此参见太后娘娘。” “哦?今儿个太阳打南面出来了?这刮的什么风啊,怎么把老太师给吹来了?”顾秋蝉言语虽是调侃,语气中却透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周信许是早已料到,他抬手作揖,随后微微躬身。“娘娘息怒。老臣之失,让娘娘陷入这般困境,还请娘娘恕罪。” 此话一出,顾秋蝉拾起案台上的摆台便砸向了对方。“你还好意思让本宫恕罪?当初你把消息透露出去的时候怎么说的?若非你那般说辞,本宫早已让护龙卫前去处理。 如今事情闹大,莫说大梁,怕是整个六国境内都已传遍。 你说徐平会来处理,如今他人呢?他已经回大周了,他走了,走了!!! 你真该死啊!!!” ……………………………………. (二合一,大章。) 第1060章 …… 对于顾秋蝉的话,周信并没有太过在意。 “太后娘娘息怒。”说着,他缓步上前,抬手作揖,神色出奇的平静。“徐平离开我朝回大周述职乃人之常情,待到秋后,自然会再入奉天。 至于此人心思,老臣也能推断一二。 娘娘,他对我大梁并无归属感,依附于此也不过谋的立身之地。 徐平不出面,我等断然不可出面。流言蜚语只会越辩越多,越压越盛。 太后娘娘稍安勿躁,这些不过是稳固您与陛下的必经之举。只要有了徐平的镇南军,再加岩台大营,咱们就能与顾应痕正面对抗,不是吗?” 听闻此言,顾秋蝉眉头一皱,脸色也没有半分好转。“又是这套说辞。周信,你就不能说点新鲜的吗? 与顾应痕对抗?呵呵!现如今,本宫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拿什么对抗? 这些时日,民间对本宫的诋毁已是一发不可收拾。非但朝臣联名上书,更有甚者还扬言因当罢免本宫,你叫本宫如何稍安勿躁?” “太后莫及,一切筹谋尽在老臣心中。”说着,周信转头看向侧位。 见他如此,顾秋蝉挥了挥手,当即将李季给屏退下去。“你来说,现今,本宫该如何应对此事?” 见李季退下,周信再进一步,俯身在顾秋蝉的耳旁言道:“娘娘何不如此……” “……”小半烛香后,顾秋蝉将信将疑的坐回了原位。“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先做让步,还政于皇儿?可他才六岁,如何理政? 即便如此,他们也未必会安分守己,更不会替本宫说话。周信,你是老糊涂了吗?” 周信微微摆手,随后再度作揖。“太后娘娘明鉴,老臣并未让您还政于陛下。只是朝会之际先暂居幕后,不要再行垂帘。” “你要本宫……”顾秋蝉几番思索,心中始终有些犹豫。几息之后,她颇有些疲惫的靠在了椅子上。“也罢,全是折子与上书,这朝会本宫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既是如此,待事情有所转变,本宫再行入朝也未尝不可。” “太后娘娘英明。”言罢,周信转身,轻轻推开了殿门。“还请娘娘早些休息,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慢着!”其人刚刚动身,顾秋蝉便开口将之拦阻。“你今日去找皇儿了?” 此话一出,周信佯作不解,随后极其淡定的点头应声。“太后,老臣受先帝以辅政。如今陛下年幼,得时入宫,自当前去见一见。可是此事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顾秋蝉正欲起身,却又坐了下去。“陛下年幼,尚不需要老太师每日觐见。 太师已年过六旬,不必这般劳累,皇儿还小,自有本宫照料。” 你是只想照料吗?你那是掌控!老夫都不好意思点破你的心思。对方的话,周信自然是腹诽不已。他眼神微变,抬手轻抚白须。“太后娘娘多心了。 老臣身子不佳,已有多日未曾入宫。既然来了,岂有不见陛下之理? 但行如此,眼中岂非没有陛下,也没有太后娘娘。这般所为,绝非臣子之礼,亦有失去臣子本分。” “罢了罢了!真是能说会道。”顾秋蝉自然是说不过对方,她也不想再纠缠下去,只得拂袖一挥,起身朝着内殿走去。“日后太师若是想见陛下,还是与本宫先知会一声吧。 行了,回吧。” 闻言,周信跨步出殿,将门缓缓合上。 看着红墙碧瓦,亭台楼阁,他的心中充满了忧虑。在其眼中,无论顾秋蝉还是徐平,他们与顾应痕并无区别。 第1061章 大梁要想回春,首要便是年幼的小皇帝能重掌皇权…… 念及此处,他转身看向正阳宫的位置,抬手微微一拜。“陛下啊……您何时才能长大……” 转眼已是入夜,夜幕笼罩着正阳宫,清冷的月光给琉璃瓦镀上一层银边。 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帝寝宫,此刻在月色下却多了几分寂静,顾秋蝉在几名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朝着正阳宫走去。 掌灯的小太监步伐缓缓,昏黄的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太后娘娘,您慢着点!”两旁的宫女提着裙摆,脚步轻盈整齐。“娘娘,这个点陛下该歇息了……” “是啊,这都快二更天了……”顾秋蝉稍稍一顿,随后又加快了脚步。该死的徐平,他不在奉天,这夜里好生无趣…… 李季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顾秋蝉身旁,时不时抬眼看看对方脸色。“太后,可否要老奴先去通报一声?” “还是算了!本宫只是想念皇儿,去瞧瞧罢了。若是他已睡下,也就不必唤醒。”顾秋蝉颇有些烦躁,徐平离开不过数日,她就已经辗转反侧,时常难以入眠。 回想起两人的床第之欢,顾秋蝉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连带着心跳也在加快。“李季。” “老奴在!” “此去神京当需多久?” “回太后!即便快马加鞭,最快也需一月有余。” “如此说来,往返岂不是要三月?” “娘娘,老奴听闻徐将军有一神驹,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兴许两月即可。” 此话一出,顾秋蝉有些尴尬。她轻咳了几声,用作掩盖,随后扬长而去。“本宫什么时候问徐平了?下次再敢多言,你自个儿掌嘴。” 看着她快步走去,李季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靠这个女人,大梁真的有救吗…… 正阳宫前,禁军伫立在宫道两侧,月光映着兵刃,反射出阵阵寒光。 待顾秋蝉到来,禁军见是太后,当即单膝跪地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都起来吧!陛下歇息了吗?” “回太后娘娘话,陛下尚未歇息,卑职这就进去通报。” “免了。” “皇儿!”顾秋蝉推门而入,带起的微风吹动寝宫内的烛火一阵摇曳。 “母后!母后?”小皇帝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书卷,听到声响之后赶忙抬头。 见是顾秋蝉来了,他起身行礼。“皇儿见过母后。” 顾秋蝉脸上挂着淡淡笑容,当即快步走上前去。“皇儿不必多礼,母后想着许久未与皇儿聊聊,便过来看看。” 言罢,她在宫女搬来的椅子上缓缓坐下。“皇儿那么晚还没睡,又找到什么有趣的事?” “并不是好玩的!”说着,小皇帝将手中的书卷递给了对方。“母后,您看!” “哦?”接过书卷,顾秋蝉随意的翻看了一会。“皇儿对这些感兴趣?能看懂吗?” 闻言,小皇帝轻轻摇头。“看不懂!但是小福子会说给皇儿听!周太师说父皇当年书不离手,皇儿也想学父皇那样!” “周信!”此话一出,顾秋蝉脸色微变,很快却又恢复了常态。她走近小皇帝身边,拉着对方的手问道:“皇儿,周太师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小皇帝有些犹豫,他想起周信对自己的叮嘱,糯声回道:“回母后,周太师要我好好学习,将来亲政,治理好大梁。” 顾秋蝉皱起眉头,语气也重了几分。“皇儿,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周太师说的话你忘了便好,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可,可是……”小皇帝低下头,眼神中颇有些闪躲。“母后,周太师说,后宫,后宫不得干政,您不可左右我……”” 第1062章 “你说什么?”顾秋蝉脸色一变,当即拍案而起。“好你个周信,你到底想做甚?”言罢,她一把抓住了小皇帝。”胡言乱语!他那是挑拨离间!他在挑拨咱们母子的关系。” “母后,周,周太师还说,说您应当放权给我。” 怪不得让本宫退居幕后,周信这个可恶的老匹夫。顾秋蝉怒从心来,一把将案台上的书籍推翻一地。“皇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大梁! 至于放权?简直胡言乱语!本宫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能有什么权?” “傀儡?母后,什么是傀儡?”小皇帝看着顾秋蝉,心中有些害怕。“母后,周太师说您和徐平之事,让朝堂乱了,我是皇帝,要为大梁着想。” 顾秋蝉听到这话,仿佛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她缓缓松开小皇帝的手,不由的后退了一步。“皇儿,你居然相信周信的话,不相信母后了?” “可,可是……”小皇帝看着顾秋蝉,心中十分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上前拉住对方的手,却又被一把甩开。“母后,我……” “够了!皇帝,这个世上除了母后谁都不能信,你明白吗?”顾秋蝉有些迷茫,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玩弄自己。她努力平复心情,随后缓缓蹲在小皇帝身前。“皇儿,这世间的人很复杂,只有娘亲对你好,你明白吗?” “可,可是小福子和小豆子说当皇帝就得亲政。母后,您不想皇儿亲政吗?” “亲政?你拿什么亲政?”顾秋蝉愈发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深吸一口气,随后将小皇帝拉到自己身前。“是,当皇帝是该亲政,可是亲政不是你想就能办到,懂吗?” 顾秋蝉不停变幻的神色吓得小皇帝有些颤抖。他一边流泪,一边哽咽道:“周,周太师说他会帮助孩儿……” “他帮你?他拿什么帮你?拿嘴吗? 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简直一派胡言。你只是个孩童,你懂得了什么国家大事?”顾秋蝉大声怒斥,小皇帝吓得哇哇大哭。见他如此,她心中更是烦躁不已。“别哭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见她如此,小皇帝一阵抽吸,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母,母后息怒。” “来人!” 几息之后,两位小太监快步入内。“此参见太后娘娘!” “让李季将小福子、小豆子送去内廷司杖毙。现在,立刻!”言罢,顾秋蝉当即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正阳宫。 小皇帝听闻顾秋蝉要将小福子和小豆子送去内廷司杖毙,顿时大惊失色,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 “母后,不要!”小皇帝大声哭喊,踉跄着扑到对方身前,双手死死地拉住其衣袖。“求母后息怒!小福子、小豆子是皇儿最喜欢的玩伴了,皇儿求您饶了他们吧,母后!” 但见小皇帝不住颤抖,小小的身子也跟着摇晃。顾秋蝉却毫无心情安抚,她此刻早已被被愤怒和猜忌填满。 “够了!皇帝,你该睡了!”言罢,顾秋蝉用力一甩,将其小手当场甩开。“来人!” 小皇帝一个不稳,摔倒在地。“母后,您不能这样!” “太后娘娘!” “还不伺候陛下就寝?” “陛,陛下,您该歇息!”两名太监想要上前搀扶,却又无从下手。 “母后……”小皇帝坐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他们陪皇儿玩耍,给皇儿讲许多好玩的故事!母后,求您放过他们吧!”说着,小皇帝一边哭,一边努力爬起来,再次朝顾秋蝉扑过去,紧紧抱住其腿。 “放过他们?”顾秋蝉厉声喝道:“他们教唆你与本宫作对,罪不可恕。你身为皇帝,却如此不懂事,还为了这两个太监与本宫对抗!” “母后,不是这样的,小福子和小豆子没有教唆皇儿,是周太师说的那些话……”小皇帝哽咽着解释,手掌死死抓住对方的裙摆。 “还不住口!”见他如此,顾秋蝉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周信他心怀不轨。你若再袒护这两个太监,连你一并责罚!”言罢,顾秋蝉用力掰开小皇帝的手,转身大步离开。 小皇帝瘫坐在地,绝望的哭泣。 望着顾秋蝉离去的背影,他满心的委屈与恐惧。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后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也正是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周信的话。 你只有亲政,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才无人能干预和左右你的决定。 亲政?周太师说他会帮我?他说她是父皇留下来辅佐我的,我应该信他? 念及此处,小皇帝突然想起了周信提到的虎头令牌…… …………………………………… (最近太忙,更新时间有点乱,各位彦祖们见谅。) 第1063章 …… 顾秋蝉怒气冲冲的回到凤春宫,刚踏入殿门,挥手便将一众宫女太监全部屏退。 她跌坐在榻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小皇帝那些让她心寒的话语,以及周信那看似恭顺却又暗藏深意的面容。 顾秋蝉眉头紧锁,任凭苦思冥想,她始终猜不透周信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一想到姜云裳和周信,她越发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可这圈套究竟是什么,她却毫无头绪。 “周信明明知晓皇儿定会将他的话转达给自己,为何还如此肆无忌惮地教唆皇儿?他在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一番自言自语,顾秋蝉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步。“周信到底想干什么?是想让本宫成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 可恶,即便如此,他为何又要鼓动皇儿亲政?皇儿的年纪尚小,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亲政对他而言又有何益处? 况且要想亲政,无异于痴人说梦,简直可笑至极。” 顾秋蝉越想越觉得不安,姜云裳那嘲讽的嘴脸也浮现在眼前。“这两人必有图谋。一边说着要恢复大梁昔日的荣光,一边又哄骗本宫出卖身子,还搞得人尽皆知……” 停下脚步,她目光落在案台上那只破碎的茶杯上。“难道是,兵权! 周信这老狗向皇儿暗示后宫不得干政,莫不是想借此机会夺走我手中那半块兵符? 不对,兵符一半在本宫手中,一半在季书同的手里。要想谋取兵权,这不可能。” 念及此处,她坐回榻上,撑着额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皇儿终究是我的孩子,不能让他被周信等人利用。 明日,本宫明日便去找他当面对质,看他还能如何狡辩。至于姜云裳,这个女人的心思恐怕也不怎么单纯。” …… 翌日,早朝之上,气氛异常紧张。 战局不利,顾应痕远赴虎威,周信联合几位大臣,再次对顾党发起了攻击。“陛下,韦孝宽、严仪、还有秋振堂,这几人在地方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臣恳请陛下彻查。” 周信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不过几息,其身后的众人纷纷开口附和。 “陛下!臣附议!” “臣也附议!” “呵呵!荒唐!”池国栋侧目而视,缓缓站出身来。“周太师,你告病多日,如今何以在此大殿之上信口开河? 韦将军战功彪炳,秋刺史爱民如子,何来横征暴敛之说?你垂垂老矣,还是莫要说些没有真凭实据之话。” ”池国栋,身为相国,你既不能安邦,亦不能定国,摇唇鼓舌反而在行,这倒是颇有些可笑。”说着,周信抬手作揖,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陛下,这是左督巡使所呈,此间种种均已查实,还请陛下过目。” “放屁!”池国栋冷眼直视,随后一把将之推开。“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至于这些所谓的证据,依本相看,不过栽赃嫁祸,这是万万做不得数。” “相国大人所言甚是。周太师,国公爷在外领兵,你在朝中这般行事,怕是不妥吧?”赵秋山按耐不住,当即开口出言。 此话一出,郑之为亦是开口笑道:“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装大王!哈哈!哈哈哈哈!” 周信平淡的看了眼众人,随后笑着轻抚须髯。“诸位大人这是做甚?莫不是以为老夫是想栽赃陷害?“ 其人话音刚落,殿外却传来一阵甲鳞碰撞之声。“周太师已尽三朝,想来不会恶意陷害。 第1064章 既是站得正,坐得直,有何所惧?依本将看,查查也是无妨,还可还几位大臣之清誉。 是也不是?” 听闻此言,众人纷纷侧目,但见季书同甩开披风大步走入殿中。“末将,参见陛下。”话虽如此,他却只是微微拱手。 此人一来,殿内先是鸦雀无声,随后却爆发出一阵议论。 先帝伴读,八境圆满,大梁第一高手,骠骑大将军季恒,字书同…… “他怎么来了?”池国栋脸色微变,朝着萧良图看去。 见他如此,萧良图微微摇头。“此人已有数年未参朝政,本相又如何可知?” “呵呵!我等见过武威侯!” “见过武威侯!” 季书同看了眼萧良图与池国栋,转头又朝着周信点了点头。“诸位同僚不必如此,这些年军务繁忙,倒是无暇朝议。 今日偷得空闲,自当入朝参见陛下,也好听听我大梁的国政。” “啊!是是是,侯爷所言极是!”郑之为满脸谄媚,率下躬身施礼。 “季侯此话何以?国公离京不过月余,侯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吴文忠话音刚落,季书同却是一掌将其抽翻在地。“哪儿来的臭虫?本侯在此,此处焉有你说话的份?”言罢,他抬手环顾四周。“莫说顾应痕不在京城,即便他在,又待如何?” “你?”池国栋大惊失色,正欲开口,却见萧良图死死盯着自己。 “池相有话说?”见他如此,季书同笑着走入正中。“有什么话,直言! 不过嘛,说什么,要想清楚。本侯可不是吴青峰和孙振岳。” 受如此大辱,池国栋老脸一红,缓缓退回了原位。你骂了个狗贼,往后定要你好看。 “猖狂!陛下在此,你怎敢大殿伤人?”顾秋蝉摸不透对方之意,只得出声怒喝。 听闻此言,季书同不以为意,反而指着一旁的后门沉声回道:“昔日圣祖有言,后宫不得干政。 末将斗胆,还请太后娘娘回驾凤春宫。” …… 季书同这一番言论,如同巨石入湖,激起千层巨浪。小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稚嫩的脸庞满是惊惶,双手不自觉抓紧了扶手,自他随顾秋蝉朝议,从未见过如此剑拔弩张之态。 “季书同,你莫要欺人太甚!”池国栋满脸涨红,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举起笏板向前跨出一步。“你不过一介武夫,竟在朝堂之上如此放肆,无视陛下威严,无视太后懿旨,你眼里还有没有大梁的规矩?” “规矩?”季书同听闻,仰头大笑,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池国栋,你也配和本侯谈规矩? 顾党平日里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这就是你所谓的规矩? 今日你再敢多言,本侯就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规矩!” “你……”池国栋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要问候对方族谱,却又敢怒不敢言。 萧良图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微微侧身对身旁的郑之为低声说道:“周信今日来势汹汹,想来背后是有季书同撑腰,国公不在,你等切勿多言。”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郑之为忙不迭的点头应声,脸上虽堆满了谄媚,可眼底却透着一丝不安。“相国大人,要不咱们先行告退?” 犹豫几息,萧良图却是摇头。“不可。今日若是退了,这群墙头草会以为顾党怕了他季书同,看看再说。” “咳!咳!”周信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抬手作揖,神色平静。“池相国,季侯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我大梁朝堂,本应清明公正,如今却被一些乱象所扰。 今日既然有人站出来,咱们正好借此机会,将事情说清楚,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 第1065章 周信绵里藏针,句句都在为季书同之所为而做铺垫,这让池国栋更加恼怒。“周太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莫要颠倒黑白!陛下,老臣可是一心为国啊,何来的乱象之说?倒是你,联合这季书同,在朝堂上大闹,到底意欲何为?” “你急了!”周信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高高举起。“池相国,莫要着急嘛! 这是各地百姓联名上书的奏折,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韦孝宽等人在地方上的种种恶行。 鱼肉乡里、欺压百姓、草菅人命,逼良为娼,此等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今日,当着陛下和诸位大臣的面,难道不该给我大梁百姓一个交代吗?” 见周信看向自己,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心中是又惊又怕。他看着周信手中的奏折,再看看怒目而视的大臣们,不自觉的抱起了顾秋蝉的手臂。“母,母后?” 见他如此,顾秋蝉本欲开口,却又忌惮季书同,最终只能无力的轻叹一声。让他们自己斗去,斗死了最好…… 见小皇帝没有言语,池国栋额头上已是青筋暴起,他骤然转身说道:“陛下,老臣对您忠心耿耿,对大梁一片赤诚,万望陛下明察,莫要被周信等人蒙蔽了双眼。” “啧啧啧!好个一片忠心!”季书同冷哼一声。“池国栋,你少在这犬吠!周太师所呈之书铁证如山,你如此为他们开脱?莫非与他们暗中勾连?”言罢,他亦是转头看向小皇帝。“陛下,末将恳请陛下立刻下令彻查,还百姓一个公道,还大梁一个太平。” 这群人是无论如何都要保的,且不说搜刮来的钱财自己拿了不少,若是不保,日后谁还会跟顾党混。 念及此处,萧良图站出来,神色镇定,不卑不亢的开口说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周太师拿出的证据虽有,但也需仔细核实,以免冤枉了忠良。 老臣建议,先由天行院彻查,再由三司会审。待到查明真伪,再做定夺不辞。” 又想拖?周信余光瞥了一眼,心中自然明白对方的意图。他倒也不着急反驳,只是微微一笑。“萧相所言甚是,此事确实需要慎重。 不过,老臣以为,彻查之事刻不容缓,百姓正处水深火热,若不尽快解决,恐会引发民变呐。 依老臣之见,不妨先让季侯带领岩台大营的部分人马前往各地调查,同时再选派几位大臣从旁协助,这样既能保证调查的公正,又能提高效率。 至于人选嘛,老臣早已拟定,还请陛下过目。”言罢,他再次递上一份文书。 同闻周信提议,季书同抱拳拱手。“陛下明鉴!周太师所言极是,末将愿领命前往。 定当不负陛下和诸位同僚之期望,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小皇帝看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愈发慌乱。他求助般的看向顾秋蝉,希望能赶紧离开。 而顾秋蝉早已被季书同吓得不轻,除了心中暗自腹诽,也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她握住小皇帝的手,将他微微拉向自己。“皇儿切莫心惊,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陛下,此事还需三思啊!”池国栋见小皇帝面露犹豫之色,急忙再次开口劝阻。“季书同与周信狼狈为奸,让他们前去调查,岂不是让狼去看管羊? 陛下,老臣恳请您收回成命。” “呵呵!池国栋,你想死?”季书同上前一步,身上散发的气势让殿内众人不自觉的后退了数步。“若是心中无愧,又何惧调查?莫非你也是做贼心虚?你和他们狼狈为奸了?本侯看你是活腻歪了。” 就在此时,郑之为眼珠子一转,突然站出来说道:“陛下,微臣有一言。 既然众大臣各执一词,不如先将此事搁置一旁,还是商讨一下如何应对当前的战局。 如今战事吃紧,若因朝堂内斗而耽误了军机大事,是我大梁之不幸啊。” 见郑之为转移话题,想缓解顾党压力,周信心中冷笑。即便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他也明白当前局势复杂,确实不能一味纠缠此事。 就算打压顾应痕,也得慢慢来,真要撕破脸了不行。季书同是纸老虎,岩台大营他根本调动不了,不能太过,免得露出鸡脚。 几息之后,周信微微颔首。“郑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 陛下,如今战事为重,调查顾党之事可在战事稍缓之后再行定夺。” 此话一出,池国栋和萧良图如释重负。他俩对视一眼,纷纷退回原位。 片刻之后,萧良图又再次皱眉。郑之为的说辞明显是转移话题,周信这等老奸巨猾之辈又岂能不知?怪哉? 而正座上的小皇帝见众人终于停止了大声争吵,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些稚嫩。“那,那就依周太师所言。” “陛下英明!”周信轻咳几声,同样退回了原位。“侯爷,那就劳烦您去一趟天行院了!” “这个自无不可。”季书同抱拳施礼,扫视一眼众人,大步离去。 见此,萧良图才打消了顾虑。他拦住正欲开口的池国栋,随后抬手作揖。“陛下,老臣年迈,先行告退……” 第1066章 …… 待到下朝,先前争吵的余波依旧影响着小皇帝。他神色慌张,尚未回正阳宫,便被几名身着金色服饰的护龙卫悄然带走。 这一切发生得极为隐秘,顾秋蝉此刻满心都是对周信的愤怒,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儿子已被带离。 顾秋蝉刚入凤春宫,立刻便命李季再去传周信前来。她在殿内焦躁不安,心头怒意的怒意也愈发强烈。 季书同的到来,让自己这个本就无实权的太后变得更为可笑。大殿上这般争斗,却连开口都成了奢侈。 顾应痕也就算了,在这朝堂之上,恐怕大部分人都想将自己母子二人拉下台。顾秋蝉的心中开始出现动摇,尤其周信这个老匹夫,在朝堂上变得愈发放肆,还敢教唆皇帝。 既然卖给徐平是卖,投靠自己的父亲又如何?若是退位禅让,或许会留皇儿一命? 顾秋蝉的思绪混乱不堪,各种压力让她颇有些喘不过气。 未过多时,周信佝着身子走进凤春宫。虽已年过六旬,却步伐稳健,神色更是平静如水。“老臣参见太后娘娘。” “你终于来了?”顾秋蝉见其入内,眼中的怒火被当场点燃,她猛拍桌案,瞬间起身。“周信,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教唆皇儿与本宫作对?你想做甚?” “……”周信微微抬头,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太后娘娘息怒,老臣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为了您和陛下。” “为了大梁?为了本宫和陛下?”顾秋蝉怒极反笑。“你是真敢开口,把本宫当傻子吗? 你教唆皇儿与本宫作对,还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你安的什么心? 季书同是你喊来的吧?让本宫今日在朝堂之上颜面扫尽,你是不是以为本宫可以让你随意拿捏?你把本宫当什么了?”言罢,顾秋蝉抄起如意便砸向了对方。 周信年迈,自然躲避不及。头上虽不砸起血块,他神色依旧不变。“太后娘娘想必是误会老臣了。 陛下如今渐渐长大,他不需要学会如何治理国家,如何辨别忠奸吗?老臣不过是在引导陛下如何为君,这有何错。 莫非太后娘娘见不得陛下自立?见不得陛下自主?” “好一口伶牙俐齿。”顾秋蝉冷笑一声。“你把挑拨离间说得冠冕堂皇,本宫真是见识了。 后宫不得干政?皇儿还不到七岁,他懂得什么朝堂治理?你以为本宫不知你心思?想把本宫架空,想掌控朝堂?你以为你是谁?” “非也非也!”周信微微摇头,抬手抚去额上的血渍。“太后娘娘此言差矣!老臣辅佐先帝多年,又受先帝托孤之重,一心只为大梁江山社稷。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近日朝内朝外对太后的口诛笔伐愈发严重,您更应该在此时退居幕后,以保全自己。 老臣之所以如此,是在助您。而此事由陛下来处理,会让亲皇派看到陛下的成长,看到大梁的希望。 老臣拳拳之心,还请太后明鉴。” “少拿祖宗规矩来压本宫!”顾秋蝉丝毫没有理会,抬手便指着周信的鼻尖。“老匹夫,你若是真的为了大梁,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本宫添乱! 什么退居幕后是为本宫好?你当本宫是三岁孩童不成?一旦本宫将陛下交于你们,要不了多久我朝就会再出一权臣吧? 周信,你真是好盘啊!” 第1067章 “何为权臣?老臣一无兵权二无党派,太后娘娘言重了。”周信佯作失望,随即轻叹了一声。“太后,老臣深知您的难处。朝堂之事,老臣也是迫不得已。 顾党把持朝政已久,趁着顾应痕不在,若不加以遏制,悔之晚矣。” “你是在打压顾党吗?周信,你是在打本宫的脸!”顾秋蝉凤眼圆睁,脸色不屑。“你说顾党把持朝政,你呢? 联合季书同,在朝堂上大闹,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三司会审?想借此机会安插你们的人?把顾应痕扳倒,然后独揽大权?” “太后娘娘,您实属多虑了!”周信依旧神色平静,他抬手作揖,微微俯首。“您若是执意要这样想,老臣也无话可说。 老臣问心无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大梁天下。季侯今日前来,可并非老臣相邀。他若是能与老臣联合,顾应痕安能做大至此?” “呵呵!”听闻此言,顾秋蝉坐回原位。她抬腿一翘,铺开裙摆。“这么说来,你一心为了本宫与陛下,倒是本宫在无理取闹? 周信啊周信,本宫今日可算长见识了。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让本宫退下,你好掌天子以令诸侯?在联合季书同与之分庭抗礼? 只待徐平与之斗个你死我活,你便出来捡漏是吗?成为第二个顾应痕?” 此话一出,周信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一变。他眉头缓缓皱起,又巧妙的舒展开来。“太后娘娘,老臣的确要挑起此二贼之争,这个早已与您商议。 至于弄权,老臣有言在先,待此次事态平息,太后需拿老臣的人头去给徐平以作反间。 老臣既死,何来的顾应痕之二?” 周信的所为让人完全无法看透,可他的话似乎又有些道理。顾秋蝉沉默片刻,眼中神色也有些动摇。 几息之后,见她正欲开口,周信却已耐心解释道:“太后娘娘,陛下虽年幼,但此国难当头之际,身为君者,自当接触朝政,学习治国之道。 太后,陛下乃是我大梁之未来。只有让陛下早早历练,才能让亲皇之臣有所期盼啊!待到陛下逐步成长,日后才能护您左右啊。” 对方的一番说辞让顾秋蝉犹豫不决。一想到周信无兵权,自己又与徐平有奸情,虽有些怀疑之色,她却没有先前那般怒吼。“本宫凭什么相信你?周信,若非是你计谋有失,本宫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什么陛下亲政,逐步历练,你有何脸面在此大放厥词? 周信,本宫今日也不妨告诉你,若你心怀不轨,再有下次,那可就别怪本宫有负先帝之恩了。” 顾秋蝉的话让周信为之一愣,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意识到了一点。毕竟是顾应痕的亲生女儿,若是逼得太紧,或许她会放弃年幼的皇帝,转投其父之门。 “……”周信微微躬身,额头上罕见的留下几滴汗珠。“太后娘娘,老臣对陛下与太后忠心可鉴。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看着对方立下重誓,顾秋蝉心中的怒火逐渐得到了平息。“你意欲何为?” 见她神色有变,周信低眉垂目。“太后娘娘切莫动怒。老臣不过是想让陛下静心学习为君之道,此间困难,太后应当支持老臣。”话说到这,他再度作揖。“陛下年幼,不因长期与太监嬉戏,老臣建议抽调伴读与夫子入宫,替陛下明智开悟!” 沉默许久,顾秋蝉方才开口。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随后起身离去。“本宫累了!待本宫细细思略,此事容后再议。” 第1068章 “诺!”周信缓缓退出凤春宫,他的脸上依旧平静,心中却暗松了口气。 看着周信离去,顾秋蝉亦是松了口气。在此不决之时,她突然想起徐平。若是教授为君之道,他师从夫子,又是自己的情夫,何不让他来…… …… 与此同时,周信离开皇宫,马不停蹄的前往骠骑大将军府。 几番通报,他被府卫引入内堂。 季书同正坐于厅中,见周信进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并未起身相迎。 “见过侯爷!”周信对此毫不在意,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善的笑容。“季侯,今日在朝堂之上,多亏有你相助。” “有吗?”季书同斜眼冷视,只是淡淡的把玩着手中古卷。“周太师,你恐怕误会了。 本侯不过是看顾党太过猖狂,打压打压他们的气焰罢了,可没心思参与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图谋。” 真会装。顾应痕在的时候你咋不打压?周信也不生气,只是缓缓开口回道:“季侯爷快人快语,周某自是明白。 不过,你我虽目的不尽相同,但此刻的目标却是一致的,那便是制衡顾党。顾应痕野心勃勃,他若继续把持朝政,且不说大梁,侯爷自身也难保安宁,不是吗。” “哼,这些还用不着你说。”季书同颇有些不屑的将古卷拍于案台之上。“季某一生只忠于先帝。自先帝驾崩虎威,本侯如今只想远离朝堂纷争。 至于你和顾应痕的那些破事,本侯有兴致就插上一脚。若无兴致,此诚与本侯何干? 你若无他事,那就请便吧。本侯可没有留人用膳的习惯。” 此话一出,周信略有些尴尬。其神色虽未有表现,心中却是暗自思量起来。“季侯对先帝之忠心,天地可鉴。 侯爷,现如今顾贼不在京城,徐平也回大周述职。要想有所为,不在此时,更待何时? 您手中有半块岩台大营兵符,周某手中有先帝遗诏,差的就只有顾秋蝉手中那半块。 昔日周某也曾与侯爷相议,若是侯爷考虑清楚,如今便是最好之机。” “兵符?”季书同皱了皱眉头,起身负手朝着对方走去。“怎么,你想让本侯去拿?” “不不不!季侯误会了。”听闻此言,周信连忙摆手。“此事自然不能劳烦季侯出手。 只是话说回来!顾秋蝉手中这半块兵符至关重要,若能得到它,咱们便能真正掌控岩台大营。到那时,顾党不足为惧,周狗也是路边一条。” “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周太师!顾老贼为何北上?不就是梁北战事严峻? 京城若起内乱,军心不稳,虎威必然陷落。一旦丢了虎威,奉天朝不保夕。”言罢,季书同冷冷看着对方,眼中还有些戏谑。“郑之为说得对,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装大王。 无兵无权,就想空手套白狼?凭什么?凭你老糊涂了?” “这就需从长计议了。”周信并未恼怒,反而抬手作揖。“侯爷莫莫急!” 此话一出,季书同一巴掌将对方作揖的手给拍开。“本侯急了吗?有吗?” “顾秋蝉如今被流言蜚语所困,又与陛下产生了间隙,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周信微微摇头,随后俯身靠近。“另外半块兵符,周某自然有把握拿到。” 听闻此言,季书同嗤笑一声。“你还真是让本侯意外呢?周信,大奸似忠,说得就是你这种玩弄手段之辈。 什么勾八玩意!HeTui!!!” 见他如此,周信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季侯何必动怒?周某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为了先帝之嘱托啊。” “先帝嘱托?”季书同转身背对着其人,脑海中浮现出梁宣帝的威严。“陛下英年早逝,本侯痛不欲生。 周信,今日帮你打压顾党,本侯也只是看在先帝的份上。 在你拿到兵符之前,莫要再来烦扰。” 周信闻言,只得起身告辞。“季侯,今日就此别过。待周某拿到东西,自会再来。” “滚吧!”季书同没有回应,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周信微微躬身,转身退出了将军府。 回到府邸,周信坐于书房,脸上神色来回变幻。今日与季书同的会面,虽然表面上并不愉快,但他知道,对方虽不屑于参与谋划,但在打压顾党这件事上,两人还是有着共同的目的。 只要能善加利用,季书同依旧会是自己手中的一张王牌。 夜深,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周信缓缓起身,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提起毛笔,蘸了蘸墨。他 “明公亲启: 今大梁局势动荡,顾党横行,太后被流言所困,陛下年幼,难以亲政。 正值豺狼暂退,吾等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顾秋蝉手中尚有半块兵符。君之才略,吾素知之,望能助吾一臂之力,共商良策,以解大梁之危……” 片刻之后,周信仔细吹干墨迹,将它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 几息之后,他唤来心腹。“务必将信安全送出,关系重大,不可有丝毫差错。” 第1069章 …… 转眼数日过去,不光大梁,大周境内也不安生。随着司徒文病倒,朝内的各个党派纷争愈发频繁。 萧如讳自是稳坐钓鱼台,而布政府的内部却斗得不可开交。以顾令先为首的新派,以司徒孝康为首的老派,两者之间摩擦不断,相互拆台。 对此,隆圣帝喜闻乐见。能将布政府分割开来,无异于变相裁撤。他一边暗示顾令先夺权,一边又给司徒孝康打边风,整个朝堂之上闹得是乌烟瘴气…… 北境的风沙还未从衣袂抖落,徐沧便带着一路扬尘,浩浩荡荡的朝着京城而来。其亲卫毫无遮拦,旗帜在烈烈北风中舞动。 待到一行人马踏入京城地界,马蹄声脆响不断,百姓纷纷侧目。 “驾!”徐沧领头在前,胯下一匹浑身漆黑、四蹄踏雪的神驹,身姿随意斜仰,手中马鞭偶尔漫不经心的挥打在马身一侧。 他身着一袭黑色蟒袍,领口大敞,露出结实的胸膛,腰上挂着的靖北王府令随其的动作来回晃动。一条蟒纹腰带束得松松垮垮,满嵌的宝石在日光下夺目耀眼,配上一柄长刀,更添了几分肆意的霸气。 “让开让开!靖北王入京,闲杂人等速速避让!”随行的亲卫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粗粝中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街道两旁,神京城内的百姓或是好奇,或是畏惧,纷纷退至街边。 “这就是靖北王徐沧,瞧这派头,可真够威风的!”一年轻后生伸长了脖子,眼中满是惊叹,边说边扯了扯身旁老者的衣袖。“都说北境之人凶悍,果不其然啊!!!” “威风是威风,不过也太张狂了些,这般大张旗鼓地入京,也不怕惹了皇上不高兴。”老者皱着眉头小声嘀咕,还不时的看向四周,生怕这话被旁人听去。 “还记得七皇子的赐婚宴吗?当日……” “吴老三,想死啊你?”话未说完,身旁之人赶忙将其嘴巴捂住。“死了那么多人还管不住你的嘴?可别把咱们也给害了去。” “行了行了!不都人尽皆知吗,怕甚?”此人嘀咕一声,又抬起脑袋看去。 徐沧自是听到这些议论,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笑声爽朗而随意,回荡在街道之上。“哈哈哈,尔等怕什么? 想说就说!无妨!无妨!本王为朝廷守着北境疆土,出生入死这么些年,还能不让你们说话?”言罢,他马鞭一挥,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马蹄溅起大量尘土扑向街边,引得两侧百姓一阵咳嗽与抱怨。 “吁!!!”当其路过一处茶摊,徐沧突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本王解个乏!”说着,他大踏步走到茶摊前,伸手就端起一碗凉茶,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老汉,你这茶可不够味啊!” 听闻此言,茶摊老板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开口赔笑。“还请王爷恕罪,小的这茶摊,自然比不上王府里的好茶。” “呵呵呵!”徐沧毫不在意,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随手丢在桌上。“这银子赏你了,再给兄弟们都来一碗!” 看着桌上的银子,老板自是不敢收下。他躬着身子将银子还回,随后大声唤来伙计。“都愣着做甚?还不快上茶! 不过是些茶水罢了,王爷为我朝戍边固土,小老儿岂敢讨要银钱。” “哦?”徐沧敲了敲台面,又掏出了几两银子。“这吃茶哪有不给钱的道理,该收你就收。 你这老汉实在,这几两赏你了!” 第1070章 众亲卫见状,纷纷下马上前。一时间,茶摊处热闹非凡。徐沧看着这场景,脸上露出一丝怀念。“本王已多年未在神京喝茶,不错!不错!还是京城舒坦!”言罢,他翻身上马。“都利索些,赶紧的!” 闻言,众亲卫放下茶碗,赶忙跟上。 待到邦政司衙前,神京的一众城官早已等候多时。 “我等见过靖北王!”说着,鲁尚文匆忙上前迎接。 环顾四周,众人身着官服,战战兢兢的跪在路边。徐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眼中带着一抹淡笑。“都起来吧,瞧你们这架势,怎么,本王会吃人不成?” “多谢靖北王!” 众人缓缓起身,鲁尚文满脸堆笑的迎上徐沧的身侧。“靖北王此次奉召入京,可是京城的大事,下官等特来迎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王爷海涵呐。” “行了,别整这些虚的。本王赶了这么久的路,就想早点进宫复命。 鲁尚文,有件事儿你办得不错!本王记下了!”言罢,他也不等官员们回应,再次扬鞭而去。 一个时辰后,徐沧来到皇城。 他既没换朝服,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般随性。“老子又回来了!”说着,他掸了掸衣袍,大步入文德殿。 殿内,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整齐排列,见徐沧这般模样,皆是一阵骚动,交头接耳之声此起彼伏。 “徐沧,见到陛下为何不行大礼?”萧如讳冷眼侧目,声色俱厉的开口斥责。 在其身旁,监政府文党的一众官员纷纷投来目光,小声嘀咕着对徐沧的不满。 见此情形,徐沧却仿若未闻,只是转头瞥了眼萧如讳,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本王承先父余荫,可面君不跪。老东西,你特么脑子里都是米糊?忘了? 难得回京一次,这些个繁文缛节,虚礼罢了。想来,陛下也不会在意。”言罢,他抬手抱拳,甚至未有躬身之举。“臣徐沧,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 这个崽种!隆圣帝端坐龙椅之上,看着徐沧这般模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更是闪过一丝不悦。“徐沧啊,你这次入京的阵仗可是闹得不小。怎么,你把这京城当成燕岭关外的战场了? 还有你这身打扮,既为藩王,袒胸露颈成何体统!” 切!你再给老子装!徐沧腹诽不已,随后满不在乎的开口笑道:“陛下息怒,臣在北境待久了,习惯无拘无束。 这一路匆忙赶回,实在没顾得上换件体面衣服。至于陛下口中这入京阵仗,臣总不能独自前来嘛。这样多不好!” “哼,强词夺理!”隆圣帝嘴角一抽,神色也佯作怒火旺盛。“朕看你是满口胡言。” 一旁的刘辟察觉到纪凌的神色,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见此情形,萧如讳正欲开口,却见徐沧瞪了自己一眼。“啧!还望陛下恕罪!”说着,他抬手一拍,身后的亲卫立刻上前,递上一大叠文书。 徐沧接过文书,刘辟还未上前,他便随手一抛,那文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了隆圣帝面前的龙案上。“陛下,看看吧,这可是好东西。” 群臣对徐沧这一举动议论纷纷,隆圣帝面无表情的拿起文书,随后神色一凝,当即站起身来。”这圣也面了,人也见了。诸位爱卿还在此处做甚?今日各司衙很闲吗?” 听闻此言,殿内鸦雀无声。一众朝臣不明其意,也只得拜礼告退。 待众人离开,隆圣帝一手抓起镇尺便砸向徐沧。“你特么的,过头了啊。” 第1071章 “若不如此,这事情可不好办撒!你不会介意的。”徐沧咧嘴一笑,自顾自的走向一旁坐下。“看看吧,薛维民送来的,如今他已是裕亲王的幕僚。 这些情报,说不定能帮咱谋得先机。”徐沧伸手摸了摸下巴,眉头也微微皱起。 “靠谱吗?”隆圣帝伸手拿起文书,仔细翻开查看。随着深入,他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眼神也愈发深邃。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几息之后,他合上文书,将之一把拍在桌案之上。“筹谋了如此之久,看来时机已近。此消息是否属实?” “鬼知道是否属实?”徐沧起身走到对方身旁,拿起御案上的茶盏便一饮而尽。“具体的我自会派人核实,那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年半载。 听说韩老头在凉州不利,是否要我亲自去一趟?不把莫无涯屎打出来,算这老王八蛋拉得干净。” 见他如此,隆圣帝一把夺下茶盏,随后当场捏碎。“拿起就喝,你恶不恶心?” “那咋了?老子都不嫌弃,你还嫌弃?”徐沧掏出一封密信,再次拍在案台之上。“据老四所诉,耶律明康回行途中几遇埋伏,他与耶律明成之争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要想挑起蛮狗内斗,此乃绝佳之机。 只要薛维民的情报属实,老子磨了这么些年的刀,也该让蛮狗好好尝尝了。” 隆圣帝看着对方,心中颇有些复杂。他深知徐沧虽然行事嚣张、为人猖狂,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与自己始终在同一战线。“这些年,你在北境辛苦了!此番入京,多留些时日。好好整整你那乖儿子。” “啧啧!又来这套?怎么,你舍不得老子率兵北伐?老子要是死了,你做梦都得笑醒吧!”话到此处,徐沧还搓了搓手,眼中一副跃跃欲试。“那小兔崽子太跳了,连大梁的太后都敢睡,是该好好收拾收拾。” “和你一个鸟德性。”纪凌突然推了推徐沧的肩膀,颇有些鸡贼的靠向对方耳边。“当年你连耶律洪阳的皇后都敢强暴,狗东西,你儿子这是青出于蓝啊!” “你放屁!我没有!不是我!皇帝,你特么别瞎说哈。”徐沧赶忙将头撇开,不再与之对视。“如今朝堂上党派林立,互相倾轧,司徒老鬼病倒,布政府已是乌烟瘴气。想要动刀动枪,你给我整些钱来。” 听闻此言,隆圣帝险些栽倒。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揉捏太阳穴,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疲惫与无奈。“钱呢,我是真没有。三线作战,司徒文咬死了粮草,为了让李孝师入南安,老子连内府都快掏空了,你再想想办法,克服一下。” “我拿鸡毛克服?”徐沧嘴角一撇,当即就不乐意。“老头子的那笔账我可没算,什么时候拿司徒孝康开刀,你给句话。 没钱?宰了他钱不就来了?只要你抄了他的司首府,剩下的我搞定。” 听闻此言,隆圣帝嘴角微微颤抖。“司徒文是病了,不是死了,你这个莽夫。 整治朝堂,需得徐徐图之,此刻若是操之过急,恐生大乱。 孝呈在折子中已经呈报,此番他在青、幽剿匪,获赃银七百余万两,这里面你先拿走三百万,余下的克服一下。” “啪”的一道声响,徐沧拍得桌案来回震荡。“老子率军北伐,你就拿这点银子打发要饭的不成?皇帝,要不将舒瞿……”话未说完,他便在脖子上比划出一道横切。 见他这般,隆圣帝也是颇为恼怒。他一把将桌子按稳,随后摇了摇头。“舒瞿已将祖宅都迁入了神京,我若是赶尽杀绝,世人会如何看待?月华又该如何看待?此事休要再提。”说着说着,他突然一愣,随后朝着徐沧全力挥出一掌。 徐沧双眼一凝,抬手便与之对下。“你特么有大病?你抽什么风?” “你儿子拿我女儿去下饵,此事你该不该给我一个交代?“隆圣帝骤然起身,体内的真气缓缓溢出。“月华昏迷了数月,你说我该不该替她讨个公道?狗东西!回答我!!!” 此话一出,徐沧愣在原地。几息之后,他催动修为,体内真气同样开始翻涌。“这可是国战,我儿子拼死拼活替你打下疆土,你在这狗叫个什么? 虽然那臭小子做得有些过了,撇开事实不谈,你女儿就没啥错吗? 一个女娃娃不学女红学兵法,她吃饱了撑的,跑去前线领兵?” “………..”隆圣帝双瞳微张,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他一跃而起,瞬间来到徐沧的身前。“这世间怎么能有你们父子俩这样的无耻之徒?老子今日也算开了眼界了!” “那咋了?”话音刚落,徐沧一拳挥出,纪凌躲避不及,眼窝当场被打成了熊猫。 “?” “徐沧,我**********!” 几息之后,两人在文德殿扭打成一团。 第1072章 …… 文德殿内那叫一片狼藉,大量琉璃盏摔成碎片,雕花木椅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锦缎帘幔也被扯落大半,在此间晃荡。 纪凌和徐沧直挺挺的躺在满是碎屑的地板之上,胸膛起伏间,大口喘着粗气。 什么龙袍、蟒袍,纷纷凌乱不堪,领口大敞。二人发丝像枯草散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渍。 “你个挨千刀的,下手忒狠了些!”隆圣帝扯着沙哑的嗓子骂道,眼眶乌青,活生生被揍成了黑白眼。 “那咋了?”徐沧扯了扯嘴角,眼神中露出几分鄙视。“老阴逼,你也没留啥情面。要不是老子身手好,今天非吃亏不可。 悄咪咪的入了八境绝巅,你咋那么能演啊你?不愧是斗倒先太子的人,有点东西。” 说着,他抬起满是淤青的手,抹了把嘴角,目光直直盯着殿顶的蟠龙藻井,思绪恰飘回到往昔岁月。“想当年,咱们几个愣头青凑一块儿,天不怕,地不怕!谁能料到会有如今这般鸡飞狗跳的朝堂破事。” “……”纪凌听了这话,也陷入回忆,眼神中的锐利褪去不少,多了几分怅然。“狗东西说这些做甚? 年轻气盛,觉着天下都能踩于脚底。世人皆言皇兄乃当今少有的明主,谁又能看得上我这小小一庶出。” “纪恒啊,人是不错,但手太软……徐沧仰头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当初他可替你顶了不少责罚,好不了几天咱们又去惹是生非,把老皇帝气得吹胡瞪眼。 若非他早逝,当个守成之君,于百姓以休养生息也是不错。 老阴逼,纪恒之事……” 话未说完,纪凌却双手一摊,重重的甩落在地上。“连你也以为皇兄之事是我所为?若真如此,他又岂会让你和张启圣辅佐于我? 至于手软,那是你们看得太浅。当年的七大冤案,他可是操办了六个,连带着宁缺和孙晋义也牵连其中。 傻狗,就皇兄办的那些事,可不是什么仁善的手段。也就你们一个个觉得他手软,与他相处多年,老子是慎之又慎……” “人都死咯,还不是你说了算?”徐沧颇有些怀念的叹了口气,随后又再次笑道:“这片土地流过咱们父辈太多的鲜血。血债,自当用血偿。 现如今,南安已老实,元武在拉锯,大梁更是自顾不暇。北伐时机已至,耶律洪阳也该洗净脖子待宰了…….” 听闻此言,纪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兵在外,不可操之过急。你这样的性子,迟早要吃大亏。 靖边啊,东卢罢兵多年,虽看似亲善,与他们合作你也不得不防。东君能在北蛮与大周的夹缝中混迹多年,不可小觑。 待凉州战罢,我会暗中为你调集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你别捅我刀子我就谢天谢地了。”徐沧白了对方一眼,随后闭目凝神。“你这人啊,当皇帝不错,当兄弟嘛,不得行,太阴。”说着,他缓缓侧目。“父仇,不可不报!老子若是战死关外,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别让我老徐家绝种。 若是此战得胜,为你大周开辟下数十万里疆土,你他娘的又该不放心了。 纪凌,咱们也是过命的交情,我知道你的顾虑,无论如何,别做太绝。” “世人不懂我,你也不懂吗?司徒孝怜一介女流,你和她一个鸟样,话不得你两从小就眉来眼去。”言罢,纪凌吐出一口浊气。“只要你儿子安分,我不会对北境动刀。 第1073章 但你要明白……削藩势在必行,任何人都不可阻碍。” “你吗了个*!” 徐沧正欲起身,却被纪凌死死按住。“看看你这暴脾气,老子话还没说完。 且不论朝局所需,我若不做,后世之君下手只会更狠。到那时,兵戈四起,大周只会永无宁日。 要你此时出来站队,你做不到。要我留着一大群毒瘤,我可不是父皇。 徐沧啊,你我数十年交情……”纪凌的语气突然有些起伏,几息之后,他再叹一声。“但愿你我不会兵戎相见。” “……”徐沧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你他娘的真是连装都不装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聊起年少时那些荒唐事。 一会笑得前仰后合,一会又唉声叹气,全然没了朝堂上的威严架子,倒像两个唠家常的平头百姓。 笑着笑着,徐沧收住笑声,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他坐起身来,胳膊肘撑上膝盖。“如今这局势,蛮狗又开始蠢蠢欲动,对北境疆土虎视眈眈。朝堂内,各党派斗得你死我活,你不要再拖了。” 纪凌沉默许久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厚重的疲惫。“难。司徒文病倒,布政府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萧如讳那老狗更是小动作不断,稍有差池,整个朝堂就得翻船。 老三也好,老七也罢,甚至是老大。他们无一人是我心中的明君之选。你只看到了党派间的争斗,皇权的争斗更为复杂。 除了利益,各世家纷纷下注,或暗通,或联姻。平衡一旦打破,动辄兵锋相对。” 听闻此言,徐沧站起身来,拍了拍纪凌的肩膀。“那你去北伐,让老子当几天皇帝,你看老子不扫平那群乌七八糟的臭虫。” 此话一出,纪凌抬手抚额。“让你个莽夫来当皇帝,最多三年,大周就得完犊子。什么勾八玩意……” 正当两人交谈,刘辟猫着腰身快步入内。 “老奴参见陛下……”他走到纪凌身旁,俯身在其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知道了,下去吧。” “诺!” 待其走后,徐沧颇有些好奇。“咋的?不能让老子听?” “那倒不是。别多心。”纪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老九听说你回京,特意赶来叙叙旧。” “这是活沙包来了?好事啊!“徐沧顿时来了精神,当即摩拳擦掌。“看老子怎么收拾这鳖孙。”言罢,他站起身来,随手捋了捋鸟窝般的头发,全然不顾脸上淤青和嘴角血迹,大步就往殿门口走去。 不多时,纪廉大步走进文德殿,刚一踏进屋内就被眼前景象震惊。 殿中满地都是碎瓷片、断木椅,两人衣衫不整,脸上挂着彩。 他先是一愣,随即躬身施礼。“臣弟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闻言,纪凌余光一瞥。“你看朕像是万岁的样子吗?这里就咱们仨,是场面话你就不要再提,免得混合双打你遭不住。” “陛……陛下?臣弟……” 话未说完,徐沧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对方的肩膀。“哟!这是旭日南升?什么风把你雍王殿下给吹来了? 不在吴州待着,你来此做甚?” “把爪子拿开。”纪廉颇有些嫌弃的挣脱开徐沧的大手。“老子跟你很熟吗?看你这蓬头垢面的叼样,哪还有半点靖北王的体统?滚一边去。” “啧啧!他还装起来了。”徐沧转头看向纪凌,抬手又指着纪廉。“老九如今不一样咯,是咱大周的亲王咯!麾下有十余万大军呢!陛下怕不怕?” “卧槽你吗个小人,你他妈********!”此话一出,纪廉慌乱不已,赶忙跪地叩首。“还请陛下恕罪,臣弟言语有失。” 第1074章 “行了行了,起来吧。”纪凌整理好身上的龙袍,抬手招来侍从。“让刘辟弄些好酒来。” “是,陛下!” 片刻之后,几坛封泥崭新的美酒便摆在了三人面前。徐沧眼睛放光,一把扯开封泥,抱起酒坛猛灌一口。“不错,还是那个味。” 纪凌取来酒盏,缓缓倒上一杯。“知道你好这口,朕早在日前就已备上。” “陛下请!”纪廉拿起酒坛放到一边,随后同样取来酒盏。“臣弟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准备吃食,还望陛下勿怪。” 徐沧一口下肚,抹了抹嘴,脸上开始泛起红晕,一脚便将纪廉踢翻。“你搁着装你妈的乖孩子?操!老子从小就见不得你这鬼样。 “我特么……”纪廉被踢得晕头转向,几息之后,他勃然大怒。正欲一跃而起,却见纪凌死死盯着自己。“陛下,还请给臣弟做主啊。” 听闻此言,纪凌同样白了他一眼。“别再演了,你累不累?” “皇兄,这……” “这什么这?你给老子喝!”言罢,徐沧搂住纪廉的脖子便开始灌酒。“少喝一口,今日打断你三条腿。” 片刻之后,三人围坐在一起,话题从朝堂政事到往昔趣事,再到各自的近况,几乎无话不谈。 酒过三巡,纪廉一边喝着,一边开始抱怨吴州那些烦心。“每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劳什子破事,整日为点银子吵翻天。公文堆得比帅案还高,眼睛都特么快瞅瞎了,还不如在北境那些年快活。” “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去北境待几年你就老实了!还以为自己是二十出头那会的小伙?”言罢,徐沧亦是面露忧愁。“北境的日子也不好过,布信一把年纪了风餐露宿,时刻提防着蛮狗进犯,指不定哪天就把命给丢在关外。” “行了行了!”纪凌在旁听两人斗嘴,偶尔也会插上几句。“你们俩啊,都别不知足。少在这互相抱怨,互换身份你俩就一块老实了。”话到此处,他举杯饮下一口。“真不打算续弦?” 此话一出,徐沧险些栽倒。“别别别!我可不整这死出。说得轻巧,续谁?老子要是续白玉茹,安凝霜得拔刀抹脖子。 老子要是娶了安凝霜,白玉茹得把我和她一并剁碎了喂狗。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能去勾栏吃酒!续什么勾八弦?” “你个垃圾!” 纪廉突然开口,徐沧为之一愣。“你他妈说啥?”言罢,他猛拍桌案,连带着酒盏也被打翻在地。 “老子说你垃圾!你个孬种。”说着,他催动修为,同时猛拍桌案。 徐沧正欲发怒,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得开口大笑。“啧啧!咱咋就忘了呢? 纪廉,纪子布!大周第一舔狗!舔了白玉茹十三年,指甲盖都没摸到一下。人家还说你是个好人!哈哈哈! 你有气就撒,老子不怪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舔狗?什么意思!”纪廉站起身来,总觉得这词听着不咋听。“有什么话明说,指桑骂槐的算什么东西?” “没啥!你一个,司徒孝呈一个。千万别误会哈!本王就随口一提。”徐沧仰头猛灌,酒水洒了一身。 纪凌看着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端起酒坛喝了起来。“朕是何德何能,有你们这样的臣子……哎!真不知是大周之幸,还是大周之不幸。” 三人说着说着,又大笑起来,笑声在文德殿内回荡,驱散了朝堂上的压抑与沉闷,也驱散了几人心中的猜忌。 酒桌前,三人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待到酒足饭饱,三人都开始有些醉意,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眼神迷离。 徐沧望着殿外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不管将来如何,好歹兄弟一场。老子要是死在了蛮狗手里,那不争气的小兔崽子……” “……”纪凌摇晃着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徐沧,随后摇头朝着内屋走去。 见皇帝走了,纪廉翻身而起。“喂,我听说你儿子把大梁太后给睡了?卧槽!牛逼啊?” “你他妈的?”徐沧见对方欲走,抬手抓住了纪廉的小腿。“小九,若是有朝一日……帮我护一护永宁……”话到此处,他摸爬着缓缓站起身来,而后躬身一拜。“哥哥拜托你了……” 见他如此,纪廉微微一愣,随后深吸了一口气。“不至于。蛮狗歹毒,你小心点。只要东卢出兵北线,我可率镇东军随你一同北伐。” “你找死不成?……皇帝不会同意的。”徐沧摇了摇头,转头又看向早已远去的纪凌。“算了算了,当我啥也没说。” …………………. (二合一,大章。) 第1075章 …… 对于徐沧的话,纪廉不以为意。蛮狗当年折损了数十万兵马,如今元武自顾不暇,北伐即便没有大胜,也不至于有多大问题。 许是对方酒喝多了,脑子不好。纪廉随意的摆了摆手,而后扬长而去。“要是蛮狗有什么花样,你收着点便是。千里草原,战线莫要拉得太深,有啥子让东卢那帮蠢货先上,两国讨伐大金,谁喊你去当先锋了?”说着,他转头一笑。“行了行了,别叫唤!真有啥的,本王和陛下也会第一时间驰援。 你儿子喜欢折腾,老子可护不住他。要想护着他,你留好自己这条烂命拉倒。” 看着纪廉远去,徐沧一把将酒壶朝着对方的背影砸去。“狗逼崽子,槽!” 转眼夜幕降至,神京城内的各个府邸暗流涌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今日朝堂上徐沧的种种行径,以及皇帝的态度,不同党派的朝臣自然也有着各自的揣测和推断。 顾令先府邸中,以他为首的新派官员们围坐一堂。屋内茶香袅袅,却掩盖不住众人脸上的凝重与疑惑。 “今日徐沧那番做派,简直目无君上。陛下未有严惩,还将我等驱逐,实在费解。”京都府令率先开口,语气中满是疑惑。 “这个很正常。”顾令先轻抿一口茶,放下茶杯,缓缓说道:“皇帝此举必有深意,司徒文告病在家,说不定正是做给咱们看。 徐沧手握重兵,镇守北境多年,其势力不容小觑。凉州战局不利,除非昏君,此时与之翻脸得不偿失。 便是如此,徐沧招摇过市,不同样是在向皇帝与咱们示威。” “哼!如此一来,岂不是助长了徐沧的嚣张气焰?区区一介武夫,莫非想在我等头上拉屎拉尿?简直荒唐。”廉木将茶盏一手拍在案台之上,心中满是不爽。“依我看,咱们就得联名上书,弹劾这厮。” “弹劾?本少宰看你是气昏了头。”顾令先冷笑一声,随即扫视了一眼四周。“这正是皇帝的高明之处。 徐沧如此张狂,陛下不当众斥责,本就是给自己台阶。 现在收拾他?江山不想要了?谁知道皇帝留徐沧在宫里做甚?” “许是斥责,却又未动真格吧。”赵建安开口接话。“既给了这厮一番警告,又留余地。 哼!定是如此。据探子回报,徐平已从大梁回京。皇帝的心思,还用猜吗? 再者说来,皇帝或许正想用徐沧来制衡其他势力,以防布政府斗得过于激烈。” “言之有理。” “呵呵!赵大人果然有一套。” “徐沧入京又能如何?他还能将手插到咱们文党党地盘?哼!” 听闻此言,众人纷纷点头,对其分析表示赞同。 几息之后,廉木微微皱眉。“依我看,陛下也可能在等待时机。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各党派纷争不断,陛下需要大量时间来整合各方力量。 待到时机成熟,或许会对咱们动手,也可能对徐沧动手。” “韩忠尚在,皇帝还不会动布政府。”顾令先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行了。天色也已不早,诸位同僚回府去吧……” …… 与此同时,在司徒孝康的府邸中,老派朝臣同样议论纷纷。大厅内气氛压抑,众人的面色或是凝重,或是深沉,或是平静。 “徐沧这厮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当年他就已经让先皇头疼不已,如今更是变本加厉。陛下此番态度暧昧,到底是何打算?”司徒孝康眉头紧锁,手中茶水换了又换。 “大公子,陛下怕是在敲打咱们吧?“唐禹锡微微摇头,眼神来回变幻。“依我看,陛下又是完这套平衡之术。 许是咱们最近斗得太凶,这才让他刻意当着咱们施恩于徐沧。 这厮手握军权,是极其锋利的双刃刀。陛下既要倚重他抵御北蛮,又要防止他北境威胁皇权。 不过惺惺作态罢了,我等不必担忧。” “哼!你说得轻巧。自打仲宰大人告病以来,顾令先暂领一府,对咱们诸多打压。此时不斗,要等人把刀架脖子上才出来争?”话到此处,卢定远愤然起身,将面前茶具掀翻在地。 “安国公淡定!稍安勿躁嘛!”司徒孝康眉锋一挑,随之微微摇头。“皇帝心思缜密,他既然没有当场发作,定有不可告人之考量。 咱们当且静观其变,看看皇帝接下来会如何动作。不过,顾党的手越来越长,咱们自然不可坐以待毙,得继续巩固势力,以防此獠借皇帝之手对我等施压。” 听闻此言,鲁尚文却是拂须大笑。 见他如此,众人纷纷面露愤然。 “鲁司首此时发笑,不知何故?”司徒孝康脸色稍变,眼中同样有几分不悦。 “呵呵!本司笑你无知,笑尔等愚蠢。” “你说什么?”唐禹锡怒声呵斥,当即挽起袖子就准备干架。 见此情形,司徒孝康抬手将之拦住。“鲁大人是在言笑吗?亦或是说,家父抱恙,鲁司首打算改换门庭了?” “仲宰大人只是病了,又不是病故了。”鲁尚文掸了掸衣袍,缓缓站起身来。“啧啧!都说虎父无犬子。司徒孝康,比起你父亲,你真是差远了。”言罢,他笑着朝众人微微作揖。“本司府上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诸位同僚,朝会再见。” “鲁尚文!你……”司徒孝康脸色一黑,当即拍案而起。见其头也不回的离府,他心中的愤恨愈发强烈。 司徒文司徒文,整日就是司徒文。老子已经在朝混迹了二十余年,是哪里比不上他?这条老狗,阴阳怪气,简直该死! “行了!今日就到这,府上没留餐食,都散了。”言罢,司徒孝康拂袖而去。 监政府内,萧如讳同样领着一群朝臣聚集在一起。其人端坐主位之上,眼神中闪烁着阴鸷的之色。司徒文病倒,张启圣远遁,韩忠领兵在外,此时不正是自己独揽大权之时? 至于顾令先?区区后辈,自然没有被其放在眼中。 第1076章 …… 众人纷纷侧目,看着萧如讳平静的神色颇为不解。 “御首大人,今日徐沧这般公然挑衅陛下权威,陛下却只是做做样子斥责几句,这其中深意,恐怕是想敲打咱们吧?”在其身旁,天狱司司首低声问道。 “敲打咱们?不不不!皇帝是在敲打布政府罢了。与咱们何干?”说着,萧如讳笑着举起茶盏,轻轻吹了几口。“这有些人啊,是越来越会演戏。 既要马儿跑,不给吃草也就算了,还想着连马肉都一块刮了去。给口饭让咱们抢?本御首又岂会着了他的道? 借着徐沧敲打文党,这般让步,还不是不想想承担与藩王翻脸的后果。小道。” “既是如此,依御首大人之见,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应对……嗯……”沉思片刻,萧如讳颇有些戏谑。“好好的北境不待,跑来这里趟浑水。蛮狗一老实,徐沧是太闲了,无需在意他入京。”说着,他亲自起身为众人倒满茶水。“密切关注布政府和皇帝动向,别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的人和事上。 还有,司徒老贼病倒,加紧拉拢朝中无党派的势力。尔等回去之后,散布些不利于司徒孝康的言论,在朝堂上再给他点压力。” “御首大人,如此一来,顾令先岂非……” 其人话未说完,萧如讳却饮茶含笑。“区区一后辈,或待如何?就凭他还想拿司徒老贼的位置,那是痴人说梦。 皇帝画块饼,他就上赶子跳脚,真以为皇帝想让他来取代司徒文?”说着,萧如讳微微一顿,随后手指敲打着台面。“诸位同僚,呵呵呵呵!却不知这痰盂的作用几何?” “这还用说,自然是接那污秽之物啊?御首大人何出此问?” “用完之后呢?”萧如讳继续开口,未等他人接话,他自己又言道:“便是将之踢到一旁才对嘛!呵呵呵! 要接掌布政府,顾令先可不够。真正该扳倒的是司徒孝康,明白了?” 听闻此言,众人面面相觑,几息之后,纷纷开口笑道:“御首大人英明!” “言过言过!诸位同僚不必吹捧!”萧如讳再饮一杯。“毕竟司徒府的大公子,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既然咱们已经已经有了动作,就得一击即中。 徐沧入京,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本职。徐平述职在即,朝廷既然有风浪翻涌,莫要卷入这场纷争,以免惹祸上身。 好好盯着司徒孝康,有什么事,随时通知老夫。府上已备好酒洗,诸位,请把!”言罢,萧如讳起身朝着膳堂而去。 转眼明月高悬,神京城被黑暗笼罩,各府邸中的讨论声也逐渐平息。 夜黑如墨,华灯璀璨,皇宫的琉璃瓦在月色下泛着清冷。 司徒府内,一片静谧,唯有后花园一角的暗房透出些许昏黄的灯光。司徒明德脚步匆匆,穿过曲折的回廊,轻轻叩响了暗房的门。 “是明德吗?进来。”房内传来司徒文略显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老爷!”司徒明德推门而入,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有消息送来。” 司徒文半躺在榻上,红光满面,双眼透着犀利与精明。“明德啊,随便坐,此处就你我二人在此。” “老爷,明德不敢。”说着,司徒明德快步走到榻前,神色凝重。“徐沧已入京,其人今夜未出皇宫,朝中都在议论纷纷,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徐沧来了吗?来得倒是挺快。”司徒文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缓缓坐起身来。“这个时候留徐沧在宫中,纪凌是准备动手了。不过也无妨,该来的总是要来。”他的声音低沉,神色波澜不惊,似乎并无什么意外。“徐平那臭小子到哪了?” “回老爷,已经过了黔州。”司徒明德在一旁静静站着,声音很小,却又清晰。“徐沧已有十年未曾奉召入京,此来,明德是否要暗中去见他一面。” “…….”良久,司徒文微微摇头。“这个时候没必要见他,要见也要过些时日。 弹指一挥,十年了…… 徐沧手握重兵,是北境的擎天之柱,也是纪凌的关键棋子。他儿子又拿下了岳州,同样拥兵数万,同样是纪凌的关键棋子。 时机已到,明德啊,咱们也该给某些人送点厚礼了。” “老爷的意思是?”司徒明德低头躬身,为对方披上衣袍。“少小姐和少公子还在玉螭,要不要将他们唤回?” “你不了解那丫头,她近日必到。”话到此处,司徒文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想办法让徐平来见一趟老夫。” “老爷,您这病体……”此话一出,司徒明德面露担忧。 “无妨。”司徒文摆了摆手。“有些事,必须当面和他谈。大梁的情况复杂,老夫若是不和那小子说清楚,他要走不少弯路。 且不说他是否能窃居大梁,即便能,断然也长久不了。小丫头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老夫这个爷爷辈的,那能看着他们走错。” 司徒明德点头颔首,随后欠身施礼。“老爷放心,交给明德来办。只是……” “没有只是,司徒府的兴衰,并非一人一事所能改变。多的都给了,咱们也不差这三瓜两枣的。 徐平此人非善类,老夫还得给他埋些小玩意才行,免得日后小丫头吃亏。”言罢,司徒文靠在榻上,闭目思索。 “是,老爷,明德这就去办。最多三日便可赶到黔州。”司徒明德领命,转身欲走。 “慢着!”司徒文突然睁眼,开口叫住了对方。“此事一定要做得隐秘,徐平来见老夫,此事不能让小丫头察觉。 免得她心有不悦,又横生枝节。” “老爷放心,明德清楚。”几息之后,司徒明德轻手轻脚的退出暗房,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咳!咳咳!”见对方离开此处,司徒文撑着床檐缓缓走下。 他来到窗边,举头望月,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寒笑。“爷爷替你扫清日后障碍,小丫头,你可要争气啊……” 第1077章 …… 转眼过去数日,即便盛夏已过,依旧日头高悬,将官道烘得滚烫,有风吹过,却无半分凉爽。 踏云骓马身油亮,四蹄生风,驮着徐平一路朝向京城疾驰。其人身着轻皮甲,腰间悬着碧城刀,刀鞘上的宝石随着马匹的颠簸闪烁着璀璨光辉。 奉天至神京遥遥数千里,连日赶路,长途跋涉,徐平颇有些疲惫。他眉头微蹙,目光锁住前方,一心只想尽快赶回。 官道上行人如织,推车的商贩,背着行囊的旅人,还有结伴的车队。徐平对这些来往行人视若无睹,只是偶尔勒紧缰绳,侧身避开拥挤的人群,便又扬鞭策马。 他很清楚,此番回京,等待自己会是朝堂上波谲云诡的争斗。在大梁收获如此战果,皇帝定然也是心情极为复杂。 日前收到消息,徐沧也已在京城,本已有十年未曾入京,此番奉召,想来也是皇帝刻意为之…… 时逢午后,热气正盛,一阵急促且密集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 “吁!!!”徐平眉峰一挑,下意识的握紧缰绳,勒住马匹。“来者何人?” 几息之后,一道黑影裹挟着滚滚烟尘飞速逼近,须臾间便来到近前。其人一匹枣红色骏马,身姿矫健,通体毛色犹如鲜血。 马背上一黑袍男子,他掀开兜帽,抬眼看向徐平,来人正是司徒明德。 见是司徒府的人,徐平放开手中刀柄,朝着对方微微颔首。“原来是大管家,不知在此拦下徐某所为何事?” 听闻此言,司徒明德轻拍马背,当即一跃而起,动作行云流水,瞬息之间便来到徐平的身前。“徐公子,明德在此等候多时了。”他声音低沉有力,气息平静沉稳,眼神之中难以看出半分心意。 “哦……?”徐平先是一愣,随后心中疑惑顿生。”司徒管家匆忙来此寻我,莫非出了什么要紧之事?” “这个自然。”司徒明德环顾四周,附近并无旁人,当即压低声音开口说道:“徐公子,我家老爷想见您一面,还请公子随我走一趟。” 徐平心中不明,面上却不露声色。司徒文突然要见自己,还是在回京途中,其中必有极大隐情。他眉头微皱,试探着回道:“不知仲宰大人为何突然要见徐某? 徐某正赶着回京述职,耽搁不得。若是有什么要交代之事,不妨大管家此时道来?” 司徒明德淡定摇头,之后上前一步,语气倒是有几分恳切。“徐公子,此诚至关重大,老爷既然开口,还请徐公子莫要推诿。”言罢,他抬手抱拳。“此事与您在大梁的经历以及往后的局势都紧密相关,望徐公子随明德走一趟。” 见此情形,徐平陷入沉思。自己一路赶回京城,沿途必有不少探子,行踪与脚程隆圣帝定然知晓。 都说司徒文病重,如今来此寻人,又道事关重大,想必来不会有假。思索片刻后,徐平还是点头道颔首。“既然如此,那便随大管家走一趟。希望不要耽搁太久,眼线众多,以免让某些人心生猜疑?”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头顶。 “徐公子放心,司徒府办事向来妥当。不会耽搁太久,请吧!”司徒明德翻身上马,领着徐平朝一条偏僻小路奔去。 小路两旁皆是茂林,枝叶相互交织,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便是如此,这小路显得格外幽深昏暗。 司徒明德领路在前,双腿夹住马腹,缰绳轻轻晃动。 第1078章 徐平紧跟其后,一边骑马前行,一边观察着四周动静。“此去何处?” 闻言,其人侧身回头。“到了便知。徐公子不必如此,沿途的哨子均已拔除。” “不知仲宰大人此番找到徐某,到底所为何事?大管家可否透露一二?”徐平随意的挥动着马鞭,忍不住开口问道。 “徐公子在担心什么?”司徒明德微微有些不悦,他看了对方一眼,语气也深了几分。“实不相瞒,具体何事,明德并不知晓。 路途不远,与其诸多猜测,徐公子还是稍安勿躁吧。” “人言大仲宰重病缠身,还能在这数百里外出行?”徐平心中愈发好奇,看来,司徒府恐怕是有大动作了。“徐某倒不是有所担忧,颇有些意外罢了。” “快些吧……”司徒明德望向远处,继续催马前行。“老爷虽卧病在床,但对朝堂局势依旧密切关注。公子在大梁的作为,老爷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至于前来此处,这个很奇怪吗?徐公子聪慧过人,当是知晓才对。” 见对方如此回应,徐平想起自己在大梁的所作所为。拿下岳州,拥兵数万,这些事在朝堂上想必已引起不少关注。 布政府乱作一团,各党派纷争不断。这些事恰恰在自己回京述职之时愈演愈烈,看来自己此番要想回梁,需要费不少力了…… 司徒咸鱼已将事情告知,如今邀自己来此处相见,恐怕还为了避开她。几息之后,徐平冷不丁的问道:“仲宰大人真病倒了?” 此话一出,司徒明德微微皱眉。“徐公子不必再做试探,明德只是奉命行事。不过依明德对老爷的了解,既然老爷要见您,必定是为您好。” 话到此处,两人均不再言。 不知不觉已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一座老旧庄园出现在徐平眼前。此处大门紧闭,周围高墙环绕,墙头爬满翠绿藤蔓。 司徒明德下马上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门上叩了几下。 片刻后,门缓缓打开,一家仆模样的老奴探出头来,看到来人之后,连忙打开门。“大管家,您回来了。” “老爷在吗?” “正在内院,请!” 司徒明德点头招手,示意徐平下马。 几息后,他带着徐平走进其中。 园内绿树成荫,花草繁盛,却不见一个人影,显得格外安静。 待两人穿过前厅,来到一座楼阁。楼阁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尽显古朴典雅之态。司徒明德停下脚步,躬身作揖。“徐公子,老爷就在里面等您,请进吧。”言罢,他侧身站在一旁。 …… 徐平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袍,大步朝着前走去。他踏上台阶,伸手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扑面而来,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笔触苍劲有力,意境悠远。 穿过阁楼,又绕过一道屏风,徐平看到了远处一垂钓的身影。 司徒文一袭素色长袍,手持钓竿,静静的坐在池塘边。池塘不大,但水质清澈,能看到水底的游鱼和摇曳的水草。四周摆放着几盆造型奇特的木桩,为这清幽之地更添几分雅致。 “晚辈见过大仲……” 徐平话未说完,司徒文却微微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依旧盯着水面,只低声说道:“莫要出声,扰了这鱼儿上钩。” 听闻此言,徐平撇了撇嘴,只好将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对方钓鱼。 此时已过午后,阳光明媚,透过树叶洒在池塘上,形成一片片金色光斑。 第1079章 偶有微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波光粼粼。司徒文手持钓竿,身姿沉稳,仿佛与这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他眼神深邃,看着浮漂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晃动,时而没入水中,时而又露出水面。 池塘边,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垂落在水面,几只蜻蜓落在柳枝,又迅速飞起,点过水面,留下一圈圈细小的水纹。 时间就这样缓缓过去,司徒文依旧是静静坐着,仿佛忘记了徐平的存在。 徐平站在一旁,起初还能耐心的看着司徒老贼钓鱼,欣赏这难得的宁静景色。 但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他心中的疑惑和焦躁越来越浓。司徒文在这紧要关头将自己叫来此处,却又只顾钓鱼,迟迟不进入正题。 见对方如此,徐平的双脚开始不自觉地挪动,眼神也变得有些游离。 他时而看看司徒文,时而又望向池塘,心中不停猜测着对方意图。 一炷香过去,徐平眉头皱起,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便是如此,他再也忍耐不住。“不知大仲宰唤晚辈来此……” “就是此时!”正当他开口之际,司徒文手中的钓竿猛然一沉,他眼神一亮,迅速拉起钓竿。 几息之后,一条极其肥硕的鱼儿在钩上挣扎着被拉出水面。鱼身闪烁着银光,水珠不断从其身上滴落。 “呵呵呵!今晚有口福了。”司徒文熟练的将鱼儿取下,随手放入一旁的鱼篓之中,而后站起身来,转过身看着徐平,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看看你这性子!真是不堪大用。 徐平啊,这钓鱼讲究的就是一个耐心。光有好饵可不够,还得沉得住气,耐得住心。懂吗?” 见此情形,徐平心中虽然焦急,但还是强压着情绪拱手问道:“仲宰大人,不知此番将徐平叫来,所为何事?徐某正赶着回京述职,沿途满是皇城司的眼线,耽搁不起。” “你看你,又急。”司徒文微微摇头,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示意徐平也坐下。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老夫有没有说过让你改口?忘了?” 徐平心中一紧,脸上表情来回变幻。几息之后,他掸了掸衣袍,躬身作揖。“孙婿徐平在此见过爷爷。” 此话一出,司徒文笑着抚起须髯。“拿下岳州,拥兵数万,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回京的途中见过小丫头没?说实话。” 沉默片刻,徐平微微摇头。“平,星夜兼程,此来并未见过咸鱼,啊不,娴韵。” “不老实。”司徒文放下茶杯,目光直直的盯着对方。“见就见了,你以为老夫会责罚她不成? 徐平啊,若是皇帝让你交出岳州,你是交还是不交?” “爷爷……”徐平心中一凛,他自然明白司徒文的意思。“若无梁东作为根基,孙儿在大周处处受制,只会沦为棋子。 若是皇帝强取,即便将孙儿留在神京,岳州他也难以掌控。” “幼稚!”司徒文随手举起鱼竿,一杆子敲在了徐平的脑瓜上。“老夫欣赏你的这份勇气和魄力。但你要知道,在这朝堂之上,魄力和勇气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皇帝要,你就得给。明白吗?但是怎么给就不一定了。” “这……” 见徐平犹豫不决,司徒文老脸一塌。“方才就与你说了钓鱼要有耐心,才过去多久?又忘了?”说着,他再度举杯,对着茶盏轻轻吹了几口。“徐平啊,有些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如今布政府乱作一团,各党纷争不断,你在这个时候回京,无疑是置身于风口浪尖,也会成为各党攻击和弱化纷争的棋子。 文武,文武!文武若是不斗,皇帝他怎么心安?岳州之地,并非你立身之本,你的立身之本在北境。掌控岳州,是为加固北境,也是为了平衡,不要本末倒置。 依你之见,皇帝接下来会如何?” “这个嘛!”沉默许久,徐平苦思不已。“势必会除掉宁毅,让三王变成二王,从而使局势再度平衡,岳州也就替代了贺州。” “还不算太蠢。”司徒文点头颔首。“老夫给韩忠下了不少绊子,导致他损兵折将,在凉州一退就是数百里。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千万不要小看了咱们周朝这位大都督。他的可怕之处,不单单在领兵征战。 如今你还朝述职,有些东西不能拿得太紧了明白吗?” “爷爷,您是要我替宁毅争取时间?”徐平恍然大悟,顿时明了。“即便我交出岳州,皇帝也一定会收拾宁毅。” “是这个理。”司徒文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池塘边,看着水中的鱼儿,嘴角微微扬起。“他的确不会放过宁毅。你压得越紧,韩忠下手就会越快。 咱们给他争取时间不是为了救他,死人怎么救得了?咱们要的是让宁毅和韩忠斗个两败俱伤。” “这……宁毅怕是做不到。”徐平同样看向塘底的鱼儿,眼神也多了几分凌厉。 “呵呵呵!”司徒文笑着甩下鱼竿,随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加上莫无涯,宁毅兴许就能做得到。 徐平啊,宁毅是饵,皇帝是勾,你是鱼,明白吗?咱们不能搞死韩忠,但必须把他搞残。” 第1080章 …… 残阳已近,余晖勾勒出长短交错的光影。 司徒文负手而立,虽身形佝偻,却又与这周遭的古朴景致融为一体。他很平静,看着池塘中自在游弋的锦鲤,良久之后方才言道:“徐平啊,你此番回京便是踏朝堂争斗,必须透彻领悟立身之精髓。” “这个孙婿知晓……”徐平微微欠身,眼中神色颇为恭敬。“还望爷爷不吝赐教,孙婿定铭记于心。” “你也莫要嫌老夫多言。”说着,司徒文踱步至石凳旁缓缓坐下。他伸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悠悠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其声音也随之愈发深重。“欲立朝堂,首在结党。 莫要以之为鄙,此乃固本之基也。独木难支,众擎易举。徐平,结党非聚乌合,当慎察其行,审度其心,选那利益攸关、驯顺可制者。德才虽重,然忠顺为先,方可为臂助。” “除了戍边司那几人,还有张世杰、宇文萧、李庆等人,只是孙婿麾下武夫较多,鲜有文世相助。”说着,徐平抬手作揖。“爷爷,孙婿此番初涉朝堂,回京述职必成众人之刺,或何所谋?” “靠这些小辈可不够,没有利益输送,难以长久。”司徒文放下茶杯,抬手为徐平也倒上一盏。“这察人之道,贵乎究言行、审志趣。观其言,务求实中,有无夸诞虚妄之语。 次为察其行,言行相副,恪守本道。又须探其心,与己同志。志同则道合,方可携手并肩,共济大业。审其行止,度其志趣,人心好恶自明。 上位者,行万事,不以己之喜好而物,当以众人之利为决,驯顺易制方为要。” 其人话音刚落,一阵微风轻柔拂过,池塘水面泛起层层潋滟涟漪,岸边垂柳依依,柳枝亦随风摆动。 见徐平沉思,司徒文抬手抚须,神色从容间带着几分笑意。“这朝堂之上啊,说话可是一门学问。 言辞至重,尤为关键。可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据于其间,必要深思熟虑,既不可信口开河,亦不可言之具明。既要切中要害,又要措辞委婉,不可过于直白,以免触犯他人之忌讳,以至无端纷争。 这个世道啊,祸从口出。列位朝班,尤其与皇帝相论,当引经据典,出言有章。遇敝沉之、遇责攘之、遇理听之、遇怒谄之。 与君所辩,用词当精,切忌含混。与臣所辩,首重委婉,勿要爽言。徐平,你身负一境之军威,威重令行,方能服众。凡有所求,先予后取方为可行。” 徐平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微微颔首。“孙婿已然明白,此番回朝,自当慎之又慎。 如今各国混战,我大周亦是多处兴兵,朝局愈发复杂。爷爷,皇帝态度不明,多半是要对岳州加以节制,再者,如今各地诸侯、藩王势力盘根错节,孙婿是否要……” 话未说完,司徒文便笑出声来。“无论皇帝说什么,关键看你做什么。 老夫方才以言明,你莫要担忧。待你入宫朝圣,进言无需审时度势,意不必揣摩圣意。 不管朝臣们打什么算盘,先顺着纪凌的意再说,开疆扩土,何其诱人?让他觉得你是自己人,才玩得下去。懂吗? 待其心定,而后再述己解嘛。巧妙言辞即可,因势利导,方能于己之主张而就。 再者,善假于人之力,悄融己之见於众人之论间,方使皇帝更易见纳。但此行之,则事可成之顺遂,亦能巧避树敌,营佳朝堂之境。 徐平,与智者言,依乎博。与愚者言,据乎理。与辩者言,凭乎精。与贵者言,显乎敬。与富者言,尚乎雅。与贫者言,重乎惠。与贱者言,存乎谦。与勇者言,示乎勇。与过者言,质乎直。 第1081章 上书进表因人而异,施各异之言辞之略,方可得事半功倍之效。” “……”徐平神色一凝,随即躬身抱拳。“爷爷立三朝而辅政,孙婿佩服。” 话音刚落,一翠鸟从枝头跃起,飞速掠过水面,叼起小鱼,而后振翅高飞,转瞬消失在天际。 “自家人,不必溜须拍马。”见此情形,司徒文仰首望着翠鸟远去的方向,神色依旧平静如水。“除了结党与言辞,立身朝堂还需深谙隐忍之道。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可因一时之意气而失,毁全盘大计。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藏器于身,伺机蛰伏,积蓄力量。隐之久者,发必烈。起之早者,衰亦速。 你在老七府上闹事,让纪凌颜面扫地,为何他轻描淡写便放你回大梁? 忌惮你父亲吗?那你可就小瞧了他。”话到此处,司徒文余光瞥了一眼徐平,随后又微微摇头。“北境刀兵固然利,他纪凌的刀兵也未尝不利。 怕小丫头为人所得?愚蠢!徐平,懂得蛰伏之人方能一跃冲天,成就非凡。 你要切记,皇帝可是戍边多年,在先帝一众皇子中拼杀出来。既无党派,亦无根基,还是庶子,不受待见。他能上位,是大周历代皇权更替之下最为困难的。 他这一辈子,最擅长的便是隐忍。你想与他斗,先要懂得什么时候你该进,什么时候你该让。 别看他不动声色,若是当日天下学宫的夫子未至,你父子二人离不开京城。” …… 此话一出,徐平瞬间皱眉。“爷爷,您的意思是……” “纪凌啊,有个致命的缺点……”说着,司徒文再次将鱼竿一扯,却见钩子上空空如也。“其母出生商贾,因久受排挤,他太过念旧…… 既为君者,这是极大的错误。” “隐忍之道,孙婿深知其重要性。”徐平蹲下身子帮对方挂上饵料,随后抬手抛钩,又缓缓起身。“娴韵之事,孙婿虑之未深,恰闻春香阁纪允行恶,方才难以克制……” 听闻此言,司徒文微微摇头。“年轻气盛嘛,老夫可以理解。 朝堂权争,诸般机变隐于无形,利害所系,微末言行皆关生死。 遇事,澄神静虑,气沉丹田,既谋九五,当心海无澜,意守灵台。言出,先度时势、忖人心,缓吐字句,勿使躁急。忿欲,舌有龙泉,诛人亦不见血。心潮翻涌,亦需强抑其情,缄口不语,待心平气和,再行斟酌。敛于内而晦于外,若愚若讷,避他人之嫉。 见利在前,不可轻举妄动。举步投足,皆应暗合时宜,事败,勿怨天尤人,反求诸己。事遂,勿居功自傲,淡然若素。 克己,如执辔御悍马,御心为上,守正为基,方能周旋于权谋倾轧,全身远祸,图千秋之霸业。 徐平,你回京居朝堂而立,权争如炽,机诈暗藏。欲揽权势、遂私欲,更因言行有克。 每语朝会,先窥上意,度同僚心,阿谀之词要恳切,诋毁之言藏锋芒,勿露嗔喜,以免授人以柄。谈及异己,言辞隐晦,借刀杀人于无形。逢迎君上,言辞谄媚,近君之情,得其庇佑。 若有利在前,谋定后动。事可为,假公济私,悄取私利。事不可为,避嫌自保,推责他人。功成,归功上意,以固宠信。事败,巧言推脱,嫁祸于人。 凡行朝纲,无论周、梁。以伪善之态,行奸佞之事,窥破人心,操控局势,方能翻云覆雨,尽享权势荣华。 切记!” 闻言,徐平细细回味,深深以礼。“孙婿多谢爷爷教诲。” ”陪老夫走走……” “诺!” 两人边走边说,言谈已久,天色一抹晚霞挂云。 第1082章 司徒文沿着塘边缓缓踱步,身影在晚霞映照之下显得愈发威严。“你在外驻军,图谋大梁之政权。同样危机四伏,困难重重。 顾应痕久居朝堂,其势力遍布天下,绝非酒囊饭袋之辈。 军权在握,既是无上的荣耀,更是沉重枷锁。一旦有失,也是败亡之根源所在。 皇帝既倚重你开疆扩土,又对你北境势力愈发忌惮。 梁有镇南军,燕有镇北军,此诚列国从未有之。你父亲此次入京,恐怕也是交换。具体所为何事,老夫无法确信,但与贺州以及北伐当有关联……” “咳!咳咳!” 司徒文一阵喘咳,徐平赶忙为其轻抚后背。“爷爷,您无碍吧?” “无妨!还死不了。”说着,司徒文颇有些不甘的望向天边。“老夫十五岁入朝,十九岁便受布政府议政司司丞,一晃眼,数十余载了。 这生死有命,天道轮回,此乃天命。本该了无牵挂,奈何族中无人可堪大用……”话到此处,他又轻叹一声。“老夫真是糊涂了,与你说这些做甚。 领兵在外,要与朝廷保持紧密联系。定期向皇帝述职,如实汇报军情,让他及时知晓你的动向,以此稳住其心中猜忌。 你说的,与他了解到的,是两码事,不要有侥幸心理。 还要时刻关注朝廷局势的变化,洞察各方势力之消长,做到与时俱进,顺应形势。 纪凌给你的旨意,一定要照做。鱼儿如今还小,在钓者拉杆之前,要把自己养肥,以免无法挣脱。” “这个恐怕……”徐平微微皱眉,面露几分难色。“若皇帝的旨意与军情相悖,如此岂非延误战机?爷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 “愚蠢!”司徒当即瞪了徐平一眼。“你领兵再强,还能强过纪凌?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要的不是将,是天下?懂吗? 若不愿盲从旨意,抗旨之前,定要想好合理的理由,你忘了宇文逸怎么死的? 无论如何,切不可意气用事,否则,必招致大祸。纪凌虽擅隐忍,但不要以为他会无休止的让步,一旦触及他的底线,他下手远比你想象中要快。 当初他夺位,短短三月便拿下京城,你以为他是省油的灯? 将在外,君令虽可择而从之。但你若抉择君令,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和把握,首要便是让皇帝觉得你和他是一伙的,切记。” 话到此处,司徒文不再言语。 此时暮色渐浓,池塘边的景物在夜色笼罩下变得愈发模糊。 司徒文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已然变凉。他将之放下,随后摆了摆手。“世间之事,虽不能尽如人意,但人定胜天。 永宁啊,北境虽鞭长莫及,但你亦非孤立无援。司徒府自会是你坚实的后盾,为你遮风挡雨,保驾护航。 行了,老夫这身子不行,该休息了。时间耽搁太久,皇城司的眼线也容易探知。 你该启程回京了,赶路吧……” 听闻此言,徐平作揖行礼,恭恭敬敬的开口回道:“多谢爷爷教诲!孙婿此番回京,定会小心行事,不辜负您老一番苦心。” “呵呵呵!孺子可教也!”司徒文拍了拍徐平的肩膀,佝偻着身子缓缓离去。“莫要辜负老夫的一番心血。待你回京述职之后,小丫头用不了多久也会回来。 找机会来看看,老夫百年之前,还想再抱个重孙孙…… 走吧。” “您老好生歇息!孙婿先行告辞。”徐平点头应下,转身走向院门,在司徒明德的引领下离开此处。 回头望去,司徒文的身影伫立于院内,月光清晰映照着其人年迈的身躯,满头银丝随风微微飘起,却又仿若巍峨之峰,着实令人心生敬畏。 “徐公子,请吧!”司徒明德微微欠身,随后推开阁门。 “……”徐平点头颔首,转身朝着其内再次施礼。“有劳大管家相送!请留步。” “明德不敢!徐公子,请!” …… 待徐平走后,司徒明德回到院内。但见司徒文靠在躺椅上,悠然自得的握着钓竿。“回老爷,徐平走了。” “派人通知鲁尚文,他该出来咬人了。”司徒文将鱼竿放到一旁,随后招了招手。“这群该死的鱼,越来越精明,给老夫取网来。” “老爷……咱们当真要……” “没有人不提防外戚,尤其徐平还身处大梁朝内。小小游戏,全当作乐。恩要施,刺也要埋,否则就无趣了……” “可是……” 司徒明德话未开口,司徒文却双目微凝。“你今日话多了。有没有凤命,老夫这个当爷爷的已经给她铺路了,能不能成,看她造化。” 第1083章 …… 离开城外小院,徐平星夜兼程,朝着神京一路疾驰而去。 翌日,晨曦微露,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已车水马龙。入京的商贩、小吏三五成行,好不热闹。 离京还有三十里,徐平远远瞧见官道两旁人影攒动。随其逐渐靠近,只见太子纪贤身着暗金云蟒袍,头戴束发紫金冠,颇为引人的站在最前方。 而其身后,更有一众朝廷官员身着鲜艳朝服,整齐排列于两侧。“呵呵!徐将军好生威风啊,老臣依稀记得,前年韩忠还朝也没有这般阵仗吧!” “赵府令慎言!徐将军开疆扩土,为我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不过是远迎三十里,有何大惊小怪?” “鲁司首倒是会做人,去了一趟大梁,怎么还转性了?” “哼!话里有话,怎么,监政府的辖下都是些口舌小人?呸!” “鲁尚文,你休得猖狂!” “廉木,你狗叫什么?” “给老夫住口!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不远处,萧如讳轻咳一声,缓步走上前来。“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御首大人免礼。”纪贤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朝着对方微微拱手。“这四大府主,大仲宰告病在家,韩都督率兵讨逆,大司命更是神龙无影,本太子还以为今日无一国柱前来。” 此话一出,萧如讳微微皱眉,很快却又拱手笑道:“征南将军立下大功,老臣又岂能不来相迎!呵呵呵!” 纪贤嘴角一撇,不由的冷哼一声。正当他欲开口,萧如讳却继续说道:“太子殿下,徐平此番立下大功,陛下让殿下亲率百官迎接,日后在朝堂的地位怕是不容小觑。” “御首大人想说什么不妨明言!”纪贤目光望向远方,神色很是平静。“年少成名,手握重兵,莫非御首大人心有忌惮?父皇此举意在彰显皇恩,以表征南将军之功,若无要事,御首大人还是少言少语,耐心等候吧……” 听闻此言,萧如讳也不生气。他掸了掸衣袍,举着笏板缓缓上前。“殿下言之有理。” 恰在此时,远处扬起一片尘土。不过几息之后,隐约传来马蹄声响。 起初还十分微弱,不到小半炷香,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随着距离拉近,徐平骑着踏云骓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踏云骓浑身皮毛油亮光滑,四蹄踏雪,气势非凡。徐平身姿笔挺的坐于马背之上,他身着轻便却不失威严的银色轻甲,甲上纹路精致细腻,虎头胸铠仿若吞天。 历经战场洗礼,徐平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坚毅与沧桑,一阵微风吹过,其身后披风猎猎作响。 “驾!”他仰首缓行,身后几名亲卫亦是跃马上前。 亲卫头戴面甲,身着黑色战铠,其上铆钉排列,手中长枪寒芒耀日,枪缨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众人整齐有序的随着徐平上前,马蹄踏步沉稳有力,甲内双瞳波澜不惊。 几息之后,徐平抬手示意护卫止步,随后双腿轻夹马腹,踏云骓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嘶鸣,随后稳稳落下。 “阵仗不小啊!”徐平利落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抱拳施礼。其声音之洪亮,带着战场上的豪迈与极度的底气。“末将徐平,在此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 见此情形,纪贤脸上挂着温和笑容,赶忙上前一步,伸手将之扶起。“呵呵呵!徐将军一路辛苦了,父皇心系将军,特命本太子率百官在此迎接,将军此番归来,实乃我大周之幸。” 第1084章 徐平谢过太子,抬眼扫视周围官员,有的满脸笑意,拱手相迎,笑容中还带着真诚的钦佩。有的则神色冷淡,眼中透着审视,似乎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之物。更有甚者,目光中还藏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呵呵!末将拜谢吾皇圣恩!有劳殿下在城外相迎,平,愧不敢当。”言罢,他缓缓转过身去,朝着群臣抬手作揖。“多谢诸位同僚。” “徐将军果然少年英杰,真乃我朝之幸。” “所谓英雄出少年,大将军实乃我等之楷模,我等之楷模啊!!!” “既是征南将军还朝,自当由末将替大将军牵马!” “大将军请!” “呵呵!好你个徐平!此番可让本太子刮目相看啊,来,随我入宫面圣。” 就在纪贤牵住徐平手腕之时,御中府丞郑崇年清了清嗓子,手持玉笏,缓步上前。 他神色严肃,先向太子行了一礼,随后看向徐平。“太子殿下,徐将军战功卓著,我等钦佩不已。只是徐将军在大梁的所作所为,疑点重重,臣以为不可轻易放过。”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郑崇年和徐平身上。 “来得倒是快!萧如讳,你真该死啊。”腹诽几句,徐平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对方,早料到会有人发难。“哦?不知本将有何过失之处?让监政府的同僚非要在此时开口?” 此话一出,纪贤微微皱眉,心中亦是极其不悦。“郑府丞有话不妨直说。今日我等在此迎徐将军还朝,莫要扫了兴致。” “咳!咳!”郑崇年先是微微欠身,随后恭敬回道:“殿下恕罪,此事关乎朝廷法度,微臣不敢隐瞒。 征南将军在大梁期间,与当地势力来往颇为频繁,诸多行为逾越臣子本分,至于这其中内情,微臣以为,有必要细细追究。” 徐平冷笑一声,随之向前一步:“口口声声说本将行为逾矩,可有证据? 本将在大梁出生入死,为我大周开疆拓土,如今却遭无端指责…… 郑崇年,你区区三品府丞,以下犯上,若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将扒了你的皮!”言罢,徐平轻跺脚跟,其身后亲卫当场拔刀。 …… 见此情形,郑崇年大惊失色,他还欲开口辩驳,廉木挺着微胖的身躯站了出来,脸上堆满笑容。“大将军莫要动怒啊,郑大人也是为朝廷着想。听闻徐将军在大梁私自处置当地官员,却未向朝廷报备,这可是事实?” 听闻此言,许定山大步上前。“廉木,徐将军在大梁是奉命行事。 陛下既授之岳州刺史,自当节制岳州的一切事务。何时轮到你开口?” “哦?许司首这是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呵呵呵!付国忠,你何时转投的监政府门下?本司怎么不知道?” “鲁尚文,你别满口胡言!你在南安收受贿赂,本司要参你一本。” “邦政司插什么言?鲁尚文,你先把自个屁股擦干净再说。”顾令先从人群中出列,随后冷笑一声。 “顾少宰好大的官威?真当自己是布政府大仲宰?”傅乘风亦是满脸不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少司君又为何插言我监政府之事?”几息之后,刘裕笑着出列。他先向太子和众人拱手施礼,随后转身指向徐平。“徐将军,你虽立下战功,却犯下诸多罪行,今日,微臣便要在此一一罗列你的罪状!”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众人纷纷侧目,或是面露惊讶,或是幸灾乐祸。 第1085章 “哦?是吗?来!请开始你的表演!”徐平将头一歪,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只待其人下文道来。 见他如此,刘裕嘴角一抽。“徐平,你身为大周臣子,却私自与大梁勾结,妄图谋取私利,此乃不忠之罪,罪一也! 你在大梁驻军期间,拥兵自重,不听朝廷调遣,致使政令不通,此乃违抗圣命之罪,罪二也! 再者,你放纵麾下兵卒烧杀抢掠,扰乱民生,屠戮岳州平民,使百姓怨声载道,此乃不仁之罪,罪三也! 还有,你擅自更改军制,扩充军队,意图谋反,此乃大逆不道之罪,罪四也! 你与朝中文臣来往密切,结党营私,扰乱朝堂秩序,此乃乱政之罪,罪五也! 你在大梁肆意妄为,与梁国太后苟且,破坏两国邦交,此乃误国之罪,罪六也! 欺上瞒下,虚报战功,骗取朝廷赏赐,此乃欺君之罪,罪七也! 生活奢靡,贪污军饷,中饱私囊,致使兵卒困苦,此乃贪婪之罪,罪八也! 你还蔑视朝廷法度,随意处决官员,草菅人命,此乃残暴之罪,罪九也! 最后,你蛊惑人心,煽动百姓,妄图自立为王,此谋反之心昭然若揭,罪十也!!!” 刘裕一口气说完,脸色涨得通红。待其稍复心情,低头偷瞄了萧如讳一眼。 “有意思!真有意思!”徐平听完,不怒反笑,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口口声声说本将犯下十大罪状,可有真凭实据?若无证据,便如此污蔑于我,本将不知道你刘府九族有多少人头够砍?” 听闻此言,刘裕脸色一滞,虽罗列了徐平的十大罪状,大多却是捕风捉影,并无确凿证据。但萧如讳让自己出来跳脚,早已言明了一切。这些罪状,既难查实,也难澄清,自己断然无恙。 念及此处,他冷哼一声。“徐平,你休要猖狂!此皆可查之罪……” 话未说完,纪贤却站了出来,他看了看刘裕,又看了看徐平。“刘司丞,朝堂之上,讲究证据确凿。仅凭几句空口言词,便要定征南将军之罪,谁教你如此办差的?” “太子殿下……” 其人还欲再言,却被纪贤抬手制止。“好了好了!此事容后再议。徐将军,咱们先回朝复命,父皇还在文德殿等你。” 对此,萧如讳颇有深意的看了眼刘裕,随后朝对方送去一个眼神。“有什么话,拟个折子上书即可,莫要纠缠。” “下官领命……” 听闻此言,徐平侧目看了眼萧如讳,随后翻身上马,与纪贤等人一同朝着京城进发。 众人并驾齐驱,纪贤开口问道:“你此次回朝怕是要面临不少麻烦,可有打算?” “哦?殿下那么关心徐某,真让我有些意外呢。”徐平勒住缰绳,随意看了眼对方。“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什么话?咱们可是强强联手,关心关心不是很正常吗?”说着,纪贤微微一笑。“父皇何等圣明,自会明察秋毫。其余的嘛,本太子自会相助。” “杀人了!黄鼠狼也鸡当伴娘!”徐平嘴角一撇,当即催马而去。 “驾!”见此情形,纪贤眉头一挑,随后快马跟上。“怎么?不信?” 徐平回头侧目,随后捏着下巴摇头。“我信了你的鬼,你特么坏得很。” 此话一出,纪贤心里自然有数。他轻叹一声,佯作无奈。“老七的事,的确怨我。但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插手。” “是吗?驾!”言罢,徐平一甩马鞭,朝着皇城而去。 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纪贤双眼微眯,不由得朝着七王府所在看去…… 约两个时辰之后,徐平来到宫门之外,整理好衣衫,他深吸口气,下马大步走进皇宫。 待入文德殿外,太监高声吆喝。“征南大将军,岳州刺史徐平,殿外求见!!!” “征南大将军,岳州刺史徐平,殿外求见。” “宣!”几息之后,殿内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徐平抬头望着眼前的朱门碧瓦,随后沉稳的迈入殿中。 其内,隆圣帝高坐龙椅之上,明黄色的龙袍威严显赫。他手握着书卷看得津津有味,手指不停敲打着案台。 “臣徐平,参见陛下!”见他如此,徐平单膝跪地,赶忙施礼。 见对方没有回应,徐平再次开口。“微臣徐平,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还知道回来?”隆圣帝放下书卷,余光瞥向殿前的徐平。“平身吧!徐平,你此番在大梁的所作所为,朕已有所耳闻。可有什么要说的话?” 老逼登!你妹的!徐平低头垂目,几息之后,方才缓缓起身。“陛下,臣在大梁一切皆是为我朝之利。虽历经艰难险阻,但始终不敢有负陛下重托。” “是吗?”隆圣帝冷笑一声,随后拾起案台上的一封密信便砸了过去。“连大梁太后你都敢睡?你还真是饿了。 朕再给你一次开口的机会,想清楚。” 第1086章 …… 自打徐平将要回京的消息传开,薛若薇每日都会前去城门等候。而恰逢今日,她正坐在庭院石凳之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天边飘过的几缕薄云,手中的针线于锦缎上穿梭,心思也早已飘远。 当家仆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将徐平已入京城这个消息告知时,她先是一愣,手中针线瞬间停住,随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待家仆重复一遍,她眼眶迅速泛红,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这些日子以来,徐平驻军在外,岳州战事艰难,她自是多有耳闻,每日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但凡夜深人静,常从梦中惊醒,想象着自己的男人在大梁生死未卜,或在梁地的权谋争斗中陷入困境。作为一个弱女子,只能在这深宅大院内对着孤灯暗自祈祷。 此刻,得知徐平归来,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宣泄。顾不得擦拭脸上泪水,薛若微提起裙摆便朝着皇城方向奔去。 赶到皇城之时,但见人群熙熙攘攘,她费力挤到前排,远远便看到了思念之人。 徐平骑着踏云骓,身姿挺拔,即便历经长途奔波,依旧意气风发。 ”永宁……”薛若薇的泪水再次涌出,她就静静站在人群之中,眺望着对方,心中满是欢喜与感慨。 直到徐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她才缓缓回过神来。薛若微很清楚,短暂的相聚后,或许又是长久的分别。 她孤身一人朝着府内而去,先是缓步,又逐渐加快,直至最后,已是提裙奔跑。待到徐平面圣之后,回到府中定然是饥饿难耐。无需山珍海味,一壶老酒,几碟小菜,想来是他如今所念之物。 想到这里,薛若微的嘴角带着浅笑,眼中的泪水也被其挥手抹去…… 与此同时,皇城内,文德殿中的气氛与其说压抑,不如说有些尴尬。 徐平稳稳接住隆圣帝甩来的密信,心中虽暗自叫苦,面上却依旧保持镇定。“陛下,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隆圣帝抬手一敲,震得案台左右晃动。 见对方如此,徐平暗道不妙。自己怎么也没料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这特么军情传递怎么没见如此高效? 犹豫几息,他悄然抬眼看了下皇帝,随后低头垂首。“陛下,臣也是身不由己啊。那顾秋蝉妄图利用臣,臣不过是将计就计,以图为我大周谋取更大的利益。 臣可都是一片忠心啊,陛下明鉴!” “好个一片忠心?百姓的骂声都传到了朕之耳畔,说你欺负人孤儿寡母,你特么的,还真是不挑食。”言罢,隆圣帝眉尾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将计就计?来,你倒说说,如何将计就计? 分明是见色起意,睡了大梁太后,还美其名曰为了大周?朕这辈子都没见过你那么无耻之人!也不对,还有你爹。” “陛下息怒啊!”徐平不慌不忙,笑着向前一步:“陛下容禀。那大梁太后顾秋蝉本就心怀不轨,她见微臣手握重兵,便想拉拢臣,为她所用。 臣若直接拒绝,恐引起她的猜忌,从而对我大周不利啊。所以嘛,臣假意迎合,取得她的信任,方能谋取到大梁更多机密,为我大周在大梁的布局争取主动。 陛下,臣是身在大梁心在大周啊,您可千万不要听信小人之言。臣对陛下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怎会行那有损我大周威严之事!” 第1087章 “真能扯!徐平,你特么是个人才!”沉默片刻,隆圣帝微微颔首。“哼!此事朕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暂且信你这一回。 说说吧,你在岳州的治政、军事和民生情况如何?” 听闻此言,徐平神色一正,当即便抬手作揖,恭敬回道:“回陛下,岳州军事上,臣已重新整顿镇南军。 为了严明军纪,提升军队战力,臣新设三营建制,每营有兵七千。以枪卒为主,刀盾卒为辅,下设重步卒两千,轻步卒五千,骑卒两千。 并以杨定领玄甲卫,许阳驻守雍城,陆铮守紫萍,唐禹领兵两万于飞云关外驻扎应对姜安民旧部。 析津则有郭子韬驻军,岳山以李正我为统帅,全权总揽军政。 新兵训练由张世杰主导,后勤以及粮草管理则由李庆统筹。 且,微臣在梁东周边及要害之地均已增设烽火台,加强防御工事,以防南安再犯。 如今军中将士训练刻苦,每日天未亮便开始操练,弓马骑射、刀枪剑戟,无一不精。臣还从军中选拔了一批武艺高强、颇有智谋的校骑,对他们进行重点培养,为将来的战事储备人才。” “你在大梁收的那几人不打算说?还有天下学宫来投奔你的,也不打算说?”隆圣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徐平,随后抄起一叠文书便砸了过去。“避重就轻,小兔崽子,你该不该打? 你非但和顾秋蝉不清不楚,还跟顾应痕眉来眼去。宁武可在岳州?狗东西,你是在想屁吃?你当朕眼瞎了吗?“言罢,隆圣帝大步走下龙椅,一脚便将徐平踹翻。“朕授你在岳州便宜行事,还加你为征南将军,你倒好,和朕玩心眼?” …… 听闻此言,徐平脸色骤变,很快却又平复好心情。他叩首在地,随后抬眼看了看对方。“陛下英明神武,微臣,微臣钦佩不已。只是这事有据悉,臣只捡要紧的上报嘛,哪能啥都和您唠叨个不停……” “起来!”隆圣帝冷声一声,随后白了徐平一大眼。“领兵在外不容易,朕也不打算干涉你执政地方,没必要藏着掖着。 你杀了姜安民,屠了岳王府,如今的岳州民生如何?”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回陛下,民生方面,臣积极安抚百姓,减免了部分赋税,也免了三年徭役,还鼓励当地百姓开垦荒地,引清岳江之水灌溉农田,发展农业。 如今,岳州的农田开垦面积比之前增加了两成有余,百姓也逐渐接受微臣治政。 同时,臣还修缮了岳州的道路和桥梁,促进当地商贸往来。臣在紫萍设立义仓,以便丰年收购粮食储存,备灾年赈济。 并且,臣组织人手开凿了新的水渠,从三江口引入农田,解决了雍城灌溉问题,使粮食产量有所提升。” “狗嘴吐不出象牙。”听其说完,隆圣帝冷冷的瞪了一眼。“那是你办的还是李正我办的? 你在奉天待了数月,整日和顾秋蝉苟且淫欢,还把功劳全部抹在自已头上,你脸呢?” “陛下,臣下功绩岂非主政之德?臣在岳州的所作所为,那也是陛下的功绩嘛!”话到此处,徐平谄媚的站起身来。”陛下,此番纳岳州入我朝版图,这可是全权仰仗您的天恩啊,都是陛下的功劳,臣又岂敢居功!” 此话一出,隆圣帝轻咳一声,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哼!能说会道。治政呢?岳州的地方官员和大小士绅可都听话?” 第1088章 “回陛下!治政上,臣选拔了一批贤能之士担任地方官职,这些官员大多清正廉洁,一心为民。 对于那些不听号令、不向大周之人,臣已将他们一一铲除。 臣还在岳山设立了举报箱,鼓励百姓检举新官之不法,对于查证属实者,给予嘉奖。 并且,臣在岳山新增监察令,用以督查和巡视岳州九郡官僚。” “不错!有长进。”隆圣帝微微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满意。“徐平啊,看来你在岳州倒是用心了。名义上虽共治岳州,但绝非长久。要将岳州版图彻底划入我大周,还不怎么容易,对于此事,你可有想法?” 对方会如此问,徐平此次回京也已猜到几分。思索片刻,他缓缓回道:“陛下,要彻底将岳州纳入大周版图,首先得从文化和思想上入手。 臣打算在岳州开办学府,传播我大周文化和礼仪,让原住民从心底认同我朝,此事臣已交由天下学宫孟然去办。 其次,加强两国贸易,让岳州的经济与我朝紧密相连,形成整体。如此一来,岳州百姓便会更加依赖我朝,归属感也会更强。但飞云关乃是天险,目前臣尚无强攻之力。若是操之过急,只怕得不偿失。 除此之外,臣还计划在岳州推广周历,让百姓遵循我朝的时间体系,进一步强化这群愚民的认同感。同时,鼓励大周的行脚商前往岳州投资兴业,带动岳州发展,让他们切实感受到成为我大周子民的好处。” “飞云关当属无碍!梁帝已将岳山王打为叛臣,此地已成孤关,内无根基,久守必失。 待到时机成熟,朕会向玉螭增兵,以助你一举夺下飞云。”言罢,隆圣帝拍了拍身旁的座椅。“坐下说。” “微臣谢陛下赐座!”徐平拱手施礼,随后缓缓坐正。“军事上,臣会继续加强岳州的防御力量,臣还打算暗中培养一支精锐,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大梁朝局复杂,一旦有异动,臣也能迅速做出反应。此外,臣还会与岳州各郡驻军保持密切联系,形成联防之势。 元武之患乃腹心大疾,梁人断然不敢图谋岳州,即便敢,臣也有把握应对。 陛下,臣计划在紫萍设立军事据点,派驻重兵把守,同时加强巡逻,及时掌握奉天的内军动态。” “哦?你还对奉天有想法?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言罢,隆圣帝抚掌大笑。“好!不愧是徐沧的儿子,本事大不大先不说,你胆子的确不小。 不过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先立稳跟脚,在逐步蚕食、切不可操之过急。” 听闻此言,徐平躬身笑道:“臣定当谨遵陛下之教诲。陛下放心,胆子臣有,这手段臣也不缺!!!” “呵呵呵!你小子,要是老大或者老三有你一半的……算了,不提这些。”说着,隆圣帝轻叩案台,脸上的笑容逐渐温和。“你此番回京述职,一路奔波,辛苦了。 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留在宫中用膳,皇伯父与你好好聊聊。” 卧槽?老登想做甚?徐平心中一惊,连忙开口谢恩。“多谢陛下厚爱,臣不胜荣幸。” “嗯?” “额!多谢皇伯父!!!” “哼!小兔崽子。随朕来。”夜幕缓缓,华灯初上,隆圣帝携徐平移步出殿。 “皇伯父,咱们吃啥?” “啰嗦!朕还能亏待了你?“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在太监宫女的拥簇下缓缓穿过亭廊。 待入御膳监,宫女身着素雅宫装,迈着轻盈碎步,有条不紊地穿梭于殿内,摆放着精美的餐具。她们低垂着眼眸,神色恭敬,手中动作娴熟而轻柔,生怕惊扰了圣驾。 刘辟领着几名太监笔直站在一旁,尖锐的嗓音不时响起,传递着各种指令。 桌上摆满珍馐美馔,香气四溢。 “坐吧,此处没有外人,随意一些。”隆圣帝端起酒杯,浅酌一口,脸上罕见的露出和蔼之色。“永宁啊,今日咱们叔侄俩抛开朝堂规矩好好叙叙。” 闻言,徐平嘴角一撇。但凡纪凌说这话,特么准没好事。几息之后,他双手举杯,恭敬回道:“能与皇伯父一同用膳,实乃侄儿此生之大幸。” “是吗?呵呵!你不老实啊!”隆圣帝时而询问徐平家中琐事,时而谈及往昔趣事,气氛逐渐变得轻松。 宫女们适时地为两人添酒布菜,让气氛更为融洽。 烛光映照着众人面庞,殿内弥漫着独特的一种温馨。 酒过三巡,徐平心中原本的忐忑也渐渐消散,他放松下来,与隆圣帝谈笑风生。 正在其醉意稍起之时,隆圣帝端起酒杯浅浅饮下一口。“月华呢?徐平啊,朕把她交到了你的手上,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此话一出,徐平握杯的手骤然一抖,连带着酒水也有些洒落。“皇,皇伯父……” 见他如此,隆圣帝故作不解。“哦?你想说什么?” 第1089章 …… 见徐平神色有变,隆圣帝拍其后背,亲自为其倒上一杯酒。“尝尝这新来的御酒,可是难得佳酿,比起你私底下让穆氏整得那个也不遑多让。” 听闻此言,徐平端起酒杯,脸上表情多有变幻。几息之后,他深吸口气,恭敬中带着几分愧疚。“微臣多谢皇伯父赐酒。”说罢,一饮而尽。“月华在与南安的交战中负伤,虽无性命之忧,却迟迟没有苏醒。此乃臣下之失,还请皇伯父责罚……” “这酒味道如何?”隆圣帝并未接话,反而笑着问道。 徐平不明其意,只得顺着回言。“此酒醇厚绵香,回味悠长,实乃世间难得的美酒。皇伯父,微臣……” “哈哈,朕知你想说什么。永宁啊,只要你一心为大周,为朕分忧,其他诸事朕都可以酌情考虑。”说着,隆圣帝同样饮下一杯。“既为将者,领兵在外有诸多不易。朕曾戍边在外多年,无论凉州还是燕州,深有体会。 既然月华跟着你在外行走,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朕又岂会多加干涉。 你此番所为,若是朕,同样会如此。在苏北石看来,月华是你的青梅竹马,张黑子是你的心腹爱将,既然深陷困境,李正我岂有不救之理? 便是如此,苏北石怎会放弃这个围点打援的绝佳机会。” “皇伯父圣明。”徐平微微低头,目光注视着空荡荡的杯盏。“敌我悬殊,且析津已失。若不诱其分兵,镇南军鲜有胜算,微臣也无法合围其部。 皇伯父,早在此贼下寨长萍,微臣与李正我便有了谋划,军师与吴文渊私下有议,会尽快说服此贼分兵,奈何事与愿违,苏北石拖之未决,方才令火凤营全军覆没。 此乃微臣之失,皇伯父……” “好了,过去的事,不再提了!战争又岂能尽如人意? 遥想当年,朕于凉州戍边,为诱武敬山深入腹地,朕可是亲自为饵。 那一战,杀得天昏地暗,若非你父王星夜驰援,朕恐怕早已交代在关外。 即便如此谋划,宇文逸率部奇袭,在武敬山兵败之计将其救走,功亏一篑。 你能有此建树已是不易,朕又岂是不明是非之君。”话到此处,隆圣帝放下酒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徐平啊,朕再问你,你父亲此番入京,你可知朕的用意?” 老爷子已经到了?徐平心中一动,脸上却毫不表露。 他自然猜到隆圣帝和老爷子之间必有一番谋划,只是不清楚具体内容。或是北伐,或是除贼…… 沉默几息,徐平斟酌着言辞回道:“皇伯父圣意,微臣不敢妄加揣测。 不过,微臣相信皇伯父定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父王也定会全力辅佐。” “你这兔崽子,说了等于没说。”言罢,隆圣帝微微摇头。“你父王手握重兵,镇守北境多年,在外人看来,与朕是面不和,心也不和。 不过嘛,这也是好事,徐沧可没你那么心眼子多。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司徒文病重,恐怕有性命之忧。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布政府斗得乌烟瘴气。 朕此番召你父王入京,一方面是想与之商讨北伐之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平衡朝堂如今的势力。” 此话一出,徐平眼神微凝,瞳孔也逐渐收缩。果然是为了北伐么……会不会太急了?“皇伯父圣明,北伐之事,微臣也有所耳闻。 这一两年来,北蛮蠢蠢欲动,屡次扰我大周边境,百姓深受其苦。 如今南安已定,梁东无忧,是该让耶律老贼付出代价了。”言罢,徐平巧妙的用余光瞥了一眼对方。 第1090章 “说得不错,北伐势在必行。既是为你爷爷报仇雪恨,也是为我大周子民出口恶气。 不过话说回来,我朝虽与南安和议,但依旧不得不防。现如今,为缓解军费损耗,欧阳正奇退兵南境,公孙禹班师还朝。 南安境内,李孝师屯兵要道,遏制着进军隘口,而孙国安与老三驻军晋陵,同样粮草军需所耗甚高。 且不说岳州局势,便是凉州,韩忠也也莫无涯成对峙之态,短期内,想来不会有较大的变动。 多线作战,大周财力难支。北伐……恐怕朝中无力支援你父王了。 “皇伯父,若说北伐,依微臣之见,此事还需筹备充分,粮草、兵力、将领,每一样都至关重要,不可操之过急。况且东卢善变,雍王亦需多加防范。 论及出兵,恐怕时机未到。”言罢,徐平放下酒杯,拱手施礼。 隆圣帝微微颔首,抬眼眺望着北方。“这个自然。你父王在北境多年,对北蛮的情况最为了解,不会草率行事。 就在日前,布信已率镇北军前营深入关外草原五百里外,对蛮狗的商队四处袭扰,刺探其边疆布军。 耶律洪阳沉寂多年,腹中定然没憋什么好屁。所谓先下手为强,在此贼意动之前,你父王势必会兵出燕岭。” 听闻此言,徐平是腹诽不已。老爷子是勾栏玩傻了么,这个时候入京?话虽如此,他依旧神色恭敬。“皇伯父勿虑,若是北伐,微臣也愿尽绵薄之力。” “好好好!有你父子二人相助,朕心中甚慰。永宁啊,朝堂的争斗也不能忽视。 布政府乱作一团,各党派纷争不断。恰好你回京述职,需在其中周旋,为朕分忧。”隆圣帝侧目看着徐平,眼中似乎有几分期许? 见对方如此神色,徐平当即起身。“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伯父重托。 只是,朝堂党派林立,关系错综复杂,臣恐力不从心。皇伯父,萧如讳老谋深算,势力庞大,若是司徒文病故,臣恐其一家独大,必于朝廷不利啊。” “徐平,你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话到此处,隆圣帝爽朗一笑。“年轻就是气盛!刘裕刚罗列你十大罪状,你转头就想干死萧如讳,的确有你爹当年的影子。 朕知道此事不易,你也无需担忧。朕会在背后支持你,只需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遇到问题,及时向朕汇报。 萧如讳虽有野心,但比之司徒文,他没那么棘手,也没那么大的影响力。有什么想法你就说,无妨!” …… 传得真勾八块!徐平一脸尴尬,随后清了清嗓子。“皇伯父,微臣以为,可先联合布政府中的新进派,先行对抗监政府。 比如顾令先一派,他们与萧如讳有诸多矛盾,或许可以利用。再者,鲁尚文对监政府早就看不顺眼,何不扶持他以做马前卒? 只待监政府消停,再慢慢整合布政府,从而保证此间平衡。” “想法不错。三日之后的朝会,朕期待你的表现。”说着,隆圣帝抬手一挥,当即屏退了殿内余众。“永宁啊,朕曾有言,待你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朕便将月华许配于你。 如今你年岁已至,又有功绩在身,此事你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徐平心头一颤,脸上却未有半分表露,只故作惊讶。“皇伯父,侄儿如今领兵在外,岳州距神京更有数千里之遥,恐怕会苦了月华……” 对于他的回答,隆圣帝却不以为意。“这个你无需担心。你劳苦功高,如今的岳州,短期内不会有战事,且有李正我为政,你就留在神京即可,暂时不必回那纷争之地。 第1091章 至于月华嘛,朕会派人将她接回京城以做休养,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永宁啊,待你二人大婚,朕亲自给你摆台子如何。” 此番火凤营覆灭,纪月华是否会对自己心存芥蒂,徐平无从得知。便是没有,断然也不能留在神京。嫁娶乃是彼此所向,但绝不能是现在…… 徐平心中有些无奈,月季花对自己的感情没有半分利益掺杂,但自己能给她的却撇不开利益。若是有朝一日谋反,她也会是安抚旧朝故臣必不可少的人选。 多少情情爱爱,多少少年少女。想要简单寻一份白首不离,却是身处其位,早已沦失了往日美好。 见他沉默不语,隆圣帝冷哼一声,随后抬手敲了敲桌案。“怎么?你不愿意?” “啊?”对方的话语让徐平回过神来,他抬手作揖,随后微微垂首。“皇伯父,微臣深感皇恩浩荡,与月华更是自小相识,又岂会不愿。 只是如今微臣志向关外,不愿为儿女情长所束缚。只盼为我大周建功立业,打下偌大的疆土。 皇伯父,如今大梁已现亡国之相,顾应痕狼子野心,欲窃据帝位。顾秋蝉与梁幼帝已是秋后蚂蚱,断然蹦跶不了太久。 其朝内党派林立,纷乱不止,薛刚、季书同、周信,乃至傅康、孙振岳、吴青峰,皆有拨乱之心,二者必然斗得你死我活。 若是微臣留念温柔之乡,势必会错失良机啊。此乃千载难逢之大势,也是我大周再次崛起的契机,万万不可错过…… 便是如此,还请皇伯父三思。” 听闻此言,隆圣帝眉头一皱。他手指不停敲打着台面,心思也在来回纠结。徐平之所言他又岂能不知,现如今的大梁的确到了为人所食的地步,但这个人虽然最好不是徐平,但要择一人替之,恐怕难以为计。 虽有万般不愿,但国之崛起,这四个字深深敲打着隆圣帝的内心。他犹豫再三,最后缓缓回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即便如今时机未到,朕可先与你二人赐婚。 待寻得佳机,或可再行完婚。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也勿要再言。” “….”徐平眉头一皱,很快又悄然舒展。他微微颔首,端起酒杯言道:“微臣多谢皇伯父厚爱!必当为我大周之崛起而鞠躬尽瘁。” “你能有此意,朕心甚慰!”言罢,隆圣帝话锋一转。“东卢近日与我朝来往频繁,东君欲与我大周联姻,对此,你有何看法?” 联姻?此话一出,徐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杨师师那骚样。他嘴角不由的一撇,而后故作不解。“皇伯父,不知联姻之事,何方嫁娶?” “若按东君国书所言,欲将二公主嫁入我朝成婚。”说着,隆圣帝缓缓起身,朝着窗边走去。“只不过,太子贤已有婚配,老三也早已成婚。 既是邦交联姻,断然不能做小,此事让朕颇为头疼,你可有想法?” “这个简单!七皇子……” 徐平话未说完,隆圣帝一巴掌便甩在他脑瓜上。“你还好意思开口?七王府上的事朕还没有找你算账。 做人,要识时务。兔崽子,别逼朕打断你的狗腿。” 徐平有些尴尬,一时间居然把搅合赐婚宴的事给忘了。纪允的头上可还挂着司徒咸鱼未婚夫的名号…… 念及此处,他颇有些不爽。“皇伯父,侄儿也不说什么大道理。所谓自知之明,那也得看人下菜,七殿下什么货色,哼,侄儿不说您心里也清楚。” 这话说的,隆圣帝当场就懵逼了,差点没反应过来。几息之后,他勃然大怒。“你这是在教训老七还是教训朕?” “谁动怒教训谁……” 尽管是小声嘀咕,隆圣帝依旧清晰的听了个完全。他撸起袖子,大步走上前去。 正当他欲捶人之际,徐平却是赶忙跪地求饶。“皇伯父,侄儿心直口快,您可千万不要揍我……我,现在,好歹也是二品刺史了……” “好好好!你一个,徐沧一个,真是反了你们俩了。”隆圣帝怒极反笑,险些接不上话来。几息之后,待到情绪平复,他抬脚便将之踹翻。“老七之事休要再提。 你和司徒府那小女娃子眉来眼去,朕念及旧情,念你此次为我大周开疆扩土,不忍责罚于你,不要得寸进尺。” “侄儿可没得寸进尺。”徐平依旧是小声嘀咕,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委屈。 听闻此言,隆圣帝气不打一处来。“你是靖北王府的世子,她是司徒文的孙女,你俩想要做甚?想文武联合?反了!反了反了!!!” “司徒文都快嗝屁了……” “你特么……”隆圣帝突然一愣,随后负手在殿中来回踱步。许久之后,他长出一口浊气。“要想娶司徒府那小女娃,只能为妾室,还是偏妾,这是朕给你最大的恩赐,听懂了吗? 非但如此,还有三,你给朕记好。 其一,待你拿下甘、岳二州。其二,司徒文魂归天外。其三,月华替你诞下子嗣。 此三处,但有一失,朕扒了你的皮。 滚!” 第1092章 …… 见徐平摸爬着准备离开御膳监,隆圣帝突然拍了拍额头。气昏头了都,正事反倒是忘了问。 他轻咳嗽几声,随后白了徐平一眼。“你且慢着。” “皇伯父唤微臣留步,可还有要事?”徐平转过头来,低眉顺眼的凑上前去。“莫不是有赏赐不成?” 听闻此言,隆圣帝嘴角一抽,差点没给之来上几个大嘴巴。“朕都被你给气糊涂了。 朕且问你,如今这大周,朝中皇子尚无合适的联姻人选。朕也不好回了东君之意,依你之见,由我大周嫁女如何?” “皇伯父,联姻不同和亲,主动送嫁,虽多少有些落了弱势,但大周国力强于东卢列国均知,无伤大雅。 若是依微臣看,我大周待嫁公主不少,便是如此,也未尝不可。”言罢,徐平微微拱手。 “嗯!你这话与朕之所思颇为契合。”隆圣帝负手踱步,几经思虑方才开口。“老四之事想必你也知晓,朕不欲让梦蝶远嫁,不如就选老二如何?” 纪知礼?徐平的脑海中闪过两人在天香楼见面的场景。此女看似平和,与世无争,但直觉告诉他对方并不简单,恐怕诸多公主中,她的心思最为缜密。 念及此处,徐平缓缓道来:“皇伯父,既为两国邦交,更兼同盟之谊,自当慎重。 二公主容貌出众,才情不凡,但毕竟不是嫡女,也非长女,若是远嫁它国,恐怕难以受重……” “你的意思是……”隆圣帝微微皱眉,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皇后已历丧女之痛,若是再将梦蝶远嫁,朕也于心不忍。” “长公主已过双十,且并无驸马,何不让长公主前往联姻?但行如此,东君必当深感我大周诚意,也当万分重视。” 听徐平提到纪妃鱼,隆圣帝也没有太过意外。他点头颔首,饶有兴致的坐回了原位。“你小子心可黑,一点口舌之争,你就巴不得朕将老大送去它国?” 此话一出,徐平连忙躬身,随后快步走上前去,为对方满上一杯美酒。“皇伯父这是说的哪里话!微臣好歹也是八尺男儿,又岂会如此小心眼。 微臣深思熟虑,方才进言。皇伯父,长公主既为皇家子嗣,享了这份殊荣,自然也当为国家尽绵薄之力。 东君既有此意,当以太子妃之位待之,我大周并不吃亏。” “哦?还说不记仇?”隆圣帝端起酒杯,却又重重放下。“是哪个小王八蛋说的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纳贡? 怎么到了老大这里,你话锋又变了?你个兔崽子,底线可真够灵活善变。 哼!朕不愿点破,你倒还振振有词了?你脸呢?” 见对方挑明,徐平摸了摸鼻尖,掩饰着内心的尴尬。几息之后,他撇嘴回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嘛!皇伯父,联姻并非和亲,两者又岂可同日而语。 再说了,二公主既非长,亦非嫡,东君本就善变,用她来联姻,对方想必不会重视、更不会自允诺太子妃之位。 如此一来,岂非得不偿失?” “巧舌如簧!!!你行军打仗的本事若有嘴上功夫这般厉害,恐怕早已拿下甘州。”话到此处,隆圣帝接过酒盏,将之一饮而尽。“行了行了,此事容朕再行斟酌。枉费朕留你在此用膳,狗嘴吐不出象牙,跪安吧。” “嘿嘿!皇伯父圣明!那……侄儿就先行告退了。”言罢,徐平掸了掸衣袍,随后极其恭敬的行上一礼。“皇伯父早些休息!回宫后不妨与皇伯母好生聊聊! 第1093章 这有些话,榻上才好开口嘛!皇伯父,侄儿告退咯!!!”说完,徐平撒腿就跑。 “嘿!你个不要命的兔崽子?你还敢拿朕来开花腔?”隆圣帝正欲起身,却见徐平几息就跑得没影了。 见他离去,隆圣帝无奈一笑,再饮一盏美酒,他又微微摇了摇头。“父子两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欠收拾……” …… 与此同时,东卢,东都。 万家灯火,夜幕渐深,一道圣旨让杨府上下的气氛颇为特异。 杨府偏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却无人有心思动筷。 杨文忠端坐于主位之上,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烦闷,手中紧握着圣旨。 “师师啊,”杨文忠缓缓开口,语气中也带着明显的无奈。“陛下他看上了你,这可是咱们杨家天大的福分! 皇贵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的,但为父相信你办得到。只要你入宫,成为宠妃,咱们杨家便能一扫多年颓势。 白玉书和闻孝国对咱们打压已久,若不能博得恩宠,北伐恐怕就要落到于家的头上了。” “呵啊!好困!那又如何?”杨师师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袭绯红色纱衣松松垮垮的裹着上身,雪白的长腿若隐若现。 “阿姐,你过了啊!”杨再业眉头一皱,不由的白了她一眼。“父亲与你说话,你就这个态度?” “我什么态度?此处有你说话的份吗?”杨师师微微侧身,裙摆高高撩起,修长的大腿随意跷在一起。“父亲那么想入宫?你自个儿咋不入宫去?”言罢,她嘴角叼起烟枪,袅袅青烟从嫣红的唇边升起,缭绕在其眉眼之间。 见她如此,杨文忠冷哼一声。“你也是我杨家子嗣,陛下圣旨在此,府中又添诸多有难处,你就不能为杨家出一份力?” “什么玩意?”听到其父的话,杨师师只轻哼了一声,眼神中满是不屑。她缓缓吸了一口烟袋,而后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爹,我劝你别做什么美梦了,老大不小的,整日就不想点靠谱的事。 皇帝老儿都快六十了,你想让我守活寡不成?说话带脑子。” ”你……你个逆女………” “莫要无能狂怒。”杨师师漫不经心的开口打断,声音沙哑而尖锐。“我可当不了什么劳什子皇妃,你死了这条心。” 杨文忠脸上的无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勃然大怒。“师师,你这是什么话?这可是皇帝的旨意,你想让为父抗旨不成?” …… “嘶!呼!”杨师师站起身来,纱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宛如一朵盛开的罂粟。 她迈着猫步,缓缓走到对方面前,俯下身去直视着自己父亲的双眼。其眼神慵懒且大胆,没有丝毫的波澜。““爹,女儿不如实话告诉你吧……”说着,杨师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早已不是处子之身了!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砰!!!”杨文忠猛拍桌案,震得桌上碗筷摔落一地。他抬手指着对方,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你说什么?!”其人出声怒吼,一把将身前的酒壶掀翻在地。“好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你怎能干出此等败坏家风之事?你让为父如何去向皇帝交代?” “是你去交代,又不是我去交代!与我有何干系?”杨师师不为所动,她直起身子,又吸下一口大烟,而后对着其父的脸便缓缓吐出一口烟。 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瞬间便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咳!咳咳!你……”杨文忠一把挥散眼前的烟雾,随后拍案而起。 第1094章 就在他起身之际,杨师师却一把将之按回了原位。“爹,别这么激动嘛。 不就是破了个身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我带身子,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管的着吗?” “阿姐……” “住口!滚出去。” “是是是,我这就滚……” “你……你……”看着杨再业溜出大厅,杨父被气得胸闷无比。他怒视其女,言语中满是愤怒。“你怎能如此放荡?我杨家百年清誉,全都毁在了你的手里,你简直是杨家之耻。” 听闻此言,杨师师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脆而响亮,在大厅内久久回荡。她一边笑,一边扭动着腰肢,跳坐在了餐桌之上。“什么耻辱不耻辱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我杨师师活在这世上,只求自己逍遥!你觉得我会在意吗?什么名声、规矩,别把这些强加在我的头上。” “你简直该死!”杨文忠气得浑身发抖,他骤然起身,体内真气翻涌,冲上去便想教训对方。 见此情形,杨师师将头一偏,轻松避开了其父的巴掌。“爹,快别白费力气。”她的语气有些生冷,手中烟袋也当即敲下。“别忘了,你女儿可是顶尖高手。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六境功夫,莫要自取其辱。” 听闻此言,杨文忠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儿,心中充满绝望与愤怒。“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杨家世代为官,向来都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逆女?” “那又如何?”杨师师不以为然,她跳下桌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又拿回了桌上的烟袋。“我就是我,任何人都休想将意志转嫁于我的头上,你也不例外。”话语间,她的眼神中逐渐透露出一丝不耐。 杨文忠似乎恨铁不成钢,他双手捂脸,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强硬。“你难道看不见杨府如今的困境吗?白玉书克扣军饷,说什么为陛下修筑寿台,分明就是中饱私囊。 如今的东卢,为父在陛下跟前早已说不上话。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吗?” “爹,你就别再唠叨了。”杨师师本欲抽上一口,却又将烟袋重重拍在了桌案上。“我早就说过,我有自己的活法。 我不会被成规束缚,更不会成为杨府谋取权势的工具。 你若非要我入宫,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在床上捅死那老王八蛋。” “工具?”杨文忠瞪大双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能这么说?为父做这一切难道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成?” “那是为了什么?”杨师师冷笑一声。“算了算了!你别说,我也不想听。” 此话一出,杨文忠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说下去,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儿。 “那你说,你究竟想要什么?”杨文忠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这个嘛……”杨师师抬起头,眼神望向远方,脑瓜里闪过一丝徐平的身形。“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北面有个娃子有趣得很,比那老不死的强些吧。” “是谁?夺你身子的是谁?”杨文忠皱起眉头,突然想到了重点。“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变成了这样?” “你老糊涂啊?谁能给我灌迷魂汤?分明是女儿偷了他的腰子好吗?你懂个鸡毛。”杨师师双手一摊,斜靠在椅子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哼!荒唐!”杨文忠仰天长叹,心中的烦闷填满了全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能给你什么?你简直愚不可及。” “谁要他给了?你那么认真做甚?我都没你那么认真。”杨师师掩嘴轻笑,笑声既有些像嘲讽,又有些像玩闹。 看着自己女儿那随性的眼神,杨文忠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更不知该如何向皇帝交代。“你好自为之吧。 这件事为父会想向皇帝交代,是杀是寡任凭君命。杨师师,你给为父记住,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让杨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啊是是是!对对对!睡了个男人就让杨家陷入万劫不复了。那杨家这万劫不复来得未免也太过草率!”说着,杨师师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般慵懒的姿态,仿佛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别瞎操心了。你就算操心,也管不了我。 顺带告诉你,我早已入八境,若有什么歪心思可别想使在我身上,免得我发飙了府上遭不住。”言罢,杨师师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其身影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妖娆,她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欢快的旋律与大厅内压抑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告辞了!您勒!” 第1095章 ……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杨师师哼着小曲,迈着长腿,身姿摇曳着朝自己闺房而去。轻纱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勾勒出其曼妙身形,口中吐出的烟圈更让她再添几分朦胧。 在其哼唱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鞋底与石板碰撞的脆响。几息之后,一道身影从园中快速闪出,稳稳挡在她面前。“阿姐,你等等!” 见到来人,杨师师柳眉瞬间挑起,美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没好气的开口问道:“怎么,你是要翻天?还是打算教训老娘?” “怎么会!我和阿姐可是一条心的!”杨再业谄媚着迎上前去,双手不停的来回摩擦。“阿姐刚才在哼啥?” 听闻此言,杨师师朝着对方吐出一口烟气。“母鸡孵鸭蛋!老娘唱啥,你管得着吗?” 杨再业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后自顾自的凑上前去。“啧!别那么说嘛阿姐!” “平日不见你对我这般殷勤,今儿是吃错药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杨师师敲了敲烟袋子,随后双手抱胸,语气中满是调侃。“问东问西,徐平教的,鬼知道是啥?有屁就放。” “哦!是那小子啊。”杨再业嘿嘿一笑,脸上透着狡黠。他再次往前凑了凑,压低着声音笑道:“阿姐,我哪敢教训你啊。 我就是好奇而已嘛,你这啥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居然都入了八境了,这事儿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就凭你这暴脾气,要是真有这等实力,就该在东都横着走,把那些不长眼的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 “说人话。”杨师师翻了个白眼,抬手狠狠敲在了杨再业的脑瓜子上。“就你特么话多。我说啥你就信啥?我说我九境了你信不!” “信!肯定信!”杨再业拍了拍胸脯。“你说我就信。” “切!老娘吹牛皮呢!阿爹一直唠叨,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再说下去脑袋还不得被他念炸了去?赶紧堵住他的嘴不好?” “啊?”杨再业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阿姐,这牛你也吹?你可真敢说。 话说回来,刚才爹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额头青筋是直直跳啊,我都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给自己气嘎了去。” “爱气就气,管他呢!”杨师师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丝质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反正老娘是不想入宫,皇帝怎么玩意?大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东西,配得上老娘这绝世容颜? 再说了,就算入宫,他也不行。你想让阿姐守活寡啊?说!你是不是想阿姐守活寡? 告诉你,府上谁再提这事儿,老娘砸烂这破地儿,到时候别说我翻脸不认人。” 听闻此言,杨再业眼珠子滴溜一转,赶忙话题一转。“阿姐,平常看你对那些公子哥都爱搭不理的,能让你这么上心,徐平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是吧。” 杨师师深吸一口大烟,随后屏气凝神,许久才缓缓吐出。“鬼知道他有什么过人之处?非要说的话,嗯,床上玩得挺花,有点东西,但不多。” “你特么!真是口无遮拦!杨师师,你好歹也是胭脂榜上的名人,怎得跟个青楼女子一般。”杨再业皱着眉头长叹一声,随后不由得朝向西面望去。“我听说在岳州立下不少战功,不仅把苏北石和姜安民给整死了,还把岳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连东君都对他赞赏有加,常以当年的武信侯相较。” 第1096章 “还行吧!算得上有几分能力。”言罢,杨师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别样之光,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与徐平见面的场景。“和京城那些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比起来,他的确可以。 行事干脆,还有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当初他大闹元帝的招婿宴,还把武玉宁整跑了,就他那年纪,勉强算得上英雄出少年。 不过要和当年的武信侯相较,那他还差远了。” “阿姐,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杨再业一脸担忧,眉头拧成了麻花。“咱们和大周虽说表面上和平相处,但暗地里矛盾也不少。 纪廉与咱们杨家时不时就有摩擦,两边的探子也没少互相试探,关系微妙得很啊。 即便东君打算北上伐金,那对周人也是颇有防范,你和他……” “行了行了!”杨师师不耐烦的打断了对方的话,而后抬起烟袋头,使劲拍了拍。“劳什子崴货,一点香味都没。 老娘自己心里有数。将来的爱情,哪能说清楚?东卢也好,大周也罢,不都是昔夏分裂而出?有什么彼此可分? 又没说非要和他好,玩玩而已嘛?难不成便宜了皇宫里那老不死的? 两国即将结盟伐金,靖北王府是此战绝对的主力。老娘和他睡,皇帝是哑巴吃黄莲,想刀刀不了。老娘要是和别人睡,骨灰都得被扬散了去。 行了!你也别整天瞎操心这些,管好自己的事儿就行。” 杨再业还想再劝,可看着杨师师那凶狠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颇有些无奈的耸耸肩,当即转换话题。“阿姐,咱们东卢要是伐金,你带我去边境耍耍呗?” “耍你吗了个****!”说着,杨师师一烟袋子砸在对方脑壳上。“你以为打仗是过家家?那是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 南安在大梁兵败,数十万大军覆灭,断无余力犯我东卢。此番与大周结盟,是北上立功的绝佳战机,咱们杨府必须争一争,起码不能让于家讨了这份差事。” “我听说徐平十六岁便领军出征了,他可以,我怎就不行?”杨再业若有所思,几息之后又环臂大笑。“要是弟弟我能率军出征,定让阿爹刮目相看。你说对吧!” “他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关老娘屁事。”杨师师手撑着护栏轻轻一跃,当即跳坐上去。她甩去绣鞋,双脚不停在池塘中拍打。“徐平能在大梁建功,那是有诸多能人异士相佐。 你有人相佐吗?你有个鸡毛? 我身旁怎么就站了个大傻杯?” “你身旁才站了个大傻杯!”此话一出,杨再业顿时就不乐意了。 “啊是是是,对对对!” “你特么……”杨再业脸一黑,同样跳坐到护栏上。抬头望月,他心中满是豪情壮志。“所谓少年意气,长剑诛敌! 就算没有人追随辅佐,弟弟我也定能建功立业,让东都这群狗日的好好看看。” 此话一出,杨师师笑得前仆后仰。“哦哟哟!那你好厉害哦! 少年,阿姐看好你!未来,一统六国这个艰巨的伟业就交给你了。 现在,走你!”言罢,她玉足一踹,当场将之踢下池塘。 “杨师师,你****!老子不会水啊!!!” 见对方在水中不停扑腾,杨师师抬手送去一个飞吻。“木啊!老弟!玩得愉快!” …… 与此同时,徐平离开皇宫,快马加鞭赶回府中。 此时,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府门前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晃动,投下斑驳的影子。 第1097章 “世子?卑职参见世子!!” “接着。”徐平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仆从,快步走进前厅。 前厅内,薛若微坐在桌旁,脸色略显憔悴还有几分疲惫。她眼睛长久盯着门口,听到脚步声,立刻站起身来。 “若微,是我!抱歉!回来晚了。”徐平伸了个懒腰,当即推门而入。 “世子?!!”看到徐平入内的那一刻,薛若微眼中瞬间焕发出光彩。“不晚不晚!你长途跋涉,还要入宫面圣,累坏了吧!”言罢,她快步迎上前去,声音中刻意隐藏住疲惫,只带着满眼的欣喜。 看着对方迎来,徐平心中一阵暖意。他伸手握住对方,却发现其人双手冰凉。“若薇,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等我?也不早点休息。” 听闻此言,薛若薇不停摇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我不困,就想等你回来。 在宫里忙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我准备了些菜食,热了好几回了,就怕你回来吃不上热乎的。”说着,她掏出手绢,不停为徐平擦拭着脸上的汗渍。“这天气可热,先卸甲吧。” “是热得够呛!”徐平笑着抬起双臂,任由对方一块块解开轻甲。“陛下留我用膳,我在宫中已经……” 话音未完,看着桌上摆满了自己往日最爱的菜食,他心中感动不已。“清蒸鲈鱼、宫保鸡丁、翡翠白玉汤,不错不错!比宫中那些厨子做的好多了。 正巧先前没吃饱,来坐,我再吃点。” “若是吃不下就莫要勉强了!”薛若微善解人意的将之推开,转身便收拾起桌案。“早知陛下留你,我呀,就不准备了。 近来王府开支大,浪费了可不好,明日我吃便是。” “啧!哪有!没吃饱就是没吃饱嘛!替我打壶酒来。”徐平特意拍了拍肚子,随后夹起菜便往嘴里送。“不错不错!还是那味。” “看你满身酒气的,还喝呀?”薛若微笑着端来酒壶,抱起裙摆缓缓坐在了徐平身旁。“有陛下在,你肯定喝得不尽兴,没事,想喝我再陪你喝些。” 听闻此言,徐平握筷的手微微收紧。知书达理,微温柔得体,这八个字用在薛若微的身上真是恰到好处。“行!那就喝点。这些日子你独自在京,辛苦了。 此番回来述职,我会多留些时日。” “真的?”薛若微一阵窃喜,当即为对方满上了一杯。“岳州初定,你离开久了不好吧?” “莫得法啊!还不得看陛下!”徐平抬手抠了抠后脑,心头也是一阵无奈。“才刚有几分起色就得回来,好在顾应痕也远赴虎威,不算太糟吧。” “不耽误正事就好!尝尝这个!”薛若微浅抿下一口,为徐平送去一些菜食。“别光顾着喝了,这鱼肉冷了可就不好。” “是是是!我这不口渴嘛!贪杯了!”徐平咧嘴大笑,当即放下酒盏。 两人边吃边聊,从岳州的军政民生,到与苏北石的周旋,再到入住奉天,事无巨细。 薛若薇静静听着,不时露出惊讶或欣喜的表情。当听到徐平面临危机之时,她眉头立刻皱起,眼中满是担忧。听闻徐平立下战功,她脸上又绽放出骄傲与喜悦。 “哎!对了!若薇。”酒过三巡,徐平放下碗筷。“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你在府上过得怎样?可有遇到什么难事?若是有,千万别忍着,我给你出头。” “自然没有,你多虑!吴大哥将我的身牌从教坊司赎了出来,如今我偶尔也会去一趟酒坊瞧瞧。”薛若薇笑着摇头,显然没有了当初刚入王府时的那般谨小慎微。“王府的开支我是一减再减,节省下来的银子随酒坊分利全数送往了岳州。 我知你在外不易,府中无事,我做了不少刺绣和书画让管家去卖。”言罢,她从怀中掏出布棉,取出里面的银票放到了徐平面前。“虽是杯水车薪,也聊胜于无嘛。” 看着桌上的银票,徐平摇了摇头。“莫要再做这些,我打算在大梁开些酒铺,顺带倒些盐铁,银子不是问题。“ 听闻此言,薛若微掩嘴轻笑。“你是嫌少还是心疼我? 若是嫌少,那我可就生气了!若是心疼我大可不必如此,都是闲暇日子做的,不累。” 见她如此,徐平颇有些意外。没有了教坊司的身牌,她似乎,开朗了许多。 念及此处,徐平很是开心。“这可是你入府以来第一次与我言笑!这样挺好,早让你不要深居简出了。” “这是两码事!”薛若微自顾自的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我毕竟是罪臣之后,人前露面不好,如何能让王府蒙羞。” “你咋那么犟呢!我靖北王府的人,谁敢说三道四?”言罢,徐平抬手朝着对方的大腿摸去。“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也该……” “呀!”薛若微扯起裙子一盖,当即将徐平的爪子拍开。“这是在前厅,不知羞。 你若是不累,今晚……今晚我好生侍奉你便可……但,但得回屋再说,你莫要乱来。” “哈哈哈!不累!谁累谁孙子!”徐平站起身来,一把将之抱起。“走!回屋!”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咳嗽。 “谁啊!特么的没点眼力见?找死!” “你爹。”几息之后,屋外缓缓传来声音。 第1098章 …… 徐平脸色一变,赶忙将薛若微放下。他掸了掸衣袍,随后负手而出。“有人不开眼,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听闻此言,薛若微抬手便将之拉住。“莫要胡闹,王爷找你肯定有事。” “那么晚了能有啥事?他不睡觉的吗?一天到晚就闲得。等着!”言罢,徐平“嗙”的一声把门推开。“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过了?街坊邻居不用休息吗?不用睡觉了?” “?????”此话一出,不远处的徐沧愣在原地。待到几息之后,他脸色骤变,缓缓拔出腰间的锦带。“我尼玛?” 见此情形,徐平丝毫不慌。他纵身一跃而下,稳稳落到对方跟前。“大半夜的不睡觉学人偷听墙根?你这什么癖好? 我看你是倒反天罡,想让老徐家绝后。爷爷若是还在,你看他不大嘴巴抽你!!!” “我…….你???”徐沧瞳孔放大,许久过去都没接上话来。“好好好!翅膀硬了是不?你他娘的想翻天了是不?” 话到此处,徐沧勃然大怒。正欲抬手给逆子大嘴巴,却见薛若微靠着房门缓步而出。“若微见过王爷!” “哎呀!这大晚上的,怎的还不休息?公爷恰巧路过此处,见屋内亮灯,想着是这逆子回来了。 若微啊,你先回屋,公爷有些话要和他好生唠唠。”徐沧挤出一抹笑脸,又将锦带给系回了腰间。“去吧去吧!快去!” 见他如此,徐平昂首挺胸,朝着薛若微使了个眼色。“小意思!你先回屋,我一会来。” “王爷早些歇息!若微就先行回房了!”薛若微歪着脑袋看了徐平一眼,随后掩嘴轻笑,猫着身子朝内院而去。 “咳!咳咳!”见人离去,徐沧轻咳几声。 “回吧!回去!没事!”见此情形,徐平先朝薛若微招了招手,随后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徐沧。“咳什么咳!不让人省心!” 片刻之后,薛若微的身影逐渐远去。一阵夜风吹过,徐平那单薄的衣袍更显单薄。 父子俩对视一眼,均未说话。 几息之后,徐沧撸起袖子正欲开口,却见徐平抢先一步跪倒在地。“爹!你是我亲爹。” “哦?是吗?”徐沧俯视着跪地的逆子,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啧啧!能耐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 此话一出,徐平催动修为一跃而起。“吾儿休得放肆!”言罢,他撒腿就跑。 “哎哎哎!!!别!”奈何腿还没迈开,就被徐沧一把擒住脖颈。徐平缓缓扭过头来,挤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爹……” “好大儿!爹今晚好好疼你。”说着,徐沧提起对方纵身一跃,转身间便消失在此处。 …… 转眼已是二更,书房内,烛火通明。徐平鼻青脸肿的蹲在地上,脑壳顶着几个大包,人中挂着一串鼻涕。“爹,那不是有女人在吗?你给个面子撒!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的,你还是不是我爹?小心我托梦给我娘啊,让她晚上来找你哈!” 徐沧大马金刀的跨坐在太师椅上,手掌不停敲打着皮鞭。“行啊!你顺带说一声,老子还打算把你小姨给收了,有本事她爬出来干我。” “卧槽?你牛逼!”徐平嘴角一撇,不可置信的朝对方竖起大拇指。“我娘走之前你咋不说呢?你咋不敢和她干一架?切!嘴硬骨头酥。” “你起来!” “我不起来。” “你起不起来?” “我师尊是夫子!” “老子看你是皮痒痒。” “我师尊是夫子。” “过来,爹给你上点药。” “我师尊是夫子。” “啧!不打你了。” “告诉你,我师尊可是夫子。她一巴掌能把你干到大都去。” 此话一出,徐沧的脸上当场挂不住。“你妈了个*的。你真以为老子打不过那娘们?”话刚说完,一股寒风袭过,吹得屋内烛火不停的摇晃。 第1099章 徐沧顿觉背后一阵凉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那你就蹲到天亮去。我且问你,今日入宫皇帝和你说啥了?” 徐平见对方收起皮鞭,一屁股就给坐在了地上。“能说啥?说我少年英雄,说我大周第一能臣,说他想立我为太子。行了吧。” “……”只听“啪”的一道声响,桌案被徐沧当场拍裂。“老子看你是不想好好说话。” “下手没轻没重,我现在好歹也是朝廷的正二品征南将军,岳州刺史。你要是再像小时候那般揍我,那可不成。”徐平双臂展开,随之就躺在了地上。“皇帝说你要北伐了?怎么早了那么多?布老太爷出关多久了?你信中咋不和我说一声?” “唔……”徐沧抬手托着下巴,靠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 见他如此,徐平继续追问。“当初一战过去多年,蛮子虽然元气大伤,但这些年列国你征我伐。此消彼长,怕是不好对付,你是不是太急了些?” “……”听他这般问道,徐沧站起身来,走到徐平的身旁一并躺下。“老子要不做出一副北伐的姿态,纪凌能让你回大梁吗?你脑子里全是特么欢乐豆?” 父子俩就这么掰开四肢躺在地上,齐刷刷的望着穹顶。轻叹一声,徐平脑中闪过一丝怀念。“爹,咱们很久没和老高一起打牌了。” “斗地主?也不知你小子哪学的这些,确实好久没耍了。老高年岁大了,身子也是愈发的苍老,得空回家一趟,他在燕城整日就念叨你,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的……”话到此处,徐沧抠了抠脑壳。“苏北石战败,南安得消停十年不止。元武如今被大梁牵制,西线又有韩忠领兵对峙,这是绝佳的机会。 虽提早了些,也无伤大雅。老爹我准备了这么些年,不必担忧。” “啥玩意,你不说做做样子吗?”徐平侧脸看着对方,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我觉得此时谋划还为时过早。各国虽生战乱,大周同样是掏空掏尽,你若是北上,恐怕朝内给不了什么支持。 即便是粮草与军需,那也得咱们靖北王府自己筹备。再说了,你不是要干纪凌吗?怎么着又变了?” …… 徐沧无奈的坐起身来,颇有些遗憾的朝着屋外望去。“前些日子梦到老爷子,他被万箭穿心而过。我这个当儿子的,没有老,只有小。 光顾着小的,爹怕你爷爷在地下不能瞑目啊好大儿。” “…….”犹豫几息,徐平同样坐起身来。“老爹啊,按李正我的布局,应当联合北蛮而讨伐元武。我见过耶律明康,有勇无谋。他若是即位大统,这个法子应当得行。” 徐沧拍了拍徐平的后背,随后再次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小时候你问我老去那土坡喝酒做甚?臭小子,那堆黄土下埋得可是我爹,懂吗?等老子死咯你就能体会到了。 父仇不以得报,老子晚上睡不好啊。” “爷爷若是还在……” “他早喊老子北伐了。” “没看出来啊老爷子!够孝顺。” “那是!!!” “老太爷若是阵亡在元武……” “那不一样!!!” “爹!你的底线还真灵活。” “废话!报仇和送菜是两回事嘛。” “……….” “……….” 几息之后,徐平起身朝着膳房跑去。 片刻之后,他提着两壶老酒又跑了回来。“爹,你真打算娶小姨?” 接过酒壶,徐沧闷下一大口。“怎么?你怕老子给你生个弟弟?” “这世子之争啊,素来如此嘛!”徐平咧嘴大笑,同样闷下一口。 “臭小子!”徐沧没好气的拍了对方一脑瓜子,随后端起酒壶与之对碰。“你小姨她早把自己当王妃了,我娶不娶的,重要吗?” 第1100章 “哦!”此话一出,徐平当即凑上前去。“嘿嘿!那你碰没碰小姨?” “我尼玛?”徐沧呛下一口烈酒,随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待到气息平复,他没好气的白了一大眼。“这还真没有。如若不然,老子要是不给她个名分,你看她砍不砍你。” “啥玩意?为啥砍我?”徐平饮下一口,满脸都写着问号。 “你傻啊!因为她砍不赢老子撒!”徐沧仰头大笑,随后使劲揉捏着徐平的脑瓜。“你最好祈祷老爹安分守己,否则啊,你日子怕是难过了哦!!!” “好好好!”徐平嘴角一抽,一把将对方的爪子拍开。“你真是我亲爹!” “来!干!”徐沧打了个酒嗝,端起酒壶便碰了上去。“一个人在大梁日子不好过吧?你送来的信老爹看了,陆铮虽有恶疾,但他一定会给你留好对策。 你信上说夫子替他续了两月,如今两月之期将至,想来是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此话一出,徐平当即低下头来。“爹,张掖之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你能谋得心中所求,你拿老爹去当饵料都行。”徐沧并没有出言责备,反而搂着徐平的肩膀笑道:“张黑子也好,陆铮也罢,甚至是爹…… 永宁啊,咱们这些老辈子的,总有一天都会离你而去。在此之前,能替你扫平阻碍就算是得偿所愿了,不必抱有愧疚。 月娥跟在你身边许久了,这丫头虽然比你大了不少,倒也懂得照顾人。 你带着她在外征战,也不能所有暗探之事全交给她。爹让她跟你入京,还有个意思你应该能猜到。” “卧槽!你想让我纳月娥姐入府?”徐平眉头一挑,当即歪着脑袋回道。 “不然呢?这丫头命苦,当初老爹收留她的时候只有八岁。不管怎么说,人家好歹在王府那么些年了,虽是家仆,爹可从未把她当下人来看。 你也别嫌人年龄大,你自己不也长得歪瓜裂枣?” 这话说的,徐平当场就跳了起来。“就我这形象,我特么哪里歪瓜裂枣了?老爷子,我可从未嫌弃过月娥姐,只不过嘛……” “只不过什么?”徐沧一把将之按下,饶有兴致的盘腿而坐。“说来听听。” “我可当她是姐,从未以下人看待。”徐平误以为老爹会错意,当即开口解释。“只不过她与孩儿只有同袍之情,断无男女之意。虽知开口其必应,但她为府上尽心竭力,我也不能强纳人家不是。”言罢,徐平自顾自的饮起酒来。 听他如此说来,徐沧亦是点了点头。“待到日后你有所成,那也得给人安排个好婆家。 月娥这丫头随你入京颇久,她既无领兵之能,也无治政之策,但绝对忠诚于你,莫要亏待了人家。” 徐平抱着脑袋躺下身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知道!唠唠叨叨!一点不像你的风格。” “永宁啊,若你真能谋取大梁,开国之后可有想过帝后的人选?”徐沧话题一转,开口继续追问。 听他这么说道,徐平反而突然一愣。“老爷子,你今儿个咋老问些家长里短的?这特么八字还没一撇,我那会想这个?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真有那一天,这帝后之位也难取舍。” “啧!儿子大了就嫌老子啰嗦,你咋那么欠揍?”徐沧双腿一抬,架在了矮凳之上。“老子问这些也是为你好,别不识好歹。 说说看,咋的难以取舍?” “爹,别问我,那你认为呢?”徐平同样将腿架起,两人对视下一眼。 “这个嘛……”徐沧掏了掏耳朵,随后不停的揉捏起下巴。“于大梁还可,若是大周……纪月华的身后必会站着旧朝势力,还有舒家。 韩府、公孙禹、陈王、雍王,等等。你若要谋取大周,不可能全靠兵伐,朝中文党也不可能全数剔除,她的作用不小。 司徒府那小丫头也不错,有些本事,比起她二姨,不遑多让。立她,你可尽得青、幽二州的世家与门阀。 若微这丫头老爹喜欢,不过性子太软,也无根基,断无可能。至于大梁那女娃,她于大梁而言还有用处,于大周而言,鸡肋罢了。”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徐平撑着地板再度起身,沉思许久方才开口。“纪月华是肯定不行的,她为后,断然压不住司徒娴韵和姜云裳。” 第1101章 …… 对于徐平的话,徐沧颇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两人青梅竹马,算得上情谊深厚,且对方于自己儿子而言,从无半分利益掺杂。 对于这样的女人,徐沧自然也是满意。无论身份地位,乃至政治利益,若为正氏那也是不错的人选。若有朝一日此女有异心,再行处置也未尝不可。 儿子既然提到了姜云裳和司徒娴韵,那么心中想必有了倾向。 念及此处,他一把掐住对方脖颈。“好大儿啊,如此说来,你是更倾向于司徒府那个小丫头?” “你就非得问到底么?”徐平撇了撇嘴,心中似乎有些抵触。“倒也不是倾向于谁,无论纪月华还是司徒娴韵,她俩谁为后我都能接受。 一个嘛,自幼跟着我耍,对我毫无心机与戒备。 另一个嘛,对我也是掏心掏肺,为了你儿子我能经略大梁,她把青、幽二州搅得是乌烟瘴气。且不说军需与钱粮,便是于我的诸多相处之中,咸鱼给的帮扶也极大。 并不是单纯的好与不好,若立纪月华,我怕她会死在司徒娴韵的手中……”话到此处,徐平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他饮下一口酒,随后拍开了老爷子的胳膊。“此女不是和善之辈,她的好,仅限于她心中所在意之人,这点我在她小时候便看出了端倪。 若是与她背道,或是有利益冲突,她下起手来可是不留余地的。 老爹啊,她有一万种好,但她只对你好,这可是很危险的事。你阅女无数,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撒!” 徐沧先是一愣,随后豁然大笑。“哈哈哈哈!臭小子,你这是在调侃老爹吗?”几息之后,他坐正了身子,一边叹气,一边朝向北地的方位望去。“你说的司徒府那丫头,性子与白玉茹倒是有些相似。这心机手段嘛,与她二姑也如出一辙。话说回来,比之此二人,她要毒辣得多。” “正是这个道理!”徐平点头颔首,随后极其八卦的趴在了徐沧后背上。“老爹,白玉茹是啥情况?有没有说法?让儿子也听听你的英明神武之迹呗!” “狗东西!”徐沧回头一笑,抬手便扭住了徐平的耳朵。“想听啊?也没啥大不了。 白玉茹作为永福昭郡主,在元武的身份地位颇为不凡。有个牛逼的哥,不过被你爷爷给嘎了。还有个纨绔的弟,不过被你老子我给干死了。 她自己呢,对此完全不在意。就像你说的那般,她只在意她自己在意的人。莫说外人如何,即便是她的亲族,她看不顺眼,一样不给面子。 此女火辣啊!修为也不低!对于老爹我是爱得死去活来。那咋办嘛?谁让老子如此霸气无双?对吧! 不过,她哪儿都好,就是唯有一点……” “哪一点?”徐平抠了抠鼻子,随手便擦在了徐沧的背上。“她接受不了小妾的身份?” “啊?那倒不是!”徐沧揉了揉眉心,语气也重了几分。“当初啊,为了争老爹,她和你老娘斗得是死去活来。她……” “那她也不行啊!否则靖北王府的世子也就不是我了撒!”没等对方说完,徐平便出言打断。 “……….”对于好大儿的话,徐沧却是摇了摇头。“这你还真说错了。当初老爹我其实打算以正妻之位迎娶她过门,但最终她却放弃了。” “为何?”此话一出,徐平满脸疑惑。“你特么的,我靠!你小心我老娘晚上来找你哈。” “兔崽子!”徐沧一巴掌甩在逆子的脑瓜上,随后脑海中浮现出安凝雪的身影。“老爹当初随纪凌挥军北上,却逢百年难遇的大雪。粮草断绝,兵卒走散,老爹险些死在了关外。 第1102章 不但是白玉茹救了爹,连带着逃出北蛮也是她一手安排。得知此事,其父与之断绝了父女关系,其族更之逐出家门。即便如此,她也未曾胁恩求报,只是单纯的看不爽你娘。 你娘得知此事,自知老爹我亏欠她颇多,主动让出了正位。 只不过嘛,这人算不如天算。在老爹答应娶她之际,她却又变卦了。” “什么玩意?”徐平听得一头雾水,他拍了拍徐沧的肩膀,随后把脑瓜子凑上前去。“你婚前偷吃啊?” “我偷吃你*****?”徐沧没好气的将之一把推开。“老爹我在你心里就这种人?” 听闻此言,徐平捂着嘴巴笑出声来。“你不是吗?小姨多少次将你从青楼抓出来的?整个府上是鸡飞狗跳,你忘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徐沧老脸一红。“这回还真不是!” “那是为啥?” “因为她爹以死相逼,并且将白玉茹她的娘的牌位都给抬了出来。”话到此处,徐沧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遗憾。“父精母血,生养之恩。她再怎么自我,那也不能全然不顾啊。” “原来如此!那现在她又愿意了?” “现在她爹死了撒!蠢货!” “合着我娘是备胎?” “备胎!啥意思?” “就是后备军!”徐平满脸的黑线。 “哈哈!那倒不是!”徐沧有些尴尬的转过头去。“怎么会,怎么可能?我和你老娘自小便相识!她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般。” “哦!原来如此!懂了懂了!”徐平接着下巴点头颔首。随后鸡贼的再度凑上前去。“那司徒孝怜呢?” 此话一出,徐沧骤然起身。“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问东问西,你吃饱了闲的?” “你先问的嘛!老爹,许你问,难道不许我问?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这什么态度!”徐平同样起身,一把便抓住了对方的衣袍。“你可别说我多嘴,你当年怒闯皇帝的立妃宴,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儿子佩服!” “你真这么想?”徐沧拍开对方爪子,颇有些狐疑的问道。 听闻此言,徐平使劲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撒!如若不然,我又怎会学你强闯纪允的赐婚宴!爹,我可都是学你的!咱俩一样!” “好像是哦!”徐沧转回身来,随后双手环臂,饶有兴致的朝着屋外走去。“此事嘛,说来也是话长啊……” “不长不长!一点都不长!”徐平快步跟了出去,随后俯在对方耳边问道:“还有你说北蛮的皇后,那也是真的?” “真!比他娘的黄金还真!” …… 徐平抬手搭对的肩膀上追出屋外,两人勾肩搭背,鞋跟叩击着石板,在静谧的庭院内传得很远。 “老爷子,方才你话还没讲完撒!司徒孝怜后来怎样了?”徐平微微仰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徐沧瞥了他一眼,佯装严肃,心中却暗自好笑,徐平这八卦的死出和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你小子就知道打听这些!当年,司徒文知道老子和她私定终身,火冒三丈,立马加快了送她入宫的计划。” “是司徒府的风格!隆圣帝初临大位,既是平衡,也是政治必须。”言罢,徐平随脚便把身前的石子踢下水去。“你就那么算了?“ 看着湖面泛起涟漪,徐沧负手而立,目光越过远处的假山,思绪飘回到了往昔。“那是自然不会!老子在城门等了她一晚,她自个儿不来我能咋的?率兵围了司徒府府?这特么是在神京城,老子哪来的兵?连根鸡毛都没。” “你这身本事,抢个人不难嘛!”徐平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都是吃瓜之态。 第1103章 见他如此,徐沧没好气拍在了逆子的后脑勺上。两人继续沿着石板路缓缓前行,其人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无奈。“有想过,但不行。 且不说当年老爹还未入八境,即便已是八境,也不行。别小看了司徒府,司徒明德你自当见过,别人摸不出他多跟脚,老子可清楚的很。 这明面上的大管家,二十多年前便已是八境后期,如今多年未曾显露,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你又去闹她的婚宴?”徐平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满脸的无语。 “老爹也是人撒!咽不下这口气啊。”徐沧长叹一声,声音里裹挟着无尽的无奈。“更何况当初的北境可不比现在,你爷爷还在,他与先帝乃八拜之交,自幼结义,纪凌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动他的……” “爹,你说……”徐平微微皱眉,随后沉默几息。“老太爷当年北伐,不幸阵亡于关外,会不会和纪隆圣有关?” “这个你误会纪凌了。”徐沧用极为肯定的语气打消了徐平这个念头。“皇帝虽然手段强硬且意图削藩,但他不会勾结蛮人。 若他有此心思,你爷爷死后他大可将靖北王府连根拔起。更遑论北蛮南下,他御驾亲征收复定平,否则韩忠如何能驰援北境。” “的确如此。我前些日子上书,原以为皇帝会诸多为难,没成想加我为征南将军,并授岳州刺史。 虽有根源上的冲突,纪凌这格局,的确是不小。”话到此处,徐平眼溜子一转,悄悄咪咪的问道:“你说你睡过北蛮皇后,这特么也是真的?” “…….”徐沧突然停下脚步,神色神秘的凑到对方耳边,压低声音回道:“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外传!你以为老爹吹牛逼的?老爹这辈子吹过最大的牛逼就是说你有九五之姿!” “啧!别人身攻击哈!”徐平瞪大眼睛,脸上露出姨母笑。“说说!” 徐沧鸡贼一笑,随后仰望夜空,似在酝酿这自己的辉煌战绩。“没错,当年老子领兵攻打北蛮,在堵截粮队时俘虏了耶律文正。搜查其车队之际,老爹我发现了当时还是皇子妃的苏念娇……” “卧槽!然后呢?”徐平微微前倾,这瓜吃得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你把她那啥了?” “我跟你说,彼时的苏念娇才刚过双十,胭脂榜第二啊,老爹我是七进七出,杀得她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你懂的撒?” “我懂我懂!我都懂!”徐平两眼睛冒出金光,赶忙开口追问。“她有没有羞愤欲绝?你咋没把她带回燕城?” “那自然有啊!她是又哭又闹又上吊,你知道老爹心软撒,最见不得女人哭。见她如此烈性,反正爽也爽了,老子就把她给放了。”言罢,徐沧掏了掏耳朵,将之弹在了塘里。 “卧槽卧槽卧槽!!!你牛逼!”徐平凑上前去,不停的打量着对方。“如此说来,耶律洪阳到现在都不知晓?” “肯定撒!否则如何能立她为后?随行的人都被灭了口,还有些走散的,自然也不知道这一茬。” “耶律洪阳头上的草原和柯林大草原一般绿啊爹!卧槽!牛逼!”说着,徐平用手肘顶了顶对方。“你就没想过,万一苏念娇怀上了你的孩子,那特么就有意思了……” “想过啊!那咋了?”徐沧满脸不解,随后恍然大悟。“这不是好事吗?若是真的,耶律洪阳将皇位传给他就……嘿嘿嘿……” “嘿嘿!爹,你真不是啥好人啊!”徐平再度顶了顶对方的胳膊。“这件事要是被人给知晓了去,耶律洪阳就是把大金给败了,也得率兵南下,干不死你。” “那是!”徐沧认真的点了点头。“这特么换谁能忍!不过这事过去多年,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当年老爹看走眼了,苏念娇这个女人可是不简单啊。不但稳坐后位,连带着耶律洪阳对其也颇为倚重。 苏家虽是外戚,却掌三镇兵马,其手段可想而知。” “爹,要不你牺牲色相!再去见那苏念娇一番,说不定咱们能兵不血刃的干死蛮狗,替爷爷报这血海深仇。”徐平是张口就来。丝毫没有半分尴尬。“我说真的,你考虑考虑!反正你去教坊司也是去,老爷子,腰子吃亏,你可不吃亏!” “卧槽!好大儿,你这么一说……”徐沧不由得抠了抠下巴,随后一跃而起,瞬间便离开了此处。“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小子!老爹先撤了,免得你让人家姑娘独守空房!!!” 第1104章 …… 离开后院,徐平回到屋子,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薛若微坐在床边,一身素色寝衣,发丝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旁,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若微,睡了没?”徐平轻咳一声,缓缓掀开门帘。 薛若微手捧针线,听见声响传来,立刻抬头起身,眼眸中满是关切。“世子,王爷找你所为何事,没为难你吧?”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唠唠家常罢了。”徐平笑着宽慰,虽轻描淡写的随意带过,可嘴角的淤青和额头上高高隆起的大包,却将他的嘴硬暴露无遗。 见此情景,薛若微起身走上前去,指尖微微触碰着对方的伤口。“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说没事? 你且在此稍坐,我去打水来给你处理下伤口。脏兮兮的,先莫要上床!”话落,她便匆匆转身,裙摆飞扬。 片刻后,其人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温水匆匆返回。她将水盆放在一旁的矮凳上,又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布巾。“王爷下手可真重,都说打人不打脸,怎么还尽往脸上打……” 见她如此,徐平尴尬的抠了抠脑门。“都说了没啥,我是和老爷子切磋罢了。我现在已是当朝刺史,他怎么会打我,别瞎猜!” “是是是!切磋,我懂。”薛若微不由得掩嘴一笑,随后半跪在徐平身前,蘸湿布巾,一点点擦拭着对方脸上的污垢与血迹。“世子,疼了就和若微说,别忍着了!” “怎么可能?我会怕痛?”徐平低头看着薛若微专注的模样,烛光映照下,但见她睫毛微微颤动,眉眼间尽是温柔,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暖意。“行了,我真没事!今日累坏了吧,这么晚还等着。”话音刚落,徐平却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嘶!轻,轻点……卧槽……” “不是不疼么!”薛若微将手帕覆在了对方的额头之上,还偷偷白了徐平一眼。“世子这话就见外了,哪有那么夸张。”言罢,她仰头抬眸,眼中含着盈盈笑意。“这是若微的福气。 平日里世子在外奔波,为家国操劳,若微能做的本就不多。不过是些分内之事,又怎会累呢。等我去换水来。” “你啊,下次别逞强了!王爷难得入京一趟,你还和他较真。”清洗完伤口,薛若微再度蹲下身子。她缓缓褪去徐平的鞋袜,将其双脚放入水中。“烫吗?” 水温恰到好处,徐平只觉一股暖意从脚底升腾而起,蔓延至全身。“不烫不烫!这水温刚刚好,每次都能把握得这么准,有东西的。” “世子的这些喜好若微都记在心里。如若不然的话,可不得烫秃噜皮去咯!”薛若微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搓着徐平的双脚,指尖划过脚底穴位,舒缓着他一天的疲劳,“这几日神京的天可热,世子在宫中想必走了不少路,多泡上一会,明日便能轻松些。” “……”徐平深吸一口气,随后微微点头。“辛苦了……”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薛若微吹灭烛火,扶着徐平躺到床上。“世子……若微服侍你歇息。”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榻上,为两人披上一层银纱。徐平侧身将之轻轻揽入怀中,感受着她的体温与发间若有若无的香气。“若微,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在府中操持,平日里有什么需要的修书给我。 我入梁久矣,却从未收到一封。这样可是不好。” “世子在外领兵,家常小事,若微岂敢打扰到你。府中一切都好,你放心便可。”话到此处,薛若微将头靠在徐平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只盼着世子能平安归来。今日听闻世子要多留些时日,若微心里欢喜得很。” 第1105章 “这次回来,我确实打算多陪陪你。反正陛下短时间内也不会差我回梁。”徐平轻抚着对方的发丝,从发梢,又到发根。“你就没点别的想法吗?比如……” “嘘!世子莫要说出口。”言罢,薛若微微微仰头,将手指轻贴住徐平的双唇。“能跟在世子身边,若微便心满意足了。 世子为了大周的安稳,四处征战,这是大义所在。若微自当理解与支持。 至于别的什么,若微从未想过,也从未有所期盼,还请世子莫要在意。” “你……抱歉了……”徐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两人就这般相拥着,许久未曾言语。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又打破夜的静谧。 过去片刻,薛若微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担忧。“世子,我听闻大梁战乱频发,朝内更是斗得你死我活。 吴大哥偶尔也会来府上送些消息,听他的口吻,即便岳州已定,还会有战争再起……” “苏北石虽然受诛,甘州依旧在南安的手中,这个避免不了。”徐平叹了口气,双手捂着脸颊来回摩擦。“不过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 如今的南安虽历经战败,但是甘州依旧囤积着不少兵马。若要兴兵讨伐,这其中的风险也是不小。 一旦战起,粮草、军需,还有各方势力的制衡,都是难题。稍有不慎,不仅损兵折将,还可能让岳州也得而复失。” “世子既然洞悉其中利害,想必心中已有谋划。”薛若微轻轻握住徐平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她的坚定。“若微虽不懂朝堂之事,也知道这是关乎天下之大事。 世子在外征战,无需挂念,此间一切皆是安好,还请宽心。” 徐平心中感动,却又带着几分惋惜。对方一无所求的跟随自己,不但大方体贴,还善解人意。若说娶之为妻,恐怕难成,有朝一日拿下大梁,也当予以四妃之位。 念及此处,他轻轻托起对方的脸颊。“你且在府中安住,待我再进一步,定能许你一片净土……” “世子心怀大志,若微敬佩不已。至于别的什么,真不重要。”言罢,薛若微靠得更近了些,连带着两人的心跳都交织在一起。“无论世子做何决定,若微都会追随左右。往后也会一直陪在世子,共渡难关。” ”……”徐平点头颔首,在对方的鼻尖轻轻一点。“如此,甚好……” 月色渐渐西移,屋内的温度似乎也随着两人的相拥愈发温暖。 徐平望着怀中之人,她双颊绯红,恰似春日桃花,眼眸之中满是羞涩与期许。两人的呼吸逐渐交融,气氛愈发旖旎。 “咱们该休息了……”徐平撩起对方耳畔的发丝,随后嘴唇辗转而下…… 二人相拥,尽情释放着彼此的眷恋,共赴巫山云雨。 一炷香后,屋内恢复了静谧,唯有偶尔传来的轻柔喘息,似乎久久回荡。 薛若微慵懒的蜷缩在徐平臂弯里,脸上洋溢着幸福。她抬头含笑,脸颊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世子,真厉害。” “彼此彼此!!!” 不知不觉,困意渐渐袭来。薛若微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也越来越沉,在徐平的怀抱中缓缓睡去。 徐平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轻轻将被单往上拉了拉。 …… 晨光洒在床榻上,徐平悠悠转醒。身旁的薛若微仍在酣睡,眉眼间满是安宁。他轻手轻脚起身,穿戴整齐后,便出了王府。 京城的街道早已热闹起来,小贩的吆喝声、马车的辘辘声此起彼伏。 第1106章 徐平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街边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心中满是惬意。 “看一看、瞧一瞧了哈!” “葱花面!石沟铺的葱花面咯!客官,来一碗吗?“ “包子!新鲜的热包子哟!” “老板!来几个。” “好嘞爷!您拿好,三个铜板!” “多谢!“路过包子铺时,徐平买下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上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散开。 不知不觉,徐平来到了京卫司衙门。门口的守卫见是征南将军到来,立刻抱拳施礼。“卑职见过大将军!“ “吴司首可在?”徐平走上前去,抬眼看着熟悉的门堂,笑着问道。 “回大将军,司首正在衙门内办公。” “去通报一声……算了,前面带路!” “诺!” 徐平大步走进衙门,径直朝着正堂而去。 片刻之后,待到吴镇疆的案前,见他埋头打着呼噜,当即开口笑道:“吴大哥!许久未见了!可还过的潇洒!” 听到此话,吴镇疆抬头一看,见是徐平到来,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永宁!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见对方起身,徐平快步走上前去,自顾自的坐在了侧位。“刚回京城不久,闲来无事,过来找你叙叙旧。” 听闻此言,吴镇疆走下正台,顺势坐在了徐平的身旁。“你小子能耐啊,陛下是让你前去驻军,配合应对南安攻伐。你可倒好,不但把苏北石给整死了,还拿下了岳州。 大周至武帝西去,再无外获疆土。不足双十的四征将军,你可谓风光无限,名副其实的大周功臣啊!” “那可不!既授皇命,自然要卖力嘛。更何况此时的大梁早已山河破碎,不去分一杯羹岂非错失良机!”言罢,徐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了对方。“一点小意思!你可别推还。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大梁的特色,收下便可。” 听闻此言,吴镇疆单眉一挑,斜眼看了下徐平。“你小子和我来这套?”言罢,他接过盒子便打开一看。刚露出半边,他又一把将之盖上。“卧槽!要不我叫你哥?” “啧!什么话!知道你打着光棍,这册上所列之人我皆是精挑细选。她们在大梁也算得上名门之后,姿色出众。虽逢家道中落,人还是不错。 看上谁了和小弟知会一声,回梁之后我便派人给你送来。若是挑不出来,我一并给你送到府上。” “卧槽!你玩真的?”吴镇疆两眼睛冒出绿光,赶忙将盒子收好。“这个可以有。” 听闻此言,徐平咧嘴大笑,当即将手搭在了对方肩上。“这些个女子都是清白之身,家族受顾党打压,我这也是救她们于水火。 放心,身份干净,花容月貌,绝对吃亏不了你。” “当兄弟的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咱要是不收的话岂不是不识好歹?”吴镇疆鸡贼一笑,随后推了推徐平的胳膊。“对了对了!大哥今晚有空吗?咱们去教坊司喝几杯,小弟做东!” “正有此意!”徐平一拍大腿,应道。“吴大哥真性情!小弟我求之不得啊!” “你是大哥!” “不不不!你才是大哥!” 随即,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鸡贼一笑。 …… 转眼黄昏已至,城内华灯初上,徐平和吴镇疆勾肩搭背的来到教坊司。刚近其地,喧闹声便扑面而来。 大红朱漆的门头散发着金钱的味道,雕梁画栋间,大红灯笼的光晕与一众女子银铃般的娇笑融为一体,奢靡又热闹的气息弥漫其中。 两人熟门熟路的跨过门槛,刹那间,琵琶弦乐声、嬉闹劝酒声、舞步蹁跹声交织在一起,热烈非凡。 老鸨扭动着粗腰,厚厚的脂粉都被笑容挤落。“哟!瞧瞧,这不是吴司首嘛!什么风把二位贵客给吹来了,姑娘们念叨您好久啦!快请上座!” 吴镇疆大笑着掏出一锭银子,当即便塞进老鸨手里。“妈妈,好酒好菜,麻利儿地安排来!多找几个姑娘,好天牌的。” 接过银子,老鸨眼睛瞬间点亮,立刻扯着嗓子吆喝。“姑娘们,出来迎接贵客!” 恰在此时,一阵肆意的笑声从角落传来。 徐平循声望去,只见徐沧大大咧咧的斜靠在雕花软榻上,衣襟敞得大开,结实的胸膛袒露在外,上面几处深浅不一的陈年伤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他头发蓬乱,几缕发丝黏在通红的脸颊上,随着笑声微微颤动。左手揽着绿衣女子的细腰,右手端着酒杯,身旁还依偎着两个粉衣姑娘。 “来!喝啊!给咱喝!”徐沧大声吆喝,其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酒壶东倒西歪,酒水肆意流淌,浸湿了绣着花鸟的锦缎桌布,顺着桌沿一滴滴落下。 “客官!您这刀疤可真威猛!” “就是就是!您是哪的将军?可不是京城人士吧!” “啧!啰嗦!”言罢,徐沧抬手便抓住一人的衣衫。“不大不小!正正好!” “哎哟!客官!您真讨厌!” “卧槽!老爷子?”徐平满脸黑线,当场便冲了过去。 第1107章 …… “老爷子?”徐平眼角狂颤,整个人都有些不好。“这特么见鬼了。” 见此情形,吴镇疆亦是颇有些意外。“王爷也在?这还真有意思……” “嗝!啊!”徐沧醉眼朦胧,先是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接着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白牙。“好妹妹!愣着做甚?快陪爷再喝几杯!”说着,他将怀里的绿衣女子揽紧,端起酒杯便递给了对方。 “大爷!您讨厌!人家不胜酒力啦!”女子娇笑着推开,眼神勾人,动作轻柔,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飘散开来。“来来来!奴家服侍您再喝几杯!” “卧槽!我真是服了。”徐平满脸黑线,三两步就冲到徐沧跟前,抬手狠狠拍在老爷子袒露的胸膛上。“小姨不在,你特么这是放飞自我了?” ”啪”的一声脆响让醉眼惺忪的徐沧当即回过神来。他眼神迷离间,瞧见来人是徐平,舌头打卷着咧嘴笑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家的小将军。 怎么,只许你平南建功,不许老爹我来这儿寻点乐子?” 见此情形,吴镇疆大笑着跟过来,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桌面和依偎在徐沧身旁的姑娘们,开口调侃道:“永宁啊,看来老爷子比咱们还会享受呢!这左拥右抱,美酒佳人,快活似神仙咯!” 听闻此言,徐平满脸黑线。“不是,你都一把年纪了,不在府上修身养性,跑这地方来寻花问柳?这事回头我就告诉小姨。”言罢,他一手扯住徐沧的衣袍。“走,随我回府。” 见徐平黑脸,徐沧嘴角一撇,当即便推开了身旁的清倌人。“得!今儿个是耍不了咯,难为小美人独守空房!老爷我得随爹回府了! 呸!随这逆子回府!!!” 徐沧话音刚落,却见老鸨那肥胖的身躯快步扭了过来,脸上的脂粉更是扬起四处。“几位爷今儿个可有天大的眼福啊!” “哦?”这话一说,徐沧抬手便拍开了徐平的爪子。“来来来!说说看!啥子眼福?” “这位爷!咱们教坊司新来了位花魁,名叫柳清婉,那才艺模样,在这京城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份呢!”老鸨撇开花扇,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来。 几息之后,她俯身凑上前去。“清婉姑娘一会就该献技了!诸位大爷,要不要再添几壶好酒!” “添!必须添!”言罢,徐沧在衣袍上摸索起来。 好一阵过去,看着他手中空空如也,老鸨脸上一阵变化。“这位爷!您这是……” 话未说完,徐沧扯开徐平的袖口,随手便掏出一张银票拍在了桌案之上。“去给大爷整点像样的来,今晚的账全部由他来买单。顺便再给爷喊几个姑娘!” “你他妈?”徐平目瞪口呆,在老鸨俯身拾起之前一把将银票按住。“我看你是真饿了。跟我回去。” 见徐沧面露尴尬,吴镇疆笑着从怀中掏出银子。“听到没,让你再去找些姑娘来。老子可跟你把话撂在这,若是服侍不周,别怪老子砸烂你这教坊司。” 接过银子,老鸨眉开眼笑,当即扭着身子离去。“诸位爷稍待!姑娘们马上就来。” 见她离去,吴镇疆抬手便把徐平拍坐在原位。“啧!王爷难得来一次,你这可不好。不就是消遣嘛,没必要。” “什么勾栏王爷,喝得烂醉如泥。”徐平没好气的白了其父一大眼。“他这是消遣?他恨不得把腰子落在这里。” “行了行了!”吴镇疆低头抱拳,随后将徐沧扶回了座位。“世子还小,不懂事!王爷可千万别和他较真。” 第1108章 “还是你小子懂事!”徐沧甩开胳膊便靠在了矮榻上。“来来来!吃酒吃酒!”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大厅内的灯火逐渐熄灭,唯有舞台中央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柳清婉仿若下凡青莲,踩着如梦似幻的光影袅袅婷婷地走上舞台。 她一袭月白色纱裙,轻柔的纱幔随其步伐微微飘动。肌肤在灯火映照下恰如初雪般晶莹剔透。脸颊泛着淡淡粉嫩,眉眼间那股灵动之气恰似一泓清泉,仿佛能勾人魂魄。 但见此女,徐沧赶忙拍手。“好!赏!大大有赏!!!” 话音刚落,徐平一巴掌拍他背上。“赏个鸡毛,人还没跳呢,看把你激动的。” “来来来!王爷,末将敬您一杯。”吴镇疆见徐沧脸色发青,赶忙打起圆场。“世子不妨同饮如何!” “老子不跟这逆子一般见识!”言罢,徐沧端起酒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几息之后,柳清婉轻启朱唇,婉转的歌声如夜莺啼鸣,瞬间穿透了教坊司内的喧嚣。“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其歌声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婉转,随着歌声起头,两侧舒缓悠扬的丝竹之音缓缓响起,如潺潺流水。 柳清婉莲足轻点,身姿如风中柳絮般轻盈舞动,双手恰似蹁跹蝴蝶,在此间优雅翻飞,带动月白色外袍轻轻晃动。 “好!!!好好好!” “妙啊!妙绝!” “清婉姑娘!本公子愿出白银三百两,与你同度春宵!” “你滚咯你!爷出五百两!!” 听闻台下的喧闹,柳清婉加快转动,外纱随之如莲花般慢慢展开,随后接连旋转,裙摆呼呼作响。 “我勒个亲娘!好!”徐沧站起身来,端着酒杯大口饮下。“快!快快!给爷赏!” “爷放心!”吴镇疆急忙掏出银子,抬手便丢上台去。 见台下丢来大量银钱,柳清婉的舞步愈发急促,时而高高跃起,时而迅速蹲下,好似风中花朵,婀娜多姿。 就在众人沉醉之时,她玉手轻抬,指尖灵巧的解开系带,纱衣瞬间从其肩头滑落,露出内里绯红色的梨花肚兜,完美勾勒出其人纤细的腰肢与玲珑的曲线。 …… 见此情形,台下瞬间沸腾。 “柳姑娘不仅歌声动人,这舞蹈更是精妙绝伦,世间罕有!” “李兄所言极是啊!清婉姑娘举手投足尽显风情,着实令人陶醉。” “吴老二!再赏!再赏!”徐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扯着嗓子开口叫好。“这个得劲!这个不得了啊!!” 吴镇疆正欲摸出银子,却见徐平一脸黑线的瞪着自己。“世子!消遣而已,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啊。” “你就跟着起哄吧!府上的脸面都得被他踩脚底下去。老太爷若是还在,不把他腿脚打折都是他镶了铁板。”言罢,徐平抬手抚额,满脸的无语。 台下热火朝天,台上的柳清婉亦是沉浸舞中。她莲步轻移,玉足有节奏起落,双手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时而如波浪起伏,时而如游蛇灵动。 伴随着愈发激昂的音乐,她动作也是越发大胆,将整个身体的柔韧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大幅度后仰,长发几乎触地,紧接着快速起身,原地连续旋转,绯红色内衣和乌黑的长发在灯光下飞扬,如梦如幻。 忽闻丝乐变得舒缓,柳清婉的动作也随之放慢下来。她轻甩长发,同时扭动腰肢,眼神含情脉脉,时而凝视前方,时而环顾台下。随着乐声逐渐推向高潮,其人高高跃起,在空中巧妙转身,双腿优雅伸展,随后缓缓落下,身体前倾,双手撑地,做出极具张力的姿势,宛如盛开到极致之花。 第1109章 一舞结束,她微微喘息,脸颊泛着迷人的红晕,眼神中透着一丝妩媚与羞涩,恰似春日盛开的桃花,让人心跳加速。“诸位!清婉在此献丑了!” “好!!!!” “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赏!有赏有赏!” 台下瞬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口哨声交织一片,经久不息。 见气氛到位,老鸨扭着腰肢走上舞台,脸上堆满笑容。“各位爷,咱柳姑娘才艺出众,今晚谁能赢得她的芳心,就能与之共度良宵。” 这番话再次点燃众人的热情,大厅内一片喧闹,众人纷纷叫嚷着。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柳清婉不仅歌声动人,舞姿更是一绝,仿佛是仙女下凡!”吴镇疆连连点头,眼中满是笑意。 “说得没错,这花魁果然名不虚传。教坊司许久没有这等好角了。”徐沧左拥右抱,张口便接下清倌人拨开的水果。 听闻此言,徐平抬头看去,嘴角却是微微一撇。“也就这样吧!比起咸鱼差远了。” “咸鱼?”吴镇疆一脸懵逼。 见他如此,徐平自顾自的喝下一口。“没啥没啥!喝酒!” 三人一举杯,尚未饮下,一身着华丽的公子哥站了起来。“本公子出百两黄金,今晚柳姑娘归我!” 闻言,另一个达官之后不甘示弱,肥硕的身躯从雕花软榻上缓缓站起。“本少愿出三百两黄金!柳姑娘这么天仙般的人物,三百两才配得上佳人芳泽!” “我出五百!” “七百!爷出七百两!” “好大儿!手头宽裕不,借爹一千两。”徐沧轻咳一声,低着脑袋朝徐平看去。 此话一出,徐平一把将之脑袋掰开。“你滚!千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死。” “啧……逆子啊,家门不幸……”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价格越抬越高,气氛愈发火热。 柳清婉轻移莲步,走到舞台边缘,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各位爷,清婉向来不以钱财论高低,今日不妨以诗会友。 若哪位公子的诗作能打动清婉,清婉愿陪他共度良宵。” 此言一出,大厅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面露难色,一些自诩才子之人的眼中却闪过兴奋的光芒。 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整了整长衫,迈着四方步走上前。“柳色青青映月楼,清辉洒落意难休。婉然一笑惊鸿影,好似天女下徐州。” “先生之诗,妙笔生花,清婉佩服。”话虽如此,却没了后文。 吴镇疆见状,也是不甘落后,当即就站起身来。“老子虽不擅诗词,也来凑个热闹。 小妞模样真挺靓, 唱歌好似鹦鹉唱。 跳舞腰肢晃呀晃, 花魁今晚别白忙。” “……” “……” “噗!哈哈哈!吴大哥好诗!好诗啊。” “吴老二,可以!没给咱丢份。” 众人听后,纷纷大笑,就连柳清婉也忍不住嘴角一颤。“吴司首果然豪爽,这首诗的确是别具一格。” 徐沧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突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这些个酸诗老子听着费劲,不如让咱那好大儿来上一首,也让你们开开眼界。” “不是!你谁啊?” “就是就是!” “你儿子又是什么歪瓜裂枣?” “嘘!!!你小声点!没看司首大人都坐他下位吗?” “卧槽……还真是……” 柳清婉掩嘴含笑,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的朱红。“这位爷果然风趣,这作诗都是自个儿上台,哪有让晚辈代劳的!!!” “好大儿!你还坐个鸡毛?起来!给老爹争口气。”言罢,徐沧一手便将之抓起身来。 “你吗了个****!”徐平暗骂几句,随后白了对方一大眼。“家门不幸。”说着,他缓缓走上台前,瞥了一眼柳清婉。“这位姑娘,本公子不擅诗词,莫要见笑。” “怎么会!公子过谦了!”说着,柳清婉微微欠身,抬手比上一个请态。 听闻此言,徐平环顾四周,见众人纷纷盯着自己,他面露轻笑,随后举杯饮尽。“这教坊司内作诗?啧啧!真是难为人啊!”言罢,他拂袖一挥,开口作道:“才疏学浅,见笑了! 碧帐香暖夜缠绵, 乘兴偷亲粉颊边。 胸颤脂红波影乱, 一声娇喘入云间。” 此诗一出,台下先是一片沉寂,随后全场哄堂大笑。 见徐平如此奚落,柳清婉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她微微欠身,随后轻柔的开口回道:“小女子虽入此间,只卖艺不卖身,公子这般让小女子难堪,却是何故?” 第1110章 …… 徐平那羞辱性的诗作,如同石子落湖,在教坊司激起轩然大波。 柳清婉瞬间泪盈于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这位公子,小女子一心以艺会友,究竟何处冒犯,竟遭您如此羞辱?” 她低头噙泪,身子故作颤抖,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很快便点燃了周围人的保护欲。 见此情形,一位穿着考究的富家公子站起身来,手指徐平,怒目圆睁。“你这狂徒,在这风雅之地,对清婉姑娘说出这般粗鄙之语,简直是伤风败俗!” “就是!就是!你什么玩意?清婉姑娘才艺出众,心地纯善,你这般行径,和街头小厮有何区别?”一书生也跟着出言附和,还时不时的朝着柳清婉看去。 “登徒子,竟在这大雅之堂,以如此低俗之语亵渎清婉姑娘,简直是斯文败类!本公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在教坊司出言不逊。” “清婉姑娘才艺卓绝,你这般行径,与那泼皮无赖何异?”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指责声越来越大,徐平双手抱胸,冷眼扫视着这些跳脚之人。“啧啧啧啧!果然什么时代都少不了舔狗!” 此话一出,众人不明其意。柳清婉偷偷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又迅速垂下,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似是在极力压抑着委屈。 待人群中的指责声与叫骂声此起彼伏,柳清婉嘴角微扬,随后朝着徐平微微欠身。“各位莫要为我与这位公子起争执,想来他许是无心之失。” “……”这番话表面息事宁人,实则火上浇油。徐平看着柳清婉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心中冷笑不已。本也没什么,小事罢了,但这个看似柔弱的花魁实在是有够绿茶。 “各位,不过是一场诗会,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想必这位公子喝醉了才口不择言,虽对清婉造成了伤害,却也是无心之失。”见徐平毫无反应,柳清婉黛眉微挑,声音软糯,还朝着台下众人躬身施礼。 “喝醉了就可以肆意侮辱人吗?今日定要给清婉姑娘一个公道!”人群中有人怒吼道。 “就是就是!喝了几杯马尿,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吗?” “小子,你最好现在就和柳姑娘道歉,否则本公子要你好看!” 看着柳清婉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徐平心中涌起一阵厌恶。他一步上前,抬手便是一巴掌。“什么勾八玩意?” 清脆的声响让喧闹的大厅安静下来,柳清婉被打得踉跄后退,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一个通红的掌印。她满脸的不可置信,颤抖的嘴唇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你竟敢打清婉姑娘!”恰在此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像是被点燃一般,瞬间围了上来。一身材魁梧的大汉拨开人群,站出身子,活动着粗壮的胳膊。“小子,你还敢动手?今天不给清婉姑娘跪地赔礼别想走出这教坊司!” “啪”的一道声响,吴镇疆拍案而起。“都给本司站住!反了你们了?谁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本司不讲情面!” 这一声如洪钟般响亮,众人被镇住,脚步顿住,但眼中的愤怒丝毫未减。 柳清婉见众人被喝住,心中不甘,抽泣着继续说道:“吴司首,您瞧他,不仅羞辱我,还动手打人。 清婉虽出身卑微,受尽苦难,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女子,难道就任由他这般欺负?”话到此处,她又嘤嘤哭了起来。 第1111章 这般梨花带雨,更让台下众人让人怜惜。 “卧槽?好茶?”徐平捏了捏鼻尖,体内的修为逐渐开始翻涌。 其人尚未动手,方才那位富家公子却满脸心疼,对着徐平怒目而视。“清婉姑娘莫要哭坏了身子,你且在此稍候,本公子今日定要这小子给你一个说法!”言罢,他合上折扇,朝着吴镇疆作揖施礼。“司首大人,此人在教坊司动手,若是闹到天政府去,恐怕就不是赔礼道歉了吧。” “舒亭方,本司劝你莫要乱出头,被人当枪使都不自知?国丈爷就是这么教你的?”吴镇疆冷哼一声,随后大步上前。“本司今日便把话撂在这,你若敢插手,别怪本司不客气。”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自打家族迁入神京,多少达官显贵都对自己和颜悦色。对方这般强硬,舒亭方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平复。 见他如此,徐平一手将身前的大汉拍翻在地,随后冷冷看着柳清婉。“装,你接着装。就你这演技,不去戏班子真是可惜了。 当然,教坊司也不错!反正都是一路货色罢了。” “公子,你……”柳清婉心中一惊,表面却故作镇定,抽噎着说:“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清婉只是想求个安稳,怎就让公子这般动怒?若真如此,清婉给公子叩首致歉。” “叩首就免了!你这装模作样的嘴脸比这教坊司的胭脂水粉还让人作呕。 依本公子看,你像是大梁的细作!”徐平步步紧逼,眼中透着不屑。“再敢胡言乱语,老子当众扒了你的皮。” “细作?” 吴镇疆瞳孔微缩,正当他欲上前之际,徐沧却一把将之拉住。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他自顾自的吃下一颗葡萄。“你急个鸡毛?那么大的乐子,看戏不好吗!” 听徐平如此说到,柳清婉脸色微变,又很快恢复常态。“公子,您怎么能凭空污蔑,清婉一个弱女子,怎么承受得起这般罪名……” 就在众人纷纷看戏之际,一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颇有些阴阳怪气。“你说清婉姑娘是大梁细作,可有证据?莫不是为了逃脱罪责,故意编造谎言。” “就是,空口无凭,可不能血口喷人!”周围人纷纷附和。 听闻此言,徐平冷笑一声。“证据?本公子抓人还需要证据?” 柳清婉一听,心中慌乱,却又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公子,您怎么能这般冤枉我,清婉真的是清白的……” 见状,那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向前一步,张口就带着挑衅。“你说抓就抓,你以为你是谁? 吴司首,你乃武政府的官,莫不是要管这天政府的事不成?”说着,他一把将柳清婉拉到身边。“小子,你今天要是拿不出确凿证据,就给清婉姑娘磕头赔罪!” “就是就是!大伙都是来消遣,吴司首是想以大欺小不成?”舒亭方亦是出声调侃。 “我道是谁,让本司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子恶臭。”吴镇疆眉头一挑,随后摆出一个请便之态。“司徒孝康的狗?来来来!本司也想看看你有何能耐让他给此女赔礼。” “你骂谁是狗?” “谁接话老子骂谁。” “吴镇疆!” “哎!爷爷在此!” “你……” 就在这时,教坊司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鸨见里面闹得不可开交,早早便派人前去报了官。 一群兵丁冲了进来,为首者当即大喝一声。“都住手,发生何事?” 柳清婉见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哭着跑到对方面前。“大人,此人无故羞辱小女子,还动手打人,甚至污蔑小女子是大梁细作,求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第1112章 领头者看向徐平,当即皱眉问道:“你为何对这位姑娘动手,还污蔑她是细作?此乃教坊司,隶属天政府,闹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小小一巡防营领班,你好大的威风?”吴镇疆抬腿便是一脚,当场将之踹翻在地。 见状,一众兵丁正欲围拢,其人却是慌忙爬起身来。“司……司首大人?您……也在呢?” “吴镇疆,你莫要以大欺小!”中年男同样站了出来。“ “赵福,本司劝你莫要管着闲事,免得有人扒了你的皮!” 此话一出,赵福开口大笑。“呵呵!你好大的口气?本丞倒要看看,在此教坊司内谁敢扒了本丞的皮。有本事……” 话未说完,徐平反手就是一巴掌,将之当场打飞在墙门侧。“狗东西,以下犯上,你有一百个脑袋够本将砍吗?”言罢,他从怀中掏出将令,抬手便砸在了对方脑门上。“捡起来!把令牌捡起来!!!” “你……你你,你……”赵福大惊失色,顾不得流血的嘴巴,赶忙摸爬着捡起令牌。但见其上刻着“征南大将军”五字。 几息之后,赵福脸色巨变,随后摸爬着跪到徐平跟前。“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啊!请大将军恕罪!还请大将军恕罪!” 此话一出,教坊司内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议论纷纷。老鸨听是征南大将军,脸色吓得惨白,慌乱中栽倒在地,死命的磕头。 众人见此,不由得呆愣几息,随后齐齐低头施礼。“我等见过征南大将军!” “见过征南大将军!” 四征将军,目前的大周可只有一人。也就拿下岳州,并且传得沸沸扬扬得徐平。 柳清婉身子一软,随后颤抖着跪地求饶。 “什么玩意?勾八死绿茶!”见此情形,徐平抬手捏起对方的下巴。“本将说你是细作需要证据吗?需要吗?” “需,需,不……不需要……” “到底需不需要?” “不……不需要。”柳清婉欲哭无泪,只得不停求饶。 教坊司内,众人确认徐平就是征南大将军后,气氛瞬间变了个样。 舒亭方率先反应过来,脸上的愤怒一扫而空,继而堆满笑容,快步走到徐平身旁,腰弯躬身,脸上满是谄媚。“哎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大将军,方才是亭方有眼无珠,竟没认出您来! 表妹曾多次提及大将军名讳,亭方只恨无缘与大将军相见呐!今日有缘,大将军果然少年英杰!亭方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那是连绵不绝啊! 像柳清婉这种货色,也配让您动气?我早瞧出她不对劲,定是心怀不轨,妄图抹黑您这国之栋梁! 依亭方看,就该将她凌迟,方能消我等心中之气。”言罢,他还朝柳清婉狠狠瞪了一眼。 见此情形,那位之前义愤填膺的书生此刻也满脸堆笑地凑过来,声音尖细谄媚:“大将军,您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这妖女的真面目! 她故意装可怜,误导我们,若不是您,我们险些被这小小娼妇蒙蔽!她就是教坊司的一颗毒瘤,辱没了这里的风雅! 幸得大将军英明!顷刻间便瞧出此女乃是奸细!还请大将军息怒!我等这就将这贱人送去监政府!” 油头粉面的赵福方才还为柳清婉撑腰,现今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将军,是我猪油蒙了心,被这贱人蛊惑,才敢冒犯您。 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次。这柳清婉心思歹毒,说不定真是大梁派来的细作,我早就觉得她行为诡异! 依下官看,就该送到您的府上,让您日夜审问!!!” “啊!!对对对!就该让大将军审问!” “赵大人所言有理!我等愚昧,险些受此女蛊惑!只有大将军这般英明神武,方才能审出一二!” “大将军为国征战,劳心费神!今晚的消费就该让我等替您分忧啊!” “啊对对对!” “还请大将军万莫推辞!” 柳清婉瘫坐在地,听着众人的指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无人同情。 见她如此,老鸨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柳清婉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狗娘养的小蹄子,竟敢招惹大将军,害我教坊司差点大祸临头! 早知道你是个祸害,当初我就不该收留你!该死的细作!你该千刀万剐!” “妈妈!我,我不是……” 看着众人谄媚的模样,徐平心中冷笑,目光扫过众人,吐出一口浊气。“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入教坊司?天政府的门槛爷是越来越低了! 既然众人有意,本将也不好推辞……” 话未说完,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声音。“啧啧啧!爷看她可不是细作!你们怎么能冤枉好人呢! 嗝……!!!” 第1113章 …… 教坊司内灯火摇曳,此话传来,杂乱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处角落。 徐平眉头微挑,当即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深紫色锦缎长袍的男子斜倚在鎏金雕花木柱旁。男子身形挺拔如松,腰间佩戴的羊脂玉随其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此人刻意蓄起杂乱的络腮胡须,还用兜帽套着脑袋。见状,徐平自然心中疑惑,一股难以名状的熟悉感更是扑面而来。 便在一旁,徐沧同样闻声望去。几息之后又举杯饮酒,似乎并未在意半分。他将吴老二拉到身旁,随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多鸡毛啊?都是老辈子,你站出来做甚?喝多了?” “这……”对于徐沧的话,吴镇疆有些摸不清头脑。他俯身在对方耳旁,低声回道:“王爷有所不知!最近布政府斗得天昏地暗,此女便是司徒孝康送来坊中。 王爷,世子想必是察觉到什么,方才有此番举动。末将可不是有意扰了您的兴致。” “啧!”徐沧嘴角一抽,抬手便给了吴镇疆一个脑瓜崩。“你是皇帝的臣子,不是北境的将领,你末个鸡毛的将?” “是是是!王爷教训的是。”言罢,吴镇疆抬手为彼此续满酒杯。“王爷请!” 也正在此时,柳清婉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瞬间燃起火苗,她连滚带爬的扑到先前开口那男子脚边,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对方袍角,脸上已是泣不成声。这位“公子,您可要为清婉做主啊!他们平白无故污蔑清婉是细作,对我又打又骂,还妄图将我带走……” “铛”的一道声响,男子身旁的随侍骤然拔刀。“找死?还不快快…….” “不得无礼!”男子按住刀柄,将之压回刀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似笑非笑。 几息之后,他缓缓起身。“这位姑娘,哭哭啼啼的可不好!这般模样,容易招笑。先起来吧!” 言罢,他慢悠悠的朝着正厅走去。每迈出一步,身旁侍从便腰弯跟上。 徐平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就在他正欲开口之际,却闻不远处的徐沧轻咳了几声。 吴镇疆察觉到徐平的异样,起身靠近,压低声音提醒道:“永宁,此人气场非凡,身旁随从的举止透着诡异,莫非你识得此人?” 徐平微微摇头,随后又豁然一笑。“多半认识!但不确定……” 教坊司内的气氛有些怪异,男子一番话让此间众人颇感诧异。 就在徐平思索之际,刚刚还对他阿谀奉承的众人,此刻纷纷站了出来。 舒亭方自是第一个跳脚,他收起原本谄媚的神情,脸上更是故作愤怒之态,挥舞着手中的折扇便义愤填膺的开口说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大将军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让南安鼠辈闻风丧胆。你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质疑大将军的判断,简直是大逆不道!”言罢,他赶忙偷瞥一眼徐平,希望能得到青睐。 而先前那位书生此刻也涨红了脸,尖着嗓子开口附和。“就是!就是!大将军乃当世之豪杰,久经沙场,目光如炬,岂是你这等鼠目寸光之辈能比的? 这柳清婉行为诡异,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心怀不轨。你却一味袒护?说!你是不是与之狼狈为奸,妄图颠覆我大周?” 有如此机会,赵福自然不会放过。他躬着身子上前,点头哈腰的来到徐平身边,指着男子便开口大骂。“狗东西!你什么货色?也敢在此质疑大将军的判断?”说着,他边搓手掌,边朝徐平看去。“大将军,依卑职看,这小子定然是居心叵测,故意来搅局,咱们万万可不能轻饶了他! 第1114章 依卑职之见,应当直接将其拿下,送至监政府严刑拷打,定能问出背后的阴谋。” “就是就是!你什么东西?就在这里大放厥词?”便是老鸨也凑到面前破口大骂。“你这瘟神!一来就搅得教坊司不得安宁。 要是坏了大将军今夜的心情,你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有意思!”男子面对众人的指责,丝毫没有慌乱,反而神色颇为自如。他双手抱胸,慢悠悠的开口回道:“方才还客客气气,怎么如今都跳出来当走狗了? 大周这官场,莫非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无耻小人?” “这位兄台,听口音,打西边来的吧?”徐平看着众人的表现,心中同样冷笑。这群人不过为了自保,但有所失,立刻也会倒戈相向。 “这个很重要吗?”男子环顾四周,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对方的身份徐平是愈发疑惑,若是自己没有猜错的话,此时此刻的他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念及此处,他沉声笑道:“兄台,你也看到了,众人都不相信你的话啊。你若是故意挑脚的话,今日恐怕难以善终哟。” “是吗?我不信!”男子仰头大笑,随后转身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柳清婉。忽然,他伸手捏住了其人下巴,声音更带着一丝戏谑。“如此娇弱动人的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怀叵测的细作啊。 徐将军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给人定罪,是不是太过草率了?这要是传出去,有损你征将军的威名不说,兴许还会让百姓质疑大周律法的公正啊,不是吗?” 徐平向前半步,靴跟随意一碾,地面的青砖瞬间便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伴随声响,几息之后,便成网状龟裂。“我镇南军为大周出生入死,在战场上卖血卖命,对细作的警觉远超常人,怎的在兄台口中就成了捕风捉影? 亦或是说,兄台认识此女?与此女是一伙的不成?若真如此,依兄台的身份,那才叫人贻笑大方啊!” “徐将军还是这般能说会道!”男子松开柳清婉,踱步到徐平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半步,其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夹杂着教坊司的脂粉味顷刻间便传入了徐平鼻中。“所谓抓贼抓赃,抓奸抓双,不需要要证据便可拿人,靖北王府在大周还真是特立独行呢!本公子佩服!”言罢,他抬手作揖,朝着徐平微微一笑。 “挑拨离间?”徐平同样朝前一步,与之凝神对视,丝毫不让半分。“这样的手段未免太过小道,有失兄台的身份啊。” “徐将军,战场杀敌讲究兵贵神速,在教坊司行乐怎的也如此急躁?”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有意似无意的用指尖轻敲腰间玉佩,那节奏竟与大典祭祀时的鼓点隐隐相合。 …… 徐平心中暗自思忖,此人不仅知晓靖北王府的情况,言语间对大周局势的洞察也入木三分,若不是他,又是何人? 他来此处做甚?还是说特意来寻自己?这是何故?为她?还是为了西线之事?可他又为何要袒护柳清婉?是故意与自己对立? 想到此处,徐平负手而立。“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本将军的判断横加干涉?与这柳清婉又是什么关系?莫不是被这女子的美色迷惑,分不清是非对错?” 男子摇头轻笑,语气极为随意。“本公子不过是个喜好逍遥自在的闲散之人罢了。 第1115章 路过此地,见这姑娘楚楚可怜,忍不住为她鸣不平。倒是大将军,如此兴师动众,大动肝火,不怕折了自己的威名?” 听闻此言,柳清婉急忙上前。正当她欲开口哭诉,一道响亮的巴掌声瞬间传开。“本公子见你可怜,不代表本公子说话你能插言。不要再有下次。”言罢,他瞥了一眼徐平,转身走到一旁的雕花座椅前,翘起二郎腿,示意徐平也坐。“有些人,有些事,不说,不代表不知。 遥想昔日,徐将军意气风发,行事可谓胆大至极。现如今,不该给本公子一个说法吗?” 果然是他?徐平心中虽有诸多疑虑,但还是依言落座。“想不到啊,兄台如此身份,竟然也会来教坊司寻乐。这与兄台奉行之道,真可谓大相径庭。” 男子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烛火端详片刻,而后浅酌一口。“徐将军,都是聪明人,咱们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拿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来敷衍本公子,非英雄所为。 若是让本公子失望,可就不好玩了。” “哦?怎么个不好玩法?”就在此时,一直看戏的徐沧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醉意和不悦。“这天下风云,万般变幻。看来老爷我居边陲之地久矣,都快识不得这列国豪杰了。”话到此处,他抬手一挥。“臭小子,你在狗叫些什么?” 看似随意的一挥,徐沧雄浑磅礴的内劲仿若蛟龙出海,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朝着男子身旁席卷而去。 “唔……”其侍从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滔天巨力铺天盖地压来,当即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主……主上……此人……”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瞬间便浸湿了衣领。 见此情形,男子却仿若浑然未觉,神色淡定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显不凡气度。“以大欺小未免有失您的身份。”言罢,他不紧不慢的微微俯身,将侍从搀扶起来。 “主上……”侍从惊魂未定,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愤怒。 他嘴唇剧烈颤抖,刚欲开口,男子却微微抬手,一个看似随意却带着无上威严、不容置疑的手势,瞬间制止了对方。“能受高人指点是你之大幸,莫要失了体统。”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瞬间愣在原地,几息之后,众人像是恍然大悟,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徐平。 征南大将军,更是靖北王府的世子,而动手的老登刚刚一句“好大儿”,此刻无疑揭示了他的身份。靖北王! 几息之后,教坊司内陷入一片嘈杂混乱之中,众人纷纷回过神,开始疯狂地行礼。 “王,王爷!”舒亭方反应极为迅速,“噗通”一声便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面。“靖北王驾临此处,小人是有眼无珠啊,竟未认出您来!还望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得知此讯,赵福更是满脸谄媚,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抖动起来。他快步上前,卑躬屈膝。“卑职参见靖北王!都是这小子不长眼,搅了您的兴致。 还请王爷稍待,卑职这就带人将这狂徒给拿下!只要王爷一句话,小人赴汤蹈火,那是在所不辞。” ”哦?真的?你倒是识趣!”徐沧饶有兴致的看着赵福,随后举杯饮酒。“正所谓人以群分嘛!不愧是司徒孝康的狗,有点意思!” 赵福虽心头一颤,脸上依旧是堆满了谄媚之容。“啊是是是!王爷所言极是!小的不光有意思,还能给王爷排忧解难呐!汪!汪汪汪!” 一时间,教坊司内谄媚之言如潮水般不绝于耳。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绞尽脑汁想在徐沧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整个大厅里充斥着阿谀奉承,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被这股谄媚的热浪所淹没。 “都看着本王作甚?吃酒啊?”徐沧扫视众人,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大周还真是个有趣之处!”正在此时,男子起身走到徐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徐将军莫要如此! 文武双全,世间难得。本公子欣赏你的果敢,也佩服你的领兵之能。但有些事,徐将军做得不太地道……” 徐平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询问,男子却转身朝着门口走去。随从立刻上前,为其披上一件玄色披风,又从怀中掏出一顶斗笠,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 “今日这账,劳烦徐将军买单。”男子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突然回头笑道:“徐将军,后会有期了!”言罢,他笑着拿下斗笠,缓缓掀开了兜帽。“礼尚往来,自古有此一说。若是徐将军偷得闲暇,可来此处寻我。” “果然是你……”接过对方丢来的纸条,徐平眉头缓缓皱起。 见他如此,徐沧拍了拍屁股起身,摇晃着来到身旁。“怎么,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老爹,此处人多,一切回去再说。”言罢,他抬手一招。“将柳清婉押至靖北王府。” 第1116章 …… 马蹄声在王府大门前渐渐消散,徐平与徐沧先后踏入府中。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忽短忽长。 “参见王爷!世子!”侍卫见状,纷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中传出的声音在此寂静之夜格外清晰。 看着眼前众人,徐沧大手随意一挥,低沉的声音极具威严。“都起来吧!”其语气带着几分酒意和耐,当即跨门而入。“去备些酒菜,再把书房的火盆点上。”吩咐完管家,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徐平。“好大儿,时辰尚早,咱爷俩去书房好好唠唠。” “都快子时了,还早!”徐平不由的白了对方一眼。“还没喝尽兴?走呗!” 两人勾肩搭背,齐齐朝着书房而去。 房内敞亮,烛火摇曳,映着墙上悬挂的战刀与舆图。壁上的烛台发出“滋滋”声响,偶尔还会迸出几点火星子。 徐平将衣袍挂在架上,转身看向正坐在雕花太师椅上的徐沧。“一把年纪了还学人逛教坊司,也不怕闪着腰子!” 太师椅的扶手因常年摩挲,泛着温润的光泽。徐沧斜坐其上,双腿架在扶手一侧。“跟爹说话没大没小,你去的,老子去不得?“ “我去那是闲消遣,你去那是瞎折腾。能一样吗?”言罢,徐平拉开椅子便坐在了对方身旁。“若是让小姨知道,你看她不捶你。” “知道也是你个兔崽子说的!她若是闹事的话……老子腿给你打折。” “老爷!世子!”徐沧话音刚落,管家带着酒菜叩门入内。青瓷酒壶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摆好盘子,管家悄然退下,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见有酒上桌,徐平抬手便给徐沧斟满一杯酒,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散发出醇厚的香气。“老爷子,你那么厉害,今晚那人是啥修为你瞅得明白不?” “少则八境初……至多也不过八境中。”徐沧饮下一口,语气倒是颇为随意。 “不愧是你,有一套!”徐平端起杯子与之轻轻一碰,随后同样满饮此杯。“教坊司那男子乃是元太子……武成乾。” 徐沧刚刚满上,正欲入喉,手中酒杯却顿在半空,连带着杯中的酒水险些洒出。他挑眉侧目,眼神中满是疑惑。“元太子?你这臭小子确定没有认错人? 元武与大周正值交战,身为帝国太子,他怎会跑到咱大周的教坊司去? 元武皇室向来注重排场,哪怕在大都,但凡皇室出行必然前呼后拥,这小子乔装打扮混入神京,有些意思,胆儿够肥啊!”话到这,徐沧放下酒杯,手指不自觉的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好大儿,方才听他说言,你与他有仇怨?“ “算!却也不算!”徐平趴着桌子,端起酒杯细细打量。几息之后,他轻抿一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暖意。“当初我同宇文萧前往大都赴宴,不但搞死了黄元舟,还带走了武玉宁,可以说闹得鸡飞狗跳。” “原来如此!”徐沧微微颔首,很快却又微微摇头。“既是如此,武玉宁呢?为何你送来燕城的信中从未提及?” “死了!”徐平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端在手中的酒杯来回摆动,最终又放回桌上。“还未离开元武就死在了途中。” “永宁啊,自你拿下岳州,大梁的局势是愈发动荡。元武与之对峙虎威,这双方的损失均不小。 武承乾不在虎威,此番现身,说不定和这有关。西线韩忠屡战屡败,若能一举败退我大周,元武伐梁便没了后顾之忧。” 第1117章 “的确如此!老爷子,你的想法与我如出一辙。”徐平撑着下巴歪头看去,窗外的月色缓缓被乌云遮盖。“若是为了武玉宁,以他的身份断然不会以身犯险。 神京高手云集,皇城司遍地眼线。一旦被人知晓身份,他就算带着整个元武禁军也走不出四门。” “是这个理。”徐沧将酒壶推开,夹起几粒花生丢入口中。“大梁如今内忧外患,首先倒台的会是顾秋蝉,这点你办得漂亮。 新帝年幼,朝堂党派林立,各地藩镇也蠢蠢欲动。周信、季书同、孙振岳、顾应痕…… 若是元武倾力南下,单凭吴青峰,大梁怕是守不住虎威。好大儿,你的时间不多了。 一旦丢了虎威,元人便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奉天。那些左右摇摆的藩镇为了自身利益,势必与元武勾结,用不了三年,大梁便会亡国,你这岳州刺史也成了笑话。” “正是如此。按陆铮的谋划,先除掉顾秋蝉自然是第一步。除了兵符,更为关键的是怕她走投无路,与其父联合。 待此女下台,姜云裳会以大梁长公主,先帝亲妹的身份接近梁幼帝,并予以掌控。” “挟天子以伐不臣吗?这个的确是陆铮的手段。”徐沧点头应声,继而负手站起。“只不过嘛……单凭这样可不够!”们的视线,为他们下一步行动争取时间。” “当然!”徐平同样起身,两人并肩看向窗外,等待着乌云密布,暴雨淋盆。“一旦除掉了顾秋蝉,小皇帝便彻底没了依靠。接下来就是如何推顾应痕弑君称帝,我与姜云裳在来拉旗子讨伐这乱臣贼子。 待到战起,大梁境内必然四处刀兵,诸侯林立。只需寻个机会,便可将其内的兵马消耗殆尽。” 徐沧回望身后,沉思片刻,目光在烛火上停留片刻,又转头回来缓缓说道:“梁幼帝并无子嗣,姜安民被你屠尽全族,只要除掉顾应痕与姜尚武,你再推姜云裳为女帝,陆铮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老爷子果然英明!”徐平嘴角微微上扬,双手撑着窗台轻声笑道:“纷乱平息,过个三年五载,胁迫姜云裳禅位于我,便可彻底拿下大梁。” “所以你以女帝之位与姜云裳早已谈成了合作,再以九五之位给顾应痕挖坑……”话到此处,徐沧拍了拍徐平的肩膀,随即陷入沉默。 窗外忽闻一声惊雷,雨滴缓缓落下…… 过去许久,徐沧方才继续说道:“若是元武举国伐梁,你这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韩忠在西线节节败退,据咱北境的探子传回消息,他消极避战,整日龟缩,恐怕想给莫无涯来坨大的。” “所以西线必须有所建树!我已让宇文萧快马加鞭赶去凉州,并让他策反康州的宇文氏一族。”说着,徐平将目光投向墙上舆图。“老爷子,如今大梁局势混乱,元武骑兵擅长长途奔袭,虎威防线漫长,很难处处设防。 况且姜尚武丢了驻地,其国补给线也大大缩短,要想保持平衡,的确有难度。” 徐沧回身走到舆图前,他指着大梁与元武的边界爽朗一笑:“元狗这些年一直在扩充军备,当年宇文逸攻打定平,为的也是大梁。 韩忠的意图难料,若要守住虎威,你的镇南军恐怕也要出一份力。” “所以咱们得先摸清韩忠的意图。”徐平也走到舆图前,手指在其上四处比划着。“武承乾今晚给我留了纸条,让我去寻他。 第1118章 我打算赴约,探探他的口风。说不定能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关键情报,也可提前制定应对策略。” “爹此次入京并未带暗子随行,你若是单独赴约……”徐沧皱起眉头,显然有些犹豫。“虽说此处是神京,他敢孤身前来,还敢将身份透露给你,想必留好了退路…… 元武皇室向来不择手段,武成乾更是心思深沉,你这一去为父不安生。虽无暗子,为父入京带了八百玄甲……” “带兵前去,那不闹吗?老爷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武成乾并非小人,这个我看得出来。”言罢,徐平目光坚定,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我不能枯坐于神京干等。 武成乾既然主动约我,万一他也有什么合作的意向,咱也未尝得知。” “唔……”徐沧沉默许久,最终拍了拍徐平的肩膀。“你做事我放心,一定要小心。要是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抽身回来。 既然带兵不行,老爹亲自护你。” “我明白,放心便是。至于护行,这个真不用。”徐平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当即抢话再道:“对了老爹,除开大梁,咱们还得考虑布政府那边的状况。 司徒孝康一直与元武有苟且,这个是黄世安死前所言,今日这教坊司之事,他的人也在场,那柳清婉也是他送入其内。” “哼!就他?”徐沧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若不是司徒文这老贼厉害,这条狗东西,为父早就扒了他的皮。” 徐平点头颔首,抬手指着定平。“西线之事,韩忠出征不利,是司徒文在从中作梗。他以各种理由削减军费,在粮草调配方面设置障碍。并且在军械上也动了手脚。” “这个为父知晓。他怕韩忠大胜,再借机收拾宁毅。不过事与愿违,此番领兵的居然是莫无涯这老鬼,简直荒唐。什么乱七八糟的老鬼都跳了出来。”言罢,徐沧满脸气愤,一掌便将桌案拍碎。“ “老爹,为今之计,首先我得尽快赶回大梁去。其次,还得摸清楚武成乾此来的目的,在我回梁之前,最好能把司徒孝康一并给收拾了,这个也是报当年之仇。”提及当年,徐平的脸色同样变得有些愤怒。 见他如此,徐沧捏了捏鼻尖。“多少时日都等了,莫要急。皇帝此次唤为父入京,为的也是清洗布政府。不光是司徒孝康,顾令先也得一并清扫。” 此话一出,徐平满脸疑惑。“若是司徒孝康与顾令先同时被铲除,这布政府大仲宰又由谁来接任?莫非皇帝在试探?” “具体的为父也不知情,皇帝的信中模棱两可,几乎都是些废话,鬼知道他咋想。”徐沧摸索半天,在桌子底下翻出一封密信递给了徐平。 接过揉成饭团的密信,徐平嘴角一撇,当即铺展开来。待其看完,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幻个不停。“如此说来,您老和皇帝一直……” “一直啥?”看他这副表情,徐沧一巴掌便给拍了过去。“老子可没龙阳之好,纪凌也没有哈,你他娘的别乱想。”话到此处,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到底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相爱相杀罢了。谁叫皇权富贵,容不得半点风险……” “原来如此!”徐平嘴角一撇,将密信放于烛台之上燃尽。“我若是南归,您老是不是就得率兵北伐了?” “伐你吗?你傻啊?”徐沧没好气的白了徐平一大眼。“北伐不用准备的吗?打仗不需要准备的吗?老子准备个一年半载,纪凌也不好说啥屁话吧?” 原来如此?念及此处,徐平心头的不安稍稍得到了缓解。“爹,若是率军北上,万事定要小心。 爷爷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你遇险。” “不,他会!他巴不得老子赶紧给他报仇你信不?”徐沧嘴角一抽,很快便回忆起徐远山的父爱之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死老头真是害苦了咱……” “爹……”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徐沧打了个哈欠,抬手打断了徐平开口,声音里更带着几分疲惫,“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既然你要去见武成乾,好好准备准备。” “也是!后日还得朝会,真多事之秋。”言罢,徐平抬手作揖,向徐沧躬身行礼:“老爹也早点休息。” 见徐平离开,书房内,徐沧望着浅浅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臭小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他喃喃自语,随后一口饮尽杯中酒,陷入了沉思,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 同一时间,武成乾盘腿打坐,身旁的侍卫快步入内,递上一份密函。“主上……” “知道了!”接过密函,武成乾将之随手放在了一旁。“你说这位徐将军会来见本宫吗?” …………………………………….. (二合一,大章) 第1119章 …… 翌日,晨曦初破,靖北王府在朝晖的映射下渐渐明亮。檐角铜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声响,却始终未能驱散王府深处那刑房内弥漫的压抑气息。 徐平从雕花拔步床上起身,薛若微在床边为之更衣修面,其脑海中却反复回想着教坊司内的种种场景。 柳清婉看似柔弱,却暗藏心机。若说巧合倒也的确,自己未去元武之前,或许看不出微妙端倪,可惜那妖娆的舞姿出卖了她。 徐平抬起双臂,薛若微与之披上一袭玄色劲装,并在腰间挂上碧城刀,带上悬着征南大将军印。“如何?腰身紧吗?” “可以,正好!你要不再睡会?”言罢,徐平对着铜镜整理发冠,随后大步朝门外走去。 薛若微依着床边,面带微笑。“不困!我去替你准备早膳!” “时辰尚早,还不饿!我今儿个就不用早膳了!”徐平摆了摆手,当即朝内庭而去。 “参见世子!”待其行至到后屋,侍卫赶忙见礼。 徐平微微颔首,随后推开房门。“人带来了吗?” “回世子!昨夜二更便已押入。” “吱嘎”一道声响,徐平快步踏入刑房。 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墙壁上的牛油火把发出“噼啪”声响,昏黄的火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柳清婉被铁链束缚在刑架上,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脸上,一袭月白色纱裙早已沾满灰尘与血迹,显得破败不堪。 见徐平进来,她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很快又强装镇定,别过脸去。 “柳清婉,到了本将这靖北王府,你若还是心有侥幸,只会徒增痛苦。”徐平掸了掸身旁的椅子,继而大马金刀的跨坐于上。“说吧,司徒孝康怎么把你弄来此处的?你是元武人,本将说得不错吧?” “……”柳清婉咬着下唇,声音虽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佯作委屈。“大将军,民女不过是教坊司一介弱女子,您为何要这般冤枉我?” 徐平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块刻记奇异的玉佩,在柳清婉面前晃了晃:“这是在你房里搜出的,你作何解释?昨夜你跳的那支舞,明唤“春晓悦山花”!本将没说错吧? 元武与我大周向来敌对,你身为元武的内宫之人,本事不小啊!能潜入教坊司。到底有何目的?” “大将军!这世间舞技尽皆相同,单凭一段舞蹈便断定民女是元武细作,实在是有失偏颇啊!”柳清婉脸色骤变,身体有些颤抖,却仍然强装镇定。“至于您说的玉佩……这……这玉佩不是我的,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清婉!还请大将军明鉴!” “死不悔改!”徐平微微摇头,朝着一旁的刑手使了个眼色。“力道把握好,别给老子整死了去。” “世子放心!卑职门清呢!保准只叫她皮肉受苦,不叫她死。“刑手会意,当即拿起一旁的皮鞭。皮鞭由精铁打造,鞭身布满尖锐倒刺,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与阴森。“入了这靖北王府的地牢,还敢嘴硬?“言罢,“嗖”的一声响起,皮鞭挥打而出,抽在柳清婉身上发出连连脆响。 “啊……”柳清婉发出凄厉惨叫,身上瞬间浮现出几道血痕,皮肉被倒刺撕开,鲜血汩汩流出。“世子,世子息怒!民女……啊!民女当真不是元武的细作啊……” “还有力气叫唤?”刑手拾起铁扁一掌拍在其人的脸上。“还不老实交代?说,你是不是元狗的细作?” 柳清婉满口鲜血,脸颊肿胀,连带着牙齿也被打落在地。她一边摇头,一边拼命挣扎,断断续续的话语,依旧在开口求饶。 第1120章 “拔了她的指甲!”徐平目光冰冷,起身向前逼近一步。司徒孝康是怎么把你弄进教坊司的?他和元武的买卖做挺大啊,连内宫的女人都有本事整过来?” “不要!大将军不要!”听闻拔指甲,一摊黄色液体顺着柳清婉的大腿缓缓流下。 腥臭的味道惹得徐平一阵挥手。他抬手捏住对方下巴,额头缓缓靠近。“怪不得昨夜武成乾会替你说话,想来,他也是认出了你吧?” 柳清婉疼得冷汗直冒,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将军,民女冤枉……民女……啊…….” 其人话未说完,刑手抄起虎夹便将柳清婉拇指的指甲盖给拔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她险些昏厥,尚未闭眼,一盆冷水便泼了上来。“大将……军……,民,民女……是,是冤枉…..的。” “嘴巴真硬!皇城司的?” 见徐平皱眉,刑手心领神会,当即握住柳清婉的双手,不过十几息便将其所有指甲盖全数拔下。 “唔……唔……”柳清婉披头散发,整个人瘫软在刑架上,连哭喊的力气似乎都没了。“民女不是…..不…..不是……元武人……” “有点东西!不但绿茶!骨头还挺硬。”徐平见状,抬手勾了勾手指,示意行刑手更换新的刑具。 “世子稍待几息!这火正旺!”言罢,刑手放下虎夹,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烙铁,放在炭火中灼烧。 不过多时,烙铁便被烧得通红。刑手拿着烙铁,缓步靠近柳清婉。“趁着现在还有点儿人样,老实交代最好!咱们世子仁善!这也就是在神京,若是在燕城,爷爷早把你扔去镇北军大营了,让你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求死,又不能!!!” “不……不,不要……”柳清婉惊恐的瞪大双眼,拼命挣扎,铁链发出“哗哗”声响。“啊!”未等她继续开口,烙铁顷刻就印在了柳清婉的胸前。 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惨叫声在刑房内久久回荡。徐平皱了皱眉,转身坐回原位。“你到底招不招?” …… 司徒孝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将它国女子送入教坊司。若是宫里祭祀、摆宴,让你们给混了进去,那还得了? 啧啧!不愧是国税司司首。真是什么勾八钱他都敢赚啊。 念及此处,徐平再度摇头。“说吧!说清楚了,本将给你来个痛快。” “……”柳清婉浑身颤抖,血肉模糊。她扭动着脖颈艰难的摇了摇头,随后轻如细蚊的小声开口。“将军,大……将军…..明鉴,民女,真的没…..没……做过……民女……..不…….不是,细作啊…….” “真是好样的,本将都有些佩服你了。”徐平脸色平静,随意挥了挥手。 刑手见状,赶忙拿出一副夹棍。“还请世子稍待片刻,卑职就不信她不招!!!” 棍由檀木制成,内侧布满铁钉。言罢,刑手将柳清婉双手放入其中,慢慢收紧。“还敢嘴硬?信不信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啊……..”柳清婉的手指被夹变形,指缝里渗出大量鲜血,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 “柳清婉,我耐心有限。”见此情形,徐平的声音愈发冰冷。“来人!” 几息之后,牢外的侍卫快步入内。“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把这女人的全身衣物扒干净。”徐平翘起二郎腿,手指不停敲打着扶手。“烧桶热水,再去找些蚂蝗来。” 此话一出,柳清婉大惊失色。 见她如此,徐平招了招手,刑手赶忙为之递上一壶热茶。 “嘶…..呼!!!”揭开盖殴,徐平轻吹了几口气,随后小抿半盏。合上盖殴,他余光瞥了眼刑架上的柳清婉。“若不怕整死你,满清十大酷刑老子让你挨个享受。” 第1121章 柳清婉不明其意,单单热水蚂蝗,她便已经动摇。 牢房内的灯油点点滴落,不过片刻功夫侍卫便提着水桶入内。见此情形,柳清婉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开口说道:“将军,我说……我说……” “你看,你早说不就得了?”徐平揭开盖殴将茶水饮尽,随后缓缓起身,朝着对方走去。“说仔细点,若有遗漏,你会后悔降生在这个世上。” “我……我确实是元武人。”柳清婉低头垂首,双目无神,言语也是断断续续。“司徒孝康为了…..谋取…..私利,与元武内城司…..吴安国勾结。” “哦?详细些。”徐平眉头一挑,抬手托住了对方的下巴。“是何利益?” “他每月都会贩卖大量的男丁和女子到元武。作为交换,除了银子,吴安国也会给他五十名左右的女子。 送来的这些女子被司徒孝康转手贩卖,或是卖入青楼、或是卖入大户,其中姿色上乘的他会高价卖入教坊司,从中获取巨额钱财。 每年送入大周的女子除了寻常百姓,还有内城卫培养的暗探与哨子。她们或是探查各方情报,或是蛰伏待机,我便是其中之一。” “那些女子从何而来?”徐平追问道。 犹豫片刻,柳清婉在徐平的逼视下,艰难的开口回道:“送去元武的女子,大部分是从各地劫掠、抢夺来的寻常民女。 司徒孝康派人在各地打听,只要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便会想方设法弄到手。他们伪装成山贼,趁夜闯入民宅,将女子强行掳走。 有些女子在运送途中不堪折磨,就死在了途中。他们怕事情败露,便找地方就地掩埋。” “你又是如何被送到教坊司的?教坊司隶属天政府,入坊的女子需做三代政查。他和天政府也有苟且?”徐平揉了揉眉心,眼神也愈发的阴沉。 柳清婉闭上眼睛,心中也不再纠结。“吴安国会教我们歌舞、魅惑之术,还有如何收集情报、传递消息。 待交换之际,先将我们送到大周,在司徒孝康的秘府营地再接受一系列训练。待训练完成后,再将我们安排进教坊司。 至于他是如何与教坊司勾连,这个我的确不知……” “如此说来,每月都有入坊的?”徐平转身回到原位,心中已然有了谋划。 “每月都有数十名女子被送来,像我这样被安排进教坊司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也并非每月都会有送入坊内的女子。”柳清婉只是微微仰头,沉重的铁链便发出连串声响。她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哭着喊道:“知道的我都说了,求大将军给我一个痛快可好?” 徐平眉头紧皱,借此事来铲除异己的算盘逐渐敲起。“你们传递情报,又是通过什么方式?” “回…..回大将军……”柳清婉不敢直视徐平的目光,只得再度低头。“我们在教坊司有固定的联络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收集到的情报交给他。联络人会将情报整理后,通过特殊渠道送往元武。” “联络人是谁?”徐平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刘管事。他平时只负责我等的杂事,每次传递情报都会用特定的暗号与我们联系。”话到此处,柳清婉不由的轻叹一声。 如今布政府斗得天昏地暗,顾令先与司徒孝康都是接任大仲宰的人选。出了这事,非但替老太爷提前报仇的机会便来,顺道还能看看有没有可能谋机结党。 念及此处,徐平思索片刻。“你们来大周多久了?除了教坊司,还有哪些地方安插了元武的细作?” “我来大周已有半年。至于其他地方,我真的不知道。我们都是单线联系,只听从接头人的命令,对其他的情况一概不知。 将军,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求您给我一个痛快……”说着,柳清婉眼中露出一丝哀求。 徐平盯着柳清婉,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判断她是否在说谎。良久,他转身对刑手说:“先把她治好,别整死了。此处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 “世子放心!交给卑职。” 走出刑房,徐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那么好的机会,不下手不行。但司徒孝康毕竟是咸鱼的生父,该不该和对方通个气? 犹豫之际,徐平朝着书房而去。 …… 与此同时,在司徒府中,司徒孝康得知柳清婉被靖北王府抓走,心中大惊。 “混蛋!谁不知道柳清婉是我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徐平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想挑衅我吗?”司徒孝康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可怕。“来人!” 几息之后,家仆快步入内。“老爷?” “派人往南去,看看那死丫头回京了没。” “诺。” 第1122章 …… 未时,一阵秋风拂过,柔和的光线洒在神京城内,给亭台楼阁的琉璃瓦镀上一层金边。 司首府书房内,司徒孝康铁青着脸,负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还没消息吗?” “回……回主子,昨夜的教坊司不光吴镇疆在场,连靖北王也在。我等去了京府衙,赵建安那条老狗,言辞推脱,始终没有表态。”家仆躬着身子上前,将头埋得极低。 听闻此言,司徒孝康勃然大怒,对方的态度显然刺痛了他的内心。“怎么,以为老太爷重病我司徒府就大不如前了吗?”言罢,“砰”的一道声响,一支翡翠茶盏瞬间被其砸碎。 “主…..主子,要,要不…….去趟五军司?” “饭桶!一群饭桶!”司徒孝康的怒吼声在书房内回荡。“柳清婉是本司精心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竟被徐平这小子轻易识破,还押到了靖北王府! 去五军司?你脑子里是屎吗?怎么?你想借兵前去靖北王府示威?你当徐沧是京城这群欺软怕硬的鼠辈?”言罢,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便瞪向门口。“来人!” 随着声音传开,身形瘦小的幕僚快步走入书房,极其恭敬的抱拳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徐靖边……..”司徒孝康眉头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你立刻前往靖北王府,向徐沧转达我的意思,就说本司今晚在望江楼备下薄酒,务必请他赏光赴宴。 记住,言辞既要谦卑有礼,但也要让他清楚,我司徒府不是软柿子,若是不给本司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诺!大人放心!” 见幕僚领命之后正要离开,司徒孝康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开口叫住。“且慢,此去靖北王府事关重大,你务必见机行事。 若是徐沧态度强硬,就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到底是何种打算。倘若能从他那里套出些别的什么,你便是大功一件。” 听闻此言,幕僚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大人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根据徐沧的反应,自当灵活应对,绝不让大人失望。”言罢,其人匆匆离去。 望着幕僚离去的背影,司徒孝康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徐沧,徐平,你们以为此处是燕城吗?连徐远山都死在了我的手中,你二人又算哪根葱!!!” 大半个时辰后,靖北王府书房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摆满兵书的案几上。 徐沧津津有味的看着一卷古籍,侍卫匆匆走进,双手呈上司徒孝康的请帖。“王爷,这是司首府送来的宴帖,其人就在屋外候着。” 接过请帖,徐沧随意扫了一眼,抬手便将之扔在桌上。“司徒孝康的帖子?他还真是沉不住气啊,比之司徒文,差得太远…….” “王爷,是否要卑职前去回绝?” ”昨晚的事才刚刚发生,今天就来请本王赴宴,他脑袋里也全是欢乐豆?”徐沧捏了捏下巴,随之负手起身。”这个狗日的,什么银子都敢赚,两国乃世仇,还敢卖男丁给元武,他怕是忘记禺王是咋死的了。” “王爷,司徒文一倒,司徒府这是后继无人啊。”管家拿起案台上的请帖,同样仔细端详了一番。“司徒孝康在朝中势力不小,为争夺大仲宰之位,他与顾令先斗得你死我活。 咱们若是曝出此事,顾令先恐怕做梦都得笑醒。” “也不能便宜了他。此乃小人,又是皇帝一手扶持,若是让他得势,不好处理。”徐沧摸着胡须沉思片刻,许久方才开口。“你去回复司徒孝康,就说本王今晚准时赴宴。” 第1123章 “王爷,去望江楼是否……不太妥当?”管家皱了皱眉头,开口提醒。“此楼地处显眼,必然有大量内卫与皇城司的探子,咱们与司徒孝康私下会面,陛下若是得知……” “无妨!司徒孝康不就是这么想的吗?”徐沧随意的摆了摆手,伸个懒腰便走出屋内。“若是挑隐蔽之处,纪凌知晓了反而不妥。正大光明的没啥不好。” “是!王爷!” …… 转眼已是华灯初上,神京城的夜色颇有些怡人。 徐平独自穿行在曲折幽深的街巷,街边摇曳的灯笼散发着昏黄之色,在其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依照武承乾留下的地址,他前往位东关的老酒馆。此刻的老酒馆里喧闹非凡,酒客的划拳声、谈笑声交织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酒气与烟火气息。 推门而入,徐平环顾四周,只见武承乾早已在酒馆角落的位置等候。他身着一袭低调的深灰色长袍,腰间系着一块古朴的玉佩,烛光在其脸上晃动,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与似笑非笑的神情。 见徐平进来,武承乾抬手,示意他坐在对面。“自大都一别,许久未见,贤弟倒是风采依旧啊。” “别来无恙。”徐平甩开尾袍,顺势便坐在了对方的侧面。“贤兄孤身来此,就不怕长眠在这神京城内吗?” “你能赴约,足见守信。”武承乾拿起桌上的酒壶,缓缓为徐平斟满酒杯。“来,莫要急着说这些,先喝一杯,权当助兴。” “这酒太烈。”徐平并未端杯饮酒,而是自顾自的拿起一壶茶盏。“贤兄不愧是元太子,果然胆略超凡,愚弟佩服。 邀愚弟来此,有何目的,不妨直言。” …… “危险吗?并不会。”武承乾放下酒壶,脸上的笑容愈发柔和。“有贤弟在此,即便愚兄身份暴露,离开大周想来也不是问题。” “哦?此话怎讲?”徐平饶有兴致的拿过酒盏,随后轻轻在对方杯上碰了一下。“请恕徐某愚昧,未能参透贤兄之意。” 此话一出,武成乾收敛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自信。“徐平,本宫此次前来神京,只为大梁之事。” 徐平满饮一口,随后敲了敲台面。“为大梁之事?说说看。” “呵呵!”武成乾心领神会,抬手为其再满一杯。“如今的大梁内乱频仍,各方势力纷争不断,国祚将倾,国势已摇摇欲坠,正是瓜分它的绝佳时机。” “这个世人皆知,或待如何?”徐平心中一凛,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贵国数十万大军屯兵虎威,要的不就是吃下大梁。” “吃不下……”武成乾摇头一笑,表情倒是异常的随意。“没有南安,光靠我朝,即便能攻破虎威,损伤也必然惨重,得不偿失。稍有不慎,甚至会得而复失。 贤弟用兵如神,不到十万之众,战败了苏北石数十万大军。愚兄佩服!” “呵呵!吹捧的话,大可不必!”徐平把玩着酒盏,神色同样的平静。“咱大周与元武乃是世仇……说说吧,到底具体是何。” “世仇?非也!”武成乾满饮一盏,随后笑着托起下巴。“这世间只有利益,何来的仇恨一说?周、元,打死打活,为的不还是利益? 贤弟抱负不小,绝非池中之物!想来也对大梁这万里江山垂涎欲滴。 既是如此,为何不能携手?与南安合作是合作,与贤弟合作,又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徐平冷笑一声。“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莫非想让徐某当第二个苏北石?” 第1124章 “非也非也!”武成乾轻叹一声,随后揉了揉眉心。“我同慕容老将军在虎威与吴青峰对峙久矣……本有些许建树,自打顾应痕亲赴,实话说,强攻恐怕无望。长久拉锯,只会徒耗民财罢了。” 听闻此言,徐平点头颔首。“吴青峰虽然政治手段欠佳,领兵征战的确不凡。即便贵国倾四十万大军,想强攻重兵把守的虎威,若无内应,断难成事。” “是这个理!”武成乾非常豁然的回道:“愚兄知贤弟在奉天有兵数千,计划让贤弟在奉天挑事,吸引大梁的关内兵力,并助贤弟设法拿下岩台大营。 与此同时,慕容老将军会亲率精锐强攻虎威关。你再以北上援助的名义,趁机从内部攻破虎威。 事成之后,虎威关及以北地区归元武,虎威关以南归你。 如此一来,既能扩张势力,又能避免大规模的血腥厮杀。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听上去倒是不错!”徐平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犹豫与思索。“且不说徐某如今乃是大梁的太子少保,更兼甘、岳总督。若与你联手瓜分大梁,必被视为叛臣,遭天下唾弃。” “国都没了,哪儿还有什么叛臣?”武承乾轻轻一笑,端起酒杯,浅酌一口。“贤弟,你我皆是明白人。 如今的大梁,朝廷内部腐败丛生,梁幼帝年弱无能,顾应痕把持朝政,图谋篡逆。 你想图谋大梁,有朝一日势必会与顾应痕正面交锋。且不说此人颇擅用兵,即便是双方人马与势力,那也是相去甚远。 贤弟想靠着姜云裳来扯虎皮,再借机起势而讨伐顾应痕,难度同样不小。 两者相较,与愚兄合作,你的胜算只会更大。不是吗?” “武成乾,你能助我拿下岩台大营?”徐平并未表态,反而突然问道。 “岩台大营乃梁宣帝集举国之力而就,其国精锐尽在此中,几乎不亚于贵国的戍边司。 名义上,此营由季书同执掌,实则乃三方牵制,他并不能直接调动。 顾秋蝉与季书同各有半块兵符,其国太师周信手中有张梁宣帝的遗诏,需此三物,方能真正调动岩台大营。 这个消息如何?愚兄很有诚意吧!”言罢,武成乾夹起一粒花生,缓缓送入口中。 “……”徐平心头一颤,随之微微眯眼。“你倒是有一套。看来,大梁朝中的细作不少,藏得还挺深……” “彼此彼此!”武成乾将菜碟推到了徐平的跟前,随后举杯邀酒。“你靖北王府埋在北蛮和东卢的细作应当也不在少数。” 思来想去,徐平沉默不语。怪不得季书同那么低调,什么待价而沽,原来是压根调动不了啊…… 念及此处,徐平抬头直视,语气也多了几分深沉。“一旦事成之后,如何保证贤兄能信守约定,不因利益分配产生争端? 若是虎威划归贤兄所有,大梁境内便再无险关。奉天更是暴露无遗。一旦贤兄发难,仅凭愚弟手中这点兵马,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听闻此言,武承乾倒是从容不迫。“贤弟果然心思缜密,考虑周全。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贤弟有此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便是如此,贤兄可以先助你拿下岩台大营如何?有镇北军加岩台大营,即便利益分划产生分歧,贤弟也可进退自如嘛。” “哦?那么大方?贤兄就不怕徐某会出尔反尔吗?”徐平微微皱眉,未等对方开口便继续追问。“还有粮草辎重,你打算如何解决?徐某手头可不宽裕,这个你当知晓。” “贤弟只需全力负责梁东起事,攻破虎威关即可。此战所耗粮草,愚兄会以银票的形式分批给予。 至于出尔反尔?只要贤弟不蠢,想来不会如此。”武成乾轻拍了拍徐平的肩膀,随后亲自为其斟酒。“一旦岩台大营授你节制,贤弟便有了与顾应痕掰手腕的资格。 贤弟若是心生它意,愚兄立马就会与顾应痕合作。不过是将划地南北,改为划地东西罢了。想来,他应当非常乐意。” 沉思良久,徐平微微颔首。“精明!既是如此,贤兄为何不直接与此贼合作?“ ”没办法!”武成乾无奈的耸了耸肩。“愚兄的本意的确是与顾应痕合作,只可惜,他想要的太多,胃口也太大!” “原来如此!看来徐某是成备胎了!” “什么叫备胎?“武承乾虽不明其意,倒也并不在意,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张清单,递给了徐平。“贤弟,这是愚兄为你准备的名单,若是你今日点头,上面这些人会助你一臂之力。” 接过清单,徐平仔细查看。“怪不得!连萧良图都被你们收买了,看来,梁国即将成为过去啊……还真是……墙倒众人推。” 第1125章 …… 老酒馆里,昏黄摇曳的灯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墙壁上,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陈旧的木桌散发着一股古朴的气息,与弥漫在空气中刺鼻的酒气相互交织。 酒客们吆五喝六,有人因赢了酒局而放声大笑,有人因输了赌注而捶胸顿足,酒杯碰撞声、跺脚声此起彼伏。 武成乾侧身撑着脸颊看向一众酒客,手中不停转动着扳指。 见他如此,徐平也不在意。他指尖反复摩挲着对方递来的清单,纸张在烛光下泛着些许微黄,上面的字迹清晰骇人,大梁境内的朝臣竟有半数与之暗中接触。 合上清单,徐平抬眸望向武承乾,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尽管对方描绘的合作之意看似诱人,可在自己心中,这位元太子潜藏着巨大危险,让人难以捉摸。 “考虑得如何?”似乎看出徐平表情上的微妙变化,武成乾转头一笑。“你我二人共分大梁可比你想单独吞下大梁可靠得多。”见之正欲开口反驳,他又抬手按住酒盏。“贤弟也不用谈及大周与元武…… 愚兄口中,说得可是你我……” “贤兄大才!这番谋划条理清晰,不可谓不周全。”说着,徐平将清单搁在桌上,语调同样平稳。“依徐某之见,呵呵!贤兄背后似乎还有更深的考量。如此重大的合作,为何单单选中徐某? 若说瓜分大梁,徐某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合作之人吧?无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难保日后不会一战。 不是吗?” “不愧是你!眼光长远,有些见识。”武承乾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他端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迷人光泽。 浅酌一口之后,他点头应声,继而缓缓说道:“贤弟,自你在大梁战场崭露头角,愚兄便留意到你。 且不说你在大都跳脚,让我元武皇室颜面扫地。光是玉宁之事,愚兄就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 只可惜,这一切都得容后。国之大业,任何它物都需让步。”话到此处,武成乾缓缓摊开掌心,一股刚猛的内劲萦绕其中。“你在岳州之战巧妙用计,以区区数万兵力,大破苏北石数十万大军,尽显军事之才。 即便偷袭盟友,屠戮岳山王府,事后也能迅速安抚百姓,整顿吏治,稳定岳州局势,展现出极佳的政治手段。 在愚兄眼中,你徐平无疑是成就大业的最佳伙伴之一。起码,暂时是。 贤弟啊,就因愚兄的这份赏识,反倒让贤弟起了猜忌之心?如此看来,贤弟未免心胸有些狭隘。” 听闻此言,徐平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奇异。“贤兄误会,并非猜忌,徐某只是生性谨慎。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 共分大梁,划关而治?贤兄给出如此丰厚的条件,徐某怎能不谨慎对待,深思熟虑?” “哦?既是如此,不知贤弟思虑几何?或待言明?”武成乾饶有兴致,抬手一挥,远处的小二赶忙送来几壶老酒。 “贤兄志向高远,徐某佩服……”接过一旁的酒壶,徐平正欲倒酒,几息之后却是端起酒壶便喝。 “啧!如此才痛快嘛!”待到饮尽,他敲打着桌案凑上对方面前。“奸佞朝堂舞,忠良塞外寒。贤兄这首诗,徐平印象深刻啊。 在大都,有幸入太子府用膳,见贤兄为人之表,当属敬佩。却不知,贤兄欲平四方,以统六合乎?” 第1126章 徐平会有此一问,武成乾突然愣住。几息之后,他眉宇间罕见的流露出一丝忧郁。“列国的百姓苦战乱久矣…… 本为昔夏分裂,同出一脉,何以你征我伐而至生灵涂炭?成乾虽能力有限,亦当尽平生之力,还列国百姓一朝安宁。” “你又怎知这是百姓所需?”徐平注视着眼前的酒壶,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真诚。“战争不过是当权者的游戏,什么六合一统,战死的可是列国百姓,而非顶端之人。 他们需要的……或许只是一口饱饭,几缕薄衣。谁是当权者,百姓不会在意。这六国会不会一统,他们同样不在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简单的事,已是奢侈。以战争换安宁,那也只是强加于人罢了。不打仗,自然就安宁。” “……”武成乾握杯之手微微一荡,随后轻叹了一声。“六合不定,战乱永存。这个道理,贤弟自然知晓。 若只是为了一口餐食,人与牲口何异?既定天下,当以百姓丰衣足食,世间万物繁盛。” “人人如龙么?”徐平沉默不语,却又放声大笑。“即便丰衣足食,人人如龙,那又如何? 这个世间,百姓最大之哀是阶级分明。 一旦百姓生活无忧,丰衣足食,阶级的鸿沟只会愈发严重。以前吃糠者,现在吃粥。而吃粥者,已然食肉。 贤兄,所有人都可以吃粥之时,世间同样不会安宁。当百姓丰衣足食,他们需要的就不只是丰衣足食。 依徐某之见,百姓幸福与否,这世间安宁与否,并不在于他们日子过得有多好……” …… 此话一出,武成乾瞳孔微凝,眉头也随之缓缓皱起。“既是如此,愚兄愿闻高见?” “来!吃酒!”徐平邀杯饮酒,随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百姓是否幸福,并不源自于衣食住行。而源于与己相关者中相对位次之升也。 当所有百姓丰衣足食,生活之需所带来的满足感就会急剧衰退。 不知贤兄认为,什么叫幸福?”未等对方接话,徐平便笑着说道:“你过得比绝大部分人都好,这才是幸福。众人吃糠,我喝粥,这是幸福。众人吃粥,我食肉,这是幸福。 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百姓是否幸福源于阶级焦虑,比自己过得差的越来越少?那不行。比自己过得差的人越来越多?那才叫作幸福。 无论六国是否会一统,无论世间是否万物繁盛,纷争与矛盾永存。便是如此,战乱已久长在。” 徐平的话让武成乾心头震颤,这与他心中所念之道偏差极大。且不说百姓如何,便是这番言论,自己无法反驳。 沉默片刻,武成乾将酒杯推开,随后抬手作揖,朝着徐平微微施礼。“贤弟所言的确不无道理,既是如此,却不知贤弟有何说法?” “说法嘛……”徐平抬手还礼,随后同样轻叹一声。“这世间本就如此,无人可以改变,也不会因为一个王朝兴盛与否而改变…… 归根结底,还是资源分配。 银子为何能让人愉悦?其本质就是购买他人的时间。世人所花费的每一个铜板,都转化成对他人时间的支配,不是吗? 贤兄,咱们在这吃酒,这酒从何而来?” “自然是店家所酿,这有何可说………”话到此处,武成乾恍然大悟。“店家酿酒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便被咱们的银子所交换,换言之,也可称之为支配。 贤弟是这个意思吧?的确……高见!” “不错!”徐平点头颔首。“这银子的本质就是权力,权力的本质,就是最大程度上支配和控制他人。 第1127章 一百里小县,县官可掌数千民众之利。九五之帝,可掌天下百姓之利。 这世间,人人都为了几两银子而拼命。这当兵打仗,同样如此。若是没有军饷,谁来给你卖命?因为你告诉他们要一统六国吗? 而赚取银子的本质,不就是避免被他人所支配?同时可以更大程度上的支配他人。既是如此,这世间何来安宁? 什么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不过是更为规范的资源争夺罢了。 贤兄啊,真正让人欲壑难填的根本不是什么丰衣足食,万物繁盛。而是资源背后所隐藏着那份对他人欲望的控制力、对他人人生的支配权。 而支配权的游戏,不就是上层与下层之间的博弈?有人支配,自然就有人被支配。 生而为王,欲统天下。 这与贤兄心中之念,本就是矛盾的,更是不可调和的。” 听完此言,武成乾手掌一紧,心乱之际竟将酒杯当场捏碎。 见此情形,徐平心头一笑,脸上却佯作无奈。“愚弟之见,不过是些妄论。贤兄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不!”武成乾坐正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成乾愚昧,在此受教了……” “言过言过!”徐平嘴角微扬,有些目的已经达到,再说,可就不好了。 念及此处,他唤小二重新端来一支新盏。并给了对方几枚赏钱。“对了,贤兄此番来大周,仅仅是为了找徐某商议合作之事?” 先前的这番对话依旧在敲击着武成乾内心的信念,他微微一怔,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转动着扳指。徐平突然抛出这个问题,他第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见他如此,徐平轻咳几声。 闻声,武成乾自觉失态,赶忙抬手作揖。“贤弟心思敏锐,洞察入微。 的确,愚兄来大周还有另一要事。师尊唤愚兄赶赴凉州,至于为何,想来贤弟也能猜到几分。” “凉州?”徐平微微皱眉。“看来贤兄打算亲赴前线,以做临敌?周、元之战,已然陷入了对峙,此去不易,贤兄还当谨慎。” “韩大都督用兵如神,愚兄自然不敌。不过此去并非为此……” 见武成乾如此说道,徐平顿时来了兴趣。“非为战事,那么……” “这可是两国之争!贤弟脸皮甚厚啊!”武成乾展眉一笑,心中倒也并不在意。“贤弟先前那番话让愚兄茅塞顿开,为表谢意,说说亦是无妨。 此去乃为康州宇文旧部,既是安抚,亦是试探。如若有变,酌情处置。” 这是给明确的与自己掰手腕啊。徐平脸色不变,随意的夹起一些小菜。“看来宇文萧前去凉州之事,瞒不过贤兄啊。” “这个自然!”武成乾倒是大方,丝毫没有遮掩。“立场不同,无论对错。就看贤弟技高一筹,还是愚兄稍胜几许了!” 你倒是大气!槽!徐平并未接话,只是微微点头。 见他如此,武成乾笑着说道:“康州宇文氏为我朝浴血沙场,不该落得满门被诛。但有可能,愚兄并不想为难他们。 宇文萧有帅才,如今在贤弟麾下,也算谋得其主。” “这沙场万变,贤兄此去,多加保重。”徐平亦不退缩,抬眼与之正面相对。 “不入虎穴,又焉能得虎子。一切都是为了大梁,值得冒险。”武承乾摆了摆手,衣袂随之轻轻飘动。“愚兄既然敢去,有贤弟在此,想来当真遇难,贤弟不会坐视不理。” “…………..”呵呵!呵呵呵!老子真想你死在定平啊。十个耶律明康绑一起,恐怕都不如半个武成乾。 徐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笑容里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不置可否。“若贤兄真有难处,徐某自然不会冷眼旁观。” “如此说来,你我二人可击掌为誓了?”武成乾似乎猜到几分,语气中多了一丝调侃。 徐平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又将酒杯不停的晃荡。“如今恐怕为时尚早吧!贤兄,徐某如今困在神京,即便心有余,那也是力不足啊。” “怎么会?你啊,不老实!”武成乾颇有些鄙视的瞥了一眼。“若是你父王整军备战,陈兵燕岭关,隆圣帝定会让你回大梁。 对此,你父子二人也是这般谋划的吧?” 此话一出,徐平体内修为翻涌,险些便溢出体外。此人之才,无论为政为武,恐怕不下于李正我。“陛下自有深意,我等又如何能推断一二。 倒是贤兄,在学宫多年,如今一回朝,便锋芒毕露。你那父皇,怕是坐立不安了。” “的确如此!”武成乾毫不避讳,语气也很是随意。“父皇多疑,若非这般,宇文将军又怎会折戟定平。 列国多战,此乃为君之大忌,他不是一个合适的帝王。” “贤兄,此处虽无他人,你这番话……” “下次再会,贤弟恐怕要尊称愚兄一声元帝陛下了!”说着,武成乾掏出一枚银子放在了桌案之上。“小二,买单。” 看着他起身,徐平眉头一皱。“如此说来,贤兄是打算请元帝陛下登位太上?” “太上皇也是皇,一国岂有二皇之理?贤弟说笑了!”言罢,武成乾扬长而去。 第1128章 …… 离开酒馆,徐平负手而立,抬眼仰望着浩渺的星空…… 夜幕宛如巨大的黑色帘布,将整个神京城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城内灯红酒绿,处处散发着奢靡与繁华之气息。 街道上车水马龙,来往行人如织。或是酒楼、或是茶馆、乃至妓院,灯火通明,随处可闻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徐平乘上马车,于青石街道上缓行。偶尔掀开车帘看向窗外,很快却又将之放下。 武成乾恐怕是自己未来最大的对手,倘若按李正我的既定之略,三国讨伐元武,如今看来更是最佳之策……. 也正在此时,望江楼内灯火辉煌,鎏金装饰于烛光下璀璨耀眼。整楼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尽显极致奢华。 楼内悬挂着名家字画,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空气中满是浓郁的酒香和胭脂粉气。 娇艳的侍女身着华丽服饰,身姿婀娜,穿梭于宾客之间,为众人斟酒上菜。 “啧啧!不愧是京城第一楼!这一个个的姑娘真是水灵!”徐沧步入大厅,司徒孝康早已在厅中等候多时。 “王爷若是喜欢,此楼内的侍女为兄悉数送至府上。“见其入内,司徒孝康站起身来,一袭绣满金线的华丽锦袍,腰间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玉佩。 徐沧环顾四周,随后挑了挑眉。“无功不受禄啊!本王怕是无福消受咯!” “这算得上什么?王爷言重了。”言罢,司徒孝康抬手作揖,脸上堆满笑容,三两步便迎上前去。“今夜王爷能大驾光临,让这望江楼蓬荜生辉。 还请快快入座,今晚定要喝个痛快!” “不愧是国税司司首,就是阔气!本王也是沾光了!”徐沧同样一笑,大踏步上前,身上披肩随风飘动,尽显豪迈。”司徒大人如此盛情相邀,本王若是不来,岂不是不给大人面子。” “言重言重!”司徒孝康拉开座椅,随后比了个请姿。“王爷,请!” “司首大人,请!“ 两人寒暄一番,纷纷入座。 待到酒过三巡,司徒孝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 他放下酒杯,脸色一沉。“王爷,令郎昨晚在教坊司之所为,多少有些过了吧? 便是有些争执,解开即可,为何要将柳清婉押至王府?此女不过教坊司一柔弱歌姬,这般强硬的做法,多少有些过分啊!” “那又如何?”徐沧端起酒杯浅酌一口,香醇的美酒在舌尖蔓延。“司徒孝康,这柳清婉姿色不错,吾儿正值壮年,带回府上以做消遣罢了。怎么,司首大人不舍割爱?” “消遣?”司徒孝康冷笑一声,笑声中更带着几分阴阳。“这神京城内谁不知道柳清婉是本司推上台的角儿?这般行事,未免不把我司徒府放在眼里了吧?” “哦?那很厉害咯?需要放在眼里吗?”徐沧突然反问,未等对方回嘴,他一把便将桌上的酒水推翻在地。“司徒孝康,你是你,司徒府是司徒府。 倘若令尊在此,徐某还稍敬几分。你?区区一二品司首,你他娘的算哪根毛?” 此话一出,屋内的众人瞬间愣在原地。一众仕女慌忙跪地,连带着端盘倒酒的手也不停颤抖。 听闻此言,司徒孝康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徐沧,你这是何意? 柳清婉乃是本司的人,徐平这么做,无异于打本司的脸,让本司颜面扫地!你靖北王府是想与司徒府刻意为难吗?” “啧!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你是你,司徒府是司徒府。司徒文都病入膏肓了,你还在这扯什么虎皮?莫说区区一个歌姬,本王就是抢了你的小妾,又待怎样?”言罢,徐沧手指一敲台面,震得满桌菜肴来回晃动。 第1129章 “好好好!很好!不愧是你!”司徒孝康怒极反笑,眼底的神色却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不屑。“徐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以为你是靖北王,就可以肆意妄为吗?你以为有兵权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哼!笑话!在这神京城内,还轮不到你靖北王府撒野!” 此话一出,徐沧当场就笑出声来。“靖北王府自然无法在神京为所欲为。言外之意,你司徒府就能把大周朝的天给遮了?呵呵呵!这话好啊!这话妙啊!这话你该去陛下面前说。 司徒孝康,你厉害,你了不起,你为个妓院的歌姬与老子叫嚣,你可真能耐啊你。” “啪”的一道声响,司徒孝康猛拍桌案。“如此说来,你父子二人是铁了心要与我为难?徐沧啊徐沧,呵呵!听说你在筹划着北伐吧?”话到此处,其人拂袖一挥,掏出一叠银票就拍在桌上。“拿着本司筹集的粮饷,还想敲烂本司的碗?你可真有一套。 今日若不给本司一个交代,呵呵,你还想北伐?就靠着北境那三瓜两枣的赋税?你在做你的春秋大梦?” “这么说来!司首大人是在威胁本王?”徐沧掸了掸衣袍,随后缓缓起身,拾起案上的银票便往怀里揣。“啧啧!不拿白不拿! 司徒孝康,北伐可是国之大计,你言外之意,陛下的圣旨都不如你国税司的官印?你这样本王很难办啊!” “好大的帽子!徐沧,别以为本司不知道你在打着什么主意。”见硬的不行,司徒孝康突然侧目一笑。“银子,可是好东西。有些事还是莫要把脸撕破了。否则,的确很难办。” “难办?”徐沧一手掀翻桌案,随即扒开对方便朝屋外走去。“依本王看,小老弟,你还是洗洗睡吧。” 见对方离开,司徒孝康正欲阻拦,一名侍从却匆匆走进大厅,脚步慌乱,附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闻探报,司徒孝康脸色骤变,原本铁青的脸变得更加阴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 翌日辰时,大梁,雍城。 雕花拔步床的纱幔于晨风中轻轻晃动,纪月华手指弯曲,睫毛微微颤动。窗外传来一阵铜铃声响,与远处练兵场内传来的号角声相互交织,这些细微的声响逐渐清晰,将之从混沌的黑暗中一点点拉扯出来。 “唔……”纪月华轻哼一声,浑身仿若被无数细针扎过般酸痛。她下意识想转动脖颈,可身子又似乎带着千钧之重。喉间干渴得厉害,似被熊熊烈火灼烧,她试着张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 “公主!公主?公主醒了!公主醒了!”一声带着震惊的叫声瞬间打破屋内宁静。 守在床边的侍女大喜过望,手中茶盏摔落在地,碎瓷四溅。她连滚带爬扑到床边,双手紧紧攥住纪月华的衣袖。“公主,公主,您终于醒了!老天开眼,真是老天开眼呐。您终于醒了!” 听闻动静,另一侍女反应迅速,转身便冲向门口。其人脚步急促,裙裾飞扬,边跑边扯开嗓子大喊。“快去请许将军!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唔……我……我……”纪月华费力的眨了眨双眼,试图看清周围。 许久之后,雕花床顶繁复的纹路在其视线中逐渐清晰,陌生又带着几分不解。她目光缓缓下移,看到自己裹着层层纱布的身躯,记忆如潮水般接连而至。 岳林那场惨烈的守阵战,苏北石大军铺天盖地,连日不断。她挥舞长枪,身旁的兵卒一个个倒下……待到自己撤退,张掖死守隘口的背影让其眼角缓缓渗出泪痕。 第1130章 侍女快步端来温茶,用银勺轻轻舀起,送到纪月华嘴边。“公主,快喝点水润润喉。奴婢已让绿萼前去将军府知会,许将军很快就到。” ”我…..我,这是…..在哪儿?”纪月华微微仰头,茶水顺着嘴角滑落,短短几息便打湿了领口。 “回公主,此处乃是雍城。”侍女见状,慌忙用帕子擦拭。“公主昏迷的这些时日,南安为我镇南军大败,苏北石、顾勋、顾绍等贼尽数伏诛啊公主!” “是…..是吗?我昏迷了很久?”纪月华似乎有些迷茫,显然未能完全消化对方的言词。 “回公主,已有数月了!”侍女抬手托住对方后背,将之缓缓扶起。“姜安民叛国,已被大将军诛杀。如今的岳州已是周、梁共治。 大将军授封征南,并于梁国授太子少保,加甘、岳总督。” 听闻此讯,纪月华似乎并没有很开心。她浅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撑坐而起。“火…火凤营是否已撤番?” “公主殿下,这…….”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见对方欲言又止,纪月华等神色愈发黯然。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帘被猛地掀开。 “五公主!五公主!”许阳掸了掸衣袍,大步跨进屋内。他快步走到床边,双手紧紧撑在床沿。“太好了!”说着,他单膝跪地,低头施礼。“末将许阳,在此参见公主殿下。” 望着眼前这个满脸胡茬、皮肤黝黑的男人,纪月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打这群京城勋贵之后入梁,当年在神京的那些稚嫩之态逐渐远去,换来的是沉稳,是经历沙场浴血的豪迈。 念及此处,纪月华的思绪飘散萦绕,那些厮杀声、喊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现实与记忆交织,让她感到一阵恍惚。 见她如此,许阳先是一笑,随后再度抱拳施礼。“公主!末将许阳,参见公主!!” “许…..许家老大…..”纪月华努力消化着对方的话,眼神中仍带着迷茫。“我……徐平,徐平在哪儿…..” “回公主话,大将军回京述职,已离开大梁一月有余。”言罢,许阳在身上摸索半天,找出一封留书。“公主,大将军离开之前曾留书于末将,倘若您苏醒,便可一观。” 闻言,纪月华转动眼眸,看着屋内陌生又安静的环境,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你先起来…..” “诺!”许阳点头颔首,随后起身再礼。“月华公主,此战能败苏北石,您当居首功啊!若非您与张将军死守岳林,引苏北石分兵阻援,断然不会有此大胜。” 听闻此言,纪月华只是微微颔首。她并没有接话,也并没有在意这些。几息之后,她轻声反问。“徐平他回京述职…..可有说过何时回到大梁?” “这…..这个嘛…..许阳抠了抠后脑,显然是不知。“这个末将不知。大将军走时并未言明。 不过公主放心,想来不会很久。此战您智勇双全,我等佩服不已啊。尤其是张老四,他……” 话未说完,纪月华却微微摇头。“这些就不必再说了……” 见她如此,许阳的心中泛起一丝疑惑,他靠近床前试着问道:“月华公主,火凤营虽全军覆灭,但这绝非大将军本意,您……” “我没有怪他。征战在外,谁都有可能身陷困境。”纪月华坚定的眼神,很快却又泛起淡淡的哀伤。“是我无能,累责三军……张掖是否回营?我想……见一见他…….” “这……”此话一出,许阳先是一愣,随后躬身拜礼。“回公主,张将军他,阵亡了……” 与许阳想象中并不相同,纪月华非常的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特异。 见她如此,许阳本想开口宽慰,纪月华却呢喃着自言自语。“许阳,我是不是很无能?” “公主何出此言?”许阳赶忙抱拳。“公主以八千步卒,守隘口数日。敌军数倍于您,换做任何人都难以做到。这又怎能怪您?” “徐平给我讲了许多李秀宁的故事,我本想成为这样的人,事与愿违。”纪月华抬眼望着天花板,眼眶缓缓流下清泪。“军师给的将令是坚守五日……我本可让火凤营提前撤离,连带着张掖也因此阵亡……”言罢,她自嘲一笑,随后颤抖着摸索起身上的衣袍。 几息之后,于床头的一侧,纪月华将火凤营将令递给了许阳。“这个你收好,待到徐平返回大梁,交还于他。” “公主,您这是何意?”接过令牌,许阳完全不明其意。 “兴许……我就不该来添乱……”纪月华罕见的掩面而泣,随后用力拍打着床榻。“大都督告诫我用兵在外,当进退有度,身为主将,全军覆没,我罪责难逃……” 第1131章 …… 纪月华会有此等反应,许阳自然也能猜到几分。初临战场便全军覆没,这样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虽是周、南两国交战的诱子,却也并非弃子。归根结底,对她的打击还是过大了。 “月华公主……”犹豫几息,许阳扑通一声再度单膝跪地。“公主万金之躯,能临兵作战已是难能可贵,不可这般自责! 岳林一役,您以寡敌众,坚守多日,为镇南军合围争取了宝贵之机。便是这等胆识与谋略,营内又有几人能及?火凤营之殇,实乃战事残酷,非您之过。张将军为国捐躯,亦非您的责任,九泉之下,他也不愿看到公主如此消沉自责!” “……”纪月华泪水未止,身子微微颤抖,声音几乎满是沙哑。“身为主将,却没能护住麾下部卒。无论是何说辞,这都不可推卸。我又有何颜面……”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几乎被哽咽所打断。 “公主啊!”许阳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末将跟随大将军征战,深知战场瞬息万变,生死有命。 倘若没有您在岳林吸引顾勋主力,此战的胜负还犹未可知。您立下赫赫战功,无人能够抹杀!” 待到其人言罢,屋内的侍女也纷纷围拢过来。“公主,您为此战浴血疆场,镇南军的将士们都看在眼里。此次醒来,您不应自责,该好好调养身体才是。” “是啊?是啊!公主,绿萼说的对。这打仗哪有尽如人意的,将士们对您满是钦佩,您断然不可如此自责啊……” 在众人劝慰声中,纪月华的哭声渐歇,只是眼神依旧迷茫空洞。“……..” 许阳见此,向身旁侍女使了个眼色。 两人见状,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公主殿下,您已躺卧多日,身子定是僵硬不适。 外面阳光正好,不如让奴婢们陪着您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 “走走吗……”纪月华犹豫几息,微微点头。 见其首肯,侍女连忙拿来披风,轻轻搭在纪月华身上。“小心,您慢着点!” 纪月华的双腿似乎有些发软,还伴有阵阵酸胀在周身传开。她咬着牙关想缓缓抬腿,却又无能为力。 众人见状,小心翼翼将之扶稳。“公主莫要着急,让奴婢托着您。”言罢,侍女躬着身子架住纪月华的胳膊,将之缓缓移下床来。 “唔……”刚一着地,纪月华便身形一晃。 绿萼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托稳。“公主殿下,您慢些。” “我没事……” “公主,这边!” 在众人搀扶下,纪月华缓缓走出房门。 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丝丝暖意,可她非但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双眼还有些刺痛。 “月华公主,您慢些!”见她抬手避光,许阳赶忙扯下披风为其遮阴。 在众人拥簇下,纪月华顺着廊亭缓步。院中的花植涌现着生机勃勃,偶有秋风吹过,散发出阵阵芬芳。她只是木然的看着,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绿萼一边扶着纪月华,一边指着庭院中的景致。“公主,您瞧这些花,昨夜才开。自您昏迷后,头一回开得如此旺盛,想必是知道公主今日苏醒,特意来贺呢!” “……”纪月华顺着对方手指的望去,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走着走着,纪月华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风景,喃喃自语:“繁花尚有重开日,亡魂再无复生期……” “公主……” 绿萼开口尚未说完,却见许阳朝自己使了个“安静”的眼色。 众人不再言语,陪着纪月华在庭院中踱步许久。见她脸色愈发苍白,身子也开始有些颤抖。绿萼赶忙将之扶稳。“公主,您这身子尚未痊愈,不宜久站。 第1132章 要不,咱们还是回屋休息吧。” “也好……”纪月华默默点头,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回到屋内。 刚一进屋,侍女正欲为其收拾被褥,纪月华却挣开众人的搀扶,独自坐到了书桌前。 望着桌上的纸笔,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与决绝。 许阳等人见状,心中疑惑,却又不敢贸然多言。“月华公主,您……” “替我研墨。” 众人面面相觑,几息之后,绿萼拉开椅子靠上前去。“公主,奴婢来伺候您。” 纪月华微微颔首,随后缓缓提笔,蘸满墨汁,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字迹。“徐平如晤: 岳林之役惨败,华重伤昏聩,于雍城卧榻辗转数月,方得醒转。 晨光入室,洒于床帷,触目四壁,往昔惨烈之景,鬼魅缠身,萦绕心头。痛悔之绪,脏腑翻涌,援笔蘸泪,修书寄于君前。 忆岳林恶战,贼首顾勋驱策贼众,如蚁聚蜂拥,其势吞天蔽日。华奉军师将令,率本部八千健儿,扼守关隘。彼时,心怀壮志,欲效仿先人飒爽英姿,横刀立马,建不世奇勋。然智浅识陋,指挥失当,调度乖讹,火凤营深陷绝境,四面临敌,终至全军覆没。将军张掖,为护营垒,身先士卒,血沃沙场。 每念张掖临终之影,华心如刀绞,恨己无能。身为主将,未能庇佑麾下,反至曝尸荒野,魂归无处,使妻离子散,老无所依。此皆华之大过,罪不容诛。 岳林兵败,华反思己身,皆因领兵无方,错失生机。若能早做决断,将军张掖或可保全性命,火凤营亦能留存有生之力。 追思往昔,皆成泡影,空余悔恨。此诚华之大失,如毒蛇噬咬,痛不欲生。 每念及此,华心乱如麻,不知何去何从。 遂将火凤营将令,托许阳转呈于君。华自觉罪责深重,不配执掌此令。但心犹不甘,不甘因一时之败,累责三军。唯盼戴罪立功,以赎前愆,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君赴京述职,空留纸书,华度日如年,甚于病痛。今困雍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每至其时,倚窗望月,难静此心。 君若归,华,心方得安。翘首以盼,泣血书之,不尽欲言。 纪月华……顿首。”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毛笔在纸上摩挲。 待她写完,将纸轻轻吹干,折好装入信封。随后转身将信递给许阳,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丝疲惫。“许阳,烦你派人快马加鞭将此信送往京城,交给徐平。” 接过信封,许阳双手抱拳。“末将定不负公主所托!” “都下去吧……”言罢,纪月华扶着桌案缓缓起身,坐回了床榻。 “诺!” “公主,您好生歇息!奴婢们就在屋外候着!” 待众人离开后,纪月华躺了下来。 望着雕花床顶,她思绪万千。 徐平收到信后会作何反应?大梁的局势又将如何发展?自己又该何去何从?父皇是否知晓自己的近况? 无数问题在其脑海中盘旋,让她心力交瘁。迷茫与自责中,纪月华缓缓闭眼,泪水却又不自觉的滑落,逐渐打湿了枕头。 ….... 转眼过去一夜。 大周,神京。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神京城的大街小巷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之中,巍峨的宫墙在淡薄的雾气里若隐若现。随着晨钟敲响,整个皇城外已是热闹非凡。 在通往城门的主干道,一辆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由高头大马拖拽,车轮在青石板路上缓缓碾过,发出“辘辘”的声响。 车帘或挑或闭,隐约可见车内身着朝服的官员或是正闭目养神,或是皱着眉头。 第1133章 徐平与徐沧同乘一辆马车,车内布置简洁却不失庄重,车壁上只挂着几幅军旅图,并没有什么华贵之物。 徐平一身玄色朝服,腰间玉佩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他掀帘眺望,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好戏来了。” “臭小子,没那么容易。”徐沧则靠在车壁上,轻抚胡须,眼神中透着几分闲适。 “老太爷的仇,先收点利息。”徐平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皇帝让您入京,为的不就是在此刻扳倒司徒孝康吗? 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把人给整到教坊司去。哪里龙蛇混杂,他这是阴沟翻船。” “呵呵!也不尽然!柳清婉纯粹意外。”言罢,徐沧拿起包子大口入腹。“若微那丫头,真没看出来,手艺不差啊,怪贤惠的。” “薛维民要是细作,那可就糟心了。”徐平亦从怀中掏出肉包,大口咬了下去。 此话一出,徐沧差点没捧腹大笑。“你小子真有意思,这些女的就没一个妥当。 纪凌要削藩,你小子想造反。他的女儿日后你要如何看待? 那个司徒府的小女娃,人还在南安,你上赶着整死他爹,不打算和她提前说一声? 还有顾秋蝉,一边睡人家,一边想整死人家。遇到你个臭小子,她倒八辈子血霉。”话到此处,徐沧实在忍不住,当即就笑出声来。“你比老爹强啊,自己的女人,老爹可下不去手。” 见他这副模样,徐平一包子就塞到了徐沧的嘴里。“好好吃你的早膳,闲得。” “臭小子!”徐沧吞下包子,抬手推了推对方的胳膊。“你就不打算饶那顾秋蝉一命?” “这是什么话?她不死,我睡不着啊。”言罢,徐平放下车帘,再也不与之交谈。 “嗯!够狠……”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中,司徒孝康阴沉着脸,手中紧握着笏板。 见他如此,身旁门客道:“大人,今日弹劾徐氏父子,咱们务必一击即中,切不可有半点疏忽。” “先下手为强!还用得着你说?”司徒孝康冷哼一声。“顾令先什么货色,也配与我斗? 只要韩忠尚在,武政府就如日中天。一些个跳脚小贼想要搬到本司?未免异想天开。”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城门前,马车渐渐汇聚,形成一条长长的队列。 朝臣们陆续下车,身着各色朝服,按照品级依次排列。一时间,主道上满是你捧我让之声,众人拱手作揖,寒暄之声此起彼伏。 “哟,这不是李大人吗?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廉大人早啊!过奖过奖!近来听闻大人政绩斐然,想必不久后定能高升啊!” “说笑了,不过是尽些本分罢了,哪比得上大人在天政府当差!掌管天下礼仪,举足轻重啊!” “哟!这不是刘大人吗?” “哼!许司首不在营中呆着,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行朝议?” “人家来不来朝议,与你何干?” “呵呵!张翰文,本官说什么,与你又有何干系?” “真是热闹!诸位同僚,早啊!” 闻声,众人赶忙回头见礼。“我等见过御首大人!” “萧御首近日龙行虎步,中气十足,想来是心情不错啊?” “鲁尚文,你此话何意?” ”哟!诸位,来的都挺早啊!” “我等见过顾少宰!” “哼!区区少宰,好大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接人仲宰了。” “司徒孝康,你别阴阳怪气。”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骑着快马的侍卫疾驰而来,在宫门前翻身下马,高声喊道:“宫门即将开启,请诸位大人整装!” 闻言,众人纷纷整理朝服,收起笑容。 不多时,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尖细的嗓音自城内传来。“卯时二刻已到!百官入朝!” 此话一出,众人依次鱼贯而入,沿着长长的御道前行。 御道两旁,禁军手持长枪,目光如炬,注视着过往官员。 待入天政殿,百官按照文东武西站定。 朝堂之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巨大的宫灯从穹顶垂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龙椅之上,黄色帷幔轻轻飘动,隐隐透出一股威严气息。 “陛下驾到!!!”随着刘辟一声吆喝,隆圣帝缓缓步入殿内。 见此情形,群臣纷纷见礼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隆圣帝扫视着台下群臣,随后微微抬手。“今日早朝,可有要事启奏?” 司徒孝康听闻此言,向前踏出一步,双手高举笏板。“陛下,臣有本启奏! 靖北王徐沧侵吞公款、中饱私囊。其子徐平,目无法纪,强抢民女。 恳请陛下严查徐氏父子,以正国法!” 第1134章 …… 司徒孝康话音刚落,群臣尚未有所反应,鲁尚文却突然出列。 虽身形瘦削,其人眼神锐利,声音也是异常洪亮。“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有什么话,说!”隆圣帝敲了敲龙案,示意众人安静。 “陛下、微臣以为,司徒孝康才是罪不可恕啊!这些年来,司徒孝康利用国税司司首职权,可谓罪恶滔天!”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再次议论纷纷。 隆圣帝敲打着扶手,与徐沧对视一眼。 “……”但见此景,徐沧心领神会,当即开口笑道:“司徒家的狗出来咬司徒家的人,鲁尚文啊鲁尚文,你不怕仲宰大人扒了你的皮吗?” “呵呵呵!王爷,您说笑了!下官乃陛下臣子,自当为我大周社稷忧虑。什么叫司徒府的狗?此话下官不明,还请王爷莫要凭空捏造才好啊!”言罢,鲁尚文环顾四周,拱手便抬起笏板。“陛下圣明! 微臣罗列有司徒孝康七大罪状,皆有迹可循。” 此话一出,司徒孝康的脸色骤变。顾令先尚未出来咬人,鲁尚文抽什么疯?莫不是他想脱离司徒府,投效顾贼不成? 念及此处,司徒孝康怒目圆睁,抬手便指着鲁尚文当庭喝道:“鲁尚文,你这老狗,休要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竟敢污蔑本司!” “司徒大人很急吗?请你先别急!”鲁尚文定了定神,摸索半天,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缓缓展开。“陛下,请容微臣逐一道来!” “哦?”见此情景,隆圣帝嘴角上扬,当即站起身来。“司徒孝康在朝多年,对社稷颇有功劳,你可不能肆意污蔑。” “陛下且容微臣上表!”言罢,鲁尚文清了清嗓子。“司徒大人,得罪了! 其一,私吞国税。三年前,江南商税征收期间,司徒孝康指使亲信篡改账目。正常税收记录理应详实清晰,此次南巡,所有账目漏洞百出。 为掩盖罪行,此贼威逼利诱,本该入库的二百三十余万两白银,竟是不翼而飞,被之纳入私囊。 其二,此贼勾结地方豪强。幽州巨富沈氏一族,依靠司徒孝康庇护,肆意盘剥民财。非但如此,沈氏经营丝绸,其布坊每年交易额数以百万计,本应缴纳巨额商税。 然司徒孝康收受沈氏巨额贿赂,对其偷税之恶视而不见,暗中帮沈氏篡改申报。 据微臣统计,国库每年因这一勾结行为损失高达百万两白银。 其三,司徒孝康滥用职权,打压异己。前国税司监察令赵为民,为人刚正不阿,坚守为官底线。却受司徒孝康污蔑,身陷牢狱,并在流放途中暗加杀害。 其四,贩卖人口,牟取暴利。司徒孝康任职期间,以青、幽、暨,三州青壮送入元武为利,并在各州强抢民女,卖入妓院,官窑,以及周边列国。” 其五,操纵科举舞弊。去年秋闱,司徒孝康收受多位考生贿赂,通过篡改试卷、泄露考题而从中谋利。 其六,私下囤积军资。我大周边境战事频繁,军资供应至关重要。然、司徒孝康为谋取私利,利用职权之便,囤积大量军粮、兵器等物资,并以高价转卖列国。 其七,司徒孝康私设关卡敛财。在通往京城之要道,私设多个关卡,对过往商队征收高额通行费。 此贼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更在朝中结党营私,收受官爵。陛下,此贼之恶,应当抄家灭族,将之五马分尸。”鲁尚文一口气说完七大罪状,朝堂上顿时一片死寂。 第1135章 见时机已到,他掸了掸袖袍,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呈给一旁的刘辟。“陛下,这是微臣搜集的证据。 司徒孝康每月都会贩卖大量男丁和女子到元武,作为交换,他不仅获取巨额钱财,还得到元武内城司提供的暗探和哨子,安插在大周各地。 就拿教坊司来说,前日由征南大将军带走的柳清婉便是元武暗探,经司徒孝康之手送入教坊司,意图搜集我大周情报啊陛下!” “哦?司徒司徒孝康,你可真是我朝的肱骨之臣啊?”隆圣帝的脸色不停变幻,他故作阴沉,抬手接过文书,仔细翻阅起来。 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群臣听闻皇帝言语中的意思,纷纷生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若按往常,隆圣帝早已勃然大怒。看来今日的朝会,恐怕没那么简单。 随着时间过去,隆圣帝合上文书,却始终没有表态。鲁尚文的一番指控,似乎并没有引起想象中的反响。 见隆圣帝态度不明,掌吏司平章令周延率先跳了出来。他环顾四周,脸上青筋暴起,双手指着鲁尚文便破口大骂。“你这无耻老贼,似你这等卑鄙小人,竟这般伪造证据,污蔑司徒大人! 鲁尚文,平日里看你一副老实模样,没想到肚子里全是阴谋诡计。 陛下,这定是顾令先那贼子肆意陷害,妄图颠覆朝堂啊!” 话音刚落,唐禹锡紧随其后,阴阳怪气的开口笑道:“鲁大人,你呈上的几张破账页,就想污蔑司徒大人?江南商税账目繁杂,稍有出入再正常不过,你却借此大做文章,其心可诛! 老贼,你分明是与顾令先狼狈为奸,想在这朝堂之上兴风作浪!” …… “放你娘的狗臭屁!”鲁尚文向前一步,瞥了眼周延和唐禹锡,当即大声反驳。“你二人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国效力,却为司徒孝康百般狡辩,颠倒黑白。 本官与顾少宰合谋,尔等有证据吗?若是没有的话,如此污蔑,更是居心叵测。就该当庭缉拿,交由刑狱司查办。” “非也非也!”便是此时,礼善司司首慢悠悠的晃出列来。他轻捋胡须,说话更是慢条斯理。“鲁司首,仅凭一些账目和片面之词,就想定司徒大人的罪,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司徒大人为朝廷征收赋税,充实国库,劳苦功高,你却恶意中伤,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莫不是鲁司首贪污公款,被司徒大人审帐所知,这才反咬一口?” “好一个颠倒黑白?”徐平见状,眉头一挑,同样站了出来。“二百三十余万两白银不翼而飞,这都是小事?啧啧,本将在外,连二两白银都要精打细算,诸位同僚,你们果真是财大气粗啊!” 此话一出,司徒孝康勃然大怒。“徐平啊徐平,你父子二人侵吞公款、强抢民女,罪行累累,有何资格妄言?燕城赋税七年为齐,怕不是都入了你二人的私囊吧? 徐平,你妄借征战,巩固兵权,陛下,依微臣看,此贼才是国之蛀虫,人人得而诛之!” “你还真是疯狗?”徐沧抚须大笑,笑声震得殿内众人耳朵嗡嗡作响。“跳梁小丑,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见长。徐平南征,乃是国策。为我大周开疆扩土,到如今反成了错责? 今日这朝堂,本王倒要看看你司徒家的走狗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徐沧!你休的狂悖!”司徒孝康从怀中掏出一份密函。“陛下,据臣所知,徐平在岳州拥兵自重,更与顾应痕暗通款曲,妄图借地自立啊陛下!”言罢,他上前一步,掰开众人,将密函高举过顶。“陛下,徐平与大梁太后顾秋蝉私下苟且床第,此事人尽皆知,并久占岳山而按兵不动,至使飞云关迟迟未下。 第1136章 此非奸臣之志?此非妄图自立?” 此话一出,隆圣帝眉头缓缓皱起。司徒孝康这狗日的蠢蛋,这话能说吗?这是想逼着徐沧造反? 正当他欲开口之际,殿内传来一声怒骂。 “你他娘的放屁!”吴镇疆大骂一声,当即出列拱手。“陛下,飞云天险乃大梁绝地,岂是如此轻易便可拿下?” “呵呵!吴司首所言有理。”许定山亦是出列附和。 见此情形,郭正军亦是抱拳出列,“司徒孝康,你懂打仗吗?你他娘的软脚虾,在床上连女人都搞不定,还他妈想搞定飞云关?要不换你去试试?” “陛,陛下,老臣,咳,咳,老臣要弹劾许定山?“刘裕侧目瞥了眼司徒孝康,赶忙拱了出来。 听闻此言,许定山冷哼一声。“你他娘的路都走不稳了,你弹劾你吗呢?” “就是就是!”吴镇疆拍了拍衣袍,朝着对方一耸肩膀。“刘大人,消停点吧。不然你那几房小妾可要守寡了。” “你,你们……” “陛下!臣有本要奏!”廉木举起笏板高声喝道:“吴镇疆贪污军费,去年秋,克扣城建司修路之银,以做私财,他……” “廉木,你之所言,本官怎么不知?我城建司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吧?”其人话未说完,张翰文却是站了出来。 “哼!巧舌如簧。鲁尚文,我看你和顾令先狼狈为奸,更与靖北王府暗通款曲。你今日若不拿出真凭实据,休怪本官参你一本。”唐禹锡当即掏出账册,抬手便递上前去。“有劳刘公公呈于陛下。 陛下,微臣有鲁尚文挪用公款的罪证。此账乃三司同审,绝无虚假。” 见此情形,监政府正有人出列,却被萧如讳的咳嗽声制止。 隆圣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台下,随后刻意敲了敲桌案。“尔等皆是大周重臣,弹劾也好,参本也罢,那么多的人,萧大御首,你就不说几句吗?” 见皇帝将目光看向自己,萧如讳眉头微微一皱,随口作揖出列。“陛下,老臣令监政府之职,只管刑狱,这满朝文武口舌之争,实非老臣所辖。还望陛下恕罪。” 见萧如讳这般言语,台下双方更是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辱骂声、争辩声交织,整个朝堂瞬间乱作一团。 隆圣帝斜靠在龙椅上,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 转眼已过去半个时辰,武政府这群丘八除了瞎勾八扯,说得几乎都是废话。司徒孝康的党羽仗着人多势众,声音愈发嚣张。 见事态有所好转,司徒孝康当即整了整朝服,朝着鲁尚文瞥了一眼。几息之后,他向前一步,恭敬说道:“陛下,鲁尚文如此恶意污蔑微臣,扰乱朝堂秩序,恳请陛下严惩不贷,以正朝纲!” 见形势有变,徐平与徐沧对视一眼。正当他欲开口之际,又见傅乘风朝自己微微摇头。 也正是此时,一直未有表态的顾令先不紧不慢的走出队列。 他神色平静,脸上带笑,抬眼扫过司徒孝康及其党羽。“陛下,微臣有本要奏!司徒孝康罪行罄竹难书,鲁尚文所奏句句属实,微臣还有更多铁证!” “你……”司徒孝康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却镇定下来。“顾令先,你和鲁尚文本就是一丘之貉,合谋诬陷本司。你若拿不出确凿证据,便是刻意污蔑,便是栽赃陷害。” “你别急!”顾令先并不理会司徒孝康,反而从袖中掏出一叠密函,呈给刘辟。“陛下,这是司徒孝康与元武勾结的密函,上面详细记录了双方交易的时间、地点和内容。司徒孝康为一己私利,将我大周军事机密、百姓安危抛之脑后,与元武国狼狈为奸,妄图颠覆我大周江山社稷,还请陛下明鉴。” 隆圣帝接过密函,仔细翻阅,脸色是越来越难看。群臣见状,顿时交头接耳,不知所措。 待到隆圣帝合上密函,顾令先继续开口说道:“不仅如此,陛下,司徒孝康在京城周边私养死士。这些死士隐匿在各个角落,收集我大周的情报以作交易。”言罢,他再次掏出一份密函。“陛下请看。” “陛下,这是污蔑!这是污蔑!”司徒孝康话虽如此,其眉目中却藏着一丝得意与嬉笑。 见状,顾令先冷笑一声。“司徒孝康,到了这地步,你还想抵赖。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如何狡辩。 陛下,臣已将证人带到,请陛下容他们上殿对峙。” “陛下!末将也已将人证带到。”其人话音刚落,徐平亦是抱拳出列。 第1137章 …… 天政殿内庄严肃穆,气氛压抑无比。 巨大的宫灯颇有些昏黄,映照着群臣各异的神色。龙椅之上,隆圣帝目光深邃,静静俯瞰着下方这场纷争,脸上表情并未因顾令先的说辞而有所变化。 见此情形,刘辟自然是心领神会。他拂尘一甩,当即开口吆喝。“带证人!” 随着尖锐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殿门缓缓晃动,发出沉闷声响。 顾令先口中的证人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几人衣衫褴褛,神色惊恐,一进殿便被此间的威严庄重与肃杀之气吓得双腿发软。 “见到陛下还不行礼?“刘辟眉头一皱,声音中夹杂着自身内劲。 听闻此言,几人“扑通”跪地,带着哭腔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状,顾令先深吸口气,稳步向前,伸手指着身形佝偻的中年男子朗声说道:“微臣启禀陛下,此人乃是曾受司徒孝康威逼,参与篡改江南商税账目的账房先生赵福。”言罢,他缓步来到其人跟前。“赵福,陛下在此,还不将司徒孝康如何指使你篡改账目的经过如实向陛下道来。” “是,是…..是,陛,陛下,小,小的原本颇有些家产,家中妾室因……” “说重点!!!”顾令先眉头一皱,当即开口呵斥。 “啊,是,是!”赵福抖如筛糠,牙齿上下打颤,磕磕巴巴的小声回道:“陛下,那,那是三年前,正值湖州商税征收之际。 司徒大人的亲信,名唤李跃,在深夜突然闯入草民家中。 此人进屋便拔刀,明晃晃的刀身,吓得草民与家中妻女是大气都不敢出啊。 这李跃二话不说,将刀置于案台,把一袋银子仍给草民,要草民按他们给的账目明细进行修改。 草民本不愿做这等违背良心之事,若不照做,草民这全家老小,上至年迈老母,下至襁褓幼儿,都将性命不保啊。 草……草民自然是吓得六神无主,又心存侥幸,一时糊涂,也就……也就照做了……” “你放屁!”周延瞬间出列,举起笏板便大步上前。“赵福,据本官所知,你平日里就对税司衙门心怀不满,抱怨赋税核查太过严格,让你这小小账房日子难过。 你个无耻小人,湖州赋税乃四方核账,又岂是你一人可以左右? 分明是你受顾令先蛊惑,拿了他的好处是与不是? 你今日敢在此污蔑司徒大人!乃是犯下欺君之罪,该当如何你可清楚?” “草……草民没有……大人明鉴啊!草民句句属实啊!”赵福连连磕头,不一会额头便红肿起来。“陛下,草民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陛下! 草民上有老下有小,怎敢在陛下和诸位大人面前撒谎呐。当初改账,草民日夜难安,生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 非但如此,自打那次之后,商税做账司徒大人每次都会派人来给小人知会。 小人迫于司徒府的威望,只能照做。求陛下开恩,求陛下明察呐!”话到此处,赵福已是声泪俱下。 见此情形,隆圣帝并未开口,反而侧脸看向另外一人。“那么你呢?说!” 听闻此言,赵福身旁之人带着哭腔不停的叩首。“草民回陛下!草民乃是幽州沈氏布坊的管家孙安。 老家主这些年来的确给司徒大人送了不少银子,但凡每年商税缴纳,府上都会精心准备厚礼。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银票地契,年年上贡。 草,草民带有景平八年至今的账册,可做依据。草民此次前来……” 第1138章 孙安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擦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语未尽述,一道便怒喝将之打断。 “大胆!还不住口!”唐禹锡怒目圆睁,当即拱手行礼。“陛下,此人所言不可信。沈氏布访鱼肉乡里,强夺民财,今年的税报更是漏洞百出。想不到沈氏如此胆大,为了脱罪,竟联合顾令先公然污蔑当朝二品司首。”见隆圣帝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指着对方当庭呵斥。“你这刁民,满口胡言!司徒大人向来奉公守法,在幽州也是颇有口碑。 你一介草民,竟敢以下犯上。分明是顾令先用钱财逼迫你在此诬陷!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要株连九族!” “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啊大人!若有虚假,愿受千刀万剐之刑!”孙安大惊失色,只得连连叩拜。“陛,草民也是被逼无奈啊!老家主利欲熏心,草民多次劝阻未果,不得已方才行此勾当。” “还敢嘴硬?你……” 唐禹锡话未说完,赵建安却是冷笑一声。“唐大人,陛下在此,你连话都不让人说了吗?本官看你是目无君上,大逆不道!” “哼!做大的不开口,让下面人出来?顾令先,你简直无耻!” “付国忠,弹劾你的折子就在这御案之上,你还是先把自个儿屁股擦干净再说吧。” “你……” “彼之汝母!” “鲁尚文,你这日娘贼,老子******!” “*****!蒋季,你在狗叫你吗?” ……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上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别吵了!成何体统?”隆圣帝拍案而起,随后抬手示意。 见状,萧如讳缓步上前。“你呢,你又是什么来头?在此指证何罪?” 闻言,本该指证私设关卡敛财之人突然瞪大双眼,眼神中满是恐惧,疯了似的喊道:“草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言罢,其人抬手便指向赵建安。“大人,是他们逼草民来的! 陛下,草民名唤黄成贵,原是徐州一马坊坊主。他,他威胁草民,草,草民要是说了实话,他们便会杀了草民全家啊!草民家中还有年幼之子,最小的尚不足三岁。年迈的老父已是风烛残年,经不起任何折腾啊陛下!” “你说什么?” 顾令先眉头一皱,正当他欲继续追问,跪地的孙安却是疯了似的爬到其人跟前。“少宰大人,小人,小人都按您说的交代了,您说过会放小人全家性命啊。” 听闻此言,顾令先抬脚便将之踢开。“你真是好胆?竟敢污蔑本宰?来人……” “怎么,顾少宰是想做甚?”司徒孝康拱手出列,随后微微摇头。“少宰大人,本司自知有过,阻了您升官之路,那也不至于拿百姓的身家性命以做胁迫,凭此来污蔑本司吧?”话到此处,他抬手遥指,当场大喝。“顾令先,你简直胆大妄为!!!” 此话一出,朝堂再次炸开了锅,群臣交头接耳,殿内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肃静!肃静!”刘辟吆喝一声,随后朝着孙安勾了勾手。“账册呢?还不呈上来?” “是…..是……”摸索几息,孙安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册子。 接过册子,刘辟本欲呈上,双瞳却是骤然收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陛下?” 听闻此言,隆身圣站起身来,缓步朝着台下走去。“拿来。” “陛……陛下,此册恐有污圣目啊!”刘辟躬着身子将之递上。 接过一看,隆圣帝眉头一挑,随后将之重重拍在了顾令先的脸上。“呵呵!这就是你找来的证人?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春宫图?这,这怎么可能?”顾令先拾起册子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陛下,微臣,微臣……” 第1139章 见形势不妙,徐平和徐沧对视一眼,随后抱拳出列。“陛下,既然如此,末将也有请证人上殿。”言罢,他向殿外示意,柳清婉很快便被带了上来。 “民女参见陛下…….”柳清婉头发凌乱,衣衫破旧,全身满是血迹。刑房留下的伤痕,新伤叠着旧伤,让其整个人虚弱不堪。 “柳清婉,你身为元武内城司的细作,被本将擒获。如今陛下在此,还不将司徒孝康如何与之勾结,如何将你送入教坊司之事,悉数道来。”话虽如此,徐平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 “回,回将军……”柳清婉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难辨。她看了看徐平,目光里有畏惧,也有一丝挣扎,佯作激烈斗争。“民女,民女……”说着,她又看向司徒孝康,目光中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就在众人等其开口之际,柳清婉突然放声大哭,其声音之凄厉,仿若杜鹃啼血。“回禀大将军,民女冤枉啊!民女,民女根本不是什么元武细作…… 是您,是您为了陷害司徒大人,对民女严刑拷打,逼民女编造谎言。 您说只要民女照做,就赎了民女,还会给民女一大笔钱财,让民女能和家人团聚,可现在……民女虽委身教坊司,亦知礼义廉耻,断不愿污蔑他人……”柳清婉哭得肝肠寸断,身体剧烈颤抖,几近晕厥,瘦弱的身躯在这空旷的殿内显得特别无助。 听闻此言,徐沧修为暴动,其人正欲开口出列,却见徐平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哦?是吗?听你如此说来,是本将屈打成招啊?是本将冤枉好人啊?”说着,徐平余光瞥了眼萧如讳。此人与司徒孝康必有苟且。 “陛下!民女本是教坊司一歌姬,只因身得貌美,被征南大将军看中,故而带回府中。 民女不从,他就对民女严刑拷打。并让民女污蔑他人,换取自由。 陛下,民女虽身一届女流,也不愿与之狼狈为奸。”言罢,柳清婉挣扎着爬起身来,朝着殿柱便冲了过去。 见此情形,刘辟拂袖一挥,将之重重打回原地。“陛下在此,岂容你这贱妇放肆?” “啧啧啧!本将觊觎你的美色?”徐平不禁有些好笑。“诸位大人信吗?陛下,您信吗?”未等群臣开口,他缓缓蹲在对方身前。“本将的青梅竹马乃是胭脂榜第四的月华公主。 本将的侧妾乃是胭脂榜第二的大梁长公主。 本将的红颜乃是东卢国花。 本将师尊乃是胭脂榜首的夫子。 我觊觎你?” “哈哈!哈哈哈!抱,抱歉!还请陛下恕罪!臣实在没忍住!” 见吴镇疆捧腹大笑,许定山亦是站出队列。“徐将军觊觎你?你这情报工作未免也做得太差。” “就是就是!也不以尿自鉴,你算哪根鸡毛啊?”郭正军亦是笑出声来。 见众人如此,柳清婉脸色一变,很快却又恢复委屈。“诸位大人,民女擅舞,他是觊觎民女的舞姿,还说民女是世间跳舞最美之人。” 此话一出,徐平微微摇头。“本将方才忘了告诉你,有一女子名唤司徒娴韵,她与本将…….我靠?谁打我?” 徐平回头一看,只见隆圣帝吹胡瞪眼的擦拭着自己的掌心。“莫要说些无关紧要的。柳清婉,朕且问你,你说徐平欲强占你身,你却宁死不从?” “是……回,回陛下,正是如此……” “若是如此,你当……” 隆圣帝尚未说完,“砰”得一道声响,柳清婉的脑子顿时炸成了血雾。“皇帝恕罪,微臣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见此情形,隆圣帝眉头一挑,恨得不当场给徐沧几个大嘴巴子。莽夫就是莽夫,一点都沉不住气。这个傻狗。 对于徐沧的作态,殿内群臣噤若寒蝉。敢在天政殿当着皇帝的面杀人,简直是大周历朝历代第一人。 萧如讳紧紧了笏板,正欲开口弹劾,却见隆圣帝冷眼看着自己。他心头一紧,赶忙调转话题。“孙安,还有赵福,你二人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于陛下面前,污蔑当朝二品,你二人当受车裂之刑。” 此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不停的开口求饶,却始终未有表态。 顾令先一把抓住黄成贵的衣领,他正欲开口呵斥,却见对方的嘴角缓缓溢出鲜血。不过几息之后,其人便没了生机。 见此情形,司徒孝康微微一笑。“少宰大人这是当庭行凶啊,这是丝毫不把朝纲放在眼里啊?你眼中还有没有律法,还有没有陛下?” 其人话音刚落,却闻殿外一太监高声吆喝。“大仲宰入宫请见!!!” “大仲宰入宫请见!!!” 第1140章 …… 随着太监尖细的通传声传来,两排禁军步伐整齐,抬着竹制担架疾步而入。 担架之上,即便司徒文裹着玄狐裘,却难掩其身形的瘦削与萎靡。苍白的发丝毫无生气的散落在猩红锦垫上,浑浊眼珠半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艰难喘息。 “臣……司徒文……参见陛下……”沙哑得近乎破碎的气音从司徒文喉间漏出。 自司徒文告病,已有数月未曾出现。见此情形,群臣手中笏板不约而同的举起,朝着这位辅政三朝的文首齐声见礼。 “我等见过大仲宰!” “我等见过大仲宰!” 看着司徒文这般模样,隆圣帝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下玉阶,连带着明黄色龙袍也在疾行中带起一阵劲风而扫过蟠龙柱,将殿角的烛火卷得明灭不定。“司徒爱卿,你……” “陛下……请恕老臣失礼,无,无法起身向陛下作揖……” “免了……”走近担架,隆圣帝蹲下身子,目光直视着担架上的司徒文。但见其枯槁般的手指紧抠着裘边,月白袖管不经意间滑落而露出手腕上的血管,指甲缝里凝结的褐色药渍混着血痂,无不诉说着他近日所受的病痛折磨。“刘辟!!!” “陛下!老奴在。” “愣着做甚?还不去传软榻?”言罢,隆圣帝余光看向司徒文攥着的青玉扳指。此乃庆帝御赐之物,边角的“山河同寿”四字已被岁月和频繁摩挲磨得几近模糊。 见此情形,徐平眉头一挑。上次见到司徒文对方还容光焕发,今日,恐怕是…..“爹,你瞧司徒文这病态……他袖中的绷带似乎是新伤包扎……” “莫要多言,看他来此何意。”徐沧暗中催动修为,意图从对方的气血上瞧出几分端倪。 “老爱卿,你这是何苦……”司徒文虽分割皇权多年,见他油尽灯枯,隆圣帝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 “来替大周……替大周,扫除…..奸佞。”说着,司徒文侧目看向众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顾令先的身上。“顾少宰嫌大周还不够乱吗?还有你们……” 此话一出,顾令先眉头一紧,手中笏板当啷坠地。司徒文出面保司徒孝康,那还玩个鸡毛?但这……这怎么可能? 便在数日前,顾令先收到密报:司徒文咯血卧床,药石罔效。此言犹在耳畔回荡,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惊觉自己似乎早已落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 他紧盯着司徒文苍白的面庞,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二十年拜入其门下的画面。那时的司徒文端着金樽意气风发,而如今也能以这病弱之躯搅弄朝堂风云,着实令人胆寒。 “仲宰此言差矣!”顾令先沉下心来,虽越众而出,官靴踏在金砖上的声音却带着明显的颤抖。“大仲宰,湖州商税亏空白银约二百三十余万两,沈氏布坊偷税记录铁证如山,还有司徒孝康贩卖人口……” “住口!”司徒文突然睁眼,原本浑浊的老眼竟让之不敢对视。他颤巍巍着撑起上身,担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裂响。 “大仲宰当心!”见此情形,惊得刘辟赶忙上前将之扶稳。“仲宰大人切莫动怒啊,莫要伤了身子。” 隆圣帝上前一步,将担架旁的禁军挥手屏退。“爱卿,莫要心急!” “请陛下容老臣一言……”司徒文颤抖着抬起双手,缓缓作揖。“顾少宰,丝绸关税每增加一分,东卢商队便会多出三成?三年前若不默许沈氏虚报,此刻的幽州城郡恐怕早已插满东卢的商旗!”言罢,他艰难转向隆圣帝,枯瘦如柴的手指点向朝内群臣。“陛下三思,韩忠为何按兵不动?为何退兵百里?还不是在等粮草!若不是国税司从中周旋,何时才能凑够银子送往前线将士?“话到此处,司徒文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缓缓滴在下摆。 第1141章 “大仲宰,即便如此,那湖州……” 顾令先话未说完,司徒文却是摆手将之打断。“愚蠢!水至清,则无鱼!如此简单的道理还需本宰言明吗? 对于湖州商税……国税司若不,若不睁只眼闭只眼,那些奸商早投了东卢去!如今我大周多线征战,银子……从何处来?” 此话一出,先前出来替顾领先站台的朝臣纷纷后退,余光时不时的暗中看向司徒文。 “孝康……还不过来?”见之呆愣,司徒文艰难的招了招手。 “父……父亲?”司徒孝康不明所以,完全没有意料到只剩半口气的司徒文为何来此。 “啪”的一声响起,司徒文枯瘦的手掌当庭扇在了其子身上。“既为朝臣,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为父有没有教育过你? 即便你四处抠税是为国战,那也是饮鸩止渴,愚不可及!为父记得你七岁那年,先帝抱着你齐在肩头,你不念天下百姓不易,也该感念先帝之恩! 还不跪下!!!”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司徒孝康晕头转向。这特么是重病在身?卧槽?他来不及多加思索,赶忙跪拜于地。“陛下,微臣有罪!” “切!你当然有罪!”吴镇疆嘴角一撇,显然对司徒孝康充满敌意。 听他出声,司徒文喘息着将目光转向武臣队列。“吴镇疆!你去年克扣的七万石军粮,是不是都拿去喂了燕城战马? 还有许定山,你说飞云关易守难攻?你可知道守关士卒每日只能喝两顿稀粥?没有大梁朝内的军需以做维系,还需要派兵攻打吗?愚不可及。 你们这群猪脑子的武夫,整日只知在朝堂上喊打喊杀,却全然不顾后勤补给的艰难!国税司纵然有过,却是为谁在筹集粮饷? 吃人家的饭,砸人家的锅,你们简直罪该万死!!!” …… 听闻此言,武臣顿时炸开了锅。 “司徒文,你你你,你休要血口喷人!那几万石军粮是……是,是……”吴镇疆紫涨着脸想要辩驳,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明确话。 “是为了防备北境突发战事?”司徒文一声冷笑,当即打断了对方的话。“遥想当年,陛下亲征定平,吃的也是掺沙糙米!怎么,你怕燕城的马吃不饱肚子? 你们这些人,享受着朝廷的俸禄,却做着中饱私囊的勾当,有何脸面在此弹劾他人?”言罢,司徒文剧烈咳嗽起来,血沫如雨点般喷在玉阶上。即便如此,他仍强撑着指向不远处的徐平。“拿了点军功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柳清婉是细作?哼,教坊司内本就是撒出的饵!那些歌姬里有多少元武送来的眼线?又有多少是咱们安插的探子? 暴露在外的,才是最为安全的。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领兵这些时日都领到狗身上去了? 打草惊蛇,简直是酒囊饭袋!!!” “你……”徐平心头一震,险些勃然大怒。不过几息之后,他却很快便明白了司徒文暗处的深意。“大仲宰,末将敬您是三朝元老,不代表你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哼!是非功过,自有陛下决断。”言罢,徐平抬手抱拳,朝着皇帝施礼。 见司徒文怒骂群臣,隆圣帝眉头一皱。这老鬼不在,朝内乌烟瘴气。这老鬼回来,朝内一个个噤若寒蝉。虽有一百个心眼子想干死布政府,奈何朝内真无人可接其职位。司徒文若是驾鹤西去,恐怕朝内会乱成一团…… 恰在此时,几个小太监抬着软榻入内。隆圣帝挥手示意放下,随后轻叹一声。“司徒爱卿还是躺下说吧。” 第1142章 “老臣……多,多谢陛下厚爱!”说着,司徒文突然大喝一声。“顾领先,你简直太让老夫失望了!!!” 顾令先见此情形,赶忙出列,笏板重重磕在金砖之上。“陛下,司徒文这是混淆视听!景平七年,他私设刑堂逼死余思民。还有陛下亲征定平期间,此贼乱杀无辜,排除异己,一连杀害十余位朝中大臣。 陛下,陛下,证据,这些证据就在微臣的府中,铁证如山,容不得他狡辩啊陛下!” “证据?”司徒文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浓重汤药味。“余思民的确是老夫杀的,那,又待如何啊? 余贼若不向元武泄露粮道路线,几十万石军粮怎会被莫无涯焚烧殆尽?定平又怎会失守? 至于排除异己?哼!国难当头,凡敢言降者,就该诛其九族!杀之尽灭。 你以为你那些心思能瞒得过老夫?你个无耻小辈,不过初领布政府,便四处结党,见缝插针。麾下那二十七个门生,哪个不是在各地吃着双份俸禄?哪个不是在油水衙门收敛国财?需要老夫一一给你道明吗?” 望着司徒文咳血的嘴角,隆圣帝的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回到远征定平时期。那时,非但北蛮以举国之力南下,定平告破,凉州势危。 是司徒文走遍天下,四处征集粮饷,为凉州与北境源源不断的送来军需。也是司徒文坐镇京城,杜绝一切流言蜚语,杜绝一切亡国灭种之论。但有敢言降者,均被其抄家灭族…… “陛下……”司徒文艰难攥住隆圣帝袍角,十指深深掐进金线之中。“老臣斗胆问一句…… 司徒孝康虽有罪,国税司谁能三个月内凑齐饷银? 顾令先清廉,可他推行新政让多少州府断了税源? 徐沧兵强,北境二十万大军有多少吃空饷的?”说着,司徒文将目光转向群臣,浑浊而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张朝臣的脸。“正值国家危难之际,各国狼子野心。尔等不思大义,还在此勾心斗角? 什么新政旧政?陛下以为这朝堂是清官的戏台?错!大错特错!这是列国征战的棋盘! 此乱世之中,陛下需要的是开疆拓土、稳固江山的能人,而非那些只会高谈阔论、沽名钓誉的腐儒! 太祖有云:夺天下易,守天下难。陛下何以纵容这群跳梁小丑在此互相拆台?是嫌这大周的朝堂还不够乱吗?!!!” 此话刚落,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司徒文的声音在雨声中忽高忽低,且断断续续。“陛下,太祖开国,为何重用降将?成祖平叛,为何默许藩王私铸兵器?因为乱世当用能人! 徐平,你自以为聪明。教坊司就算藏有元武细作又如何?她们传递的假情报能让前线战事更为有利。 陛下啊,为君者,当有容人之量,善用天下之才,方能成就大业!” 望着司徒文咳血,徐平脑海中迅速闪过刑房内柳清婉的种种表现。一切的一切此刻终于串联起来……司徒文,要下手了…… “司徒爱卿……”隆圣帝有些无奈,眼中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如今你身子有恙,还是回府休息吧。” “陛下莫急。”司徒文摸索着掏出文书,将之递给了对方。“这些乃是老臣亲自核实的各方税赋以及田丁与粮账。还有……还有顾令先的一十三条罪状……” “陛下,陛下明鉴啊!这定是司徒文蓄意栽赃,想要污蔑微臣啊陛下。”见到文书,顾令先脸色煞白,止不住的磕头求饶。 真是不堪大用。隆圣帝俯视着跪地的顾令先,随后大手一挥。“来人!” “陛下!”闻声,几名禁军快步入内。 “摘了顾令先的官帽,收缴官印,押入世狱司候审。”言罢,隆圣帝余光瞥向司徒文,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不悦。看来,他还是想保下司徒孝康? 见顾令先挣扎着被带走,司徒孝康大喜过望。司徒文即将嗝屁,没了顾令先,这布政府仲宰的大位岂不是顺理成章的落到自己头上。 正当他萌生此念之时,司徒文却是朝着隆圣帝躬身一拜。“陛下,老臣还有话说……” “你说……”见司徒孝康神色有变,隆圣帝心中已然动怒。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转身便朝着龙椅走去。若不是这老家伙结党营私,自己何至于被掣肘至今?可当此内忧外患之际,又有谁能如他这般玩转朝堂? 见皇帝回身,司徒文扫视群臣,随后从怀中掏出笏板,掸了掸衣袍,将之缓缓举高。“老臣要弹劾国税司司首司徒孝康……” 第1143章 …… 司徒文的话语如沉雷炸响,在天政殿引起轩然大波。 隆圣帝停下脚步,骤然转身,对于司徒文的话显然是始料未及。即便有心收回国税司,他也从没想过司徒文会亲自弹劾其子。 对于父亲的举动,司徒孝康同样是满脸的不解,更带着几分恶毒。他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僵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望着对方枯槁的面容而脸色煞白。“父……父亲?您,您此话何意?” “肃静!!!”见殿内群臣交头接耳,隆圣帝大喝一声。 盯着司徒文染血的袖口,他恍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暴雪之夜。正是这双手捧着粮册跪地死谏,力保自己双线开战,强取定平。 也正因如此,大周夺回了定平险关,北境也并未被蛮狗的铁骑踏破。 “陛下请看。”正当他恍惚之际,司徒文颤抖着展开一卷泛黄的舆图,羊皮上暗红标记如凝血般刺目。“孝康任国税司首这些年,凉州商路每月有二十车盐、铁运往元武,那些车辙印直通康州,悉数入了宇文逸的帐下……且不谈及它处,便此一条,当诛九族!!!” 听闻此言,徐平眉头一皱,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不愧是三朝元老,司徒文果真是老奸巨猾。 先拿下顾令先,再弹劾其子,让原本因接任仲宰之位的两人连番出局。正此时机,布政府瞬间倒塌,原本用于制衡武政府的它,此刻便成了鸡肋。 若按司徒孝康这些年的所为,一旦事情败露,必当诛其九族。为防止一家独大,皇帝定然不会让布政府成为散沙,再由着萧如讳去拉拢他们。 率先提出诛九族之言,也正好可以堵住其他党派的嘴……这个老东西,有一套…… 念及此处,徐平余光扫过隆圣帝,见他神色有变,本欲出列进言,忽见司徒孝康颈侧青筋暴起,当场开口怒骂。“爹!你疯了吗?你拿张破图便血口喷人?到底居心何在?” “血口喷人?咳…..咳!!”司徒文突然剧烈咳嗽。“当年陛下亲征,是谁将三十万石军粮押运路线卖给莫无涯?是李跃!此诚,还需要为父替你道明吗?” 此话一出,隆圣帝猛拍庭柱,震得穹顶上片片灰落,连带着宫架上的青铜香炉也跳得叮当乱响。“刘辟!速调皇城司核查商路卷宗!” “陛下且慢!”司徒文抢在刘辟退下前扬手制止,从袖中抖出一叠密信。“这些是孝康与元武内城司的密函,每封都用胭脂红加密。”话到此处,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其子。“柳清婉那细作的舞蹈,便是这逆子传递密信的暗号!” “……”徐平心头剧震,柳清婉在刑房拼死抵赖的模样,此刻与司徒文的话语轰然相撞。原来那些刻意的倔强、精准的破绽,竟是早就布好的局!他下意识望向薛若微晨起为自己整理的衣袍,腰间玉佩不知何时沾了点胭脂碎屑。 “陛下可知他为何私设关卡?”司徒文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眼光也愈发锐利。“这逆子收集各州青壮年的生辰庚帖!北蛮巫祝在寻百名阴年阴月阴日的生者,是也不是?”言罢,他突然指向武臣队列中一名面色惨白的将领。“陈统,你五军司去年押运的数千流民,是不是都往了北走?你好大的狗胆!!! 逆子!你以为这些都瞒得了为父吗?” 陈统大惊失色,当场跪地叩拜。“大,大仲宰饶命!司首大人说这是……是陛下密令!” 第1144章 “逆贼!”隆圣帝内劲翻涌,怒喝声震得殿顶藻井的蟠龙都在颤动。“朕何时下过这般旨意?”言罢,他抓起镇纸狠狠砸向其人。“拖出去!移三族!”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末将,末将有话要说,末将有……”话未说完,其人便被禁军拖走。 见此情形,司徒文却并未表态,他转身指向殿内群臣。“太祖实录曾有云:内奸者,更甚于外患! 诸位同僚,于此大殿之上,掏出自己的心肺好好瞧瞧,瞧瞧有多黑?吃着周人的饭,拿着朝廷的俸禄,贪点、吞点、结党也好、敛财也罢,老夫倒也不愿多言。 但你们给老夫记住了,谁敢通敌卖国,九泉之下,老夫也当诛其佞魂!!!” 此话一出,萧如讳脸色骤变,连带着其身后的党羽也噤若寒蝉。 正当众人低头垂首,不敢言语之际,司徒文突然侧目,枯瘦的手指径直指向廉木。“还有你!你好大的胆子,什么钱都敢拿? 廉木,老夫问你,景平十二年,送往武凉山的冬装哪去了?都跑宇文逸的营中了吧? 还有凉州营出关的行军道,是谁将它透露给的元狗?罪该万死!”言罢,他大步上前,将之一脚踹翻。“不把大周给搅亡了,你们何时才肯消停?畜生!” “大…..大仲宰……”廉木摸爬着跪地,官帽滚落,露出斑白鬓角。“启禀大仲宰!是司徒孝康,是他,是他威逼卑职啊…… 司徒孝康分给卑职七十万两银票,并,并称……若不传递消息,就将小儿私通刘裕之妻的消息公…..公之于众!” “荒唐!陛下,看看吧!我大周朝纲竟崩坏至此!”说着,司徒文挣开太监搀扶的手,踉跄着跪在玉阶前,额头重重磕在皇帝靴边。“是老臣教子无方,愿以司徒府二千余众之项上人头谢罪!但恳请陛下诛之九族!”言罢,他微微抬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极致的精明。“还请陛下彻查所有与蛮夷互通的商号,凡涉金银超百两者,一律抄灭。” 但闻此言,群臣交头接耳声渐起,忽有一道苍老的嗓音低声开口。 "陛下!老臣亦有实据!司徒孝康三年前私改漕运税则,湖、吴二州贡米半数绕道青幽州,分明是私吞国财。” "陛,陛下恕罪!微……微臣也要弹劾司徒孝康。去年夏,此贼与北蛮细作在城西酒楼密会!那夜恰巧微臣也在,微臣见来人腰间玉佩反光,正映出元武二字!微臣怯懦未报,甘愿领罪!" "陛下,末将也有话说。去年秋防,司徒孝康克扣粮饷,致使东境生乱!"言罢,其人抬眼扫过殿内。"敢问诸位大人,谁没见过司徒孝康私运军需,那些檀木大车去往何处?” "陛下,微臣也要弹劾此贼。此贼收受暨州府衙贿赂,克扣赈灾物资。” "陛下!微,微臣已查实,司徒孝康私设黑牢囚禁美人,用,用于贿赂各州刺史。 还有…..” “呵呵呵呵呵!”其人话音未落,司徒孝康突然狂笑打断。“好!好啊!好得很! 好一个墙倒众人推啊!当年诸位分润银子时,可没今日这般义正辞严!" …… “住口!”此话一出,司徒文怒视群臣。“司徒孝康虽罪该万死,也轮不到你们落井下石。 诸位有功夫上本,还是先把屁股擦干净了些。免得老夫一一给你们点明!!!” 见司徒文动怒,群臣面面相觑,纷纷又退嘀咕着退回原位。 也正是此时,殿外一道惊雷炸响,暴雨倾盆,砸向琉璃瓦上。 “不必假惺惺了!”司徒孝康摘去官帽,将之踩在脚底。他环顾四周,发出癫狂大笑,散开的长发却遮住其扭曲的面容。“好!好个大义灭亲!司徒文啊司徒文,你疯了吗? 第1145章 韩忠不在,你想司徒府灭族?不,你今日不过是想弃子保帅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住口!逆子!”司徒文抓起宫架上的青铜香炉便砸向对方。“太祖立国时便立铁律:凡有通敌者,无论何职,其主尽诛。府上男丁充为军奴,女眷入营为军妓,是也不是?” 见事无转机,司徒孝康骤然起身。“哈哈哈哈!这样的话,哄骗三岁小孩罢了。 你会看着司徒府覆灭?我捞的那些银子你敢说没有分派到青州?好啊!那就让陛下将司徒府灭族,区区一个人头罢了,老子又有何可惧? 出了这样的丑事,你以为纪允还能夺得东宫之位?司徒文,你老糊涂了?没了我,没了纪允,司徒府完了!它彻底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隆圣帝拂袖一挥,将之当场掀撞在殿柱之上。“来人!” 一时间,殿内涌入大量禁军。“陛下!” “将司徒孝康及其廉木即刻收押,查抄其司首府,若敢损毁片纸,格杀勿论!” “好好好!好啊!司徒文,我的今日,就是司徒府的明日!你以为纪凌会放过吗?他只会扶持新人,继续他的制衡之道。” “还不押下去!”隆圣帝怒火中烧,险些将之当殿诛杀。 “松开!”司徒孝康双手一甩,当场将禁军推至身旁。“本司自己会走。 爹,儿子在黄泉路上等着,等着看司徒府如何下来陪我。还有少华与娴韵,陛下今日抄灭臣府,臣无话可说。 只不过嘛,呵呵!这野火烧不尽,春来起新芽。 来啊!还不送本司去世狱司坐坐?老子这辈子什么都吃过,就是没吃过牢饭!也算全了人生一大憾事!!! 哈哈!哈哈哈哈!!!!” 其人话音刚落,暴雨如注,天政殿的琉璃瓦上炸开万千银珠,檐角铜铃在狂风中撞出凌乱声响。 见司徒孝康被带走,司徒文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玄狐裘。他浑浊的眼珠转动,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群臣,忽然扯出一丝笑声。“诸位同僚都在看司徒府的笑话吗?” “我,我等不敢……”赵建安赶忙作揖。 “不不不,大,大仲宰言重了……”唐禹锡亦是低头垂首。 见众人如此,萧如讳微微拱手。“仲宰大人放宽心,国有国法,本首断然不会对令郎用私刑!呵呵!” 未做理会,司徒文掸了掸衣袍,爬起身来抬手作揖。“陛下乃圣明之君,老臣,教子无方啊,实亏臣德,望陛下以鸩酒赐老臣死罪……” 此话一出,刘辟惊得拂尘一颤,他低头看向隆圣帝,但见对方向前半步,将司徒文缓缓托起身来。”司徒爱卿立三朝辅政,今日能大义灭亲,实乃群臣楷模,朕又岂会不明是非?” 皇帝有此一说,虽正常,殿内却依旧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徐平看向门外,虽见司徒孝康的身影逐渐远去,他心中却泛起一丝不安。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乃其直系后代,必被牵连。 若说除掉儿子并保全司徒府,司徒文今日是做到了。但如何才能保下这两人?念及此处,他侧目看了眼徐沧。 好大儿的心思,徐沧自然知晓。他微微摇头,朝着皇帝暗中送去一眼。招自己入京为的不就是布政府出乱,韩忠离朝,神京不会出现动荡吗?便是如此,私下开口,比当殿进言要便利的多。就看纪凌买不买账了…… “呵呵呵!父亲啊!”殿外,司徒孝康突然膝行半步,回身一笑。“就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念头,您过了。依孩儿之见,某些人可并没有你期盼的那种手段。 这列国天下,能人辈出,儿子哪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您虽然知晓。您心中所想的那些事情,您以为孩儿就全然不知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对是错,将来或待如何,孩儿会在下面死死盯着…….” 此话一出,徐平的双拳骤然握紧。司徒孝康摆明了是在点自己,事已至此,可他为何却没有明言?难不成??? 未等自己理清头绪,司徒孝康的话便已经开始模糊,几息之后,再无声音。 司徒文低头回首,朝着殿外一瞥,很快却又回过身来。“还请陛下赐老臣死罪……” “………”听闻此言,隆圣帝转向气息奄奄的司徒文,语气里说不清是悲悯还是忌惮。“司徒爱卿……你身子有恙,且回府歇着吧。” 见状,司徒文却固执叩首。“恳请陛下赐鸩酒。司徒家门楣,应由老臣亲手洗净。” “来人!” 闻言,刘辟心领神会。朝着一旁的太监招了招手。“没听陛下口谕吗?大仲宰身子有恙,还不送大仲宰回府歇息?” “诺!” “陛下!!!” “送大仲宰回府!见司徒文还想开口,隆圣帝赶忙挥了挥手。 徐平望着其人被担架抬出殿外,背影在雨幕中远去,心中钦佩不已。论及政治手段,大周果然无人能出其右…… 时机缓缓过去,司徒文的软轿逐渐消失在宫门转角,乌云也裂开一线天光。他掀开帘布望向窗外,嘴角微微上扬。“明德,待到散朝之后,你亲自去见鲁尚文…… 就说大仲宰之位,老夫会送到他手上,该做的交换,让他拾捣清楚,皇帝必然留有后手,别给老夫整些幺蛾子出来。” “老爷,难道咱们就看着大少爷……” “哪来的大少爷?死人哪有少爷一说。” 第1146章 …… 对于司徒文的话,司徒明德默不敢言。 见他脸色有变,司徒文苍老的面庞上罕见的露出几分力不从心。“掌权一族,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老夫又能如何?青州数千名族人等着吃饭,掉几个人的脑袋,总好过掉一群人的脑袋……” “老爷啊,不管怎样,大少爷他……”司徒明德并未将话说完,他暗自握紧衣袍,随后低头垂首。“要不要明德……” 听闻此言,司徒文仰头长叹,连带面容似乎又苍老了几分。“有舍有得,这个道理皇帝又岂会不知? 你以为徐平所谋那个逆子全然不知吗?他若真是愚昧至此,又如何掌权国税司多年?如何能在这大周朝内肆意敛财。” 司徒明德骤然抬眼,望向对方的眼神中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老爷,大少爷先前的那些话……” “是说给老夫听的!”言罢,司徒文缓缓放下车帘。“对于这些,他心中门清。自负让他误以为自己能搅弄朝局,即便今日沦为弃子,他也没有丢了司徒府的脸。 他心中有恨啊,可他恨的并不是老夫今日大义灭亲,而是恨老夫与他政略不同……” “即便如此,大少爷也并没有说出咱们与北境暗通款曲。”司徒明德解开车囊,为对方换上一件干净的衣袍。“老爷,莫非真不能救大少爷一命?” “不是不能,而是不行……”司徒文紧了紧披上来的衣袍,随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要想保他一命,不难。若非老七昏聩,不堪大用,司徒府又何须两边下注? 既然要下注,就得给徐沧一个交代。徐远山之事,你以为他和纪凌这些年没有明察暗访吗?不过是涉及到纪康,难以公诸于世罢了。” 听完这话,司徒明德同样叹了口气。 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淡淡日辉。 司徒文转动着指上的扳指,有些无力的靠在了背垫之上。 见他闭目,司徒明德开口再道:“倘若司首府被查抄,少爷和小姐又当如何?皇帝即便免去府上的连坐,他二人也断然逃脱不了啊。” “牵连是自然的事。老夫不能再出面,否则,纪凌就该生疑了。”言罢,司徒文不停敲击着坐垫,许久之后方才缓缓睁眼。“该受的罪责少不了,否则皇权何在?”话到此处,他轻拂须髯,拿起巾帕擦了擦身上的血渍。“孝呈和孝怜会去求情,如果老夫所料不错,徐沧也会私下入宫,同皇帝争取一二,至于最终如何,还要看纪凌买不买帐。 若是徐沧的筹码够深,兴许还能换个流放边疆。若是不够……那两小辈……” “老爷啊,如此一来,府上岂非……恐怕小少爷和少小姐要吃上不少苦头了……” 未等对方说完,司徒文却摆手打断。“欲谋大事,不可惜身。不下饵,如何起杆?至于吃苦嘛,徐平入梁,风餐露宿,领兵沙场,难道就不苦了吗?”说着,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将衣袍朝着身上拉上几分。“天下诸事,岂会尽如人意? 明德啊,世人皆言,吃什么,补什么。所以吃苦成不了人上人,吃人……才行。就看这些小辈能不能参透了……” “老爷,既是如此,明德是否要暗中去一趟靖北王府?”司徒明德看出对方心意已决,只得尝试着开口询问。 听闻此言,司徒文思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摇头。“孝怜与孝呈跟着皇帝,娴韵与少华跟着北境。与此之间,咱们只能推波助澜,不能过于刻意。 第1147章 有些事,不能轻易开口,谁先开口,谁就陷入了被动。” 司徒孝康也算是司徒明德看着长大,尽管心中有诸多遗憾,最终却化成一声叹息。 司徒明德同样已是白发苍苍,他看着眼前的家主,不由得心中起了几分好奇。“老爷,您真觉得徐家能谋得天下?若是徐家掌权,天下百姓也未必比如今好……” “能不能谋定天下,这个老夫不知。至于大周百姓,自然也不会过得比现在好。”司徒文冷笑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屑。“古之明君圣主常言,民乃社稷之本,果真如此吗? 所为百姓安则国盛,百姓苦则国乱。其实不然,这是本末倒置。安平榨其力,乱世用其死,无论这天下是盛,是衰。百姓,哪儿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愚民之说罢了。 什么江山社稷,皇权富贵,不过是咱们这些人给百姓制造的假象而已。再用此等假象将之划分为三六九等,让不同阶层的百姓看到不同阶层的世间,仅此而已。 纪家掌权还是徐家掌权,归根结底,受益者还是他们自己,还有那些个从龙之臣,哪儿会有什么百姓的好事?笑话!” 司徒明德并未言表,只是微微颔首,随后端坐在了一旁。“老爷,可否容老奴……” 对方想说什么,司徒文自然知晓,在府上那么多年,人非草木。“这些你看着办,也莫要将老夫的态度告知,到底是身上掉下的肉,只当送他一程罢了……”话到此处,他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多言。 会有这样的结果,司徒明德理解。主仆已有数十年,对方内心所想所念,他更是感同身受。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送自己的长子下地狱,真是无情吗?更多的还是无奈!也是水涨之际提前上岸的交换…… …… 是夜,子时。 夜雨如帘,世狱司前,朱漆色的大门在雷光中忽明忽暗。 司徒明德的马车碾过积水,车轮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惊起檐下避雨的夜枭。 待到其地,他抬手将车帘掀开,狱卒瞥见老者袖口金线暗绣的饕餮纹,喉结不由得滚动起来。“小人见过司徒大管家!” "张司丞可在?"司徒明德拄着乌木拐杖缓缓下车,银纹皂靴踏碎足下的水洼。 门吏赔笑着迎上,目光却扫向他身后空荡荡的马车。“大管家,按规矩,面见司丞需提前三日递上拜帖啊,您这不是让小人为难吗!” 话音刚落,拐角处传来铁链拖拽声。 几个披甲狱卒押着个血人经过,那人脚踝镣铐拖出长长的血痕。司徒明德余光一瞥,正是前日在朝堂作证的孙安,此刻双目凸出,嘴角还挂着凝固的血沫。 "这是......" "此贼奸诈,竟是畏罪自尽。"言罢,门吏擦去额头冷汗。"大管家莫怪,狱中规矩......" …… "规矩?"司徒明德突然冷笑,袖中滑出块赤金腰牌拍在门房案上。“你有什么资格与老夫谈论规矩?” 雷光劈开云层,将令牌上的"辅政"二字映得血红。"陛下让世狱司彻查通敌案,可没说不准探监。怎么,张瑞敢阻拦?" “不敢不敢!”见此令牌,门吏脸色瞬间煞白。他慌忙跪地,连连俯拜。“小的在此见过大仲宰!!!” 正是此时,远处传来环佩叮当,身着獬豸补服的张瑞丞匆匆赶来,额头还沾着枕巾压出的褶皱。 "失礼失礼!大管家来此,未能远迎乃张某之失啊!” "司丞大人好雅兴。"司徒明德瞥向对方歪斜的玉带,"陛下圣明,过些日子恐怕会问及狱中证词,老夫想着张大人日理万机,特来''帮忙''梳理一二。"言罢,其人微微抬手,身后随从立刻捧上红绸包裹的檀木匣,掀开时珠光乍现,十颗鸽血宝石流光溢彩。 第1148章 见此情形,张瑞喉结滚动,目光中却仍有几分犹豫。未得上命,也没有萧如讳点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 见对方脸色有变,司徒明德凑近半步,压低声音笑道:"听说令郎即将赴任铸器司?东市李家的铁铺,上月可是被查了个底朝天......" 话音刚落,惊雷炸响。 张瑞浑身一颤,袍袖扫过案上腰牌,金属碰撞声脆如裂帛:"看张某这记性,司徒府的人自然......" "自然该行个方便。"司徒明德截断了对方的话,拐杖重重杵在青砖上。身后随从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腰间明晃晃的玄铁刀,刀刃上"司徒"二字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大管家息怒!大管家息怒啊!”辅政令就在此处,即便先斩后奏,自己也是白白掉个脑袋。念及此处,张瑞抬手一挥。“还愣在这做甚?还不快让道?” “是是是!小的这就取钥匙!” 子夜的雨丝裹着寒气渗进世狱司高墙,司徒明德踩着积水绕过三道铜锁,狱卒见张瑞陪同而至,忙不迭的点亮了桐油灯,将之引向最深处的石牢。 长廊尽头,牢门吱呀开启。腐臭混着血腥扑面而来,司徒明德却稳步踏入。他数着脚下的青石板,第七块有明显凹陷,这是当年便留下的记号…… 腐木与铁锈充斥其内,他抬眼望着蜷缩在草席上的司徒孝康,昔日那锦袍玉带的国税司司首,此刻囚衣褴褛,额角血痂凝着干涸的暗红。 "少爷。"司徒明德喉头发紧,将食盒搁在霉斑遍布的石案上。青瓷碗里的鲈鱼羹还冒着热气,配着三碟酱牛肉与银丝卷,坛口封的正是他最爱的梨花白。 “是你来了?”司徒孝康缓缓抬头,眼窝深陷如枯井。"明德,父亲身子可还好?” “……”此话一出,让司徒明德双手猛然一颤。"少爷宽心,老爷回府便服了安神汤,如今已歇下了。"说着,他撬开酒坛,将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粗陶碗。 见状,司徒孝康却不接。"呵呵!父亲既然以我为弃子,何必再做这等假慈悲?" 听闻此话,牢门外的张瑞脸色骤变,他拍了拍身旁的牢头,带着几人赶忙离开了此处。 "少爷!"见对方识趣离开,司徒明德突然重重跪下,膝头磕在碎石上发出闷响,"老爷在歇息之时……还,还攥着您满月时所佩戴的长命锁啊。"言罢,他颤巍着摸出油纸包,展开竟是半块被啃得细碎的蜜糕。"少爷可还记得,这是您六岁那年,老爷抱您逛庙会买的,他藏了数十年……” “……”见到此物,司徒孝康眉头皱起,瞳孔剧烈收缩,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记忆如潮水翻涌。 司徒文教自己握笔时的掌心,替他挡下先帝责难时的脊梁,还有当年齐王被诛,他亲赴北境数月……还有更多……更多…… "少爷,老爷说青州族谱已连夜改了。"司徒明德斟满酒碗推了过去。"您名下的田庄、商铺,尽数划给了旁支。少华的贴身随侍,今早换成了您口中那人……” “是吗……”司徒孝康猛然抓起酒碗,酒水泼在腕间的铁链上滋滋作响。“呵呵!的确是父亲的作态!”说着,他仰头灌下烈酒,辛辣灼烧着喉管,却压不住眼眶滚烫:"他是要我干干净净去赴死啊……” "是要司徒府干干净净的重生。"司徒明德抹了把脸,从袖中取出叠泛黄的契书。"这是老爷用私印调的漕运文书,能证明您当年截留的军粮,实则送去了北境。" 火光一阵晃动,映着他鬓角的霜白,司徒明德轻叹一声。"等徐沧开口求情,也许陛下才好顺势......" "所以父亲真打算下注北境?荒唐!"司徒孝康突然抓住了对方手腕,连带着铁链也哗啦作响。 司徒明德僵在原地,烛火摇曳间,多年前那场雪夜的密谈又浮上心头。纪康的情报,司徒孝康的空粮,徐远山胸口的箭创,还有司徒文捧着粮册在天政殿外一天一夜…… "大少爷,老爷他不容易……”说着,司徒明德抬手为对的捋顺了发丝。“如今,皇帝已打算对宁毅下手,最多不过一年之期。 出了七王府的丑事,纪允再也无妄登临九五之位。若不交换,司徒府的将来,堪忧啊。” “呵呵!是吗?”司徒孝康突然狂笑,震得墙灰簌簌而落。他抓起牛肉狠狠咬下,血水混着肉渣喷在石案上。"好!好个一箭双雕!既遂了皇帝的愿,又将送我的人头送给徐沧做那投名状! 父亲啊,是真的老了!当年的胆魄早已不在,如今只剩下买注的机会。"言罢,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几息之后,司徒孝康突然攥着对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明德,你摸摸,我这张脸,可还像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烛芯爆开火光,司徒明德望着这张与主子七分相似的面容,想起初见襁褓里的小少爷之时,正是杏花微雨时节。 “像……像极了!”说着,司徒明德颤抖着抚过对方颧骨,触到未愈的掌印。"接下来的日子陛下恐怕会一一彻查……” "呵呵!全是本司一人所为,与司徒府断然无关。”司徒孝康将残酒一饮而尽,瓷碗在石地上砸出裂纹,"你回去告诉父亲,当年他教我写''忠''字,那最后一笔,总少个勾……如今,我替他补上了……” 第1149章 …… “您…….莫要怪老爷……”司徒明德轻拂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心中颇为悲凉。“老爷他……也不想……” “怪他?”司徒孝康突然发笑。“你从何处看出我怪他了?的确,我巴不得老爷子早点魂归天外,毕竟他若在,司徒府里,我永远都只是个大少爷。”说着,他拿起酒壶,一把掀开了上面盖子。闻着酒香,司徒孝康深深一吸。“还是父亲记得我的喜好。 告诉他,我不恨他,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大少爷,您在殿内之言……很可能让小少爷与少小姐身陷窘境啊。”说着,司徒明德熟练的夹起筷子,为之一一摆盘。“多少吃点吧,大少爷。” “呵呵!你错了!”见他如此,司徒孝康淡然一笑。“明德啊,你在府上数十年了,若说谁最了解父亲,世人定会认为是你。其实不然! 父亲想同时在皇帝与北境两边下注,又不愿重注下码,他啊,还是太过保守了。” “老爷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司徒明德微微摇头。“七殿下自幼便不被待见,二小姐也多年未与家族联系,但此利益交换之际,咱们能选择的本就不多了……” “你说得对!不过嘛……”司徒孝康突然诡异一笑,脸上一扫先前的神情。“明德,你真以为北境能对抗皇权?还是说,父亲真以为凭借徐沧的北境和徐平的梁东就有能力与皇帝掰手腕了吗? 若不是念着当初那点情谊,徐家父子早就死于荒野了。”话到此处,其人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忌惮。“纪凌到底有多可怕,徐沧应当最是清楚。遥想当年,纪恒说是无懈可击也丝毫不过,谁又能想到登临大位的是纪凌?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日也不妨告诉你,即便当初没有徐沧与张启圣,他一样能问鼎九五。 先帝为何要将虎关划归北境?怕的就是靖北王府为之覆灭。徐远山是何手段,先帝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如此,他心眼里依旧认为纪凌更高一筹。”言罢,司徒孝康淡然一笑,抬头望向囚窗。“至于少华和娴韵,你猜他俩会不会因我这个父亲而受牵连?” “这……” 话未说完,司徒孝康余光一扫,嘴角微微上扬。“一定会。这不是试探,是契机。而我为何要在殿上提及?正是送个契机给他。” “大少爷,您……”司徒明德脸色一变,心中的预想果是如此。“大少爷啊,那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二少爷无后,您这是……” “北境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图谋天下?酒囊饭袋罢了。”司徒孝康并未理会对方,自顾自的爬起身来,负手走向囚窗之前。“就让我这个当父亲的……替这两小辈试试徐家父子到底有几分能耐。 若有,算他们占得半分,若无……那便下来陪我吧。” 司徒明德随其起身,同样立于囚窗前,两人并肩看着窗外,淡观狂风漫卷云梢。“您这些年为了银子无所不用其极,事到如今,也不过是人财两空。值得吗……” 听闻此言,司徒孝康微微偏头,侧目朝着对方冷声笑道:“我若是不对银子感兴趣,那该对什么感兴趣?天下吗?你是嫌司徒府死得不够快吧。 哈哈!世人皆以为少爷我爱财,你可曾见少爷我穷奢极欲?酒林肉池?银子少爷我全部暗中送到了青州,原本是为纪允筹划,扶他即位之后再借机谋夺兵权,将之打为傀儡。 第1150章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呐!父亲与我自是政见不和,道不同,当然不相为谋。他有他的谋划,我有我的念想,谁对,谁错,如今还犹未可知。 今日身陷牢狱,虽有些意外,倒是也无伤大雅。那些银子总有一日府里会用得上,或是另起炉灶,或是扶持新君,这个就要看少华和娴韵能否渡过这关了。 也算是…….我这做父亲的……考验考验我那未来的女婿吧……”话到此处,司徒孝康缓缓盘腿坐下,抬手指向牢门,随意的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府了。” 司徒明德朝其公审行礼,随后缓步退出牢房。正当他转身之际,司徒孝康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将之叫停。“对了,父亲是真病还是假病?” “…….”司徒明德先是一愣,随后再度施礼。“这个想必您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见对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此,司徒孝康端起酒壶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果然如此!连我都瞒着,看来是早已有了后手。 你个老狐狸!也罢!当儿子的帮你投石问路吧。也算还了这份父精母血之情…….” …… 走出牢房,更鼓声穿透雨幕而来。 司徒明德乘上马车之际,竟然踉跄了下。 他扶着门檐站稳,从袖中取出油纸包,里面是叠着茉莉香的帕子,也是司徒孝康之母生前所用之物。 车窗外惊雷炸响,他忽然笑出声,笑声混着雨声散在潮湿的空气里。司徒明德将帕子收好,随后掀开门帘看了眼雨幕。“回府……” …… 与此同时,文德殿内,徐沧端着酒壶斜靠在座椅上。 看着满地的果皮与果核,隆圣帝颇有些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你大半夜不回府,就是为了给朕制造垃圾?” “那咋办嘛!”徐沧随口吐出果皮,饮下一口老酒。“皇帝发发善心呗,你若不给机会,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听闻此言,隆圣帝一个扫堂腿,椅脚顿时折断。见徐沧懵逼的摔倒在地,他满脸鄙视的瞥了一眼。“人是司徒文检举的,你不去找他的麻烦,跑来这里撒泼,你脑子有毛病?” …… 隆圣帝的话同样让徐沧颇为鄙视,他一个鲤鱼打挺,当场翻身而起。“这人是你抓的,案是你判的,我找司徒文有鸡毛用?” “……..”隆圣帝挥起袖袍坐回原位,还不忘再踹对方一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能不牵连青州司徒氏,朕已是法外开恩。 你今夜前来求情没带脑子吗?司徒孝康乃是通敌卖国,他的直属后代,你让朕如何放过?你眼里还有没有律法?” “那我不管!“说着,徐沧摊了摊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别的不说,纪允那件事,算我欠你给人情。欠一个,就不怕两个,所为好事成双,你就大发慈悲,给个活路吧。 我就那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给咱开枝散叶。司徒文眼瞅着就快不行了,孝呈是你的铁杆打手,司徒府对你造不成威胁。那小丫头你就放一条生路,若是如此,我那好大儿对你定然是感恩戴德啊! 我的陛下啊,这个交换,你不亏啊!” “放你的屁!”隆圣帝刚刚坐下又站起身来。他负手于身后,在殿内来回踱步。几息之后,指着徐沧破口大骂。“亏你也是一境藩王,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若是人人如此,何以警示群臣?若是日后有人通敌卖国,又如何处置? 朕告诉你,你要是还有脑水,这件事你就莫要掺合,别让朕把你当傻子看。” 第1151章 “真没得商量?”徐沧眉头一皱,将手中酒壶随意扔到一旁。“有啥子话,你明说。” 见他如此,隆圣帝饶有兴致的俯身蹲下。“商量?你打算如何与朕商量?” “说吧!要怎么,你才肯放那两小辈一条生路。”言罢,徐沧颇有些讨好的凑上前去。“意思意思!商商量量!还是阔以滴嘛!有什么要求你就说,保证给你安排妥当!” 见他如此,隆圣帝嘴角微扬。“知道你儿子惦记啥,想要交换啊?那你把镇北军的兵符还给朕。” “这不行!”此话一出,徐沧想都没想便开口拒绝。“换别的!保证给你安排妥当。” “让你儿子与梦蝶结姻,以正妻之位,月华为平妻,如何?”隆圣帝再次笑道。 “那不行!”徐沧一脸嫌弃的摆了摆手。“臭小子若是娶皇室嫡女,孙国安、欧阳正奇、还有宁毅等人,大家会如何看?你是想让咱被孤立啊,你特么坏得很。 再换个!!!” 闻言,隆圣帝嘴角一撇。他捏着下巴打量了片刻,随后勾了勾手。“那你让于方率军退出虎关,撤回燕城去。由韩布领军驻守,如何?” “也不行!”徐沧抠了抠鼻尖,显然是脸上有些挂不住。 见他如此,隆圣帝一巴掌呼他脑门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来交换个鸡毛?滚回燕城去,丢人现眼。” 这话说的,徐沧当场就急眼了。“你他娘的说的是人话?说是交换,刀刀重击?这搁谁受得了?你确定没跟老子开玩笑?” “是你先开玩笑的!”说着,隆圣帝缓缓站起身来,俯视着对方,语气没有了先前的调侃。“你以为是在过家家?通敌卖国,你还来开口求情,你脑子被驴踢了? 趁朕还没动怒,哪儿来的,回哪去。” 见皇帝态度坚决,徐沧收起尴尬,撑着身子同样站起。“皇帝,既是如此,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太祖留有祖训,凡通敌卖国者,自当尽诛九族。放过司徒府,放过青州司徒氏,朕已是仁至义尽。 司徒孝康自是凌迟处死,其下亲眷亦当同罪论处,且司首府家丁与婢女,男充军,女为奴。 你在北境多年,没少杀过内奸,该当如何处置,这还用朕来告诉你吗?”言罢,隆圣帝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见他离去,徐沧慌忙将之拦住。“就不能留点余地?当真要绝了司徒孝康之后?司徒孝呈尚未娶亲,你这是要断了司徒氏的根啊。” 听闻此言,隆圣帝转头一笑。“孝呈之是尚未娶亲,又不是死了。给他赐个婚,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徐沧,同袍一场,朕奉劝你一句…… 司徒文如此老奸巨猾,既做交换,连他都懂得取舍,你莫要自误。” “别走别走别走!再商量商量嘛!”徐沧厚着脸皮将之拉在原地。“陛下啊,臭小子与司徒府那小丫头只有男女之情,断无它意。你就给咱一个面子,行不?” “若有它意,朕还会在此看着你像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说着,隆圣帝颇有些嫌弃的拍开了对方的鸡爪。“事已发生,布政府如今乱做一团,你猜这大仲宰之位,会落到谁到头上?“ “你突然问这个做甚?”徐沧一脸不耐烦的窜上前去。“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一句话,给个机会。” “给不了!”隆圣帝掸了掸龙袍,负手大步走出殿外。 见他如此,徐沧显然动怒。他压住体内躁动的内劲,一跃上前,再次将之拦下。“司徒少华流放岭南,司徒娴韵充入教坊司,无论怎么样,留这二人一命……如何?” 此话一出,纪凌双目微微收紧,瞳孔逐渐泛起一抹猩红。“朕说了,不行!”言罢,无可匹敌的内劲从其体内缓缓溢出,不过几息时间便与徐沧碰撞在一起。 “啪”的一道声响,双方内劲翻涌,于殿前相互较劲,震得顶上砖瓦尽落。 “皇帝,兄弟一场,你当真要做绝?”徐沧黑发狂舞,体外同样浮现出淡淡的猩红,一股极致的杀戮气息席卷当场。 “为了两个后辈,你要与我动手?”隆圣帝前踏一步,整个地面瞬间龟裂。“若是别的什么事,我还会依着你,若是连通敌卖国都能拿做交换,活该我大周亡国灭种!!! 此话一出,徐沧先是一愣,随后缓缓收回暴虐的真气。他转头看了眼纪凌,未做告别,转身便消失在雨幕之下。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纪凌同样收起了躁动的内劲。 也正在此时,刘辟于暗中悄然现身。“陛下,行刑之际,为这二人找两替死鬼即可。只要他们改名换姓,您何必为了两个小辈与徐沧翻脸……不值当啊……” 听闻此言,隆圣帝缓缓转过身来。“你们都说朕擅隐忍,有些事情可以让,但有些事断然不能让。” 第1152章 …… 暴雨如注,靖北王府的青瓦上腾起白茫茫的雨雾,檐角铜铃在风中乱撞,发出破碎的声响。 徐沧立在书房门前,玄色大氅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砸出朵朵暗花。 “咳!咳咳!”望着门内摇曳的烛影,他轻咳了几声。 吱呀!!!一声!推开雕花木门,暖意裹挟着松烟墨香扑面而来。 徐平斜倚在檀木香榻之上,烛台绕着一缕烛火,火苗明明灭灭,映得一片昏黄。案头摊开的舆图上,朱砂标出的定平关外蜿蜒曲折。 “还在看图呢?”徐沧扫视一眼,随后大步走上前去。“难搞了哦!” "我就说不行吧,碰了一鼻子灰?"徐平头也不抬,火折子"啪"的一声弹起,点燃案旁的沉香。 烟雾袅袅中,瞥见徐沧湿透的衣摆,徐平喉间溢出一声冷笑。"我这皇伯父狠哦?连个活口都不肯给司徒孝康留啊。" “他不狠能当皇帝……”徐沧扯下披风甩在椅背上,震得架上的战刀叮当作响。“该说的反正老爹我都说了,皇帝态度强硬,莫得法子!” “司徒文既然弃子,不该没留后手。”徐平揉了揉眼窝,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 闻言,徐沧斜眼一瞥。“谁知道呢……” 两人不语,只彼此对视。雨打窗棂,声音愈发急骤! 不知过去了多久,徐沧抓起案上酒壶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领。"皇帝要镇北军兵符,要你娶纪梦蝶,还要于方撤出虎关……好大儿,他这是要咱的命根子啊。”话到此处,他将壶嘴重重磕在舆图之上。"纪凌这狗日的,当咱是案板上的鱼肉呢,你要是舍弃不了司徒府那丫头……不行,咱就反他娘勒!" “你又喝多了?起兵谋反?”徐平不由的嘴角一撇,差点没接上话来。“你打算咋反?” “怕甚?直接反!”徐沧爽朗一笑,眉宇间充斥着极度的霸气。 “怪不得隆圣帝说你是个莽夫……”其人话音刚落,徐平险些栽倒在地。他扶稳桌脚,一把将酒壶推开。“直接反?你咋想的?” “…….” “…….” 父子俩对视一眼…… “你那不疯子吗?你那不精神病吗?”徐平满脸懵逼的看着对方,好半天没能缓过来。 见他如此,徐沧却是满不在意。“你担心爹干不赢他?” “你干得赢?” “干不赢……” “……..” “嗨!虽然干不赢,搅他个天翻地覆还是易如反掌的!” 见徐沧还想继续喝酒,徐平却一把将之夺下。“老爷子,司徒孝康乃是通敌卖国,为他的后嗣起兵,不说民心所向,大义咱也没有,都不用谈及韩忠、纪廉、李孝师,即便宁毅和欧阳正齐也不会支持咱,你真是疯了。” “那咋了?”徐沧毫不在意的夺回酒壶。“欧阳正齐在南安损兵折将,宁毅率军西出,他俩就算支持,顶得了个鸡毛用。”说着,他抬手敲向舆图。“更何况李孝师同样在南安,孙国安和公孙禹也同在,韩忠与莫无涯对峙关外,咱们没有人支持,纪凌此时同样没有。 趁着二叔公还在,由他驻守燕岭,老爹我亲率大军南下,最多两月便可拿下瑜州,青州与幽州乃是司徒氏所掌,并非毫无机会。” “民心所向,依旧是纪家。师出无名,不会有胜算的。”徐平看着舆图,心中仔细核算了起来。许久之后,他继续说道:“爹,我虽拿下了梁东,但这并不代表镇南军就会听我的。 领着他们在外征战可以,让他们谋反?你当他们是咱北境的儿郎?这些兵卒的父母妻儿均在境内,将官也均为大周臣子,除了李政我没有人会追随,甚至我一开口,说不定当场就会被拿下。” 第1153章 “这个自然!老爹又不傻!也没说让你调集镇南军嘛!”徐沧大手一挥,重重在舆图上划下一道。“你看此处,只要咱们速度够快,绕道长夷,直取嘉萌关即可。” “那也不行!一旦陷入对峙,四面八方的勤王救驾之兵会源源不断的朝着神京而来。”言罢,徐平轻叹一声。“别闹了,除了能搅乱大周社稷,别的断然没有机会。 到最后,咱们父子跑了,还得牵连北境这些兵卒,得不偿失。” “话是这么说……”见他如此,徐沧倒也不在意。“好大儿,如此看来,你不打算救下司徒府那两个后辈?” 恰在此时,烛芯"噼啪"一声爆开火星。 徐平缓缓起身,劲装扫过满地雨痕。他伸手按在老爷子肩头,连带着指腹下的肌肉绷也得贴紧。"青州司徒氏根基未动,司徒府还握着半数漕运。皇帝此次看似铁腕,实则......" 话音顿住,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幕,将徐平眼底的狠戾照得透亮。"实则,是在逼咱们站队啊爹。" "正是如此!做他的美梦!"徐沧反手挥开其子之手,将酒壶当场砸在墙上,酒水混着木屑溅在舆图的“神京"二字之上,他同样站起身来。"你老子征战半生,有何所惧?要么你小子放弃司徒府,要么娶了纪梦蝶,纪凌特么坏得很!!!” “………”雨声连连,徐平先是一愣,随后弯腰捡起半片壶身。锋利的瓷口划过掌心,血珠滴在燕岭关外。“当年爷爷怎么死的?齐王默许司徒孝康私调粮草,害北境十万将士断粮! 如今纪凌要拿司徒孝康开刀,摆下的还不是一个态度!此番招你入京,他恐怕早已料到了司徒文会弃子,用这个来试探咱们,无论是进是退,他都不吃亏。"言罢,徐平猛然攥紧碎片,鲜血顺着指缝渗进舆图的褶皱。"即便咱们放弃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司徒文恐怕也留得有后手。但咱们与司徒府也再无暗通得可能。 咱们若是执意要保,那就意味着咱们与早有之苟且,不光能试探真伪,还可逼反。” …… “哼!司徒孝康这条疯狗,他是想试试咱们北境有几分能耐。”徐沧猛拍桌案,掌中缓缓溢出内劲。“还有司徒文,恐怕也暗藏此意。” “爹,如若不然,咱们……” 话未说完,一道惊雷炸响,书房的烛火剧烈摇晃。 徐沧扶住桌案,眼前浮现出多年以前的画面。徐远山裹着冻僵的尸体,跪在神京城外三天三夜,而宫墙内的庆帝却搂着美姬饮宴。此刻雨帘中的王府庭院,竟与记忆里的血色雪原渐渐重叠。 "爹啊,司徒娴韵对儿子颇好,我不愿辜负了她……你,能理解儿子吗?"徐平声音突然放柔,将染血的舆图缓缓卷好。"隆圣帝要斩草除根,他占据着大义,咱们反,咱们就是乱臣贼子……"言罢,他从袖中掏出密函,字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宇文萧传来消息,元武斥候已摸到定平关外百里之内,韩忠按兵不动......恐怕是想拖到年后。 一旦西线战事有了变数,宁毅随时都有可能腹背受敌。就像我除掉姜安民那般……" "哼!软刀子慢慢磨呗!"言罢,徐沧一拳砸在墙上,墙砖应声碎裂。雨水顺着指缝渗进来,混着墙灰在其掌心蜿蜒如蛇。他望着对方染血的手,忽然想起多年前徐平第一次握剑。"咱们老徐家就剩你一个苗子,无论你想要做甚,老爹就是你最大的后盾。” 第1154章 "爹,我方才在梁东站稳脚跟,如今回来述职,早料到没那么容易离开。"说着,徐平缓缓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箭疤在烛光下泛着青白。"此伤是在析津之战所留,每当雨夜来临之际,便会隐隐作痛…….”话到此处,他的语气突然有些颤抖。“若要我放弃岳州,我是真有些做不到啊……”说着,他缓步上前,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血腥之气。"爹,隆圣帝要的不光是司徒孝康的命,更是要咱们自断羽翼。 等他腾出手来,镇南军与镇北军,迟早被拆得七零八落。" 徐平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吹动,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水珠砸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徐沧盯着好大儿胸口的伤疤,恍惚看见当年那个抱着断刀撒泼的少年,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案头的残烛突然爆出灯花,照亮了徐平腰间的碧城刀。“宁毅将此刀给你,你可知有何含义?” “不知!”徐平眉头一皱,随即微微摇头。 “傻小子,那是先帝赐予他的!”说着,徐沧突然抽出刀身。“好刀啊!真是好刀! 他这是想告诉为父,若是咱北境起兵,他甘愿拥咱称帝……” “是吗……”徐平吐出一口浊气,随后自嘲的摇了摇头。“怪不得纪凌能即位九五,他果然手段不凡……” "你打算如何?"徐沧拾起地上披风,轻轻盖在徐平的肩头。 这个动作自打安凝雪西去,再无人对自己这般。徐平眼眶有些微红,看着鬓边已有些白丝的老爹,心中满是愧疚。“儿子无能,让老爹为难了。 若是没有我,您从未想过谋反,也从未想过与纪凌对立吧…….” 此话一出,徐沧一个大手巴掌甩在了其子的后脑勺上。“你他娘的是娘们?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做甚?爹为崽,那不是天经地义吗?实在不行,老爹我亲自出手,将那女娃子带出神京不难。 咱们一家子隐姓埋名,过些逍遥日子也未尝不可!何必掺合这皇权争斗。” 听闻此言,徐平握住其父之手,指腹摩挲着对方掌心的老茧。"爷爷的仇又该如何? 爹,我让你为难了……” “为难个屁!”徐沧一把将徐平的脖子勾到自己身旁。“老头子若是不想徐家绝后,他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不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啊,实在是干不过撒!” 听闻此言,徐平却是微微摇头。“若是你被人害死,我这个当儿子无论如何也会替你报仇雪恨。这是两码事,你莫要胡扯。” “妈的!”徐沧两眼发白,险些一拳砸在逆子身上。“你个兔崽子就不能盼爹一些好?” “……..” “……..” 雨滴敲得窗棂咯咯作响,两人齐齐望着窗外的雨幕,陷入了不言……. 当年仁宗一句"北境永固",让徐家两代人守在风雪里,如今却想要兴兵犯上,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想那么多做甚!”徐沧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夜鸟。他抠了抠后脑,抬起翻到的桌案。"好大儿,实在不行,老爹去劫法场,咱们一家就在北境呆着,有本事让纪凌率兵来犯,看老子不踢他屁股。” “北有大金,南有大周,爹,你别闹了好吗!”他抬眼望向父亲,目光灼灼如狼。"咱们靖北王府的獠牙虽说早已磨得锋利,想一境对二国,那还不如隐姓埋名算求!" 听闻此言,徐沧伸手拔出墙上的战刀,刀身映出父子二人交叠的身影。“有爹在,没人伤得了你分毫。怕甚!” “…….”徐平心中一暖,却压着其父的手将刀缓缓拿下。“还没到这一步……爹,我想去见一面司徒文……” "你去见他有鸡毛用?"徐沧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你信不信,这老狐狸接下来的时日断然不会见客。也不会见你。” “这个我当然知道,试试而已。”徐平苦思良久,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如果不行,我再去见一面纪贤。” “见他们还不如去见老张头。”徐沧突然想起自己的恩师,随后又尴尬的抠了抠鼻尖。“也不行哈,鬼知道那死老头跑哪去了……” …… 也正是此时,神京城的城门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端坐马车之内,金丝绣着云纹的车帘被雨水打得透湿。车辕的两侧各有十名黑衣随侍,玄铁长刀在这雨夜之中泛着寒意。 马蹄踏碎积水,溅起的水花混着泥浆。三百精锐骑兵组成的护卫队将马车层层围住,"司徒"二字的猩红大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打头的首领不时回望,见马车安稳,才又握紧缰绳。 城门前,守卒望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早有人飞奔去通报。 司徒少华掀起车帘一角,望着雨中斑驳的城墙,想起离家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小妹,哈哈!咱又回来了!!!” 第1155章 …… “什么鬼东西?入城的通文早已送至,楼上那些个门卒没点眼力见吗?”马蹄声在雨幕中渐弱,司徒少华的指节叩在窗檐发出闷响。 往常这个时辰,城门校尉总要踮着脚凑上来寒暄,此刻却只听得铁链绞动声,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缝隙。 “安静些,大半夜的入城,你在还指望着什么?好像是鱼定方的亲兵?”司徒娴韵用指尖挑起车帘,雨水顺着玉指蜿蜒而下。 “来者可是司徒府的车驾?”一名门卒快步上前。 见此,领队的拉起缰绳,俯视一眼,指着身后的旗子微微皱眉。“眼瞎?看不见吗?” “…….”门卒回身点了点头,随后快步退到了一旁。“今夜雨大,未能看清!还请恕罪。” 听闻此言,司徒少华冷哼一声。“别和他磨叽,入城。” “诺!” 待入城关,往日满脸谄媚的门将此刻却像尊石像立在门侧,甲胄上的铜钉泛着冷光,竟连个抱拳礼都懒得欠奉。 马车碾过门槛,车轮突然打滑。 司徒少华探身望去,见青石板路的两侧连掌灯之人都没有一个,一些碎渣混着杂木嵌在泥里。若在以往,得知自己今日入城,城防司定会将路面打扫的干干净净。即便有雨,也不当如此。 他眉头一皱,手按在腰间软剑上,余光瞥见司徒娴韵面无表情的脸庞。“哼!这群该死的门卒!今日是吃错药了不成?” 司徒娴韵未做理会,只是托着腮帮静静看着窗外雨幕。“走吧,莫要计较这些。” “……”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转眼便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少爷,小姐,司徒府到!!!”随行侍卫翻身下马,抬手将车帘掀开。 “这什么情况!”司徒少华满脸不解,得知自己回京,大门应当早早洞开,不说府内家丁女婢尽皆相迎,起码也得有点仪式吧? 见他这般反应,司徒娴韵余光一瞥,却见门环上的铜狮衔着半片枯叶,在这雨夜之中轻轻摇晃。“府上这是……” 未等她说完,司徒少华便跳下车去。靴底踩碎满地积水,惊起檐下几只夜鸟扑棱着振翅飞走。 “本少爷回来了!快开府门!”司徒少华擂动门环,脸色显然有些不好。“你们先回营,都别在这愣着了。” “诺!”随侍抬手抱拳,随后领着护卫疾行而去。 司徒娴韵抱着裙摆起身,但见府门迟迟未开,心中竟是闪过一丝不安。“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我哪儿知道!” 话音刚落,门内传来“吱嘎”之声。待到门缝里透出一线光,司徒明德佝偻的身影缓缓探出来,白须上还沾着雨珠。 “小少爷、少小姐,随老奴走吧。”司徒明德并未开门,反而探出身来,枯槁的手一把便攥住了司徒少华的袖口。“老爷吩咐了,这些日子不见客。” “你什么意思?我是客吗?我特么……” 其人话未说完,司徒娴韵便已下车。她快步上前,最后朝着其兄微微摇头。“大管家,这是爷爷的意思?” “正是!”司徒明德合上府门,随后朝着两人拱手施礼。“老爷说了,若是小少爷与少小姐回京,前往司首府即可。” “爷爷不在?”司徒娴韵扶住门框,瞥见门内影壁旁空无一人。“府上这是……” “走吧!”未等她问完,司徒明德便已拽着二人转身。 一时情急,司徒娴韵袖袍一甩,连带着油纸伞也在风中翻了个面。“到底发生何事?” “少小姐莫要多问,一去便知!”言罢,司徒明德抬手一挥,磅礴的内劲将二人震退数步之远。 第1156章 司徒少华一个踉跄栽倒,本就懵逼的他显然更是懵逼。正当他欲起身怒斥,司徒娴韵却一把将之拦住。“走……” 待二人坐稳,车夫扬鞭一挥,当即驾车朝着司首府而去。 雨势愈发的大,车内两人均有种不好的预感。虽未开口,司徒少华却始终握着佩剑。 车轮滚滚,待到司首府前,已近四更天。 “少爷、小姐,到了!”车夫一跃而下,抬手掀开车帘。 府前的街巷弥漫着铁锈味,司徒少华数着天膳斋的灯笼,本该是七盏齐明,此刻却只剩一盏在雨中明灭。 见此情形,他心头一颤。“小妹,情况好像不大对啊?”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缓缓下车。她抬眼望着府门,瞳孔逐渐收紧。“去瞧瞧。” 待两人转过街角,司徒少华猛然扯住对方的手腕。平日里巡街的城防营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黑甲步卒,矛头泛着深寒,将司首府围得水泄不通。 “小妹,你先走……”言罢,司徒少华当场拔出佩刀。“尔等是何人?是那营的?竟敢包围国税司司首府! 听闻此言,军中一校尉缓步而出。“终于来了!“言罢,他朝着身旁一挥,还不快去通知大统领。” “诺!” “报!大统领,司徒家的兄妹已到!” “是吗!那还愣着做甚?”李尚武手扶刀柄坐在府门前的台阶上,嘴角微微一塌。“若遇反抗,就地格杀!” 其人话音未落,数百禁军便已呈半月形包抄上来。 司徒少华定睛一看,身前校尉腰间的金牌成虎牙状。他瞳孔骤缩,一把将司徒娴韵推到一旁。“皇城司!小妹,我拦住他们,你快去找爷爷……” …… 此话一出,府门前一道内劲袭来,将两人当场打翻在地。“还想走?本将已在此等你们多时了。 司徒少华、司徒娴韵,奉陛下旨意……”李尚武的声音被一道雷声遮盖,却见他缓缓抽出玄铁长刀。“捉拿你二人归案!!!还不,束手就擒!!!” 油纸伞摔在一旁,对方的刀寒芒映在司徒娴韵脸上,雨水顺其秀发滴落,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是李尚武!哥,别……冲动!!” “小妹!!!”司徒少华大惊失色,忍着剧痛将之护在身后。“你们好大的胆子?”其人剑锋尚未举起,颈间却已被架上三道利刃。 “司徒小少爷,本将劝你老实一点!刀剑无眼,若是伤了,可别怨恨。”李尚文缓缓站起身来,刀尖拖地,朝着两人而来。 待其来到身前,司徒少华可以清晰的嗅到刀锋上的血腥气,那是刚饮过人血的味道。 “狗东西!放肆!”司徒少华抬手握住颈旁的刀口,鲜血瞬间便从掌心滴落。“李尚武,你可知我司徒府的手段!!!” “自然知晓!”李尚文微微颔首,很快却又摇头一笑。“二位应当已去过仲宰府,否则又岂会来此?此间之意,还需本将明言吗?” “哥……”司徒娴韵挣扎着想要起身,同样被几柄刀刃架住了脖颈。“奉陛下旨意?你……” “司徒小姐,莫要侥幸了!”言罢,李尚武从怀中掏出一封圣旨,在其身前缓缓展开。“若非如此,本将可不敢与司徒府为难!带走!” 见二人未做反抗,李尚武抬手一挥,禁军拖着他们快步穿过垂花门。 廊下的铜鹤香炉翻倒在地,香灰混着雨水在青砖上蜿蜒成一条纹路。 司徒少华瞥见书房的窗纸透出火光,整个屋内浓烟滚滚。 当他挣扎着想要上前,后脑勺却被重重撞上廊柱,眼前炸开无数金星。 第1157章 “走快点!” “哥,别反抗!”司徒娴韵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渍,赶忙抬手将之扶稳。“不要冲动……” 看着府内空无一人,满地狼藉,司徒少华怒火中烧。他死咬着后牙,想将司徒娴韵护在身旁。“小妹,咱们……” “莫要说话!”其人话未说完,李尚武一脚便将之踢翻在地。“跪下!” 听闻此言,禁军大步上前,将司徒娴韵一把按跪在祠堂外的丹墀上。 两人额头贴着满是雨水的汉白玉,瞧见供桌上的牌位东倒西歪,司首府的金册被踩在靴下,司徒孝康的玉带被断成两截。 司徒少华双手撑地,眉宇间露出深深的狠厉。他余光看向其妹,却见对方的身子早已瑟瑟发抖。司徒娴韵自幼怕寒,如今被雨水浇了个通体透凉,混杂着血迹的嘴唇逐渐发白。 便是如此,他再也按耐不住,正当他欲挣扎之际,殿外传来环佩声响,刘辟尖细的嗓音刺破死寂。“陛下有旨:司徒孝康通敌卖国,当受凌迟!其下子女同罪,即刻押解天牢。” 此话一出,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瞬间被绳索勒进皮肉。 传来的剧痛让司徒娴韵险些栽倒,却又被禁军一把按住。 望着祠堂梁上悬着的先帝御笔,司徒少华突然笑出声来。“怪不得爷爷让我少掺和父亲的事,简直荒唐!!!” “哥…..别……笑了……”司徒娴韵的额头被压着青砖,碎发沾满了雨水与血污。“刘辟,国税司司首乃二品文职,便是问罪,也当由监政府大御首提调……” “司徒小姐!本公知道你想说什么!监政府条子就在此处,你还有话要问吗?”言罢,刘辟俯视着二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 见此一幕,司徒少华勃然大怒。“你个该死的阉狗?你敢戏耍我!!!” “本公说这是条子,就是条子!陛下让李将军在此等候二位,呵呵!岂容尔等质疑!”话到此处,刘辟拂尘一挥。“来人!” “在!”闻言,禁军骤然拔刀! “带走!”话音刚落,他瞧见司徒娴韵脸色发白,显然是受不了此等折难。“泼醒她,别让她昏死了过去……” 禁军的皮靴碾碎满地供果,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被拖出祠堂。恍惚间,他瞥见雨幕中闪过熟悉的玄狐裘角,正是司徒孝康平日最爱穿着之物。“呵呵!想不到啊……” “你当然想不到……咱们,是饵!他,既是钩……也是鱼……”司徒娴韵死咬着嘴唇,任凭鲜血直流,却只放声冷笑。“哥,莫要担心,一切没那么容易……” 街道上传开铁链拖拽声,两人一前一后被押解着朝向皇城而去。火灯在雨笠下照亮着前路,数百禁军的脚步声在此雨夜回荡。 突然,不远处有道身影缓缓走来,李尚武眉头一皱,缓缓扶紧佩刀。“什么人?”待到其人靠近,他看清来者腰间令牌。“原来是司徒府大管家!本将还有要务,不知有何事拦阻?” 司徒明德微微摇头,随后让开一道:“刘公公深夜半差,辛苦了!有句话,老奴想与你一言。” “哦?”刘辟双目微凝,拂尘轻轻一甩。“不知大管家所言是何?” “狗仗人势,断然长久不了!” 此话一出,刘辟勃然大怒。正当他欲出口怒斥,却见对方的身形已然缓缓远去。 “刘公公……”李尚武凑上前来,同样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陛下虽说要咱抄了司首府,但毕竟还没过监政府,是否和善些?这万一……” “没那么多万一!”刘辟回身看了眼禁军押解在后的二人,当即摇了摇头。“咱们只是做些该做的事,入了天牢,便与咱们无关。 李统领,莫要多想!走快些……” 暴雨如注的,青石板路上蒸腾着腥湿的雾气。 李尚武与刘辟领着禁军押解的队伍行至皇城数里之外,猛地凝滞。 雨幕的最深处,一道黑影如泼墨般横陈在街心正中。 雨中之人随意的盘腿而坐,褪色的朱漆酒坛斜倚在其肩头,一柄刀鞘浸在积水里泛着幽蓝冷光,刀刃吞口处的鎏金麒麟纹随其呼吸而翕张。 “前方何人?”李尚武心头一颤,当即拔出佩刀。 他推刀尖拖地,缓步上前。却见对方猩红色内劲如实质般裹住周身,豆大雨珠坠至三尺外便化作青烟,在他发梢凝成细密的雾霭。 那人并不接话,只垂眸摩挲着刀镡,左手酒壶正汩汩淌酒,琥珀色酒液悬在半空竟凝成珠串,顺着猩红光膜织就的屏障滑向刀柄,在刀格处聚成颤巍巍的血线。“这位大人,不知可否向你讨个酒钱?” 第1158章 …… 伴随着一阵酒香飘过、雨幕在猩红色的劲气中逐渐蒸腾。 见此情形,李尚武眉头一挑,开口厉声问道:“何方宵小,竟敢在此拦路?” “……” 见对方并不作答,李尚武跨步上前,玄铁刀挥劈而下,当场震开眼前的雨帘。 对于李尚武的来袭,那人并不在意,依旧垂眸摩挲刀镡。 待到刀芒近身,此人抬手一扬,琥珀色的酒珠在半空炸裂成万千珠光,裹挟着刀鞘横扫的寒光竟将禁军阵列撕开三丈缺口。 数名持刀侍卫尚未反应,咽喉已被酒气凝成的内劲洞穿,尸体栽入积水时溅起的水花都泛着猩芒。 "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放肆!!!"李尚武勃然大怒,暴喝声震碎檐角铜铃,刀背当场磕开迎面袭来的酒坛。 坛子炸裂,碎片裹着酒香炸开,他瞳孔骤缩,坛中滚出的酒水恰如透骨钉,在雨里翻卷袭来。 见此情形,李尚武修为全开,瞬间飞身后撤,玄铁刀在半空中划出七重刀幕。“你个臭娘们!找死!!!” “……”待其刚将酒珠拦下,却见来人足尖点地,倒掠上房梁,瓦片在她足底碎成齑粉,暴雨竟在三丈方圆内形成逆时针旋转的水箭。 “大统领小心!”刘辟袖中银丝软鞭突然激射而出,鞭梢九节刺泛着幽幽绿芒。 “还敢分神?”女子旋身避开的瞬间,李尚武一跃欺近,刀锋直取对方咽喉。 刀光将触未触之际,此女却突然弃刀,双手如灵蝶穿花,一把扣住李尚武脉门。“打就身了,话真多……” 刘辟双目一凝,当即大声呼喊。“李统领快快松手!” 听闻此言,李尚武赶忙松开刀柄,玄铁刀脱手的刹那,他骇然发现刀身竟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女子掌心渗出的内劲已化作细如发丝的金针,顺着刀纹钻入自己虎口。“唔?……” "不想死,就此退去。我只取那两人的性命即可……"女子嗓音沙如裂帛,掌心中猩红色的劲气顺着对方经脉狂涌。 “放你娘的狗臭屁!”听闻此言,李尚武喉间腥甜翻涌,余光瞥见刘辟软鞭裹挟着内劲缠上,当即侧身闪向廊柱。 “列阵!迎敌!!!”此女话音刚落,数百禁军慌忙将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死死护住。众人抬眼,只见青砖炸裂的气浪中三人已缠斗成残影。 “哼!螳臂挡车!”言罢,女子单足点在飞散的砖石上,另一只脚踢出的雨箭瞬间便将整排禁军钉死在照壁,血水顺着箭矢孔洞在墙面上蜿蜒成诡异图腾。 禁军阵列环绕,暴喝之声响彻夜空。 也正是此时,司徒少华手腕的镣铐不知何时崩断,他当即挥着半截铁链砸向押解司徒娴韵的侍卫。“小妹,你先走……”言罢,他双拳在雨下拼命挥动,身旁禁军的铠甲下瞬间渗出金砂般的碎屑。 “大胆?竟敢反抗?”顾不得女子袭来,禁军当场举刀合围。 “哥!小心!”正待刀芒袭来之际,司徒娴韵大吃一惊,想要上前阻拦,奈何四肢被铁链牢牢拉紧。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她几欲挣扎,却被当场抽翻在地。 "拦住他们!"刘辟鞭梢点地腾空,银丝软鞭却被女子缠在刀鞘上猛力一拽。内劲擦着其面门将之骤然钉入墙垣,溅起的真气连带着青砖也被碾成蜂窝状孔洞。 见此情形,李尚武一跃从背后袭去。尚未靠近此女,却见女子反手抽出半截断刃挥来。 第1159章 “八境圆满?你……”话音未落,他慌忙挑开袭来的断刃,定睛一看,这正是自己先前崩落的刀尖。“刘公公,你先回宫……快!!!” “啧!该死!”刘辟未能脱身,一道惊芒携带着开天之力便与其鞭梢相撞。 女子借力倒飞至司徒少华头顶,禁军慌乱之中举枪抬刺,却见她足尖轻点着枪尖借力旋踢,绣鞋一挑,瞬间便划开一道口子。 未等众人反应,她便单手拍下,掌心打出的内劲在人群中炸开,形成血色八卦图。 “护住要犯!!”刘辟大惊失色,随即尖啸一声,软鞭卷着三枚毒蒺藜便射向对方。 女子旋身甩出刀鞘,幽蓝的寒芒将蒺藜撞碎在半空。毒粉弥漫之间,她如鬼魅般欺近刘辟,断刃抵住他喉结。"此二人的人头,我今日要定了。" 话音未落,李尚武断刀劈开毒雾,裹挟着雄浑内劲飞速袭来。“妖女受死!!!!” 见状,女子瞳孔一收,弃了刘辟,猩红劲气凝成三丈刀芒,直取司徒少华后心。 “大哥……”倒地的司徒娴韵脸色骤变,拼命想要爬上前去,双腿却被禁军铁链死死拉紧。 司徒少华神色大变,他慌乱后退,拾起铁链急挡,却在触及刀气的瞬间寸寸崩解。铁链碎屑竟空中化作万千铁蝶,将其身旁禁军掀翻数丈。 司徒娴韵口吐鲜血,情急之下,却恍惚间想起徐平送给自己的符箓。念及此处,她撕开腰束上的香袋,当场将之甩出。 符箓泛着金光缓缓升起,一股磅礴的金色内劲幻化成龙影,当场撞碎袭来的刀芒。 轰鸣声之大,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女子被震退数丈之远,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连带着其发丝也尽数散开。大惊失色之下,她屏气凝神,刀尖撑地半跪,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金色内劲激荡在全场,将围绕着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的禁军掀翻在地。 “小妹!”司徒少华冲上前去,将其妹一把托起。“小妹,你怎样?” 其人话音刚落,未等对方开口,却见符箓中一道身着月白色纱衣的身影缓缓浮现。符边金线暗纹在劲气中明灭不定,只一息,便将那女子再次压倒,连带着其腰间配饰与手中兵刃也崩裂开来。 “这是夫子的符箓?……”言罢,女子再吐一口鲜血。几息之后,她双手撑地,缓缓抬头与之对视。“怎么可能………” 磅礴的金光在雨中逐渐散开,随着那道白衣身影渐渐淡去,符箓也燃烧殆尽。 见对方受创,李尚武断刀舞成幕,朝着女子挥力斩去。 即便受到重创,女子抬手一扬,雨珠凝结成刃,瞬间便穿透刀气,更在李尚武的肩甲上留下蛛网裂痕。 “你个妖妇,好生厉害……”言罢,刘辟同时挥动软鞭卷着毒雾绞来。 “就凭你?”女子大怒!她骤然起身,徒手抓住鞭梢,内劲顺着鞭身倒卷,瞬间扎入对方手腕。“区区八境后期……” “刘公公!” …… 见李尚武挥刀而下,女子一把松开鞭条。她足尖轻点,接连后退数步。 “轰!”一道惊雷乍现,雨势突然转急,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女子立身站稳,抹去嘴角血渍,褪去已被金色内劲撕成碎布的纱衣,露出内里暗纹黑红边的锦丝肚兜。 “今日,没人救得了他们……”说着,她足尖轻点积水,在水面踏出朵朵血莲,每朵莲花绽放,其内劲便升腾几分。 “该死………”见此情形,李尚武怒吼着将断刀掷出,刀身却在半空被女子掌心血气瞬间化作铁水,滚烫的铁汁裹挟着雨点滑落,在地面敲打成珠。 第1160章 许是猜到没有胜算,刘辟突然从袖中抖出三枚烟花雷,紫烟炸开的刹那,他赶忙夺路而逃。“李统领,撑住!!!” “此时再想走?晚了!”女子冷笑一声,扯下腰间酒葫芦掷向空中,葫芦炸裂,大量酒水洒出,她拂袖一挥,半空燃起熊熊大火,火焰遇雨不熄,反而裹挟着内劲朝刘辟袭去。 见众人乱战,司徒少华趁机挥出铁链。待链尾铁钩勾住屋檐,他跃身而起,带着司徒娴韵荡向墙头。 “愚蠢!”说着,女子挥手打出气劲,化作惊芒划过对方后背,在司徒少华的衣料上留下焦黑血痕。 “杀!!!”见刘辟与李尚武不敌,顾不得护着司徒府二人,禁军纷纷举刀袭去。 即便如此,乱战之中,女子手起刀落,不过片刻功夫便有大量禁军身首异处。 暴雨冲刷着满地狼藉,碎瓦、断刃、尸体在血水中沉浮。 女子身上的肚兜已被染成暗红,发丝黏着血珠垂落眼前,却仍保持着优雅。 她一脚踩碎李尚武的断刀,断刃刺入青砖三寸,溅起的火星照亮对方腰间的令牌。“禁军统领也不过如此嘛。” 雨幕如帘,徐沧与徐平隐在街角暗影。 徐平的指节已攥得发白,望着司徒娴韵被铁链勒出血痕的脖颈。他再也忍耐不住,腰间长刀瞬间出鞘三寸。 “淡定!”见他有此反应,徐沧铁钳般的大手一把将之死死按住。 “爹……”徐平心中万分躁动,此时若是出手入场,全盘皆乱。是战败女子,看着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被押走?还是救下这两人?无论是哪种选择,他都知道不可行…… “别那么激动!老爹还在呢!”徐沧压低嗓音,缓缓摇了摇头。“你要是想把梁东送到纪凌的手里,你就冲出去,老爹保证把这些人杀个一干二净。”说着,他拍了拍徐平的肩膀。“如此打斗,你以为皇城里的纪凌不知吗?说不定他就等着咱们动手。 好大儿,再看看!” 听闻此言,徐平体内躁动的真气缓缓平复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却始终紧握着佩刀。 见他如此,徐沧也不再言。他余光瞥向场中猩红劲气翻涌的女子。对方发丝间凝结的血珠随动作轻颤,攻势也愈发凌厉。 雨,渐渐转小。 突然,徐沧眉头一挑。“好大儿,这不是来人了吗!” 徐平松开刀柄,目光死死盯着皇城方向。 几息之后,远处传来铜锣闷响,城防营的玄色纛旗刺破雨幕,京卫司的鎏金纹章也在火灯映照下若隐若现。“什么人!在此打斗?” 女子耳尖微动,掌心血莲突然暴涨,飞溅的雨珠在她周身凝成雾。“晚了!”说着,她足尖点碎青砖,断刃直指司徒娴韵后心。“留下命来!” “小妹!!”司徒少华护着妹妹急退,铁链刚缠住廊柱,一道血刃已擦着耳畔掠过,削断他束发的头冠。 司徒娴韵踉跄跌倒,腕间镣铐在青砖上磨出火星,抬头望见女子眼中疯狂的杀意,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徐平的身影。“哥……倘若今日…….” “不会的!爷爷不会不管咱们!”司徒少华咬牙切齿,拉着其妹拼命奔逃。 见此情形,徐平猛地挣开其父之手。“他们撑不住了!爹!若是咱们再不出手,恐怕就来不及了……” 长刀出鞘,此声惊破雨幕,却被徐沧一把挥散。“啧!女人就是麻烦!”说着,他再次将其子按住。“你可想好了,一切来之不易。失去了梁东,你可再没有崛起的可能。 好大儿,如今正值两王所为疲弱之时,一失足,便是千古恨!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也正是此时,城防营呼喝声更近,京卫司的千兵阵也已列成半月。 对此,女子却似浑然不觉。她用断刃挑起司徒娴韵下颌,猩红内劲顺着刀锋缓缓渗入对方血脉。“带着夫子符箓又如何?今日我便要看看——” 话音未落,李尚武突然暴起,他拾起地上的长枪一把朝着此女投掷而去。 “铛”的一道声响,女子抽出匕首背身将之弹开。“哼!垂死挣扎。” “小妹!”司徒少华的惊呼声与金属交鸣声同时炸开。女子旋身挥刀,刀芒直取司徒娴韵的咽喉。 见此情形,司徒少华飞身一扑,自己的后背被此刀芒当场劈开,整个人血流不止。他抬头托着其妹的肩膀,缓缓倒在雨中。“我,我不信……爷,爷爷他……不,不会……”话音未落,他便瘫倒在地。 正是此时,吴镇疆的喝令穿透雨幕。“所有人放下兵刃!” 听闻此言,女子缓缓转头,却又肆无忌惮的掩嘴一笑。“抱歉!你们来晚了!”言罢,她掌心内劲翻涌,真气化作万千刃光,朝着司徒娴韵挥袭而去。 第1161章 …… 雨幕倾盆,却始终浇不透司首府前凝结的血雾。 见司徒娴韵有危,两道身影从前来的京卫司与城防营中齐齐冲出,合力护在其人身前。 吴镇疆的玄铁长枪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枪尖挑起的石板与女子气劲相撞,瞬间迸发成大量碎片。 在这碎片炸裂之后,鱼定方张弓搭箭,箭尖如飞火流星,径直朝着女子射去。“列阵,快快放箭!” 闻言,城防营的弩手齐引弓弦。 尽管漫天箭矢朝着女子袭去,却被女子周身丈许处的猩红气劲震散开来。 "京卫司在此,何人胆敢行凶!"吴镇疆的喝令骤响,而鱼定方也将司徒娴韵一手护在身后。 “八境尚且如此,就凭你二人,还有这群虾兵蟹将,便想拦我?”女子微微一笑,赤足点在雨洼里,溅起的水花尚未落地便被内劲蒸腾成水雾。 她缓步向着二人走去,内劲所过之处,青砖竟如沸水煮蜡般扭曲开裂。 刘辟瞳孔骤缩,九节鞭迅速甩出,鞭梢倒钩勾飞檐,腾空时瞥见女子肚兜上暗红血迹已凝结成狰狞的饕餮纹。“鱼将军、吴司首,此女绝非寻常八境圆满,你二人万不可硬战!!!” "三才阵,结阵!"听闻此言,鱼定方心头一颤,丢弃弓箭,当场拔出佩刀。“大胆!你究竟是何人?” 众人得令,持刀列成三角,刀锋相击的铿锵声中,女子却仰头回首,目光所及,似乎是皇城方向…… 几息之后,她断刃横扫,猩红色气旋夹杂着澎湃真气将前排兵卒掀飞在地。“禁军尚且不敌,一群轻甲卒,简直不自量力!” “吴司首,还请救下我兄长……”破碎的甲胄混着泥浆砸在司徒娴韵脚边,她踉跄着扶住对方的枪杆,指尖触到鎏金纹路上冰凉的水渍。 而其身前,司徒少华染血的躯体就在十余步开外。冠顶的东珠滚入血泊,映着女子逼近的身影。 余定方听闻此言,一个箭步前冲。 女子正欲反手抬刀,却被刘辟的长鞭缠住手腕。她手腕一震,只听"铮"的脆响,淬毒长鞭寸寸崩断。 断口处腾起的绿烟尚未散开,女子屈指一弹,内劲混合着毒气朝司徒娴韵袭去。 望着对方眼中的杀意,司徒娴韵瞳孔骤然收紧,未等她反应,李尚武飞身而至,猛然拽住其后领,长刀横扫出丈许寒芒!“退!!!” “杀!!”见此情形,吴镇疆大喝一声,抬枪平刺,如蛟龙入海。 女子不闪不避,徒手攥住枪头,指缝间渗出的内劲逆着金属纹路迅速爬向对方虎口。 “吴司,小心!!”千钧一发,刘辟甩出拂尘缠住女子脚踝,却被她反手一扯,整个人倒栽着撞碎两丈外的照壁。“可恶,怎的会如此之强?” 刘辟大惊,未等他站起身来,又见刀芒乍现。“刘公公!!!”鱼定方双目一凝,抄起手中佩刀便掷了过去。“这女人是何来头?” 刀身触及刀芒的瞬间,当场炸裂。刘辟拍地而起,迅速退到人群之中。 吴镇疆、李尚武、鱼定方、刘辟,四人对视几息,当即站成一排。 见状,司徒娴韵摸爬上前,将司徒少华的身体死死拖到一旁。“大哥?大哥!!!” 城防营的三才阵并未起到作用,在对方血色旋涡中摇摇欲坠。见四人拦路,女子掌心炸开的气浪掀翻地砖,连带着身前兵卒所披的轻甲也被震成碎片。 “爹……这真是八境吗?”徐平望着不远处的女子,心中第一次震惊。“两位七境后期的战将,外加两位在八境浸淫多年的高手,即便如此都拦她不下?” 第1162章 此话一出,徐沧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即便是他,要想拿下此女恐怕也要多费周折。“就其展露的实力而言,的确是八境圆满……”话到此处,他抬手摸了摸鼻尖。“不过嘛……” “不过什么?”徐平暗道不好,赶忙开口追问。“莫非此女……” “没错!好大儿啊,此女未尽全力,她还有所保留。”徐沧眉头缓缓皱起,体内的真气也随之微微翻涌。“方才的交战之中,她有不止一次的机会斩杀刘辟与李尚武,更别提吴老二和鱼定方……”言罢,他抬头一瞥,余光漫不经心的朝着皇城望去。 听闻老爷子的话,徐平深吸一口气。自打穿越至今,他第一次见识到了绝顶高手之间的交战。“爹,若真如此,那她岂非……玄机武榜上的女子除了沐仙子,只有一位新晋之人。” “鬼知道呢!”徐沧不在意的咧嘴一笑。“也许就是她吧!老爹也没听说过。” 徐平握紧双拳,几息之后才小声道出此人之名。“李子画……若是她,那闲鱼和吴大哥他们岂非在劫难逃?” 八境绝颠有怎样的战力徐沧一清二楚,当年兵出亭山,即便是在万军丛中,自己依旧能来去自如。要取上将首级,的确是探囊取物。 念及此处,他微微颔首。“此女看似杀意滔天,为父还是觉得有蹊跷。先看看,若真到了那一步,再说……” 也正在两人言谈之际,此女朝着众人缓步走近。 血混着雨水泼在司徒娴韵脸上,她望着对方逼近的身形,想起徐平送她符箓时指尖的温度,想起他说"若有危险,燃符即可"。 可此刻,符箓已化作飞灰,兄长倒在血泊里生死未卜,而自己的镣铐正深深勒进腕骨。 "杀!"余定方捂着渗血的肩膀怒吼。 数十名弓弩手齐发,在这破空声中,女子突然旋身抽刀,刀芒所过,箭雨在距其三尺处尽数倒射而回。 惨叫声中,城防营前卒来不及举盾便被己方射出的箭矢钉成刺猬。 …… 司首府前的青石板已被雨水积成密密麻麻的坑洼。 李尚武、刘辟、鱼定方、吴镇疆四人呈菱形合围,甲胄缝隙渗出的血珠混着泥浆缓缓滴落地底。 四人喘息间,白雾蒸腾,兵刃上凝结的水珠随着细微颤抖,在雨幕里划出弧线。 "杀!"吴镇疆持玄铁枪一将当先,枪缨卷着罡气撕裂雨帘,枪杆带起的劲风刮得地面碎石如箭激射。 见状,鱼定方刀走偏锋,佩刀斜斩对方膝弯,刀锋割裂雨幕的瞬间,刘辟的拂尘便想缠住此女腕骨,银丝软线尾端的大力收紧。 “妖女!吃本将一刀!”言罢,李尚武握紧半截断刀,从侧后方凌空劈下,崩裂的长刀带起的破空声与三人攻势形成共鸣,惊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见此情形,女子赤足点地,溅起的水花尚未落地便扩散而逝。她左手刀鞘磕开吴镇疆长枪,右手断刃荡开鱼定方锋芒,刀光相撞之刹那,空气发出刺耳尖啸。“蚍蜉撼树!” 听闻此言,一阵寒光袭来,刘辟大惊,拂尘急卷成盾,却见内劲穿孔,擦着他咽喉飞速掠过,在身后照壁上烫出焦黑孔洞。 “让我来!”四人攻势未滞,吴镇疆长枪横扫,枪杆带起的气浪掀翻满地积水,形成一道旋转的水墙。“鱼将军!好机会!” “瞧好了!”鱼定方弃刀取弓,连珠箭裹着火油封住女子退路,箭雨破空,与刘辟甩出的拂尘骤袭而去。 第1163章 李尚武见机,借刘辟牵引之势旋身,断刀划出多重刀幕。“给本将死来!!!” 即便如此,刀锋却在触及女子衣袂时寸寸崩解,铁屑混着血雨簌簌坠落。“还有什么本事也一并使出来!”言罢,女子突然跃起,掌心打出的血色八卦如实质般飞快朝着众人扩张。 “小心!!!”吴镇疆长枪撑地,方才稳住身形,连带着枪杆也深深楔入青砖。 鱼定方躲避不及,肩头甲胄当场被气劲撕开,露出早已渗血的伤口。 刘辟亦是未能得好,他掌心中的拂尘寸寸断裂,袖口的毒蒺藜更是散落一地。“李统领小心!你……” “噗!”其人话音未落,却见李尚武已虎口震裂,断刀"当啷"坠地,整个人被此内劲震退数丈,带着沿途碎石也接连撞开。 “这他娘是八境???”言罢,他大口吐出鲜血,双掌死死撑着膝盖起身。 尽管如此,四人目光未乱。 “再来!”吴镇疆枪杆横扫如泰山压顶,枪头带起的残影在雨幕中拉出丈许长的青芒。“老子就不信这个贱妇的内力无穷无尽!” 听闻此言,鱼定方一把抓起身旁禁军的断刃,直刺对方后心。“刘公公!!!” “得嘞!”刘辟一个滚身,从袖口内甩出最后三枚毒蒺藜。“趁现在!快快合围!” 李尚武抬脚挑起起地上长枪,枪缨早已浸透雨水,此时恰如狂龙探海,直取眉心。 暴雨中,四人刀枪剑影,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杀阵。 而女子却翩若惊鸿,以刀鞘磕开枪尖,金属相撞的火星溅在其染血的发梢之上。“垂死挣扎!!!”言罢,她躬身一扫,断刃当场挑飞鱼定方的刀身。 待此二人后退,其掌心血莲开合,猩红劲气澎湃汹涌,一掌将吴镇疆的肩甲当场打碎。 气劲散去,李尚武脖颈被划开血口,温热的血顺着甲片纹路蜿蜒。 而刘辟撞碎身后土墙,碎砖混着泥浆糊满其苍白的老脸。“诸位!可,可还好……”说着,他侧目看去,却见鱼定方左腿被洞穿,每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红足印。 吴镇疆的长枪也出现裂痕,枪杆在他手中颤抖,显然也已不堪重负。 "稳住!一起上!"四人齐声暴喝,吴镇疆枪舞成龙,鱼定方刀劈地面激起泥浆暴射,李尚武举枪投掷,飞身推着枪尾快速向前。 四人身影突化流光,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同时刺向女子周身大穴。 见此情形,女子瞳孔骤缩,周身猩红气浪冲天而起,恰若修罗之花。三丈方圆内的青砖寸寸碾成齑粉,飞散的碎石与四人攻势在触及瞬间便轰然崩解。 而她前踏一步,整个人的修为瞬间攀升到极致。“这就怪不得我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明其意,未等反应,其周身涌现的内劲剧烈翻腾。 几息之后,此女提刀随手一挥,血色刀芒幻化无数,雨幕被生生劈出多道裂缝。 女子周身猩红气浪骤然暴涨,她在雨中缓步前行,吴镇疆玄铁枪尚未触及其衣袂,枪身便在震耳欲聋的嗡鸣中寸寸崩裂。 “唔!!噗!”而鱼定方的连珠箭亦在半空化作齑粉,反震之力将其虎口爆裂,长弓脱手坠入血泊。 “该死!神京怎会有如此高手?”言罢,李尚武拼尽最后修为掷出长枪。“给我死啊!你怎么还不死!!!!” 旦见此状,女子不屑一笑,随后玉指轻弹,枪头瞬间崩裂成铁碎。“嗯!还有你!”说着,她缓缓侧目…… 见她目光扫过,刘辟大惊失色,未等他有所反应,反卷的劲力便扯碎其半幅衣袍,露出血流不止的左臂。 四人踉跄着跌坐泥水,吴镇疆的鎏金纹甲片片剥落,鱼定方单膝跪地咳出血沫,李尚武十指死死撑着地面,而刘辟则瘫倒在碎墙残壁之中。 “无趣!”女子赤足碾过青砖碎屑,每一步都在积水里荡开血纹,肚兜上的血渍更像催命丧钟。“都说了只取这二人的性命!尔等当真是不知死活!” 看着瘫倒在地的四人,司徒娴韵抬手护在其兄的身旁,而镣铐,依旧深深勒着其腕骨。 望着逼近的猩红身影,她突然抓起地上半截铁链甩出。 见此情形,女子冷笑不已,玉手一挥,铁链瞬间化作漫天铁蝶,其中两枚擦着司徒娴韵脸颊飞过,在照壁上钉出两个血洞。 “还想反抗!”女子俯身挑起对方下颌,猩红的双瞳带着几分戏谑。“夫子的符箓呢?还有吗?”言罢,她反手一削,指尖贴着司徒娴韵耳畔划过,束发的玉簪应声而碎,青丝如暴瀑散落。“该上路了!” 就在此女手指即将抵住司徒娴韵咽喉的一刹那,破空声撕裂雨幕。 碧城刀裹着青芒袭来,刀镡处的鎏金麒麟纹泛着阵阵冷光。 女子微微后仰,碧城刀擦着司徒娴韵脖颈掠过,深深没入一旁的土墙,刀刃嗡鸣中,青砖块块崩裂。 极远处的城墙上,瞧着这一幕,隆圣帝嘴角微微上扬。“韩英啊,你倒是聪明!往日,连朕对你都看走了眼。” 第1164章 …… 远处的城台上,隆圣帝负手而立,任凭雨水滴落,却半点不沾衣。其身后,一名内卫低头打伞,另一名压着韩英的肩膀跪拜于地。 对于皇帝的话,韩英并没有任何自得,只是双手交叠,紧紧趴在地上,连带着回话也未曾抬头。“全乃陛下圣明!罪臣侥幸所想,不过只言片语,又岂能影响陛下的判断……” “抬起头来。”隆圣帝微微低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几息之后,他随手一挥,内卫悄然退下。“原以为镇国公府到你这代便会逐渐泯灭于朝野,朕倒是看走了眼,韩忠、韩布,还有你……好,很好,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听闻此言,韩英依旧低头垂目。“罪臣只有些小聪明,断然难登大雅之堂。 陛下乃一代雄主,罪臣萤火之光,岂敢仰望天颜。” “懂得韬光养晦,懂得审时度势,历经老四之事,过去的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朕若让你执掌内卫,你可敢做出任?”未等对方开口,隆圣帝却又背过身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收起阿谀谄媚的那套,有什么样的能力就说什么样的话。 你看看徐平,与你算是同龄,他与朕说话可不会像你这般。韩英,狗就是狗,主人再怎么赏识也只是条狗,你说呢。” “罪臣愿做陛下身边最最忠臣的狗,断无它念。还请陛下明鉴!”话到此处,韩英一把撕开囚服,五体投地的拜服于地。“当狗有什么不好的,那也得看是谁的狗。” “好一个京城第一纨绔,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只可惜……”隆圣帝微微侧脸,只用余光瞥了对方一眼。“你,辱没了大都督府的三朝荣耀。” 皇帝的话深深刺痛着其人内心,韩英先是一愣,随之很快又回过神来。“所谓荣耀,那都是陛下给的!是陛下的恩赐! 爷爷与父亲为陛下四方征战,罪臣这个晚辈自当留在陛下身边鞍前马后,以解陛下心中所忧。” “呵呵呵呵呵呵!”此话一出,隆圣帝仰天大笑。“好!很好!你和徐平是一类人,只不过嘛,他是真小人,而你,是真的狗。”言罢,他拂袖一挥。“滚吧!” 此话一出,韩英如蒙大赦,他接连磕头叩拜,随后朝着台阶滚落下去。“罪臣……多谢陛下赐滚!” 见此一幕,隆圣帝转过身来,目光看着远处的战场,手心中溢出些许内劲。“该死的徐老狗,老子就在这看着,看看你这杀千刀的忍不忍得住……” 也正是此时,雨丝突然变得稀疏。 女子黛眉一挑,转头看着壁城刀袭来的方向,嘴角微微含笑。“啧啧,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呢! 小丫头,今晚救你的人可真不少!” “妖女,你是李子画?”说着,徐平深吸一口气,随手扯去头上的发冠。“是谁指使你前来杀人?你这样的人物,非财帛可以打动,若我没有猜错,和宫里那位有关吧?” 玄羽长衫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腰间玉佩沾着泥浆,徐平大步朝向对方走去。 “乳臭未干!”女子掩嘴轻笑,随后屈指一弹,雨滴裹挟着内劲瞬间击断了徐平发尾的束带。“小弟弟,英雄救美虽妙,也得量力而行。” 望着司徒娴韵颈间渗出的血珠,徐平握拳的手微微发颤。方才掷刀时灌注的十成内劲尚未收回,经脉里翻涌的剧痛却抵不过胸腔里炸开的怒意。“你真该千刀万剐……” 熟悉的声音传来,几乎昏厥的司徒娴韵在雨地上微微睁眼,即便颤抖的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她却能第一时间感念到徐平的怒意。“你来这做甚?混蛋,还不快走……滚!我让你滚!” 第1165章 "住口!"徐平的声音虽混着雨声,却清晰得让人耳膜生疼。 见此情景,女子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她赤足踩过满地碎刃,掌心重新凝聚的猩红内劲将雨珠蒸成白雾。“年轻就是妙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其人话未说完,徐平已欺身而上,七境修为喷薄而出,双拳打出的拳风还带着些许淡淡的金色。“老子就是年轻!咋地?老妖婆,吃你徐爹一拳!!!” 此话一出,女子先是一愣,随后双目逐渐血红。“好胆!你竟敢辱骂老娘?”言罢,她欲抬掌劈下,却察觉到袭来的拳风中暗带着些许金光。“这是……臭小子,你与夫子是何关系?” “师尊大名,你也配提及?”见对方收回掌劲,徐平一跃而起,朝着此女砸下千钧之力。 “臭小子,你是……”女子心头一阵犹豫,也正因如此,当她开口之际,徐平的拳劲已然到其身前。“真是不知死活!区区七境初期,安敢如此?” 言罢,她抬掌相迎,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劲轰然撞击。待到气劲散去,徐平被震退十余丈远。 “小小蝼蚁,不堪一击!”女子的猩红气旋阵阵激荡,所过之处砖石皆成齑粉。 见徐平栽倒在远处,司徒娴韵倚着土墙滑坐下去,指尖触到碧城刀残留的泥浆,望着雨中身影,她当场噙泪。“滚!你怎么还不滚?你以为你是谁?滚!!!!!” 听见闲鱼呼喊,徐平扶着渗血的肩膀摇摇晃晃的爬起身来。“本想试试看,这他娘的根本没得试啊?”言罢,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大摇大摆的朝着司徒娴韵走去。“哎!若是努力有用的话,还要他妈的背景做甚?不装了!我是强二代我摊牌了!” “胡言乱语!”女子眉头一皱,正欲跃冲上前,却突然后退百步之远。“谁?”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朝着远处看去。但见雨幕之下一黑袍男子负手而出,连带着周围空气也弥漫着浓烈的肃杀之气。 “你又是何人?”女子察觉有异,瞳孔缓缓收紧。这样的杀气,在自己一生所战之敌中从未遇见。 “你问你吗呢?没听过一句话?今儿个打了小的,明儿个就会来老的!”说着,徐沧缓缓朝此女走去,沿途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你很能打吗?能打有个屁用?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你那个道上的? 好大儿,是不是这么说?” …… “你……”身为绝顶高手,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自然也不弱。此女再退几步,眼神死死盯着对方走来的身影。“你是徐沧……” “我是你爹!”言罢,徐沧前脚一踏,满地青砖瞬间龟裂。“想好怎么死了吗?” 听闻此言,女子勃然大怒。“好歹也是武榜第二的高手,无耻!!!” “小娘子,还不叫爹?”徐沧负手大笑,黑色蟒袍在雨幕中猎猎作响,袖口翻涌的内劲将周遭雨水瞬凝震散。 女子瞳孔骤缩,眼前之人周身气机虽看似散漫,却如渊渟岳峙,每走一步都将雨幕压出无形涟漪,连带着自己先前肆虐的猩红气劲也被生生逼散。"匹夫!猖狂!"言罢,她抬脚挑起一柄长刀挽出九朵血莲,内劲裹着暴雨劈面而至。 “什么勾八玩意?花里胡哨!“徐沧似笑非笑,屈指轻弹腰间酒壶,壶嘴迸出的酒线带着磅礴内劲而去,在触及血莲的刹那便将对方震退数步。 不远处,李尚武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当初在七王府得亏夫子来了,否则靖北王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第1166章 “这离九境恐怕也不远了吧?”刘辟的内心亦是忐忑不已。 而此刻的徐平已箭步冲向司徒娴韵,铁链勒出的血痕在她腕间蜿蜒如蛇,他慌忙扯下外袍裹住对方颤抖的肩头,指腹擦过其染血的下颌时,触到冰凉的肌肤,心尖猛然一颤。“我早该出现的……抱歉,你……” “你疯了吗!”司徒娴韵仰头望着对方,睫毛上的雨珠混着血丝坠落。"徐家父子来救通敌叛国的罪臣家眷,你是想皇帝借题发挥?还是想他趁机发难?愚蠢!愚不可及!你……”话音未尽,却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尽管如此,司徒娴韵却是满眼含泪的托住了徐平的脸颊。“疼不疼?伤到了哪?” 听闻此言,徐平一把揽住对方后颈,掌心暖意顺着其脊椎蔓延,低头便吻去司徒娴韵嘴角的血渍。“别,别说了!我早就到了,只是一直……一直……” 话未说完,司徒娴韵一把将之推开。她毫无心思再听下去,只拼命查看着徐平肩头的伤痕。“很疼对吗……这个贱人,我要将她……” "别动!你听我说!"徐平的声音混着粗重喘息,玄羽长衫裹着两人抱在雨地。"你在玉螭与我说的话……如今我明白了……闲鱼,跟我回北境,什么皇权富贵,去他妈的!!!”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攥着对方玉佩,指尖传来温润触感。记忆翻涌间,她仿佛看见了当初在皇宫内追逐打闹的场景。 徐平本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却没想到司徒娴韵死死抓住自己的衣领。“不!!!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隆圣帝已经下手了,我司徒娴韵的男人又怎可忍气吞声,东躲西藏? 我要你做这天下的共主!做这天下唯一的的王!!!” 抚摸着对方浑身发凉的身子,徐平的双目也逐渐泛红。几息之后,他将之紧紧抱住。“那就争!!!脑袋掉了碗口大个疤,有何所惧!”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失去气力的瘫倒在徐平怀中,尽管嘴角微微颤抖,却声如细蚊的缓缓回道:“让……让他们……让他们将我和大哥带走……不,不要冲动……”话音刚落,其人便已失去意识。 而此时,雨中的打斗,仍在继续…… "八境绝巅的杀招就这火候?你……" 徐沧话音未落,女子已欺身而上。 她足尖点地踏出血色八卦,刀尖如毒蛇吐信直取咽喉。 见此情形,徐沧却是不闪不避。他右手负背,左手化掌如刀,掌心金纹骤亮,"砰"的一声拍在刀背。看似寻常一击,却震得对方虎口发麻,连带长刀也险些脱手。“小娘子,本王看你姿色不凡嘛,不如押你回去给吾儿暖床!”言罢,暴雨骤然倒卷,其周身腾起黑色罡气。 女子瞳孔骤缩,想要破口大骂,未及出言徐沧便已飞身欺近。他右手骈指如锋,直点对方肩井穴。 见情况不妙,此女旋身急退,发间雨珠甩出的轨迹却被徐沧指劲凝固,悬在半空久久未曾滴落。 "好一个武榜第二……"女子咬牙低喝,周身猩红气浪暴涨三丈。她举刀直劈,刀芒破空而去,划开层层雨幕。 “你越挣扎,老子就越兴奋!”徐沧嬉笑一声,双掌翻飞之间,罡气化作实质将刀芒瞬间打散。“还有啥子本事?使出来,爹给你指点指点!” “满口污言秽语!你无耻至极!”女子怒火中烧,催动体内真气附着于刀身,径直朝着徐沧杀去。 见她飞速袭来,徐沧同样大步跃起。"小娘子!接好咯!"说着,他一拳轰出。此一击看似缓慢,却让对方避无可避。 想要挥刀格挡,女子手中长刀却在瞬间便寸寸崩裂。而拳风余势撞在其胸口,将之当场击飞数丈,直至撞碎照壁才堪堪停下。 嘴角溢出鲜血,女子刚要起身,徐沧却已轰然跃下。他一脚踏在对方后背,当即俯身笑道:"八境绝颠,不过如此。" 恰在此时,皇城方向突然传来钟声。 趁着徐沧回目之机,女子翻身一滚,快速脱离开来。待到稳住身形,她大口喘着粗气。 “啧啧啧!小娘子,你刚才的威风呢!”见对方如此,徐沧饶有兴致的出言调侃。"还要打吗!本王看你那肚兜材质非凡,可否借给本王一探究竟!不如……" 话音未落,女子突然扬起裙纱,抬手甩出几枚血色暗器,趁着众人闪避的刹那,足尖点地掠上屋檐。“本为世间豪杰,不想却是个登徒子!哼!领教了……” "装了杯还想走?"徐沧冷哼一声,周遭气浪大盛。他蹲身一跃,只瞬间便出现在对方身前。 见此,女子足尖点瓦,后退之际回身甩出漫天暗器。 “雕虫小技!”徐沧随手一挥,黑色罡气化作气墙,将所有攻势尽数震碎。 而此女亦是避无可避,当场被袭来的劲气击中后背,重重摔落雨地。 "再跑啊?怎么不跑了?”徐沧居高临下看着咳血的女子,随后一跃而下。 见他缓步走来,女子倚着残垣喘息,眼中第一次闪过怨气。“害老娘陷入如此险境,纪隆圣,你个混蛋……” 第1167章 …… 皇城钟声如沉雷乍响,在这雨幕笼罩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钟声像是一种警示,又像是一种宣告,徐沧回首望去,却随意的扬起了嘴角。 远处,宫墙下的道路上,百余名黑甲内卫迈着整齐的步伐鱼贯而出。 众人举着绘有獬豸纹的鎏金宫灯,灯光在雨中摇曳,映照着内卫阴冷的面容和身上泛着寒光的甲胄。 玄铁重盾相互碰撞,混着马蹄踏碎积水之声快步散开。“何方逆贼?天子脚下,竟敢杀戮朝廷兵甲?” “哟呵!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倒是来得巧嘛!有意思!真有意思!”说着,徐沧看了眼不远处的女子,随即缓步走上前去。“你们领头的呢?” 话音刚落,人群之中一道身影扒开众人快步出列。“原来是靖北王!卑职失礼!” “郭怀义,本王瞧你这架势,怎么,是打算拿下本王?”说着,徐沧用其粗粝的手掌拍了拍对方肩膀,目光肆意扫过逐渐逼近的内卫阵列。“你胆子不小啊?” 听闻此言,郭怀义赶忙抱拳躬身。“靖北王言重了!卑职岂敢!” “你不敢?”徐沧踏着积水凑上前去,随后在其耳旁轻声笑道:“内卫的眼线遍布京城,如今才出来捞人,等了颇久吧!” 郭怀义眉头一皱,随后迅速与徐沧拉开身位。“王爷倒是好雅兴,莫非深夜难眠,才在这司首府前‘见义勇为’?”其人声音冰冷尖锐,似乎还带着带着几分嘲讽。 “哦?即便是,那又如何!”徐沧想都没想便开口回道。 此话一出,郭怀义冷笑一声,随之抬手轻轻一挥,黑甲卫立即结成合围之势,玄铁长枪当即对准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王爷,陛下旨意在此,司首府逆党余孽,即刻押解回宫。”其人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徐沧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屋檐上的雨珠簌簌而落。他故意将腰间那枚珍贵的玉佩晃得叮当作响,眼神中更带着几分挑衅。“郭统领这话说的,本王分明是瞧见有妖女当街行凶,故而出手!你这就要拿人,不与本王说个一二?”言罢,他突然凑近对方,呼出的酒气混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喷在其人脸上。“方才那女子可是喊了句‘纪隆圣,你个混蛋’! 不知这话,统领大人要不要原封不动的回禀陛下?” 空气瞬间凝固,整个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压抑。 郭怀义瞳孔骤缩,握着刀柄的手柱间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徐沧,眼中闪烁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个,就不劳烦王爷多虑了!卑职,自会道明!” 而就在此时,地上原本重伤的女子突然一跃而起,猩红内劲如同蛛网般散开,强大的气浪将周围几名内卫掀飞出去。“徐沧,今日这仇怨咱们结下了!” “贱人!还想跑?”徐平见状,正欲大步冲上前去,却被其父一把拽住了后领。 徐沧眯起双眼,任凭女子踩着破碎的青瓦跃上屋脊,脸上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神情。“好不错不错!原以为你已无余力,想不到还留着保命的手段呢?”说着,他回头看向郭怀义,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郭统领连个阶下囚都看不住,这差事怕是不好交代咯......” “靖北王!”郭怀义气得浑身发抖,他抬手抽出佩刀,刀尖直指徐沧。“此女身受重伤,已是苟延残喘,你刻意放她离去,却是何故?”言罢,他刀身骤然挥落。“今日之事,本统领定会如实禀报!黑甲卫听令,给我将司首府的逆党即刻带走!若有阻拦者……”他刀锋一转,目光直视徐平。“一并视作同党!” 第1168章 见此情形,鱼定方拖着伤腿脚步踉跄的缓缓上前。“郭统领,靖北王方才有剿凶之功......” “剿凶?”郭怀义冷笑一声,未等对方说完便开口打断。“凶在何处?哪儿来的凶?救这几个通敌叛国的贼子恐怕才对吧! 鱼将军,你身为城防营正将,莫非要包庇司首府的逆党?” “一口一个逆党!郭怀义,通敌叛国的是司徒孝康,与这二人何干!老子草你****!”吴镇疆扶着断枪缓缓起身,口嘴满是国粹。 “哼!司徒孝康罪连其子,他俩不是逆党是什么?”说着,郭怀义甩动披风,溅起的雨水瞬间打在对方脸上。“吴司首,本统领劝你不要妄言,陛下旨意如山,你想抗旨吗!”言罢,他又将目光扫过徐沧父子,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卑职素闻王爷最是讲规矩!莫非今日想试试北境的势力大,还是陛下的律法严?” 徐沧摸了摸下巴,转头看向徐平。 见郭怀义无敌嚣张,徐平紧握双拳,眼中燃烧着极致的愤怒与不甘。若按寻常流程,他二人当押入世狱司候审。如今出了这事,想来是要被送往内狱。一旦到了内卫的手中,不死也得刮去大半条命…… 念及此处,父子俩对视一眼。 徐沧突然仰天打了个酒嗝,脸上露出无所谓的神情。“北境的势力的确不小!但本王最是忠君爱国!岂会罔顾皇帝的圣旨! 不过嘛……”说着,他前踏一步,无可匹敌的内劲席卷全场,黑色罡气掀开雨幕缓缓朝着内卫扩散。“本王想要做甚,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内廷狗来犬吠!”话音刚落,其人一个箭步前冲,当场将郭怀义的脖颈死死掐住。“谁给你的狗胆如此与本王说话?你手中的圣旨吗?” 见此情景,内卫大惊失色,纷纷将枪头对准徐沧。“大统领!” “统领大人!!!” “王爷!不可!”吴镇疆扔弃长枪,一跃上前握住对方手腕。“王爷!万万不可啊!” 也正是此时,李尚武连同鱼定方同样冲上前来。“当街袭杀内卫形同谋反,王爷,您万万三思呐!!!” “呵呵呵呵!”见众人上前,郭怀义狞笑着直视徐沧。“王爷神威无双,卑职岂敢冒犯!” “他娘的,还敢狗叫?”听闻此言,徐沧眉头一皱,手掌缓缓用力将之举高。“忘了你亲弟郭怀仁怎么死的?呵呵!你的主子似乎也没给你做主啊!” …… 郭怀义双手死死捂住脖颈,支支吾吾半天都未能开口。 见他双目有些泛红,徐平回望一眼司徒娴韵,随后咬着牙关快步上前。“老爹……放了这条……狗……” 徐沧回头看向好大儿,眉宇间罕见的露出几分无奈。几息之后,他掸了掸郭怀义身前的衣袍,随后手掌一松,其人当场栽倒于积水之中。“罢了罢了,本王今日酒喝多了,管闲事的确不是本王的喜好。 郭统领,请便吧。”说着,他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一脸狼狈的郭怀义挣扎着起身,没有理会徐沧的话,抬手便指挥黑甲卫将司徒娴韵和司徒少华用铁链锁住。“带走!!!” 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刺耳,枷锁重扣二人,司徒娴韵青丝垂落,遮住她腕间被勒出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而其鲜血顺着手腕不断流下,一点一滴的坠落在水地之上。 看着她踉跄的背影,徐平心中如同万刀绞割。他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的疼痛提醒着他今日的苦楚。 第1169章 当司徒娴韵被强行按上囚车,她奋力挣扎着回头望去。“徐平,你一定......”然而,其人话未说完,内卫抬手便将巴掌扇在其脸上。 司徒娴韵嘴角瞬间流出鲜血,整个人也被打得有些晕眩。即便如此,她依旧咬着牙关继续开口。“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我*******!!!!!” “给老子回来!”徐沧厉声打断了好大儿想要跃上前去的冲动,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对方肩头。“走!回府!” “爹……”徐平缓缓闭目,不敢看着渐行渐远的囚车。 待到现场的喧哗之声逐渐平息,他低头站在雨中,任凭雨水冲刷着身体。 即便无能为力的感受侵蚀全身,徐平最终还是跟着徐沧转身离去。 远处的城台上,看着徐沧和徐平逐渐远去的背影,隆圣帝轻叹了一口气。“徐平啊,你成长了……你若是朕的子嗣,大周交到你手上朕便无后顾之忧啊……”说着,他又自嘲的摇了摇头。“徐家这两活宝,还真让朕头疼……” …… 内卫天牢,一个充满黑暗、腐臭和绝望的地方。其内四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着铁锈,让人闻之欲吐。 司徒娴韵睫毛上还凝着血珠,冰冷的盆水泼洒之下,她缓缓清醒过来。 随之而来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其脚踝处传来。那里的镣铐已将其皮肉磨得见骨,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她足下的绣鞋。 “唔……”她艰难的抬起头,眼前景象让其心中一紧。“你是何人……” 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站其面前,面具上的牛鬼纹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认得我吗?”那声音经过面具做伪,显得格外阴森和冰冷。他转动着手中的鎏金指虎,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牢房内格外清晰。 “内卫?你是谁?”司徒少华在一旁突然醒来,铁链被他拉得哗啦作响,眼中还燃烧着极致的愤怒。“你个狗东西!权力的争斗,都是上面几人的游戏,你以为你是谁?司徒府不会放过你!!!你……” 话未说完,韩英抬脚便踹在了司徒少华的胸口。“聒噪!” 指虎上的尖刺瞬间刺破胸口皮肤,鲜血喷涌而出,司徒少华整个人被踹得向后倒去,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说得很对!都是上面人的游戏!我也是为了保命而已!”说着,他又俯身上前。“入了内卫的大牢,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这儿的规矩。” “你待如何?”司徒少华虽纨绔,内心却丝毫没有胆怯。他握着铁链挣扎起身,随后一口血痰吐向对方。“大周尚未立国,我司徒氏便已存在不止百年,待老子出去,有朝一日定将你千刀万剐!!!” “你还想出去?”韩英摘下手套,露出掌心的青铜刺青。“啧!倒也不对!你们的确有可能出去,就看靖北王父子拿什么与陛下交换了!” 言罢,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两名狱卒立即抬出一个冒着热气的铜盆,里面浸泡着烧红的铁链。 “住手!!!”见此一幕,司徒娴韵拼命挣扎,铁链在其手腕上勒出更深的伤口,鲜血顺着手臂不断流下。“有什么冲我来!” “急什么?一会有你好受的!”韩英缓缓蹲下身子,面具上的牛鬼纹几乎贴到了司徒娴韵的脸颊。“据我所知,你和徐平走得很近?为了你他可是大闹七皇子的赐婚宴啊!真是郎有情妾有意! 一个靖北,一个镇南,啧啧!再加上当朝文首的嫡孙女,你们是不是想里应外合,是不是想颠覆朝廷?” “放你娘的屁!”听闻此言,司徒少华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中带着血沫,声音在此间四处回荡。“既然是我爹整死了徐远山,你说北境会与司徒府联合?你他娘的说话带脑子。” “谁知道呢!”韩英侧脸一笑,随即抓起滚烫的铁链便抽在对方手臂之上。“是真是假于我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想听什么。 二位都是聪明人,又何必枉受这些皮肉之苦呢?激怒我,没什么好处!” 只一瞬间,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司徒少华死死咬住牙根,半声都没哼出来。“没吃饭吗?你就这点能耐?老子牵条狗来都比你劲儿大。” 听闻此言,韩英却不为所动。“当年徐远山在北境私铸兵器,说!你们司徒府提供了多少银子?” “一个铜板!怎的?”司徒娴韵甩开脸上的发丝,露出一丝嘲笑的神情。“一千万两,又待如何?” “你敢耍我?”韩英恼羞成怒,抬手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给脸不要脸!” 司徒娴韵的头重重撞在石壁上,鲜血顺着脸颊大量滑落。即便如此,她依旧笑着,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你会死得很惨!这一点,我可以确信。” 第1170章 …… 见两人如此硬撑, “硬骨头!加刑。”韩英整了整面具,转身走出牢房,留下两名狱卒继续执行。 随着他离去,牢房里响起令人心悸的惨叫声,混着滴水声,在天牢中久久不散。 而此时的天牢外,郭怀义端着茶杯正等待韩英的审讯结果。 “统领,韩大人出来了。”一名内卫上前禀报道。 听闻此言,郭怀义缓缓放下杯子。他抬头望去,却见韩英戴着面具一言不发的走了出来。“怎么样?里面那两人招了吗?” 听闻此言,韩英只是摇了摇头,语气还带着几分刻意的烦躁。“这两人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既然人已经送来,统领大人或可先去向陛下复命。” 此话一出,郭怀义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继续用刑,都是些小辈,就不信他们能撑得住。” “也好!我留在此处盯着,大人可先回府上稍作休息。”言罢,韩英耸了耸面具,端起桌上的茶壶倒满一杯。 “呼!!!”犹豫几息,郭怀义吐出一口浊气。“也罢,这儿就由你先看着,陛下交代的事不可大意,本统领就先走了。” “恭送大人!”见对方起身,韩英朝其背影微微躬身,眼底却泛起一抹笑意。 待到郭怀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韩英倚在牢门外,听着回廊里的滴水声由密转疏。他伸手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几息之后,又将之带回。 转身入内,韩英咳嗽几声,随即指尖叩了叩牢门。“都出去,这般骨头硬的东西,本统领亲自对付,这儿用不着你们。” “这……诺!!!”听对方如此说道,狱卒对视一眼,垂首退下。 铁门“吱噶”关闭的瞬间,韩英屈指弹出两道气劲,精准没入司徒少华身上穴位。 原本蜷缩在墙角,因剧痛而冷汗淋漓的司徒少华突然僵住,皮肉下翻涌的灼痛感竟如潮水般褪去,气海穴内泛起几分暖意,郁结的淤血也在真气冲刷下渐渐化开。 “如何?本统领这手法,不错吧!”韩英笑着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看看你这吃人的样子,真是沉不住气。” “你……”司徒少华撑着墙壁勉强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身前之人。“狗东西,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是打算羞辱我吗?” “啧!司徒家怎会有你这样的蠢货?”韩英扯过一张破旧木椅,翘起二郎腿坐下,银质指虎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混口饭吃嘛!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本统领还没心思孽人作乐!”话虽如此,韩英一边故意拖长尾音,一边伸手拨弄着桌上刑具。“话说回来,你俩与徐家有不少关系,又是司徒氏唯一的后嗣,真把你们整死在这大牢里,怕是不少人要找本统领索命啊。”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将染血的发丝甩到耳后,腕间的镣铐随着动作发出轻响。“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听你口音年岁不大,居然在内卫当狗。哼!荒唐!” “啧!别骂了!留口气歇歇不行吗?你累不累?我要是不给你几巴掌人家会怎么看? 司徒大小姐,挨几下巴掌总比穿了你的琵琶骨,夹断你十根头指要好吧? 蠢女人,别不识好歹!”言罢,韩英从袖中摸出块干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虎。“陛下要的是让全京城都看见司首府倒台,让徐沧父子二人进退两难。”说着,他突然凑近,面具上的牛鬼纹阴森无比。“现如今这局势,大都督驻兵西境与莫无涯对峙,宁毅与魏冉则固守营寨,短期内他们无暇他顾。 第1171章 欧阳正齐在南安损兵折将,公孙禹和孙国安屯兵晋陵,朝内除了北境,藩王中只剩下纪廉的兵马可以调动。 陛下英明神武,一切看似巧合,实则都按着他的意愿在进行。这个时候不出手,是有多傻才会错失良机! 你爷爷弃车保帅,除了投石问路,不也正因如此!” “满口胡言!”司徒少华暴喝一声,铁链哗啦着扑上来,却在触及韩英衣角时被一道无形气墙弹开。“你是说我爷爷故意拿我与小妹的命去开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立三朝辅政,他应当还有后手,至于具体是什么,这个鬼知道。 不过要说故意,那倒不至于,更多的还是无奈罢了。”韩英纹丝未动,掸了掸衣袍,笑得更愈发肆意。“喊啊,你不喊外面人还以为老子睡着了。”说着,他一脚踹在对方腿上。“真是人头猪脑。” “……..”司徒少华先是一愣,随即开始大呼小叫。“啊!!!狗贼,额,嗯,狗贼!我要杀了你……..” “你特么假不假啊?”韩英嘴角一撇,颇有些无语。“要不还是上刑算了!” “别别别!我喊!我这就喊!“司徒少华眼神有些慌乱,赶忙将头偏到一旁。 “你不是骨头硬得很啊!”见他如此,韩英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这就对了嘛!真以为我想打你们?要不是郭怀义盯着,谁乐意碰你们这身金贵皮肉? 这天下又不是老子的,废什么力嘛!” …… “内卫竟然会有你这样的人,看来陛下的内廷司也该换些面孔了。”说着,司徒娴韵突然心头一颤,随后抬手指向对方。“不对!你,你是韩英!!!国公府的嫡长孙……” “哦哟?很聪明嘛!”韩英靠回椅背,发出一声嗤笑。“怎么猜出来的?” “京城第一纨绔居然有这等心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司徒娴韵看了兄长,又转头看向对方。“所有人你都直呼其名,除了韩忠。即便是陛下的内卫,提及某些人也会有所敬畏。 而你嘛,自幼出身不凡,且不说大都督府的威望,即便你爹韩布,也在军中颇有影响。” “啧!的确有点东西!对老头子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时半会改不了!”说着,韩英从怀中摸出枚刻着獬豸纹的令牌晃了晃。“纪晓蝶之事真与我无关,我可是冤枉得很啊!她怎么死的,司徒小姐,能告诉我吗!” “你想说什么?”司徒娴韵心头一颤,却强压住脸上的表情变幻。“她怎么死的,与我有何关系?若不是你声名狼藉,韩府权势过甚,她又岂会自寻短见。” “好像也对!”韩英取下面具,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不纠结! 现如今,陛下给机会让我改名换姓,从今往后当一条猎犬守在这内廷司!可本统领生性风流,按耐不住心中寂寞啊! 司徒小姐,你说我该如何?” “入了内卫,你还想当人?”一旁的司徒少华喊着喊着突然开口调侃。“咋的,你还打算脱离出去?” 其人话音刚落,韩英当即一鞭子甩在对方身上。“人与人交流,猪凑什么热闹?” “你……” “你什么?本统领今日可是救了你们,算不算恩人?非但如此,那靖北王府的徐平也该对我感恩戴德吧!否则……”话到此处,韩英侧脸看向司徒娴韵。“入了天牢,别说贞操,连死都是一种奢侈。”言罢,他抬手指着远处一阴暗角落。“那里面关的是顾令先的家眷,其小女尚不足十六,连下体都撕裂了,懂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哟!” 第1172章 司徒娴韵心头一紧,当即笼紧身上那破损的衣袍。“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让你们老实点罢了!与其让稀里糊涂的受刑,不如随便说点有的没动。 该惨叫惨叫,该哭喊哭喊,别不小心露出马脚来。”说着,韩英突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阴寒。“尤其是你,司徒大小姐。” “你想要什么?”话刚说完,司徒娴韵突然眼神一凝。“不对,你什么都不想要,你只是想重获自由……” “对!也不对!”韩英微微一笑!“徐平为了你大闹赐婚宴,满城皆知。”说着,他目光扫过对方腕间的血痕。“陛下本就忌惮徐家,你若死在牢里,北境怕是不消停哟!” “啧啧!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韩英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二人。“所以,你们的命暂时攥在我手里。配合得好,兴许还能等得见出去的一天,徐平也会欠本统领一个大大的人情,不是吗? 若是配合的不好,那你们可就惨咯!” 听闻此言,司徒少华眉头紧皱,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你想借助北境来离开此地?这不可能! 内卫不同于寻常,一旦进了,陛下绝不会容忍有叛者……” “若是这天下不姓纪了!将来的事,谁知道呢?”韩英重新戴上面具,冷笑混着铁链声在牢房回荡。“记住,在这天牢里,我就你二人活下去唯一的希望!让你们干嘛就干嘛,你好我好大家好!别犯蠢……”言罢,他披风一甩,缓步离开了此内。 铁门重重关闭的瞬间,司徒少华望着韩英离去的方向,轻声问道。“你信他吗?” “不信也得信。”司徒娴韵握紧拳头,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至少现在得信。他既然敢取下面具以真面目视人,必然还有它意。 有一点韩英没说错……” “是何?” “如今的靖北王府势单力孤,隆圣帝这个时候出招,宁毅与欧阳正齐断然没有相助的机会。”说着,司徒娴韵低头闭目,几息之后又突然睁眼。“爷爷曾经说过,纪凌最大的缺点就是念旧,下手不够狠…… 即便抓住如此机会,他也只想让北境与他交换。或是站队,或是分权,从未想过一举铲除徐家父子……” “这还不好?倘若他下死手,如今纪廉尚有可调之兵,李孝师的徐州营也还有留存,更别提韩布已还朝。”司徒少华身子一抖,眼角疯狂抽扯。“皇帝这时候动徐家,是个极佳的机会啊小妹……” “所以我说他手软!”话音刚落,司徒娴韵却又摇头推翻。“不对!这不是手软,他是想兵不血刃的拿下北境。或者说,纪凌打心眼里就不想与北境刀兵相对。 既是如此……”说着,她瞳孔忽然睁大,整个人恍然大悟。“哥,我懂了!我懂爷爷的谋算了……” …… 神京城的雨早已停歇,血腥味与潮湿的泥土气息交织而弥漫四处。 纪凌独自负手立于城巅,他周身气劲起伏翻涌,片刻之后,一跃消失在城内。 城郊一废弃村落,李子画半倚在残破的梁柱上,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迹,染血衣袍更是破碎不堪,露出大片伤痕累累的肌肤。 她正强运内力修复经脉,忽闻一阵破空声传来,警觉的握紧身旁兵刃。“什么人?” 纪凌推门而入,黑龙袍无风自动,周身萦绕的罡气将此内杂草尽数震碎。“李子画,别来无恙啊……” 听闻此言,李子画嗤笑一声,挣扎着站起身来。“你看老娘这样子像是无恙吗?你可没说过徐沧会出手! 交易完成了。东西呢?” “真是胸大无脑!”纪凌眼神冰冷,缓缓摇头笑道:“司徒家那两小辈还活着,这算哪门子交易完成。” “?”李子画见对方瞥了眼自己的前胸,当即怒目圆睁,周身猩红内劲疯狂翻涌,震得四周残垣断壁簌簌作响。“纪隆圣,你莫要欺人太甚!以徐沧的实力,换作是你,又能有几分胜算?如今我重伤在身,你竟想赖账?” 听闻此言,纪凌却不为所动,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赖账?既没办好差事,何来的赖账一说?” “你!”李子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兵刃一挥,猩红刀芒裹挟着滔天杀意朝着纪凌席卷而去。“卑鄙小人!” 就在刀芒即将触及己身的瞬间,纪凌周身气劲澎湃,只抬手一挥,气浪便如排山倒海般压向对方,瞬间将其攻势瓦解。“谁给你的胆子与朕动手?” 李子画只觉一股巨力撞在胸口,整个人当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断墙之上,震得墙体轰然倒塌。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周身经脉已被纪凌的内劲震得寸寸断裂,剧痛让其眼前阵阵发黑。“你……” 见她如此,纪凌微微摇头,缓步朝着对方走去,罡气所过之处,地面寸寸龟裂。 他居高临下看着瘫倒在地的李子画,眼中满是不屑。“武榜第五,比朕的排名还高呢!不堪一击。” 第1173章 …… 李子画挣扎着倚在断墙之上,嘴角溢出的血沫将衣襟染得更深。 她怒视着缓步逼近的纪凌,猩红内劲在周身时明时暗。“堂堂一国之君,竟是欺负我这等重伤之人,下作!” 一阵秋风打过,纪凌的黑袍猎猎作响,周身罡气缓缓铺开,所过之处杂草尽数化作齑粉。他俯视着对方,眼中尽是调侃。“什么叫欺负重伤之人,别演了,你受伤不假,离重伤却还差得远。若只有这点水,断然准入不了武榜前五。”言罢,他屈指一弹,一道暗劲精准袭至对方腰间大穴。 见此情形,李子画双瞳收紧,赶忙侧身避开。“你……你究竟想怎样?” “聪明人就该懂得审时度势,对吗?”纪凌蹲下身子,指尖挑起对方染血的下颌。“司徒孝康虽已入狱,但事情只是刚刚开头!”说着,他忽然松手,目光极其深邃的注视着对方。“再替朕做一件事……” “不可能!”李子画皱眉后退,背抵冰凉的石柱,眼神中泛起一丝犹豫。“现如今,我经脉受损,没个三五月根本恢复不了。” “这个无妨!”纪凌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森然杀意。“朕会助你恢复修为,并且绝不留下隐患。”说着,他掌心翻转,半块刻着凤首的玉珏悬浮而出。“这是交易之物品,但……”玉珏瞬间一分为二。“你只能拿到一半。事成之后,另一半自然会送到你手上。” “………”李子画死死盯着半块玉珏,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未等她开口,纪凌却骤然前压,抬手便擒住对方脖颈。“想抢啊?莫说如今的你,便是你全盛之期,于朕的手中也过不了十招。 别不信!有些事,试试就逝世!” “……”听闻此言,李子画体内的真气逐渐平复。看着半块残玉,她轻叹一声,眼中带着几分不解。“哼!想办法杀了不就是?何必要弄得那么复杂?” “政治本就复杂!”纪凌缓缓起身,负手背对其人。“有些事,与人无关。从始至终,朕都没想过要除掉他们父子。” 李子画冷笑一声,随后微微偏脸。“身为帝王,妇人之仁只会让你后悔莫及。” “也许吧,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话到此处,纪凌回头将半块玉珏连同一瓶丹药掷于对方脚边。“具体何事,朕会派人通知你,于你而言不难!至于能否抓住机会,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言罢,他转瞬间便消失在此地。 感受不到纪凌的气息,李子画愤恨的拾起玉珏。她缓缓将之握紧,脸色愈发难看。“纪隆圣,这笔账,我迟早要讨回来……” …… 翌日辰时,文德殿内炉烟袅袅,气氛压抑无比。龙椅上,隆圣帝把玩着手中的鎏金龙纹镇纸,下方群臣战战兢兢,无人敢率先打破沉默。 “啪!”“啪!”“啪!”一声声敲击台面的声响久久不停。许久之后,见依旧无人开口,隆圣帝微微抬眼,目光扫过众人。“诸位爱卿就没什么想说的吗?”其人的语气平淡,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司徒孝康通敌卖国,这是世狱司递上来的罪状和供词。 他已签字画押,此事,诸位爱卿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听闻此言,世狱司司丞王安业举起笏板关键出列,官服上的仙鹤补子随其微微颤抖的身躯而晃动。“回陛下,依律当处以凌迟,以儆效尤!其直系后嗣及其党羽……”他顿了顿,低垂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亦应连坐,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第1174章 纪贤低头作揖,颤声回道:“父皇,司徒孝康在朝中根基深厚,连坐其党恐怕波及甚广啊,还望父皇三思!” “启禀陛下,太子所言不无道理。”司首吴明远瞥了眼萧如讳,随后开口言道:“司徒孝康一案牵连甚广,一旦大肆连坐,朝堂势必陷入动荡。 许多朝臣本无过错,却因与司徒孝康有过往来便被定罪,恐会寒了群臣之心!” “萧如讳,你就不想说点什么?”隆圣帝转动着手上扳指,眼神中带着几分冷漠。“我大周自立国以来,对于此等行为,从来都不手软。 怎么,到了朕这里,当破先例不成?” “陛下,不妥啊!”萧如讳尚未开口,傅秋衡却站了出来。“今时不同往日,我朝正值多国用兵,此事若是闹得太大,非但会引起朝野震动,还会让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但行如此,恐于国策有悖啊!臣斗胆,还请陛下三思。” “三思?”隆圣帝将镇纸重拍龙案,巨响声震得群臣肝胆俱裂。“通敌叛国,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若不重惩,如何震慑宵小? 那些与司徒孝康有往来之人,谁能保证他们没有异心?没有通敌? 今日不彻底清查,明日或许就会有人效仿司徒孝康!”言罢,他目光扫过众人。“自即日起,与司徒孝康有往来者,皆当缉拿!全族待审。凡有再言者,同罪论处!” “陛下英明!”萧如讳躬身施礼,随后缓缓低下头去。“司首府已抄灭,此贼也已认罪,老臣请旨于城东行刑,也叫大周百姓看看通敌是何下场。” “诸位爱卿意下如何!”隆圣帝饶有兴致的看向萧如讳,就差没给他点个赞。 见有人领头,群臣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片刻之后,齐声出言附和。 “就该如此!陛下圣明!” “哼!微臣早就看出他贼眉鼠眼!幸得陛下英明,凌迟都是便宜了他!” “城东商贩云集,人口极密!御首大人所言当是合理,就该在城东处刑此獠!” “臣附议!” “陛下,微臣附议!” “臣等附议!” …… “既是如此……传朕旨意:”隆圣帝点头颔首,随即缓缓起身,刘辟赶忙躬身执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膺昊穹之眷命,承列祖之洪基,临御万方,宵衣旰食,惟愿四海晏然,兆民康阜。 然天道昭昭,奸邪难匿,今查得国税司首司徒孝康,身居高位,蒙朕拔擢,委以税赋之重权,寄以国帑之安危。 讵料其人面兽心,狼子野心,竟与敌国勾连,暗通卖国!暗输边情于外寇,私运粮饷以资敌,致边关屡战失利,黎庶饱受兵燹。 其所作所为,上负苍天厚土,下欺黎民百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悖逆人伦,罪大恶极! 特此敕令刑狱司:贼首司徒孝康凌迟三千六百刀,以正典刑。 凡其直系后代,一脉相承,罪恶深重,尽皆凌迟,一体诛灭。 府中女眷,罔顾圣恩,纵恶为非,着即充入军伍,永为营妓,以受天下唾弃;男丁发配岭南,终为军奴,世代不得翻身。 司徒孝康之罪,书罪无穷,流恶难尽!尔等臣工,当以此为鉴,各安职守,共辅朕躬,以保社稷昌隆,江山永固。 特此布告天下,咸使各州百姓闻知! 钦此! 景平十六年九月初七。” 恰在这时,郭怀义匆匆入殿,附在纪凌耳边低语。“陛下,其书都在此处了。” 扫视一眼,纪凌神色微变,随即挥手屏退众。“宣他入殿。” 待到群臣躬身退去,韩英戴着青铜面具踏入殿内,行礼时衣摆下隐约露出沾血衣角。“陛下,司徒娴韵与司徒少华仍未招供,但……”他刻意停顿,声音低沉而神秘。“属下已有了妙招用于应对……” 第1175章 “哦?”隆圣帝摩挲着扶手,眼中闪过一抹兴致。“说来听听。” “回陛下!!!”韩英低头垂首,缓缓跪地俯拜。“属下刻意饶了此二人,并将司徒少华内伤治愈,借机博取信任。 此二人信赖无它,已中属下之策。明日审讯,属下欲诱导司徒少华手书,并已联系好擅伪之人矫证。” 隆圣帝面无表情的听着对方言语,直至最后一句说完,他依旧未曾表态。“一切按你的意思来办,下去吧。” 见他如此,韩英先是一愣,想要开口,却又忍了回去。他再次叩首,随即缓缓起身。“属下告退!” …… 眨眼又是一日,司徒孝康的罪状与圣旨在神京城内各处张榜。 京城的街道上,往日的繁华荡然无存。一队队内卫手持缉令,接连闯入民宅。 老妇的哭喊声与孩童的尖叫在各处的巷子内回荡,时不时便有大量朝官与富商被羁押上囚车。 “大人!这是唐府管家的账本!”一名内卫从屋内跑出,手中账本已被鲜血染红。 经简单查看,为首的校尉抬手一挥。全部“带走!反抗者一个不留!” 又一处府门外,被带上脚链的家眷从廉府上挨个被押出。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旦有想逃者,长刀瞬间就将之洞穿。整个门前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便是如此,短短半日间,整个神京城内人心惶惶。 茶馆里,说书人不再讲英雄侠义,转而掰扯起司首府的“罪行”。 街角的小贩亦是不敢高声叫卖,偶有几人路过,也是加快脚步。原本热闹的集市变得冷冷清清,摊位大多紧闭。 随着内卫全城收捕,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达官显贵纷纷闭门谢客,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 城东的贫民窟,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围坐在一起。 “这司徒府犯了事,怎么连东家都跟着遭了罪。” “你不知道吧,今早上隔壁王二就因为给司首府送过一趟菜,就被内卫给抓了去,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啊。” “谁说不是呢!我家男人在司徒府当差的远房表哥,平时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啊,现在也被带走了。家里老人孩子都没了依靠,这日子可咋个过哟……” “听说这半日就抓了数千人,也不知皇帝是咋个想的,简直是乱抓人嘛。” 随着夜幕降临,偌大的城内却没有华灯初上的景象。即便教坊司门前,也是全无人烟。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靖北王府内,徐平脸色涨红,一把撕开手中探报。 徐沧望着窗外纷飞的落叶,手中酒杯不停的晃悠。“看你这样子,咋的,想取劫天牢?” “那日我就不该让他们把人带走。”徐平看着满桌菜肴,心情却如坠低谷。“凌迟处死,一体诛灭,纪凌可真够狠的。” 此话一出,徐沧一巴掌呼其脑壳上。“通敌卖国,难道不该如此吗?你若是皇帝,你会放过他们?蠢货。 司徒家那女娃子是对你好,你舍不得。她在京城的口碑可不咋滴,压她要是被凌迟,百姓指不定怎么叫好。” “……..”徐平重锤桌案,随即一把将酒壶掀翻。“我是双标,谁他娘的又能不双标?这能一样吗。” “别急。”徐沧眯起眼睛,将其子一把按稳在座位上。“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神京城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咱们要是急了,那就容易犯错。你以为只有纪凌盯着咱父子?司徒文那老狐狸一样在盯着咱们。” “真到了行刑之日,难不成咱们去劫法场吗!!!爹,我打算入宫一趟。”徐平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便灌下肚去。 听闻此言,徐沧微微摇头。“你今日要是入宫面圣,梁东就再也不是你的了。 好大儿,你最好想清楚。” “即便司徒文真有后手,我也不能拿司徒娴韵的命去赌。”说着,徐平骤然起身,扯起架子上的外袍便大步走向门外。“老爷子,一旦他们被押入刑场,咱们再去劫,那可就是公然谋反了。 当众救下通敌叛国的罪臣,难不成咱们北境也通敌叛国了?不行,我不能再等!” “呼!”徐沧见他如此,同样有些犹豫。“你要是失去了梁东,再无崛起的契机。到底值与不值,好大儿,想清楚啊。” “入京之前我就料到了此行不会顺利,想不到被动至此。爹!东西失去了可以再抢,人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 第1176章 …… 而此时的天牢深处,司徒孝康倚着潮湿的墙壁,发丝凌乱,脸上满是疲惫。他望着头顶透下的一线月光,眼神却出人意外的平静。“以为除掉我就能获得先机?太天真了……”突然之间,其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一会功夫才得以缓解。 远处传来狱卒的叫骂,伴随着铁链拖曳的声响与囚犯的哀嚎。司徒孝康微微侧脸,很快又回过头去。 转眼夜已深沉,一阵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此间的寂静。 隆圣帝在一众侍卫簇拥下,缓缓踏入天牢的最深处。待到司徒孝康的牢房外,潮湿阴冷的气息四处弥漫。 他俯视其内,原本权势不凡的司徒孝康倚靠着冰冷潮的土墙,囚服上还残留着斑驳血迹,整个人显得极为憔悴。“咳!咳!!” 听闻动静,司徒孝康微微抬头,目光与隆圣帝对视在一起。他眼中丝毫没有因为被打入天牢而生出愤恨,只是抬手作揖,语气平淡的问道:“陛下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本为自幼相识,即将西去,朕来看看你罢了。故人不在,如今只剩个利欲熏心的国之贼寇。”言罢,隆圣帝摆了摆手,示意随行侍卫退下。 待众人离去,他缓步上前,在司徒孝康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朕今日来,不为别的,和你聊聊这大周的将来,也算送你一程……” “哦?陛下雅量!”原以为皇帝巴不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如此作态,倒是让人颇有些意外。念及此处,司徒孝康轻笑一声。“陛下念此君臣之谊,孝康自是感激涕零。只是如今微臣身陷囹圄,再论及江山社稷之事,恐怕也只能是博陛下一乐了。” 听闻此言,隆圣帝微微眯睛。“孝康,你我相识多年,甚至比徐沧还要早。虽有通敌卖国之恶,朕亦深知你胸中丘壑。 朝堂之上暗潮涌动,没有你和顾令先,依你之见,谁能接掌仲宰之位。” “陛下前脚将臣打入死囚,后脚又来询问此事,当真杀人诛心啊!”话虽如此,司徒孝康却仔细思考了片刻。“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世家大族虽表面上对陛下唯命是从,私下里却各怀心思,都想在这权力之肉上多切一块。 新晋官员虽有一腔抱负,却在这错综复杂的官场角逐中举步维艰,要想治政,靠他们还太嫩了。 臣以为,陛下当平衡各方势力,要利用世家大族稳固统治,避不开党派旧臣,鲁尚文可任辅政少宰。 为防他们分裂皇权,扶持新晋官员自然也是重中之重。背后没有势力,陛下就是他们唯一的靠山,又岂敢不效死力呼!依臣之见,陈楚棠做事机敏,为人圆滑,可接任国税司首。” “鲁尚文在邦政司多年,颇有建树,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隆圣帝微微颔首,盘算几息,又摇了摇头。“孝康啊,你之所言,与朕想到了一块去。但陈楚棠不行,阅历尚浅,四品监粮造直升司首,难以服众。” “非也非也!”司徒孝康掸了掸污秽不堪的衣袍,随即拱手施礼。“徐平能从安西一跃晋至征南,此间跨度,陈楚棠又如何比得了。”见对方正欲开口,其人拱手再拜。“陛下想说徐平是因为北境所以才无人跳脚对吗? 对!也不全对! 陛下若不首肯,谁又能推他上去。都以为暗中有交易,殊不知货物本就是他们。 第1177章 除掉臣下,陛下可赚一大波民心,还能逼得徐家父子划分立场,臣恭喜陛下大获全胜。” “此时言此,尚早!”隆圣帝目光深邃,漫无目的的打量着肮脏的牢房。“至于民心?我大周因线用兵,以至于赋税繁重。各州百姓生活困苦,怨声载道。他们懂什么国家大事?于他们而言,不打仗就是万幸!别的谈何容易。 朕虽有心减轻赋税,国库空虚,无法维持朝廷的运转和军费开支。你在职的这些年,贪赃枉法,通敌卖国之事没少做。”话到此处,隆圣帝突然一顿,随后又摇头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赚银子的本事,你的确在行。” “陛下需要的是银子,是能维持朝廷运转发放各营军费之人,不是什么清官、好官、爱民如子之人。 只可惜,臣只有些小聪明,看不透的太多太多!看透的也太晚太晚!”言罢,司徒孝康长长叹了口气。“大周历经多年征战,如今虽疆域广增,岳州、丘州,这都是昔年未见之壮举。 但百姓懂什么?谁不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造谁的反。要让打下的疆土惠及于民,起码十余年,甚至数十年。 臣以为,在此兵强之时,陛下当罢兵而休养生息,推行改革,鼓励农桑,发展商业。 长期不让百姓吃饱饭,日后真要行灭国之战,又从谁的身上搜刮银子?陛下,猪嘛,终究要养肥了再杀。抄了臣的司首府,您此次却没捞到什么银子吧……” “你是想让朕授意韩忠退兵?“隆圣帝皱起眉头,眼神有些不悦。“若不是梁北艰难,朕又何必用我朝的银子去解大梁的困局? 慕容烈与顾应痕对峙于虎威,韩文钦与莫无涯对峙于帝丘,打得不都是银子?这时候谁先撑不住,对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又是银子又是疆土,此等诱惑,拒绝不了的……” “陛下言笑了!”司徒孝康满脸笑容,似乎就想对方尚在皇子之时。“陛下是怕徐平拿了梁东不算,而是一举拿下大梁的半壁江山吧! 改革改革,改的是赚取利益的手段,革的是不听话的愚民,从朝内出发,远比用兵在外的风险更低。” “怎么,连你也认为朕是为了拿走徐平手中的梁东?”隆圣帝轻叹一声,语气中似乎还有几分失望。“至于改革?说起来简单,触动各方利益之事,朕若是强推,那群开着狗眼观望的世家不得投了徐沧去? 呵呵!孝康啊,你们青州司徒氏是不是也有此意?”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论是缘起何处,归根结底还是分配的问题。臣自是贪赃枉法,呵呵!可这赃款要是有九成入了陛下的内府,臣还有那么可恶吗?”言罢,司徒孝康甩开铁链,自顾自的靠在墙上。“赚钱嘛,怎么都不过分。 小女与徐家那小子郎情妾意,陛下要不要与臣打个赌?” “……”隆圣帝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算了吧!徐平那兔崽子,连朕都猜不透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有时候挺精明一小子,有时候又蠢得驴狗不如。先有司徒孝怜,后有司徒娴韵。你司徒府和徐家的缘分当真不浅……”说到此处,隆圣帝话题一转。“要说北境那两王八犊子,真是叫朕爱恨交织,难以言表。” 听闻此言,司徒孝康同样来了兴致。“徐沧父子手握重兵,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无论怎么去掩饰,都掩盖不了拥兵自重的事实。 第1178章 臣若是陛下,会逐步削弱北境势力。西线正值两军对峙,如今的蛮子消停多年,连宁毅都去了,徐沧就不该调兵遣将以做驰援? 呵呵!分割兵权只要名正言顺,谁又能说些什么。 至于梁东,徐平虽领一州,率部驻军自然可以,若说他能调集镇南军起兵谋反,那是痴人说梦!陛下完全可以不用顾及!” 此话一出,隆圣帝再次摇头。“你所言之事朕又岂能不知?蛮子虽看似消停,但毕竟蛰伏了多年,一旦镇北军分兵,谁又能算到耶律洪阳会不会再度南下? 至于徐平,大梁毕竟是盟友,岳州尚未真正划归我朝,稍有不慎,就可能得而复失。开疆扩土乃功泽后世之举,朕不会错失良机。” “妇人之仁!”司徒孝康笑了笑,眼神中竟有几分不屑。“朝内都不消停,谈何开疆拓土?陛下是想效仿庆帝不成?” “你……”听闻庆帝,纪凌险些勃然大怒。他五指一紧,将身旁石凳当朝捏碎一角。“朕绝不是庆帝,徐沧也绝非吴沛、沈季之流。” “呵呵呵!谁知道呢!”司徒孝康起身凑上前去,在对方耳边轻声笑道:“徐沧不是,徐平是不是?”说着,他又靠回原位。“说不准他就是第二个张康,第二个李觉!!!” “够了!”隆圣帝拍案而起,负手在牢房内来回踱步。“司徒孝康,你这是想让朕与北境彻底翻脸啊!即便是入了这天牢,你的心思依旧不纯,难怪司徒文会将你作为弃子,你若是皇子,朕也会第一个收拾你!” 见对方如此说到,司徒孝康却是满脸的不在意。“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陛下不愿听,臣不说便是了!何必动怒!” “哼!朕怒了吗?有吗!”说着,隆圣帝大手一挥。“来人!” 片刻之后,几名内卫快步入内。“陛下!” “端棋盘来!朕要与咱们的国税司首对弈几盘。” “诺!“ “司徒孝康,素闻你棋艺精湛,不如与朕下上几盘盘棋如何?你若是胜了,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言罢,纪凌脱去龙袍,随意的盘坐于地。 见此情形,司徒孝康有些意外。“能与陛下对弈,臣的荣幸。” 不到半炷香,内卫便端来棋盘和棋子。 隆圣帝和司徒孝康对视一眼,随后抬手执棋。“既是送行,朕也该拿出诚意,你先!” “罪臣岂敢!陛下先请!”司徒孝康面不改色,只是不停敲击着棋盘。 见他如此,纪凌屈指叩了叩棋盘。“棋盘如战场,别轻敌!” “……”闻言,司徒孝康颔首一笑。“既是陛下授意,罪臣放肆了!”言罢,他轻执黑子,指尖捻起,轻轻落在右上星位,以“小目”开局。 “这才对嘛!”纪凌点头淡笑,白子紧随其后,抢占相邻星位,成“二连星”之态,暗藏进攻锋芒。 黑子斜飞入白阵,纪凌早有预料,白子轻盈跳出,将黑子出路截断。 司徒孝康目光沉静,黑子如灵蛇游走,在白阵边缘腾挪,看似弱势,却在不经意间连起几子,隐隐形成一片势力。“陛下可千万莫要让着罪臣。” “无妨!还早着呢!”纪凌手中白子突然重重落下,直取对方薄弱之处。“与你下,可比司徒文有趣得多!” “是吗?”司徒孝康凝视棋局,眉头开始微微蹙起。片刻之后,黑子果断打入白空,看似冒险,实则暗藏玄机。“陛下,该您了。” “来得好啊!”纪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白子层层围困,欲将黑子引入绞杀。 反观司徒孝康却是不慌不忙,黑子巧妙做活,顺势将白子分割。 局势愈发胶着,棋盘上黑白犬牙交错。 纪凌白子不断压缩黑子空间,司徒孝康则以守为攻,在边角处寻机做活。 片刻之后,司徒孝康一子落在双方势力交界处,恰如点睛之笔,瞬间盘活全局。“陛下还是太急了……” “时不我待啊!”纪凌端详良久,白子无奈补棋,暂时放弃进攻。 随着棋局推进,黑白双方你来我往。 恰在此时,一内卫躬着身子快步入内。 见他俯身至耳旁,隆圣帝放下棋子抬手一挥。“有什么话明说,在个死人面前,需要藏着掖着吗?” 闻言,内卫赶忙施礼。“启禀陛下,征南大将军在文德殿外求见!” “哦?来得可真快啊!”言罢,隆圣帝拈起一子落于棋盘。“孝康,这盘棋,你还觉得是朕下得太急了吗?” 见白子星罗密布,司徒孝康的额头上罕见的溢出几滴汗水。“胜负,犹未可知!” “传徐平来此,就说朕在天牢等着他。”隆圣帝笑着将棋盘按住,随后瞥了眼对方。“不如等这小辈来了,你我君臣二人再继续如何?” “陛下是想让臣死也不得安宁啊!”司徒孝康抬头一笑,随即丢掉手中棋子。“也罢!罪臣似乎从未与这小子聊过几句!好歹也算是罪臣的女婿,见就见吧……” …………………………………… (二合一) 第1179章 …… 徐平快步踏入天牢,大量腐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石壁上渗出斑驳水痕,在摇曳的烛火下张牙舞爪。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徐平目光快速扫过阴暗的牢房,最终落在中央那方棋盘前对峙的两人身上。 隆圣帝指尖摩挲着白子,头也不抬,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威慑。“来了!朕与司徒孝康下得兴起,你且看看这棋局,哪方有利,哪方又有胜机?” “末将参见陛下!”徐平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去。 棋盘上黑白交错,宛如两军对垒。 白子在中腹构建起庞大阵势,如皇权之威压,重镇群山。黑子则在边角蜷缩求生,却又暗藏玄机。 “陛下,白子掌控中腹,以大势压人,尽显优势。黑子虽处劣势,却在边角扎根,似在等待时机……”徐平斟酌着字句,眉头也随之缓缓皱起。 听闻此言,隆圣帝微微摇头。“说了等于没说,上点心。” “……”徐平余光看了眼司徒孝康,随后躬身施礼。“陛下的白子看似攻势凌厉,实则太过急切了……”说着,他蹲下身子,指尖在棋盘边角不停的敲打。“此处黑子若是打入,陛下既要防止它做活,又要守护自身棋空,难免会顾此失彼。不过……”他话锋一转,抬头目光隆圣帝直视,眼中毫无畏惧。“若陛下能果断弃子,转攻中腹,定可打乱黑棋节奏,掌握主动权。” “有些意思!”司徒孝康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染血的指尖轻轻拂过棋盘。“小子,坐过来。”言罢,他伸手在徐平腰间一拍,一股暗劲托着对方跌坐在棋盘另一侧。“接着下,让陛下瞧瞧,本司未来的女婿,是不是个草包。” “以大欺小,赢了也是胜之不武!”隆圣帝低头挑眉,显然有些不悦。 见他如此,司徒孝康微微颔首。“赢了理所当然,输了陛下可就丢人丢大了。不划算的买卖,即便孝康,也不会去做…… 不过嘛……陛下乃授天命,岂会退却?” “拙劣的激将!”言罢,纪凌抬手便将白子推了过去。“徐远山极擅沙盘推演,那就让朕来瞧瞧,瞧瞧你学到他的几分本事。” “陛下,末将失礼了!”徐平拈起黑子,刚要落下,却感觉掌心发沉。低头一看,棋盘下竟压着半张诏书,书角上的“尽皆凌迟、一体诛灭”几字墨迹未干,刺得他眼眶发烫。 也是这一瞬间,徐平心中涌起无尽的愤怒与悲痛。念及此处,他将黑子重重拍在右下星位之上,连带石制棋盘亦发出闷响。“昔日爷爷常说,步步蚕食才是王道!末将今日只得依葫芦画瓢了!” 其人话音刚落,隆圣帝的白子便已如银蛇游弋,抢占边空要津。 见此一招,徐平余光瞥见司徒孝康平静的靠在墙角,突然想起司徒娴韵说其父执棋喜以弱势开局而暗藏杀招。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言罢,隆圣帝突然弃了边角,白子斜刺里切入中腹。“朕这一子龙抬头如何?当年韩忠用它破了东卢数十万大军。” 茶盏重重砸在棋盘边缘,溅出的茶水洇湿几枚棋子。 徐平望着那片水渍,眼中的忌惮愈发深切。他抓起黑子打入白阵,指腹在棋子粗糙处摩挲。徐远山曾说过,真正的杀招永远都不在棋盘之上,而在双方举棋的瞬间。“陛下,该您了!” “哦?倒是有点意思……”见此情形,隆圣帝落子的手顿了顿,徐平将黑子连成锁链,在白阵腹地生生撕开缺口。“想声东击西?”他猛然抓白子重落于阵角,白棋瞬间便将黑子分割成数段,局势急转直下。“太嫩了。” 第1180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徐平望着那些孤立的黑子,恍惚看见天牢外被押解的司徒娴韵。“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冷汗却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滑入衣领,举棋之手更是悬于半空迟迟未落。 见他如此,隆圣帝端起茶盏轻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北境的威风呢?” “咳!咳咳!”角落里,司徒孝康突然剧烈咳嗽,血沫喷在棋盘上,晕开的暗红竟与棋子浑然一体。“小子,下棋要懂的先弃后取!” “陛下这招看似凌厉,实则……”徐平恍然大悟,突然将黑子拍在天元之上。“露出了致命破绽!”棋盘震颤之间,黑子如惊雷炸响,硬生生截断白子攻势。 隆圣帝将手中茶盏重置于台面,他俯身凝视棋局,龙袍上的金线蟠龙张牙舞爪。 片刻之后,他突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箭疤。“当年元狗这一箭,每每阴雨之时,依旧让朕隐隐作痛。” 待其言罢,白子落盘,直取黑子根基。 “当年若是没有家父,陛下的伤恐怕就不止这一处了。”徐平低头垂目,黑子在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更将几处残子悄然连成一片。 “你说得对……”隆圣帝瞳孔微颤,举起之手犹豫许久方才落下。“若是没有朕,当年你父亲也早已死在燕城。“ “于小辈之前,陛下说这些做甚!”司徒孝康余光扫了眼棋盘,随后轻声笑道:“先占取中腹,再谋后招。莫要急!“ 徐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盯着棋盘的双目也有些泛红。 时间缓缓过去,棋局也逐渐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徐平的黑子在白子绞杀下艰难求生,每一次落子,都像是在生死边缘挣扎。 …… 反观隆圣帝,每落下一子,狱卒便往司徒孝康脚边添一块烧红的炭,滋滋的声响中,焦肉味混合着檀香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当白子第三十七次截断黑棋归路时,徐平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他正要开口言语,却见隆圣帝突然甩出棋子,怒声喝道:“住口!下棋时退却,和战场逃逸一样丢人!落子,别让朕来抽你。” 听闻此言,徐平突然抓起黑子。“陛下若是苦苦相逼逼,这盘棋就永远下不完了。” “你敢威胁朕?”隆圣帝先是一愣,随后双目直视对方,神色间的压迫感徐平从未遇见。 “不敢。”徐平抹去嘴角血迹,黑子缓缓放在棋盘边缘。“按陛下这般,这棋局,恐怕只能换个下法了。” “是吗?”隆圣帝不以为意,白子在中腹筑起坚不可摧的防线,而徐平的黑子也被挤压成残子,败局已定。“换个什么下法?” 司徒孝康盯着满盘狼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突然抓起棋子,用力砸向墙壁,木屑混着血珠溅在隆圣帝的龙袍上。“养了这么多年的猫,却被猫给抓瞎了双眼!”言罢,他抬起棋盘一把掀翻。“连棋盘都没了,谈何胜败? 罪臣失礼!陛切莫见怪!”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抬头,迎上司徒孝康那充满失望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 他膝行半步,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之上,声音中带着恳切与无奈。“陛下!司徒娴韵与司徒少华年幼无知,还望您……” 见他如此,司徒孝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伸手托起对方坐在自己身旁。“小子,如果求情有用,还打什么仗?糊涂!” 即便如此,徐平依旧低头垂目。“末将恳请陛下开恩! 司徒娴韵和司徒少华实乃无辜,还望陛下念在司徒府昔日功绩,网开一面。” 第1181章 “呵呵呵!”隆圣帝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徐平,通敌卖国乃大罪,按律当诛九族。 朕没有追责青州司徒氏,也没有追责仲宰府,算不算法外施恩?朕若再饶了他俩,如何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此话一出,司徒孝康却狂笑起来。“纪隆圣啊纪隆圣,欺负小辈算什么本事?想扶持新人总得找个由头!这个我懂!”言罢,他侧脸转向徐平,眼神中难得的露出一丝和善。“那丫头看上你,倒是有几分眼光。 只可惜,靖北王府的狼崽子,终究还只是个崽子。让你与纪隆圣斗,难为你了!” 徐平双目凝神,随即骤然抬头。“请陛下三思!司徒孝康虽有罪,凡事总能交换……” “你是想说岳州吗?”隆圣帝俯身揪住徐平的衣领,龙涎当场喷在对方脸上。“那是无数大周男儿拿命换来的疆土,不是你手中的筹码。 徐平啊徐平,你太让朕失望了!你以为朕是想借机索要吗?”言罢,他抬脚将司徒孝康踢翻在地。“这是你的杀亲之仇,你为他的后嗣来求情?北境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司徒孝剧烈咳嗽,却又挣扎着起身。“纪隆圣,你就这点手段?调戏一个小辈,当真是帝王风范!” “你住口!”隆圣帝抽出佩剑,瞬间便抵住对方的咽喉。“因为你,徐远山连同十余万北境儿郎死于燕岭关外。 因为你,武凉山上埋下了数万枯骨! 因为你,我大周数不清的粮草与男丁被送往元武。 还是因为你,各地百姓怨声载道,朝野上下一片狼籍。 如今你即将魂归天外,有何狗脸在此大言不惭?” 徐平骤然起身,反手握住剑锋,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既是如此,陛下究竟想要什么才行?想要我靖北王府的一千多条命吗?!!” “你……你简直愚昧至极!!!”隆圣帝瞳孔骤缩,剑尖微微颤抖。 司徒孝康突然伸手覆上徐平手背,染血的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小子,别犯傻!他想要的你给不了。” 死寂瞬间笼罩牢房。 隆圣帝将佩剑一把从徐平手中抽出,颤抖的手指着他满脸恨铁不成钢。“什么才是九五至尊?什么才是帝王之心?你懂吗?你不懂! 那是几个相识多年的老东西让无数互不相识的百姓举刀厮杀,最终利益却入了他们的口袋里去。 你以为朕也是他们吗?若真如此,你和徐沧的人头早就挂在了城门之上! 你混账!!!!!!” 徐平只觉头痛欲裂,司徒娴韵的笑靥与泪痕在自己眼前不断浮现。他长叹一声,随即不再求情。“陛下,臣等……活着便是错吗……” “当然不是!”听闻此言,司徒孝康在一旁冷笑不已。“皇帝想要的不是岳州,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纪隆圣,是与不是?”言罢,他拍了拍徐平的后背。“他骨子里并不想除掉你们父子二人,但北境的刀兵过甚,他不得不防。 一防有人推波助澜。 二防文武联合架空皇权。 三防北境有宵小,推着你们向前。 这最后嘛,自然是防你们开关放敌,伙同蛮狗南下。徐远山死于我手,你依旧和我女儿不清不楚,谁知道你们北境的蛮狗的血仇到底有多深。 哈哈!这局啊!小辈,你解不了!!!” “够了!”隆圣帝突然捏住对方颈间。“司徒孝康,事到如今你还不安分,怎么,你想拱火徐沧掀桌子?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利欲熏心? 这些年你贪的银子哪去了?真当朕这个皇帝是睁眼瞎吗?你被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朕心头之恨!” “是又如何?难道罪臣所言之事是假?”司徒孝康任凭对方擒住自己,丝毫没有反抗。“你不杀我徐沧也会,你俩斗个你死我活,罪臣喜闻乐见。” “呵呵呵呵!不愧是你!”隆圣帝缓缓松开手掌。眼神却愈发凌厉。“来人!把司首府的兄妹二人押进来!” 许久之后,铁门再次打开,司徒娴韵被粗暴的拖在地上,发间玉簪早已不知去向,脖颈处的勒痕深可见骨。 “……”望见徐平的刹那,她剧烈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跄着扑上前去。“你疯了!快走!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见她如此,徐平紧紧抱住对方身子,感受到她后背传来的灼痛,心中怒火更是再也压制不住。“皇帝就非要做得如此绝吗?” “啧啧!好个征南大将军!为杀亲之仇的女儿便打算与朕翻脸?”言罢,隆圣帝大马金刀的跨坐在石凳上,眼神充满了失望。 第1182章 …… 见隆圣帝跨坐于石凳招之上,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徐平低头垂目,心中也是一股无力之感。于公,司徒孝康通敌卖国,理当九族尽灭。于私,司徒府与北境有杀亲之仇。里里外外都被皇帝站了根脚,换做谁也掩盖不了既定的事实。 见他神色来回变换,隆圣帝随手一掌将之打翻在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被一点儿女情长所困,哪还有一州刺史的风范? 从你入天牢给这二人求情,你就已经失去了执棋的机会,烂泥扶不上墙!” “陛下……”徐平抱着司徒娴韵,心中怒火与无奈交织而生。他抬头直视对方,声音中满是恳切。“陛下,末将……” 未给他开口的机会,隆圣帝拂袖一挥,揉捏起了眉心。“徐平,你自幼出入宫中,朕可曾亏待过你? 你与月华乃青梅竹马,她的母家却是章台舒氏。即便如此,朕依旧信任你,依旧愿意将她许配给你,而你呢?你是如何回报朕的? 即便北境拥兵十余万,朕依旧允你节制岳州和玉螭的全境兵马。朕可有提防于你?可有压着你的粮草让你举步维艰?而你呢,你又是如何做的? 你私杀一州刺史,未经上报便清剿了瑜州一半以上的官员,这本该是监政府的职权,弹劾你多折子堆积如山,是朕替你压了下去。 瑜州上缴的赃银只有一百余万两吗?朕都不想挑明了让你难堪,是谁在替你压着? 你杀了郭怀仁朕可有责难于你?你与顾秋蝉私下苟且,朕可有干涉于你?你在岳州擅自扩军,朕可有处置你? 回答朕!!!!!”话到此处,隆圣帝已是怒火中烧,险些雷霆大发。他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上前,双眼直直盯着徐平。“狗东西,摸摸你的良心问问自己还有没有半分臣子之道?” 对于隆圣帝的话,徐平沉默不言,他低头不敢直视,许久也没有开口接话。 徐平的沉默让隆圣帝愈发火大,他抬手便打算将其抽翻,却在出手之际被司徒孝康一把抓住手腕。“臣自是罪无可恕,陛下又何必为难一个小辈。” “哦?是吗?”隆圣帝侧目看向对方,眼中带着几分不屑。他一把扯回胳膊,随后笑着指向徐平。“看看吧,看看你眼前这个男人,他该不该死,他的后嗣该不该受刑?”说着,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向司徒少华,将其整个人一把提起。“京城出了名的公子哥,还有你抱着的这个女子,京城出了名的大小姐。 此二人祸害的百姓你以为少吗?他们若是被处极刑,你知道有多少百姓拍手称快? 青幽二州民不聊生,司徒氏却纸醉金迷。如今你还舔着脸来替他们求情?徐平啊,你脑子里装的全是狗屎?”言罢,隆圣帝将司徒少华随手甩在一旁。“你来天牢之前,你爹肯定劝过你吧?枉费朕对你寄予厚望,你以为徐沧就不失望了吗? 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做司徒氏会记恩?会铁了心的扶持你?还有你怀里这个女人,你是不是以为她很感动,愚蠢!愚不可及! 知道为何司徒孝呈与司徒孝怜没有来替这二人说情吗?从司徒文弹劾其子开始,他们就已经成为了交换利益的必需品。 如今你再来保人,是想做甚?是想让朕和司徒文都成为笑话吗?”话到此处,他突然转头看向司徒孝康。“你这好女婿可真行,眼光挺不错嘛,这样的货色也瞧得上。” 第1183章 此话一出,司徒孝康瞥了眼徐平,继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的确是差点意思,毕竟他还小嘛,又如何能与陛下过招,如何能与朝中这些个狐狸过招。 陛下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末将……有罪……”徐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始终无法做到。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来,随后缓缓退去身上甲胄。“陛下英明神武,天子之意,末将万不能测。在此冒犯龙威,末将愿领旨受罚。”言罢,他缓缓摘下腰间悬着的兵符于掌中摩挲,几息之后,双手高举,将之递给了对方。“还请陛下罢免末将征南将军之职,收缴兵符与帅印……” “够了!”隆圣帝一掌拍碎石凳,整个人都险些气出病来。“通敌卖国,当诛九族!朕既没有追责司徒氏,也没有动仲宰府,已经是法外施恩!你还不知足? 如今拿兵符来上缴,你是想做甚?想成为一个废物吗?你简直是鬼迷心窍!”言罢,他一把抓起兵符,将之狠狠砸在对方身上。“把兵符给朕捡起来! 蠢货!你枉费朕在祠堂进香,敬告历代先帝,这个女人对你就那么重要?重要到随你在梁东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可以不顾了吗? 徐平,你有负皇恩,你罪该万死!!!” 此话一出,司徒孝康墙壁上,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发出一阵嘲讽。“陛下在这大义凛然的侈谈律法,真是可笑至极! 若真有律法,这朝堂之上有那位同僚能安然无恙。 横竖不就是个死吗,胜者亡,败者奴,有何可说。” “司徒孝康!”听闻此言,隆圣帝当场就气笑了。“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挑拨离间,你可真是本朝的肱骨之臣啊,简直无耻至极!” 看着司徒孝康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徐平心中突然一震,徐远山惨死关外的情景在其脑海中愈发强烈。 而当他看向一旁受伤的司徒娴韵,内心更是无比煎熬。 犹豫几息,他拾起兵符,上前一步,扑通跪在地上。“陛下!末将纵然有罪,请陛下给末将一条路吧……”言罢,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看着跪在地上的徐平,隆圣帝眼中不再有失望,反而萌生出一丝无奈。“徐平,被人当筹码摆在秤上摇还不自知!你……”话到此处,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朕是贪图你手中的那点兵权吗?若真如此,朕大可让司徒孝呈前去岳州领兵,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为杀亲血仇的子女求情,将北境的脸面置于何地?你今日这般行径,会让多少北境的将士寒心!一旦传了出去,那些追随你爷爷征战蛮狗的将士会如何看待你和你父亲? 你到底懂不懂朕的苦心…….” “徐平,回府去……”久未开口的司徒娴韵亦是忍不住出声。“这个情谁都能求,唯独你和靖北王不能,你……快回府……” “好一出大戏!都说温柔乡,英雄冢!的确如此啊!”司徒孝康饶有兴致的看着徐平,语气中充满了调侃。 话音刚落,一道掌风袭过,将其嘴角打得血流不止。“你住口!”隆圣帝压着司徒孝康跪倒在徐平身旁,最后一把将他的头抬起。“看看眼前这个人,徐远山戍边安静三十余年,即便先帝在位之际,对他也是万般敬重。 他死了,粮尽援绝,万箭穿心!死在这个畜生手中,你鬼迷心窍吗?怎么有脸来天牢替他的后嗣求情?” 恍惚之间,徐平似乎看到了离府之前徐沧眼中的无奈。他双瞳收紧,连带着手臂也有些颤抖。“末将愚昧……有负皇恩……陛下,能否暂缓刑期,末将……愿……” 第1184章 “不要说下去!”隆圣帝极其不耐烦的将之言语打断。“朕意已决!司徒孝康通敌卖国,按律凌迟处死;司徒娴韵与司徒少华一并同罪凌迟处死。 徐平,朕告诉你,你若再敢开口,休怪朕不念旧情,将你一并拿下!来人,将他给朕轰出去!” “诺!”几息之后,几名侍卫快步上前,强行将徐平拉起,拖着他往牢外走去。 看着司徒娴韵的身影渐渐模糊,徐平奋力挣扎。“陛下,陛下……” 见此情形,司徒娴韵泪流满面,抓着铁杆大声呼喊。“永宁,莫要再言,好好的……活下去……” 片刻之后,徐平被内卫拖出天牢,重重摔在地上。他满脸迷茫的爬起身来,望着天牢的大门,心中五味杂陈…… 拖着沉重的步伐,他漫无目的地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夜色深沉,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路灯,照着其孤独的身影。 想起穿越之初,尚且年幼,徐远山带着他在北境骑马射箭,教导他练兵习武;想起徐远山一次又一次出关鏖战,为北境安宁不惜牺牲一切。 在此同时,他又想起与司徒娴韵的点点滴滴,从年幼的相处,到入京的重逢,再到对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无力感侵蚀全身。 仰望苍穹,徐平突然觉得很累,很疲惫。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在这个你死我活的世界,在这个满是杀戮的世界,自己……真能走到最后吗? 昔日的一切,早已成为过去。而如今身处异世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也不知走了多久,徐平满脸恍惚的回到了靖北王府。 府内一片寂静,只有几个守夜家丁。见他失魂落魄,众人不敢上前询问。 徐平径直回房,瘫倒在床上,双眼无神的望着穹顶,心中已乱成一团。 即便动静不大,徐沧依旧察觉到了好大儿回府。他推门入内,随意的坐在床边。 “爹……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徐平突然坐起身来,朝着徐沧深深一拜。 见他如此,徐沧皱起眉头,沉默许久之后方才说道:“都让你别去了,有些事,不是现在的你能解决的。 至于说失望?老爹就你这一根苗,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大不了爹去趟天牢,替你把人带回来。 多大点事,莫要如此。” 听徐沧如此说道,徐平的心中更是上下起伏。几息之后,他翻身下床,头一次如此郑重的跪地叩首。“爹,孩儿无能,让您受累了。 至于劫人,不……不必了……” 见看这副模样,徐沧轻叹一声。他抬手将之扶起,随后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本就是爹这一辈的争斗,让你掺和进来,是爹的不是才对。 为何当初在北境爹不让你接触这些,就是不想你身陷朝堂,这里面的勾心斗角,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太过沉重。 好大儿,莫要如此,有爹在,万事都没有走到绝路。” 听闻此言,徐平泣不成声,自打穿越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般。若说老爷子是什么好人那万不可能,但他对自己的好,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索求。 徐平深吸一口气,瘫靠在床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见他如此,徐沧自是心有所略。他从腰间取下酒壶,一把甩在其子怀中。“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喝!喝了它,有什么事,睡一觉起来了再说。 你爷爷走了,你娘也走了,爹就你这一点血脉,咱们父子两无牵无挂,有什么事不能搏上一搏,你不行,爹去见皇帝,大不了将北境还给他便是,人都没了,还谈什么祖业。 好大儿,莫要灰心!来神京当个闲散王爷也未尝不可!纪凌他不会赶尽杀绝。” “不必了……”徐平先是一愣,随后突然放声大笑。“皇伯父说得对,为杀亲之仇的后嗣来求情,追随咱们的北境将士们会如何看待? 一旦把北境交出去,沈叔、唐叔、还有布爷爷,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北境从来都不是只有咱们父子,若是连他们都舍弃了,爷爷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认你这个当儿的。” “……”徐沧忽然有些愣神,随即同样大笑起来。“呵呵呵!好大儿啊,你能这样想爹是相当的意外。只不过嘛,你若是当真放弃了司徒府那两小辈,日后可后悔莫及了……” …… 一晃眼,两日过去。 行刑的这一天,整个神京城的刑场上人山人海,大量百姓与兵卒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萧如讳坐在观刑台上,神色很是平淡的看着即将被行刑的司首府众人。 刑台上,司徒孝康闭目养神,内心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 司徒娴韵和司徒少华被铁链绑在两侧,同样是面无表情…… …………………………………… (二合一) 第1185章 …… 秋风裹着柳絮掠过荷塘,七十二道游廊将司徒府的宅园围作一方天地。塘中九曲石桥蜿如龙脊,桥畔垂柳下。 司徒文身着灰色葛布长衫,斜倚在檀木竹编的躺椅上,手中钓竿微弯,银丝鱼线在水面荡开涟漪。 “老爷,这红鲤最是刁钻。”司徒明德垂手立在一旁,目光盯着水面浮标,枯瘦的手指不时拂过腰间黄铜烟杆。 望着塘中翻涌的墨绿浮萍,他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老爷,已是辰时三刻,刑部大牢的门早已开了,想必他们已被押赴城东……” “是吗……”钓竿突然剧烈震颤,司徒文腕子轻抖,一尾金红锦鲤破水而出。 打量一番,他不慌不忙将鱼摘下,任其蹦跳着跌回水中。“明德,你看这鱼儿,越是贪食越容易上钩。 徐平入宫求情,想来吃了大亏,年轻人将情谊是好,却又被情谊迷了双眼。” “您让明德去取的物件已在此处。”司徒明德打开手帕,将包裹的钥匙交还回去。“此物竟藏在老夫人灵牌的暗隔之下,连老奴也颇有些意外啊。” “明德啊,当年吴州一战,司徒氏可谓倾尽所有。先帝自是仁善,除了韩忠,谁又能猜到司徒府上也有一块。”廊下的青铜鹤炉飘出沉水香影,烟雾袅袅间,司徒文端起青瓷茶盏浅抿一口。 茶面浮着几片新采的芽尖,尖尖似乎还凝着些许晨露。“孝康那点心思,多少年前就写在了脸上。”话到此处,他忽然将茶盏重重搁在石几上,惊得塘边雀鸟扑棱飞起。“这可是好东西哟!更为可贵的是只有老夫知晓! 纪隆圣把刀磨得倒是锋利,徐家两父子若是接不下,咱们就得一条路走到头了。” “比起纪凌,徐沧显然更容易相处。”司徒明德袖中之手微微收紧,望着对方鬓角新添的白发,他不由得轻叹一声。“老爷,即便有此物在手,那也……” 话语被一声咳嗽打断,司徒文的身影于塘中倒影,便是眼角细纹,都藏着万千算计。“你认为徐靖边好相处是因为他只是藩王,他若是登临九五,下手不一定比纪凌轻。 说什么大义灭亲,本质还是站队。此物在你手中,届时该如何,跟随老夫那么些年,你当知晓……” “老爷放心,离午时尚早……”司徒明德退至一旁,缓缓低下头来。 “少华那孩子,到底是年轻。”司徒文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娴韵倒是像她祖母,看似明了一切,骨子里比谁都狠。”话到此处,他抓起一把鱼食撒入水中。“纪凌想借着老夫这把火烧干净朝堂上的污秽,最好还能收一收民心…… 可站队那有如此简单的道理?火一旦烧得太旺,就不好控制了。” “大少爷他……”刚一开口,司徒明德却注意到对方握着钓竿的指节有些颤抖,袖口处露出半截褪色的锦囊,那是老夫人临终前替司徒孝康缝的平安符。 再深沉的心机,也藏不住几分舐犊之情。 “这个逆子,他的错,在于急功近利,目中无人。若只是贪点,拿点,以他的能力,老夫自然会把司徒府交给他,也不会拿他去用做交易。”言罢,司徒文突然起身,长衫下摆扫过石几,惊落几片枯叶。“让人备车,申时老夫要去天云观上香,此事一过,老夫的病也该痊愈了……” 司徒文撑着扶手望向远处的皇城方位,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账房,青州送来的银子该派上用场了。分钱的时候,喊鲁尚文先来一趟。”言罢,其人轻捶腰盘,缓缓打了个哈欠。“仁宗倒是尚可,与老夫斗,纪凌同样嫩了点。” 第1186章 “诺!”司徒明德躬身行礼,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鱼竿入水的轻响。 回头望去,只见司徒文再度倚回躺椅,竹编摇椅吱呀作响,惊散了水面鱼群。 塘底暗流涌动,恰在此时,不知何处的鱼儿又咬住了钩,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终究又归于平静。 …… 秋老虎,秋老虎,转眼已是烈日高悬! 城东的刑场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涌动,层层叠叠挤在刑台四周。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汗酸味,夹杂着百姓呼出的气息,在烈日烘烤下愈发刺鼻。 “都听说了吗?司首府这次是真完了!”一头戴破草帽的老汉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司徒孝康竟通敌卖国,这可是要遭天谴的大罪!” “可不是嘛!”旁边衣着满是补丁的妇人尖声应和,怀中抱着骨瘦如柴的孩子。“平日里司首府那群人,一个个鼻孔朝天,在这神京城内作威作福。 四婶家男人上月不过是不小心碰了司首府运菜的马车,当场就被打死,今儿个可算是遭报应了!” “大庙街那说书的都去听了没?这个狗日的暗通元武和蛮子,害得北境老王爷粮绝而兵败,十余万大军啊,连骨头都不知埋哪去了。 得亏陛下英明神武,就该将司首府的人斩尽杀绝。” “喝忒!”此话一出,一满脸络腮胡的老汉当场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那司徒少华在京城无恶不作!身边随时跟着一群狗腿,在这天子脚下坏事做尽!” “可不是吗!听说他妹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啊!去年在城南布纺,就因为人家把她衣服碰脏,当街便把店家女的脸都给划花了去,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一众百姓看着刑台,顿时响起一片义愤填膺的叫骂之声,各种污言秽语久久不绝。 或是跳脚咒骂,或是捡起地上石块扔去。 …… 而此时的刑场高台之上,一众监政府朝臣悠闲的靠着太师椅。 世狱司首翘着腿,手中把玩着极其精致的玉扳指,转头对身旁的司丞笑道:“陛下那是何等的圣明,处置了司首府,顾令先也被下了牢房!妙!妙极啊!” 司呈微微眯眼,捋了捋须髯,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大人所言极是。咱们被布政府打压了多年,如今司徒文病危,其子受诛,简直是天大之喜。” “司首府树大根深,党羽众多,保不准还有漏网之鱼。说话还是得小心谨慎,以免留下什么后患。”一旁的刑令监微微摇头便不再继续出言。 “怕什么?”其司司首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如今司徒家的核心人物都在此处,就算再有什么本事,那翻不起大浪。” 两人对视一眼,发出一阵得意忘形之笑。 周围的下臣见状,纷纷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满是谄媚之声。 见此一幕,傅秋衡闭目养神,完全没有在意现场的气氛。 “傅公这是没休息好?”萧如讳看了眼不远处的司徒孝康,转头又看了身旁的随侍。“这监刑的令箭历来都是少御所执,还不将之呈给傅大人。” “诺!”拾起令筒,随侍快步走去。“还请大人收好。” 接过令筒,傅秋衡缓缓睁眼,他余光瞥了眼脸色平静的萧如讳,随后抬手作揖。“大御首尚在此处,卑职又岂敢僭越。” “都是按规矩办事,哪来的僭越一说?”萧如讳冷笑一声,随后敲了敲案台。“莫非受刑之人乃是青州司徒氏,少御首有所忌惮?” 第1187章 “你……” 傅秋衡正欲反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两匹骏马疾驰而来。“闪开!都闪开!!!” 待马匹靠近,众人方才看清,正是徐沧和徐平两父子。 徐沧身着黑色蟒袍,腰间未悬配饰,只挂着一个大酒壶。他扫视着刑场四周,身上散发不怒自威的气势。 徐平跟随其后,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碧城刀悬腰间,大将军令挂身侧。尽管他极力掩饰,眼神中的复杂之色依旧无法隐藏。 “呼……”看着刑台上的人,每靠近一步,徐平的心脏便仿佛为之攥紧。“爹,下马吧。” 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翻身下马。 徐沧的靴子重重踏在地上,当即发出一声闷响。他大步朝着刑场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场内百官的心坎之上。 沿途百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为这两人让出一条道路。也正因如此,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靖北王和征南将军吗?他们来这儿干啥?” “听说司首府那丫头和徐平的关系可不一般啊,该不会是来救她的吧?” “救?怎么救?再说了,你们没听榜上说了啥子吗?老王爷可是因那司徒孝康才死,怎么可能是来救的?说不定就是来看他们受刑。” “榜上说啥你就信啥?你看这架势,说不定就是来救人的呢?人家手握重兵,我听说陛下都得给这两父子几分薄面啊……” “嘘!小声点儿?这话能说吗?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见他二人来此,一众官员赶忙迎了上来。 “我等见过王爷!见过征南将军!” “今日乃是司首府众人伏法之日,靖北王来此何意?”萧如讳缓缓起身,朝着台下走去。 “装模作样。”徐沧瞥了对方一眼,语气中满是不屑。“本王只来看看,咋的?不行?”言罢,他大步向前走去,径直来到观刑台。 听闻此言,萧如讳倒也不气。“观刑自无不可,徐将军为何配刀而来?这怕是不妥吧。” 徐平站在其父身旁,头也不回的将碧城刀骤然拔出。“此乃先帝御物,有能耐你拿去。你在这叫你吗呢?” 此话一出,现场议论纷纷,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你……”萧如讳脸色一黑,险些没气死。他抬手一挥,台前的兵卒纷纷让道。“呵呵!既是如此,两位请吧……” 刑台上,司首府三人被铁链束缚着,昔日华服早已破旧不堪,脸上也满是血痕与污秽。 “你来了……”看到徐平的那一刻,司徒娴韵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没能随你去梁东瞧瞧,多少有些遗憾呢……” 此话一出,徐平被瞬间刺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又沉默。 见他如此,司徒娴韵嫣然一笑。“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嘶……呼……”吐出一口浊气,徐平大步走上刑台。“我……” 尚未开口,几名兵卒当即冲上前来。“还请大将军下台观刑!” “请大将军下台观刑!” “回去吧!”司徒娴韵微微侧脸,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污秽的模样。“要被割三千多刀呢,这下真没月季花好看了……” “砰”的一声巨响,七境修为喷薄而出,将围在徐平身旁的兵卒尽皆掀翻在地。“本将今日就在这站着,尔等又待怎样?” “徐平!”傅秋衡猛拍桌案,骤然起身。“还不速速退下,你是打算谋反吗?” “小子,这局你破不了,下去吧!”司徒孝康抬头一笑,笑声中却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 听闻此言,徐平原地就盘腿坐下。“好大的帽子?本将好怕怕啊?傅秋衡,谋反这样的话本将劝你别乱说,否则,第一个饶不了你的便是陛下!!!” “司徒孝康勾结敌国,出卖军情,致使我大周十余万将士命丧沙场,黎民受苦!其罪恶滔天,不可饶恕! 其子嗣司徒娴韵、司徒少华,依仗家族权势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草菅人命!今本少御奉陛下旨意,将此三贼凌迟正刑,你在这百般阻碍是何居心?”傅秋衡眉头一皱,当即将圣旨摊开。 其人话音刚落,在场的百姓群中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之声。 “杀了他们!” “该死的叛徒!” “早就该有今天了!” “杀!杀了他们!” 各种呼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几乎将整个刑场淹没。 刑台上,司徒孝康神色平静,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司徒少华则昂首挺胸,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对这些愚昧无知的百姓充满不屑。 司徒娴韵微微抬起头,望着徐平,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见百姓如此义愤填膺,徐平再次想起了黄世安的话。只要死的人身份地位比他们高,他们就会拍手称快,权力的博弈与斗争,他们懂得了什么?是非对错,他们又能懂得了什么? “午时已到!行刑!”见徐平神色恍惚,傅秋衡将令箭当场甩出。 第1188章 …… 百姓的呼喊声愈发高涨,整个刑场陷入了一片疯狂之中。 “老匹夫也有今天!!!” 台下突然爆出一声怒吼!人群之中,烂菜叶、碎石子纷纷砸向刑台。 “杀!” “杀了他,杀了他!!!” “傅大人,时辰这就到了?”刽子手正欲抽刀上前,徐沧负手起身,大步走向监斩台中央,蟒袍上的金线麒麟微微起伏,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席卷全场。 烈日高悬于天穹,将刑场的青石砖晒得发烫,空气中蒸腾燥热,刑台四角的铜炉中青烟袅袅。 傅秋衡眉头紧皱,鎏金令牌在其掌心转了几圈。“王爷,如今午时已至,自当行刑!” “呵呵!有趣有趣!真是有趣!”司徒孝康牢牢锁在盘龙柱上,铁链与铜环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原本绣着金线云纹的绯色官袍,此刻早已破碎褴褛。凌乱的头发下,其人深陷的眼窝里依旧藏着几分未灭的锋芒。“上前来!” 听闻对方开口,徐平余光看了眼萧如讳与傅秋衡,随即大步上前。“不知司首大人有何指教……” “靠近点!”司徒孝康吐出一口血水,将头发甩开一角。“你在顾虑什么。”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摇头。“还有什么遗言吗?说……” 司徒孝康费力地挺直身子,在徐平耳边的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呵呵!小娃子,知道那老东西为何现在还没出现吗?你是不是还抱有侥幸,以为他留有后手解救那丫头?” 未等徐平开口,他将头靠近对方耳旁轻声笑道:“以我对老头子的了解,的确有!但绝不是救那丫头所用。连我都舍弃,何况是她?”言罢,他侧目看了眼不远处的司徒娴韵,随后罕见的叹了口气。“论及本事,你还差了点,今日你能来此,说明下定了决心。 呵呵呵!既是如此,我这个当岳丈的送你几句话,要记好! 知道为何韩忠立三朝而不倒?有败却从未有失?” 此话一出,徐平瞳孔收紧,显然是猜到了几分。“你是要我……” “没错!”司徒孝康嘴角一扬。“以弱谋强需收敛气性,示敌以弱,先舍后取!切记!凡成大事者,当先谋己身,立身方能固本,无利不可取,无人不可舍。 司徒明德一定就在附近,那老东西就在这盯着你。今日你若是出手救人,靖北王府就会沦为叛贼,为百姓所唾弃,甚至连北境也会容你不下。 为一个女人而放弃根脚,无论这个女人是谁,司徒文那老狐狸都不会再与北境合作。他会彻底倒向纪凌,让司徒氏得以暂时抽身。 徐平,那日刺客来袭,妄图让少华与娴韵入牢之前受诛。依我这个老丈人来看,下手的恐怕是纪凌,目的就是不想你出来跳脚,毕竟有七王府之事在前。 既是试探,也是给你留余地。 而今日,那贼老头子想必也在看,看的就是你沉不沉得住气,稳不稳得住神,敢不敢先舍后取。 呵呵呵!双方都在试探你,也是试探北境的态度,你可不要犯傻……”话到此处,司徒孝康似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脑袋重重垂下,铁链发出一阵哗啦声响。 徐平浑身僵住,恍惚间后退两步,满心的不甘怒火几乎要将其吞噬。即便如此,他亦知此刻不能冲动。 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徐平微微躬身,随后缓步退到刑台边缘,手却始终握着刀柄。 “司徒孝康通敌卖国,罪不可恕!即刻行刑!!”见他如此,傅秋衡将令箭骤然掷出。 第1189章 刽子手踏步而出,草鞋踩过斑驳血迹,发出黏腻声响。此人满脸横肉,右眼处有一道狰狞刀疤从眉骨斜贯至嘴角。 “喝!噗!”他松了松筋骨,缓缓抽出腰间特制的凌迟刀。刀刃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来得好啊!本司的人头就在此处,还不快快来取!!!”司徒孝康疯狂大笑,随后缓缓仰起头来,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停留在皇城的方向。“司徒文!看看咱爷俩谁对谁错!” 刽子手先是用刀尖挑起对方一缕头发,轻轻一吹,发丝断成两截飘落。 见此情形,围观的百姓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割!快割!” “杀!还等什么?杀了他!” “割他三千六百刀!!!” “噗!”刽子手端起酒水闷下一口,随即全数吐在刀身之上。几息之后,刀锋贴着司徒孝康右脸颊,手腕轻抖,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肉片应声而落。 “……”司徒孝康浑身剧烈颤抖,青筋在脖颈处接连暴起。他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来啊!继续!” 刽子手面无表情,第二刀紧接着落在耳垂下方,手法娴熟无比,显然早已打磨多年。 随着一片片肉片被割下,司徒孝康的脸颊渐渐变得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颧骨。 从脸部到身子,三百余刀下去,其人身躯已如被刮如枯木,鲜血在其脚下刑台汇成小小血泊。 瞧着这一幕,徐平气息翻涌,扶刀手心随之颤抖,掌心的汗水逐渐湿润。他侧目看向邢台远处的司徒娴韵,内心的挣扎近乎要将自己撕裂。 而恰在此时,刑场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人群被府卫推散,向两侧分开。一白发苍苍的老者缓缓走来,其衣袍上的司徒二字无比显眼。 司徒明德腰间系着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来者何人!”周围兵卒纷纷拔出佩刀,当即迎上前去。 兵卒尚未近身,一股浩瀚无穷的内劲骤然扩散全场,八境圆满的修为展露无疑。司徒明德从怀中掏出一块铁卷,券身通体金黄,正面刻着九条螭龙,背面的朱砂字迹历经多年依旧鲜艳夺目。“先帝御赐,丹书铁卷!尔等还不速速退下!!!”其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在刑场间久久回荡。 …… 见此情形,萧如讳脸色瞬间铁青,他仔细盯着丹书铁券,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按祖制,持丹书铁券者可免死一次,即便皇帝也不得违逆。但入朝为官数十载,从未听说过司徒府有这玩意? 几息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挥,周围兵卒纷纷退开。 现场议论声四起,百姓交头接耳,一时间整个刑台周围乱作一团。 司徒明德环顾四周,一步步走上刑台。 看着血肉模糊的司徒孝康,他本想上前说些什么,最终握紧双拳,放弃了这个念头。跟着主子那么些年,司徒文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龙柱上锁着的司徒娴韵与司徒少华纷纷睁大眼睛,突然却又泛起一丝苦笑。丹书铁卷只有一块,场中尚有三人,若救司徒孝康,早在行刑之前其人就该出现。 便是如此,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开口喊道:“带他/她走!!!” 司徒明德身子一颤,缓缓走到司徒娴韵的身旁。其人苍老而枯瘦的手掌挽起袖袍擦去对方脸上的血渍,随后深深以礼。“少小姐,您受苦了。老爷知您最爱吃桂香糕,老奴今日给您带来了……” 第1190章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顿时反应过来。望着锁在邢架上的兄长,她抬手接过糕点,咬下一口吞咽入腹,随后撩开耳旁发丝轻笑。“爷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去吧,无妨!!!” 此话一出,徐平恍然大悟。司徒孝康先前说的正时应验。他正欲开口,却被徐沧一把按在原地。“好大儿……放弃吧……” “爹……”即便司徒孝康说了那么些话,徐平身子依旧有些颤抖。猜到司徒文会有后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他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台上的几人,手中的碧城刀也随之落地。 似乎感受到徐平的心意,司徒娴韵并没有开口出声,只是朝其所在方向嫣然一笑。笑中包含着爱恋、牵挂,与不舍。 从始至终,没有半分怨恨……… “……”司徒明德同样将余光看向徐平,几息之后,他朝着司徒娴韵躬身一拜,随后大步走向司徒少华。 “小少爷,受苦了!”待到其人身前,他抬手解开对方身上的铁链。“老奴来晚……” 看着眼前的老人,司徒少华眼眶血红,一把便将之推开。“我让你把她带走?你聋了?” “少爷息怒,明德……” “给老子滚!”其人话未说完,司徒少华便冲上前去。“小妹莫怕,大哥来救你!!!” “啪”的一声轻响,司徒明德掌刀一劈,将之打晕在地。“来人!” 闻声,几名府卫匆忙上前。 “把小少爷带回府去。” “诺!” 片刻之后,司徒明德放下铁卷,随后领着府卫径直离开了刑场。 见他们离去,现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萧如讳看了眼司徒明德的背影,随后俯身拾起丹书铁卷。仔细打量一番,他眼角随之不停颤抖。司徒府竟然有这玩意,仁宗还真是好手段啊…… 几息之后,他朝着傅秋衡点头示意。 对视一眼,傅秋衡拂袖一挥。“来人!继续行刑!” 刽子手抱拳拱手,提起一桶冷水便泼在司徒孝康脸上。 他猛然惊醒,虽剧烈咳嗽,嘴角却始终挂着不屑的笑意,更将血水混合着冷水的唾液吐在对方身上。“呵呵……” “司首大人真是硬骨头!”萧如讳略有些诧异的瞥了其人一眼,随后抬手一挥。“一个一个施刑得等到何时?莫要耽误时间,下一刑徒司徒娴韵!即刻行刑!”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身旁的刽子手换上崭新刀具,大步走向其人。 “徐平……再也不见了……”她闭上双眼,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血泪。司徒娴韵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静静等待着刮骨刀落下。 “好大儿,咱们回吧……”徐沧感受到其子体内真气逆行,混乱不堪,当即一道内劲打入其体内。 “去他妈的先舍后取,连女人都护不了还争个狗屁的天下!!!!”恍惚之间,徐平突然清醒,拾起碧城刀便要冲上台去! 徐沧嘴角一撇,颇为无奈的挥出一掌,同样将之打昏在地。“萧如讳,你要小心了!” 见徐沧带着徐平离去,萧如讳满脸不屑的吐出一口老痰。“哼!开刑!” “得令!!”刽子手大喝一声,剔骨刀高高举起。 就在刀锋触及司徒娴韵肌肤的刹那,一道猩红内劲飞速袭来。 刽子手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刑台立柱之上,死的不能再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远处屋顶上一道红衣身影如惊鸿般掠来。 “尽是些屁事……”李子画一跃而下,发间的银饰叮当作响。“又是杀,又是救,纪隆圣铁定有什么大病。” 吐槽间,其手中短刀挽起层层刀芒,所过之处,守卒纷纷栽倒,鲜血飞溅四处。眨眼之间,她便已落在司徒娴韵身边,断刀轻挥,铁链寸寸断裂。 “来人!快来人!有人劫法场!“萧如讳大惊失色,突然想起徐沧说的话来。 李子画扫视四周,即便受创,八境绝颠的修为依旧盖压全场。她一手扶着司徒娴韵,一手提刀跨步。 见她慢步而行,如入无人之境,一众兵卒摊倒在地,神色满是惊慌。 便是如此,刑场已乱作一团,百姓惊恐逃窜,官员抱头鼠窜。萧如讳躲在侍卫身后,声嘶力竭的开口呼喊。“来人!来人!都来护着本官,来护着本官!” “什么玩意?”李子画余光一瞥,随手打出一道掌风,将萧如讳连同其身旁的侍卫尽数掀翻在地。“大周未见也太过儿戏了吧?如此大的阵仗,竟无一高手拱卫?荒唐!”言罢,她提着司徒娴韵一跃而起,很快便消失在此处。 与此同时,一阵悠扬却威严的钟鼓声从皇城方向缓缓传开。 隆圣帝负手于高楼,一身龙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陛下,何故如此啊?”刘辟满脸疑惑,连他都猜不出半分。 听闻此言,隆圣帝微微转头,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靖北王府。“这臭小子,那是一口一个皇伯父……毕竟是朕的侄儿,打断他的脊梁朕于心不忍,懂吗?” “即是如此,陛下为何……” “司首府必须受刑,得给天下百姓和枉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人,朕可以恩赐给他,但不能由着他来救,那是谋反。 这个兔崽子,小时候在宫里叉鱼就没少挨揍,得亏今日他没乱来。 连丹书铁卷都搬出来了,父皇可真会做人啊。依朕看,司徒文的病恐怕也快好了……” 第1191章 …… 对于皇帝的反应,刘辟有些意外,却又不好开口说些什么。帝王之心难测,既是常伴帝王左右,一言一行,一字一句,都有可能引起波澜。 刘辟低头垂目,手中拂尘随风飘动。遥想那年入宫,他尚不足五岁,恰逢宣宗驾崩,庆帝继位九五。 从庆帝到仁宗,再到隆圣帝,他服侍了纪氏三代帝王的起居。这三位帝王,纪凌登基无疑是最让人意外之事。 思绪飘荡,恍惚间,刘辟想起了当年…… 纪凌的母妃秋氏,湖州一介商贾之女。当年仁宗还是太子之时,巡视漕运,酒后强占了秋语棠。此女虽柔,骨子里却异常刚烈,欲以手剪自缢,却被仁宗擒下,并以族氏为迫,纳其为东宫侧妃。 入京路途遥远,长途颠簸。临行前,秋语棠已身怀六甲,自是不堪其苦,而腹中胎儿正是纪凌。 待车驾回京,秋语棠未及调养,便早产诞下了纪凌。仁宗对其算是百般呵护,却始终只得其人,不得其心。久而久之,便是作罢。 秋语棠虽不至冷落,失了仁宗偏爱,性子又极不服软,自是多受排挤。也正因为她乃商贾之女,又不屑于仁宗垂爱,纪凌也逐渐不被仁宗待见。 宫中府中,既无皇室子弟与其相交,也无贵胄之后与其喜乐。得亏世子恒庇护,方才未有他人欺辱。 纪凌原以为自己会被仁宗一直冷落,直到初遇司徒孝康,其人有言,受宠不易,不如早赴边疆立身,既可避免府中争斗,亦可避免仁宗嫌之碍眼。 便是征战多年,徐远山难得入京,仁宗欣喜,大摆宴席。席间,一众子嗣一一向靖北王敬酒攀谈,唯独纪凌待在角落,毫不起眼。 徐远山酒后愉悦,接连考究众王子兵法武艺,纪凌出乎众人意料,不仅对答如流,武学造诣也颇有心得。 世子恒对其刮目相看,徐远山更是尤为意重。瞧出三弟心思,仁宗大喜,纪凌也正是此时提出随其北上历练,彼时的他,不过八岁。 也正因此次前往北境,纪凌与徐沧同食同住,于燕岭关外磨砺着相伴长大,一晃眼便过去多年。 几年之后,仁宗继位,徐远山领着纪凌与徐沧入宫拜喜。宴后,两人又被其强塞到了张启圣的门下。除了领兵能力,在老张头的敲打下,两人的武学造诣也是突飞猛进。 自打回京,瞧着宫内众皇子争宠,纪凌并不喜欢参杂其中。而看似仁善的纪恒,无形中给他的压力更是巨大。 几年之后,未免在神京深陷泥潭,经张启圣所表,他前往了凉州戍边。也是那时,纪凌与徐沧再度相遇…… 不过弹指一挥间,曾经背靠背沙场浴血的两人,如今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靖北王。再多的儿时情谊,却始终逃不开立场的审判…… 轻叹一声,刘辟微微摇头。一个,为了手中的江山。一个,为了祖辈的基业。 对与错,只有让后人来评说。 瞧着刘辟神色恍惚,隆圣帝咳了几声。 回过神来,刘辟躬身施礼。“陛下,这人被劫走,老奴可否要去趟监政府与京卫司。” “这个自然!”隆圣帝负手回头,眼神中满是阴沉。“司徒文病倒,布政府斗得不可开交。 许是瞧着其党不利,萧如讳最近是越来越不安分了。六十大寿,前去之人竟有半数出自布政府,那么迫不及待想要收编,不好好敲打一番,他还以为自己也是司徒文。”言罢,他龙袍一甩,大步走下台去。“那臭小子想必会来见朕,若他入宫,就说朕乏了,不见!!!” 第1192章 “诺!”闻言,刘辟领旨退下。 “对了!”隆圣帝突然回头。 刘辟停下脚步,抬手施礼。“可是陛下还有旨意?” “……”深吸一口气,隆圣帝摆了摆手。“让内卫暗中将孝康的尸身带回,送去青州下葬。 还有,替朕给他上炷香,去吧……” “陛下宽心!老奴明白!” 与此同时,徐平也已回到靖北王府。 靴底碾过青砖上未干的雨痕,带起细碎泥浆。当他穿过垂花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院内几只翠鸟,掠过黛瓦飞向暮色。 徐平推开寝殿木门,酒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临走前点的安息香,此刻尚有半截灰烬。 “砰”的道一声,木门重重合上,震落梁间积灰。 瘫倒在紫檀木榻之上,锦被蹭过脸颊,他抬头盯着梁上穹顶,耳边不断回响着司徒孝康的遗言。“收敛气性,先舍后取。” 徐平的房门紧闭,徐沧也未有表态,王府上下乱作一团。 薛若薇攥着食盒立在廊下,手中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也被其捏成褶皱。“世子,这是你最爱吃的糕点……若微特意让厨房熬了几个时辰的桂花蜜,可是香甜。多少吃一些吧……” “先回去吧,我静一静。”徐平的声音自门内传出,语气平淡的让薛若微有些诧异。 “司徒小姐之事,非你能左右,你千万莫要如此……”感受到对方的特异,薛若微想推门而入,抬手于门环下摩挲,却又放弃。 “……”听闻对方的话,屋内久久没再传出回应。待到许久过去,徐平只轻言了一声“嗯!” “若微啊,你先回房!”徐沧大步走来,“哐当”一声巨响,门环被震落在地,他提着两坛烈酒便闯了进去。 酒坛重重砸在酸枝木桌上,徐沧大马金刀的端坐于旁。“起来,吃酒!” “爹……”徐平猩红着眼抬头,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苦楚。“抱歉……” “哼!”徐沧一把扯开封泥,琥珀色的酒水溅满衣襟。“孬种!你爷爷当年被蛮子围困在亭山深处,几天几夜没合眼,照样能生吃马肉大口喝酒,看看你这失魂落魄的熊样,哪儿还有靖北王府世子的派头?” 辛辣的酒气扑面而来,徐沧将坛口怼到其子嘴边。“喝!你给老子喝了它。今日醉过,明日便是新朝。 咽不下这口气?那就反他娘的!有爹陪着你怕甚?咱们父子明日便回燕城。” …… “不喝!!!”徐平突然怒吼,一把推开酒坛。“喝了又能如何?醉生梦死吗?”言罢,他抓酒壶,狠狠砸向墙壁。“反?拿什么反? 名不正则言不顺,为司徒孝康?莫说其他几王,就连布爷爷也不会支持咱们。一旦咱们贸然起兵,蛮狗立刻就会举兵南下。 腹背受敌,还没打到嘉萌关,咱们父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哟?还没被仇恨冲昏了头啊?”徐沧颇有些意外,随即将另一坛酒重重拍在桌上。“还记得你九岁那年,执意要出关救那些被蛮狗围攻的牧民。 你爷爷与你说战场容不得妇人之仁,你是怎么回答的?”徐沧抬手点着其子胸口大声笑道:“你说见死不救,懦夫所为。苏北石数十万大军你尚且不惧,如今倒好,一点挫折就被戳破了胆气?” “我恨啊!!!”徐平一把抓起酒坛,红着双目饮下一大口。“昔前人有云,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不流血的政治。而事实是政治比战争要残酷的多! 战败了,你还可以拔刀厮杀,流尽热血。 而政治,你连拔刀的理由都没有,温水煮青蛙,玩都玩死你了。”言罢,徐平举起酒坛子从头顶浇下。“爹……咱们斗不过纪凌……” 第1193章 听闻此言,徐沧怒目圆睁。“北境这些年风风雨雨,多少次濒临绝境?当初蛮狗以举国之力南下,依旧挺过来了,怕甚?!!!” “呵呵……”徐平苦笑一番,张了张嘴,又无力地坐下。“没有纪凌御驾亲征,夺回定平,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北境……” “额……这个嘛……”徐沧先是一愣,随后抠了抠鼻尖。“这倒也是哈……” “……..” “……..” “哎……”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薛若薇端着膳食轻推房门,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王爷,世子,多少先吃点吧……这是若微亲手做的阳春面,尝尝,合不合口味。” “好大儿,吃点吧!”见薛若微放下食盒关门而去,徐沧将碗推到了其子对面。“不管怎么说,饭还是得吃,反正爹是饿了!!!” 然而,还没等他动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家丁跌撞着快步冲入,冠带歪斜,额角还沾着草屑。“王爷!世子!刑场上……司徒娴韵被人救走了!” 听闻此言,恍惚之间,徐平手中的酒坛当场翻落。“什么情况?怎么救的?是谁救的?说清楚!” 家丁咽了咽唾沫,赶忙拱手。“小的回世子话,是个红衣女子!在刽子手落刀之际,她从城楼飞下,眨眼间就打倒了数十名侍卫! 现场的兵丁阻拦不下,那红衣女子身法是极快啊,只一会功夫便将司徒小姐带走了。” “红衣女子?莫非是那李子画?”徐沧摩挲着下巴,眼中满是疑惑。 “这不可能!又是杀,又是救,李子画铁定有什么大病。”言罢,徐平嘴角一抽,骤然站起身来。“爹,我要入宫一趟!” “还去?你皮痒啊?”徐沧一把将之按回原位,随后挥手将家丁屏退。“你想到了什么?” 盯着地上的酒渍,徐平脑子飞速运转,突然冷笑出声。“司徒少华被丹书铁卷救走,司徒娴韵被一来历不明之人救走,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在刑场之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公然处决一府司首,现场却连个像样的高手都没。不说皇城司那群鹰犬,内卫也没有出现。 还有萧如讳,当众丢了刑犯,他怎么和皇帝交代?” 听闻此言,徐沧亦是眉头皱起。“爹没在现场,难以判断出手之人是何来路。若说全是巧合,的确不可能……” “爹,那女子选在刽子手落刀前救人,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这背后,怕是有人算准了时辰。”徐平揉了揉眉心,随即起身踱步。“还有,司徒明德拿出丹书铁券,皇帝居然没去查究真伪,这不是默许他救人?若说皇帝知道司徒府有此物,为何不救司徒孝康?”话到此处,他抓起衣袍径直冲出门外。“爹,我先入宫。” 看着徐平远去,几息之后,徐沧却摇头一笑,同样消失在了此间。 …… 转眼已是深夜,文德殿外,徐平长跪于阶前,脑海中不断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纪凌。 “陛下,徐平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此时的殿内,刘辟缩着脖子偷看隆圣帝脸色。“老奴要不要……” “喜欢跪就让他跪着,这个兔崽子,来得可真够快。一晚上都等不了,大半夜不让朕休息,真该拉出去杖责八十。”言罢,隆圣帝拾起案台上的古籍便开始翻阅。 “这……”刘辟嘴角一撇,缓缓退到旁侧。明明就打算见,非得折腾折腾!哎!皇帝身为九五之尊,却跟个小孩子怄气。 瞧着对方喃喃自语,隆圣帝微微抬头,随后勾了勾手指。 “陛下?”见状,刘辟赶忙凑上前去。 “沏茶啊?你站傻了?” “啊是是是,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啊!” “等等……”见他神色躲闪,隆圣帝一手将其拉住。“你方才嘀嘀咕咕念叨啥呢?” 听闻此言,刘辟赶忙躬身。“陛下可是冤枉老奴啊,老奴啥也没说啊!” “是吗?”隆圣帝将信将疑,随后转头继续翻起书来。 不一会,刘辟端着新沏好的热茶入内,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一旁。“陛下,征南将军刚刚在岳州大捷,如今常跪于殿外,这来往的禁军与宫人们瞧着可不好啊……” “啧!你怎么老替他说话?”隆圣帝颇有些不耐烦的端起杯子饮下一口。“这个臭小子就该好好打磨心性,免得浪费了一身本事。” “啊是是是,陛下英明!”话虽如此,片刻之后,瞧见隆圣帝翻书的手指顿了顿,刘辟连忙尖着嗓子高声喊道:“宣,征南大将军徐平入宫觐见!” “你?”此话一出,隆圣帝当场愣住…… …………………………………… (景平十六年九月,司徒府长子,布政府国税司司首司徒孝康,凌迟于神京城东。 很多人说司徒孝康蠢,其实他并不蠢,只是走的路与司徒文不同罢了。 司徒孝康,下线。) 第1194章 …… 听闻传讯,徐平赶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袍,径直朝内走去。 待入殿门之外便瞧着刘辟拂尘一甩。“徐将军,陛下就在里面,请吧!” “多谢公公!”谄媚也好,阿谀也罢。逢上者当于随侍而近身,莫要锋芒太盛。历经刑场之事,司徒文的话愈发深刻的印入了徐平脑海之中。 行至对方身旁,他抬手作揖,随后从袖袍中掏出一块美玉将之递给了对方。“有劳公公在此迎候,此乃昔夏之物,徐某于岳王府中偶然所得,还望公公莫要推辞!” “哟!大将军这是折煞老奴了!”刘辟接过玉佩打量一番,随后缓缓放入袖内。待徐平行过身旁,他一手将之拉住。“大将军莫要怪老奴多嘴。这年轻气盛是好事,也要看对方是谁。 今晚,陛下心情可不怎么好……”说着,他回头朝殿内看去,随之拂尘一甩。“该认错就认错,该退让就退让,莫要争一时之气。 去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多谢公公指点……”抬手扶正头冠,徐平大步走入其中。 蟠龙柱下,徐平叩首,瞥见龙袍下摆金线绣的临水江崖纹,突然想起幼时在北境之日。 大雪纷飞,恰逢隆圣帝巡边。他抱着自己立于燕岭关楼之上,遥指关外草原,目光深处满是杀气。 朔风卷地腊月八,冰刃凝霜万木伐。 寒甲银涛吞漠野,裂云战鼓震天涯。 踏碎琼原三千里,血祭苍狼百万家。 直捣圣天枭贼首,残阳染透雪绒花。 彼时的隆圣帝一袭金甲,手托金印。回想起此诗,看着龙椅上的纪凌翻阅古籍,徐平内心深处第一次那么清晰的感受到君王之威…… “威风啊,了不起啊!竟敢刑台拔刀,你好大的胆子?”隆圣帝突然开口,手中古籍当场砸在徐平脑瓜子上。 “还请陛下恕罪……”徐平先是一颤,随后赶忙拾起古籍。“末将斗胆,刑场之时,末将虽有失体统,却未曾越雷池半步。 倒是那红衣女子公然劫法场,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还望陛下彻查!” “彻查?”隆圣帝拿起台上的奏折再次砸向了徐平。“看看,这是参你折子,一本够吗?朕这里还有一叠。” 听闻此言,徐平赶忙低头。“陛下息怒……” “你还有脸让朕息怒?去了趟岳州就分不清楚是非对错了?”话到此处,隆圣帝看着跪地埋头的徐平,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入宫请安了吗你?就来问朕刑场之事? 狗脸堆得比元狗的城墙还厚,怎么,没了司徒家那个小女娃,朕这个伯父你是不打算认了吗?” 此话一出,徐平先是一愣,随后立马起身上前。“侄儿给皇伯父请安,唯愿皇伯父龙体康健,寿与天齐。” “现在几更天了?还寿与天齐?你让朕多活些时日行不行?”隆圣帝怒拍龙椅扶手,恨不得一巴掌将之扇到大都去。“有什么屁,放!” “侄儿对皇伯父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徐平大声回道,头虽然一直低着,目光却始终在偷瞄对方。“侄儿也是顾虑陛下威严,这光天化日之下,贼凶公然挑衅皇权,竟敢劫法场,简直没把皇伯父放在眼中啊……”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死寂。 “你脸皮如何能厚到这个地步?心里怕是早就乐开了花吧?想来看看朕是何态度?你现在看到了,朕恨不得打断你的腿。”隆圣帝摩挲着翡翠扳指,眼中的怒意愈发强烈。“还不滚回去跪着。谁让你起来的?” 第1195章 “皇伯父息怒!皇伯父息怒啊!”徐平撇了撇嘴,随后从怀内掏出一本册子。“这是夫子手书的政略七册,侄儿知皇伯父喜好字帖,在梁东之际苦苦哀求数日方才侥幸所得,还请皇伯父一观!看看这字表如何!” “你当朕是……” 话未说完,徐平又摸出一本。“这儿还有武经三册,皇伯父请看!” “……”轻咳几声,隆圣帝负手背过身去,手指却在案台上敲了几下。“先放着,待朕抽得空闲再行翻阅……” “嘿嘿!”徐平恭恭敬敬将之放在桌上,随后舔着脸凑上前去。“皇伯父,司首府的余孽不如交给侄儿去追剿,定将司徒娴韵与那贼凶一并缉拿归案!” 隆圣帝微微侧脸,余光瞥了对方一眼,随后极其厌烦的将之推开。“好的不学,净学些旁门左道。没出息的东西!” “是是是!对对对!皇伯父教训的对!”徐平搓了搓手掌,又给凑了上去。“这差事侄儿一定办妥当!您放心交给侄儿就行!” “嘶……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隆圣帝回身坐回龙椅。“徐平…..” “哎!侄儿在!” “你此番回京,离开岳州多久了?”隆圣帝瞧了瞧案台上的书册,脸上的怒意显然退下去不少。刑场之事,朕自有安排,用不着你在这装腔作势。” “回皇伯父,岳山距神京路途遥远,侄儿启程至今,已过去两月有余。”言罢,徐平抱拳躬身。“皇伯父,末将有本要奏!” “哦?”听闻此言,隆圣帝顿时来了兴趣。“你也有本要奏?说!” “侄儿要弹劾监政府大御首萧如讳!他监刑不利,以致司首府余孽逃脱,难辞其咎!”说着,徐平掸了掸袖袍,行上一正礼。 “呵呵!你倒是聪明!”隆圣帝原以为对方会一直盯着李子画之事,转变之快,这点他倒是有些欣慰。“萧如讳的确有失,但弹劾他不该由你来,自会有别人出面。 你来往一趟耗时颇久,岳州虽已划入我朝治下,仍需加强戒备。既是回京述职,该说的都说了,该上表的也表了,休息几日,你便回去吧……” “陛下?您,您许侄儿回梁东?”徐平有些意外,甚至有些疑惑。就目前到局势,把自己留在京城,再派一人前去监军显然才是最优。 对于他的疑惑,隆圣帝看在眼里,心中却也是颇为无奈。“你是不是觉得拿了岳州,朕巴不得剿了你的兵权,再将你按在神京赋闲?” 未等徐平开口,隆圣帝却摆了摆手。“若按君王之道,你之所言,的确可以。但你是朕的侄儿,所谓用人不疑,徐平啊,朕可以信任你吗?” …… 对于隆圣帝的话,徐平险些接不上来。 仔细回顾自己从北境入京,若说隆圣帝对自己颇为猜疑,似乎并不是。若说隆圣帝对自己各处掣肘,似乎也没有…… 念及此处,徐平的心头一阵烦乱。 北境作为根基,那是徐家几代人流了无数鲜血换取的。若说削藩,自己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同样会如此。 本可以成为千古美谈的君与臣,便如仁宗和徐远山,却难如登天。 思来想去,徐平深吸一口气,朝着隆圣帝俯身一拜。“陛下,若是……您可否……” “莫要多言。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隆圣帝的神色异常平静,语气也没有半分起伏。他手指不停敲打着台面,许久之后,终是揉了揉眉心。 殿内铜漏滴答作响,烛泪在蟠龙烛台上凝成霜花。 君臣二人尽皆不言,待许久之后,皇帝看着案台上的岳州地形图,取出了镇纸下压着他连夜绘制的漕运改道草图。“徐平,姜安民在岳州颇有名望,如今其人为你所诛,想要长治久安不易。”言罢,他将草图缓缓摊开。“初入它国治政,磕碰与阻碍想来不少。 第1196章 既是兵伐所得,一味怀柔不可取,得有实质之举。此图乃朕亲手所绘,贯穿三江口至雍城与紫萍的河运。 久经战乱,清岳江泥土淤积过甚,以至紫萍开垦不易。按朕所绘,除去引流灌溉,军粮运输及调兵巡河可缩短半月之久。” 徐平垂眸望着草图,仔细端详起来。沉默片刻,他将手指向上游河岸。“皇伯父,此时更改漕运恐怕不易。且不说养兵消耗颇大,即便战后重建,银子也是捉襟见肘啊……” “这个无妨!”隆圣帝端起茶盏本欲饮下一口,见茶已凉,又将之缓缓放下。“此番查抄司首府赃银不多,司徒孝康想来早已转移。朕将之全数调拨于你,在从内府拨七十万两,余下的你想办法解决。 你占据岳州,左有南安,上有大梁,要想固土谋身,必从内政先行。该花花,该省省。” “可是侄儿才添三万新兵啊,若是将银子用于漕运,新营的军械与粮草就难济了。”徐平思索一番,随后将三江口圈起。“要不先引水扩建护析津的护城河,待到春暖,再作调整?” “愚蠢!”说着,隆圣帝猛拍桌案。“城是死的,人是活的。人重要还是城重要?改道漕运不是让你收买人心,是让你收缩疆域,由内向外延伸,逐步巩固立身之本。 还有,密报说你在岳州多处开仓放粮,可有此事?” “回皇伯父,正是如此!”徐平眉头一皱,随后微微点头。“今年雨季过长,三江口水涨,冲垮雍城水深三尺。又逢长久征战,四郡百姓流亡,苦不堪言。 皇伯父,只待秋收,后续补征的粮食已当足额入仓。” “咱们是周人,你开仓放粮去救济百姓只会让他们觉得理所应当。正因如此,这笔钱是花在漕运收效大,还是送给那些愚民收效大? 吃饱了饭,他们很快就会忘了是谁救了他们的命。改道漕运,即可避免水涨,亦可让营中获便。”言罢,隆圣帝于案台上翻了许久,从一叠文书下取出手书。“这是朕替你草拟的经略政要,回去之后,你好生查看。结合姜安民曾经的治政方略,你自行整合。” 接过文书,徐平当场翻阅起来。 见他如此,隆圣帝挥了挥手。“如今已快四更天,你倒是年轻,朕可熬不住,跪安吧。” 听闻此言,徐平赶忙将这些收起。“皇伯父日夜操劳,万民之福……” “马屁就别拍了,你想问些什么?收回肚子去,莫要让朕踹你的屁股。滚!”话到此处,隆圣帝转身闭目,不再与之多言。 徐平想要再说什么,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能开口。他躬身施礼,随后缓步退出殿外。 见他离去,隆圣帝揉了揉肩膀,拿过台上的火烛,仔细翻看着堆积如山的丁册。 “人呢?死哪去了?”徐平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随后开口唤来了刘辟。 “陛下,老奴在!”刘辟脚步入内,来到其人身后为之按摩僵硬的肩颈。“陛下歇息吧,这天可快亮了。” “这个小兔崽子,真不叫朕省心。”盯着案上的文书,隆圣帝突然轻笑出声。 刘辟的手指微微收紧,替纪凌揉开后颈的硬块。“陛下,大仲宰这步棋……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何止一举两得,是一举多得。”隆圣帝的语气很是平和,几乎没有半分起伏。“这个老东西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是那么难搞。用司徒孝康的命做交换,既让朕收回了国税司,又拔出了北境与司徒府的刺。 再借那两小辈试探朕和北境的态度,顺带还可以瞧瞧那小子的心性,一边让司徒孝呈跟着朕,一边默许其孙女与徐平勾搭,无论朕与北境斗成何等模样,他司徒氏都有余地,数百年的世家……名不虚传。” “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陛下英明神武,又岂是他们可比。”刘辟微微摇头。 “老东西,你说,朕能让徐平收心吗?“抬头望向徐平离去的方向,隆圣帝不由的开口问道。 听闻此言,刘辟沉默许久。 见他如此,隆圣帝有些意外。“有什么话你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 刘辟微微拱手,随后俯于对方耳畔。“陛下让徐平回梁东,无异于蛟龙入海啊。据内卫所书,他在岳州可不安分……” 隆圣帝并未接话,反而话锋一转。“世人都说朕性薄情,喜猜疑,老东西,你也这么认为吗?” “老奴不敢!”刘辟脸色一变,赶忙跪地叩首。 见他如此,隆圣帝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朕近日总有预感,徐沧北伐恐怕不利。 到底是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又岂能让他绝后。在怎么说朕也是做长辈的,这兔崽子还小,他可以不义,朕不能不仁啊……” …………………………………… (昨天开长途出差,到家已经半夜了,各位彦祖见谅!) 第1197章 …… 未过多时,徐平便已行至宫门附近。夜风吹得廊下灯笼摇曳不定,他攥紧手中的经略政要,深深吸了口气。 方才殿内,隆圣帝那句朕能信任你吗?此刻如芒在背。回想来京路上司徒文的话,更觉字字藏刀。皇帝现在让自己回梁东,究竟是真正的信任,还是更深的试探?徐平不得而知。 待出宫门,行至街转角,忽闻身后传来细碎脚的步声响。 “什么人?”徐平转身侧目,见一婢女抱着锦盒候在此处,月光将其衣袍上的司徒二字照得格外鲜亮。 “徐将军且慢,老太爷留了话!”秋儿将盒子塞入对方怀中,指尖在掌心轻轻一划。“银票你收好,时机成熟,岳州的芦苇荡该割了。” 听闻此言,徐平一把攥紧锦盒。芦苇荡割与不割,该割多少,那是北境与皇室博弈的筹码。一边,隆圣帝让自己改道漕运,一边,司徒文让自己准备下刀。 小小岳州,如今却成了三方角力的重点。 “劳烦姑娘回去告诉大仲宰!就说徐平知道了,还请宽心。” “……”几息之后,秋儿转身离去。 回到将军府,天色已有些蒙蒙亮。 徐平摊开经略政要,目光落在远交近攻四字之上。墨迹尚有未干处,想来是隆圣帝熬夜书写。 远交近攻,可不可以理解为北面的元武是远,甘州的南安是近?亦或是说,奉天城才是皇帝口中所在?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纸上字迹映得忽明忽暗。徐平托着下巴细细思量,难不成纪凌是让自己暗中与元武相通?借机再进一步?若是如此,那与前些日子武成乾所提之合作,岂不是正中其地? 漕运改道若成,镇南军的兵粮道将直通紫萍城外,而沿途三处险滩,恰好卡在清岳江下游防区。紫萍距奉天不过数百里,若真如按隆圣帝所指,一旦奉天有变,雍城的兵马无需十日便可抵达紫萍。 念及此处,徐平突然双瞳收紧。隆圣帝莫不是打算吃下大梁的半壁江山?怪不得他会问自己能否被信任…… 这得是多大的魄力,才会让藩王之子去谋略一国…… 自己回京述职,来回需耽误数月。待回奉天城,恐怕已至凛冬。而冬来水浅,且不易用兵,正是改道清岳江的好时机。 如此说来,恐怕隆圣帝的心中早已谋定。 “这是要我去当大梁的断魂刀啊!”徐平不禁出声,心中对皇帝的忌惮更甚。 若按陆铮所谋,除掉顾秋蝉,怂恿顾应痕弑君篡逆,再与姜云裳起兵拨乱,最后扶植傀儡摄政。 若按武成乾所谋,逐步施压,让自己借机调兵北上,继而从内部攻破虎威,再与之划南北而治。 若按隆圣帝所谋,先巩固内政,进一步收缩疆域面积,囤重兵于雍城,静待天时。一旦大梁有变,兵出紫萍,直取奉天…… 无论如何选择,自己已是箭在弦上,就差惊天一子! “必须尽快拿下岩台大营……”徐平指尖抚过舆图上朱砂圈出的奉天,提笔在此添下一句先修水利,再整兵锋。 墨迹透纸,力透纸背!!! 五更天的梆子已声响,徐平来回踱步,许久未停,袖中捏紧虎符。经历司首府之事,不愿为棋子之心愈发强烈。 晨光熹微,他推门而出,当即唤来了府上的侍从。“派人四处寻找,若有司徒娴韵的消息即刻来报。” “诺!” 看着管家离去,他心中已有定数。对于司徒娴韵的安危,徐平并不担忧。对方想要加害于她,完全不需要费这般力。 第1198章 只是经此一事,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更不知是何景象。 而此时的皇城内,隆圣帝一夜未眠,他展开奏疏,目光在征讨北蛮四字上停留良久。 案头的周史恰好翻到释权安政那页,墨迹在晨雾中氤氲。他拿起朱笔,许久之后却又缓缓放下。“刘辟啊……” “陛下,老奴在!”刘辟将奏疏挪开,端来一壶新茶放上。“东卢送来的新茶,昨日刚刚入宫,您尝尝。” 揭开盖殴,隆圣帝轻吹几口。“若按东君国书所言,本不可行。如今借着司首府之事正好摘了老七与司徒家那小女娃的婚约。” “陛下,素闻东卢小公主国色天香,予以为七王妃,殿下必然欣喜。”言罢,刘辟从袖袍内取出一份画卷,将之缓缓摊开。“您瞅瞅!” “司徒文病倒,司首府被抄,老七最近在府中可有什么出格之事?”隆圣帝并未翻看,只是淡淡的开口问道。 见皇帝有此一问,刘辟犹豫再三,方才开口回道:“陛下,自打徐平大闹七王府,殿下整日将自己关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老奴听府上侍从所言,他痴迷斗兽、沉溺女色,长此以往,恐怕不妥啊。” “这个混账!烂泥扶不上墙。”隆圣帝一把将图册抓起,揉成一团便砸向殿中。 到底是捡来的孩童,就这等心性,司徒孝康简直是瞎了狗眼。腹诽几句,他却又挥了挥手,将茶水一饮而尽。 刘辟心领神会,当即将图册拾起,而后再次放于案台。“陛下是觉得七殿下……” “的确是国色天香。传旨!”隆圣帝随意的看了眼图册,随后将之推到一旁。“赐徐平黄金百镒,另着内府拨银七十万两予之。 至于联姻,容朕再行思量。” “这怕是不妥啊陛下。”看着朱批,刘辟微微颔首。“此事已拖了颇久,东君那边想来也很是急切。陛下,靖北王欲于明年春来开仓,这神京至东卢路遥,再无定夺,恐延误邦交。” 听闻此言,隆圣帝掌心一紧,当场捏碎了手中茶盏。琥珀色的茶水顺着龙纹案几蜿蜒而下,在讨伐北蛮四个大字上洇成一片暗黄。 见此一幕,隆圣帝突然有些恍神。望着殿外欲晓的天色,他想起了徐远山当年领兵出关的情景。 那一走,如今已是天人之隔。 “备马!”念及此处,他起身拂袖。“朕要亲往太庙一趟,替徐家先辈上炷香。” …… “陛下,凉州尚未有郡报回京,莫无涯非比寻常,何不暂缓,再行用兵。”言罢,刘辟跪地叩首,赶忙将皇帝拦下。 见他如此,隆圣帝却是摇头一叹。“你以为徐沧那狗东西是真心北伐吗?时机未到,这个他定然知晓。 之所以如此,是怕朕猜疑徐平,对他处处掣肘,以至其子领兵有失。”说着,他突然有些火大。“朕就那么让他忌惮吗?这个没点脑子的莽夫,说是做样子,毕竟是杀父之仇,朕怕他上头,懂吗?” “既是如此,何不……” “行了,莫要多言。”刘辟话未说完,隆圣帝却已跨门而出。“朕若是不允,若是阻挠,他怕是又以为朕没憋什么好屁。这个蠢货!” …… 神京城外,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司徒娴韵斜靠在断壁残垣之后,发间簪子已断,袖口还沾着追兵溅的血。 红衣女子自是李子画,她倚着斑驳的泥塑神像,正用匕首挑开一旁的木灰。 “疼就叫出声。”见对方沉默不语,李子画有些无趣的开口说道。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微微摇头。“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还忍得住……” 第1199章 李子画将匕首置于火上锻烤,随后撕开包袱丢去一件布袍。“监政府那帮狗东西,箭头喂了毒,得亏姑奶奶身手不凡,否则,你早就该下黄泉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救我?”司徒娴韵揭开湿透的裙角,当即拾起布袍披上。“想杀我的是你,如今救我的也是你,你是不是闲的?” 听对方如此调侃,李子画嘴角一撇,将匕首径直插入土墙。“你以为姑奶奶想?要不是有人出了你的买命钱,谁吃饱了撑的做这些?” “你,是皇帝的人?对吗?“突然,司徒娴韵开口笑道。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言罢,李子画抛去一块干饼,自己却啃着带血的肉干。“姑奶奶只负责将你带来此处,别的我一概不知。 小丫头,啥也别问,我嘴巴可不牢。三日之内,有人会将你接走,安静跟着我即可。” 接过干饼,司徒娴韵将之捏碎,碎屑混着泥点落进掌心,她却毫不在意的送入口中。“所以你是徐平的人?你是北境的?不,不对!你就是皇帝的人。” “叽里咕噜,说什么胡话呢?你才是皇帝的人,你全家都是他的人。”说着,李子画忽然逼近,目光在对方脸上仔细打量。“小丫头长的倒是不错,不愧是上了胭脂榜的姑娘。”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却摇头一笑。“刘辟加李尚武,还有鱼将军和吴司首,这四人都拿你不下,你是武榜上的高手,起码前十,甚至前五。 武榜上的女子可不多,夫子我见过,沐酒仙隐匿多年,这么说的话,你是新晋的武榜第五:李子画!是与不是?” “是又如何!跟我走。”李子画扯下包袱便扔给了对方。“姑奶奶累了,你替我背刀!” “你还真是……”拾起包袱,司徒娴韵无奈的叹了口气。“与那些所谓的高人相去甚远……” “?”李子画先是一愣,随即忽然捧住对方的脸颊。“什么高人不高人?高人也要吃饭的好吗?姑奶奶游历列国,只为习武,杀你那是迫不得已,当然,救你也是受人之托。 认出我又如何?怎么,你想报复吗?” “这还用说么……”司徒娴韵将包袱背起,随后掸了掸裙摆。“那日,你险些杀了我哥,我自然想,但不会!” “哦?”李子画有些意外,她颇有兴趣的盯着对方,随后出声笑道:“你倒是老实!你就不怕我宰了你?” “夫子、徐沧、莫无涯、耶律武阳,能杀你的屈指可数,我何德何能。”言罢,司徒娴韵径直向外走去。“若要让你追随,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刀叫断弦!”李子画掩嘴一笑,将怀中短刀塞进了对方手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想让姑奶奶当你司徒家的狗?你未免异想天开了。 这把刀送你了!两清如何!” 接过短刀,即便不懂武,司徒娴韵也能感受到兵刃上那刺骨的寒意。她点头颔首,将之收入怀中。“你想要什么?司徒府或是北境,都能替你找到。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 “自打姑奶奶离开天下学宫,第一次有人向我抛来橄榄枝。小丫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就敢开口?”李子画捧腹大笑,几息之后,其眼神却突然一变。 她抬手擒住司徒娴韵的脖子,随后缓缓用力收紧。“你以为你是谁?想让姑奶奶追随?” “是,是人……是人就有……价码……”司徒娴韵紧握着对方的手,双瞳微微收紧。“就看出不……出,出,出得起……” “话是这么说,不过嘛!你办不到!”李子画突然松手,看着对方大口喘息,眼神中闪过一丝郁闷。“我有一师弟,名唤李正我。此贼与姑奶奶自幼便定下婚约,他非但悔婚,还暗中使坏,诓骗夫子将我逐出学宫……” “所以,你要杀了他报仇?司徒娴韵脸色一变,很快又镇定下来。李正我乃是徐平谋取天下必不可少之人,被这样的高手记恨,若真如此,那可就颇为麻烦了。 念及此处,司徒娴韵黛眉微皱。 “你那什么眼神?”瞧着她神色有变,李子画却摇头笑道:“此贼虽恶,却是姑奶奶的未婚夫好吧!谋杀亲夫,那可是要浸猪笼的!”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当即愣住。这女人脑子是不好使吗???“如此说来,你不是要追杀他吗?” “怎么可能?我得抓他回宁州成婚!”李子画歪着脑子左思右想,随后又摇了摇头。“他跟在夫子身边,我可奈何不得。 丫头,看你长得机灵,你有法子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司徒娴韵先是一愣,随后赶忙凑上前去挽住对方的胳膊。“有!当然有!不就是成婚吗?你若是跟着我,我保证你能得偿所愿!” 第1200章 …… 李子画指尖摩挲着刀鞘,鎏金纹路在晨光下泛着深寒。司徒娴韵的话让她很是意外,尽管有些将信将疑,她还是嘴角一撇,仔细的思量起来。 见她如此,司徒娴韵抬手将对方的衣袍轻轻往下拉了几分。 “你作甚?”李子画一把将之推开,随后骤然拔刀指向其首。“死丫头,不想活了?” “啧!李姐姐,你那么凶,这样是嫁不出去的!”司徒娴韵掸去裙摆上的泥土,缓缓爬起身来。“你看,衣领往下开一些,裙尾稍稍短一些,这样不好吗? 你也别动怒!整日喊打喊杀,本姑娘若是是男的,换我也受不了啊!”言罢,她摘下头上的珠钗,将之递给了对方。“虽然断了,你且试试,咱们找处小溪,看看如何!” "小丫头,我辈武者行走于世,只需遵从本心即可。你莫不是以为姑奶奶和那些寻常女子一般?”言罢,李子画甩脱对方之手,看着半截珠钗颇有些不屑。 "学宫戒律第三条是什么?" 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司徒娴韵早已料到,她语气不紧不慢,捋顺了耳旁秀发,继而微微摇头。“这是两回事!你的本心是要让李正我随你回宁州成婚,这个没错吧?” “这是自然!”李子画点了点头,很快却又摇了摇头。“哼!即便如此,那也不代表着姑奶奶就得去讨好他!” “…….”司徒娴韵有些无语,她想起在玉才之时徐平与自己闲聊,突然话锋一转,凑上前去。“李姐姐可曾听闻过柳芊芊?” “那是我小师妹!”话音刚落,她神色突然又有些黯淡。“曾经的!” “夫子为何将你逐出学宫?”司徒娴韵看出对方的不甘,旋即挽着对方胳膊缓缓坐下。“与我说说呗,也许我真能帮你。” 听闻此言,李子画取出一根细绳,将后发束成马尾。她收刀入鞘,随后轻叹一声。“天下学宫讲究正统,寻求大道。李正我那贼厮三番五次向夫子进言,说我剑走偏锋,钻研旁门左道,心术不正。 丫头,练武一途哪来这些讲究?能提高修为、精进功法便是正道。对不对?”话到此处,她托起刀鞘细细抚摸。“武道,本就是杀人的利器。武学,也不过是杀人的伎俩。管我钻研什么?管我是不是旁门左道?荒唐!” “这我还真不懂!”司徒娴韵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不过依我瞧着,夫子乃天下魁首,她若是不允,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又何必那么较真?” “夫子说的便是对吗?”李子画托着下巴靠在树下,不由的抬头望向苍穹。“若是循规蹈矩追寻其后,如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嘴巴微张,老半天都差点没接上话。“你还想超过夫子?”言罢,她朝着对方鼓起掌来。“李姐姐心有大志,小妹我佩服! 前人有云,近水楼台先得月!柳芊芊与李正我形影不离,多半是对他有意。李姐姐若是不想被人挖了墙角,不如与我一同去大梁!” 犹豫几息,李子画撇了撇嘴。"天下学宫的规矩:从师命、守本心、戒私交、戒情欲。 我若应了你,便犯了第三条。”说着,她忽然贴近对方耳畔。“况且那贼厮既然逃婚,想来也不会与小师妹有什么同门之外的瓜葛。若是他真敢,你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动不动就要砍死人家,我是李正我我也逃婚!”司徒娴韵看着对方的表情,脸上满是无奈。“李姐姐,你这样是不会有男子喜欢的……” 第1201章 “他敢!!!”李子画听闻此言,当场就差点炸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若是敢移情别恋…….” 话未说完,司徒娴韵却笑着打断。“即便他移情别恋,你又能如何?杀了他吗?李姐姐莫要自欺欺人!从你的眼神中,小妹可没有看出杀意。” "我与那贼厮本就是同村,自幼便一块儿长大……"话到此处,李子画忽然起身。"倘若他真有此意……也得与我当面说清。哼!躲躲藏藏,算什么男人! 三日后我要去东卢办点私事。待到事情了结之后,我会回一趟大梁。若是还能相遇,再谈其他便是。” “有没有此意小妹不知!”司徒娴韵同样站起身来,随后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了对方。“待李姐姐回到梁东,可持此物来奉天寻我!” “奉天?”李子画回头看去,抬手接过玉佩收入囊中。“为何要去奉天?” 闻言,司徒娴韵将秀发撩于肩后,侧目眺望着西南方向嫣然一笑。“因为小妹的夫君就在奉天城内!而李正我,正在他的麾下执政!” “我去寻些水来!”李子画并未接言,足尖一点,再望时已没了人影。 见她离去,司徒娴韵摸出怀中断弦,刃面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的脸颊,刀身上赫然刻着"止戈"二字。 .….. 一晃数日过去,靖北王府,徐平书房内。 "什么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青瓷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溅出的茶水泼洒一片。 下首跪着府上探哨,其人有些颤抖,额角冷汗直冒。"回……回世子,自打红衣女子将司徒小姐带走,无论监政府还是京卫司,即便是皇城司也出动了不少,的确是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啊……” 徐沧放下手中茶碗,眉头拧成一团。"好大儿,人肯定没事,至少性命无忧。许是监政府的人四处追杀?前几日清剿余党,动静闹得不小。以对方的身手,若是铁了心要躲,寻常探子难有作为。” 盯着舆图上蜿蜒的清岳江,徐平指尖敲在三江口位置。"爹,监政府派兵追杀,不过是萧如讳给自己找台阶,不会全力以赴,没理由了无踪迹。” “昨日朝会,吴老二说鲁尚文联合了七府弹劾此獠,此番皇帝正好可以敲打。”徐沧挥了挥手,示意探子退下。“爹已修书给你小姨,她会前来帮你找人,咱们只需看着便是,莫要想得太多。” “此次回京已耽误太久,不日我便要赶回大梁去。”说着,徐平站起身来,朝着对方躬身一拜。“爹,蛮子狡诈,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若是兵出燕岭,你做做样子便是,切莫深入亭山腹地啊……” …… “你小子还说教起爹来了?”说着,徐沧颇为豪爽的咧嘴一笑。“放心,爹不过是……” 话未说完,管家匆匆入内,怀中抱着个油布包裹。"王爷、世子!刚有个小乞丐翻墙投了封信来,说是凉州消息。" 听闻此言,父子俩对视一眼。 “快呈上来!” “世子!”管家赶忙上前,将包内的密信递了过去。 见蜡封上印着宇文萧的私章,徐平当即撕开封口时,几片枯黄的草叶簌簌掉落。 信笺上字迹潦草,最后几行被墨点晕开: "世子,末将探得消息,武承乾已于三日前入帝丘,称奉密旨整军。便是如此,末将与族叔原定之事暂缓,恐需耽搁不少时日。 族叔密信,武成乾亲卫携带木箱内有大量书信,尚未探明是何,还有大量银票。凉州战场胶着月余,莫无涯部忽然撤往郡内,末将疑其有诈,当谨慎应对。 第1202章 书表世子,此讯是否要呈报韩忠?” "退回帝丘?”徐沧探过头来。"帝丘如今是元武与大周拉锯之地,据为父所知,韩老头与莫无涯多次交锋,互有胜负,如今退兵,恐怕是探得了你的意图。 宇文氏尚有精兵数万,宇文吉驻扎于帝丘以北,好大儿,莫无涯这老贼……” 听闻此言,徐平忽然想起隆圣帝草拟的经略政要里"收缩疆域,先固内土"八字。 他一把推开案台上的酒盏,随即骤然站起身来。"快备马!爹,咱们去趟演武场。" 此时的关外,帝丘郡。 风沙卷着驼铃声掠过残垣,武承乾挥手扇风,任凭绣着金线的袖口蹭过营门木柱。 帐内传来铁器相撞之声,他抬手掀开帐帘时,莫无涯盘腿而坐,手中长刀模得程亮。 "这边坐。"莫无涯甩了甩刀上的草屑,随手扯过粗布抹汗。"这就巡完了?” "回师尊,除了常原岭,余下的前寨成乾全数过了一道。"言罢,武成乾目光扫过帐中简陋的陈设,忽然指向墙角木箱。“师尊将之搬来帅帐做何?” 莫无涯瞥了一眼,手按刀柄,随后摇头一笑。"有些人乱嚼舌根,扰了为师布的局可就不美了。” “师尊,成乾将之带来此地,就是打算争取一番。毕竟为我朝立下过汗马功劳,若要赶尽杀绝,成乾于心不忍。”言罢,武成乾大步走上前去,将木箱压在掌下。 “…….”见他如此,莫无涯的表情并未有所变化。“为师曾与你说过,做事不留后患,你这般仁善,早晚要吃亏。” “师尊所言谬矣!非但不会,成乾还打算借此再进一步。”言罢,武成乾拂袖一挥,大马金刀的端坐于木箱之上。“梁北对峙久矣,朝内谣言四起。如今没了南安协同,民间的罢兵之言愈发强烈。” 此话一出,莫无涯瞳孔缩紧。“都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吧?成乾啊,你打算下手了?” 便是此时,帐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 武承乾转身掀起帐帘,只见西北方向烟尘大起,隐约有黑色旌旗翻卷。 放下帘布,他点头颔首。“时机已近,成乾在神京与徐平见过一面,就看他愿不愿意与我合作了。” 莫无涯缓缓闭目,许久之后起身离开了帅帐。“东西你带走,好自为之……” 见他离去,武成乾抬手作揖。“师尊一路慢行!” 木箱没有上锁,掀开时扬起淡淡霉味。 最上层是叠得整齐的兵符,下面压着一大堆的密信与书表。 几息之后,他缓缓合上木箱,取出兵符在掌中不停摩挲。“来人!” “卑职参见太子!”几息之后,两名侍卫快步入内。 “派人抬上木箱,随本宫去一趟常原岭。” “诺!!!” 月悬中天,常原岭,帅帐之内,牛油烛火将宇文吉的影子映得忽长忽短。 他一把将酒囊砸在案几上,整个人脸色无比难看。“武成乾入帝丘之前我就说该截杀!如今人都到眼皮子底下整军了,你还让我等?” 宇文括捏着山羊胡的手指顿了顿,目光仍停留在沙盘之上。“莫要急躁!五弟啊,萧儿所言之事需从长计议!你这般迫切,不可取。” “从长计议?”宇文吉突然冷笑,伸手便扯下腰间的佩刀拍在案台之上。“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四哥,你在怕什么?有咱们兄弟二人做内应,你怕韩忠干不死武敬山?他莫无涯再有本事也分身乏力吧?”他越说越气,抬脚便踢翻了身后的铜炉。 宇文括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太子来此整军许是例行,韩忠态度含糊不清,咱们如何能轻举妄动! 四弟,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正在此时,一名哨骑快步入内。“报!太子率亲卫已过二道岗!想来明日申时便可抵达大营!” 听闻此言,宇文吉猛拍桌案,手臂青筋暴起。“你听见了?他带着亲卫来“整军”,分明是有它意!”言罢,他转身扯开帐后的皮箱,露出一箱黑沉沉的箭矢。“瞧着没?这是新铸的三棱箭,专门破重甲。只要咱们今晚突袭,定能将之一举拿下……” “突袭?”宇文括骤然起身。“你还想将太子拿下?上书的降表韩忠迟迟未回,你此时将他拿下是打算公然造反吗?愚蠢!” 听闻此言,宇文吉盯着对方腰间那枚先帝亲赐的虎头金符,突然伸手去夺。“四哥若是怕了,把虎符给我!我带铁鹰卫前去剿杀,定然不会有失。” “混账!”宇文括反手就是一耳光,打得宇文吉晕头转向。“萧儿尚未来信,你想害死整个宇文氏吗?” “四哥……” “你给我住口!”宇文括将之踹开,掏出密信丢进炭盆。“武成乾要来整军,莫无涯要屯兵开源,各方都在等一个由头。 你这般毛躁,是想他们名正言顺的收编我宇文氏的部卒吗!” “……”宇文吉踉跄着爬起,抓起酒囊猛灌一口。“那咱们……就这么等着他来整军?私调的兵马与甲胄一旦被发觉,悔之晚矣!” 沉默良久,宇文括忽然从沙盘上拿起代表大周的红旗,重重按在帝丘以东。“此时两军对峙,即便查到,咱们还尚有余地周旋。 劫杀当朝太子,你真是疯了。” 第1203章 …… 宇文吉被其兄之言说得无比心烦,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心中怒火烧得更旺。 瞪着宇文括,他怒声回道:“四哥,你今日这般畏缩,日后莫要后悔!”言罢,宇文吉一脚踢翻身旁的坐凳,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帅帐。 出了帅帐,宇文吉心中那股子憋屈怎么也散不了。 他在营中来回踱步,那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未经思虑,他当即前往副帐。“哼!四哥谨小慎微,他怕,老子可不怕!” 自顾自的腹诽几句,宇文吉便悄悄招来其营将领。 听闻要劫杀太子,帐内诸将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 见他们如此,宇文吉当场拔出佩刀。“你们跟了五爷多年,大哥执掌康州,我宇文氏可有亏待你们?” 此话一出,众人沉默不言。许久之后,其副将抬手抱拳。“五爷,不知此事四爷知否?” “哼!这是自然!!武成乾来此必然居心叵测,就是四哥让咱们先下手为强。”言罢,他大步上前,取下木架上的长枪。“狗皇帝害大哥身死关外,如今莫无涯又对咱们百般刁难。 弟兄们,士可杀不可辱!与其被人当作案上鱼肉,不如拼上一把!爷已向韩大都督呈上降表,萧儿也正在大周为臣,咱们拿下武成乾便是入周的投名状!!!” 见他如此说道,众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抱拳拱手。“我等谨遵四爷调令!” “好!今夜咱们就出发!” “诺!” 与此同时,宇文括在帅帐内眉头紧锁,手中的兵书翻开许久,却未曾看进一个字。 宇文吉的浮躁与激进令他难以安心,思虑再三,宇文括唤来贴身侍卫。“张虎,你速去老五营帐附近,暗中盯着,若他有异常举动,立刻来报。” “四爷?这……” “按我说的办。” “诺!”张虎领命,很快便消失在帐外。 不一会功夫,其人借着营帐与辎重遮掩便来到宇文吉帐外。寻了个隐蔽角落蹲下,张虎隐蔽其中。 而此时的宇文吉对着行军图皱眉沉思,想起武成乾所经之路,他已是跃跃欲试。 小半炷香过去,他起身披甲,撩开帐帘便朝着原定之处前去。 张虎悄然跟随,看着宇文吉带领其部诸将集结,心中暗觉不妙。借着草料掩护,他再度靠近几分,隐约间便听到对方低沉且略带激动的声音。“只带本部亲卫,人数莫要太多,免得打草惊蛇。” “五爷,咱们只有四营,若是只带亲卫前往不足千人啊?会不会……” 话未说完,宇文吉却抬手一挥。“兵不在多而在精!依爷之见,武成乾的亲兵最多不过百余人,咱们有带甲千人,优势在我!!!” 听到此处,张虎已是心中大惊。他不敢再听下去,转身便奔回帅帐。 “是张虎吗?”看见帐帘掀起,宇文括放下手中之笔。 “四爷!正是卑职!”一入帐,张虎大步上前单膝跪地。“五爷暗中联络其下诸将,似要在今晚对太子殿下不利!” “你说什么?”宇文括脸色瞬间一变,手中茶盏险些掉落。“这个孽畜,糊涂透顶!”他怒喝一声,顾不上许多,起身便朝着宇文吉调兵之处疾奔而去。 未过多时,宇文括便火急火燎的赶到营门之外。 看着已经集结起来兵马,他又气又怒,当即大声吼道:“你这是要做甚?你疯了不成!” 见其兄赶来,宇文吉顿时红了眼。“四哥啊四哥,事已至此,不能坐以待毙!武成乾此番前来,绝没安什么好心! 第1204章 正所谓先下手为强,武敬山的兵马可就在附近,咱们若不主动出击,等他动手,咱们都得死!” 听闻此言,宇文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对方鼻子便大声骂道:“劫杀当朝太子是灭族的大罪!你未经我允许,怎敢擅自调兵! 老五,你若一意孤行,不仅害了自己,更是害了整个宇文氏!” “狗屁!分明是你举棋不定,延误了大好时机咱们便会任人宰割。” “你荒唐!!!” “我荒唐?呵呵呵!!四哥,当初要不是你犹疑不决,我率部星夜驰援,大哥又怎会折戟定平?我荒唐?我看你是胆小如鼠!” “你……你,如此鲁莽,要让咱们宇文氏死无葬身之地吗?孽障!!!” 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周围的将领相互对视,无奈之下纷纷退后。 便是如此,宇文括不再争论,掏出兵符大喝一声。“都给我回去!谁若再敢乱动,军法处置!”言罢,他一甩袖子,当场便离开此处。 没有宇文括将令,众人只得回营,原本调集的兵马也悉数撤回。看着对方的背影,无奈之下,宇文吉拔出佩刀砍翻身旁火堆,随后将之用力插入地底,同样转身离开了此处。 …… 时间一晃而过,翌日晚,武成乾带着亲卫如期到达了常原岭。 宇文吉和宇文括虽心中各有盘算,表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恭敬的态度。简单的几句嘘寒问暖,两人便将武成乾迎进了大营。 为做样子,宇文括特意摆下了一场丰盛宴席。帅帐内灯火通明,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 武成乾身着常服,神态悠然的端坐于主位之上,宇文吉和宇文括则分坐两旁。 “太子殿下来此巡营,实乃莫大荣耀,卑职之幸啊!”言罢,宇文括笑着举杯敬酒。 见他如此,武成乾同样端起酒杯,脸上微微一笑。“本宫不过是例行公事,两位将军在营中摆下如此盛宴,受之有愧啊。” 宇文括连忙起身,恭敬的抱拳回道:“太子殿下亲临,此乃我等荣幸,些许薄宴自是理所应当,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宇文吉虽然心中不满,也只能跟着起身。“太子殿下有礼,营中简陋,多多担待才是。” “既是如此,那本宫今日就喝个尽兴!”武成乾不露声色,端起酒杯便畅饮起来。 见他如此,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同样举杯满饮。 …… 席间,虽各怀心事,众人却你来我往,互相敬酒,看上去倒是好不融洽。 而主位上的武成乾更是谈天说地,时不时还开个玩笑,气氛很是不错。 即便如此,兄弟二人心里都清楚,不过是表面平静,明日可就难说了…… 看着满桌美味,武成乾一边夹菜,一边不经意的开口笑道:“国师与韩忠对峙久矣,帝丘的局势颇有些复杂。听闻二位将军在此驻守,想必也是辛苦得紧。” 感受到对方话里有话,宇文括心中一紧,连忙拱手回道:“殿下万万放心,我等定当恪尽职守,绝不让大周的兵马越雷池一步。” “呵呵!”宇文吉冷笑一声。“什么恪尽职守?四哥啊,有些人可不见得是这么想。” 此话一出,宇文括当即瞪了对方一眼。“满桌的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言罢,他赶忙赔笑。“殿下切莫见怪,老五他喝多了就是喜欢乱说话!” “无妨无妨!”武成乾好似没听见宇文吉所言,反而笑着继续说道:“二位将军在此保境安民,本宫自然放心。来,喝酒!” 第1205章 即便气变得有些尴尬,众人却依旧强颜欢笑继续吃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武成乾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本宫今日也累了,明日就有劳二位将军再陪同巡营了!” “这……殿下这不再饮一些?”宇文括先是一愣,随后赶忙拉着其弟起身相送。 三人一路无言,片刻之后,待武成乾入了营帐。宇文吉忍不住愤愤言道:“哼!你瞧他那副样子,分明是在试探咱们!” “够了!莫要多言!”说着,宇文括皱着眉头大步转身离去。“你安分些,别轻举妄动,且看他明日如何。” 听闻此言,宇文吉当即朝着营帐方向吐下一口老痰。“哼!走着瞧。” 晨曦微露,转眼天空便泛起鱼肚白。 辰时未至,武成乾便在宇文括和宇文吉的陪同下入营巡视。 一路上,他始终面带微笑,却仔细的观察着营中每一个细节。看看士兵操练,看看粮草储备,时不时还随意与一些校尉交谈。 宇文括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都有些发慌,生怕对方瞧出什么破绽。“殿下,这营中颇大,可否要休息一番?” “无妨!早点巡完,本宫也好回帝丘。”武成乾摇头回绝,随后抬手一摆。“若是二位军务繁忙,也可先回帅帐!” “怎么会!呵呵!殿下言笑了!”宇文括眉头一皱,当即凑上前去。“殿下,可否要去栗仓看看?” “这就不用了!”看着军械仓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破旧的甲胄,武成乾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却依然挂着微笑。“两位将军倒将营中管理得井井有条,如此陈旧的兵刃,却是委屈你们了。” “哪里哪里!”宇文括连忙摆手。“太子殿下谬赞,这都是我等的分内之事。” 武成乾点头颔首,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朝着帅帐走去。“本宫以为,这巡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二位将军觉得呢?” 未等对方开口,武成乾继续说道:“本宫似乎有些乏了,回帐……” 听闻此言,两人对视一眼,当即便跟在对方身后。“四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如何能知?东西你都藏好了吧,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放心,私调的兵卒已扮做民夫四散,断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此便好,一会入帐,你少说几句。” “哼!知道便是……” 待到半炷香后,兄弟二人随着武成乾来到副帐。 两人前脚刚刚入内,却见武成乾让人把一大木箱给抬了上来。 “殿下,不知此物这是……”宇文括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也没有多想。 看着宇文吉和宇文括,武成乾掀起衣袍端坐于主位,脸色逐渐变得有些严肃。“二位将军可知此内乃是何物?” 两人对视一眼,随之同时摇头。 “还请殿下明示。”言罢,宇文括的手心开始溢出些许汗渍。 武成乾轻叹一声,随后缓缓打开木箱,里面露出一沓沓文书,全是关于宇文氏的罪状和罪证。 见此情形,宇文吉不明其意,当即开口问道:“殿下,这些是……” 武成乾并未接话,反而拿起一份文书,看着两人说道:“两位将军不如上前一观。” 听闻此言,宇文吉正欲上前,却被其兄长一把拉住。“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这些都是内卫所呈,关于你们的一切都在其中。”说着,武成乾缓缓将之合上。“你们说说,本宫该如何处置? 这些又该如何解释?二位将军乃我朝肱骨栋梁,莫不是想投靠大周,替你们兄长宇文逸报仇?” 此话一出,宇文吉脸色大变。“太子殿下可不要血口喷人!咱们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有投靠大周之意?” “我等世居康州,岂会如此?”宇文括也连忙跪地抱拳。“殿下,这些恐怕都是误会,还望殿下明察啊。” “是吗……”武成乾微微摇头,躬身将之扶起身来。“证据确凿,如何抵赖? 二位将军,叛国通敌可是灭族之罪,你们不会不知。” “铛”的一道声响,宇文吉当场拔刀。“太子殿下最好收回前言,刀剑无情,想来有奸佞将您蒙蔽,末将愿肃清贼寇。” “怎么,将军是打算将本宫拿下吗?“ 话音刚落,宇文括一手夺过兵刃。“你简直放肆!太子殿下,我们宇文氏世代忠良,岂会做出对不起祖宗之事?想来是有小人污蔑我等,还请殿下莫要轻信才是…….” 看着两人,武成乾沉默许久。 见他如此,宇文括还欲说话,却见对方揉了揉眉心将手中文书撕毁。“你二人想为兄长报仇,这本无可厚非,但投靠大周,却是万万不可。 若是本宫所料不错,你二人与韩忠私下多有联系吧?想来他并未接纳,许是担心你二人诈降,许是想看到康州内乱。”话到此处,武成乾轻叹一声。“令兄之事本宫亦是痛惜,二位将军,背主之臣,即便投靠大周,又岂会受人重用? 宇文萧如今就在徐平帐下,他与你们可有联系?若是有,劳烦二位回信之时替本宫带句话给他:皇室虽有愧宇文氏,但这不是叛国的理由。你可以起兵,可以谋反,但不能以投靠他国为荣…… 二位将军可曾想过,你们的族人尚在康州境内,若是叛国,他们又将如何?你们就那么有把握能联合韩忠攻克故土?”言罢,武成乾取来身旁的火把,将之丢入了木箱。 顷刻之间,箱内燃起熊熊大火…… 第1206章 …… 申时三刻,清晖拂照。 武成乾松开攥着烛芯的手指,任凭蜡油顺着指缝缓缓凝固。“二位将军,本宫的意思想必已知晓,却不知二位可有话说。” “太子好胆识!”宇文吉将佩刀于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刀刃与石面摩擦,更让整个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限。“即便秦王的兵马就在这附近,恐怕也难有作为吧。” “殿下这是要逼我们谋反?”宇文括的声音没有了先前那般随和,其左手无意识摩挲着腕间旧疤,贯穿整条小臂的伤痕乃魏冉所赐,即便过去多年,如今依旧会隐隐作痛…… “……”武成乾并未回应,指尖敲打着案上鎏金虎符,符身刻的辟纹在烛火下投出极为狰狞的阴影。 见他如此,宇文吉正欲抽刀上前,却被其兄一把拉住。“素闻太子殿下仁义,明事理。兄长戍边二十余年,打小经历百战,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听闻此言,武成乾点头颔首。“四将军所言无误,这个自然。”说着,他看向即将燃烧殆尽的文书,不由的轻叹了一声。“宇文逸经略康州颇有建树,又岂是只有苦劳。” “既是如此,皇帝听信谗言,将我大哥害死在关外,难道我兄弟二人也要坐以待毙,步他的后尘吗?”宇文吉高声质问,体内八境中期的修为亦是澎湃翻涌。“太子说我等与韩忠暗通款曲,可有证据?叛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没有确凿证据,莫要说些有的没的,我兄弟二人可不吃这套!” “证据……”武成乾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兵书。“此物你二位想来识得!乃宇文逸昔日所著《兵谋武略七册》! 其中第三卷借势篇有言:为将者,顺天时而动,承君恩而威。 如今天时在本宫,更在诸位将军,至于君恩……”话到此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经绷紧的二人。“也在本宫。” 此话一出,帐内一片死寂!便是许久都未有人开口。 看着两人呆愣在原地,武成乾起身将书卷交到了宇文括的手中。“奸佞朝堂舞,忠良塞外寒……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本宫这里。” “你……武成乾,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宇文吉挥手将佩刀插进案几。“我兄长当年是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如今再说这话,就不觉得可笑吗? 哼!看不出来啊,自诩仁义的当朝太子竟有如此野心,皇帝尚在,你就迫不及待想要继位了吗?” 既然挑明,武成乾也不含糊,他缓步绕过案几,锦缎靴底踩过酒液,负手于宇文吉面前站定。 即便比之矮了半个头,他却仰脸直视对方双眼。“宇文吉,当年若是父皇全力支持令兄攻打凉州,兴许我朝此刻已拿下大梁。” 宇文括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拉开其弟,当即出声问道:“太子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看到那些烧完的密信了吗?本宫知你行事谨慎,想来多有忌惮。如此还不够诚意?”说着,武成乾面带淡淡笑意,袖袍轻掸,当即抬手作揖。“此间深意,想来宇文将军知晓。” “太子想要我们兄弟二人做什么?”宇文括弯腰扶起椅子,扭头便坐了上去。“哼!说破天也是为己私欲罢了。” “本宫就在此处!二位将军可拿本宫的人头前去韩忠那里讨赏。如此可好?”武成乾只是闭目养气,并没有正面回答。 “你当老子不敢?”见他如此,宇文吉勃然大怒。 第1207章 正当他欲动手,宇文括却低头言道:“太子殿下能给些什么……” “有得谈就好!”武成乾睁开双眼,朝着两人摆了摆手。“若说利益,本宫什么都给不了! 若说别的……本宫会替宇文逸洗清昔日的耻辱,也会让宇文氏重享昔日荣光。 二位将军,叛国投敌者,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见对方打算反驳,武成乾却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譬如昔年的郭氏,投靠北蛮之后又是何下场? 追随本宫,即可留在故土,也不会受列国唾弃。宇文逸的账,本宫会替皇室偿还。” “你是想……”宇文括突然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就凭我们手中这点兵马,如何能撼天?简直一派胡言!” “慕容老将军屯兵大梁,国师于帝丘与韩忠对峙。秦王受宁毅与魏冉所限,二位将军如何不能撼天?”武成乾重新落座,慢条斯理的替自己斟上一盏清茶。 见二人沉默不语,武成乾举起茶盏对照烛光,杯里晃出对方扭曲的倒影,他一饮而尽。“本宫能给的就那么多,要的也仅仅是二位的忠心。是叛国投敌,受万夫所指?还是留在生养尔等的故土,随本宫清君侧,正国法,就看二位如何抉择。” 听闻此言,宇文括瞳孔骤缩。“你想要起兵谋反?皇帝正值壮年,大都更有数万兵马拱卫,岂是外军可破? 且不说领兵回京动静太大,大都护城河宽数十丈,没有重型攻城器械,再来十万精锐也断无可能破城! 荒唐!简直痴人说梦!!!” “聪明人。”武成乾点头颔首,随即又摇了摇头。“你们需要做的只是剿灭禁军,掌控四门而已,其余的本宫自会处理。” 宇文吉猛地转身,忽觉后颈发凉。“连自己的父皇都可以背叛,我兄弟二人如何信你?” ………………………………… (下章被审核了,通过后会自动发出) …… “此言谬矣!与天下百姓相较,本宫的背叛无足轻重。 隆圣帝乃少有的雄主,大周比我元武更懂民生。若再由着父皇一意孤行,我朝必将陷入万劫不复! 昨日是宇文逸,也许今日便是慕容烈,或许明日……便是莫无涯……”武成乾眉头微皱,双拳随之握紧。“还有宇文萧,投靠大周,依本宫之见,会是他此生最大的错误。 徐平此人并非纯良,颇为利己,更不是什么仁善之辈。若是可能,劳烦二位修书,本宫愿与他促膝长谈……”话到此处,武成乾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大步朝着帐外走去。“宇文逸常说马无夜草不肥,将无远谋不立。 二位,想清楚,本宫静候佳音。” 帐内忽然安静,气氛甚至有些特异。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却也没有表态。 “给我们三日。”见武成乾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此间,宇文括终于开口。 “这三日本宫会留在常原岭……”武成乾整理好衣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恍眼一夜过去,翌日,即将回梁的徐平带着薛若微漫步于城郊。 一处梅林,两人并肩而坐。看着徐平略有些疲惫的神态,薛若微托着他的头轻放于膝盖之上。“都快将神京翻遍了也没个消息,要不还是回府吧。” “难得回京一趟,事情繁杂,也没个时间陪你。”徐平仰头看着对方下巴,不由的轻抚上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始终是放心不下。 原以为会在神京滞留许久,幸得陛下并未责难,若微,大梁形势复杂,我这两日便要动身回去了……” 第1208章 此话一出,薛若微顿时愣神。尽管心中有极大的委屈,她依旧送上笑脸,轻轻捋顺着徐平的发丝。“莫要如此!男人当建功立业,岂可因儿女私情而荒废正途。” “你……” “不必介怀……”未等徐平说完,她忽然翻身将之压在身下,散落的发丝垂于对方胸前。“若微无用,不能为你做些什么……抱歉……”话刚说完,豆大的泪珠便潸然落下。 “我……”徐平有些无奈,只得抬手搂住对方腰身。感受着她体温下的颤抖,他心中同样有些不舍。“再给我些时日,待到大梁局势稳定我便将你接去……” “真的吗?可莫要哄骗我!我会当真。”薛若微轻笑,鼻尖蹭过其下颌。“王爷常常念叨着人丁单薄,此乃若微有过,世子……” 薛若微没有说下去,只是俯身低头,亲吻着徐平的胸膛。 见她如此,徐平自是气血翻涌。 他翻起身来,将之抱紧。“天地为被,日月为灯。若微,有劳你了……”言罢,整个人压了上去…… 薛若薇轻叫一声,指甲掐进徐平后背,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秋日残叶落在两人交缠的身体之上,林间翠鸟亦是振翅高飞。 “世子,你说要是此刻若是有人路过……”薛若微抱着徐平的脖颈有些羞涩,言语也是含糊不清。 “怎么可能……”徐平咬住其下唇。“别多想!!!” “世子……”薛若微抓紧身旁枯枝,足背随之微微躬起。“活着回来。”言罢,她忽然用力抱紧徐平。“回来看你的孩子……” 徐平动作一顿,低头便看见对方眼底的水光。“你是说……莫不是我要……” “我葵水迟了多日。”薛若微翻身扯来衣袍将两人盖住,随后轻笑着点头颔首。“战场上刀剑无眼,万般小心……” 徐平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得心情大悦,当即起身穿衣,将对方一把抱起。“我的个天老爷啊,你早说啊? 这荒郊野地的,万一伤着身子,老爷子能给我大卸八块!!! 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府!“ 薛若微依偎在其怀中,眼神里满是爱慕与眷恋。“听你的……” 两人同乘一马,待入王府,已是申时。 徐沧不在府内,想必是去了教坊司。薛若微有孕的消息徐平并未声张,安顿好其人,他便跃马朝着皇城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刘辟领着他来到文德殿。 捏着徐平的辞表,隆圣帝指节在案台上敲出“咚咚”声响。 “皇伯父,我回梁还需月余,此次前来已耽搁许久,明日便走了。”徐平倒也不客气,直接就自顾自的坐到了一旁。 “刚同完房?”隆圣帝扫过对方衣领下露出的红痕,语气中满是调侃。“年轻就是好啊!这大半天的,还是你们这些后辈会玩。” 此话一出,徐平的指尖顿时攥紧。“皇伯父说笑了!怎么可能!” “有没有半炷香!”隆圣帝忽然轻笑。 “怎么可能?起码一炷香了好吗!”徐平的耳尖微烫,当即喊出声来。 “哦?你了不起啊!一炷香?”言罢,隆圣帝一个巴掌便扇在徐平后脑瓜子上。“简直是伤风败俗!你沐浴净身来吗?就来见朕?朕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徐平被打的晕头转向,此话一出,他当即反应过来。“皇伯父息怒!皇伯父息怒啊!侄儿这不是赶时间么……” 见他如此,隆圣帝颇有些无奈的拍了拍脑门。“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你爹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切……皇伯父是嫉妒吧!”徐平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赶忙起身施礼。“这不是临行前时间颇紧嘛,侄儿也不好耽搁啊!” “你刚说啥?”隆圣帝起身走下台来,语气尤为异常的平淡。 看他这副模样,徐平有些心虚。“侄儿说时间紧迫,方才不敢耽搁!” “哦?是吗?”隆圣帝笑着招了招手,刘辟心领神会的递上随身的拂尘。 接过此物,隆圣帝倒拿起把头,露出长长的竹节。“上一句。” “什,什么上一句……”此话一出,徐平汗如雨下,当即跪地求饶。“皇伯父息怒!皇伯父息怒啊!侄儿啥都没说,肯定是您听岔了!” “哎哟我去!!!”一鞭子下去,徐平当场被打得嗷嗷直叫。 顾不得礼节,他撒腿便想跑,却又被刘辟给拦在门前。“徐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呵呵!我哪也没想去啊!殿内颇闷,来这儿好透个气!”徐平尴尬一笑,随之朝着一旁快步退开。“皇伯父,侄儿好歹也是要当爹的人了,您行行好,别,别打了……” 听闻此言,隆圣帝先是一愣,随即顿时来了兴趣。“当爹?教坊司内薛家那小女娃?” 见徐平点头默认,隆圣帝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有些深邃。“徐平……” “啊?侄儿在?” “薛维民不简单,他的女儿,你最好也留几个心眼。朕的意思,你懂吗?” 第1209章 …… “皇伯父,您此话……” 徐平话未说完,隆圣帝却已开口。“薛氏流放北境,按说不应举族尽失。前些时日你父王派人前去探查,已无一人尚在。 薛维民本是朕与你父王合谋派去北蛮,但事情恐怕与朕之所料有别。具体无他,总之多留个心眼没错。” “言之有理……”徐平点头颔首,对于此事也颇为赞同。“皇伯父,侄儿府上有一婢女名唤莺儿,据侄儿所知,此女乃北蛮人。” “这个你父王与朕说过,盯紧即可,不必在意。”言罢,隆圣帝斜倚在龙椅上,竹节鞭随意搁在膝头。 望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徐平,他忽然轻笑一声。“屁股可还疼?当年朕被你爷爷用金错刀抽得下不了马,第二日照样能骑射百步穿杨。 徐平揉了揉后腰,嘴角一撇。“被打的又不是您,当然疼咯……” “你欠不欠?该不该打?”话到此处,隆圣帝抬头望着窗外,语气深沉了几分。“北伐乃是大事,不仅关乎北境,更关乎国运…… 若是朕没记错,徐沧那老泼皮已是三十有九了,你的确该给北境开枝散叶。”说着,他抬手一招。“去将朕的鎏金万年锁取来。” 此话一出,刘辟当即愣住。几息之后他快步上前,俯在皇帝耳前轻声回道:“陛下,那可是先皇太后留给您唯一的念想啊……” “啧,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难不成朕一把年纪了还要将它挂在脖颈之上?”言罢,隆圣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这……” 见他如此,隆圣帝起身便是一脚。“朕是不是使唤不了你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言罢,刘辟行了个礼快步离去。 “皇伯父,那万年锁是何物?”徐平心头大喜,当即起身凑上前去。 “就是一把锁,并非什么值钱的玩意,看你这鬼德行朕就来气。”说着,隆圣帝抬手便给了徐平一个脑瓜崩。“虽不值钱,要是丢了,朕扒了你的皮。记住了没?” “那要不您还是赏侄儿一点金银吧!”徐平搓了搓手,猫着身子又给凑到了对方脸前。 见他这般无赖,隆圣帝脑壳痛。沉思几息之后,他于桌台的暗格之中取出一叠银票。“自打你吃了穆氏酒行,这两年分的银子朕都给你囤在这儿…..”说着,他抓起徐平的鸡爪便将银票拍在了掌心。“就那么多,再要一个子儿朕打断你的腿。” “这这这,哎呀!皇伯父实在客气,这可叫侄儿如何是好……”这突如其来的好处,徐平嘴脸那叫一个谄媚,他赶忙将之收入袖内,随后躬身行上一大礼。“多谢皇伯父圣恩!!!” 隆圣帝没好气的白了徐平一眼,随之缓缓走回龙台。“以后没事别回来述职,朕看着你心慌得很。” “怎么会!怎么可能!您又在说笑了!”徐平偷瞄了袖口一眼,而后自顾自的搬来椅子坐在一旁。“那武经三册如何?皇伯父,您可不吃亏啊!” 此话一出,隆圣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尴尬的轻咳几声,最后拿起案上的周史一把拍在徐平身上。“岳州刚经战乱,民如惊弓之鸟,虽不可一味怀柔,但若一味用强,便是筑坝截流迟早溃堤。”话到此处,他忽然抬眼。“司徒文那开仓放粮的把戏,你当真是学不来。” 徐平喉头一动,想起皇帝给的政要。“皇伯父所言,侄儿知晓!大仲宰乃国之巨擘,侄儿自是不及。” 听闻此言,隆圣帝指尖敲了敲案上未干的朱批。“记住,百姓要的不是赈济,是生路。漕运改道后,你让军士混在民夫里修渠,每日发半饷粟米,既省了军粮,又让百姓知道,这活路是你给的。” 第1210章 “皇伯父,且不说战事,今年多灾,如今的岳州府内空虚,光维持便已捉襟见肘啊。”言罢,徐平接过周史,随意的翻看起来。 “灾年?”隆圣帝忽然冷笑,眼中罕见的流露出一丝狠戾。“正因如此,你就该让岳州的乡绅自愿开仓。”说着,他忽然将一份折子推到对方面前,书页翻开处,“诛灭”二字用朱砂圈得通红。“士绅的钱自然比百姓的命金贵,他们若不肯出血,你便拿姜安民的人头做例子,无非是多批几份灭族书文罢了。” 思索片刻,徐平点头应道:“侄儿会先查粮仓存量,若是有需,再请旨开仓。” “糊涂!”隆圣帝轻拍桌案,将折子一手敲在徐平脑瓜上。“等你上疏到京,岳州那些愚民早饿死了一半。 驻军在外,封疆大吏要有独断之权。但独断不是专断,你让人把粮仓打开一条缝,只许老弱妇孺每日领半瓢粟米,青壮劳力必须先去修渠,干满一日活才能换米。 如此既赈了灾,又得了民夫,还让青壮无闲暇闹事,如此反复即可!懂吗。” 隆圣帝的方略与李正我有极大区别,徐平瞳孔微缩,随即抬手作揖。“皇伯父,咱们刚拿下岳州便苛待百姓,如此恐难长久啊。” “苛待?”隆圣帝翻开文书,从案底抽出一叠卷宗。“看看这堆折子,说朕苛待宗室、滥用民力的还少? 只要你把漕运修好,粮运通畅,巡营的部卒也可受益。”言罢,他忽然放软语气。“永宁啊,治政要多看几步。你在岳州修漕运,看似民生工程,实则是在截断大梁西北与西南粮道的关键。 只待时机成熟,镇南军顺流而下,可直取奉天。东来水浅,还可以危祸甘州,懂吗?” …… 文德殿外暮色四合,铜漏滴答声中。 见徐平低头思虑,隆圣帝继续说道:“于他国治政不易,岳州名义上是两国共治,实则是块烂泥塘。 大梁的遗老、南安的商团、还有各国埋下的暗桩,全都盯着你这块肥肉。 要站稳脚跟,利、势、名。缺一不可。 利,既是钱财。"隆圣帝摊开舆图,指着清岳江的上流笑道:"河里淤积的不是泥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除了榨取民力,让人疏通河道时,每隔十里设个水驿,明着收取过往商船的通行费,暗着查他们的货单。但凡有私盐、铁器,一律充公。 但要记住,充公的三成赏给士卒,三成送给当地士绅,剩下四成……"说着,隆圣帝忽然冷笑。"送到神京来,就说用于修缮皇陵。" “皇伯父,如此一来,岂非雁过拔毛……"徐平有些不解,既要长治久安,怎能杀鸡取卵….. "这个无妨!明面上的岳州依旧是属于大梁之地,咱们只是共治。你这么做,那群愚民恨的不是你,而是梁帝。”言罢,隆圣帝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地契。"这是朕为你准备,岳州最大的粮商姜夔,其祖业本是大周官窑。 朕让人翻出二十年前的旧账,届时你就说姜家祖上欠了朝廷五十六万两官银。 他若不肯捐出半数良田,那你便将之抄家灭族。"言罢,隆圣帝抬手便将地契甩在了徐平面前。"记住,士族的软肋永远是家产。 你断他的财路,他会恨你。但你若能让他觉得破财可消灾,他们反而会感激你。 只要有人起头,捞银子还不简单?可惜司徒孝康已伏法,若是他在,你就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压榨,什么叫做真正的手段。” 第1211章 话到此处,隆圣帝忽然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书,随手翻开。“永宁啊,舒家三散家财而三聚千金,靠的可不是仁义,是眼光。 岳州连年战乱,良田荒芜,你却要反其道而行之,让民于荒地上种桑树,养蚕缫丝。"说着,他指尖翻过一页。"正所谓农不如工,工不如商,蚕丝卖给甘州的织户,生丝税抽三成。 织好的布锦你再卖给大梁的世族,关税抽五成。如此一来,甘州的钱,都会流进你的口袋。也可为你日后讨伐甘州埋下便利。” “皇伯父妙招啊!”徐平皱眉思索几息,随即开口追问。"可种桑需时,短期内咱们如何获利?" "蠢货!"隆圣帝嘴角一撇,脑瓜崩当即甩出。"你就不会先卖桑苗赊销?让那些农户先赊苗种桑,承诺三年后以高于市价两成收购。 如此一来,农户感恩,商人趋利,不出半年光景,岳州全境都会种满桑树。至于三年后……"隆圣帝目光易凝,语气也随之压低。"三年后若岳州太平,你早已根基稳固。若是战事又起,你便以军资不足为由,撕毁契约。" 此话一出,徐平后背沁出冷汗,忽然想起当年徐远山所言:天子之术,皆杀人之术。就自己这点手段和纪凌斗,简直茅坑里点灯,找死啊…… “稀里糊涂的,想啥呢?“隆圣帝重新落座,给自己斟了盏茶。"再说势。岳州有三股势可用。明面上的州府吏员,暗地里的江湖帮派,还有躲在幕后的列国细作。 永宁,你要做的便是让这三股势力互相咬噬,而你于幕后钓鱼。"说着,隆圣帝轻轻拍了拍手。 几息之后,一黑袍男子悄然入内。“内卫参见陛下。” “朕要的东西呢?”隆圣帝余光一瞥,随即招了招手。 “回陛下!正在此处。” 接过密报,隆圣帝将之屏退。"吴氏粮坊与盐帮素有过节,你先让人暗中找盐帮买上三十车新粮,再给吴氏递消息,就说要盐帮要插足粮业。新粮必经清岳江而下,你暗中派人扮作吴氏府卫劫粮,再找盐帮兴师问罪。 一旦狗咬狗,待他们斗得不可开交,你再以维护岳州治安为由,收编双方壮丁。 记住了,先挑精壮的编入辅军,再以老弱充作民夫,半个子儿都别给他们留。" "皇伯父,那列国细作……" "细作?"隆圣帝笑着将之打断。“元武的马贩,南安的茶夫,甚至东卢的行脚商,这些大多有探子潜藏,你要笑脸相迎。 于外而言,徐平是个见钱眼开的草包。你越贪财,越容易示弱。暗中整合,把假消息混在真情报里卖给他们,既可赚取银子,又可混淆视听……” 恰在此时,一阵秋风扫过,烛光将隆圣帝的面庞映得明暗两半。 徐平稍有些愣神,忽然觉得眼前不是自己的伯父,而是一尊真正俯瞰众生的帝王…… "又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蠢货,朕在与你说话。"见他发呆,隆圣帝敲了敲桌案,随之放缓语气。"既为治政者,需借万民之口成帝王之名。 记得每月初一开府审案,专挑士家欺压百姓的案子造势,判得越重越好。给点甜头,好让他们将你与姜安民对比。 但尺度要把控好,不能让他们觉得你过于倾向贫农。这些个愚民极为健忘,你今日多给他们一口饭,明日他们就敢骂你祖宗。 永宁啊,明面上要放低姿态亲民,暗处再与当地世家暗通。如此一来,银子捞了,骂名有人给你背了。有利益牵扯,当地世族也不会再与你唱反调。 既有银子又有民望,如此才能长久。” 话音刚落,宫内敲过戌时正刻,门外亦被秋风卷进几片落叶。 隆圣帝看着落叶在门框处打转,忽然叹了口气。"朕对你如此苛刻?你可记恨朕?” 听闻此言,徐平重重叩首,额头上顿时溢出几滴冷汗。"侄儿岂敢!皇伯父栽培,侄儿明白,此去定当如履薄冰,不负重托。" “……”隆圣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又换上笑脸。"明日你便要离京,该用膳了。今晚朕让膳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还有你皇伯母最拿手的鱼羹,那可是她亲自下的厨。臭小子,今晚你有口福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宦官唱喏:"皇后娘娘到、六公主到……” 听闻此言,徐平惊觉。望着殿外迤逦而来的凤辇,他摸了摸腰间虎符,只觉掌心全是冷汗。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呵呵!所谓的治政,从来不是爱民如子,而是驭民如棋。 第1212章 …… 殿外忽有环佩叮咚,身着浅绿襦裙的纪梦蝶随白惜月缓步而入。 其貌秀美,发间珠钗随步伐轻颤,待入殿内,她欠身施礼。“父皇,母后说今夜有席,佐以鹿肉祝酒,非得拖着我来,还特意让膳房多备了些!”言语间,她微微侧脸,瞧见徐平,脸颊微赧。“咦!徐家世子也在呀。” “永宁啊,梦蝶这丫头就是这般,家宴便随意些!”见徐平正欲施礼,隆圣帝招手让纪梦蝶坐到了其人身旁。“她不喜宫中生活,酷爱游历四方,此次你回京述职,她也是刚巧从湖州归来。 当年蛮子来使,席间,这丫头敢用羊骨敲开对方酒囊,简直毫无半点大家闺秀之风采。” 徐平闻言一愣,目光扫过纪梦蝶腕间那串牙骨手链。“六公主倒是特别……徐平在此见过公主,有礼了。” “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你收拾司徒少华的时候我可都瞧见了!”言罢,纪梦蝶大方的将鹿肉推到对方面前。“徐家世子尝尝,这是母后改良的方子,加了黔州的花椒。 还有鱼羹,那可是母后亲自下厨的!平日里连我都吃不着!算是托你的福!” 其音未落,白惜月已和纪凌笑着对视了一眼。“陛下又在考校永宁?臣妾可是刘辟听说您将先母皇太后所赐的万年锁都赏给了他!” “母后这是替皇儿说话吗?”纪梦蝶撇了撇小嘴,又将推过去的鹿羹给扒拉回来。“当初您向父皇求了那么多次,如今却赏给徐平,父皇这心里可是没有咱们呢!” “啧!!放肆了啊。”隆圣帝咳了几声,抬手一挥,将周围宫婢屏退下去。“永宁这是要当爹了,朕这个做伯父的岂能不表示?行了,吃菜吃菜!” “当爹?”纪梦蝶微微一愣,随后颇有些的不解的开口问道:“父皇,靖北王府似乎还没有纳世子妃吧?他当什么爹?” 此话一出,徐平脸上满是尴尬。正当他欲开口辩解,却见隆圣帝颇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桌案。“那么些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再啰嗦你就给朕坐娃娃那桌去。” “陛下,怎么小孩子说话你也计较?”白惜月轻咳几声。“徐平啊,当年陛下还是皇帝,本宫随之巡边,在燕岭关外见过一种胡杨?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说着,她轻轻握住徐平的手,将之放到了其女的身旁。“倒而三千年不朽。 若是得空回北境,讨一株来,梦蝶这丫头的寝宫外正巧有一空地可栽。” “栽那玩意做甚?母后……” 纪梦蝶话未说完,却被白惜月一大个白眼给瞪了回去。“大热天的裹得跟个粽子一般,你就不能穿少一些?” 此话一出,纪梦蝶当场就不乐意了。“我又不是那教坊司的舞姬,真穿少了您又该不乐意了!” ”……”隆圣帝余光扫了眼白惜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啧!你这鬼丫头,怎么跟你母后说话呢?整日只知游山玩水,也不找你二姐好好学点女红。” “学那个做甚?您若是把皇位传给我,我连夜就去绣龙袍。”纪梦蝶小脸一歪,毫不在意的夹起菜来。 “你……你要反天?”隆圣帝刚举起酒杯又给跺了回去,整个人气得牙痒痒。 见此情形,白惜月也是有些无语。她夹起一块鹿肉便塞到纪梦蝶的口中。“整日在外游历都学了些啥,看把你父皇给气的?谁要是娶了你做媳妇,还不得说母后教女无方?” 第1213章 这话说得纪梦蝶可不乐意了,她将盘子往旁一推,咬了咬嘴唇饮下一口。“不回来您和父皇说我野丫头,回来了又嫌弃我!整日就想着把女儿嫁出去,好好的为啥要嫁人?一辈子吃八辈子的苦!” “瞧你这性子,若不改改,往后嫁人了可如何是好?本宫真是宠坏你了。”言罢,白惜月笑着给徐平夹去一块鱼肉。“永宁啊,这丫头平日里……” “改什么?改嫁吗?”话未说完,纪梦蝶却是张口就来。 “噗!”见她如此,徐平有些诧异,刚入口的美酒当场就给喷了出来。能这般和隆圣帝说话的,整个大周恐怕也是独一份了…… 便是如此,对位的隆圣帝脸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这样的丫头入府,高地能把徐沧这个莽夫给怼死…… 几息之后,他将筷子一砸,抬手就给纪梦蝶一记脑瓜崩。“还不闭嘴!父皇是让你来吃饭的,不是来吵架。”言罢,他又拍了拍徐平的肩膀。“这丫头口快,但性子不坏。” “额……”徐平自然知道对方的深意,却又不知如何接话。 见他吞吞吐吐,隆圣帝笑着为其重新倒满一杯。“吃菜,尝尝这个。” “多谢皇伯父厚爱!”看着鹿肉羹热气蒸腾而上,逐渐将隆圣帝的面容熏得模糊。纪晓蝶也好,纪梦蝶也罢,若撇开皇室身份,此二人一个恬静柔和,一个率直洒脱。只可惜,皇室的身份既是荣耀,更是枷锁,否则,纪晓蝶也不会香消玉殒…… 见徐平若有所思,隆圣帝随意用银匙拨弄着碗中枸杞。“徐平,你可知为何朕要把镇南军交给你?”不等对方回答,他便将汤匙重重叩在玉碗边缘。“兵者,国之大事。如今韩布已然还朝,朕大可将他与司徒孝呈调往梁东。” “皇伯父信任,侄儿感激涕零……”听闻皇帝此言,徐平赶忙起身作揖。 “啧!都让你随意一些!”隆圣帝笑着将之压回原位,随后点头颔首。“玉不琢不成器!除了信任,更多的还是磨砺。明白吗。” “侄儿多谢皇伯父栽培……”徐平放下手中酒杯,双手交叠于膝。“皇伯父,如今的镇南军中多有大梁降卒,要他们甘心为大周效力颇有难度,侄儿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降卒?”隆圣帝举杯满饮,往嘴里送入一块鱼肉。“能背叛大梁就能背叛你,用真金白银养这帮反骨仔?那是愚蠢! 每月初五,你让李庆少发三成军饷,言之境内贫瘠,朝中不予。事后再由你出面,自掏腰包补上。如此往复,这些姜安民的旧部只会感激你,记恨梁庭。 永宁啊,养兵如养犬,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给他们肉吃的人。” 听闻此言,白惜月忽然放下杯盏,凤目微抬。“你可知当年陛下尚未登基便恰逢叛乱,陛下以掺沙法整编了数万叛军。”说着,她指尖轻轻划过桌案,将几只碗碟分开。“陛下将老兵与新兵混编,让李孝师担任都尉。而后每隔十日抽选营将述职,说是述职,实则扣为人质。” …… 此话一出,徐平恍然大悟。“皇伯母是让侄儿将他们……” “一点就通,孺子可教也!”未等说完,隆圣帝便欣慰的点了点头。“这一点你也可以向你父王请教,对于此事,他是把好手。” 见几人聊得畅快,纪梦蝶放下筷子,眼中泛起亮光。“我曾听父皇说北境的骑战厉害,你讲讲呗?” 看着纪梦蝶的眼神,徐平回想起北境雪原上徐远山教他骑射之景。“轻骑胜机动,每日行军二百里,却能做到人不卸甲、马不摘鞍。若论阵法,北境的鸳鸯骑阵更叫列国忌惮。” 第1214章 “此阵乃是徐远山所创,的确不凡。”隆圣帝挑眉接话,来了兴致的他当即用筷子在桌上摆出阵型。“五人为伍,校骑居中,藤牌手、狼筅手、短刀手各二,看似松散,实则攻防兼备。但此阵若用于野战……”话到此处,他又摇了摇头。“进退虽从,却不够狠。” “皇伯父,老爷子曾改良过鸳鸯骑阵。”言罢,徐平亦是摆出另一阵型。“将狼筅手换成强弩手,短刀手改换枪骑卒,野战遇敌,先以弩箭压制,再以骑兵扰袭,待之人困马乏,逐步蚕食。” “那死泼皮还是有些脑子。”隆圣帝眼中闪过赞许,很快却又被审视取代。“弩箭虽强,却需提前布阵。若遇突袭,如何应对?” “可在阵中藏地听!”徐平指了指地面。“让盾卒俯地听蹄,五里内的动静都能察觉。” “地听便可吗?”纪梦蝶歪头皱眉,显然有些不解。“可是像宫里的漏壶一般?” “你这丫头,问这些作甚!”白惜月掩嘴一笑,随后轻声言明。“地听是用陶瓮埋土,以耳贴瓮听声,可比漏壶机灵多了。明白了?” “不明白!”纪梦蝶摇了摇头,小脑瓜子飞速运转。 “不明白就去娃娃那桌。”隆圣帝夹起一块鹿肉便大快朵颐。“徐平,你可知为何历代名将都爱杀降? 杀降?隆圣帝是在点自己吗?徐平心中一凛,当即抱拳施礼。“侄儿愚钝,还请皇伯父指点。” “杀降不是嗜杀,是立威。当年朕平定幽州叛乱,招降三万叛军,却在受降当日斩杀七千降卒。 不是歹毒,是要让剩下的明白一点,降与不降,生杀予夺,全在朕的一念之间。”话到此处,他侧目看向徐平。“你在岳州收编了不少姜安民的旧部,必要时也杀几个领头,还要当着全营的面腰斩。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行了!”白惜月忽然放下筷子,用帕子轻轻擦嘴。“陛下怎的总爱说这些血腥之事,既是家宴,不谈打打杀杀。” “这有什么!”隆圣帝大笑,接连替几人满上酒盏。“闲话几句罢了,瞧你这急的。 永宁,治军之道,宽严相济是虚的,恩威并施是假的,明白吗?真正管用的,是让部卒怕你、惧你、尊你。更要让他们知道,跟着狗吃屎,跟着你,吃肉。” “为将者,刀要冷,心要热,血要烫。”捏着手中杯盏,徐平心头一阵翻涌。“大都督也曾教导过侄儿,侄儿铭记于心。” “对了!”隆圣帝似乎想起什么,朝着白惜月招了招手。“取来了吗?” “陛下旦有吩咐,臣妾又岂敢相忘!!”言罢,她从袖中取出一卷兵书递了过去。 “此乃朕早年所著《御将十策》,你且拿去看看。 徐平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句屁话。你即便在外,也要让朕知道你每一根汗毛的动向。 这不是制约你,而是怕你出错。”隆圣帝缓缓闭目,又瞬间睁眼。“大梁势危,此诚千载难逢之机,万不可失。” “侄儿谨遵皇伯父旨意!”接过兵书,徐平随手翻开,第一页便是隆圣帝用朱笔写下的疑字,旁边批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为帅者。疑人要用,用人要疑,方为帝者。 “…….”翻后一页,徐平指着兵书上的阵图问道:“皇伯父,此图……” “锥形阵图所改!”言罢,隆圣帝用筷子于桌边划出一条斜线。“临阵需察后翼,结合钩形阵,前军突进,两翼如钩,可攻可守。” 听闻此言,徐平眼睛一亮,立刻在桌上用菜渣摆出阵型。“皇伯父,以骑兵为锥尖,步兵为钩翼,遇敌以锥尖突破,钩翼包抄?” “正是如此!”隆圣帝击掌叫好。“若再配上床弩封锁,贼狗插翅难飞。” 看着两人兴奋的模样,白惜月有些无奈的摇头哈气。本是来相亲的,怎么两人就聊起兵法来了。“你们这叔侄俩,好好的家宴,倒像是在演武场。梦蝶,给永宁续杯酒,明日他便要回大梁,届时可就喝不到神京美酒了。” “我给他倒酒?好吧!”纪梦蝶点头,嘴角却嘟囔的不停。 见她如此,徐平赶忙接杯。“谢公主。” “光谢可没诚意!”收起酒壶,纪梦蝶将脑袋凑上前去。“徐平,五姐是不是在你那儿?” 此话一出,整个殿内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徐平捏了捏鼻尖,正在想着措辞,隆圣帝却已替他开口。“丫头,你觉得徐平如何啊?” “哪方面?”纪梦蝶稍事一愣,随后笑着摆了摆手。“父皇,我这尊佛大,靖北王府可放不下!要是闹得个鸡飞狗跳,徐世叔又得和您干架了!”言罢,她起身便飞奔离去。 “啪”的一道声响,隆圣帝拍案而起。“反了反了,简直反了!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她是想气死朕吗?” “永宁啊,这丫头性子野,你多担待!”白惜月轻叹一声,亦是打起了圆场。“时辰也是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徐平自明其意,当即站起身来。“多谢皇伯父款待!那侄儿这就告退了!” 见他起身,隆圣帝忽然擒住其手腕。“记住朕的话:治政如烹小鲜,治军如割芦苇。要狠,要快,更绝! 你此去不易,遇事三思!徐平啊,莫要让朕失望。” “侄儿定当牢记皇伯父教诲,若是有违此心,愿受天诛地灭。”徐平掸了掸衣袍,拇指竖直,交叠作揖。 见他如此,隆圣帝笑着松开手。“你个傻小子!什么天诛地灭,那都是唬人的。 你只需记住,用兵大梁,你背后是朕,是整个大周!!!” 第1215章 …… 戌时三刻,徐平跃马回到王府。 薛若薇一袭茜素罗裙立于廊下,发间插着秀娟的珠钗。“可算回来了,”言语间,她用素手为之拂去肩头的褶皱。“王爷此刻正在书房等你,水暖着,一会记得洗澡。” 见她如此,徐平赶忙拉着对方入内。“你如今已有身孕,在这府门外等我作甚,胡闹。” 两人一前一后入内,简单几句寒暄,徐平将之送回闺房便朝内屋而去。 书房内,徐沧正抱着酒坛往嘴里猛灌,胡茬上还沾着些许酒液。“臭小子,今日入宫被纪凌抽了没?”言罢,他忽然大笑,将酒坛子重重搁在案上。“都说了些啥?可有提到司徒府那女娃之事?” “这倒没有。陛下教了我不少治政与领兵之道,许是怕我稳不住岳州局势。”说着,徐平当即坐至一旁,端起坛子便给自己满上一杯。“今儿个在宫里用的膳,纪梦蝶和皇后都在。” “这老东西贼心不死。”徐沧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几枚皱巴巴的蜜饯。“老爹回府路上遇见,给你带了几个。你老娘生前最爱吃这玩意,拿去佐酒吧。” “吃剩就吃剩嘛,说什么给我带的。”徐平一把将之抓过,吧唧着便大口吃下。“爹,有没有可能让陛下放弃削藩的念头……” 听闻此言,徐沧先是一愣,随后摇头轻叹一声。“除非裁撤布政府,咱们还得交出镇北军的兵权。”说着,他仔细思虑一番,再次摇了摇头。“即便如此,那也很难。你个臭小子若是承继九五,你会留着北境? 他可从来不怕北境闹事,怕的是后世之君无力制衡罢了。” “爹……”徐平喉头一紧,神色有些罕见的黯然。“此次回梁,再见怕是要许久了……” “屁话!你他娘的转性了?”徐沧不耐烦的挥手打断,酒坛重重磕在一旁。“你爹我还等着抱孙子!若微那丫头倘若临盆,你咋的也得回来瞧瞧。本就不在身边,如此冷落,岂是为夫之道?”话到此处,他拍了拍徐平的肩头。“纪梦蝶那丫头你瞧着如何?” “怎的突然问这个?”徐平有些不解,倒也没在意。“长得倒是水灵,有些意思。” “兔崽子,你尚未立世子妃,若微那丫头入不了府,娃娃落地不成了野种?有些事爹也不好说啥,你这个想清楚。” 听闻此言,两人对视一眼,旋即端起酒便大口饮下。 更夫敲过三响,满屋子酒味混杂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倒让此间的气氛颇有些特异。 “爹,陛下说薛维民不简单,我对此也是同感。他日你率兵出关,多加小心。”徐平突然开口说道,眉宇间流露几分不舍。“若是不可为便放弃,别硬来……” “啧!真是啰嗦!薛维民有猫腻老爹还用你提醒?”言罢,徐沧拍着大腿便唱起北境的战歌……铁衣百战破关山,不灭蛮狗誓不还…… 望着老爷子染霜的鬓角,徐平脑海中回想起幼年时骑在对方肩头阅兵的场景。那时徐沧的后背,似乎比现在要宽厚许多。 父子边喝边笑,二人齐声哼着小曲,没有再说什么。随着屋内老酒一坛坛饮尽,转眼已是晨曦微露。 回屋取上行装,徐平在堂前随意的把弄了几番兵刃。 一旁,薛若薇立于侧边,静静看着对方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 “世子。”片刻之后,她忽然开口,从袖中取出个香囊。“路途遥远,小心些……” “莫要担心。”接过香囊贴身藏好,徐平将之缓缓搂住。“待岳州局势稳定,我便派人来接你们母子。若生的是儿子,就叫承岳;若是女儿……”思虑几息,他忽然轻笑。“便叫念薇。” 第1216章 听闻此言,薛若微眼眶泛红。她紧紧依偎在徐平怀中,却始终没有开口。 见她如此,徐平心头一阵无奈。自打此次回京,纪凌给予的压迫感过甚,若只做个闲散郡王,想想富贵荣华,又何尝不是一种美事。 拜别众人,徐平翻身上马。回望一眼,他扬鞭而去。 出得城门,已是耀阳高悬,依稀可见墙上青砖斑驳陆离。 “驾!!!!”未作停留,徐平夹紧马腹直奔官道。 当其行至数十里开外,却闻身后传来马蹄。回头一瞧,但见刘辟骑着一矮马追上。“徐将军且慢,陛下在青云坡等你呢。” “吁!”勒住缰绳,徐平一愣。“刘公公?“ “徐将军慢行!快随老奴走!” 小半炷香后,两人并排而至。 青云坡的老槐树下,隆圣帝身着常服,脚边放着两坛美酒。随侍支起炭炉煮茶,见徐平到来,忙迎上去接过缰绳。 “末将参见陛下!”徐平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去。“陛下在此相送,末将感激涕零。” “你这小子,真感激还是假感激?“隆圣帝开怀一笑,示意他席地而坐。“记得朕年轻时在北境历练,每逢出征……”话未说完,他拍开酒坛封口,琥珀色的酒液涟漪微晃动。“徐远山总说送行酒要喝冷的才是,如此上路,这心里才清醒。”言罢,他将酒坛递给对方。“尝尝,这是太仓库里藏了三十年的梨花白。” “多谢陛下赐酒!”接过酒坛,徐平俯首一闻,鼻尖萦绕着醇厚的酒香。“这可是三十年的梨花白,还是御酒,换作银子当不少啊!” “臭小子!”隆圣帝嘴角一撇,险些一个把嘴巴子抽过去。虽有不悦,他却伸手替徐平捋顺了被风吹乱的鬓发。“记住,这天下间最锋利的刀,不是握在手里的兵刃,而是让人看不透的城府。”言罢,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金令,上面刻着如朕亲临。“若遇难处,就派人将此物送去玉螭,会有人给你兜底。” 听闻此言,徐平心头一颤。他掸了掸袖袍作揖施礼,随后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侄儿定不负皇伯父所托,此去定叫梁东尽入我朝。” ”尽力即可……”说着,隆圣帝背过身去,目光所及便是神京方向。 见此情形,刘辟心领神会,悄悄将一锦盒塞进徐平手中。“这是陛下让太医院特制的九花玉露丸,千金难求,徐将军沙场征战,多加小心。” “末将多谢陛下厚爱……”接过此物,徐平躬身施礼,随后翻身上马而去。 马蹄踏碎一地泥泞,行出百步,他忽然勒马回头,却见隆圣帝的身影已在青云坡上逐渐模糊。 即便如此,他却仍能看清对方抬手挥别的动作。 西风渐起,坡上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亭下传来一阵声响,隆圣帝挥剑斩断了身前的一丛荆棘。“送徐平征南: 金銮振臂裂云开,铁驷如龙踏日来。 剑指山河吞万域,威凌霜雪镇千台。 鹰扬紫塞风云动,虎啸苍溟草木哀。 但使孤臣擎赤帜,长令天戈断梁淮。 …… 暮秋的风卷着槐叶掠过亭角,隆圣帝望着徐平远去的扬尘,指尖摩挲着酒坛上斑驳的木纹。 金殿之上,他是一言九鼎的帝王。而此刻却像个寻常人般,对着空坛怔神。 刘辟欲上前添酒,却见皇帝抬手止了,独饮那冷透的梨花白。 “陛下,咱们该回宫了。”刘辟的声音混着几许复杂,身后恰巧传来枯枝断裂之声。 见他提及,隆圣帝却摇头不语。许久之后他掸了掸桌上的落叶,神色颇有些疲惫。“朕这一生,可对得起大周?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第1217章 此话一出,刘辟慌忙跪地。正当他欲开口接话,亭外阴影处踱出个黑袍男子。“对不对得起你自己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你来了……”隆圣帝并未侧目,而是未对坐的空位满上一杯。“喝点?” “还是这么可笑。”徐沧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眼神直直望着徐平离去的方向。“当年在燕岭关,你也是这般送咱出征,如今又送我那好大儿去拼杀,特么坏得很!” “……”隆圣帝眼皮未抬,捏起枚梅子便丢进嘴里。酸甜在舌尖炸开,恍惚间竟觉得有几分当年安凝雪酿的梅子酒之味。 刘辟下意识上前,却被皇帝抬手屏退。石阶下的宦官宫人退去,唯余亭中二人。 “你来作甚……”隆圣帝又饮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滑落,在龙纹常服上洇出暗痕。 徐沧耸了耸肩,自斟一碗。“来瞧瞧你是如何用三十年梨花白换咱的好大儿替你踏碎大梁山河。” “刀若锋利,总得见血嘛。”隆圣帝忽然笑了,笑声惊起几只林中翠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是吗?” “……”听闻此言,徐沧沉默几息,随后端起酒碗便挥洒在地。“呸!难喝!“ “……”见他如此,隆圣帝只摇了摇头。 “纪凌,我若是接纳纪梦蝶入府,此番之事可否作罢。“徐沧罕见的抱拳拱手,语气也带着几分试探。 “大可不必。”隆圣帝挥开他的手,望着远处的神京方向,忽然想起徐平小时候扒在他肩头问道:皇伯父,龙椅真有那么舒服吗? “……”几息之后,他负手起身,朝着官道走去。“你且宽心,朕若是要下手,断然不会等到今日。” 徐沧自是不爽,他一手将桌案掀翻,随即骤然起身。“纪凌,这天下可从来不是靠刀枪堆出来的。”言罢,他大步上前,抬手便指了指对方的心口。“你这心早被龙椅焐得冰凉了。” 徐沧会有如此反应,纪凌自是理解。他并未解释什么,反而推开对方继续朝前走去。“那些年徐远山的教养之恩,朕今日已报。 徐平七王府拔刀是第一次,刑台拔刀是第二次。老伙计,所谓事不过三,再有第三次朕便不会留手……”酒意上涌,他晃了晃身子,踉跄着缓步前行。 听闻此言,徐沧突然一愣,正当他欲冲上前去,却见纪凌回头看来,目光极为深邃。“蛮子歹毒,朕总有不好的预感。谨慎些,莫让朕来替你收尸。” “……..”目视着纪凌的身影远去,徐沧罕见的掸了掸衣袍,朝其背影躬身施礼。“臣,多谢陛下恩典……” 待到其人彻底消失在此处,徐沧轻轻拍了拍手,安凝霜的身影悄然出现。“姐夫……” “都打探清楚了?”徐沧揉了揉眉心,内心深处罕见的泛起一丝波澜。 见他如此,安凝霜点头颔首。“就在处刑那日,京城四门换防,内卫与戍京司约合三万兵马,将整个神京四郊围得水泄不通……” “是吗……”徐沧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缓步朝着城内走去。“得亏臭小子没犯傻,否则,咱们恐怕离不开京城。 纪凌我了解,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势必一击即中……” “姐夫,连你也不行?”听闻此言,安凝霜有些疑惑的将之拉住。 “他若不出面,可!他若出面,不行……”言罢,徐沧神色一变,语气中颇有几分忌惮。“劫法场是公然谋反,里外都站不住。多少年的情谊啊……恐怕也要消失殆尽了……” …… 月华初上,宫墙下的阴影里,刘辟捧着药汤候着,见隆圣帝止不住的咳嗽,忙要宣太医入内。 “喝这些作甚?替朕按按肩膀。”隆圣帝踏上石阶,腰间玉佩轻摇晃动,那是徐远山战死那年他亲手刻的“忠勇”二字。 “陛下,如此积劳断不可取,您要保重龙体啊。这药是娘娘……” 刘辟话未说完,便见隆圣帝已转身走向角楼,那里能俯瞰整个神京城。 神京城灯火渐次亮起,千家万户的窗棂里透出暖光,有妇人唤着小儿归家,有老翁在巷口摆酒坛。 攀高楼远望,隆圣帝颇有些感慨。“朕自登基以来,许久未曾来此了……” 刘辟快步上前为其揉捏肩颈,低声在其耳旁言道:“陛下何不派监军与之同行?若按内卫所呈报,徐平野心不小啊。” 话音刚落,隆圣帝却将密报抛向夜空。 纸页于风中翻飞,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下。 见状,刘辟欲捡,却被他一把拦住。“随它去吧。朕乏了……” 这一夜,神京城的风格外冷,吹得宫灯摇曳不定。 深宫处,文德殿的烛火又亮了整整一宿。 第1218章 …… 长宁宫外,青瓷香炉浮着袅袅香雾。 白惜月手捏翡翠念珠,莲步于廊亭内叩出细碎声响。 “娘娘,婢女这就前去通报!”其身后宫婢高捧长扇,暖香混着松烟,将晚秋的凉意隔在朱门之外。 “这丫头……去吧!”白惜月微微颔首。 几息之后,未等婢女入内,里屋便有一小宫女快步而出。 “梦蝶可在屋内?”停在雕花门前,白惜月老远便听见里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见是皇后来此,婢女赶忙施礼。“回娘娘话,六公主正与二公主正说话呢。” “引本宫入内。” “诺!”宫女掀起竹帘,殿内烛火通明。 待入其内,但见纪梦蝶斜倚着黄梨贵妃榻笑得花枝招展。其墨发垂肩,腕间手链随动作轻晃。“二姐,这瞧着可费事。” “你啊,做女红要耐心!”纪知礼一身月白襦裙,端坐于绣绷前穿针引线。“今儿这太阳也是打南边出来了,你居然会问这个。” “好奇嘛!二姐,这针脚怎的这般密?”纪梦蝶探过头去,眉间满是枯燥之之态。“稻穗该是参差的,怎绣得如此齐整。” “捣蛋!”纪知礼掩嘴一笑,抬手轻轻敲在对方额头之上。“这叫平金绣!要的就是端正稳重。”言罢,起指尖绕过丝线,杏叶边缘顿时泛起金线光泽。“又说要学女红,瞧见了倒是挑起刺来。” “无趣!谁要学这些!”说着,纪梦蝶抓起一团彩线便抛向空中。“不如教我如何作画,父皇的寿宴上,我画只万年龟给他!!!” 听闻此言,纪知礼手指一抖,险些刺穿了指尖的皮肉。“胡闹!你想矮板子不成……” 其人话音刚落,却闻殿门外传来一阵咳嗽之声。侧目望去,只见白惜月踏入殿中。 瞧着皇后来此,纪梦蝶慌忙坐直身子,彩线缠得满臂都是。“母,母后……” “见过母后。”纪知礼起身福礼,袖中绣绷垂落,露出一角尚未完工的鸳鸯。 扫过满地彩线,白惜月唇角微扬。“母后的寿礼,你也打算画只乌龟吗?” “哪,哪有!”纪梦蝶慌忙甩去胳膊上的彩线,当即起身欠礼。“二姐说要教我女红,谁知这般无趣!皇儿突发奇想,作画不也算陶冶情操吗!” “六妹心杂,要她学女红,母后可是有些难为她了!”言罢,纪知礼拾起绣绷,指尖缓缓抚过鸳鸯羽翼。“倒是那整日游历之好,颇有些父皇当年的影子。”说着,她起身欠身。“母后若没旁的事,儿臣先告退了。” “……”白惜月点头应声,并未挽留。 待纪知礼离去,殿中只剩母女二人。 “母后怎么有空来我这?”纪梦蝶歪着脑袋拨弄案上的绣布,整个人显得十分无聊。 见她如此,白惜月在其身侧坐下,执起她沾着丝线的手,轻轻替对方拆解。“那晚的夜宴之时,你父皇瞧着你与徐平说话时,眼神可都亮了呢。” “那又如何?”纪梦蝶挑眉撇嘴,语气没有了先前的平静。“想把我嫁去靖北王府?” “女子终究要嫁人的嘛。”白惜月握住对方腕间的手链,将之缓缓摆正。“徐平也算是王府贵胄,颇有才能,而北境又是……” “母后!!!”纪梦蝶突然将手抽回。“这辈子嫁不嫁人,嫁给谁,女儿现在不想深谈。”话到此处,她轻叹一口气。“难道母后忘了吗?四姐之事还历历在目。 再说那徐平,风流成性,断然不是安分之辈。说到底还是承父辈余荫,若非靖北王府势大,您觉得女儿能瞧得上他? 他要纳几个小妾,可不得欺负死我?若是女儿养几个面首,他又能受得了?” 第1219章 听闻此言,白惜月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父皇总说你性子野,可母后知道,你只是没遇见让你甘心停下之人,对吗?”说着,她取出怀中袖锦,上面用金线绣着北境的胡杨林。“徐平此去大梁,若能克定梁东,那便是大周立国以来之最。母后的意思,你当知晓。” “母后是要我去拴住他?”纪梦蝶忽然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棂。“他徐平又不是条狗,如何拴得住?若真能被女儿拴住,那也的确只是条狗。 倘若如此,何必大费周章。” 望着对方的背影,白惜月指尖轻轻抚过袖锦上的胡杨。“傻孩子,有些牢笼,是用荣耀与恩赐编织而成,并非惧怕北境势大,而是你父皇不希望有朝一日与徐靖边翻脸……” “纪月华呢?”纪梦蝶回过头来。“她与徐平青梅竹马,徐平却拿她去下饵料,即便她都拴不住,何况是我?”说着,她撅了撅嘴,托着下巴撑在窗台之上。“此次入京,为了司徒府之事他大闹刑场。瞧着到是一往情深,真涉及到双方底线,其结果还不是退却了?这样的人,表里不一,眼高手低。 母后请恕女儿无礼!且不说女儿已有心仪之人,即便没有,也瞧不上……” 此话一出,白惜月不自觉的揉紧了手中的袖锦。“你……”本想训斥一番,犹豫几息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与母后说说,那人是谁?你游历天下,可莫要被花言巧语所骗。” “女儿又不蠢!且不说我自幼便深受您和父皇宠爱,金银珠宝之物不缺,恭维追捧之人不少,您怕我被那些市井小民所迷惑?”纪梦蝶摇头捋发,而后掩嘴一笑。“这又不是说书人口中那些轶事,什么公主爱上寒门才子,他们也配!” “到底是谁?”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白惜月不好再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她只得起身准备离去。 “武,成,乾!” 纪梦蝶语出惊人,白惜月当即愣在原地。 几息之后,她大步上前,一把将之拉到身旁。“大周与元武乃是世仇,你疯了吗?更何况武成乾早已立了太子妃,混账!你要给人做小不成?” “瞧瞧!不说嘛,您心痒痒!说了嘛,您又不乐意了。”纪梦蝶耸了耸肩,随后微微欠身。“做小自然是不可能!欣赏有多,爱慕未及罢了,瞧把您急的!” “你见过他?”白惜月有些疑惑。 “这个嘛……”看出对方的脸色变化,纪梦蝶摇了摇头。“没有!!!” “既是如此,你这丫头……” “随口一说罢了,您又当真!”未等对方把话说完,其人已小跑着朝殿外而去…… 与此同时,靖北王府内,膳房飘出阵阵羊肉汤的香气。 徐沧掀开棉帘,褪去外袍,随手便丢在了廊下。“拿酒来!” 听闻此言,管家赶忙捧着酒坛迎上。“王爷,要不您先喝碗热汤垫垫吧。” “喝什么汤!”徐沧拍开酒坛封口,仰头便灌了一大口。“若微那丫头不喜荤腥,赶紧把这羊汤换了。” 话音刚落,一名亲卫快步上前,呈上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笺。“王爷,南面传来的,说是要交给世子。” 接过信函,徐沧挑眉一看,见火漆印上是纪月华的私章,眉头顿时皱紧。“好大儿这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信来,闹腾。” “王爷?可要老奴派人快马追上,将信交给世子。”管家见状,忙示意众人退下。 “错过就是天意。”言罢,徐沧将信笺揉成一团,随手丢进炭盆。“更何况那臭小子昨日便已出发,他马快,这会儿就算派人也追不上。” 第1220章 “要是世子知晓,会不会不好。”管家俯身上前,于对方耳旁低声问道。 “那咋了?”徐沧踢翻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在青砖上噼啪作响。“臭小子此去不易,皇帝里外都给足了脸面,本王也不能太不识趣。 “王爷,若是宁毅当真栽了,欧阳正齐多半也蹦哒不了太久啊。” “打铁还是要靠自身硬!”徐沧想都没想便开口笑道:“什么皇权富贵,狗屁!咱回辽阳老家打猎去,你看他急不急!!!”言罢,徐沧端起酒坛便不再言语。 夜风卷着细雨从窗缝钻入,望着窗外漫天雨丝,徐沧醉醺醺的开口念叨。“北境的雪,冻得住刀枪,却冻不住咱那好大儿的野心啊……” 片刻之后,他弯腰拾起酒坛,却发现坛中酒已见底。“再开一坛!” 梁东,岳州。 紫萍郡的深秋,芦苇荡已是一片枯黄。 英月娥立在船头,望着两岸随风起伏的苇杆,心乱如麻。 “英姑娘,陆先生怕是……”身旁亲卫话音未落,船舱内忽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听见动静,英月娥转身冲入船舱。 待之入内,却见陆铮斜靠在被上,面如白蜡,指尖抓着案上的文书却已无力抬起。 炭炉上,药壶咕嘟作响,苦涩的药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陆老鬼!”英月娥握住其手却是一片冰凉的触感。 陆铮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却不知世子……此行……是否顺利……” “你先养病,待到痊愈……” “药石无用…….”陆铮突然剧烈咳嗽,嘴角缓缓溢出鲜血。“所有谋划我已全数写在此中,你要……亲手…..交给世子……” 接过文书,英月娥沉默不语。 见她如此,陆铮忽然抓住对方手腕。“王爷若要北伐,非,非但……要……注意蛮狗,更要……更要提防东……卢……” “陆老鬼别说了,喝口参汤吧。”英月娥坐在榻前,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 汤药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吹了又吹,递到陆铮唇边之时,却见对方忽然笑了。 陆铮的笑容极淡,更像是落在死水潭内的枯叶。“我……大限…将至……” 船身突然颠簸,英月娥慌忙扶住药碗。 舱外传来亲卫压低的呵斥。“还不快些绕过此处!!!” 听闻此声,陆铮再度咳出一口鲜血,溅在舱壁的舆图上,将雍城二字染得通红。 几息之后,待有所平复,他忽然转头看向舷窗,瞳孔里映着碎金般的芦苇荡。“当年…在北境雪原…王爷何等的意气风发……只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恰在此时,舱外秋风陡然作大,船篷被吹得猎猎作响。 英月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无边的苇荡在暮色中起伏如浪。偶有白鹭惊起,扑棱着掠过水面。 “月娥……”陆铮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是回光返照。“吾有三策,均已留好。记得告诉世子……孤军在外,莫要轻信任何人。” “别说了,先喝药……” 英月娥正欲喂药,陆铮却忽然伸手将之倒翻在地。“我算计了一辈子……却算不到会埋骨于大梁…… 不过也好…省得看着北境…看着王爷,心头有愧啊……” 话音未落,舱外忽闻狂风大作,芦苇杆拍打船身发出阵阵巨响。 陆铮瞳孔骤缩,望着舱外漫天金黄,仰天长叹。“天妒我也……”言罢,其手中锦囊缓缓滑落于地…… 英月娥只觉掌心一空,那只常年握着狼毫的手此刻已然垂落。 她颤抖着探向对方鼻息,触到的唯有一片冰凉。 亲卫掀开舱帘的瞬间,烛火“噗”的熄灭。 “陆先生……走了……”几息之后,英月娥小心的替陆铮拢好衣襟。“备棺吧。” 见此一幕,亲卫纷纷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英月娥站起身,锦袍下摆扫过陆铮的药碗,她长叹一声。 众人欲言又止,她却已掀起舱帘,任由冷雨扑在脸上。 (从徐平入京,陆铮一直追随其侧,无论守关定平,还是谋夺岳州,他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其所作所为也远不止于此。 对于徐平而言,他和李正我均为谋臣,却又截然不同。陆铮擅奇谋,性歹毒。李正我擅政略,行大道。 乱世纷争,多少豪杰含恨而终。 天妒英才,多少志士抱憾终身。 李正我有言,年轻便是最大的资本。 景平十六年秋,陆铮病故于紫萍。) 第1221章 …… 酉时,岳山郡。 刺史府的窗棂滤进残阳,将李正我案头的清岳江疏浚条陈映得有些泛黄。 捏着紫萍粮仓的运粮簿,他指腹碾过仲宰府税册几字。墨色在宣纸上洇出细痕,李正我缓缓将之合起。 “先生,刚沏的。”书童推门而入,端来一壶热茶。 "放那儿吧。”李正我抬头看去,几息之后揉了揉眼窝。"去请郭子韬前来,就说先生要与之共商漕运改道事。"言罢,握笔之手已在舆图上勾出几个红圈。 紫萍、雍城、镇南军大营,恰好连成清岳江下游的铁三角。 戌时三刻,郭子韬匆匆而来。 正见李正我手持账簿默读,只得小声开口见礼。"军师唤末将前来......"话未说完,其音便是戛然而止。案上摊开的,正是前些日子截留的那批粮册。 "郭将军可知……"李正我合上书卷,烛火随之一阵晃动。"析津的百姓今晨又饿死了上千人?" 听闻此言,郭子韬喉结滚动。正当他想开口辩解,却见对方推来一碗茶。"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名曰铁骨青。" 茶汤入口微苦,却有回甘。 郭子韬抬眼看去,撞进李正我深沉幽澈的目光。"子韬,茶如人,先苦后甜方得长久。你在大营熬了那么些时日,该懂这个道理。"话到此处,他缓缓起身,从书架取下一份岳州盐铁册。"听闻前几日李庆染了寒症,可需雪顶参片佐药?" “军师体恤,子韬替他在此谢过。”郭子韬快步迎上,手中茶盏险些跌落。 “一点小事。”李正我从袖中取出锦盒推了过去。"这有上等的参片,还有……"说着,他低头指了指粮册。"玉螭送来的那笔银子,我已替他存入了府库。飞云关迟迟未下,咱们的行军粮道绕行七百余里,今年水患,秋收恐怕难以补足,省着点……” "军师......"郭子韬低头垂目,显然明白对方是在敲打自己。“末将失责,一会便去领军丈三十。军师,析津城外已新设粥棚十余处,奈何流民过多,末将恐有细作乔装,未敢开城放入其内。 “知道了……”李正我摆手打断。“子韬,明日卯时,你随我去趟粮仓。” “军师有命,末将岂敢不从。”闻言,郭子韬赶忙抱拳施礼。 李正我负手走出门外,立于廊下,看着库房方向,不由的轻叹一声。“宇文萧去凉州,短期内回不来,他所辖之地让许阳多上点心。” 此话一出,郭子韬有些不解。“军师,如今咱们执掌岳州,各方都呈交好之态,想来当无大碍。” “主公回京述职已有数月,想来也该反道大梁了。”说着,李正我眼神一凝,缓缓回过身来。“若是主公能顺利回梁,那便意味着隆圣帝已默许咱们开府,接下来就要大肆扩军,以备战时所需。” “军师,若是……”郭子韬跟上前去,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安。“若是世子回不来……” “那便放弃析津与长萍,收缩疆域,巩固岳山,继而静待天时……” 翌日卯时,镇南军大营的辕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郭子韬飞马而出,跟随李正我的马车朝粮仓而去。 待入粮仓,一众小吏慌忙施礼。未与他们多言,李正我便已入内。 片刻之后,粮仓的木门"吱呀"打开,腐米的酸气扑面而来。 “军师,近日连连降雨……” 郭子韬话未说完,李正我捏鼻踏入。目光扫过积灰的粮囤,他俯身敲了敲隔板。"将之挖开。" “诺!”听闻此令,几名亲卫赶忙上前。 不到半炷香,几桶黄泥翻出,露出的木桩早已腐败不堪。 第1222章 "偷工减料……"李正我神色复杂,随后缓缓站起身来。“此处是何人监造?” 见此情形,郭子韬扑通跪地。"还请军师恕罪!此处虽是老四监造,但事出有因,他绝非中饱私囊……” “连日来已有数人向我反馈,说军中粮食生霉添沙……”李正我将之扶起,声音放柔。"我了解张老四,中饱私囊不至于,否则就不会让你陪我前来。说说吧,具体是何?” “末将不敢欺瞒!”郭子摇低头拱手,随后轻叹一声。“老四自领征兵以来,凡有精壮,承诺每户按丁头,人均可得白银十两。除去营中日常所耗,他的营下早已无余钱,为免耽搁征调令,故而出此下策……” “…….”听闻此言,李正我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方才回道:“先将栗仓改建,陈米与霉米掏出来晾晒,不足数的按册去奉天购买,银子找各郡士绅,让他们捐。 表呈:岳州府衙九品令捐款三万两、八品内府司五万两、七品廷司十万两、六品粮造二十万两。职位有限,先到先得。 商贩不缺财,只缺个入仕的机会,银子一分不能少,若是来的人多,坐地起价,让他们互相争。” “军师,此诚往往私下协议,公然买官卖官必遭民议,恐怕不利于久治啊……”郭子摇眉头皱起,显然有些不明其意。 见他如此,李正我亦是理解。他颇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随即朝门外走去。“各郡的重建与安置流民耗费甚高,死的人多了,民声一样会臭。两权相害取其轻,按我是哦的办。 还有,虽事出有因,军中已然怨声四起。 传令:张士杰贬为步弓手,罚俸三年,廷杖八十。”言罢,李正我掸了掸衣袍,大步走向屋外。“传令开仓放粮!” 犹豫几息,郭子韬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前去 待到辰时三刻,放粮的消息传遍城内。 李正我站在粮仓前,看着百姓手捧粥碗感激涕零。旋即对身旁参军道:"告诉伙房,明日起,粥里再加一把粟米。" “这……这恐怕……”参军面露难色,只得低声回道:"大人,咱们的存粮......" "莫要的是那个,先发,后面自会有新粮送至。"言罢,他从袖中取出核完的丁册。"即日起,四处张榜,凡岳州百姓愿将荒地捐于军屯者,可免三年赋税。" “诺!”参军无奈,只得躬身退下。 便是此间,未过多时,各处的领粮点便已是人满为患。 李正我看着参差不齐的一众流民,登上高台振臂。“诸君可知,清岳江为何年年水患?因为朝廷不予,天子失德,梁东苦战乱久矣! 今日,你们有口饭吃,此乃岳州刺史徐平徐大人仁义,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本官在此有言,若想吃饱饭,入伍便是你们唯一的出路。不是为了光宗耀祖,是为了让这江水上漂的是你们的战船,而不是你们的棺材!!!”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或有人迟疑、或有人思索、或有人不屑一顾、或有人摩拳擦掌。一时间,整个现场混乱非常。 流民之中也不乏青年,见他们如此,李正我趁热打铁。"凡入伍者,便无梁庭给予,本官也承诺尔等每人每月可领半斗粟米。是上阵杀敌,还是饿死野外,尔等自行思量。”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瞧见一小吏风尘仆仆的跑来。待到台下,其人赶忙施礼。“军师,许将军来信。” 听闻此言,李正我挥了挥手,示意参军上台看着。下台之后,接过信函一看,他当即便跃上马车。 第1223章 转眼,两日过去。秋末的芦苇荡一片枯黄,风过时如金戈铁马。 “还有多远。”李正我随许阳穿行其间,靴底踩过腐叶,发出沙沙声响。 "军师,前面就是暗桩所在。"许阳压低声音,脑袋凑上前去。 闻言,李正我抬手止住对方,目光落在芦苇杆上的红绳标记,每隔五步,便有一根芦苇被削去半片叶子。“又是甘州的细作……” “这群南安狗贼,近日动作愈发频繁,派往岳州的哨子也越来越多。”言罢,许阳掏出怀中文书。“这些是末将在析津逮出来的,此处便是顺藤摸瓜之所在。” 李正我点头颔首,随之取出火折子抛入苇丛。"主公已回京数月,主帅不在,他们自然会心存幻想。离入冬不远了,顾应痕想必再有几月便会回京。” 随着火折子抛入,火苗瞬间窜起,狂风卷着火星飞速向四周蔓延。 见此情形,许阳正欲拉着对方后退,却见李正我微微摆手。"风向西南,火势会向东南烧去,无妨。” “军师,自打岳王府被诛,咱们虽在岳州经略数月,却有诸多势力惦记。如今世子迟迟未归,是否……” 许阳话未说完,李正我已起身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忧,若我所料不错,主公应当快回来了……”话到此处,他突然一顿,旋即低声问道:“五公主如何?可有出府行走?” “回军师,自打月华公主苏醒,始终将自己关在府内,我等几欲求见,都被其拒绝。”言罢,许阳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火凤营之事对公主打击极大,您以她为饵,就怕公主会心生怨念啊……” 听闻此言,李正我却不在意。“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女子为将,本就不明智。她既是主公的青梅竹马,早些让她认清现实也好……” 许阳先是一愣,本想开口,最终却只是轻叹了一声。 清岳江的风带着寒意,吹得李正我青衫猎猎作响。两人齐目观望,淡观水波荡漾。 许久过去,李正我指了指远处言道。"若将此处闸口抬高三尺,改道东南,紫萍的万亩良田便可灌溉 “……”许阳微微皱眉,随即抱拳施礼。"末将粗人一个,不懂水利。军师见笑了!" "不懂?"李正我轻笑。“这个简单!每逢初一、十五大潮,江面水位上涨,来往的商船便会满载通过。 待其抬高,只要此处闸口一开,私船便再难通过。” 沉默良久,许阳忽然抚掌大笑。"军师好手段啊!这是打算收取船税?” “在这岳州城,只要镇南军稳如山岳,各国各郡的商贩才能继续做生意。"说真的,李正我抬扇摇指。"去告诉宁武,要他即日起加紧赶制二十艘楼船,船身务必刻上徐字。” 闻言,许阳不解。“军师,咱们府中的银子本就捉襟见肘,要楼船何用?如此岂不是徒耗财帛?” "要让所有人明白……"望着滔滔江水,李正我目光深处带着几分愉悦的笑意。"这清岳江的水,咱们刺史府说了算。"言罢,他从怀中取出狼毫,于闸口前的石壁上题下"控江锁梁"四个大字,笔力雄健,宛如铁画银钩。 秋风卷落叶,当翌日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爬上刺史府飞檐时,李正我早已在案前修书。 书童端来热乎的早膳,不经意间瞧见案台上笔墨未干的一份信函,面书:清岳江疏浚条陈。岳州已固,主公无忧,静待天时即可。 …… 与此同时,秋风卷着碎叶掠过官道,徐平跃马飞奔,踏碎满地积水。 前方土丘处,一孤伞如墨点般洇在灰蒙的天地之间。伞骨垂落的流苏被风扯得笔直,暗红色裙摆随之飘荡。 “吁!!!谁?”徐平勒住缰绳时,塔云骓马首高高仰起。 伞面缓缓转过,绣着半株芦苇,褪色的丝线下,女子发间飘来淡淡的药香,混着雨水腥气,不再是她惯用的沉水香。 秋风飘过,忽然掀起其人的裙角,露出绑在小腿的皮套,里面插着截短刃,刀柄刻着“止戈”二字。 司徒娴韵的脸从伞底阴影内浮出,鬓边碎发沾着雨珠,发间别着的不再是珠钗,而是一截桂枝。她一身襦裙洗得泛白,袖口还留着道未缝的裂口,露出腕间淡青色伤痕,却比在京中时多了分利落。 “死木头,又见面了!有没有想我?”司徒娴韵掩嘴轻笑,伞骨微颤,几滴雨珠滚落在其睫毛之上。“以为要等许久,没想到你却走得这般急。要不要,带上我同行?” …………………………………….. (二合一,大章。) (彦祖们的评论作者看了,感谢支持。每日追读者有五千余,每日的催更只有数百,可否劳烦彦祖们看完之时耽误半秒,小手点个催更即可!作者感谢了!) 第1224章 …… 司徒娴韵伞面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既能看见徐平翻身下马的身影,又不至于让他发现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眶。 披风还是年前前那袭黑色,边角却多些指节长的破损,织金纹勾勒出整面边角,随着一阵秋风吹拂,摆尾猎猎作响。 “徐将军这副模样,可是见了鬼了?”司徒娴韵故意将将军二字咬得极重,伞骨转动,桂枝轻晃,她眼尾微挑,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我这野魄孤魂跋涉多日前来寻你,倒像是惊扰了贵人清梦不成。” 徐平的脚步顿住,眼神中流露出的欣喜毫不掩饰。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大步上前。“你如何逃脱的?那红衣女子是谁?李子画?” “可难为你还惦记着我,问些无趣的话是心乱如麻吗?”司徒娴韵将伞随手一偏,整个人就那么站在微雨之中。 暮秋的雨丝如绢,望着对方的身影,徐平从快步变为小跑,又从小跑纵身一跃。 见此情形,司徒娴韵张开臂膀,静待着对方将自己拥入怀中。 “你在天牢受苦了……”待入对方跟前,徐平伸手触及对方额角湿发,却在半空凝住。记忆中的司徒娴韵永远簪着东珠步摇,裙裾上绣着金线莲花,哪像此刻这般。 “不打紧!”感受到对方眼中的疼惜,她忽然轻笑,指尖挑起对方腰间玉佩。“我倒觉得这样甚好!如今没了司徒府的背景,又没了纪允未婚妻的头衔,浑身轻松呢!”说着,她一把揪住徐平的衣领。“怎么,嫌弃我蓬头垢面啊!还是怕我这一身血腥气,污了你的锦绣前程?还不抱紧我?” 此话一出,徐平立马反应过来,当即将之揽入怀中。“怎么会……“ “………” “………” 两人相视无言,任凭雨丝顺滑落,在彼此之间织成透明帘幕。 闻着她发间混着的药香,徐平思绪飘然而过,想起幼时在京中时,司徒娴韵总爱往府上送来熏了沉水香的蜜饯。 “你怎么来到此处?”徐平低头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触到腕上伤口,不禁心头一颤。 “我咋来的?我爬来的、我滚来的、我飘尸飘来的,我咋来的!”司徒娴韵翻起一大个白眼,差点没被徐平给气死。 “……..”徐平嘴角一抽,赶忙赔上笑脸。“这不是有些意外吗!别别别,别生气!那红衣女子是谁?她为何把你掳走?她人呢???” “你真是木头!”深吸一口气,司徒娴韵抬手托住对方下巴,额头轻轻贴上前去。“一口一个红衣女子,你没话说了?要不你跟她过去?” “哎呀,这哪能啊!”说着,徐平一把将之抱起,朝着树下跑去。“咱先避避雨!”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抽出指尖,在徐平的小臂上狠狠一掐。“徐将军要去做土皇帝,我这无根浮萍找棵大树靠靠行不!不然哪天死在荒郊野外,连个收尸人怕都没有呢。” 徐平心头一颤,旋即微微摇头。“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别瞎说。” 伞面倾斜,遮住两人头顶的雨幕,司徒娴韵忽然贴近对方耳畔,轻声笑道:“听说你在神京不亦乐乎?薛姑娘可还在绣并蒂莲?” 徐平脸色一变,瞬间避开对方眼神。“又在瞎说啥乱七八糟!瞧你这衣服都打湿了,休息一会咱们在黔州弄辆马车!咱们……” 话我说完,司徒娴韵便用手指遮住了徐平的嘴唇。“瞧瞧你这副心慌的模样!真是叫人忍俊不禁呢!” 第1225章 “额……这个……”见对方这般调侃,徐平将她手挪开,尴尬的捏了捏鼻尖。“那都是些流言蜚语哈!哈哈!”话到此处,他突然一愣。“不是你逃亡在外,你咋知道的???” “司徒府是退居幕后了,又不是垮了,打探一些宫里的消息很难吗?”言罢,司徒娴韵微微挑眉,指尖反复在对方掌心摩挲。“什么流言蜚语?薛姑娘莫不是喝多了酒,认错了人?” “…….”徐平接不上话,只得低头不语。 雨势忽然大了,伞骨在风中吱呀作响。 见他如此,司徒娴韵轻叹一声。“既然有了身孕,高低你得给人一个名份。徐平,虽非嫡出,却是长子,亦或是长女,难不成要让人私下耻笑为野种?” 望着对方眼底的狡黠与暗藏的脆弱,徐平忽然有些无奈。“孩子,的确是我的。”他任由雨丝打湿后背,却将对方往伞下拢了拢。“但我会娶你,明媒正娶……” “哦!什么时候?”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忽然轻笑,抽出短刃割下对方的一缕发丝。“你是不是又要说等,可我偏不等。 你若要娶我,便现在娶。你若怕耽误了自己的前程,我便做你的妾室……”言罢,司徒娴韵抬手将短刃抵住其咽喉。“犹疑不决,是纪月华还是姜云裳?”未等对方开口,她却抢言继续说道:“若要反周,纪月华将来的用处不小。若要谋取大梁,姜云裳也可以成为你的虎皮。 我不争,不代表默认。现在不争,不代表往后不争。你想清楚了再说。” 未作犹豫,徐平一把抓住对方手腕,短刃刺破皮肤,鲜血缓缓溢出。闻着她发间混夹的沉水香味,他缓缓低头吻了下去。“不等了,待咱们回到大梁即可。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我会让整个大梁都知道,你是我徐平的世子妃。” 伞骨……不堪重负,“咔嗒”一声折断。 雨丝劈头盖脸浇下来,司徒娴韵却在对方怀中笑出了泪。她攥着其衣襟,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几息之后,短刃掉落,刀柄的“止戈”二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 雨中一番激吻,两人彻底融为一体。 不知过去许久,徐平被之缓缓推开。“你可知道我在此处等你,早已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司徒娴韵仰头望着对方被雨水打湿的眉眼,指尖抚过其眉骨轮廓。“却唯独没想到,你会说要娶我。” 踏云骓在不远处着响鼻,秋风伴着雨水卷动满地落叶…… “那便记住这一刻。”徐平再度低头,吻住对方一些颤抖的唇,雨水还混着泪的咸涩。“沧海桑田,断不有负……” 彼此相拥的两人,此刻极为难得的享受起几分安宁。 这里,没有靖北王府的未来?没有岳山郡府的当下!没有……文德殿内的压抑,也没有世间一切的勾心斗角。 雨势渐歇,天边透出一线微光,两人翻身上马…… 司徒娴韵靠在徐平的怀中,安静听着对方心跳起伏。“你有这份心即可!若要我说,立姜云裳为世子妃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隆圣帝能放你回大梁,他恐怕早已算到了纪月华无法锁住你,对吗?他是不是还想将纪梦蝶许给你!” 看着她眼底重新燃起的精芒,徐平忽然觉得这才是他所熟悉的司徒娴韵。狠辣如刃,狡诈如狐,却独独对自己,藏着柔软的腹羽。 “与顾应痕对敌,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姜云裳自是必不可少,但我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或许,咱们可以换种方式吞下大梁的半壁江山。”言罢,徐平轻咬对方耳垂,鸡爪开始有些不安分。“与武成乾共分大梁,胜算应当会高不少…….” 第1226章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黛眉微皱。几经思虑之后,她点头应道:“你打算与武成乾合谋,从内部攻破虎威?” “不愧是你!当真一语中的。”徐平大笑出声,笑中还带着几分狠辣。“陛下将玉螭的兵权放给了我,待除掉顾秋蝉,先掌奉天,而后以驰援为由,率军北上。 一旦开关,我与武成乾连手用兵,有极大可能除掉吴青峰与顾应痕。 届时在以姜云裳为旗,扶持她即位,授我摄政之权,诞下子嗣便可立为岳王。只待年满五岁,便以女子无德,逼她禅位岳王。” “胁天子以令不臣吗?倒是名正言顺!”望着前方渐晴的天空,司徒娴韵忽然觉得这颠簸的马背,竟比司徒府的软轿还要安稳。 她攥紧徐平腰间的玉带,轻笑出声。“若是聘礼不够贵重,我可是会离你而去的!” “整个大梁!够不够!”言罢,徐平策马扬鞭,秋风卷过两人的脸庞。”日后称帝,你便是六宫之主。” 雨,停了!天边挂起残虹。司徒娴韵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问道:“倘若武成乾出尔反尔,将你一并扫除,若待怎样?” “嗯……”此话一出,徐平颇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我早有提防。若要合作,他会以岩台大营做交换,这是先决条件。只要奉天在我的手里,有镇南军与岩台大营,咱们自保当是无碍。”话到此处,他突然一笑。“别忘了,我那皇伯父可不是好惹的主!即便拿下大梁,短期内我也不会再进一步。 换言之,这可是大周的疆土,武成乾若想翻脸,你猜皇伯父会不会坐视不理!”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会心一笑,双臂环住对方脖颈,将头埋进其肩窝。"姜云裳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也早有肌肤之亲。你可会放她一条生路?” 徐平下巴蹭过对方发顶,眼中满是复杂之色。"杀妻……的确非我所愿,那也要看她老不老实。你爷爷说过,要想成为人上人,那就要学会吃人。若要吃人……” "我替你磨刀,你只管动手。"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司徒娴韵便开口接道。 踏云骓忽然长嘶一声,缰绳在徐平手中一抖,骏马踏碎泥潭,向着黔州深处奔去。 "慢些!"司徒娴韵惊呼着攥紧衣襟,却在徐平低头大笑时忽然转身吻住。 这一次,自己终于不用再看着徐平的背影逐渐远去……… …… 转眼便是一个月后。 神京城的夜,静谧如死水。 文德殿内,隆圣帝捏着军报,烛火将“重创其部”四字照得忽明忽暗。 在其身后,刘辟捧着药汤而来。“陛下,您该喝药了。” 隆圣帝挥手接过药碗,本欲下口,却又将之搁置在旁。 “又让朕喝这些,简直是一群庸医。”几息之后,他忽然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窗,望着夜空中一轮冷月,突然想起徐平离去时扬起的烟尘。 “刘辟。”他目光深邃,声音有些沙哑。“你说,朕是不是对北境太狠了?” 听闻此言,刘辟慌忙跪地。“陛下心系天下,何出此言啊。” 隆圣帝没有回答,目光回转,落在案上古卷的“释权安政”一章。便是如此,他忽然想起仁宗皇帝的临终之言。“为君者当以仁治国,先帝苛政,万民哀呼……” “仁治……”隆圣帝轻笑,指尖抚过窗棂上的蟠龙纹。“朕倒是想,父皇他让吗?好名声全落在他的头上,朕却成了嗜杀弄权之辈。” 恰在窗外,一片梧叶悄然飘落,盖住了阶前的血迹,正是昨日廷杖大臣时留下的。 隆圣帝远远望着那片梧叶,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伸手扶住窗框,却触到一片冰凉。 “陛下!”刘辟慌忙失色,当即快步上前将之扶稳。“陛下,您为大周夙夜忧怀,如此积劳实不可取啊。” “…..…”隆圣帝摆了摆手,从袖中摸出徐平上表的文书,徐沧那句你的心早被龙椅焐得冰凉,更是让他心意难安。 “陛下……回宫吧……” “传旨天政府……”未理会刘辟,隆圣帝便开口言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追封……徐远山为燕王,衣冠冢赐葬先皇陵。” 刘辟一愣,当场跪地叩首。“陛下,非皇室不可加封亲王,此乃祖训啊……” “祖训?”隆圣帝轻笑着回过头来。“等朕下去了再给列祖列宗告罪。”言罢,他将文表收入袖中,转身走向龙椅。“去把纪梦蝶叫来,朕要问问她,可愿学那胡杨,生在北境的风雪里却屹立不倒……” 第1227章 …… 大周皇城,文德殿。 鎏金兽首香炉吐着蜿蜒青烟,将龙袍上的图案熏得若隐若现。 隆圣帝盯着皇舆全览图上那道朱笔圈注的北境防线,指节已多次叩在靖北王府之上。 许久过去,殿外传来一阵环佩轻响。 “儿臣参见父皇。”纪梦蝶推门而来,襦裙上的芙蓉绣线栩栩如生。她比纪晓蝶虽矮了半个头,却在欠身时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敛。 “坐。”隆圣帝指了指炉边的绣墩,却瞧见其女的耳坠换了新样式。“梦蝶啊,朕去年赐与你的东珠呢?” “母后来询问了一番,怎的父皇也来?”纪梦蝶撇了撇嘴,把玩其耳垂下的坠子。“许久都找不到了,父皇怎的突然问起?” “是么……”隆圣帝敲了敲桌案,声音里掺着几分试探。“徐沧要升辈分了,你说朕该赐予靖北王府何等恩赏? “升辈分?王爷递了请婚的折子?”纪梦蝶开口试问,眼眸中带着几分不解。“父皇,据儿臣所知,徐家世子尚未纳妃吧?” “若朕所料不错,应当快了吧!”言罢,他随手翻开大周本纪,里面有不少篇幅都提到了北境。“靖北王府,国之栋梁,朕自然不能薄了他的面子,你可有想法?” 香炉飘来青烟混着炭火气刺得人眼眶有些发涩,纪梦蝶盯着其父指间那枚扳指,伸手随意的拨弄起炭炉里的香灰。“去年姐姐出阁,父皇说韩府乃社稷之臣,结果呢?”话到此处,她抬眼时睫毛微颤,脸色也有些难看。“那条白绫还收在撷芳殿廊下,御赐的贞烈淑媛匾额倒先挂在了韩府门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鎏金香炉爆出个响亮的火星,一阵青烟尚未升起便被秋风吹散。 “……”隆圣帝瞳孔骤缩,显然有些不悦。 见他如此,纪梦蝶自然知晓自己的话有多重。她微微低头,深吸口气入肺。“父皇是想要儿臣……” “晓蝶虽柔弱,性子却不是一般的倔。”隆圣帝出言打断,语气也冷了几分。“韩英自是粗鄙,到底是韩府的嫡长孙,此人不简单,纨绔也只是表面罢了。你姐姐之事,是父皇有失。” “只是表面吗?”纪梦蝶忽然笑了,那抹笑意却未达眼底。“姐姐出阁前,陛下可知道韩英尚在教坊司寻花问柳?可知道他酒后常鞭打女眷为乐?还是说......父皇明知如此,却仍要将姐姐送去固宠?” 此话一出,殿内温度骤降,整个气氛压抑到无比窒息。 隆圣帝想起多年以前,在凉州戍边初见白惜月时的光景,对方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身为君王,有些事非朕所愿。”他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走向其女。“无论北境也好,韩府也罢。中政集权,朕若不做,那就得留给后世之君。”言罢,他抬手掀开窗帘,月光将其眼角的皱纹映得颇为明显。“你爷爷自是仁善,当年的他,完全有能力裁撤三王,却将包袱留给了朕这个新君。 若非如此,徐沧和宁毅自可逍遥,也断然不会与朕有立场之争。” 纪梦蝶旋即一愣,几息之后,其袖中之手缓缓握紧。“所以现在轮到儿臣了?”说着,她忽而露出天真笑意,指尖拨弄着鬓边垂落的流苏。“可女儿听说,徐家世子与司徒娴韵眉来眼去,又与五姐青梅竹马。可笑不可笑? 父皇如此作态,这是夸他忠君爱国,还是笑我皇家无人?” 隆圣帝骤然转身,腰间金令勾刮得桌角发出刺耳声响。“你读的国略政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言罢,他猛拍案台,震得满桌文宝坠落一地。“昔年文帝嫁妹于梁,换得玉螭十余年太平。如今朕欲与北境携手,便是皇家无人? 第1228章 南安初定、大梁不接,元武更是倾举国之力陈兵虎威。蛮狗蠢蠢欲动,北伐之战,朕若不打,就得留给后世之君来打。 只待凉州大捷,徐沧定会挥师亭山。蛮狗可南下,我大周亦可北上。 身为皇室贵胄,你眼光岂能如此狭隘。” 听闻此言,纪梦蝶跪下叩首。“父皇这是养虎为患罢了!真打还是假打,做做样子,谁知道呢? 您与徐沧自是君臣相谊,他若知恩,又岂会让您这般为难?试问这六国天下间,除了大周,何来如此藩王? 即便武敬山乃元帝一母同胞,他戍边元东多年,也未及靖北王府这般势大。 您明明可以借着凉州战事堂而皇之的削弱北境,却又一再手软。如今要儿臣下嫁,且不说儿臣愿否,他徐家又会接纳吗?” “所以你觉得,朕该除掉靖北王府?”隆圣帝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复杂。“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没有他们抵御蛮狗,你如何在这深宫之中享受万民供奉?恩将仇报,混账!”言罢,他一掌扇在了其女的脸庞之上。 “原来是儿臣恩将仇报吗?“纪梦蝶扶着脸颊缓缓抬头,正对上其父眼底的寒光。“分明是您想削藩,又不想处置徐家父子。徐远山对您自是有教养之恩,儿臣可不欠他北境。 您这般顾念旧情,徐平又是如何做的?他的所作所为难道没有徐沧的默许? 父皇,心慈手软最终只会害了您……”话到此处,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纪晓蝶死后纪凌既不追责韩府,也不抚恤宗世。“看来在父皇的眼里,不管儿臣也好,还是姐姐也罢,都需要被磨掉利爪,沦为您施恩的筹码。 请恕儿臣直言,徐平领兵大梁,倘若靖北王府有自知之明,徐沧就该双手将虎关大印呈上,让韩布率军接掌。 为君者姿态在前,为臣子,难道不该忠君所需,奉君所忧?连五姐徐平都可以拿去当饵料诱敌,儿臣这个毫无瓜葛之人,您认为徐沧会是何态度?” …… “够了!!!”隆圣帝勃然大怒,险些将之一掌抽翻。强压住躁动的怒火,他深深吸了口气。“既有伴幼之情,又有同袍之谊,你说得不错,朕要削藩,但绝不是要他父子二人的命。” “笑话!”纪梦蝶爬起身来,颇有些无畏的直视着纪凌。“父皇,即便徐家愿意,徐沧麾下的部众呢?他靖北王府帐下的兵马呢?他们也愿意吗? 或是掉脑袋、或是赋闲在家、亦或是被逐步边缘,利益之争,退则死!!!” “你……”对方的话隆圣帝又岂能不知?遥想当年,自己初入北境,虽不受恩宠,徐远山却依旧待如亲子。 燕岭关外,徐沧与之贴背杀敌。亭山脚下,两人相互搀扶。定平关外,更是千里相救……每念及此,纪凌的心中总是无比煎熬。 当初夺嫡,他第一个响应,而如今,君臣之隔反而成了两人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 见隆圣帝有些愣神,纪梦蝶不由的摇头轻叹。“父皇可曾想过,若是女儿也像姐姐一般死了呢?”说着,她再度俯首一拜。“到时候,再给女儿也赐块匾额,就挂在他靖北王府的门庭之上,以彰父皇仁德!” 此话一出,隆圣帝沉默良久。 片刻之后,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靖北”二字。“这是徐远山留给朕的。当年朕还是皇子,于北境历练,是他将此物系在朕的腰间,言见玉如见亲。”说着,隆圣帝将玉佩一把塞进纪梦蝶掌心。“你来说,朕要是断了他的后,九泉之下如何与先帝交代?又如何与徐远山交代?!!!!!” 第1229章 ”太子哥哥您觉得他多智寡决。三哥您又觉得有勇无谋。”抚摸着掌心玉佩,纪梦蝶不由得笑出声来。“七弟自幼便不受您待见,九弟如今尚且年幼,您那么看重昔日之情,倒不如将皇位传给徐平罢了。” 隆圣帝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态平复。待到他冷静下来,竟当场席地而坐。“父皇可以削了他的藩,但不能断了他的后。倘若有朝一日兵戎相见,有你在,咱们都有余地。梦蝶,你明白父皇的苦心吗……” “…….”纪梦蝶呆愣出神,自打懂事以来从未见过其父这般模样。“父……父皇……” 见她如此,隆圣帝轻叹一声,抬手揉拂着对方的脸颊。“疼吗?是父皇不好,要让你们姐妹二人为之牺牲。罢了,你若是不愿,也就算了吧……” 感受到隆圣帝心态的变化,纪梦蝶恍惚间有种不安的念头油然而生。她捂着双眼长出一口浊气,随后叩首一拜。“父皇,儿臣为何觉得此次回京您苍老了许多……” “呵呵,父皇已年过四旬,这四十是一道坎啊!”言罢,他不自觉的揉了揉后脖。“当年东征西讨,留下不少暗创,到了这个年纪,有些力不从心了……” “龙体要紧!母后早就与您说过,莫要如此积劳。父皇,这满朝文武,江山社稷非您一人之责。”纪梦蝶起身来到对方背后,为之轻轻按摩起肩颈。“不如借着中秋,您与母后前往武原行宫休养一阵。” 此话一出,隆圣帝回头按着对方的手笑出声来。“父皇倒是想,他们让吗?司徒文倒是告病在家,为了少宰与国税司首之位,其下文党斗得不可开交。 朕本欲让傅秋衡调任少宰,司徒文前些日子却送来了推举鲁尚文的折子,这个老狐狸都快入土了还不让朕消停。 萧如讳忙着拉帮结派,韩忠凉州久战,张启圣更是罢朝多年,朕要是离京,这大周的社稷岂不乱成一团。” “社稷忧虑,儿臣……有愧……”纪梦蝶点头颔首,随后再次为之捶起了肩膀。“父皇,徐沧北伐有几成胜算?” “这个嘛……”思虑几息,隆圣帝皱起眉来微微摇头。“不好说,要看东君有多少诚意。” ”既是如此……”纪梦蝶掸了掸衣袍,将裙摆捋顺继而俯地叩首。“儿臣有个请求:请陛下赐婚之时,也替儿臣起一贞烈淑媛的匾额,将之一并送去靖北王府。就说姐姐虽死,却永远是韩家之妇。儿臣,也不例外……” 听闻此言,隆圣帝自然明其心意。他低头挑眉,目视着叩拜在前的纪梦蝶。“你…能有此心术,倒是叫父皇颇为意外。” “看了那么些年,儿臣即便不精,却也懂一二。”言罢,纪梦蝶将玉佩收入袖中。“四姐用命换来的教训,女儿若不知轻重,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栽培”?” “……….” “……….” 殿外传来暮钟,已是亥时三刻。望着纪梦蝶离去的背影,隆圣帝颇有些无奈。 几息之后,他伸手招来刘辟。“你亲自去查,看看梦蝶最近都见过些什么人。” 听闻此言,刘辟赶忙凑上前去。“陛下,您的意思是……” “让人备马,朕要出宫一趟。”言罢,隆圣帝拂袖一挥,当即转身离去。 …… 而此时的靖北王府内,徐沧看着手中密信,脸色变得有些黯淡。 见他如此,管家拾起披肩为其挂上。“这秋夜寒起,王爷小心着凉啊。” “陆铮……病故了……”言罢,徐沧托着披肩站起身来。“让人送木牌来,跟随多年,本王要亲自为他立牌。” “这……王爷稍待,老奴这就去。”管家微微一愣,赶忙快步而出。 待其送来木牌,徐沧仔细擦拭干净,而后独坐在烛影里,刻刀在上缓慢游走,木屑也随之簌簌落下。 陆铮的名字刚刻出半笔,院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听闻动静,徐沧攥紧木牌一跃冲出。 随着黑影追出城外,霜雾正从护城河漫漫而来,模糊了远处角楼。 徐沧踏着碎石追了数里地,城郊的林深处有团黑影静坐如碑。止步于三丈外,他收起木牌冷哼一声。“陛下真是好兴致,大半夜的。” “靖边,来坐……”隆圣帝背对他坐着,肩线比白日在朝堂时弯了几分。 月光穿过枝桠,在两人脚边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徐沧伸手折下根松枝,在地上缓慢画着什么。“找我何事?” 第1230章 …… 酷暑已过去,晚秋的夜确有几分凉气。树林深处的古槐枝桠间,悬着几盏没有落字的白灯笼。 徐沧缓步上前,衣袍蹭过树皮,非但带落几片打卷的枯叶,其内还露出一块玉牌,上刻仁宗九年。 手指抚过玉牌,他停下脚步回头,身后传来马车碾过碎石之声。“皇帝这是打算给咱送点啥子玩意?嫩大一马车?” 司徒孝怜掀开青幔,极为震惊的看着远处的徐沧。“你怎会在此处?” “不是,你把她喊来算怎么回事?”徐沧不由的心头一阵烦乱,未经多想,迈步便要转身离去。 ”站住!”隆圣帝缓缓起身,腰间的天子剑鞘与酒坛相撞,发出冷硬的清响。“你这是打算去哪?徐沧,过来坐。” “你欺人太甚!”听闻此言,徐沧转身便打出一道掌风。“怎么,大半夜的来此,是想羞辱老子吗?*****!!!” 狂风吹动,刚猛的内劲卷起满地枯叶飞速袭去。纪凌揉了揉眉心,在对方掌风即将触及己身之时缓缓抬手。 “啪”的一道声响,两股内劲的碰撞就在此间爆发。待到尘埃散去,纪凌掸了掸衣袍,顺带扯下发丝上缠落的枯叶。“你这般性子,朕如何放心让你北伐?”言罢,他拾起地上的酒坛便甩给了对方。“羞辱你?愚蠢之辈。你是我大周的靖北王,羞辱你岂不是羞辱朕自己?” 接过酒坛,徐沧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司徒孝怜轻叹一声。几息之后,他拍开封口将之大口饮下。“既是如此,你让她来作甚?” 听闻此言,纪凌同样侧目看向远处。“来杀你,行不行?” “呵呵,若想杀我,当年老爷子兵败你就该下手,而不是等到如今。”说着,徐沧撕去披肩大步上前。“那么忌惮北境?当初何不让它自生自灭,苟延残喘?” “你个莽夫!”纪凌忽然笑了,笑声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权谋算计。他走向石桌,掀开袍尾缓缓落座。“找你说说话,说什么,你心里应当清楚。温柔乡,英雄冢,杀人不一定用刀。不是吗?” 听闻此言,徐沧抬手举掌。“别过来,你来老子就走。” 此话一出,提着裙摆飞奔的司徒孝怜当场呆愣在原地。心神一阵恍惚,她死死捏着裙角大声质问。“徐靖边,你就那么恨我?你但凡还有点良心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你二人,这是当朕死了吗?”纪凌轻咳嗽几声,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瞥向对方。“咱们三人自幼相识,今日不过是饮酒闲话罢了,就不能心平气和?” 突如其来夜风吹动司徒孝怜的裙摆飘然扬起,她双手死死压住,不让自己失态。“陛下唤臣妾与靖北王来此是想看我二人笑话吗?若是如此,那陛下可以开怀了,是不是很得意?” 此话一出,纪凌刚下口的酒当下就呛入了喉咙。“啧!他傻你也傻?有毛病。”说着,他朝着徐沧招了招手,又指着脑袋轻声言道:“一介女流,她这里不太好使,过来坐。” 冷哼一声,回目看了眼司徒孝怜,徐沧毫无顾忌的坐在了石桌之上。 “………”见他如此,纪凌微微仰头,想要骂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骂。 君臣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几息之后,徐沧拾起酒坛便喝。“看鸡毛,不认识?” “先说说联姻。”许是受不了对方,纪凌自顾自的取出一木匣打开。珍珠镶嵌着六公主鸾驾图,他将之推到了桌子对侧。“徐平与纪梦蝶的婚期,朕打算定在明年春。” 第1231章 “我特么……不是,你特么……”徐沧手指扣住石桌边缘。“皇帝假酒喝多了,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和皇室联姻。” “你会答应的。”言罢,纪凌从匣中取出一道金册。“徐沧,天时地利,该让世人瞧见镇北军的帅旗上绣着皇室的日月纹了。” 看着桌上的金册,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司徒孝怜,徐沧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悦。“你唤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事?怎么,现在是装都不想装下去了?急不可耐了? 你要削藩就来,老子在燕城等着你的封府废王的圣旨。” “还和当初在燕城那般,朕就不该与你好好说话……”言罢,纪凌忽然抽出天子剑,剑尖骤然挑落徐沧的披肩。“当年的你,督学司打伤夫子,东市替戏子赎身,教坊司调戏老鸨,燕岭关偷马劫道……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贼眉鼠眼,哪有半点藩王的样子? 削藩。朕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大傻子。” 此话一出,徐沧直接有些懵逼。“你不打算削藩了?回心转意了?” “那倒不是……”抠了抠额头,纪凌有些尴尬的侧过脸去。“贵妃娘娘还杵在那做甚?过来喝酒!” 司徒孝怜回过神来,顾不得仪态有失,快步便跑上前去。当她来到两人跟前,看着坐在桌案上的徐沧,一巴掌就拍在对方腿上。“好歹也是王爷,你给我下来,像什么样子?” “吼什么吼?你管老子的。”话虽如此,徐沧却是撑着台面跳下地来。“贵妃娘娘,本王跟你很熟吗?” 此话一出,司徒孝怜当场炸毛。“你简直混蛋!你就该死在亭山!!!” 夜风卷起纪凌有些的鬓角白发,他闻了闻坛子内的酒香,随后将之递给了司徒孝怜。“二十五年的陈酿,值得一品。” “陛下同时唤我二人来此,究竟何意?”司徒孝怜将之推开,极其随意的欠了个身。 “这个莽夫要升辈分了,朕不得给他些恩赐吗?”言罢,纪凌缓缓收剑入鞘。“他若是生了辈分,往后得有人喊你祖母咯! 这年岁啊,是不是突然就大了许多?” 此话一出,徐沧和司徒孝怜同时愣住。两人对视几息,几乎异口同声的出言问道:“陛下/皇帝此话何意?” “很简单。”纪凌再次推过金册。“让徐平娶了梦蝶,立下正妻,他再名正言顺的纳薛维民之女入府。”说着,他指腹碾过金册边缘,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司徒孝怜。“当年朕初登大宝,有些交换是必须的,这也是司徒文默认……”话到此处,他弯腰抓起一把枯叶,随后用力将之甩出。“花脸猫,今日……你自由了……” …… 花脸猫?司徒孝怜心头一颤,竟是如何都接不上话来。这个年幼时的戏称,无论纪凌还是徐沧,自那日起,再也无人唤过。 气氛如此微妙,连带着一旁的徐沧也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交换吗?” “老一辈换小一辈,你不亏!”说着,纪凌出乎意料的放声大笑。“逗乐而已,你不必这般在意。无论作何选择,你今日都可以带着她离开神京。”说着,他轻拍了拍案台。“都坐下说话,就像……当年那般……” 徐沧也笑了,笑中还带着几分自嘲。“皇帝这是在言笑吗?她可是你的妃子,你简直荒唐至极!!!” “徐沧,我没有!”未等纪凌开口,司徒孝怜却一把将之抓住。“从始至终都没有……” “你……” “啧!拉拉扯扯的,朕还在这。”徐沧尚未开口,纪凌便从怀中取出一块兵符,将之推到了对方跟前。“李孝师短期内回不来,徐州营闲着也是闲着,随你北上讨贼吧。 第1232章 军需你得自备,银子,朕真拿不出来,仅有的一点也被你儿子吃干抹净了。 北伐之事,朕能为你做的不多,你自个去武政府打条子,朕来批。” “不要去!”徐沧刚接过兵符,却被司徒孝怜一把夺过,将其又拍回了纪凌身前。“如今的布政府乱做一团,没有粮草军需,仅靠一州之力讨伐北蛮,你疯了还是陛下疯了?” “幽、瑜二州的粮道朕已交给了沈黎,能捞到多少,怎么捞,看你自己本事。”言罢,纪凌面无表情的展开舆图,朱笔在两处缓缓勾上一圈。 “不妥,幽州……” “你也别劝,徐远山的尸骨还在北蛮,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可不是朕逼他。”话到此处,纪凌收起脸上的笑意。“至于联姻,你若胜,皆大欢喜。 你若是败了……看在你我姻亲的份上,无论何事,日后朕都可免罪一次……” “算盘珠子怼老子脸上还说得那么义正严辞,虚伪…….”犹豫再三,徐沧将手指突然按在舆图上的都亭道。“镇北军分四路出关,徐州营可率先抢占此道。 里子面子皇帝都给了,呵,居高临下,则进退无忧,放心,咱不会把皇帝这点家底都给嚯嚯完。” “不!”纪凌眉头一皱,掌心重拍案台,震得酒坛子来回晃动。“东卢既与大周结盟,隔着千里草原,自当由杨文忠率部先行。 你若是占据都亭道,无异于扼其咽喉,东君善变,又岂会首肯? 杨家这些年受白玉书多番打压,若是他暴露,你猜杨文忠会不会反咬你一口?”言罢,纪凌拾起朱笔在亭山四百里处旷野勾上一圈。“北境以骑卒为优,此处地势坦平,草料也就地可取,你当率主力驻扎,徐州营在东侧下寨,进可拱卫侧翼,退可提防东卢。” 听闻此言,徐沧不屑一笑。“皇帝这是下血本啊?到底是怕咱出师不利,还是怕咱借着东卢兵力壮大己身?”言罢,他敲了敲酒坛,端起来满饮一口。“占据都亭才是正道,若不先挫东卢锐气,他又岂会真心与我朝结盟? 年龄越大,勇略越小,皇帝怎的越来越像韩老头了?” 此话一出,纪凌勃然大怒。“荒谬,你是觉得朕胆小怕事?用兵投机取巧,难怪你这些年毫无长进。” “我投机取巧?分明是你不够果敢。皇帝用兵如神,那你自个儿去北伐,你罢免靖北王府撒,你裁撤了镇北军撒?老子不奉陪。” “徐远山是怎么死的,忘了?你混账!” “好好好,我混账!”徐沧掏出金令重重拍在案台之上。“不是想收回兵权吗?这个虎符你拿好,永远不要给我!!!” “你……..” “……”见两人争的面红耳赤,司徒孝怜微微摇头,抓起案上果肉便塞进了徐沧嘴里。“你少说几句。” “哼!!!”两人同时冷哼了一声,纷纷侧过脸去,不再于彼此对视。 “行了!你两自幼便是如此,既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打一架,死了我替你两收尸。”言罢,司徒孝怜拾起翻倒在地的酒坛,擦去坛口泥渣,为二人各自满上一杯。“从北境吵到了凉州,又从凉州吵到了神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接过酒杯,纪凌偏过头来大口饮下。“朕想好好说话,这个无知莽夫听吗?他以为朕是在制约他,老子是怕他步了徐远山的后尘。”话到最后,皇帝几乎是怒骂出声。 “省省吧,老子死了你得烧高香!”徐沧同样抓起酒杯便喝。即便心中多有不服,语气却是软了几分。“尽说些有的没的,当初要不是纪康使坏,老爷子能阵亡关外? 皇帝有多少年没去过北境了?夫战,必谙地形、熟地理、察气候,通万物之变,方得胜算。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看看你这模样,不过比我略长几岁,发间的白毛都快赶上刘辟了。什么你都要操心,什么你都要过问,你是人,不是神!!!这天下诸般,列国征伐,你操心得过来吗?非得把自己逼死?”话到此处,徐沧叹了口气。“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撤,担忧个鸡毛?” “陛下,徐沧所言并非毫无道理。”见皇帝神色有变,司徒孝怜亦是出声附和。“臣若不能解君之忧,便是庸臣。这满朝文武,并非所有事都要陛下亲力亲为啊……” 听闻此言,纪凌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他解下佩剑放于桌台,鞘上的螭龙纹与徐沧腰间玉佩相映,均出自北境。“有你们这样的臣子,若不亲力亲为,大周指不定被你们嚯嚯成啥样。 朕,不会掣肘梁东。你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那便不要打了……” 第1233章 …… “说不打就不打?此乃千载难逢之机,皇帝应当知晓。”徐沧几乎没有思考便开口回道。 见他如此,司徒孝怜欲言又止。男人要谈论军国大事,她不便劝解…… “皇帝可知斥候探报,耶律武阳部正往居延道隘口处集结。”说着,徐沧将指尖叩击着舆图上那片原野。“这条死狗是何谋划,无需我多言皇帝也知。” “凉州对峙久矣,徒耗民财。元帝应当与蛮狗早有协定,这是在给你施压。也是在给陛下施压……”言罢,司徒孝怜撩起裙摆坐在了徐沧身旁。“但也只是施压,以我之见,此时的北蛮断然不敢南下。” “的确如此!若咱挥师北上,只需让布老头牵制即可,我领中军直出亭山。”徐沧将舆图调转,一把推到了纪凌的身前。 盯着舆图上朱砂标出的据点,纪凌伸手抽出腰间玉柄,在皮纸上划出三道弧线。“蛮子骑卒同样利于旷野奔袭,你若执意要战,除去都亭道,上谷郡也是重中之重。若能将战场诱至武平山麓……”思虑几息,纪凌将玉柄指向两山夹峙之处。“此处地势狭窄,可折其锋芒。” 司徒孝怜垂眸拨弄着林间枯叶,听着这熟悉的战事分析,不由的回想起二人多年以前。 自打入宫,隆圣帝常于深夜在文德殿铺开舆图,对着烛火喃喃自语,这张舆图上的每道折痕都浸染着鲜血…… “当年一战,宁毅率军绕后奇袭,以火攻破了耶律崇明大军。”徐沧琢磨着舆图,眼神随之森冷了几分。“如今北蛮新政已立,耶律武阳更以狡诈闻名,不会轻易中伏。” “长途奔袭最忌孤军深入,诱敌即可。”隆圣帝轻笑一声,扳指在指间来回转动。“布信擅走险路,又是镇北军主帅,自是不二之人选。” 听闻此言,徐沧颇有些不悦。“布老头都已经年过七旬,你这是想让他埋骨异乡?简直荒唐。” “那就让老三前去。”言罢,纪凌缓缓将舆图合起。“身为皇子,这个筹码不小。他营武多年,也该为大周立些功劳了。” 此话一出,徐沧尚未开口,司徒孝怜却骤然抬头。纪允是什么情况她自然知晓,太子之位除了纪贤与纪武,不会在有别人。 让纪武做诱饵?这哪里是让老三立功,分明是借蛮狗的刀,削孙国安的羽翼。 “陛下……” 司徒孝怜话未开口,却被纪凌阴沉的眼神所打断。“军国大事,你少插言。” 此间温度……骤降。徐沧垂眸盯着自己的靴尖,只当没看见司徒孝怜转变的脸色。司徒府如今退居幕后,国税司也重归皇权,这般所为,想来是打算向孙国安埋刀了…… “依我看,此计可行。”思虑几息,徐沧突然开口。“纪武在营中多年,从未独自领兵。既是历练,也是为国,以皇子为饵,皇帝的确是好气魄。” “结果皇子,若是朕在,朕亲自前往也未尝不可。”言罢,纪凌拍了拍徐沧的肩膀。“朕把人交给你,若是带不回来,你自知深意。” “不敢。哼!谁敢纳!徐沧面无表情的随意拱了拱手,心中却实属不爽。哪怕是此等国运之战,还打算借机固权,皇帝就是皇帝…… 秋风吹过,晃得火把忽明忽暗。司徒孝怜看着两个男人在阴影中对峙,脸上神色也并不比徐沧好。连个气都没通,突然便要徐沧带着自己离京?所为君恩,真有那么大度?更何况自己与徐沧之间的误会早已深埋,究竟为何还犹未可知。 第1234章 看了眼徐沧,又看了眼司徒孝怜,纪凌忽然开口言道:“那便暂定如此。 待到明年春来,一旦凉州大捷,徐州营率先开拔,与镇北军合兵燕岭。若是……” “……”说到一半,徐沧忽然插话。“此番兴兵北伐,东卢那边皇帝还得套牢实一些。” “这个自然。”纪凌起身朝着深处走去,双手负于身后不停敲打。“朕已决议,将妃鱼嫁入东卢。此诚何意,你当知晓。” “听闻东君的皇长孙文武双全,皇帝这般也不吃亏!莫把这些都强调给我听。”徐沧将酒坛甩至一旁,同样站起身来。 “………”纪凌并未接话,只是回头瞥了对方一眼。“行了,时辰不早,带着她走吧。今夜便回北境,莫要耽搁。” 此话一出,司徒孝怜浑身僵硬。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竟是有几分心乱。自嫁入宫中,多年以来,纪凌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出格之举,反而迁就宽容。 如今突然放自己离开,期盼了多年的心愿得以实现,却又那么的似虚似幻。 “陛下自是英明神武,孝怜不过是个无用之人罢了。”言罢,她垂眸避开那道目光。“此去北境,难报圣恩。”言罢,她微微欠身,提起裙摆便朝徐沧走去。“陛下万年,大周万年。” 对于这样的话,纪凌并不在意。他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最终所有未出之言均化为一抹笑容。“去吧,今日便启程。你这些年所好之物与所喜之物,朕会让刘辟给你送去燕城。 当年之事非朕所愿,莫要怪朕……” 牵起徐沧的手,司徒孝怜再度施礼。“你还愣着作甚?行礼啊?” “给他行礼?他可没安好心。”徐沧不自知的抠了抠鼻尖,额头上竟是留下几滴冷汗。 见他如此,纪凌心知肚明。本想压住心头的嘲笑,几息之后实在控制不住,竟是当场笑得前俯后仰。“你让这莽夫谢朕?等你随他回到燕城,你看安凝霜抽不抽他就完事了! 行了,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其人纵身一跃,很快便消失在此处。 待其走后,徐沧和司徒孝怜对视一眼,双方却均未开口说话…… 也不知是生疏,还是存有芥蒂…… 子时三刻,神京城暴雨如注。 徐沧牵着黑马立在西街后巷,马蹄踩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门,他深吸了一口气。 “王爷!”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沧转身,刘辟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快步走来。“这是陛下赐予司徒大小姐的。” “不必说了。”接过盒子,徐沧指尖触到盒盖上的龙纹,恍惚间回想起与纪凌相识后的点点滴滴…… 朱漆门“吱呀”一声打开,司徒孝怜裹着件青灰色斗篷走出。“走吧。” “拿着!”徐沧迈步上前,将盒子塞进对方手中。“皇帝赐的,你收着。” 司徒孝怜瞥了眼盒盖上的龙纹,唇角泛起苦笑。接过这盒子,意味着自己在大周已经彻底死了,世间也再无司徒孝怜。 “娘娘因病而故的圣旨不日便会颁布,此去山高路远,司徒大小姐一路保重。”言罢,刘辟拂尘一甩,快步离开了此间。 “走吧。”徐沧扶之上马,自己翻身坐在了对方身后。“天亮前要出城。” “……”许是极为复杂的心境,司徒孝怜看了眼司入府的方向,又看了眼皇宫方向,最终缓缓靠在了徐沧的怀中。 “驾!”徐沧猛甩马鞭,胯下烈马径直冲入雨幕之中。 伏在马背上,司徒孝怜听着身后徐沧忽起忽落的心跳,雨水顺着对方下颌滴落,衣袍逐渐被雨水浸透。“你恨我吗……” 第1235章 “恨!” 徐沧简短地回答,却如一根刺扎进了司徒孝怜的心中。她心中一颤,眼角的水珠却不知是雨还是泪。 待到天明,雨势已然渐小。 两人于马背上同乘,却又无人开口。 “到底为何?”徐沧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叹息。“皇帝让你随我离京,倒是出乎意料。” “的确出乎意料……”司徒孝怜努力平复好心静,转头低声回道:“走不了,那一夜,父亲将我锁在了暗房。” “……”徐沧顿了顿,手中动作却未停。“是么。原来如此……” “也不全是。”司徒孝怜指尖摩挲着木箱上的雕花,言语带着几分颤抖。“即便入宫,我若要离开,并非难事。” “所以你默认了。”徐沧点头颔首,似乎早有预料。“纪允也并非你的亲生……” “是!我默认了。放弃了。”司徒孝怜的眼神有些黯淡,既不敢回头看去,也不敢作出任何解释。她默默抱紧马首,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 见她如此,徐沧皱眉。“都过去了。你只是一介女流,有些事,不是你能改变,更不是你能决定。” 司徒孝怜听着马蹄声碾碎晨露,忽然觉得有些累。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纪凌在文德殿端详舆图的模样。 简单的几道线,却是割裂这万里江山的银钩。她忽然明白,所谓北伐,也不过是帝王权术的延伸。至于徐沧,一个愿打,一个也愿挨罢了。 无论如何,此刻她在这荒原之上,远离了神京城的红墙绿瓦,能触摸到真实的晨光。或许这就是纪凌不同于先帝的另一种仁慈,亦或许是做一个见证北境的旁观者罢了。 “徐沧……”她轻声开口。“一切结束,你想去哪儿?” 望着开阔的官道,徐沧想起了好大儿的那些话语。“哪里都去不了,毕竟咱现在也是当爹的人了,走的了和尚,走不了庙……” “是吗……”司徒孝怜突然轻笑一声,缓缓将头靠在对方背上。“也好。至少在战场上,没有看不见的杀戮和血腥,皇权富贵……”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风声吞没。 晨雾渐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神京尽头。 而皇宫之中,隆圣帝依旧盯着舆图上的亭山山脉。 刘辟捧着密报站在一旁,看着帝王眼中闪烁的精光,竟然生出几分忧愁。 似这般兢兢业业,大周的历代君王,纪凌是唯一一个…… “传旨。”就在他愣神之际,隆圣帝忽然开口。“命纪武即刻从南安回京。” “陛下,您将玉螭交给了徐平,又将剩余的徐州营交给了徐沧,倘若这父子二人……”话到此处,刘辟便已不再继续说下去。 隆圣帝自知其意,却是微微摇头。“连你也觉得朕过了吗?” “老奴万万不敢!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陛下!”刘辟躬身施礼,随后凑上前去。“如今的大周,朝内可就只剩雍王的镇东军了,若有生变,老奴唯恐陛下不利啊……” “呼……”长出一口气,隆圣帝继续查看起舆图来。几息之后,他指着都亭言道:“徐沧若是当真让徐州营抢占此处,也并非不可。许是年纪大了,朕的确少了几分勇断。 所谓兵行险招,那是无计可施之下。咱们还大有余地,也许是朕过于谨慎了。” “陛下,东君的国书今日便送交吗?”刘辟明白对方不想深入先前的话题,只得将文书从案台上摊开。 随意翻看几息,隆圣帝拾笔在末尾缓缓将之填满。“朕意已决,就让妃鱼前往。倘若她得知此事,必回来宫中寻朕,让禁军拦住,就说朕谁也不见。” “陛下放心,老奴知晓。”合上国书,刘辟为之换上一盏新茶。“这是徐平从大梁带来孝敬您的,老奴瞧着不错,您尝尝。” 揭开盖殴轻吹几口,隆圣帝浅抿了些许下肚。“嗯……略有些涩嘴,少了几分甘甜。还是差点意思啊……” “是吗……”刘辟明白其意,将原本打算呈报的密信置于烛台之上缓缓燃尽。“陛下自是君恩浩荡,但愿徐家父子知恩图报。” “说这些有的没的,靖北王府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朕的。”言罢,他起身朝着窗前走去,推开之后,檐下惊起几只飞鸟。 看着它们展翅高飞,纪凌会心一笑。“愿我大周万年……” 也正是此刻,徐平带着司徒娴韵一路向南而去,徐沧带着司徒孝怜则一路向北而走…… ……………………………………… (二合一大章 今日是母亲节,作者赶路回家陪家人吃饭,更新晚了一些,各位读者见谅。 也祝愿各位读者的家友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第1236章 …… 庆帝年间,隆冬。 徐沧撇着嘴角趴在王府青石板上,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霜花。 攥着半块硬饼,他眼睛死死盯着墙头上那只毛色油亮的大山雀。这已是第三次拿弹弓瞄准了,却连根毛都没射到。 “小公子,怎么又在胡闹!”乳娘举着棉披风追出来,将之一把拉了起来。“王爷说了,今日有贵客到,让您去一趟前厅。”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徐沧蹭起身来,藏在槐树后瞄准,弹弓却被乳娘一巴掌拍在地上。“王爷说了,公子要是不老实,腿打断。” “他说你就打啊?你是不是我乳娘?”徐沧一脚将弹弓踢远,头也不回的朝前厅跑去。 前门处,靖北王府朱漆色大门缓缓敞开。 为首少年勒住缰绳,墨色大氅在风雪中翻卷如浪,正是纪凌。 “四公子一路远行,快随本王入府。”徐远山迎到阶前,爽朗的笑声似乎能驱散冬日的寒风。 纪凌翻身下马,目光扫过门后探出那个虎头虎脑的身影,随即躬身施礼。“小子纪凌,见过靖北王。” “我与你父亲乃八拜之交,不必拘礼,快随伯父入内!”言罢,徐远山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腕,大步朝着屋内走去。 “伯父乃大周国柱,小子自幼便听家父念叨多次,今日来此,给您添麻烦了。”纪凌仰头看着高大魁梧的徐远山,心中一阵羡慕。“听闻徐小公子好武,正好侄儿……” 话音未落,徐沧突然窜出来,手里攥着根树枝当长枪。“喂,来比画比画!” 见此情形,乳娘惊呼着要去拉人,却见纪凌抽出手来,解下身上大氅随手抛给随从。“那你小心了。” “王爷……” 乳娘尚未开口,徐远山倒是笑着坐在了石阶之上。“让他们打。” 两人边打边********!各种问候不断…… 一个时辰之后,徐沧趴在石桌上,后颈敷着草药,满脸不服的盯着神态自若的纪凌。 看着桌上的小食,纪凌用木刀挑起一块硬饼。“这饼比北境的麦饼还硬,你平日里就吃这个?” “你傻啊?这是给山雀吃的!”徐沧梗着脖子反驳,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呐!这个给你!” 油纸包打开,露出半块雕着兽纹的玉佩。 纪凌指尖拂过玉佩边缘的缺口,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这是何物?” “少见多怪!”徐沧撇了撇嘴,从脖子上又取下另外半块。“我爹可说了,以后你就是我兄长,要像这玉佩一样,虽只有一半,合在一起却能护彼此周全。” “……”听闻此言,纪凌突然笑了,伸手便揉乱了对方的头发。“小矮子,等你什么时候长高到能平视我,再谈这护周全之事吧。” “那你等着!” “好!我等着!” 相伴的两人,嬉戏打闹、同吃同住,转眼便过去了几年。 早冬的燕岭关外,徐沧攥着缰绳望向眼前连绵的雪山,忽然想起三年前纪凌刚来的模样。而此时的他,逐渐褪去了昔日的青涩。 “发什么呆?”纪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骑着黑马折返,兜帽下的脸被北境的寒风磨得棱角分明。“看到那片松树林了?北蛮斥候常在那里出没。咱们……”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小心!”徐沧本能的挥刀格挡,却因用力过猛差点坠马。 见他如此,纪凌策马便冲上前去。刀光闪过,一名蛮狗探子应声倒地。 “蠢货!”拎着染血的刀回来,纪凌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沉。“敢在战场上分神,你是嫌自己命长?” 第1237章 “……”徐沧咬着牙不说话,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晃动的玉佩。不知何时,纪凌的玉佩也系在同样的丝带上,两块玉的缺口严丝合缝。 是夜,篝火噼啪作响。纪凌往火里添了根松枝,忽然开口。“你爹当年在长羙,仅用三千人便守住了鹰嘴峡。” “可不是,蛮狗惧他更甚猛虎!”徐沧抬头之间,目光恰好对上纪凌。“那我呢?我也不差的吧!” “话多!”说着,纪凌扔给他一块烤得焦黑的鹿肉。“你?先学会在雪地里潜伏三日不生火再说。” 两人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狼嚎。 纪凌手按刀柄站起身来,却见徐沧早已握紧佩刀。“我北境的狼,从不低头。老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翌日,两人分头行动。经过几日探查,各自收获不小。 两人刚回到前寨,天上便飘起雪花,早冬的暴风雪来得毫无征兆。 徐沧眯着眼,透过风雪看到前方黑压压的北蛮骑兵。目光所及,足有数千之人之众。 “后撤到冰湖!”未等他开口,纪凌的声音便从后方传来。 “吗了个*****!咱们才刚下暗寨,蛮狗特么不用过冬的吗?我真是服了。”言罢,两人赶忙朝着马厩跑去。 “别说了,先撤。” 未作犹豫,两人带着亲卫弃寨而逃。 蛮狗前军一路追杀,随行的亲卫更是接连倒下。一路搏杀,精疲力尽的两人朝着亭山溃散奔驰。 待到平湖,冰面下传来细碎的声响。许是感受到战马蹄下的冰面在颤抖,徐沧慌忙勒紧缰绳。“咋整,强过吗?” 思虑几息,纪凌率先跃马前冲。“此处无险可依,蛮狗追兵将至,别犹豫了!你跟在我后头即可。” “也罢!驾!!!”徐沧双腿一夹,紧随其后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未行半里,徐沧所驱后马不慎踩碎薄冰,整个人当场坠入湖中。 看着他湖面扑腾,纪凌骤然一跃,当场跳下马来。“小弟!别怕!!!” “咕噜!咕噜!别…….咕噜咕噜咕噜!你先走啊!回头……作甚?咕噜……” “蠢货!不要掰那浮冰!” 恍惚间,徐沧听到纪凌的怒吼。 下一刻,他腰间突然传来拉力,纪凌不知何时跳入水中,单手攥着他的腰带,另一只手撑着冰面缓缓爬行。“别乱动!你他娘的想害死我?” “啊噗!!!”徐沧吐出大口湖水,整个脑袋直直竖了起来。“你疯了?” “闭嘴!”言罢,纪凌催动修为使劲一拉,连着徐沧一并带出了湖中。“只能弃马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开蛮狗。”言罢,他托着徐沧的后腰将之背起。“把你身上的东西丢在此处,说不定蛮狗认为咱们落水便不追了。” 过好一会也没有回复,纪凌回头看去,徐沧早已陷入昏迷。来不及多想,他背着对方便往枯树林逃窜而去。 待到林深处,疲惫不堪的纪凌立刻扯开徐沧湿透的衣甲,用自己的大氅将人裹紧。 随着纪凌修为运转,徐沧渐渐醒来。虽然整个人冻得牙齿直打颤,他却咧嘴大笑。“我勒个,你.…….你,你这脸啊……冻得像府门外那棵老红果子树.…….” “你个扫把星子,遇到你算我倒霉!”纪凌抬手想给对方一个脑瓜崩,却触到徐沧额头异样的热度。 暗骂一声,他当即解下自己的披风垫在雪地上。“忍着。”言罢,纪凌解开身上甲胄,露出肩上狰狞的箭疤,将徐沧紧紧护在怀里。“傻狗,千万别睡,睡过去就死了。” 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让徐沧恍惚的大脑一阵上头。他挣扎着爬起,用短刀当场插入小腿深处。“我要是闭眼,你就给我来一刀……” 第1238章 “有为兄在,你死不了!!!”早已精疲力尽的纪凌强行运转真气,却在风雪中喷出一口热血。“………….” 徐沧尚未睡去,而纪凌却已栽倒在地。 也不知过去多久,再次醒来,两人已在燕岭关内…………………….. 北境的风雪自然吹不散两人的沙场梦,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这日秋收刚过,帐篷外传来争吵,徐沧握着酒坛的手顿了顿,似乎纪凌在与唐禹争执些什么。 “末将以为,此次奇袭太过冒险!”唐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更有几分无奈。“万一北蛮设伏,此时前往实不明智啊。” “瞻前顾后,若想等蛮狗松懈,倒不如去庙里上香。”纪凌颇为不耐,随手便抽出了随身佩刀。“怕死,你就带着辎重营后撤。” “蛮狗虽勇,咱也不是吃素的。”徐沧掀帘入内,正看到纪凌将舆图摔在桌上。“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我陪你去。” 听闻此言,纪凌抬头,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玉佩。“你去什么?你以为打仗是儿戏?” “我又不是没上过上战场!”徐沧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火气,也有几分冲动。“你总把我当成个娃娃作甚?” “你才多大?毛长齐了吗?这是打仗,不是刺探。你不准去!”纪凌突然起身,一把将佩刀拍在桌案之上。“上次冰湖,若不是你驱马不慎,怎会落难?此处没有我的将令,你哪都不准去。” “够了!!!!”徐沧一手扯下腰间玉佩重重摔在桌上。“明日我自领前军,若死了,就算还你救命之恩。” “你……” 纪凌话未开口,对方却已冲出了帐外。 是夜,徐沧躺在行军床上,盯着帐篷顶发呆。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映得地上的玉佩泛着冷光。恍惚间,他伸手摸向心口,不由的翻身坐起。“不就是长了我几岁吗?哼!你去得,我也去得。” 恰在此时,帐外传来脚步声。 徐沧转过头去,看到纪凌背着身子站在帐前,手里还握着那半块玉佩。“明日你跟在我身后,敢擅自行动,我打断你的腿。” “哼!”徐沧转过头去,不再与之对视。“管好你自己先,中箭在前,还好意思说我。” “……..” “……..” “哼!”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齐声一笑…… 数日之后,亭山腰上,徐沧舔了舔干裂的唇,盯着崖下高举皮盾向峡口推进的蛮狗咧嘴一笑。“这用兵就得大胆,咱们此刻杀出,定叫蛮子首尾不能相顾。” “再等等!”纪凌蹲在他身侧,指尖抠进冻硬的泥土。“他们中军未入,不急。” “三千对两千,优势在我!”徐沧摸了摸腰间重新系好的玉佩,两块残玉间缠着新编的红绳。“看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听闻此言,纪凌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块硬饼掰成两半。“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 “噗!”徐沧吐出嘴角叼着的枯草,缓缓拔出腰间佩刀。“走着瞧!” 这场伏击战在晨雾初起时爆发。 “杀!”随着鼓声震天,徐沧挥舞长刀径直冲下山崖。 随着两军交兵,他刚放倒几人,却见纪凌被绊马索掀翻,大量兵卒一拥而上。 “小心!”徐沧怒吼一声,勒起马首一跃而起,瞬间冲散人群。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他感觉左肩一阵剧痛,不知何时中了箭。 而此时的纪凌翻滚到其人脚边,抬手掷出随身短刀。“蠢材,护好后心!” “把手给我!”徐沧挥刀杀开血路,一把将纪凌拉上马背。 两人同乘一马,于敌阵中来回突杀。直至夜幕降临,峡口早已堆满尸体。 徐沧靠在纪凌肩头,看着对方用匕首挑出自己肩骨旁的箭头。“嘶!你小心些!” “别说话!”说着,纪凌撕下衣袍一角,为其包扎起伤口。“出行前,王爷托我护好你。” “……”徐沧抬头,看到对方睫毛上凝着的血珠,心头突然一颤。“你总把我当累赘?” “什么玩意?胡说八道。”纪凌一个脑瓜崩险些把徐沧给敲晕。 在他抬手之际,徐沧却忽然发现,纪凌的后肩处似乎又添了几道新伤……… 两人相伴成长,几经生死磨练。一夜把酒之际,却闻神京送来丧报。 庆帝驾崩,仁宗即位。得知此事,徐远山自然要入京拜见新君。 “又在磨你的破刀?”镇北军大营内,纪凌掀开帐篷帘,扔来块马奶酒浸过的肉干。“明日便要启程入京了。” 徐沧头也不抬,刀锋在油布上刮出细微的声响。“我知道。不用你通知。” 纪凌挑眉,忽然抽出腰间佩刀掷向他。 “???”徐沧本能后仰,刀刃擦着鼻尖钉入帐杆,刀柄震颤不止。“你特么?” “……”纪凌站在帐中央,抽出鎏金刀被反复擦拭起来。而刀柄缠着的蓝绳,恰恰与徐沧腰间的一模一样。 “要走就走,装什么大尾巴狼?” “怎么,你舍不得我?”纪凌的声音像是带着几分嬉笑,又像是带着几分神秘。 “谁他娘舍不得你?”徐沧一跃而起,脸上的怒意毫不掩饰。“滚!再也别回来!” 听闻此言,纪凌突然转身,铠甲上的铜铃震得人心慌。“也罢!你顾好自己!” “老子不需要你管!”徐沧挥开披风,玉佩在拉扯中飞落尘地上。“滚吧!别再回来!” 当晚,纪凌的营帐空了。 徐沧在其枕下却发现了半卷兵书,扉页上写着。“枪怕摇头棍怕点,刀怕迎风左右偏。”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痕。 他攥着兵书跑到辕门,却只看到漫天黄沙中远去的背影。纪凌的黑马忽然停住,人却没有回头。“你爹说了,你我二人一块入京,再不跟上,你就别去了!” ……………………………………… (二合一,大章。) 第1239章 …… 晚秋的风沙愈甚,吹动武关城楼上的宇文氏战旗猎猎作响。 衙堂内,武成乾盯着案上冷粥,忽然将碗砸向帐幕。“简直荒谬!” “殿下息怒!”其身旁,一黑袍男子赶忙跪地拱手。“圣旨送到大梁起码需要两月,若是卑职亲往,定能将之拦截。” 听闻此言,武成乾更是怒火中烧。“秋来八月,慕容烈所部已抢占观山原。其军分三路,中路步卒,携云梯三十、投石车二十,由偏将陈弘率之趋关前。 左翼轻骑三万,持强弩、备马刀,循苍岩谷道疾进,伏于关左松林。右翼铁骑一万,负雕弓、护战车二十,扼虎岭峡以断顾应痕宁州军。 其大军已完全铺展,此时撤军陈州,岂非徒耗军需? 朝令夕改,定是朝内文党作祟。陛下决策有失,你星夜兼程,万不可让圣旨入营。” “殿下放心!” “慢着!”见其人正欲转身,武成乾将之一把拉住。“去唤宇文氏兄弟来此用膳。” “诺!” 未等亲卫出帐,屋外却突然传来兵刃相交之声。 武成乾挑眉看去,几息之后,宇文吉提着染血的长刀入内。 “我等已在此耽搁半月,到底何时启程康州?”言罢,他将佩刀重重拍在案台之上。“太子可敢与末将一赌?” 见他如此放肆,亲卫当场拔刀。“宇文将军这是何意?是在质疑殿下吗?” “就赌这刀上的血,是忠是奸。”宇文吉毫不顾忌,反而大步向前,一手将身旁的亲卫推开。“此处可没有武敬山的镇东军,在武关门楼内拔刀?你算哪根葱?” “你……” “行了!你先出去。”武成乾抬手示意,取来锦帕将刀口擦净。“五将军可知,本宫最讨厌赌局?”言罢,他脸色一变,忽然抬头。“本宫喜欢你的血性,但这血性最好在本宫面前收敛一二。” 其人话音刚落,宇文括冲入帐内。“你这是作甚?当为兄说的话是耳旁风吗?”说着,他解下腰间的兵符,高举着将之呈到武成乾的面前。“殿下息怒!五弟鲁莽,绝非刻意顶撞。 但有几句话,末将也想问询一二,还望殿下解惑。” 接过兵符,武成乾把玩一番又将之还给了对方。“坐下说。” “殿下,韩忠已进兵丘原,宁毅与魏冉分兵阻截粮道,咱们脱离阵地不谈,此时在武关驻扎,岂不是虚耗光阴? 无论是进是退,亦或是回军康州,还望殿下言明。”言罢,宇文括拉着其弟躬身施礼。 “帝丘自有国师坐镇,如何用兵,你二人无须多想。”言罢,武成乾掀起尾袍落座。“无论魏冉还是宁毅,他们都不会全力以赴,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秦王自可应付。” “即便如此,那么……” 宇文括话未说完,武成乾却已开口。“待本宫回京,第一,替宇文氏平反,立庙祭祀。 第二,本宫会将康州军与城防营交由你二人自统。 至于这第三嘛……“话到嘴边,武成乾突然一顿。“本宫会抽调八千羽林前往春猎拱卫,至于京城四门,亦会派人接掌。届时,尔等只需率本部人马平定禁军即可。” “京畿营与皇城司?” “无妨!”武成乾慢饮一口清茶,旋即将袖袍翻转。“这个不是你们该考虑之事,本宫自有对策。” “殿下此话当真?”听闻此言,宇文吉两眼圆睁,显然是欣喜不已。 见他如此,武成乾点头颔首。“五将军还是这般直爽。”说着,他提笔在信纸上写下几道密旨。“但本宫要加个条件……”说着,他将密信推过案几。 第1240章 接过密信,宇文括抬手抱拳。“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即日起,凡军中一切必经本宫过目,至于兵符,仍由你二人执掌。随本宫清君侧,总比尔等投敌叛国要强。 待本宫承继大统,会追封宇文逸为安康王。你二人分领康州与肃州一切军政。”话到此处,他神色一变。“康州旧地,本宫知你二人共有子嗣七人。膝下男童送入本宫帐下,女童可留在故居待嫁。 本宫的意思,听明白了吗?” 宇文吉脸色一变,正要出言,却被宇文括一手按住。“殿下所言在理,末将与族弟岂敢违命。” “清君侧自是形同谋反,但本宫有十成的把握,二位将军无须顾虑。”言罢,武成乾擦了擦嘴角的粥渍,抬眼看向帐外初升的耀阳。“而你们,将是本宫最锋利的刀。” 听闻此言,宇文括握紧双拳,宇文吉更是满脸的跃跃欲试。“何时动手?” “梁地有变,就是咱们奉天靖难之时。”武成乾起身整理铠甲,脸上的神色极为淡然。“大都的天……该变了。” 待到两人离去,武成乾缓缓攀上了武关的箭楼之巅。 旭日压城,风卷残云如铁蹄过境。 看着城下数万甲士埋锅造饭,炊烟与日辉相映,绕着“宇文”字大旗翻涌。 但见此状,武成乾指尖抚过城砖缝隙里的陈年箭痕,不由得心生一笑。 “殿下,楼上风大……”亲卫托起披风,为之缓缓披上。 “彼曜何坠?吾与汝共烬。”武成乾摘下发冠,抽刀断去一节。“陛下登基十余载,苛税如蝗,河工腐坏,四处兴师,穷兵黩武。 如此君父,政如毒日。 成乾愿此残躯同碎于尘埃,不再见百姓灼肤蚀骨之苦。 今决起兵靖难,削君恩父情于断发。既为太子,漠视疾苦何以为人臣?何以为家国?”话到此处,武成乾竟是潸然落泪…… 见状,亲卫正欲上前,却见武成乾纵身一跃,独立于城巅之上。“维元武龙飞十四载,天道式微,人神共愤。於赫太子,承乾秉钺,提剑而歌曰。 彼苍者天,曷降灾殃?帝星蒙尘,豺狼朝堂。 膏腴千里,尽成枯肠;朱门酒臭,路有冻殇。 昔我宇文,忠烈昭彰,赤心报国,血洒疆场。 奸佞构陷,族灭门墙,白骨盈野,日月无光。 朕本龙种,忝列储皇,俯察黎庶,仰瞻昊苍。 剑指大都,爰整戎行,非敢犯上,实乃勤王。 斩彼凶顽,廓清庙廊,复我社稷,安我家邦。 貔貅十万,铁衣玄裳,戈矛若林,旌旗蔽芒。 鹰扬虎视,气吞八荒,犯顺者亡,从义者昌。 天命靡常,惟德是辅,民心所向,即吾之斧。 与君同泽,共擐甲裳,义旗天举,日月昭昭!” 话到此处,武成乾抬手按住腰间剑柄,目光灼灼望向城关之南,正是大都所在。“儿臣不孝……请父皇登天……” …… 回到帅帐内,宇文括端坐案台,盯着案上的鎏金虎符,指尖在“辟”字纹路上来回摩挲。 “四哥,武成乾说的你信吗?”宇文吉握着佩刀来回踱步。“咱们真要随他起兵?那萧儿怎么办?” “……”宇文括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目光转向帐外。 远处,康州军正在操练,黑色旌旗上的“宇文”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见此情形,他掏出怀中的家书,再次翻看起来。 见他如此,宇文吉更是烦闷。“四哥,我和你说话呢。如今肃州空虚,咱们若是暗中调兵,用不了多久便能拿下肃州。即便皇城司想要做些什么,待消息入京,咱们想必早已兵临大都。” 第1241章 “老五,你说……”宇文括忽然开口,声音不知怎的竟有些沙哑。“若咱们反了,宇文氏的列祖列宗会怎么看?大哥又会怎么看?” “什么列祖列宗?”听闻此言,宇文吉当场冷笑出声。“大哥为皇帝卖命那么些年,最后却落得个暴毙异乡的下场!列祖列宗又可曾护过咱们?”言罢,他猛然抽出腰间佩刀。“你真以为大哥临死前猜不到萧儿会转投大周?与其叛国,受大周排挤,老子更愿意反他娘的。” 犹豫再三,宇文括缓缓起身。“你说萧儿有没有可能回康州?咱们若随武成乾起兵,一旦他登基,迟早有一日咱们会与萧儿兵戎相见啊老五。” “优柔寡断,你就是想得太多。”宇文吉满脸不屑,随之将凳子一脚踹开。“只要成为新君的左膀右臂便是,想那么多作甚? 届时,非但大哥的血仇得报,康州也还是咱们的。既是如此,萧儿岂有不回之理?若是安排得当,甚至还能给大周埋根刺。 我可听话说了,徐平对萧儿颇为器重,还曾亲赴大都,将武玉宁带出了皇城 “…….”宇文括收起家书,眉宇间突然多了几分果决。“你说的不无道理,两权相较,谋反总比叛国强……” “如此说来……”见他心意已决,宇文吉当即大笑出声。“好好好!只待杀入大都,老子要问问狗皇帝,可曾记得我康州宇文氏否?可曾后悔昔日之举!!!” …… 与此同时,大周,神京。 即将冬来,府上仆从排队领着冬靴。管事攥着账册仔细核查,深怕出了纰漏。即便徐沧和徐平都不在,自打薛若微接管府上,无论男女老少,无人敢私扣例钱。 薛若薇扶着廊柱望向前庭,腹中胎儿不过两月,却已压得她腰腹发酸。 “那边那边,都麻利些!” “还有宫里送来的新炭,还未清点完吗?” 老管事的话音刚落,却见薛若微已缓步而来。便是如此,他放下账册快步迎上前去。“姑娘,今儿个这风可大,这里有我瞧着,您回屋歇息便好啊。” “黔锦坊我已差人打了招呼,棉鞋要选加绒的,这钱莫要省。还有,今冬的炭比去年多报了三成,是府里添了新屋子?”薛若微声音虽轻,却带着特别的穿透力。 “回姑娘话,早些时日采购的已入库,多的三成是昨儿个宫里新来的。”言罢,管事赶忙翻出账册递了过去。 瞧着册子,薛若微却皱起了眉头。“九月廿三,你从城西采买二百斤松烟炭,说是丫头们取暖所用,入库单明明写着膳房添灶。”话到此处,她指尖敲了敲账册。“松烟炭比常炭贵了三倍有余,是厨房的灶子该烧这个,还是你自家的灶子该烧这个? 还有,宫里来的新炭该是红罗炭,你瞧着清点的是红罗炭吗?” “这这……”此话一出,管事赶忙跪地。“姑娘啊,宫里来的的确是香炭,这个您可以差人前去天政府要单子,老奴岂敢以次充好。 至于松炭,那是酒坊添了银子的。穆姑娘将常炭都换了去,说是孝敬府上,您可以唤她来问询啊!老奴绝没有贪墨。”言罢,他撸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丫头们打下的碎炭均已入库,您一看便知啊!” “是么……”听闻此言,薛若微将册子递还给了对方。“我一会差人去清点,你在府上有些年头了,若是要用银子,与我说,但手脚一定要干净。起来吧。” “是是是!姑娘放心!” “府上的亲卫都是北境来的,是家臣。赵统领之子已满八岁,该入学堂了。”言罢,薛若微从袖袍中取出一布袋打开。“我支给你七两银子作束脩。” 管事接过银子,正欲开口奉承,却见薛若微话锋一转。“月初有多人反映月米不足数,具体是何,我不想去细究,你自行补上。 按府规,管事该受二十板子。”言罢,她素手一挥,两名府卫快步走上前来。“念你兢兢业业,在府上多年。今日受刑减半,汤药钱拿我的条子去帐房支。” “姑娘,姑娘……”管事话未说完,人已被府卫带走。 也正在此时,薛若微一阵呕欲涌上喉间。 见此情形,莺儿赶忙上前将之扶稳。“这外头风大,小姐还是先回屋吧。” “也罢……” 西风卷着枯叶掠过长廊,待入屋内,薛若微不停用指尖摩挲着徐平赠予的玉佩,脸上满是幸福之色。 “小姐,该喝安胎药了。”片刻之后,莺儿抱着暖炉走近。“今日厨房煮了生姜蜜水,奴婢给您兑在药里?” “还是算了吧。”薛若薇摆了摆手,接过药碗时腕间轻颤,药汁在碗里晃出细碎涟漪。 自入秋以来,晨吐如潮水般准时,她常对着铜盆呕得眼眶通红,偏生这动静总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出去。 昨夜经过角门,她似乎听见值夜的下人压低声音交谈。 “肚子都显了,怕不是......” “到底是教坊司的贱骨头,这还没入府就大着个肚子。” “也不知世子瞧上她什么,荒唐!” 薛若薇 ……………………………………….. (作者母亲身体有些不好,今日才去省医检查,后续还要继续,回来晚了,现在补上。 可能会有耽误,各位读者见谅。) 第1242章 …… 思绪飘荡间,腹中忽然一阵抽痛,薛若微踉跄半步,扶住栏杆才稳住身形。 莺儿慌忙搀住,眼中满是无奈。“您瞧瞧这身子,何苦管那些闲事?” “不行。”薛若薇打断了对方的话,缓缓坐在椅子上。“王府上下近千口人,世子不在,王爷又回了北境,总得有人过问。” 话音刚落,她忽觉一阵恶心,忙用帕子掩住口。 见状,莺儿从袖中掏出个锦囊。“您闻闻这个,许是能好些。” 接过锦囊轻嗅,酸甜气息混着一丝药味钻入鼻腔。薛若微看着小腹,脑海中回想起徐平离京的背影。“莺儿,你说咱们何时才能动身前往大梁?” “小姐,您听奴婢一句实话。”突然间,莺儿屈膝跪下,额头抵着青砖。“这府里的人表面恭顺,背地里哪个不议论? 您又没名分,这孩子......将来若是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您让他如何抬头做人?” 一阵风来,铜铃骤响。薛若薇忽觉浑身一震,腹中又抽痛起来。 “小姐?!!!” 莺儿正欲上前,却见薛若微抬手一摆。看着对方头顶的丫鬟髻,她忽然发现其人的装扮越来越与大周女子有别。 “莺儿,你与我情同姐妹,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你。”言罢,薛若微轻声一叹。“咱们本是教坊司罪籍,如今在这王府内主事,自然会惹人嫌话。 世子何等身份?将我纳入王府只会让他名誉受损。不过这也无碍,与我而言,能伴随他身侧便是幸福。多的也莫要去想,更莫要计较些什么。” 听闻此言,莺儿神色微变。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将之缓缓打开。“这是......这是奴婢寻来的坠胎药……”她不敢抬头,只是将药高高举起。“即便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腹中胎儿考虑吧? 小姐,身处王府,徐平终有一日会承继靖北王之位。小公子非嫡出却占着长子之位,您既无名分亦无亲族可依。 日后若是府中人丁兴旺,这世子之争必然你死我活。咱们断无护佑之能,他如何有立足之地啊。 您只需......只需……” “你住口!”胡言乱语,是何居心?”话未说完,薛若微厉声喝止。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莺儿,腹痛伴随着惊怒,整个人几乎瘫软倒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是世子的血脉,是靖北王府的血脉。你是想让我拿掉孩子吗?你简直丧心病狂!!!” 料到如此,莺儿虽低着头,目光却始终偷瞄着对方。“奴婢当然知道!可您别忘了,老爷犯的乃是通敌之罪。在府中苟全无甚,若是诞下子嗣,必惹世子与王府蒙羞。 想来,这也是小姐您不愿看到的吧。”话到此处,她忽然噤声,见薛若薇脸色煞白,忙伸手去扶。“小姐,奴婢也是为您和孩子着想。 如今这世道,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您若执意要生下这孩子,北境的那些个家臣与幕僚定会闲言碎语,除之而后快。” 风,卷着落叶扑在窗纸上,发出一阵沙沙声响。 薛若薇眼前闪过其父被押解那日,她躲在屏风之后,只瞧着薛维民官服上的仙鹤补子沾满泥污。 随着皇城司闯入,她也被充入教坊司,每日弹琴时指尖渗血,却总想着有一日能洗清少御府的冤屈。 直到遇见徐平,原本早已黯淡的生命轨迹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在外征战,自己就该为他打理好后院。是否有名分薛若微并没有那么的在意,可如今怀有身孕,似乎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第1243章 “世子不会负我……”薛若薇喃喃自语,攥紧腰间玉佩,“他说过会带我去大梁,会给这孩子一个名分。”说着,她目光一变,脸上浮现出一抹坚定。“若是孩子争气,王府自有他的立足之地。若是他不争气,那便做个寻常人,也可衣食无忧……” 莺儿欲言又止,忽闻远处传来戌时三刻的打更声。她自知言多必失,便收起油纸包缓缓站起身来。“夜深了,小姐先歇着,奴婢去给您温些牛乳。” 随着屋门闭合,屋内只剩烛火昏黄。 薛若薇望着帐顶的流苏出神,腹中胎儿似乎又动了动。她解开衣襟,将手贴于小腹,脑海中回想起徐平掌心的温度。 启程回往大梁之前,他曾隔着衣服亲吻自己的小腹。“若是男孩,那便叫承岳。若是女孩的话……便叫念薇。” “念薇吗……”泪水忽然夺眶而出,薛若微慌忙用帕子按住眼角。 窗外传来西风呼啸,扑得窗棂一阵晃动。 “你会带我前去大梁,对吗……”薛若薇摸出枕下的书信,信纸已被翻得发皱。“大梁诸事切勿挂怀,待平定梁东,定当......” 字迹在泪光中模糊成一片,将信纸贴在小腹之上,正欲入睡,恍惚间好似听见莺儿在门外与人起了争执。 薛若微起身推开屋门,只见莺儿拦着个内院婢子,将其人手中端着的食盒夺过。 见她出来,婢子赶忙施礼。“姑娘,膳房里新做了桂花糕,管事让奴婢送来给姑娘您尝尝,可这莺儿非但夺了去,还不让奴婢入内伺候您......” “拿进来吧。”薛若薇淡淡开口,目光扫过食盒缝隙间露出的糕点。 莺儿几欲阻拦,却见其主脸色有变。 待到婢子退下,薛若薇拿起一块糕点,指尖触到底面黏着的粉末,细细一闻,竟有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与先前油纸包里的药沫有八分相似。“你在盒子里做了手脚?” 听闻此言,莺儿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这......” “莺儿,你跟着我多久。”薛若薇将糕点扔进炭盆,火苗腾空窜起,将那桂花糕烧得噼啪作响。“你是想让我落个小产的由头,好断了诞下子嗣的念想?”说着,她转身看向莺儿,目光出人意料的平静。“自明日起,你不必再来伺候我了。 有一次,想必就会有二次三次。我知你修为不低,也无心提防。倘若这孩子滑了,小姐我也就不活了。 不管你是何初心,你若想害死我,那便一试。” 此话一出,莺儿脸色骤变。她本欲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是连连点头。“小姐,这是奴婢今早去白云观求的平安符,道长说......” “我不想听。”薛若薇冷言打断,旋即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 西风卷着几片残叶飞入,她望着漫天星斗,指尖抚过徐平赠予的玉佩,忽然轻笑了一声。“这孩子偏要在这流言蜚语里好好活着,等他父亲回来接他,看这世道又能如何颠倒。” 炭盆里的糕点已烧成灰烬,跪地不起的莺儿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薛维民派人送来的指示她很是纠结,要将薛若微带出王府?且不说如今怀了身孕,那么多亲卫在此,如何可行? 见她脸上神色来回变幻,薛若薇摸着小腹轻声言道:“咱们娘俩,要争气。你父亲在外征战不易,不能让他失望。”言罢,她俯视着不远处的莺儿,眉宇间罕见的多了几分阴沉。“正所谓事不过三,今日之事,你我姐妹情分已尽。 第1244章 顾念你自幼陪伴于我,此事我不会向世子透露。但,也仅此一次。”说着,她缓步走到对方身前,高举的手臂,一巴掌扇在了对方脸颊之上。“往后我是主,你是仆,再无其他。 若有下次,杖毙!!!滚出去!” 窗外,一枚孤星在云间闪烁,像谁遗落的零星微光,不肯为夜色所吞没…… 日子一天天过去,府里的议论之声依旧频繁。 什么教坊司的狐媚子、什么未婚有孕、什么不知廉耻。也不知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还是有些人生出的妒忌。 对此,薛若微并不在意。 初冬,霜降。 薛若微让管事在角门支起了姜汤锅。“扫叶的、值守的、打杂的,都来领一份去。” 未过多时,此处便陆续聚了些人。 为首的扫叶小厮佝偻着接过姜汤,褶皱堆垒的眼角却飞快扫向廊下立着的薛若微。“姑娘可是心善啊,这大冷天的,让咱这些下人也了把热乎气儿。” “可不是嘛!自打薛姑娘入府,咱们的日子可是好了不少呢!”一旁,薄有几分姿色的领班丫头接过姜汤微微欠身,随即捧着汤碗退了墙根。 待到远处,其人指尖摩挲着粗瓷沿儿,压低声音朝身侧的年轻丫头嗤笑道:“去年冬月里那天可冷,偏生让咱们扫净了东跨院的腊梅枝积雪,说是怕压坏了府上新置的琉璃灯,这会儿倒想起送姜汤了。” “翠姐姐小声些吧!指不定人家盼着被世子纳为偏妾,飞上枝头成凤凰呢!”丫头缩着脖子吹汤,睫毛下眸光闪烁,“上回春香给她房里换熏香,不过错拿了些香碳,就被罚跪了整整半炷香。 如今对咱们笑模笑样的,指不定又要使唤人做什么难事儿。” 值守的仆从靠在门框上,望着廊下管事来回踱步,冲翠儿挤了挤眼。“人家可是少御府出来的大小姐,讲规矩得很。府上这么些年来主子都没过问,姑娘一来啊,可不把自个儿当主母了不是!” “瞧见没?方才管事递姜汤时,那袖子都没敢沾着姑娘的指尖儿碰过之处,倒像是咱们这些粗使的身上带了脏东西似的。” “嘘!少说几句吧!”领班肘尖一顶,余光瞥见廊下的薛若微,立刻堆起笑靥,捧着空碗朝其颔首。“劳烦管事再给添上半碗!这姜汤下肚啊,腿脚可都暖活。” 听闻此言,管事转过身去,瞧见薛若微抬手示意,方才使人再添一勺。 接过汤碗,领班撇撇嘴便退回原位。“前些日子才挨了板子,瞧那狗腿子样,咱们可做不来这些!” 听他如此说道,翠儿更是不爽。她将空碗搁在石墩,用帕子擦了擦嘴。“姑娘这姜汤熬得真好,比西街药铺的驱寒汤还灵验!”话落,她笑着与身旁丫头交换眼色。 几人转身离去时,眉宇间里还凝着未散的讥诮。“不过是拿些边角料的干姜煮水,倒做出菩萨心肠一般,偏生要人念她的好。 走了走了,干活去,免得人家御首府大小姐又该作不得咱们!” 寒风吹动梅枝头摇晃不停,管事望着下人三三两两散去的背影,袖中指尖叩了叩腰间的令牌。“姑娘,这些人面上谢恩,眼底的轻慢却掩不住。老奴这就去管家处知会一声,定要他们好看。” “罢了……”即便身怀六甲,府中诸事薛若微依旧亲力亲为。下人的苦她都瞧在眼里,对于暗处滋生的流言,她也并未追究。 本就是罪籍之后,出自教坊司不假,未婚有孕也是真……没有名分却操持着府上,日子久了难免受人冷眼。这个,她不在意…… 暮色漫过游廊,薛若微坐在账房内核算着冬衣采买。省下的几百两银子,她单独记在账册。积少成多,徐平在大梁用兵,兴许也能填补一二。 屋外婢女推门而入,递来热汤。“姑娘您何必呢?又无......这些事大管家自会处理。” “无甚。放哪吧!”薛若微抬头笑笑,指尖在账册上来回核对。“酒坊昨儿个送来的单子我已核对完,扣下七百两府上过冬,余下的你让大管家差亲卫送去梁东。” “只……只留七百两吗?” “七百两,够了……”言罢,薛若微将笔置于架上,使劲揉了揉眉心。 …… 子夜,神京城外,山神庙。 莺儿身着夜行衣,拿着一封密函立于土墙之后。“小姐对我起了恨意,再拖下去,恐怕不妙。圣天可有消息?”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窜出。“大人让你尽快安排。明年春后,靖北王府应当会征调粮草以作备战,何时用兵,还得瞅着凉州。” “小姐如今怀了徐家的子嗣,每日都有北境亲兵贴身,我如何能将她带离?” 听闻此言,男子一跃入内,在对方耳边轻声言道:“这个大人已有对策,你这样……” ……………………………………… (二合一,大章。) 第1245章 …… 山神庙内,蛛网在一阵寒风中晃悠,残破的梁木不堪重负,吱嘎作响。 男子话未说完,却见莺儿突然拔剑。“不利于小姐的事我不会做,你若再敢胡言,我割了你的舌头。” 见她如此,男子却抬手夹剑,将之缓缓推偏。“你不过是大人养的一条狗,怎么,想翻天了不成?” “铛”的一道声响,剑身一转,男子掌心瞬间血流不止。“我是薛府的狗,不是你的。大人离京之前只要我护住小姐便可,可没让我听你指示。滚!!!” “……..”男子眉心一紧,旋即抽身与之拉开距离。“好好好!翅膀硬了!今日之事,我会如实上报大人。 白莺莺,永福昭郡府的日子可不好过,别忘了你的身份。”言罢,其人撕下黑袍一角,缠绕住掌心后一跃离去。 “呸!!”莺儿收剑入鞘,同样飞速离去。 待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山道间,又一黑影从腐烂的横梁后倒挂而下,落地时未发出半点声响。 贴着破旧的老土墙摸索片刻,其人抓起一块松动的砖石,当场捏为齑粉。 借着月光望向莺儿离去的方向,他喉间溢出一声冷笑。“陆先生料事如神,薛维民果然沉不住气了…….” 夜色如墨,城西的小酒馆幌子在风中不停摇晃。黑影绕至酒馆后巷,抬手叩击后门,节奏由三三而起,四八而落。 “进来!”门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铁锁转动声随之响起。 黑影闪身而入,门扉迅速合拢。 “深夜来此,可是探听到什么消息?“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晕,其人掀开兜帽,面露出凌厉的眼神。“自然事关重大。 掌柜,莺儿与一男子接头,那人应当便是炎隼。” “坐下说。”放下清点账册的朱笔,老掌柜微微抬眸。“先生早料到薛维民与蛮子有关,苦于没有实证。其女如今怀上了王府的子嗣,没有确切消息,莫要妄自猜测。” “呵呵!这个掌柜的放心!”言罢,男子缓缓坐下,取来案上一壶老酒。“蛮狗提及了明年春后,想来会在我靖北王府调粮前动手。” “具体是何?”老掌柜取出一张黄纸,再次拿起笔来。 “忘忧散!” 掌柜落笔之手突然顿住,黄纸上也被划出一道弧线。“东卢的忘忧散么……此物虽可消人记忆,风险却也不小。轻则身子受损,重则沦为痴呆。 看来,薛若微虽是其女,的确也不知薛维民的真实身份。” “需要我即刻调人围捕吗?”黑影按在剑柄上的手忽然一紧,旋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连王府的后嗣都敢打主意,简直罪该万死!” “不可轻举妄动,王爷还指着薛维民这条老狗反制耶律武阳。”掌柜将黄纸凑近烛火,看着它火中扭曲变形,突然展眉一笑。“对于薛维民之事,王爷早有安排。 要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说着,他转身拿出一鎏金密匣,缓缓取出其内信纸。“去告诉青雀,从明日起,薛姑娘的安胎药必须由亲卫当着她的面熬煮,所用药材经三重查验。 再让灰鼠混入王府杂役,除了看好膳房和药房,还得盯死白莺莺。一旦发现异常,立即上报。” “到底是薛维民后代,蛮狗狡诈至极,二掌柜,咱们对薛若微不加以监视吗?” “白郡主又何尝不是金人?若无她,王爷当年早死在了圣天城。去吧!” “我这就去办。” 男子领命欲走,老掌柜却突然叫住。“先等等!你把这个交给苍狼。”说着,他摸出一枚刻着墨玉麒麟的玉珏递给了对方。“让他亲自将消息送往北境,务必在七日内赶到燕城。还有梁东,也让人送一份过去。 第1246章 叮嘱他路上千万小心,蛮狗的暗哨恐怕也在盯着这条线。” “明白!”郑重接过玉珏,男子转身消失在酒馆之内。 ……… 此后的几日,王府面上颇为平静下。 薛若薇依旧每日在后院散步,腹中胎儿似乎也愈发活跃,常在其抚触时伴随踢动。 午后,她倚着廊柱看丫鬟们修剪腊梅,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角落处扫叶的家丁身上。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其人单薄的衣摆,那人佝偻着背,扫帚把绑着褪色的红布条,与其他下人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 “新煮的姜汤送一碗过去。”见他如此,薛若微轻声吩咐着身旁的丫鬟。 “姑娘,那人看着可怪晦气的。咱们平日里路过,他身上总有股子霉味,怎的也不知擦洗擦洗。” 听闻此言,薛若薇微微蹙眉。“都是府里的人,快去吧。” “是!姑娘!“ 瞧见丫鬟端着姜汤走来,那人慌忙放下手中扫帚,双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方才小心接过汤碗。 看着他干裂的嘴唇颤巍着凑近碗沿,薛若微缓步上前开口:“怎么称呼?你可曾在家乡种过地?瞧你这握扫帚的姿势,倒不像是握惯了锄头之人。” 家丁手一抖,姜汤洒出几滴在粗糙的手背上。他低头垂目,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很快却又隐藏起来。“回姑娘的话,小的自幼便在外讨生活,赶上瑜州大灾,方才来到这神京城。” “既是如此……”听他如此说道,薛若薇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了对方。“这天冷,瞧着你年岁不小,莫要冻坏了手。府里还有些闲置的手套,晚些你去方管事那领一双。”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般厚爱,小的...小的承受不起。” “都是些寻常之物,不值钱的。”薛若薇目光温和,却不容拒绝。“你每日清扫庭院颇为辛苦,我都看到眼里,收着便是。” ……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事的声音远远飘近。“姑娘!库房那边出了些状况,您是否要过去看看!” 听闻此言,家丁刻意将扫帚掉落地上。 当其弯腰去捡,趁机将一张叠成小方块的纸条塞到了薛若薇脚边。 薛若薇微微一怔,却不动声色的用裙摆遮住。“你将自己扮作此态,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是也不是?” “知道了,这就过去。”见家丁躬着身子没有接话,她当即高声回应管事,随后又低头看了眼身前的家丁。“你且先忙吧。” 离去之时,薛若微突然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丫鬟笑道:“冬衣的料子还得选厚实些的,莫要叫府里的下人们冻着了。” “姑娘菩萨心肠,大家都记着呢。”丫鬟看了眼家丁,随之上前搀扶着薛若微离去。 转眼过去半日,回到屋内,薛若薇反锁房门后当即展开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有力,还落着北境特有的印记:明日巳时三刻,后园假山。见麒麟扳指方可信。万事小心,勿食荤腥。 攥着纸条,薛若微脑海中浮现出家丁方才的眼神。麒麟扳指.…..她记得徐平曾说过,那是北境之士的贴身信物。 窗外寒风呼啸,望着手中纸条,她渐渐陷入了沉思。自打入府以来,自己深居简出,摘了教坊司道身牌方才在人前露面。本以为只需枯坐府中,等着徐平偶尔归来,似乎一切的发展却不尽如人意。即便不擅权谋,她也察觉到了府中的一些细微变化…… 第1247章 翌日巳时,薛若薇以赏花为由来到后园。 假山旁,昨日那老家丁佯作清理杂草,见她走近,压低声音言道:“姑娘切莫惊怕,小的擅使短刃,二掌柜让小的来此护您。” “你究竟是谁?”见他靠近,薛若薇颇有些警惕的后退半步。 家丁左右张望,确认无人,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的玄铁麒麟扳指。“小的灰鼠,乃是靖北王府幕僚,奉二掌柜之命潜入王府。大掌柜乃是陆铮陆先生,想必姑娘知晓。 先生料到蛮子暗藏阴谋,让小的护您与小公子的安危。” “……”薛若薇盯着那枚扳指打量,上面的纹路与徐平所描述分毫不差。“我听闻……陆先生他已……” “生死有命,乃天道轮回!姑娘,陆先生离京之前曾留有手书,他的字迹与印玺您应当是见过,这个您一看便知。”言罢,灰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将之递给了对方。“姑娘近日切莫离开亲卫半步,尤其入口之物。 待到今日晚膳之后,姑娘可将小的调往后院清扫内廷,一切膳食、汤药,需由小的查验方可入腹。 王府内虽护卫众多,家仆中却也有不少他国潜藏的暗子,防不胜防。至于那莺儿,虽是您贴身之婢,其人身份不寻,姑娘多加小心。” “所以你巧妙扮作这般模样,就是特意为了招人嫌弃?也免得男丁入内廷,我受人闲言碎语?”薛若微接过信函,封蜡的手法的确出自陆铮…… “姑娘的确聪慧!”听闻此言,灰鼠连连点头颔首。“此处有小的拱卫,您放宽心。 还有那些个背后乱嚼舌根的婢子家仆,小的均已记录,日后替您挨个收拾。 来人了,小的先退下。” 其人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莺儿声音。“小姐原来在这!膳房新做了荷叶鸡,即便您不要莺儿随身伺候,也尝尝吧!” 见到来人,薛若薇深吸一口气。“我没什么胃口,你且送回。告诉伙房,今后的膳食一律清淡些,让方管事送来内廷即可。” “小姐!”许是知道对方不悦,莺儿当即打开另一食盒。“奴婢炖了百合莲子羹,您多少用些?这是膳房特意为您准备,补补身子。” 薛若薇并未接话,只是盯着湖面上自己有些苍白的脸颊,随即缓步离去。“我乏了,这些日后莫要拿来。” 转眼已是万籁俱寂,子夜的梆子声惊飞三两只寒鸦。薛若薇裹紧被单,手中揣着徐平留下的玉佩,缓缓打开了陆铮留下的密信。 素笺边角微卷,火漆印上麒麟昂首,墨迹因岁月晕染出淡淡金纹。 薛姑娘钧鉴: 陆某虽已离京,前观莺儿行事乖张,虽执婢役之职,然目含霜刃、行藏诡秘。 其安府内,常与形迹有疑者暗通款曲,举止间隐有北蛮武者之态。更兼令尊薛维民,于通敌受伏诸事进退蹊跷。 据陆某私下查得,其人现居北蛮,所议边务常暗合北境之动,故余揣度,此二人或为北蛮蛰伏之暗子。 陆某查无实证,若贸然陈于世子,恐陷主君于猜忌之境,亦负家臣不议内闱之训,是以将疑虑封缄于此。 今展信之时,必是局势已应陆某所判。此事于姑娘何等惊世骇俗,务请敛神静气。 王府之内波谲云诡,北蛮暗线伺机而动。 待见此信,陆某料姑娘身怀麟儿,更乃多方觊觎之重。世子徐平,情深义重,王府亦可作庇佑之所。前路荆棘,取舍之间关乎生死。 望姑娘权衡利弊,或守王府共抗外敌,或另谋他途保全身家。 余虽远赴大梁,亦祷祝姑娘平安。 万望珍重,勿负此身。 合上信函,薛若微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四肢无力,几乎瘫软。 片刻之后,她再度拾起信函挑灯夜看。 泛黄的信纸随着泪水模糊,陆铮所留之书字字珠玑,可谓道尽言明。薛若微忽觉一阵腹痛,赶忙揉捏起小肚。 怎么可能?自己的父亲是北蛮人?是北蛮藏入大周的习作?这怎么可能? 努力平复好心境,她拾起案上木笔,便要修书送往北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遑论自己已然怀了徐平之后。 无论此事是真是伪,在薛若微看来,她必须先做求证,再与徐平和徐沧商议…… 与此同时,北境燕城,靖北王府内。 收到二掌柜送来的密信,徐沧将之置于炷台上燃尽。 “王爷,薛姑娘…..!” 老高话未说完,徐沧却咧嘴一笑。“踩着薛维民的尾巴可不行,莫要打草惊了老蛇。”言罢,他举杯饮酒,朝着对方挥了挥手。“咱们还得靠他去坑害耶律武阳,不急。” “薛姑娘已有身孕,是否要?” “老高啊,那可是咱的宝贝孙儿,交给幕僚本王可不放心。 你亲自前去吧,娃娃出来,也好认你做干爷爷不是!”说着,徐沧负手起身。“至于薛维民那儿……. 取笔来,本王也该给他尝点甜头了。” 第1248章 …… 书房内,烛火在青台上明明灭灭,将徐沧和老高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徐沧起身之后,将摊开的舆图在案几上铺满整个桌面。红绳与墨点交织,标记着亭山的外各处关隘与粮道。 “王爷,薛维民其意不定且老奸巨猾,想要靠他设计耶律武阳,恐怕绝非易事。”老高眉头拧起,粗糙的手掌来回摩挲着腰间刀柄。 “啧!事在人为嘛!”徐沧把玩着手中雕龙刻凤的酒杯,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越是老狐狸,就越容易贪心。 虽是金人,薛维民给蛮子卖命,图的不还是荣华富贵与高官厚禄?不然他图啥?图他满门被诛,图他死后留名? 为了家国大义?好歹养育他多年,是条狗也得护主。牵连鲁阳薛氏满门,薛维民也毫不在意。老高,你说似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家国大义? 顺着他的心思来,再给耶律武阳画张天大的饼,大到明知有风险,却也舍不得放弃。 比如咱的命,亦或是,纪武的命。这个诱惑他能拒绝?” “具体如何,王爷可有筹谋?”老高往前凑近一步,手指在圣天城的位置轻轻按下。“老四潜伏北蛮十余年了,要不要让他动起来?” “老四那边先不急!”说着,徐沧手托下巴仔细思虑。几息之后,他拂袖一挥。“先给耶律武阳一点甜头。 你让老四放出消息,就说本王准备在长陵道增派粮草,以供明年开春立寨之需,足足十二万石! 运粮之事,你修书送给薛维民,告诉他本王要他设法摸清蛮子轻骑的动向,以保粮道无忧。 届时,由沈黎负责押运其中二分之一,押运的路线和时间得精心设计。既要让耶律武阳吃掉这批粮草,但又不能过太明显。 面上看,本王对薛维民信任有加,而实际上,还得让二爷沿途设下三重埋伏。”说着,徐沧用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一处山谷。“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绝佳的伏击点。 此处不设伏兵,即便吃下粮草,耶律武阳也定会生疑。具体怎么做,你让二爷自行斟酌即可。 既要打他,但也不能打得太痛。粮草要丢一部分,但也不能丢得太多。否则,本王的银子遭不住。” 老高微微颔首,思索片刻后回道:“此类事件一次两次,积少成多,耶律武阳也会对薛维民更加器重。” “这个自然!咱们要做的不就是让他信任薛维民。”话到此处,徐沧抠了抠鼻尖。“未免这厮生疑,事发之后,你让咱们潜伏的哨子找到薛维民。就说本王怒火中烧,要他办事靠谱些,否则本王定不饶他。” 听闻此言,老高会心一笑。“咱们给耶律武阳送福利,次数多了,他也一定会给咱们送福利,免得咱们对薛维民生疑。 这波交换,咱们不亏。” “这个自然!吃亏的买卖,咱不做。”徐沧打断老高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周如今国库空虚,无力支持北伐,每一文钱都得花刀刃上。 还有,让哨子再给他透露一个消息。就说金廷有人要弹劾他勾结外敌。薛维民本就是双面细作,耶律洪阳绝不会完全信任他。至于弹劾的折子,安排咱们的人吹吹风,让苏家人递上去。” “但行如此,薛维民定然急切,急于向他的主子证明能力。这时候给他一个看似立功的机会,他哪有不抓的道理?”说着,老高端起酒壶浅饮一口。“妙妙妙!陛下常说王爷莽撞,依老奴看,粗中有细才是真!” 第1249章 “纪凌就是见不得老子吃口饱饭!哼!”徐沧眉头一挑,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初他在北境之时,但凡用兵,事事都要听他的。要不是他过于谨慎,老子当初早把仓平打了下来。” “老王爷对纪凌器重有加,又兼着皇子这层身份,由不得他不谨慎。”言罢,老高突然展眉一笑。“不仅如此,咱们还要在传递的消息里动点手脚。 粮草数量、押运兵力,都不能实报。告诉薛维民随军只有五千精锐,实际,咱们派八千人护卫。 如此一来,他知王爷对他有所提防,反而会更加深信不疑。” “你这心思,怎的越来越像陆老鬼。”话到此处,徐沧突然将酒杯举起,随后缓缓将酒液洒在地上。“自幼便在王府长大,不能落叶归根当是他最大的遗憾……” “老三走了,大先生也年事已高……咱们这些人能替王爷效命的日子不多了……”言罢,老高同样将杯中之酒挥洒于地。“永宁这娃娃自幼便没了娘亲,王爷是又当爹又当娘。 囚禁了那么些年,既然此番皇帝让您将她带回,不如老奴选个日子,给您把事儿办了。” 此话一出,徐沧右眼直跳,几乎没做考虑便否决了提议。“你是想让府上鸡飞狗跳还是沸反盈天? 日子都过了多少年,现在娶她,安凝霜和白玉茹不得跳起来砍我? 不妥不妥!大大滴不妥!” “您打算就那么拖着?” “能拖多久是多久嘛!” “也罢!得亏薛维民之女怀上了王府的子嗣,开枝散叶交给年轻人倒也可以。”老高有些无奈,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徐沧坐回原位,手中把玩着一支玉钗。这才刚回燕城没几日,得亏安凝霜不在,闹起来甚至心慌。 念及此处,他将原本打算送给司徒孝怜的玉钗又给收了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干嘛非要娶进门。反正都睡一个炕上,她要是不爽,她也来睡!” “您乐意就行!老奴眼不见心不烦。”老高拱手行礼,转身缓步离去。 …… 此时的北蛮…… 皇城圣天,永郡府。 已近入冬,寒风呼啸,吹动郡王府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后院,白玉茹一袭红衣猎猎作响。 她手持长枪,枪杆于手中灵活翻转,枪尖寒光闪烁,恰如狂龙探海。 “杀!!!”白玉茹大喝一声,脚步迅速向前踏出,长枪所过,木屑纷飞。 踢杆回转,她一个旋身,长枪横扫,将周围的落叶纷纷卷起,于空中形成一道金色的旋涡。腾挪翻转间,枪影重重,令人眼花缭乱。 枪缨飘扬,连带着其人身后的马尾辫也来回甩动,尽显飒爽英姿。 恰在此时这,一家丁快步跑来,气喘吁吁的开口说道:“郡主!皇后娘娘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听闻此言,白玉茹将枪头插入地底。“她来做甚?” “皇后娘娘说有要事相商,态度还十分的强硬,您……还是见一见吧。” “她?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货色。”白玉如脸色一沉,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不见!每次来都没好事。不是耀武扬威,就是装腔作势。我可见不得她那惺惺作态的恶心样。” “郡主,皇后娘娘携陛下手谕而来,咱们还是见一见吧……”家丁说话小心翼翼,额头也沁出细密汗珠。 “皇帝的手谕?”白玉茹黛眉微皱,抬手将马尾解开,随意甩动了一番。“罢了,且看看她又想耍什么花招!”言罢,她将长枪交给一旁的丫鬟,整理好衣衫便朝前厅而去。 第1250章 片刻之后,白玉茹来到外堂。 其人刚刚入内,便看到苏念娇端坐于主位上,一身金丝绣牡丹的华服,头戴凤冠,雍容华贵。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难不成是在皇宫待腻了,来我这小小的郡主府找乐子?”白玉茹语气中满是嘲讽,嘴角还勾起一抹浅笑。 听闻此言,苏念娇脸色一冷。“身为我大金的郡主,如此不知礼数,也难怪在这府中孤身度日。 白玉茹,陛下手谕在此,见了本宫,你还不行礼?”说着,她随手翻开案几上的一个小册子,里面正是徐沧的画像。“啧啧!不舞刀弄枪居然学起了作画?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家父乃我大金并肩王,可面圣不拜,见皇不礼。即便家父仙逝,先帝也授本郡主同承其礼,你算那根葱?”言罢,白玉茹大大方方的走到一旁,拉开椅子便靠坐上去。“你有功夫来我这郡主府耍威风!还是好好想想你这皇后之位坐得安不安稳吧。 后宫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位置,盼着你出点差错。听闻陛下对丽妃颇为宠爱,你年老色衰,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胭脂榜第二?” “你……”苏念娇放下画册起身,连带着裙摆扫过地面。“休要在此含沙射影!本宫行得正坐得端,就不劳烦郡主担忧了。”说着,她跨步上前,看着对方的衣着掩嘴轻笑。“我大金的郡主平日里就这装扮?穿得如此单薄,怕不是深闺寂寞,想惹人注目吧。” “你别急啊,我又不是你同行。”言罢,白玉茹自顾自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此话说完,苏念娇嘴角一抽,当即开口回怼。“私下里还偷偷画那人的画像,白郡主好不知羞。 你心心念念的男人就要攻打我朝了,你是不是开心得紧!咱们大金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郡主。” “偷偷摸摸?有吗?本郡主若是偷偷摸摸你还能瞧着画册?怎么,莫非皇后娘娘后腚子开天眼了?”说着,白玉茹缓缓起身,与其四目相对。“为何有我这样的郡主?身为国母,自然是皇后娘娘积德不好,老天爷惩罚你呗。” “……”此话一出,苏念娇好一阵郁闷,险些没气昏过去。“哼!伶牙俐齿!本宫羞与你做口舌之争。” “口舌之争?呵呵!素闻皇后娘娘极擅口技,玉茹又岂敢与您相较。” “你……白玉茹,后日便是陛下寿辰,乃举国同庆之事。身为郡主,理应进宫庆贺。这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责任!莫要因为你的任性,坏了皇家的颜面!”苏念娇怒声说道,胸口剧烈起伏,一把将手谕拍在了对方身旁的案台之上。 “本分?”白玉茹微微一顿。“这郡主府内逍遥自在,我何必去那皇宫受气?再说了,陛下可不待见我,他的寿辰,与我何干? 手谕是娘娘要来的吧,倒是您,许久未见了,急着要我入宫,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你……你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苏念娇心头一颤,当即脸色大变。“你以为你是谁?若不是皇上念及旧情,暗通与周狗,你这郡主府早已不复存在了!” 对方的话让白玉茹极为不爽,她上前一步将之推开,随后一把拿回画册。“皇后娘娘莫不是想威胁我?与周狗暗通?呵呵!说来,倒是您啊……当年被徐沧……”话到此处,她故意拉长语调,眼神中带着恶意的戏谑。“怎么样,他是不是超猛的!!!” 这句话如同匕首,直直刺进了苏念娇的心底。她脸色瞬间变幻,双手不自知的紧紧抓住裙摆。“白玉如,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胡说?娘娘,我可是瞅着明康太子根本不像陛下啊,说不准就不是皇氏血脉呢。”白玉茹的笑声中带着几分刻意的俏皮,眼中还满是嘲讽。 “住口!你住口!” “此处又没有外人!我不会说出去的,娘娘就承认了呗!”言罢,白玉茹抬手挑起对方的下巴便凑上前去。“啧啧!徐沧那死不要脸的龟孙王八蛋,他还真是不挑食。” “别碰我!”苏念娇一把将人拖开,旋即快速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哼!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痛? 他若是在意你,当初怎么会杀你兄长?当初又为何不带你离开圣天?自欺欺人,你就是个猪油蒙心的蠢货。” “铛”的一道声响,白玉茹眼神骤变,兵器架上的长剑当场出鞘。“你敢再说一遍?信不信我割下你的脑袋送去燕城?” “怎么?被本宫戳中了痛处?被本宫说到了你心底的创口?”说着,苏念娇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缓缓展开。“哨子送来的!徐沧带着司徒孝怜回北境了。怎么样,意不意外? 想来,此时的他早已忘了你是哪个街头的路边一条。” 第1251章 …… 白玉茹长剑出鞘,剑身上的寒光映得苏念娇脸色一阵变幻。即便如此,她却依旧梗着脖子出言冷笑。“堂堂永福昭郡主,不想却是个戳破心事就恼羞成怒的疯妇! 徐沧如今搂着美人在北境逍遥,你在这圣天城守着空闺,倒不如早日随你兄长去了,也省得丢人现眼!” “还敢饶舌!你找死!”听闻此言,白玉茹勃然大怒。她手腕骤然翻转,剑尖直抵对方咽喉。 见她如此,苏念娇却不依不饶。“只会逞匹夫之力的女人,你敢杀了本宫吗?” 话音刚落,剑锋一闪,瞬间便划破苏念娇颈间肌肤。几息之后,缓缓渗出一丝血珠。 “就这?”苏念娇抬手握住剑刃,眼中满是不屑。“白郡主不是自命清高吗?是不是很想杀了本宫?你白家满门都得给本宫陪葬!” 此言如同冷水浇在白玉茹心头,她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颤,而后又将剑缓缓挪开。 见她如此,苏念娇趁机后退几步,抚着颈间伤口瞥了对方一眼。“明日巳时,皇城正安殿内,白郡主抽空去一趟。徐沧欲兴兵来犯,你就不该有所表示吗? 陛下念你白家昔日功劳,意欲封赏。即便并肩王已故去多年,白甲锦龙卫依旧是我大金最为强大的战骑,你应该懂得本宫的意思。” “……”听闻此言,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白玉茹将长剑狠狠插回剑鞘。“你少拿白家来威胁我!是陛下想收回兵权,还是皇后娘娘想替苏家争取一番? 外戚过甚,自古以来绝无好下场。你苏念娇野心这般大,就不怕某人秋后算账吗?” “这个不劳白郡主费心!言罢,”苏念娇整了整衣冠,往门外走去。临到门槛之时,她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对方。“说起来,你这般中意徐沧,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他与我朝有着血海深仇,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对周狗动了情吧?呵呵!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可惜啊可惜,徐沧心里从来没有你。”话到此处,苏念娇摇曳着身姿离去。 “呵呵!得不到的就想毁掉?我可听你口中的周狗说了,当初是赶都赶不走啊!咱们的皇后娘娘这是拜倒在某人的金枪之下了?难以自拔了? 哦哟哟!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某人喂不饱你吧? 皇后娘娘这是小寡妇逛坟堆,就喜欢找刺激?”言罢,白玉茹没给对方回嘴的机会便消失在了原地。 “你……”苏念娇呆立原地,直到寒风吹得眼眶发疼,才猛然抓起案上画册狠狠摔在地上。 画像上徐沧眉眼冷峻,哪怕只是一简单的画作,此时似乎也在无声嘲讽。她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抬腿便踹翻了身旁的椅子。“你给本宫等着!总有一天本宫要你好看!!!” …… 转眼夜幕深沉,大金皇宫深处,正安通内灯火通明。 耶律洪阳倚在龙椅上,指尖摩挲着鎏金龙纹扶手,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下方躬身而立的薛维民身上。“徐沧那老匹夫在北境动作频频,据探子回报,他欲调兵亭山,薛卿可有良策?” “……”薛维民上前一步,抬手作揖。“陛下圣明!大周与元武鏖战数月之久,双方均为有所斩获。既成对峙之态,此时的大周必然国库空虚。 上月徐沧送来的密信有言,春来草长便会兵出亭山。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依微臣之见,此贼必会在处春之际打通粮道,以便前军驻寨扎营。 第1252章 大周税赋不济,北境断难久战,若能截其前军粮草,不仅能重创其势,还能延缓徐沧兵发亭山的时日。” 听闻此言,耶律洪阳抚掌大笑。“徐沧老谋深算,除了护粮军,其下步卒必然会四处设伏。夺粮?说得轻巧,你当他三岁孩童不成。” “陛下所虑自是周全,但请听微臣道来。”言罢,薛维民躬着身子上前一步。“正因此贼狡诈无比,恰恰可以图谋!” 见他如此说道,耶律洪阳顿时来了兴趣。他将案台顺清,一把摊开舆图。“薛卿多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回陛下!”薛维民掸了掸衣袍,抬手指向舆图上的亭山方向。“粮道何其重要?一旦被我军轻骑袭扰,必然损失惨重。 便是如此,徐沧若要打通燕岭至亭山的运粮道,必会与微臣商议,从微臣这里探得武王巡骑的方位。” “你的意思是引诱他上当?”耶律洪阳托着腮帮思虑几息,随后摆手言道:“这个不妥。先帝费尽心思将你送往大周,如今此计已成,岂可因些许小利便让他生疑? 这才第一次用兵便出纰漏,此时暴露实属不智。” 对于皇帝话,薛维民早已料到。但他眉眼中的自信,却让耶律洪阳有些诧异。“陛下,所谓用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正因微臣乃周狗安排入金,为免暴露,恰恰不应首次放信便出纰漏。否则的话,微臣岂非酒囊饭袋。 便是此诚,徐沧虽会动怒,反而却能加深他对微臣对信任。在此贼看来,微臣既入金朝潜伏,陛下对微臣有所提防也是理所应当。 故而,微臣所提供的路线,恰恰应当出现差错。如此,岂不更为合理。” “反其道而行吗……”耶律洪阳眉头一皱,随即负手起身。于殿内踱步片刻,他拾起一旁的毛笔。“朕会修书送到武王手中,一切按你的意思来办,他全力配合你。” “非但如此!陛下,咱们还可以……”薛维民压低声音,眼神中满是算计。“东卢与大周本就有疆土之争,或可分化,或可离间。 昔年,东君伐周大败而归,数十万大军折戟沉沙,微臣不信他咽得下这口气。 大周与东卢可以合谋用兵,我大金为何不能与东卢合谋?东君擅变,若许以重利,让杨文忠从侧翼发难,徐沧必定首尾皆失。 到那时,除了坐收渔利,甚至还可能彻底吃掉大周的镇北军。” …… “与东卢合作……”耶律洪阳十指交叉,手中扳指不停转动。“那群鼠辈反复无常,比之南安也好不到哪去,断不可信。” “陛下还请放心,微臣心中已有人选。” “哦?说说看!” 沉思片刻,薛维民拂须笑道:“霍大人久居礼尚监,谈吐不凡,颇有胆略。若是由他出使东卢,凭其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叫东卢倒戈一击。”言罢,他从袖中掏出密信呈上。“东君年事已高,其国太子之位空虚,内斗久矣。 据微臣所知,三皇子见利忘义,而其师白玉书与闻孝国交好。若以重利相贿,出使之际再由闻孝国出来站台,定当事半功倍!” “光如此可不够!”耶律洪阳瞳孔一紧,眼神愈发的锐利。“要想打动东君……” “除了粮草与军械,还需承诺战后割让上谷、安平、玉倉三郡。”薛维民开口接话,在舆图上轻轻一点。“非但如此,为防东卢生变,还当遣精锐驻扎骥南,以免其国出尔反尔。” 接过密信,耶律洪阳仔细查看,良久之后方才点头颔首。“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第1253章 记住,此战务必一击即中,让徐沧连同他的镇北军再无翻身之力!” “我主圣明!微臣定不负陛下重托!”薛维民拱手以礼,躬着身子倒退出殿内。 当其退出正安宫,夜色已深,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其单薄的衣衫,他裹紧披风,迈着脚步匆匆离去。 子时的更声敲响,街道上早已无人。 回到住所,薛维民点亮油灯,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来人!” 几息之后,一老仆快步入内。“大人!” “可有神京的消息送来?” “回大人,恰巧今晚刚到。”言罢,老仆从袖口掏出一份密信递上。 “行了!下去吧。” “诺!” 待到其人离去,薛维民展开一看,内容皆是关于薛若薇在靖北王府的近况。 “这……”随着信纸渐尾,他握信的手指微微发抖。薛若微有孕在身的消息让他险些昏死过去。这都啥啊?莫名其妙自己就要升辈分了? “姑娘啊……你这是陷为父于难处啊……”薛维民喃喃自语,眼中却满是愧疚与纠结。 作为北蛮安插在大周的细作,反间让他背负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压力。生而为人,虎毒尚且不食子,其人内心又始终牵挂着那个留在神京的独女。 在他看来,一旦身份暴露,薛若薇在靖北王府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当初将之留在教坊司,除了为质,也怕纪凌与徐沧生疑。人若是还在教坊司,一旦两边开战,要想将人弄走不是难事。 现如今倒好,非但入了靖北王府,连娃娃都怀上了。徐沧即将兴兵,自己几次三番想将女儿接回北蛮,却实难办到。 且不说王府守卫森严,薛维民更担心其女自幼在大周长大,能否接受自己的父亲是北蛮细作这个身份。 念及此处,他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不断盘算着对策。此时若不带走,一旦自己身份暴露,只怕为时已晚。 正当薛维民无比苦恼之际,窗外突然传来细微响动。 听到动静,薛维民警惕的吹灭油灯,将手中密信匆忙收起。“谁?” 几息之后,只见一黑影翻窗而入。“大人是我。” “深夜潜入,所为何事?”薛维民从阴影中走出,低头瞥了来人一眼。 “大人,据哨子送来消息,小姐身边亲卫寸步不离,平日膳食汤药经层层查验。”说着,其人低头垂目。“靖北王府自上月起,多了不少新面孔。除了莺儿,咱们的人很难再靠近。” “若薇有孕多久了?“薛维民脸色一变,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回大人,按消息送来的脚程,应当两月有余了,甚至三月以上也有可能。” “突然多了不少新面孔正常,到底是靖北王府的子嗣……”此话一出,薛维民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自己女儿肚子里的人怎么就成了徐沧的孙子?吗的!家被偷了!槽! 沉思片刻,他低声言道:“密切监视王府内的一举一动,务必保证若薇的安全。 另外,准备一些珍贵的药材和补品,寻机送入王府,就说是一位故人所赠。” “诺!”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薛维民的心中是愈发沉重。他深知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来临,而自己和其女的命运,都将在此间发生巨大转变。 无论如何,保住命是第一位。 转眼已是三更,心乱如麻的薛维民和衣躺在榻上,油灯将熄未熄的微光在墙上映出扭曲的阴影。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终于裹挟着他坠入梦中。 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刺骨的冷。年幼的薛维民蜷缩在马车角落,看着养父母布满血丝的眼睛。 "阿爹……”话未说完,养父已将御寒的皮袄披在他肩头。 养母双手塞来一块肉干,手腕的伤痕还在渗出鲜血。"孩子,莫要怕!” 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里,他能清晰的听见养母低低啜泣。 突然,马蹄声如雷。二十余位黑衣人自雪幕中冲出,弯刀映着月光令人胆寒。 养父将他死死护在身后,养母却突然扑上来将之抱紧。“诸位好汉,我乃鲁阳薛氏,诸位不过是求财罢了,莫要伤这孩子性命!”言罢,她一把扯下脖颈上的玉佩,抬手便将之抛给了对方。“还请几位好汉放我等一命!” “鲁阳薛氏?呵呵……”养母话音刚落,长刀便穿胸而过。 "不要!!!!"薛维民猛然坐起,冷汗早已浸透中衣。“又是这个梦……” 窗外月光惨白,帐幔无风自动。 鲁阳薛氏待薛维民极为优厚,恍惚间,养父与养母的恩情浮现在其脑海之中。 他踉跄着扶住桌案,本欲端起茶盏,却将之碰翻在地,摔得粉碎。 即便过去多年,每次午夜梦回,薛维民总能感受到养母指尖的温度。 回想当初,鲁阳薛氏因自己而受牵连,举族被流放至北境边陲。即便如此,其养父养母也从未对他有所怨言。而他这个被收养的"义子"也在那时与“族人”分道扬镳。 为了彻底抹去自己与薛氏的关联,为了不让人知晓自己乃薛氏夫妇收养,薛维民亲手策划了那场屠杀,那场将长刀刺向养父养母的屠杀…… 更鼓声突然惊破夜寂。 薛维民跌坐在地,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黑暗中,养母最后的叮嘱始终在其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1254章 …… 翌日卯时,铜漏滴答。 苏念娇指尖划过鎏金妆奁,断断续续发出细碎声响。 四目相对,镜中的她朱唇微启,胭脂点得格外浓艳。忽闻殿外传来几名宫人低语,她轻拂玉梳,檀木齿根在掌心愈压愈重。 几日之前,苏俞一封密信送入,而这封密信此刻正藏在妆奁夹层。于大金而言,火漆印上的苏氏二字让无数人深寒。 “娘娘,国舅爷到了。”宫女翡翠掀开帷帐入内,鎏金炉中的龙涎香青烟缭绕。 望着镜中自己微颤的睫毛,苏念娇忽然轻笑出声。“让他进来。” “外臣苏俞,参见皇后娘娘!”待其人踏入内殿,正见苏念娇对着铜镜描绘眉峰。 鸦青色的发丝垂落肩头,腕间金镶玉镯随动作轻晃,发出泠泠之声。 “兄长来了,坐。”苏念娇头也不回,指尖轻轻掠过眉尾。“你信中所言之事,本宫已着手在办。白玉茹这个粪坑里的石头,简直是又臭又硬。 不过无妨,现在的白家,呵呵!早已不复当年辉煌。整垮一个过气的旧贵,与本宫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听闻此言,苏俞瞳孔骤缩。“娘娘!白家世代忠烈,在军中颇有影响。若是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肆意迫害,且不说陛下,这满朝的武派也不会答应。依愚兄之见,娘娘还是莫要在此局势动荡之际出手……” “白家?”苏念娇忽然转身,发簪上的珍珠簌簌晃动。“当年南下,老王爷战死亭山,陛下可曾亲至灵前? 白甲锦龙卫替大金守了二十年西境,如今我朝与元武亲如一家,自然要卸磨杀驴。 兄长可知,前日税廷监核饷,锦龙卫的军费要削减三成。”言罢,苏念娇一把将妆奁掀翻,大量珠钗滚落满地。“这个时候不争,还等到什么时候?兵权若不入我苏家,将来死无葬身之地的,便是你我!” “哎!”苏俞轻叹一声,旋即微微摇头。“这些年陛下痴迷道修,虽有怠政,却绝非昏君啊娘娘。”言罢,他俯身拾起一支金簪,簪头的凤凰衔珠早已磕落。“上月愚兄陪陛下围猎,陛下百余步外射中一迅鹿。 待割下鹿首,陛下笑言:外戚如弓弦,拉太紧易断。 娘娘,当年父亲统兵有失,以至南下之战被韩忠大破阵前。此战满朝皆惊,是陛下力保我苏家满门。 现如今,陛下可正值壮年!您就那么迫不及待吗?” “力保?”苏念娇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不屑。“不过是要借苏家制衡白家!你以为那是什么恩典?不过是用来拴狗的链子!”话到此处,她随手翻开一页纸书。 书页间掉出半片枯黄的枫叶,其内的字迹也早已泛黄。“呵呵!用枫叶题诗?欲化流萤明照尔,甘托暮色慢拂君? 你看清楚了,这是十七年前陛下还是皇子时写给白玉茹的!啧啧!好个一往情深啊!本宫可真是不懂,她白玉茹纠结好在哪里。 兄长,陛下念念不忘的从来不是我!立本宫为后也不过是政治利益。 一旦白家彻底失势,咱们苏家可就成了他的腹心之患。” “这……”看着那片枫叶,苏俞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忽闻殿外传来钟声,已是辰时初刻。 苏俞忽然想起入宫之际路过校茶场,耶律明康与皇帝却无半分相似…… 念及此处,他低头拱手。“愚兄放下路过演武场,见太子殿下习武,刀法比之愚兄当年也不遑多让。” 第1255章 即便苏俞斟酌着开口,苏念娇依旧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她插簪的手陡然顿住,金簪在鬓边晃出细碎金光。“你想说什么?” 苏俞有几分愣神,忽然又明白过来。“娘娘当知愚兄所言。当年……” “住口!明康是太子,将来是皇帝。”未等对方说完苏念娇便将之打断。“让他少去人前舞刀弄枪,太子就该有太子的威仪。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不是你该想的。” 其人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听太监通报,苏念娇与苏俞对视一眼,后者迅速起身整理衣襟。 “母后!母后!”恰在此时,耶律明康的声音已在殿外响起。“儿臣刚从校场过来,路过此处,前来给您请安。哟!舅舅也在。” “外臣参见太子殿下!” 殿内帐子掀开的刹那,苏念娇已换上柔和的笑意。见对方额头还沾着汗珠,她快步走上前去。“皇儿怎来得这般着急?”说着,苏念娇抬手替他拂开额前碎发。“瞧瞧你你风尘仆仆的模样,你是太子,太子要有太子的体统。” “又不是娘们,管这些作甚。”言罢,耶律明康掀开腿裙当即坐在一旁大口饮起水来。“再给儿臣一年,下次相遇,定能打得那徐平哭爹喊娘。” “怎么老想着和人动武?你不需要。”苏念娇她笑着取来糕点,用银匙舀下一块。“今早刚做的,尝尝。” 许是觉得小了,接过勺子,耶律明康一把将之拍在台上,随后端起盘子便大快朵颐。 “你这样毛毛躁躁,若被言官瞧见,又要说你失了储君体统。”看着对方进食的模样,苏念娇心神一阵荡漾。除了眉宇间的英气,便是形态也与那人颇为相像。 放下食盘,耶律明康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笑道:“那些个酸儒懂什么!儿臣将来是要上战场拼杀的,整日端着架子算怎么回事!”说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对方耳边。“母后,儿臣听闻周狗既将兵犯我朝?您和父皇说,不如让儿臣随武王出战,定叫那徐沧有来无回。” 此话一出,苏念娇手中的银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溅起的污渍弄脏了一身裙摆。 “咳!咳咳!”一旁的苏俞脸色大变,急忙咳嗽两声。“太子殿下切勿妄言!军国大事自有陛下与朝臣商议。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你乃储君,更不可远赴边疆……” “好了兄长。”苏念娇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就先行退下吧,我与皇儿说些体己话。” 见她如此,苏俞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能行礼退下。 帐中只剩下母子二人,耶律明康这才发现其母脸色不对。“母后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也不看好儿臣?咱们金人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沙场浴血,那才是男人该做的事。” 苏念娇盯着对方腰间的佩刀,忽然伸手握住其手腕。“皇儿,为君者,并不一定要驰骋疆场,懂吗?” 闻言,耶律明康放声大笑。“母后啊,无论父皇也好,皇爷爷也罢,他们谁没在沙场上拼杀多年?这六国天下,除了东君与南帝,哪位帝王少年之时没有征战一方?” “你给本宫住口!”苏念娇凝视着对方爽朗的笑脸,的喉间竟然泛起一丝腥甜。“因为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皇帝不需要亲自上战场,皇帝需要的是让别人为他拼命。” 即便如此,耶律明康依旧似懂非懂的皱起眉头。“身负八尺之躯,男儿若不跃马扬鞭,岂不是枉走这世间一朝?父皇可以,我也可以。” 第1256章 “我让你住口!不要再说了!!”苏念娇突然松手,一掌拍得案台来回晃动。“你父皇?你可知他当年是怎么登上皇位的?”言罢,她骤然起身。“你还想学他?本宫告诉你,你父皇是踩着亲兄弟的尸首爬上来,连他的母妃都能囚禁至死!你要学他? 蠢货!你给本宫记住,这皇城里的每一块砖,都浸透了血!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 看着对方剧烈起伏的肩膀,耶律明康突然觉得她有些陌生。“儿臣自幼习武,母后不是颇为赞同吗?今日又为何这般失态?” 听闻此言,苏念娇一阵恍惚。意识到自己的神态有失,她慌忙背过身去。“你是我大金的太子,谁上沙场也轮不到你。”说着,她紧紧攥着裙摆,脑海中总会想起那人的模样。“这偌大的天下,从来没有对错,只有强弱。 若想活下去,必须比所有人更谨慎。必须比所有人更狠,狠到无人敢觊觎你的皇位!” “………..” “从今日起,你每日未时三刻去太液池里淋身,洗去你这一身的莽夫之气。 还有,本宫会让赵统领亲自教导你。”言罢,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的正安殿,“莫要再提领兵之事,至少……在咱们苏家拿到白甲锦龙卫的旌旗之前。” “可是…….” “没有可是!给本宫滚回去面壁思过!”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苏念娇便已转身离去。 “哼!”随着一道巨响,耶律明康一掌拍碎了身旁的边几。 母子二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申时初刻,苏念娇独自坐在太液池边的水榭里。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她苍白的脸。 婢女捧着药碗走来,碗里的参汤冒着滚滚热气。“娘娘,该用药了。” 接过药碗,苏念娇却没有立刻喝下。 她望着远处的校场方向,禁军操练的声音清晰可闻。 “翡翠!”苏念娇忽然开口。“你说,若是有一日明康知道自己的身世,会恨本宫吗?” 此话一出,婢女吓得跪倒在地。“娘娘何出此言!当年之事,娘娘也是受人欺辱。奴婢只恨自己无能,护不了娘娘安危。” 苏念娇摇摇头,将参汤一饮而尽,苦涩在喉间蔓延。“明康终究是姓耶律!无论他到底是何出身,他都是我大金的太子。” 话音刚落,湖面忽然掠过一只白鹭,翅膀拍打出细碎的水花。 望着那抹白色消失在天际,苏念娇忽然又轻笑出声。“不管怎样,本宫一定要扶我儿即位九五,谁也拦不住!”话到此处,她突然看向一旁的婢女。“翡翠!你自幼便在苏家长大,本宫待你如何?” “娘娘待奴婢,自…..自然极好……”突然意识到什么,翡翠慌忙跪地叩首。“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什么都不知道。” 听闻此言,苏念娇摇头一笑。“当年本宫被徐沧掳走,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明康已经长大,为保万无一失,本宫恐怕要借你人头一用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见对方不停磕头,苏念娇突然将之搀扶起身。“你从小跟着我,从苏家到宫里,本宫可以信任的只有你一人。 但本宫坚信,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 酉时三刻,暮色渐浓。 苏念娇站在寝殿门前,许久方才转身走入殿内。 鎏金烛台上的蜡烛忽然爆了个灯花,照亮了墙上的狩猎图。 那是耶律洪阳最爱的画作,画中的他骑在马上,手中弓弦拉满,直指天际雄鹰。 苏念娇忽然伸手摘下墙上的画,露出后面的暗格。暗格里躺着一封泛黄的信,字迹早已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徐沧的字迹。 “陛下驾到!!!” 宫人尖锐的通报声打破寂静,苏念娇迅速将信塞进袖口,转身时已换上温柔的笑意。“陛下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臣妾这里。” 耶律洪阳踏入殿内,身上还带着些药渣。 “这群该死的老神棍!都是群饭桶!朕迟早扒了他们的皮。”言罢,他转身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之上。“许久没来看你,皇后可曾用膳?” 苏念娇垂下眼睑,掩住眼底暗涌。“倒是还没有! 陛下难得来此,臣妾这就派人去准备。” 听闻此言,耶律洪阳突然起身,伸手为之拂平肩头的褶子。“也罢!厚此薄彼总归是不好!冷落了皇后,朕之失也!”说着,他抖了抖衣袍,将双手缓缓抬起。“替朕更衣,用完膳就在你这歇了……” 苏念娇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温婉。“陛下今儿不去凤安宫了?” “啧!皇后这是有怨言啊!哈哈哈!朕给你告罪!莫要小家子气嘛!”言 耶律洪阳正欲搂住苏念娇,却见对方抽身一扭,竟是避开了对方。 ……………………………………… (二合一大章!) 第1257章 …… 见苏念娇如此,耶律洪阳忽然笑了,笑声里似乎还带着几分莫测。“皇后的兄长今日在朝上提议,要将白甲锦龙卫的调兵符收归军机枢密院。你说,这事如何?” 因为这句话,殿内的气氛骤变,苏念娇只觉指尖发冷。“陛下明鉴,白甲锦龙卫守护西境多年,若是收走调兵符,恐寒了将士们的心。 不如……让太子暂领龙卫印信,也好让他历练历练。” 听闻此言,耶律洪阳挑眉一瞥,眼中闪过几分兴味。“哦?你倒是舍得让太子前去西境历练?” 苏念娇迎上目光,嘴角扬起笑意。“陛下难道忘了?我大金男儿可都是马背上练就出一身本事。” “呵呵!有趣!”耶律洪阳忽然大笑,伸手便捏了捏对方的下巴。“果然是朕的女人,的确有几分气魄。 行了,让人备膳,朕也乏了,今日打算早些休息。” 苏念娇强压住内心的不适,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柔声回道:“陛下,臣妾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好好伺候您,不如您移驾凤安宫,也好让臣妾静心修养。”言罢,她低垂着眼眸,睫毛在眼投出一片阴影,将其抗拒的神色尽数遮掩。 “啧!”耶律洪阳微微皱眉,眼中已然有了几分不悦。“皇后,这是在赶朕?” “臣妾不敢!”苏念娇慌忙欠身。“只是……” “朕难得来你这儿,你却推三阻四,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未等对方说完,耶律洪阳便向前一步,身上带着丹房里浓郁的药味,混合着一丝怒意直朝对方逼近。 那药味刺鼻又古怪,仿佛掺杂着各种不知名的草药,熏得苏念娇胃里一阵翻腾。她咬住牙关,不让自己露出丝毫异样。“陛下,臣妾昨日来了月事,想来是宫人疏忽,未行立日。” “月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 见对方将信将疑,苏念娇心头一紧,袖口处藏着的那封信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即便如此,她依旧强自镇定,言语中刻意带着几分娇嗔。“陛下说的哪里话,臣妾只是怕扫了陛下的兴致。您整日忙于国事,又要钻研丹药,定是累极了,臣妾这身子骨不争气,伺候不好陛下,反而惹陛下心烦,倒不如去凤安宫,妹妹想必定能让您舒心。”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扶住耶律洪阳的胳膊,一边装作关切备至。 见她挽着自己,耶律洪阳反手一拉,将苏念娇搂入怀中。“朕偏不,今日就想在你这儿歇着。皇后就别再推脱了,好好伺候朕,比什么都强。” 被对方手臂紧紧箍着腰身,力气大得让自己生疼。苏念娇心中暗骂,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此刻不能表现得太过刻意,否则只会引起对方怀疑。 “陛下……”念及此处,她轻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娇弱。“那臣妾就先给陛下更衣吧!您身上这股子药味,熏得臣妾都有些头晕了呢!” “也罢!这丹袍的确碍事!耶律洪阳松开手来,又将之缓缓抬起。“就依皇后所言,顺便让人备些好酒。” 强忍着内心的厌恶,苏念娇深吸口气走到对方身后,小心翼翼为其解开衣襟。 她手指有些颤抖,目光不时的瞥向对方脸颊。趁着耶律洪阳不注意,快速将袖口那封徐沧的留信抽出,藏在梳妆台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她长出一口气,继续为耶律洪阳更衣。 可苏念娇却不知道,在她转身的瞬间,耶律洪阳眼中早已闪过若有若无的探究。 第1258章 待之换好衣服,两人并肩来到膳房。 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美味,苏念娇却食不知味,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几筷子。 无论如何美味的菜肴,在其眼中全部如同嚼蜡,每一口都难以下咽。 “嗝!!”耶律洪阳大快朵颐,时不时举杯饮酒。“皇后,如今我朝的形势可不太妙啊。 徐沧在北境蠢蠢欲动,那些守旧派却迂腐至极,委实叫朕颇为烦心。”一边说着,他目光一边似有若无地扫过苏念娇。 苏念娇虽神色微变,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平静。“陛下圣明,自有定夺。臣妾一介女流,也不懂这些军国大事,只盼着陛下能早日平定战乱,还我大金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言罢,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很好的掩盖着自己内心的波澜。 “太平盛世?呵呵!皇后说得容易。如今外戚势力渐长,朝堂之上拉帮结派,若不加以遏制,迟早要出大乱子。 皇后,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此言一出,苏念娇如坐针毡。她赶忙放下酒杯,起身福了一福。“陛下所言极是,臣妾定会告诫兄长,让他谨言慎行,莫要辜负陛下信任。” “响鼓往往不用重捶,有些事朕也不打算多言。”耶律洪阳满意的点了点头。“皇后能明白就好。来,陪朕多喝几杯。” “陛下所言极是。”苏念娇无奈,只得强颜欢笑,一杯接一杯的陪着对方饮酒。 一顿饭吃得她心力交瘁,好不容易用完膳,耶律洪阳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对方往寝殿走去。“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歇息了。” 苏念娇心中大惊,连忙抽身说道。“陛下恕罪,臣妾不知您今日要来,还未沐浴净身,实在不宜伺候陛下。 不如您先歇息片刻,臣妾先去浴房,很快便回来。” “皇后说得有理……”耶律洪阳虽皱了皱眉头,很快又开口笑道:“巧了,朕从丹房出来身上满是药味,也正好沐浴一番。”言罢,他不由分说便拉着对方往浴房走去。 苏念娇心中绝望,却又无法拒绝,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待入其内,热气腾腾,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两人视线。 …… 鎏金的装饰在水汽中泛着朦胧的光,香炉中龙涎香的烟雾袅袅升起,与水汽交织在一起。巨大的浴池中,漂浮着鲜艳的花瓣,此刻却让苏念娇感到窒息。 看着耶律洪阳开始宽衣解带,她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表面上,苏念娇配合着耶律洪阳,偶尔还会发出几声轻柔的笑声,内心却在不停咒骂着眼前这个男人,诅咒他不得好死。 “嗯?”耶律洪阳踏入浴池,惬意的靠在池边。“皇后还愣着作甚,过来替朕沐浴。” 听出对方声音里带着的催促和不耐,苏念娇咬了咬牙,缓缓褪去衣衫踏入浴池。 热水漫过两人身体,耶律洪阳伸手将之拉到身边,粗糙的手掌在对方身上肆意游走。 苏念娇紧闭双眼,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徐沧的模样,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压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陛下,您轻些……” ……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府内,耶律明康满腔怒火地挥舞着长刀,将心中不满与尽数发泄在眼前的木桩上。 每一刀落下,木屑纷飞。“砰!”一声巨响,又一根木桩被其拦腰斩断,即便木屑溅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殿下!”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着眼前这狼藉的场景,心中一颤。“还望殿下消消气,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第1259章 “你来做甚?”耶律明康突然转身,眼神中满是怒火。“消气?你让本太子如何消气!母后明明一向支持我习武,如今却百般阻拦我上战场,简直岂有此理! 身为大金太子,本宫难道要一辈子躲在这皇城内做个缩头乌龟不成?”言罢,他将长刀狠狠插在地上。 听闻此言,幕僚连忙上前,低声在其耳旁说道:“殿下莫急,依属下之见,此事并非没有转机。 皇后娘娘之所以阻拦殿下,不过是担心殿下的安危。若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让皇后放心,又能让建功立业。” 这时,另一名出身行伍的幕僚也快步走了过来。此人身材魁梧,满脸刚毅。“陈先生说得对,殿下。咱们得想个周全的法子。” “本宫要是知道,还需要你们?”耶律明康眼神一瞥,将刀丢弃一旁。“说,尔等都有些什么主意?” “殿下稍安勿躁!”陈墨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几分谄媚。“殿下,如今我朝与大周边境即将战起,殿下不妨以此切入,向陛下请旨,组建太子府亲军前往边境。 大周兵强马壮,常人避之不及。身为太子若能远赴边疆,必会极大鼓舞三军士气。此行既可安抚百姓,稳定民心,也可让陛下见到您的勇武之志。 如此一来,既彰显殿下心系百姓的仁君风范,又能名正言顺的前往边境。 换言之,殿下只需在骥城主持大局,不必亲临战场,皇后娘娘想必也会放心许多。” 待其言罢,李敢也在一旁开口补充。“殿下明鉴,咱们可以从各营挑选精锐组成太子亲军。卑职在军中多有旧部,尽皆良材,都是信得过之人,定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沉思片刻,耶律明康点颔首。“即便如此也不行。还得让那群朝中的酸儒也支持本太子出征?那些老顽固,向来反对本宫插手军务。” “这个无妨!”陈墨微微一笑。“殿下,您可邀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来东宫赴宴。如太傅张大人、尚礼监王大人,还有少保刘大人。 席间,您有意无意提及边境苦楚,以及咱们组建亲军安抚百姓之意。 咱们只谈抚民,不谈用兵,这些个老顽固沽名钓誉,颇好名声,此皆仁德之举,他们岂会反对? 再者,这几人的门生故吏颇多,让他们在朝堂之上为您进言,不怕陛下不答应。” 其人话音刚落,李敢接着说道:“咱们还得准备一份详细的奏表,包括太子亲军的编制、粮草供应、行军路线等等。有了这些,娘娘哪里也好交代。” “倒是好办法!”耶律明康大喜,拍着两人的肩膀笑道。“就依你们所言。明日一早本宫就开始筹备此事。” “还不快去取图来!”见对方如此,李敢抬手一挥,侍从赶忙将舆图送至。“殿下,咱们不如细说!” “也罢!告诉膳房,将酒菜送来此处。” 三人相视一笑,耶律明康与其幕僚彻夜长谈。几人围坐于案台四周,桌上摆满舆图、文书和笔墨。 陈墨不停书写,将一条条计策记录。李敢则指着舆图,分析边境的地形和局势。从组建太子亲军的具体人选,再到校将选拔和粮草筹备,无一不细细斟酌。 “殿下,还有一件事。”待到深夜,陈墨停下手中的笔。“陛下近年痴迷丹药,咱们可以在请旨之时提及为陛下在边境寻找珍稀药材。 如此一来,既能迎合陛下喜好,又能让陛下感受您的孝心。” “这个法子不错!”耶律明康点头称赞。“陈先生果然足智多谋。 什么狗屁镇北军,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此次远赴边疆,本宫定要杀得周狗血流成河。还有那徐沧,其子颇为嚣张,此番本宫就要让世人好好看看,靖北王府也不过如此!!!” 几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空已泛起一抹鱼肚白…… 天还未完全亮透,耶律洪阳便起身离开了皇后寝宫。折腾一夜,苏念娇的心底早已是暗恨不已。她侧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眼神空洞无神。 待对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此处,她才缓缓起身,脸上满是厌恶与愤怒。 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苏念娇起身径直走进浴房。 滚烫的热水持续浇在其人身上,她却觉得远远不够洗去昨夜的耻辱。 苏念娇屏退宫人,拿起澡巾用力擦洗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要将耶律洪阳留下的痕迹尽数抹去。“你个老东西!总有一天本宫要让你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随着她不断擦洗,身上渐渐泛起一道道红痕。可苏念娇却浑然不觉,依旧不停重复着那个动作。 恰在此时,侍女端着水桶入内。 看着主子疯狂擦洗身体,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娘娘,娘娘!您别再擦了,这样会伤了身子的。” 苏念娇猛然转身,眼神极其凶狠。“给本宫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言罢,她拾起一旁的水瓢便砸在了侍女的身上。 待到对方离去,望着镜中自己布满红痕的身体,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不过几息,便夺眶而出。 看着满池的花瓣,她突然想起了当年被徐沧掳走的那段日子,想起了自己被迫写下“靖北王府威武”这几字时的屈辱。 思绪飘荡,仿佛回到了当年…… “哟呵?老天开眼啊,这是哪儿跑来的小娘子?还是只蛮狗?”徐沧叼着枯草的笑脸渐渐变得清晰。 第1260章 …… 水中倒映着铜镜边缘,苏念娇盯着镜中自己眼下的青黑,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年关外发生的往事。 曾怎样将徐沧的影子刻在车辕上。 彼时的她,年芳不到双十。 骥城送亲队伍的马蹄声在草原中回荡,三十六辆雕花马车缀满了珍珠流苏。 苏念娇轻抚着腰间双鱼玉佩,这是耶律洪阳亲自挑选的定情信物,温润的玉质虽贴着肌肤,却暖不化她心底的不安。 几日前,苏俞在送行时欲言又止,让本就抗拒的她极其反感。自耶律洪阳上位太子,为巩固家族利益,苏家将之送去联姻,也是一场政治献祭。 大队人马穿行数日,离圣天越近,苏念娇内心的不安也愈甚。 就在她暗叹此生不过笼中鸟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哨声。 "世子,好像是骥城送亲的队伍!" 徐沧勒住缰绳,绣着麒麟图的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望着远处那几辆缀满珍珠的车辇,露出戏谑的笑意。“本打算劫些商队,打些哨子,这倒是来了条大鱼! 弟兄们,随我杀!” 见到四处奔袭而来的战骑,送亲队中随行的护军纷纷拔出长刀……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好了小姐,有敌军!” 听到车外的动静,苏念娇慌忙用银簪挑开帘角。看着那些匹踏碎晨雾的黑马,她心头惧怕不已,拼命捏紧自己的衣袍。“这?” 随着时间过去,不到一炷香,车架外的哀嚎声便逐渐消失殆尽。 雕花帷幔被刀尖挑开的瞬间,苏念娇闻到了浓重的铁锈味。眼前的青年铠甲上凝结着暗红血痂,左臂有道新伤,鲜血正顺着手腕滴在她的月白裙裾上。“你们,你们是周人……” "哟呵!老天开眼啊,这是哪儿迷路的小娘子?还是只小蛮狗?"徐沧用刀尖缓缓抬起对方下巴,琥珀色瞳孔里映着她颤抖的睫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将正缺个会暖床,识得路的丫鬟,我看,不如就你吧!" “你是何人?”周人怎会出现在此?苏念娇的脑海中满是疑惑。 “蛮狗就是蠢!我嫩爹!”不等她追问徐沧便已开口回道。他非但故意将"蛮狗"二字咬得极重,语气里满是轻蔑与调笑。 听闻此言,苏念娇紧握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乃骥城苏氏之女,你若是……" 其人话未说完,却被徐沧一把给拽出了车外。“你叽里咕噜的说啥胡话呢?” 双鱼玉佩在挣扎中飞落在地,苏念娇听见玉佩碎裂的脆响,心中竟然有种莫名的心意。 未等对方有所反应,徐沧便将之用力甩上马背时。“带上这些金银细软,咱们撤!” 一众随从慌不择路,朝着深处逃窜,却接连被亲卫挥刀砍倒。看着车队在远处燃烧,苏念娇心头说不出的痛快。本就对联姻之事极度抵触,兴许能借机脱身? “啊!”就在其愣神之际,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在屁股上,苏念娇忍不住惊呼出声,却被徐沧牢牢按在马背上。 "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啊!怎么称呼?"徐沧的声音混着马蹄声砸进耳朵。"本将徐沧,在此打家劫舍两月半!!!惊不惊喜?” “徐沧?靖北王府的?”苏念娇挣扎着抬头看去,却只能瞧见对方满是胡渣的下巴。“徐远山的是何人?” “徐远山是我爹,我是你爹!"言罢,徐沧扬鞭一挥,朝着林间飞马而去。 看着众人的身影在身后远去,苏念娇心头复杂不已。尽管徐沧腰间的箭筒硌得自己肋骨生疼,却比不过内心深处那份恐惧。 第1261章 她很清楚,一旦被北蛮巡边卫发现她被敌国将领掳走,等待自己的将是万劫不复。 无关于真假,一旦为人所知,整个苏家都会因此而蒙羞。苏俞苦心经营的朝堂势力也将毁于一旦。 更为可悲的是耶律洪阳定会私下猜忌,许是自己失身,许是被当成细作。 要么不走,要走就得远走高飞…… 马蹄踏碎荒原,扬起漫天尘土。 苏念娇在颠簸中望向天边,夕阳如血,将徐沧的侧脸染得昏黄。 她注意到对方握缰绳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陈旧的疤痕,形状恰似弯月,与她幼时听父亲讲述的故事中所提如出一辙。 那个传闻中骁勇善战、为人豪迈的靖北王府世子,此刻正掳着自己飞奔在旷野林间…… 正当她思绪飘荡之际,徐沧突然俯身贴近苏念娇耳畔。温热的呼吸扫过对方耳垂,带着几分难言的瘙痒。"别想着逃,一旦被蛮子的巡边队发现,你可要遭老罪了!” 此话一出,苏念娇莫名感到一阵战栗。她咬紧下唇,心中暗自盘算。如何才保全自己的清白?如何才能不牵连家族! 念及此处,她抬眼看向御马的徐沧。黑底金边的麒麟披风随风翻腾,满头黑发由一根粗布束带扎紧。 除了一股匪气,更多的却是少年意气,鲜衣怒马。便是如此,苏念娇的脸颊竟然有几分微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沉闷的号角声,蛮狗的巡骑果然追来了。 “吁!”徐沧勒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小娘子!抓紧咯!”言罢,他大喝一声,策马向西北方狂奔。 苏念娇死死抓住对方腰带,只觉耳边狂风呼啸。她偷眼望去,徐沧的亲卫已呈扇形快速散开。 "世子,前方好像是黑风峡!"一名亲卫大声提醒。 “无妨!分散开来!”听闻此言,徐沧眼神一凛。黑风峡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是能甩开追兵的绝佳路线。 他转头看向怀中的苏念娇,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眼中竟有一丝冷静。"走西侧山道,那里有片胡杨林可以隐蔽!" 她声音急促而坚定,徐沧稍时一愣。"你这小娘子,对此处的地形很熟嘛。"说着,他抬眼挑眉,手中马鞭一挥,战马朝着黑风峡疾驰而去。 …… “…….”苏念娇别过脸去,不敢看向对方眼中的探究。事实上她并不熟悉,只是曾于及笄之年随母族探亲,却在黑水河畔附近目睹过贼匪屠杀商队的场景。 那时的苏念娇躲在毡帐里,透过缝隙看见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从此那抹寒光便常出现在她的噩梦中。 黑风峡的夜风如刀割面,卷起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徐沧勒住马缰翻身而下,将苏念娇拽进一处岩穴后,用力一拍,战马飞奔而去。 “唔!唔……” "噤声。"见对方瞳孔放大,他抬起手掌将对方捂住。 指腹的薄茧擦过自己唇瓣,苏念娇顿觉浑身僵硬,也能清晰的闻到徐沧身上混合着血腥与松脂的气息,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透过铠甲传来。 头顶传来北蛮骑兵的呼喝声,马蹄声震得岩穴附近的沙砾簌簌掉落。 苏念娇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似乎察觉到对方的颤抖,徐沧掌心轻轻摩挲着其人脸颊。“嘘!别怕!”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苏念娇一愣。她抬头望向对方,却发现徐沧警惕的盯着远处,眼中闪烁着几分深芒。 第1262章 两人就这么紧挨对方,不知过去多久,追兵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吗的!真是阴魂不散!”徐沧松开手,掏出腰间水囊,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间,几滴酒水顺着脖颈滑进衣襟。"为什么帮我?你怕回到骥城?不对!你是怕去圣天?” 望着他脸上的血迹,苏念娇心中涌起一股恨意。"帮你?呸!你少自作多情。”言罢,她拍开徐沧的掌心将头侧过。“我是耶律洪阳未来的太子妃,被周人掳走,这意味着什么?"她故意将"太子妃"三字咬得极重,想表达些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再说了,我可不想死在荒山野岭,喂那些秃鹫。" 徐沧盯着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放肆。“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你是怕耶律杀狗猜忌,以为你失了清白身吧? 也罢,暂且留你在身边,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说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铠甲上的尘土,"替我卸甲!” 见对方如此,苏念娇撇了撇嘴,正当她欲抬手,岩穴外传来狼群嚎叫。“啊!!!” “啧!叫什么叫?在叫我毒哑你…….” 待到徐沧退下铠甲,其内的衣袍早已被汗渍与血渍染透。 看着眼前的男人,苏念娇一阵心颤。“你好像受伤……要不要……” “你什么时候瞎的?把好像两字去掉。”说着,徐沧一手撕开衣袍,露出健壮的肌肉。“瞧你这样子,果然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少见多怪。过来替我包扎。” 听闻此言,苏念娇本能的抗拒。瞧着徐沧的眼神,她不敢出言,只得俯身上前。“你这刀伤有些严重,得先去毒。” 其人话音刚落,却见徐沧拾起地上的炭灰便涂抹在伤口。“这样可以了。” 见此情形,苏念娇一阵晕眩,险些就栽倒在地。“你,你……你不怕烫吗?” “我更怕死!蠢妞。” “……..” “……..” 岩穴外的夜风裹挟着沙砾,将篝火堆吹得火星四溅。 苏念娇蜷缩在徐沧脱下的衣袍上,看着对方蹲在洞口缓缓擦拭弯刀。 月光透过岩缝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几乎要将她笼罩……. 几日来,两人在北蛮巡骑的追逐下到处辗转。徐沧身上的伤口未愈,新的疲惫却已层层叠加。 "过来。"寻得一处新地休憩,徐沧突然开口唤道。 苏念娇浑身一僵,指尖无意识的抚摸着身上的伤口。那是昨日逃亡时被利器划过,此刻还在隐隐作痛。 犹豫片刻,她还是缓缓起身,裙摆扫过冰冷的岩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何事……” “拿着!”徐沧头也不回,将一个布包随手扔给了对方。“敷上。" 苏念娇抬手接住,打开一看,满是捣碎的草药,散发着苦涩的清香。她想起今早徐沧曾特意绕路离开,原来是去寻这止血草。 "为什么......" 她刚开口,就被徐沧打断。"因为老子闲得慌。你敷不敷?不敷给我敷!” 苏念娇咬着下唇,开始涂抹草药。伤口传来刺痛,她忍不住轻哼一声。 听到动静,徐沧终于转头看她,目光扫过其人泛白的脸色,喉结动了动。"娇气。"话虽如此,他却伸手夺过药包。"让我来。" 徐沧的手指比想象中轻柔,指腹的薄茧擦过皮肤时,竟让苏念娇感到一阵放松。“想不到你看着五大三粗,还挺有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 “有你个头!”徐沧双瞳收紧,侧目望向洞口之外。"劳什子鸟事,暴雨要来了。"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已砸落下来,瞬间将山洞外的篝火浇灭。 狂风卷着雨水灌入,苏念娇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和尘土浸透,此刻在冷风中更是寒意刺骨。 徐沧脱下披风,随手扔给了对方。"穿上它,别嫌弃,冻不死你。” 接过披风,苏念娇为之一愣。"你呢?"话刚出口,她意识到不妥,又慌忙闭嘴。 “啧啧!”徐沧却轻笑一声,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痞气。"小娘子这是担心我?放心,冻死前老子先把你卖了换酒钱。" 他的语气虽说戏谑,可当苏念娇真的披上披风时,却发现徐沧悄悄往山洞外挪了挪,用身体挡住大部分飘入的风雨。 雷声越来越近,闪电照亮山洞时,苏念娇看见徐沧的侧脸。他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重阴影,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又在想什么花里胡哨的?” 徐沧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苏念娇身躯一颤。她别过脸去,不让对方瞧见自己红透的脸颊。"想怎么杀了你。" 听她如此说道,徐沧突然大笑。"就凭你吗?"言罢,他突然靠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对方耳畔。"小娘子,那晚在黑风峡,你抱紧我的时候可不像想杀人的样子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此话一出,苏念娇的脸瞬间涨红。当她想要伸手去推,却被徐沧抓住手腕。 …………………………………… (很多读者问什么时候回到大梁剧情。徐沧的剧情是为后面的北伐铺垫,结束之后就会回归大梁这条线!请耐心观看。) 第1263章 ……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心跳,苏念娇能清晰看到对方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戏谑,有挑衅,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胡说?"徐沧的声音突然低沉。“你又不是没有逃跑的机会,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我......" 她刚要开口,徐沧却松开了手。他转身背对着苏念娇,声音也恢复了冷硬。"再不睡老子要被你整死!” 苏念娇望着对方的背影,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问徐沧能否带着自己离开北蛮。但最终……她只是抱紧披风蜷缩在角落,听着雨声和他刻意放轻的呼吸,渐渐陷入梦乡。 梦中,她又回到了黑水河畔。那夜的月光格外清冷,她躲在毡帐里,看着贼匪的弯刀接连刺穿了商贩的胸膛。 "啊!"苏念娇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整个后背。 她大口喘着气,恍惚间看见徐沧已经蹲在了自己面前。"做噩梦了?真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怕就靠着我肩膀睡!一惊一乍的,老子要遭你吓死。” 听闻此言,内心虽喜悦,苏念娇强作镇定。“徐家世子倒是懂得怜香惜玉嘛! 不好好在王府过那锦衣玉食的日子,跑来此处当前哨,我看你是闲得慌。” 徐沧盯着她许久,突然笑了。 “你这样看着我做甚?”苏念娇慌忙裹紧自己的衣袍。“你,你想干嘛?” “不干!太小!没货!”言罢,徐沧抱着胳膊倒头就睡。 这话说得苏念娇完全不明其意,许久之后方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你…….”正当她欲开口大骂,却见徐沧已经打起了呼噜!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重新洒进山洞。 徐沧起身走到洞口,望着远处的天际。苏念娇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既是自己的敌人,也是大金的敌人。他说着最狠的话,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温柔。 她知道,自己正在沦陷,沦陷在这充满危险与诱惑的旋涡里……. 黎明的微光刺破云层时,徐沧早已在擦拭自己的弯刀。 苏念娇扶着岩壁起身,浑身酸痛无比,却在瞥见徐沧腰间悬挂的伤药囊时,呼吸随之一滞,那是用她昨日扯碎的裙摆所缝制。 "磨蹭什么?"徐沧微微侧身,将水囊扔给了对方。“喝两口就上路。" “嗯……”苏念娇抬手接住,发现水囊还带着对方体温。她抿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她心底泛起的异样情绪。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虽然言语不多,却在分发干粮时总会多塞给自己一些。在自己被藤蔓绊倒时,也会被他粗鲁的拽起。 片刻之后,徐沧收刀入鞘。苏念娇注意到路线的异常,带着几分不解上前。"不是往燕岭关走?" 她拽住徐沧的衣袖,却换来对方一记冷眼。"蛮子在燕北道设了多处防线,你想让老子自投罗网不成!"言罢,他抬手指着舆图,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血渍。“咱们改道黑松林,从鹰嘴崖绕过去。" “鹰嘴崖地势险峻,终年云雾缭绕,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不如……” "不如你留在此处?”未等她说完,徐沧抬手便捏了捏对方的脸颊。 “我不要……” “那还不走?” 两人一路向西,进入一片黑松林时,天色已近黄昏。 潮湿的腐叶气息扑面而来,苏念娇突然抓住徐沧的手腕:"停下!这里常有......" 话未说完,数十支箭头破空而来。徐沧反应极快,一把将之扑倒在地。箭矢擦着他的肩头飞过,钉入树干时发出"嗡嗡"的震颤。 第1264章 "是前营的探哨!"言罢,苏念娇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林间响起此起彼伏的人声,密密麻麻的黑影从树顶跃下。 徐沧将苏念娇护在身后,弯刀出鞘,寒光与血色交织。“待在这别动!等我回来!”还未等对方有所反应,他便催动修为一跃而出。 喊杀声混着金铁相击传来,即便隔着老远的距离,苏念娇也能看到刀光剑影的厮杀。 “不要!”恍惚之间,瞧着徐沧左肋被划开一道口子,她忍不住喊出声来。 厮杀声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名探哨倒下之时,徐沧也已血流不止。他刀尖插地,捂着伤口大口喘息,额前的碎发全被汗水所浸湿。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苏念娇冲过去便按住其的伤口。"别死!我......我…..!"她声音带着几分哭腔,指尖颤抖着撕开裙摆为之包扎。 “这儿有探哨出没你不早说?”徐沧仰头看着对方,眼睛里映着她慌乱的神色。"你哭什么哭?死不了。老子……"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咳嗽打断,他嘴角的鲜血当场溅在苏念娇手背上。 “你添了好多新伤……”说着,苏念娇突然回想起徐沧为自己敷药的模样,此刻竟让她喉咙有些发紧。"这血止不住!咱们得先找一处隐蔽之地躲躲。”说完,她使出吃奶的劲将之缓缓搀扶起身。“还能走吗?” “当然能!不能你不得把咱丢在这儿!”徐沧收刀归鞘,摇摇晃晃间险些将对方压倒。 对此,苏念娇非但没有反感,反而将对方紧紧搂住。“不…..不会……” 两人穿行于夜幕之下,许久方才找到一处废弃的兽穴。 待入其内,苏念娇用简单的枯草做垫,缓缓将之扶着躺下。兽穴内寒气砭人,而徐沧也失血过多面色逐渐变得惨白。 见他如此,苏念娇手足无措,抖着手将撕下的裙摆胡乱按在对方伤口之上,却因用力不稳惹得徐沧闷哼一声。“嘶……” “对…..对不起……”她眼眶泛红,想找些干净之物为其添暖,翻遍兽穴却只摸到沾满尘土的杂叶。“你等等,我,我给处理伤口……” 在苏念娇的记忆中,幼年时的她曾摔伤过小腿。府中药师为自己处理伤口时用了大量清水洗净,而后才上药包扎。 念及此处,她目光一瞥,赶忙扯下徐沧腰间的水囊,也不顾里面是酒是水就准备往伤口倒。 “嘶!这个怕是有点痛?”瞧见此状,徐沧当场瞪大了双眼。 对于他的疑问,苏念娇却没有在意。“你放心,我会的!这个不痛!”言罢,她将盛满烈酒的水囊倒在了对方伤口之上。 “啊!!!我勒个!!!”就当浇倒在伤口的瞬间,徐沧差点没跳起身来。他一边使劲擦拭着伤口,一边抬手抓住对方手腕。“你特么的想整死我?” …… “我……我……”苏念娇声音发颤,见血水混着液体渗开,更觉自己无。“我去生火,要不还是你自己处理……” “别折腾了……” “你等着!”未等徐沧说完,她便提着裙摆朝一旁跑去。 苏念娇踉跄着扒开角落枯枝,将碎布裹在木柴上,颤抖的指尖反复摩擦火石。 火星溅起又熄灭,溅起又熄灭。试了多次都没能点燃,反把她自己呛得直咳嗽。 正当其郁闷之时,一股火星骤然跃起,打起的火花裹着枯枝崩得徐沧满头都是。 “啊!!!!”见虚弱无力的徐沧拼命拍打头顶,苏念娇拾起水囊便给浇了下去。 在酒精助力下,本来零星点点的火苗迅速窜起,将徐沧整个头顶差点烧秃噜皮去。“大小姐,你要把我整死!!!”言罢,他撕下披风使劲拍打。 第1265章 本欲照顾对方,却一直添乱。见此,苏念娇当场落泪。“我,我我……” 待到火苗打灭,徐沧有气无力的瘫在草垫子上。“别整了大姐,我还不想死……” 苏念娇退至一旁,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兽穴外夜风阵阵呼啸,徐沧的呼吸愈发变得沉重。“别哭了……”虚弱的声音传来,他余光一瞥,朝着对方手指轻轻勾动。“过来……” 苏念娇的裙摆早已沾满了泥污,发簪也歪在鬓边。尽管徐沧唤她,她依旧蹲在原地。 “你从小十指不沾水,老子又没怪你。过来这边……” 听闻此言,苏念娇低头看去。 火光照亮着徐沧的笑脸,他想调侃两句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咋的还愣着?” “你身上好冰……”见其气息愈发衰弱,苏念娇当即扑了上去。“怎,怎么办……” 眼泪滴在染血的衣襟上,却又被徐沧抬手抹去。“你别说话,我眯一会……” 话音刚落,他便昏睡过去。 兽穴内潮湿阴冷,徐沧烧得愈发严重,已经开始说起胡话来。苏念娇紧紧抱着他,冰冷的体温将她也带得连打冷颤。 月光从岩缝间漏进,在徐沧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暗影。紧蹙的眉峰、干裂的唇角,刺得苏念娇眼眶发酸。 不知所措的她颤抖着抚过衣襟盘扣,颤抖着将之缓缓解开。绸缎滑落肩头的瞬间,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 随着最后一缕衣衫褪去,苏念娇含泪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裸露的肌肤。她赤着足踩过碎石,小心翼翼的钻进对方染血的衣袍之下。 当温热的身躯贴上徐沧的脊背,他下意识瑟缩起来,惊得苏念娇急忙收紧双臂,用力环住其身腰。"是,是我......"说着,她将脸缓缓埋进对方汗湿的胸膛。 感受到体热,徐沧身躯一阵翻动。“唔……额……玉……玉茹……” “是我,我在……”呢喃的声音断断续续,苏念娇并未听清。她努力将自己蜷缩成团,双腿紧紧缠住对方发凉的小腿。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渐渐纠缠在一起。苏念娇能清晰的感受到徐沧狂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在她的心口。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用刀尖挑起自己下巴时的戏谑,分发干粮时偷偷塞进她掌心的干果,还有暴雨夜将披风扔给她时别扭的模样。 那些藏在粗鲁话语下的温柔,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泪,顺着苏念娇的脸颊缓缓滴落在徐沧肩头。 “徐沧……”她将脸埋进对方发间,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你,你能带我远走高飞吗……” 兽穴外的夜风裹挟着沙砾扑打洞口,洞内却渐渐腾起一丝暖意。 苏念娇数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睫毛上的泪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原来有些情花,早已在生死与共的瞬间,悄然绽放。 "水......"徐沧干裂的嘴唇翕动。 听闻此言,疲惫不堪的苏念娇突然惊醒。当她起身翻动水囊之时,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未做多想,她俯身凑到对方唇边。本欲亲吻他干裂的嘴唇,却被徐沧一把抱住。 带着灼热气息的吻毫无章法的落下,苏念娇挣扎着推搡,却听见对方沙哑的声音。"你又要走了吗....." 此话一出,她的动作僵在原地。 迷离之中,徐沧高大的身躯将苏念娇压在身下,染血的指尖颤抖着掠过她泛红的唇瓣。 望着他眉骨处新添的伤口,苏念娇缓缓闭上双眼,热泪也随之落满了脸颊。 相拥热吻的两人在此肆意拥抱,洞外呼啸的夜风与两人紊乱的呼吸交织。苏念娇紧搂住对方脖颈,一触即发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堆积在内定情愫。 月光被云层吞没的刹那,纠缠的身影跌落在枯草堆上。徐沧染血的披风与苏念娇散落的青丝纠缠。她感受其掌心抚过自己脊背,又想起他用同样的手小心翼翼为自己包扎伤口。 洞外狂风裹挟着沙砾疯狂拍打岩壁,却吹不散交叠身影间蒸腾的炽热…….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徐沧终于清醒。 望着苏念娇眼下的乌青,还有对方不着一缕的身躯,他突然一愣。“为什么救我?" 见他醒来,苏念娇慌乱拾起沾满血渍的衣袍将自己裹紧。"你死了,谁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我……”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好……” “你混蛋!”听闻此言,苏念娇拾起碎布便扔进了火堆。 火苗瞬间蹿起,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 第1266章 …… 浴房内满是缭绕的雾气,池中水波缓缓泛着涟漪,苏念娇指尖抚过铜镜边缘,冰凉的触感将她拉回现实。 帘幕之外,几滴冬雨落下,打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对着镜中,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那些尘封的往事再次将之淹没。 自那夜兽穴之后,苏念娇与徐沧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变化。 徐沧依旧是那副玩讨打的模样,言语间带着几分痞气,但看向她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温和少了几分霸道。 而苏念娇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早已将自己的内心悄悄系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他们一路辗转,避开北蛮的眼线,向着西边前行。途中虽偶有危险,倒也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温馨。自逃离送亲队伍,他们已在荒原辗转了三十余日。 鱼跳峡外,苏念娇蹲在胡杨树下,用碎石在树皮上刻下一些痕迹。 徐沧斜倚着枯树擦拭弯刀,刀刃反光掠过她低垂睫毛。“你这小娘子有这刻功,赶明儿都能给老子刻墓碑了。" "刻你大爷!"苏念娇头也不抬,木屑缓缓落满一地。"过去那么些天,不用数日子吗?” “无趣!”徐沧突然起身,靴底碾碎枯枝走向其人。“有这时间还不如去附近打点水。”言罢,他抬手拨去对方发间木屑,指腹缓缓擦过耳后。"咱们也不知是在哪,总感觉离亭山越来越远……”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苏念娇一阵心颤,想起几日前徐沧俯身替自己拔毒,她脸色当即一阵泛红。"我去打水。" “赶紧的。”徐沧甩甩手,转身收拾起打来的枯柴。“今晚就在这过夜了。” “……”苏念娇并未接话,她蹲在溪边正欲揭开水囊,却从倒影中打量着徐沧后背。 狰狞的刀疤从右肩斜贯左腰,昨夜替对方换药之时,指尖触及侧腰软肉,徐沧突然抓住自己手腕。“再乱摸,老子要收利息的。” 念及此处,苏念娇脸颊更是通红。她将水囊在溪面来回擦拭,心绪却是凌乱如麻。 “啧!愣半天了,你有事没事!” 此话一出,她回过神来,一转身却见徐沧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够了?” “谁看你了?自作多情!”苏念娇慌忙捧起水囊和衣物,却在起身时滑倒撞进对方胸膛。 “啧!会玩!”徐沧抬手托住其后腰,掌心温度透过布料传出。“投怀送抱?你这小娘子是我馋我身子?” “胡说八道!你个粗鄙武夫!”苏念娇一把将之推开,眼中的躲闪却更让气氛微妙起来。 徐沧耸了耸肩,嘴角一撇便不再说话。 见他如此,苏念娇自然也不言语,抬手将水囊甩出便跑离了此处。 夜色悄然而至,待月光缓缓浸透峡谷,徐沧拽她躲进一处岩缝。两人并肩而坐,看着穹庐之上高悬的夜空发呆。 “你认识白玉茹?”一边把玩着衣襟,苏念娇一边将头轻靠在对方肩头。 突如其来的一问,徐沧身体骤僵,良久之后方才笑道。“这有什么不认识的?我靖北王府和白家在亭山斗了那么些年,不认识那叫哄人的鬼话。” 苏念娇心口剧震,想起初那日他在梦中呢喃着别走……“很熟吗?” “问东问西的,你很好奇啊?”言罢,徐沧下意识抠了抠鼻尖。“不能说很熟,那是特么相当的熟!当初我和纪凌深入武州腹地,老子险些丧命在关外,是她救了我一命。” 话音刚落,苏念娇却微微皱眉。“我也救过你……” 第1267章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 苏念娇话未说完,雾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感受到巡骑靠近,徐沧当即按住对方的手背。“你往东南跑,见烽燧放火。” “那你呢?” “你担心我啊?”徐沧轻笑一声,弯刀骤然出鞘。“老子要他们知道死字怎么写!” “你还有伤在身,不要冲动!”苏念娇死死抓住其胳膊,怎么也不肯松手。 徐沧回头一笑,掌心挑起对方下巴。“怎么样,怕不怕?” “怕你死了,我还得给你挖坟。”徐念娇瞪了他一眼,却趁其不备,将身上唯一的白玉纹金匕首塞进其腰带。“就不能一起逃吗?” 见她如此,徐沧一把将之推开。“此处并无遮掩,迟早会被发现。老子有修为傍身,你也有修为不成?数到十你便先跑!我随后就追上来。听见没!!!” 看着徐沧一跃而起,苏念娇心头一紧,却也不再阻拦。 黑旗刺破雾霭,火把映照下,大量蛮狗巡边卫穿行其中。 “周狗还不束手就擒!”耶律图鲁长枪挑开一堆灌木,勒着缰绳一跃上前。“给我搜!” “搜你吗了个*****,汝母风韵犹存,老子也是*****!汝妻吾养之!”其人话音刚落,却见徐沧已持刀杀出。 金铁相击声起,苏念娇一边数着呼吸,一边透过岩缝望去。而徐沧弯刀则大开大合,在人群中左冲右突。 “六……” 就在苏念娇低语时,徐沧肩头溅血,对手长枪擦过其脖颈,岩壁当场迸出火星。“区区六境也想突围?看枪!” “喊你妈来看枪!”徐沧大喝一声,弯刀反手削去。 “三……”远处的苏念娇攥紧衣袍,眼中却满是不舍。经过月余的追逃,他俩并不是没有分开过。可这回,她总觉得心头不安…… 随着一阵狂风呼啸,徐沧突然翻身抓起大量砂石挥洒而出。“小逼崽子,有胆就追来!” “一!!!”数完,苏念娇提起裙摆快步冲出岩缝。“走!!!” 见她朝自己跑来,徐沧先是一愣,随后当即怒吼。“喊你往那边跑,你有病?” “不!要走一起走!” 听闻此言,徐沧反手甩出短刀,径直钉入追来的校骑咽喉。“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言罢,他紧紧拽住对方手腕狂奔,转角却被马锁缠住脚踝。 “徐沧!”见此情形,苏念娇大惊失色。 当她正欲弯腰为其解开锁链,却被徐沧一把推开。“别磨叽!你先跑!”说着,他举刀砍向锁链,却被暗箭当场射穿左肩。 中箭的瞬间,大量黑血渗出,苏念娇赶忙扑过去按住伤口,却被对方甩到岩墙上。“我恨你!我讨厌你!!!” “滚!”徐沧眼神猩红,一把扯下箭头反掷回去。“耶律洪阳知你被老子带走,你苏家满门陪葬!还不滚!” 这话如五雷轰顶,苏念娇顿时想起送亲前的父训。很快却又变成了兽穴中对方强要自己时的身影。 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大颗坠落。 见此情形,耶律图鲁眉头一皱。“好一对狗男女,好一对亡命鸳鸯?你令苏家蒙羞,当诛!!!”言罢,他勒起战马一跃而上,冰冷的枪头直指苏念娇面门。“去死!” “狗贼!我操你*!”看着呆楞在原地的苏念娇,徐沧眼神一滞,随即侧身跃起,以整个身躯为之挡住。“噗!!!” “徐沧!!!”枪尖透背而出,血珠当场溅满苏念娇的脸颊。没有半分犹豫,她突然吻住对方染血的唇。“对不起……对不起……” 徐沧浑身僵硬,却反手抱住她用力甩到一旁。“走啊……”言罢,他手握枪尖使劲一扯,当场挥刀斩断枪头。“一路往前,不要回头!” 第1268章 苏念娇踉跄后退,看着徐沧回身杀向耶律图鲁,芳心早已碎成一地。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恐惧,她抓着藤蔓艰难爬向山顶。 厮杀声与呼喊声接连不断,刀光剑影中徐沧的身影也愈发模糊。 一把抹去眼角的泪痕,顷刻间却又流下更多。苏念娇的意识有些恍惚,在爬至半腰之时栽倒在地。 她一手抓着徐沧赠予的饰带,一手死死抓紧藤蔓,脑海中浮现出这些时日的点滴。 那日他依靠在洞口磨刀,余光瞥见她自己皱眉的模样,忽然伸手拽过她指尖,当即用嘴吮去血珠。“笨手笨脚,能不能有点用?“ “护膝缝好了。” “丑得像狗啃的。”他挑眉接过,却在系紧护膝时,指尖轻轻抚过自己歪扭的针脚。 每有远处传来狼嚎,他都会将自己拽进怀里,用披风裹住两人。“睡,老子守夜。” “你这个女人,遇到你这买卖亏大了。”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卖了。” “瞧你这娇滴滴的模样,过来给我擦背。” “你先走,断崖后等我……” “你是迷路了咩?蠢的跟猪一样?” “莫怕!我在……” 藤蔓划破手掌的疼痛比不上心口撕裂,苏念娇爬在崖端,听见下方传来的金铁交鸣声渐渐微弱。 当她爬上山顶,峡谷已被火光吞噬,浓烟中隐约可见黑色披风在刀光中翻飞。 “徐沧!你说过会护着我!你混蛋!”她的呼喊被火焰声吞没,根本无法传出去半分…….. 天亮了,火灭了。 苏念娇在断崖下找到他的弯刀,刀柄上染着黑血,刀刃刻着的“沧”字让她心神恍惚。 此刻,风吹过她鬓角的乱发,带来若有若无的松脂味。也不知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她昏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的溪边,苏念娇被一阵烤野兔的香味唤醒。当她迷糊间睁开双眼,却见披头散发的徐沧蹲在篝火旁用树枝翻转着猎物。 “太阳晒屁股了!不过没事,你屁股那么大,多晒会也无妨!”徐沧头也不抬地说话,身上的伤口已然开始结痂。 苏念娇揉着眼睛坐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对方的披风,还带着他体内的余温。“你没事?你……” “你死了老子都没死,你若是……” 话音未落,苏念娇已飞扑过来。她将徐沧死死压在身下,肆意亲吻着对方的身躯。“你说过不会丢下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啧!口水!!!”徐沧一把将之推开,随后扯起衣袍擦拭着脸颊。“你这女人,你净口了么就来亲我?” 苏念娇先是一愣,随后再次落泪。她抬手抱紧徐沧,手掌不停抚摸着对方的伤口。“你带我离开大金,咱们找处无人之地相伴余生。可好!” 见他没有回答,苏念娇一把撕开衣袍,整个人再次将之扑倒。“我可以相夫教子,可以用尽此生爱你……” “嘶!疼疼疼疼疼!”徐沧尖叫一声,肩膀上的伤口再次崩裂。“你要把我整死!” 听闻此言,她笑了,笑声中似乎已经想好了往后的余生会是怎样的妇唱夫随…… 而事实,总是恰恰相反。 又经过半月,不知不觉中两人已来到骥南郡城之外。 那日,她难得的换上了一身新衣,当她兴高采烈回到客栈之时,却只见到了徐沧留下的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苏念娇不敢去看,任凭她提着长裙跑遍了整个骥南,却再也没有见到徐沧的身影…… 苏念娇在城外的草原上停留了很久,每天都会来到最高的山丘上,望着远方,似乎这样就能再见到徐沧。她回忆着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多日之后,苏念娇回到了骥城。 自那天起,她病了,病了很久很久。迷糊中的她一直紧紧抱着枕头,偶尔会哭,偶尔会笑,偶尔……也会突然惊醒…… ………. 模糊却又清晰的回忆戛然而止,苏念娇起身擦拭着自己的身体,豆大的泪珠再度落下。 她恨。恨她的父亲,恨耶律洪阳,但这些都比不上对徐沧的恨。 这股恨意将她逐渐渗透,望着水面倒映出自己洁白的身体,苏念娇随手扯开浴袍,而后赤足着走到妆台前坐下。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突然又笑了。一边笑着,她一边轻抚自己的脸颊。几息之后,她拾起了案台上的剪刀,在脸前左右摇晃。“多么美的一张脸?送给你你都不要吗?你这样的男人,真该拖去刑台凌迟处死!!!”言罢,苏念娇缓缓又将剪刀放下。“却不知我死的那日,你那张令人厌恶的脸还笑得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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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大章。) 第1269章 …… 晃眼又过去月余,大梁,岳州。 冬雨渐歇,天边,微光洒落在有些泥泞的官道之上。 徐平与司徒娴韵翻身上马,踏云骓昂首嘶鸣,马蹄扬起的泥水溅在枯草上,却压不住那仅剩的几片薄叶。 司徒娴韵将脸颊贴在徐平后背,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和淡淡的男人味,这比司徒府的沉水香还要让之心安。 “怎么样,这一路景色不错吧!”徐平抬起马鞭遥指前方,笑得颇为灿烂。此番回京,虽然差点被自己那皇伯父打碎脊梁,好歹最终结果还是不错。“我此前入梁之时原以为这儿因战乱平凡,当是满目疮痍,实则却是不然。 待寻得空闲,我再带你去趟燕岭关外,茫茫原野之上,风吹草低见牛羊!” “你是来驻军的,可不是带我游历,若不是你走走停停,咱们早该到了!”话虽如此,司徒娴韵的声音却颇为轻柔,似乎还带着几分隐藏的期待。 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徐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天下之大,有趣的地方多着。等过了南萍山,还可以瞧见漫山遍野的茶花。” “那是因为此处有天下学宫,你瞧瞧咱们沿途所过之地,但凡有灾年来临,树皮都得被啃完。”言罢,司徒娴韵撩起耳旁秀发,取出携壶递给了对方。“还多久才到岳山?” “这个自然!”徐平笑着抠了抠后脑。“师尊乃天下魁首,且学宫早有立碑,方圆数百里内不得武斗,不得兴兵。有这座庞然大物,此地的百姓确实日子不错。”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却是微微蹙眉。“天下学宫太过超然,吴文渊坑害苏北石之事过不了多久定会传遍列国。 爷爷曾与我有言:天下学宫虽为各国提供了不少才俊,但更多的还是忌惮。譬如当年的梁景帝,他便不止一次想将之铲除。 徐平,一个完全无法掌控的势力,若是天下一统,哪个君王能容得下它。 纪凌能宽容靖北王府到今日,得亏他幼年生长于燕城。一个影响力远超王府之地,在我看来不会善终……” “是吗…….”沉默几息,徐平微微颔首。“师尊于我有大恩,无论李正我还是吴文渊,甚至于后来的孟然和李善…… 实话说,我若是拿下整个大梁,我也不希望有这样的势力存在,如鲠在喉啊……” “哦?”司徒娴韵眼眸流转,语气中多了几分探究。“你也算半个学宫之人,连你都容不下它,何况别人。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你打算如何?兴兵讨伐吗?” “便是没有与夫子的这层关系,天下学宫树大根深,其下学子遍布六国,兵谋自然不是最优的选择,只是最后的选择。”言罢,徐平微微侧目,看着对面的群山,摇了摇头。“可以考虑创办学堂、书院。 银子由府衙来出,教授的知识也不再局限于书本,更不局限于儒、道、法,等一系列大家学说。” “由府衙出银子?你这是做善事?”司徒娴韵稍事一愣,随后掩嘴轻笑。“你打算通过这个来吸引各地的学子?然后逐步做大,以朝廷为背景,再与学宫相较?” “百姓目不识丁,要想壮大己身,没有一定的底蕴和人才供给不行,这是最为简单也是有效的方法。”说着,徐平勒紧缰绳,踏云骓打了个响鼻缓缓停下。“咱们要想彻底掌握岳州离不开人力需求,光靠此地的世绅可不行。 第1270章 退一步说,无论寒门还是世绅,一旦有了根,也有掌控了人才输送,这列国的朝堂上之所以党派林立,无非就是世家利益的争夺与交换。 爷爷为何能左右朝政,不就是因为大周遍布你司徒府打门生与故吏吗? 无论皇伯父想铲除谁,扶持谁,那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掌控权在自己手中,由自己从底层培养亲信,提拔才俊,便可最大程度上避免为党派所诱。 换言之,皇帝便是他们的后台,他们便是皇帝的党派。也就是并非单纯由殿试入政……而是更为彻底的天子门生。” “如果学术变得普及,求学变得容易,的确能最大程度限制世家大族对朝政的干涉和话语权,但百姓懂得太多可不利于专政……”司徒娴韵仔细思索,随后撑着马背缓缓坐正。“类似的事情曾在周文帝时期便有先例,就是如今的督学司。 徐平,所谓天子门生,他们同样可以结党营私,并且此害大于世家相争。 他们可以凭借与皇帝的特殊关系,在朝堂上形成一股更为强大的势力。只需要瞒骗皇帝一人,便可相互勾结、拉帮结派,为自身利益利用皇帝劳排斥异己。 这非但会破坏朝廷的政治生态,还会导致政权急剧腐败,党派斗争愈演愈烈。 并且你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偏见。你所谓的天子门生可能因你的青睐而平步青云,缺乏底层实践和更为全面的政治历练。 一旦处理起政务,尤其是涉及朝堂平衡与党派平衡,极有可能力不能及,影响政权的高效执行。” “这些我也有想过,只是……” …… “你听我说完。”徐平刚刚开口,司徒娴韵便出言打断。“所谓门生,大部分人为了迎合你的意愿,在治政的决策过程中是不敢提出反对意见的。 徐平,这会导致你难以听到全面、客观的事实,从而做出片面和错误的决断。这对掌权者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对你治下的百姓和政治环境是极大的弊端。 比如爷爷,但凡他开口,布政府那群司徒氏所提拔的官吏谁敢反对?难道爷爷的所有决策就一定正确?父亲不就与他政见不同吗?” 听闻此言,徐平沉下心来。“你所言的确有道理,但咱们初略岳州,怎么都得培养自己的班底。开创书院、学堂,也可快速赚取一波民望。” 司徒娴韵微微颔首,随后缓缓贴在对方后背之上。“莫要心急,我会帮你! 虽然门生由你来选拔,但当他们的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会尾大不掉,甚至对你的集权产生威胁,削弱你对政下的掌控力。 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他们还可能会向你隐瞒真实情况,报喜不报忧。若是你明智,兴许会从细枝末节发现端倪,若不只是岳州,而是涉及到整个大梁,你还如何完全掌控? 徐平啊,立身之初,不可操之过急。如果你所谓的门生出现品恶贱之人,其行为会极大损害你的声誉和形象,引发岳州百姓对你用人不当的质疑,甚至影响你的权威和治下的合法性。毕竟咱们现在名义上还是代政,并非真正的岳州之主。” “既是如此,你这儿有啥好建议?”徐平转过头去,抬手轻轻搭在对方手背之上。 听他如此问道,犹豫几息,司徒娴韵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光靠这些当地士绅和旧吏自然是不行的。 第1271章 司徒府可以暗中为你提供大量人才,从大周的各个司衙和地方州郡选拔,最后交由李正我来分统。”言罢,她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对着对方的眼神。“徐平,你会觉得我在提前安插亲信吗?你会有所猜疑吗?说实话。” “……..”徐平完全没想过对方会这样问,既然都开口了,他也并未隐瞒。“猜疑不至于,若是遣入大量司徒府的旧吏,如何保证他们听我的话,而非听司徒氏的话……” 对于徐平如此实诚的回应,司徒娴韵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颇为欣慰。“治政不是你想象中那般亲力亲为。 他们听不听你的不重要,他们听我的。而我嘛……”话到此处,她抬头轻轻一吻。“我自然是听你的。 御下的首要就是会分权。 大周四府二十六司,你什么时候看见皇帝过问各司司首、司丞了?他只需掌控四府的府主即可。府主掌各司,各司掌各衙,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监理一国。 否则他管得过来吗,岂不是乱了套。” 徐平并未接话,只是微微点头,双腿轻夹马腹,踏云骓再度跃出。 两人不再谈论治政,气氛逐渐变得轻松。 行至南萍山,山间晨雾笼罩,徐平特意放缓马速。“穿过此处,咱们就快到岳州了。” 踏云骓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马蹄轻叩石板而发出“嗒嗒”声响。司徒娴韵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眼中满是期待。“你瞧瞧,那山峰好像不像凤凰?” 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徐平点了点头。“还真有几分像。凤凰凤凰,一曲凤求凰!”话到此处,他突然回头。“闲鱼,等咱到了岳州我便昭告于世,三十六聘,八抬大轿,你想跑可得逞着现在!!!” “真的?”听闻此言,司徒娴韵顿时来了兴致,当即一把抓住徐平衣角。“那么快么?我随口一说,你动真格啊?” 徐平突然愣神,随之点了点头。“有些事情不早做决定,我怕会为外力所左右。你那么聪明,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吗?” 这样的话语着实让司徒娴韵心意起伏,看着身前这个幼时便埋下心意的男子,她顿时觉得想要的来得太快,快得她都有些恍惚。 见她犹豫着没有接话,徐平深吸口气,随后轻抚着对方的掌心。“等了这么久,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想要,但现在并不合适。”司徒娴韵微微摇头,却又有些不甘心的蹙眉。“你想借着姜云裳扯虎皮,还想扶持她来借机摄政。她作为侧妃,或者说妾室,你自己觉得合适吗?那些大梁的守旧派又会如何看? 靠兵伐谋取大梁断不可行,咱们毕竟是大周人,百姓的接受程度极低。只有政变才可能借她的外壳来渗透朝局,从而兵不血刃的拿下大梁之政。 这个你不会不知……” 见她如此说道,徐平先是默不作声。许久之后,又回过头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传说,很久以前有个法力通天的猢狲名唤孙悟空,他因违抗师命欲杀其师,被菩萨以紧箍收伏。其师以一命换一命,愿堕入轮回。 过去了几百年后,他转世为名为至尊宝的山贼头子,而后偶遇一女名唤白晶晶。为救中毒的她,至尊宝用法宝回几百年前,却阴差阳错来到了另一处,遇见了下凡寻找真爱的紫霞仙子。 那仙子曾立下誓言,谁能拔出她手中的紫青宝剑,谁就是她的意中人。至尊宝意外拔出宝剑,紫霞满心欢喜,对他展开热烈追求。 但至尊宝一心只想找到白晶晶,对紫霞的感情视而不见。为得到原来的法宝,至尊宝假意的讨好紫霞仙子,在相处中还逐渐忽视了紫霞的真心。 当至尊宝终于见到白晶晶,白晶晶却通过他的内心,看到他最爱的人已变成紫霞,留下一封书信悄然离去。 至尊宝这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此时紫霞仙子已被妖魔掳走,还被逼婚……” “然后呢?山贼头子的至尊宝没有法力如何去救紫霞仙子?” 司徒娴韵话音刚落,徐平轻叹一声。“为了救出紫霞,至尊宝无奈之下,再次戴上了其师的金箍,重新化身孙悟空,获得强大法力。 最终,孙悟空打败妖魔,却无法再以至尊宝的身份拥抱紫霞。” “所以……”司徒娴韵微微皱眉,随后嘴角翘然扬起。“纪月华是白晶晶,而我是紫霞?”说着,她一手将徐平的脑瓜子掰转。“那你呢?你是孙悟空还是至尊宝?” “世间一切都有它的故事,我和你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也有自己的故事。”徐平若有所思,随后豁然一笑。“至尊宝和紫霞的故事可不怎么好,紫霞死了,至尊宝重踏故路。 我是徐平,既不是孙悟空,更不是什么至尊宝。而你,是条臭咸鱼! 许多许多年后,咱们也会为后世之人留下不一样的故事。故事里的咱们,一定是相伴终老,比翼齐飞……” “是么………..”愣神片刻,司徒娴韵同样笑了起来。“执子之手,与子同生。共子之难,与子同死。” “驾!!!”徐平用力一拍,踏云骓朝着岳山飞奔而去。 第1272章 …… 晌午时分,两人驱马穿过南萍,在一处山腰的茶寮歇脚。 老板娘端来粗陶碗,盛着满杯野茶,还附赠一碟烤得金黄的玉米饼。 徐平将饼掰成小块,仔细吹凉后才递给司徒娴韵。“这地离学宫越来越近,我也有好些时日没上山了,去一趟不?” 司徒娴韵咬下一口,玉米的香甜混着炭火气息在口中散开,她眼睛一亮。“这玉米饼比神京大桂香糕还好吃。”说着,她托着腮帮朝远处瞧去。“此行已近两月,不想着赶紧回府,还打算去趟学宫?” “如今已是入冬时节,虎威定已休兵。据信报所言,顾应痕也在回奉天的途中。既然路过,便想带你上山瞧瞧。”徐平笑着解释。 “是想带我瞧瞧还是想去见你那师尊?”司徒娴韵歪着头,颇有些玩味的笑道:“夫子可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你那些花心思,一开口我便能猜到几分。” “瞧你这话说的,好歹也是我师尊。夫子教导我不少,我能有什么歪心思!”说着,徐平自己也拿了一块玉米饼,慢慢咀嚼起来。“此番回梁,也不知道多久才能重返大周……” “有没有歪心思我是不知,似那般绝世独立之人,想来这世间也无人可伴其左右。”司徒娴韵端起茶盏满饮,旋即话锋一转。“名义上我可还是大周的通缉犯,你打算如何公之于众?” “……..”徐平顿了顿,转头颇有些深意的看着对方。“李子画又是杀你又是救你,你说她为何要劫杀你和你哥?”未等对方回答,他又继续开口说道:“提前处置,想必是皇伯父不打算给我开口的机会。 事情发展到最后,恐怕也是不想与北境埋下如此深的仇恨。说白了,没有他的默许,那日在刑场谁能将你带走? 既是如此,改名换姓即可,皇伯父他不会在意的。否则,你安能随我来此。” “这么说,我要当新娘了?”司徒娴韵脸颊泛红,轻轻捶了对方一下。“八字没一撇,就会说好听的哄我高兴。瞧着今儿个如此,却不知日后遇到别的妹妹,你还能这般对我?” 徐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下巴,最后端起茶杯不停的转动。且不说姜云裳和纪月华,府中还有个林舒虞,也不知对方会有何态度。“什么妹妹长妹妹短的,你瞧着我是那种人嘛!” “不是吗?” “是吗?” “不是吗?” “好吧…….” “放心!莫说皇帝三宫六院,除了你爹和宁毅,列国有那个藩王没个十几房小妾?我不会在意的!”司徒娴韵话里虽有调侃之意,但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许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徐平赶忙抬手指向远处的江边。“顺着此道,往西再行三百里便到了清岳江。走吧!”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掸好衣袍起身。“不过是几句玩笑,瞧你额头上那汗,我有那么可怕吗?再说了,你徐大将军多威风?你会怕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言罢,她抬手袖袍掩嘴一笑。“扶我上马!” 徐平撇了撇嘴,自觉有些尴尬,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翌日辰时,两人行至渡口。 恰逢小雨突至,徐平披上蓑衣带着司徒娴韵躲进一破旧草棚。 雨水顺着倾斜的棚顶而下,在地上溅起点点水花。瞧着连绵的江水,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疑惑。 瞧出他有疑惑,司徒娴韵伸手擦去对方脸上的雨水。“怎么,这江水有何特别之处?” 第1273章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摇头。“倒也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按理说,冬来水浅,清岳江淤泥又多,江面应当不会上涨才对……” “上游有人筑坝截流呗,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话刚说完,司徒娴韵突然反应过来。“你执掌岳州,既然你不知晓,那便是李正我在操办此事。” 此话一出,徐平内心意外的欣慰。“离开之际我将岳州的军政职权悉数交给了他,那日入宫面圣,皇伯父建议我治江截流,以便巩固内政,还可遏制甘岳水路,我本打算回梁之后便着手此事,他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要快……” “意思是李正我和陛下想到了一块?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司徒娴韵抬起头,回答得十分认真。“甘州地处清岳江下游,一旦你封江锁境,可以借此从南安捞到不少好处。” 徐平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几分罕见的深意。“我日前与你提及过楚汉争霸的故事还记得吗?” “论及攻城略地,刘邦不如韩信。论及出谋划策,刘邦不如张良。论及安邦定国,刘邦不如萧何。论及奇谋制胜,他更不如陈平。”言罢,司徒娴韵掸了掸蓑衣,抬头看向江面上的雨幕。“但做皇帝却是他,这些所谓的大才都去屈居于他之下。” “不是每个皇帝都是纪凌,能文能武,能安能治。所以你爷爷说得很对,上位者,最需要的不是才华,而是最大程度发挥底下人的能力。”言罢,徐平将马拴好,取下行囊内的草垫铺展开来。“岳州一战,合围胡勇所部之时我并不在此,但此战依旧取胜了……” “常言道:临阵换将乃是大忌!但你并不是将,也并不只想当个将。”说着,司徒娴韵撩起裙摆席地而坐。“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隆圣帝坐镇朝堂,这并不影响韩忠攻打帝丘,你父亲攻打北蛮。 爷爷常说:战争是政治意图的延伸,将帅也不过是政治维护的执行者。你如今这般,越来越像上位者了。这是好事。” “差些威望,且看如何下大梁这盘棋。”徐平同样席地而坐,脱下披风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之上。 “你、武成乾、顾应痕,你们三方都在想着吃掉大梁。三龙戏珠,却不知大梁这颗龙珠最终花落谁家……”司徒娴韵轻靠对方肩头,双眼缓缓闭上。“累了,我眯一会……” …… 黄昏已近,雨势稍歇。 待其熟睡,徐平在草棚内生起篝火,火苗跳跃间,将他的影子映得来回摇曳。 …… 与此同时,虎威关内。 朔风卷着小雨掠过虎威关雉堞,将城头“顾”字大旗吹得猎猎作响。 顾应痕负手立于箭楼之巅,白色大氅在寒风中翻涌如浪。目及关外,元武营地正腾起阵阵灰雾,帐篷如残荷般被逐次拆解,蜿蜒撤退的队伍在此间拖出道道长痕。 对垒十余月的死局,终因凛冬的到来而暂告终结。 “禀国公,三军用命,完成撤军事宜。”副将快步而来,甲胄上凝结的水珠簌簌坠落。 “嗯……”听闻此言,顾应痕将头微微一偏。 “计点伤亡,我部折损士卒一万两千三百余人,重伤者五千八百,粮草辎重耗损七成。” “此番相持数月,徒耗国力……”顾应痕摩挲着城砖上斑驳的箭痕,指腹触到某处凝固的血渍,寒意顺着指尖渗入骨髓。“吴青峰和姜尚武那边如何?” “回国公。此战,车骑将军麾下步卒折损约合一万三千余众,马卒约合四千。其部轻重伤者约一万有余。陈王那边尚未有军报送至。” 第1274章 “传令下去,让伤兵营先行。”顾应痕抬手扬起披风,语气森冷无比。“轻骑殿后,本公自领中军。”言罢,他转身望向关内,绵延数里的营盘已化作空墟,唯有灶台上未熄的余火在关内映出点点光晕。“待入云川,好生休养,以备来年再战。” “末将这就去办。” 一炷香后,顾应痕跃马行至辕门。 “国公且慢!”营外,参军沈明远捧着军册疾步赶来。“国公,元武军此番撤得蹊跷。 慕容烈前日已率精锐北返,留守将领虽按例遣使通报,却未透露分毫军机。”说着,他翻开泛黄的舆图,指尖点在虎威与盛安之间。“属下以为,须提防其假意休战,暗中再进。” 接过军册,顾应痕瞥见某页密密麻麻的伤亡记录,熟悉的名字瞬间刺痛其眼帘。“还有别的吗?“ “回国公,就这些了。” 合上军册,顾应痕沉声道:“传令前寨各营,每日三报禀行程。巡骑遇密林险隘,务必探后再行。至于慕容烈嘛……”他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他亦损兵折将,此刻更当与我军同思休整。盛安至虎威粮道着令宁州营哨骑随同吴青峰所部共进,但有异样,迂回脱身。” “诺!”参军抱拳施礼,快步离去。 待到暮色渐浓,撤军队伍在顾应痕率领下蜿蜒出虎威关。 顾应痕勒住战马,回望这座浸染着鲜血的雄关。城楼上雨水潺潺,却掩不住斑驳的箭孔与焦黑的火痕。 寒风掠过耳畔,恍惚间似更有金戈铁马之声,数月来日夜不绝的厮杀回响,其下所部可谓伤亡不小。 念及此处,他不由的皱起眉头。“元狗这是打算耗死咱们啊……不过无妨,有本公与吴青峰在,强攻虎威无异于痴人说梦。” “国公,该启程了。”其人身旁,亲卫轻声提醒。 顾应痕握紧缰绳,当即调转马头。马蹄踏碎积水,发出咯吱声响,身后的虎威关渐渐缩成雪原上的小黑点。“本公不在,徐平倒是将奉天搅得乌烟瘴气,居然还和那不孝女勾搭在了一起。待本公回京,也该好好敲打他一番。” …… 翌日午时,另一边的元武大营,慕容烈独自立于大帐之内,帐外传来阵阵寒风呼啸。 “大元帅,顾应痕已率部撤离虎威关,撤军路线已探得!”一名亲卫疾步而入,单膝跪地禀报。 慕容烈背对着亲卫,凝视着墙上巨大的舆图。“这么快就走了,倒真是谨慎。”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自打此贼前来与吴青峰合兵,咱们攻取虎威的难度愈发大了……” “大元帅,我军此番损耗颇大,是否也要随.......” 话未说完,便被慕容烈抬手打断。“顾应痕以为我军会因损耗而休养生息?”说着,他突然转身。“传令下去,命各营暂停休整,大张旗鼓的调集一月粮草辎重,五日之后,全军再度攻城。” “大元帅,这......”听闻此言,亲卫面露惊愕之色。“我军伤亡惨重,即便顾贼已率部回关休整,此时出击,关内尚有吴青峰的十余万大军啊......” “他可以走,可以回去整军,但老夫不能让他走得那么轻松。”说着,慕容烈抬手指着舆图。“我军兵力远高于大梁,粮草损耗同样成倍增长,他走,咱们就打,他回,咱们再退。派些老弱充当前军即可。 这厮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哪有那么容易!当本帅泥捏的吗?” 其人话音刚落,副将苏河匆匆赶来。“大元帅,太子殿下传来密信。”言罢,苏河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笺赶忙呈上。 慕容烈撕开信封,快速浏览信中内容,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殿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放他回去和徐平斗?倒也不是不可以……” “大元帅的意思是……” “苏河,可有康州的消息送回?”慕容烈将信递还给对方,重新坐回了帅案。 接过此信,其人沉思片刻。“元帅,若按殿下之意,咱们恐怕还得下血本啊。” ”…….”轻拂须髯,慕容烈点头颔首。“你所言极是啊。咱们得拼掉多少人马才能让徐平名正言顺的出兵北上驰援?”说着,他端起一壶清水欲饮,几息之后却又将之放下。“还得将岩台大营送与此人,依本帅看,得不偿失……” 听闻此言,苏河稍时一愣。“殿下信中提及瓜分大梁,虽是如此,强攻的代价却尽数由我朝承担,的确有些风险。” “不是有风险,而是风险极大!”言罢,慕容烈轻叹一声。“哎!殿下还是太过年轻,操之过急了些…… 所谓兵不厌诈,倘若徐平反水,借着我军强攻虎威而损兵折将,再将我军诱至关内联合吴青峰与顾应痕围杀…… 请君入瓮,再关门打狗,如何破局?” 第1275章 …… 对于慕容烈的话,苏河颇为赞同。且不说元武与大周世代交恶,便是真如其所言,徐平借着合谋之机,反将己方兵力诱至关内伏杀又当如何? 念及此处,苏河保拳拱手。“大元帅,是否要卑职即刻修书送往康州?” 对方的话慕容烈仿若未闻,布满老茧的手指轻拂在舆图上的虎威关…… “大帅?” 良久过去,慕容烈突然抬头,苍老的嗓音却中气十足。“传令下去,各营偃旗息鼓,战马衔枚,不必再调拨新一批的粮草。 另外,顾贼回军,你当挑选一些口风严实的细作扮作流民混入关内。” “大帅,您不是说……”苏河面露疑惑,当即来到对方身旁。“顾应痕既已撤兵,若是按殿下信中所言,咱们是否要提前做好准备?” “苏河啊,你可知顾贼为何被称为铁面修罗?虽未踏入军神榜前十,那是因为他不只活跃于营武。 若真要论领兵征战,他其实并不弱于吴青峰多少……”话到此处,慕容烈敲了敲案台。“遥想当年,梁宣帝在世,梁国何其强大? 吴青峰、顾应痕、季书同、孙振岳、许安国、傅康……此皆良臣骁将,与我朝在华州对峙多年也未尝有失。 凌云关外,老夫见过宣帝,气宇轩昂,威严不凡。在他的统筹下,我朝耗费十余年之久却未立寸功。 说来可笑,梁宣帝竟然会死在班师回朝的途中……若不是他死了,咱们安能以举国之力南下犯境? 这样的君王,却死得悄无声息。若说他没留后手,老夫不敢信啊……” 听闻此言,苏河更为不解。“大帅的意思是什么?卑职愚钝,还请大帅明示。” “顾应痕能窃据朝堂,势必击碎了宣帝的一切后手,与这样的人交手,太子殿下还需静待天时。”言罢,慕容烈拂袖一挥,当即取出信纸缓缓摊开。“徐平手握岳州兵权,太子殿下若与之联合,还需助其谋得岩台大营。 那可是宣帝遗留的精锐,送给他如此大的利益,太过了……” “既是这般,大元帅可有对策?”苏河静下心来思虑,片刻之后微微躬身。“与其和徐平合作,为何不选择与顾贼合作?他的作用和影响力可区区一后辈大多了。” 慕容烈抬手一瞥,随即拂须笑道:“与顾贼合作难以掌控,徐平若是幼狼,那此贼便是恶虎。 殿下不是没试探过,他要得太多,跟本就不是真心想与咱们联合。”话到此处,他持笔悬于半空。“可以与徐平合作,但必须要让他和顾贼斗得你死我活。” 言罢,慕容烈落墨于纸: 老臣慕容烈,诚惶诚恐,谨拜此书于殿下座前。 自与大梁对峙,局势艰险。 顾应痕撤兵云川,此乃缓兵之计,其意在重整旗鼓,卷土再来。老臣遣细作,密切关其动向,以待来年之机。 闻殿下欲与徐平合谋,此子刚抵岳州,当以稳固根基为利,断不会再进。 徐平者,前诛苏北石,后灭姜安民,素有野心,手握岳州兵权,又得靖北王府之势。 与之结盟,不过相互利用。待之入关,难保不会反戈相向,为祸我朝。 老臣深知殿下雄才大略,然徐平狡诈,不得不防。臣已设下离奸之计,引徐顾交恶。一旦此子北上,当诱顾贼出关,再以伏兵围而歼之。我朝精锐之兵枕戈待旦,可保无虞。 望殿下明察徐平之野心,与之结盟,亦要留七分戒备。军中可调精锐布防,以防入关之后徐平突然发难。 第1276章 老臣半生戎马,唯愿为元武江山社稷而肝脑涂地。今局势复杂,臣定当竭尽所能,望殿下三思。 今表于此,殿下察之审时。 冽冬叩首,敬禀戎机。 顾应痕撤兵已探得端倪,其步骑十五万皆屯云川,辎重粮草聚于青崖口。再者,吴青峰所部休兵备战,臣以奏表陛下再请粮草。 然今日之险,不在大梁,当观岳州。 李正我于清岳江筑坝截流,短短月余募得青壮三万。更可疑者,其部每日往返于庸城与紫萍之间,细作探得车辙印深达三寸,必是转运甲胄兵器! 看似此子与顾应痕虚与委蛇,实则恐怕暗通久矣,若要入关,不可不防。 殿下明鉴:当设虚阵以诛狂徒。 老臣欲以陈州为饵,行金钩钓鳖。 其一、示之以弱:命陈州守将遣散老弱士卒数万,于官道哭号"缺粮不计",又以大营西侧鹿角尽拆,只留老卒十人设酒肆于关前,终日醉卧不醒。 其二、惑之以利:伪造密札,言中军粮草丰足,可资南下,由细作"缴获"后呈徐平。更于关粮道下空车百辆,车辙印中混以黍米。 其三、困之以险:阳华后山设口袋阵,以两万重弩伏于两侧峭壁,又令三万轻骑暗藏其中,老臣自领中军围剿。若顾贼引兵来犯,前军入谷、后军半渡,断其退路,歼其主力! 此诚可鉴徐平之心,若此子同往,更可一举歼灭。 其四、反间之策:徐平、顾应痕,不过恶狼共餐。老臣已遣舌利之辈,扮作幕僚,携岳州布防图投效顾贼。贼若信之,必轻徐平而重己谋。 更妙者,当以谣言散布:徐平取奉天城郊已驻军八千,此贼狼子野心,欲与争雄。顾应痕素骄,闻之久亦为真。待互相猜忌,方可使徐平调兵北上。 其五、固本之谋:稳后方以御强敌。为防徐平反水,臣已布下铁壁: 一则粮道锁钥:陈州守将张千,率三万步卒驻守粮道。此乃虎威通陈州唯一陆道,臣欲令重兵设伏,但有所谋,徐平遣兵过境,当诛贼军于深谷。 二则谍网如织:于顾应痕军中安插细作三百人,皆以断指为誓。十人一组,若有一人败露,同组皆断一指。 其六、决胜之笔:臣欲呈密策以请圣裁。 老臣夜观星象,荧惑守心,主兵戈之变。 今拟三路奇策,望殿下速断: 上策:彼念上者,待之北进,需借徐平与顾应痕互疑之际,老臣亲率重兵叩关,先取徐贼、后诛顾贼,旬日可下。 皆以虎威为根基,南胁大梁,直捣黄龙。 中策:与顾应痕密约,许以梁中全境,拥其称王关内,共击徐平。待之两败俱伤,老臣以调停之名尽收渔利。 下策:老臣可回军休整,严守陈州,加固城防,以逸待劳。 徐平与顾应痕久峙于奉天,必生动乱。相机而动,此乃稳中求胜,可待天时,一举兴兵南下。 兵者,诡道。今以虎威为棋眼,以谣言为兵戈,以人心为战场。愿殿下早定大计。 临表迫切,不知所言。 老臣慕容烈顿首再拜。 …… 墨字未干,帐外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 慕容烈停笔封文,将之卷入空心箭杆,以火漆封死箭头。"你派人星夜驰往康州,务必要以最短的时间将信送呈太子。” 接过此信,苏河眉头微微一皱。“大元帅此举是否不妥?咱们尚未呈报陛下啊。” 烛火映着慕容烈的满头白发,其眼中却燃起熊熊战意。“无妨!本帅可不是宇文逸。没有那么大的亲族势力,陛下不会介意的。” 第1277章 闻言,苏河单膝跪地。“大帅放心,卑职这就去办。”言罢,他赶忙转身离去。 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慕容烈久久未动。 帐外寒风依旧呼啸,似乎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是一举攻破虎威,还是坐山观虎斗?慕容烈轻拂须髯,心中已有了答案。 ……. 历经数日的奔波,徐平与司徒娴韵终于望见了岳山郡的轮廓。 冬日的阳光洒在斑驳的城墙之上,给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镀上一层和睦。 徐平勒住缰绳,胸膛微微起伏,眼中满是难以抑制的自豪。“瞧着没!这便是我打下来的岳州。岳山郡作为州府,更是这千里沃野的心脏所在啊。” “…….”司徒娴韵挺直身子,望着眼前巍峨的城墙,城墙之上“徐”字大旗迎风招展。曾经那个在京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真的成了手握一方疆土的枭雄。 她心跳不禁加快,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不到二十岁的封疆大吏,你可以和当年的武王一较高下了!” “别别别!武王被满门抄斩,我可不想和他做比较!”言罢,徐平嘴角一扬。“这只是第一步,往后的路还很长。 区区岳州又岂是龙卧之地?咱们要做就做大梁的天!!!” “你胃口可是真大!不过无妨!有靖北王府与我司徒府在背后支持,你想不作出一番功绩也难。”司徒娴韵的语气颇为坚定,眼中的精芒也愈发显露。“只要拿下大梁,你就有了与陛下谈条件的资本。到那时,削藩与否,可就由不得他了。” 听闻此言,徐平轻夹马腹。“走!!咱们这就入城。” 待近城关,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守卫整齐列队,手中长枪如林。 瞧着徐平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所有人齐声高呼。“大将军回来了!” “大将军回来了!!” “我等参见大将军!” “参见大将军!” “都散了吧!”徐平勒起马首微微颔首,神色不怒自威。“入城!” “诺!” 听闻动静,街道两旁,百姓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自发跪倒在地。 “…….”徐平与司徒娴韵对视一眼,旋即翻身下马。“毕竟屠戮过此地,还需要不少时日才能稳定下来……” 司徒娴韵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的生出一股怒意。“一群愚民,却不知何为衣食父母。瞧瞧他们的眼神,藏得虽好,骨子里那些恨意却依旧还在。” “这个正常!皇伯父也说了,光靠怀柔是不可取的。”言罢,徐平牵起马绳,缓缓朝着城内走去。“你瞧。”说着,他指向街边新修的商铺。“这些都是战后重建,我让工匠保留了岳山特有的飞檐翘角,又加固了地基。” 司徒娴韵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街道宽敞整洁,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一尘不染。商铺林立,有卖绸缎的、卖瓷器的,还有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肆。“当地士绅没少给你添乱子吧?“ “前面那家绸缎庄,里面的布料都是张老四派人从神京运来的,质地柔软,花色精美。 等会带你去挑几匹,入府了也得做几件好看的衣裳。”徐平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心中却已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隆圣帝为自己提供的方略非常可行,是该好好敲打一番。 “先去府衙吧,你回京那么久,应当有不少政务要处理。”言罢,司徒娴韵也翻身下马。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岳山湖畔,徐平特意停下。湖水在风中泛起层层涟漪,倒映着远处的山峦和天空。“你打算在这下宅?”徐平指着湖畔一处空地言道:“这里背山面水,比郡守府舒坦不少。” 思索片刻,司徒娴韵却微微摇头。“如今府库的银子捉襟见肘,你在奉天已有府邸,没必要浪费在岳山,咱们也不会在此久居。” “不好说!顾应痕要回来了,正面与他斗我还不行,彼此留点余地更好。离得近了,很容易被人挑拨,还容易发生不悦。”言罢,徐平轻叹一声,缓缓牵起对方的手。“我打算收缩疆域,先稳固紫萍与岳山,并将析津重建的银子调七成回来…….” “你要放弃析津?”对方的心思司徒娴韵很快便已猜到。“巩固内政,逐步扩张?咱们还是太缺银子。不过无妨!这个我来想办法。” “你来?” 徐平正欲开口,却见对方掩嘴一笑。“你别忘了,我司徒府敛财可是好手。” “……..”沉默几息,徐平微微颔首。“那我便将此事交给你,老四协同。” 离开此处,两人穿行在岳州街道。两个时辰过去,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岳山郡首府前,两盏巨大的风灯将门口照得敞亮。 “参见大将军!”守卫见是徐平到了,赶忙跪地行礼。 “去知会一声,就说我来了。” “诺!” 而此时的府衙内,李正我看着案台上的信函眉头缓缓皱起。“嫡公主么?真快!连靖北王都已经首肯了……” 第1278章 …… 就在李正我思虑之际,亲卫一路疾跑,踏入府衙内院,在书房前大声禀报道:“军师!大将军回来了,想来此刻已过仪门!!!” “哦?主公终于到了!”正低头审视文书的李正我手中狼毫微微一顿,眼中不由得闪过几分欣喜,随即迅速将文书合上,起身整理衣袍,快步朝着外堂迎去。“走!快随我出迎!” “得嘞!!” 仪门外,看着熟悉的府衙,徐平心中感慨万千。而其身旁,司徒娴韵身姿挺立,虽一路风尘仆仆,却依旧难掩其上位者姿态。 “这一去就是数月,回到梁地,都已是隆冬之际了!”言罢,徐平掸了掸衣袍,门卫赶紧上前牵马。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亦是微颔首。“冬来正是休兵时节,你也能缓上一口,腾出手来处理来年政务。”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李正我大步走出,脸上带着恭敬且欣喜的笑容。“主公此去数月,可算回来了!” 见到来人,徐平展眉一笑,当即大步上前握住对方手腕。“军师,这几月劳你受累,岳州之事,有你我放心!” “主公!一路风尘,进去说!”李正我作揖施礼,目光落在司徒娴韵身上也只是稍稍停顿。“还请快快入内!” 见之如此,徐平侧身,将目光看向身旁的司徒娴韵。“司徒府的嫡孙女,娴韵,你虽没见过,但想必也知晓!以后她也是咱们岳州的一份子。” 听闻此言,李正我掸了掸袖袍,随即拱手言道:“原来是司徒府小姐,久仰大名!在下宁州李正我,在此有礼了!” 他就是李正我么……果然一表人才。司徒娴韵微微欠身,礼数周全,眼中却透着审视与自信。“久闻军师大名,大将军曾多次提及,今日得见,天下学宫大才果然名不虚传。” “司徒小姐言过了!里面请!”李正我并没有过多寒暄,他点头回礼,随即对徐平道:“主公啊,府中诸多要事亟待商议,不如移步正堂详谈如何!” “你这是不让牛吃根草便要耕地啊!”刚解下行囊,徐平无奈一笑,便被李正我拉着朝议事堂走去。“备酒备酒!!!” 几人一路攀谈,未过片刻便踏入议事堂。 司徒娴韵抬眼望去,只见墙上挂着巨大的梁境舆图,桌上堆满文书、账册。 “近来岳州的士绅与百姓可还消停?“徐平走到舆图前,目光在上面来回扫视。 “百姓尚可,入仕岳州旧吏与世家子弟并不怎么安分。”言罢,李正我取出一份文书递给了徐平。“主公离开的这几月,正我在岳州主政改治,下分三策。 其一,我命许阳在清岳江筑坝截流,如今已初见成效。不仅可引水灌田,还可控制江面通航,借此收取商船税。银子府库不济,征商募捐所获白银八十二万两,老四垫付白银三十六万两。 自截流以来,收缴船税十七万两,商税二十一万。其中七成来源为甘州商户,余下三成乃列国船队,正我做主,免收岳州三年商船赋税以作怀柔。” “岳州那些个世家大户有那么好心?”司徒娴韵缓步上前,与徐平对视一眼。 “自然没有。”说着,李正我俯身拿出一叠名册。“此次募捐者,凡足三万两白银,授岳山八品县丞、足五万两者,授七品县尉、十万两及其以上者,授六品通造。此事由林聿伯牵头,办得还算顺利。” 刚占据岳州就买官卖官吗?徐平托着腮帮思虑几息,随后摆了摆手。“你继续说……” 第1279章 “其二、整顿军备,除去顾应痕往日送来的新丁,正我已于岳州再募青壮三万余人,只是军需甲胄还有短缺,粮草也颇为拮据。此间新丁已由郭子韬操练,想必明年便可入营。” 听闻此言,徐平大喜。“如此说来,除去与南安一战的损耗,我军已有兵力十万余众?” “十一万三千七百。”李正我抬手施礼,随后微微一笑。“轻甲四万副、重甲七千副。马匹六万、马甲四千、刀枪弓弩不可计也。除了我军原有的,再添四成之数。”未等徐平开口,他又再度笑道:“除去军械,我已命张老四督造云梯三十架,冲车十五架,投石车八架、以及井阑四架。 一应军费开支由船税与商税支出,明年秋收之前当可打造完毕。” 话音刚落,徐平一把将之抱紧,就差没把嘴给亲上去。“你真是我亲爹啊,比亲爹还亲的亲爹啊!” 徐沧?哼!一毛不拔的家伙,真是糟糕极了,不认识! 李正我尴尬的将之推开,随后似乎有点嫌弃,他又掸了掸衣袍。“这其三嘛、为解决粮饷问题,正我推行了一些特殊政策。 除去卖官鬻爵,为解燃眉之急,我与岳州诸多世家议定由府衙重录丁册。 巡州造册,凡百姓摊不下的丁税由世家出面承担,并以土地为抵押,低于市价三成。 此间所获田亩,用于租赁和牟利,府衙抽取田银四成,各世家还需上缴供税半成。除此之外,丈量上,十之较七,并且不予追究士绅隐田,只需增收供银即可。” “这样么……”苛政猛于虎,从来不是一句空话。百姓吃不饱,会饿死。当兵的吃不饱,自己就得死。岳州新立,如此搜刮民财,断然不是长久之计…… 念及此处,徐平微微点头。“筑坝截流一事做得极好,不仅关乎民生,更是掌控岳州经济与军事命脉的关键。 卖官鬻爵虽权宜之计,也要把控好度,否则咱们岳州的官场就会乌烟瘴气。 军师啊……”话到此处,他突然一顿。“咱们本就是窃据岳州,如此盘剥,岳州的百姓岂不是对咱们恨之入骨……” …… “断然不会。”对于徐平的话,司徒娴韵却摇了摇头。“所谓敛财,若不盘剥百姓,你初入岳州,拿什么敛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些钱你可不是拿去挥霍享乐了。 徐平,修筑城墙,你要不要银子?练兵造械,要不要银子?筑坝截流,要不要银子?立桥补路,要不要银子? 既然先生已经办了,想来骂名背不到你这个岳州刺史的头上。 对吗军师?” “司徒小姐聪慧!”李正我点头颔首。“主公勿虑,这些银子大多还是用于岳州的城建,较粮草而言,占比已达六成。岳州久经战乱,其丁册田税本就是烂帐,咱们重新开册丈量也无可厚非。更遑论收剥田土的乃是当地世家,怎么也骂不到咱们头上。 虽为共治,梁庭并无拨款,咱们既要安抚民众,也需强兵固本,权宜之计罢了。” “我打算在岳州开设凤楼与酒坊,若是老四那边方便,再开设一家布坊也未尝不可。”说着,徐平拉开椅子坐下。“此次回京,皇伯父与我说了不少,他交给我的政略经要我看了一遍又一遍。”言罢,他从怀中取出将之交给了李正我。“军师也看看。” 接过册子,李正我当即翻看起来。待其合上之后,不由得眉头皱起。“周帝的治政手段的确高瞻远瞩,但部分条款实施起来难度不小。 第1280章 如今岳州根基未稳,比之奉天还有很大差距。尤其顾应痕,此贼在大梁经营多年,要想在梁中立足,还需多番筹谋。” 听闻此言,徐平沉思片刻后看了眼身旁的司徒娴韵。“长途跋涉,虽然刚到府衙,军师估计是不会放我走!你先回去休息,我晚些再安排膳食。” “那好,你们说着,这一路上可累,我的确熬不住了。”言罢,司徒娴韵微微欠身,随之转身离去。 待其走后,徐平坐上主位,李正我则在一旁坐下,他拿起一份文书,对其说道:“如今岳州周边,析津、雍城、紫坪,这些地方的政情也不容乐观。 门阀世家不少,势力盘根错节,他们各自为政,相互争斗,但一旦有外部势力入驻,便会联合起来抵抗。 这些日子紫坪推行了一些政策,但仍有部分世家大族对我们阳奉阴违,暗中破坏。” “战争结束,该作妖的自然会出来继续作妖。这个我早有预料。”徐平说着,不禁揉了揉眉心。“得先派人暗中分化,看准时机挑起这些世家之间的矛盾,等他们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趁机而入。 至于紫坪郡的那些臭虫,是该好好敲打一下了。” 徐平话音刚落,忽闻屋外一探马小卒快步而入。“大将军、军师,紫萍郡报。” “说!” “紫萍宋家私开铁矿,所铸兵器超过半数未入官库。”说着,探马递上密报。“据卑职查实,宋家且甘州多半暗通款曲,商队中亦藏有南安细作。” “好胆?”听闻此言,徐平按住舆图的手指骤然收紧。“不剿了这群世家的私兵,真以为岳州刺史府是泥巴做的? 宁武呢?他在干什么吃的?“ “宋家长女乃顾应痕旁妾,是我让宁武按兵不动。”言罢,李正我俯身拨弄着舆图上的紫萍令旗。“雍城粮草短缺,并非商道阻塞,也是世族囤粮居奇。 前些时日郭子韬出兵清剿姜安民旧部,有超三成箭矢脱翎,想来也与宋家脱不开干系。 还有岳山季府,背靠季书同,态度好不嚣张,全然没把岳山郡府放在眼中。” “季府?”徐平抬眼。“那个号称掌岳山半数商路的巨贾?季书同的人吗?”说着,他重拍桌案,震得案上笔架来回晃动。“老子和南安交兵的时候一个个当孙子,老子一来就跳脚? 姜安民呢?往日又是如何应付这群人?” “多以让步为主,轻易不会与这几方发生冲突。”说着,李正我缓缓放下茶盏,脸上露出几分冷意。“三家世族之首,紫萍宋氏掌矿,雍城陆氏控粮,岳山季家握商。 若不拔除此三钉,岳州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听闻此言,徐平突然抓起紫萍令旗掷在地上。“咱们已经占据岳州大半年,他们还以为岳州是士家的天下?”言罢,他起身抬腿,一脚碾过令旗。“咱们明日便去一趟紫萍。 卯时开闸,截住所有西出商船,就说清岳江汛期将至,禁航十日。” 对于此言,李正我自然心领神会。“禁航十日,紫萍的铁矿无法外运,宋氏每月十余万两白银的进项将断。 还可再调五百玄甲卫随行,就说……主公新制均田令,要丈量紫萍山地。” “可以!顾应痕回京在即,要动他的人就得抓紧尾巴。” “主公,雍城陆氏素爱虚名,可着人在市井散布陆氏私藏官粮之言。待舆情鼎沸,着令郭子韬查库。”言罢,李正我忽然轻笑。“陆氏嫡子好赌,前几日在赌坊输了九千两。” “好赌吗?你的意思是……”徐平将目光转李正我,后者从袖中取出一叠借据。 “我早已着人暗藏赌坊改头换面,此借据便是陆文川所立。”说着,李正我将之摊开,一把拍在案台之上。 “九千两太少……”徐平嘴角一扬,心中已然有了对策。“待其输到九万两,九十万两,咱们就该上门去找陆家了。” “收拾他们得一个一个来。”李正我伸手取来纸笔,在其上稳稳落墨。“我这就修书送往紫萍,让郭子韬做好准备。主公,咱们当拿宋家开刀立威。” “可以……”徐平靠在椅背,手指不停摩挲着官印。“对了,奉天那边情况如何?” “自打主公回神京述职,针对于顾秋蝉的闲言碎语愈演愈烈,直至如今,她已离朝数月之久。”说着,李正我停笔封漆。“不过最近这个把月关于此事的风波逐渐淡去,大街小巷议论着已然不多了。” “这个风韵不凡的太后啊,离开多日,你别说,我还有点想她了。”话到此处,徐平的脸色突然一变。“什么时候除掉她,怎么除掉,军师可有考虑?” 第1281章 …… 对于徐平的问题,李正我似乎早已有所思虑。掸了掸袖袍,他抬手作揖道:“主公,顾秋蝉手中有半块岩台大营的兵符,为防逼急了此女转投其父,此时应当以安抚为主。 若我所料不错,春来草长,顾应痕还当赶回虎威驻守。 要除掉顾秋蝉,需等其父离京,再借留言之事大作文章,先将之拉下太后一位,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绝不能让她有投靠顾应痕的可能。”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点头。李正我的意见与自己如出一辙,基本是这个理。“我此番回京见到了武成乾……” “哦?他去大周了?”李正我略带疑惑,很快却又释然。“想来凉州吃紧,当是莫无涯将之唤去。再见此人,主公以为如何?” “眼界非凡,城府极深。”徐平端起茶壶为对方斟上一盏,旋即缓缓皱起眉头。“他欲同我合力谋取大梁。” “虎威乃内境第一雄关,又有顾应痕、吴青峰与姜尚武驻守,强攻的确不易。他是想让主公借驰援之名北上,而后从内部攻破吧?” “先生才智超群,武成乾却有此意。非但如此……”话到此处,徐平突然顿了顿,浅饮下一口清茶,又继续言道:“他欲与我以南北划分大梁,以庐州为界,西起宁州,东至成州。 为消我心头顾虑,他承诺会助我将岩台大营收归麾下。并且武成乾有言:岩台大营季书同无法调动,梁帝驾崩之际留下两块兵符与一份遗诏,需此三物才可彻底掌控。 至于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听完徐平所言,李正我低头沉思,片刻之后他揭开盖殴轻吹了几口。“看来大梁朝内已有重臣投靠了元武,并且一定有极高的话语权。” “不错,萧良图,武成乾说的,至于是真是假,还需打探。”言罢,徐平敲了敲台面,示意对方替自己也续满。 身处天下学宫多年,对于武成乾此人,李正我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他并未过多考虑便开口回道:“倘若是他亲口所言,那便是真。 此人虽颇具城府,且手段不凡,但他素来重信,一旦开口,必不会假。”说着,李正我突然一笑。“主公啊,这不正好吗?待顾应痕返回虎威,便可由萧良图来对顾秋蝉发难。 不光如此,还可让其私下打探梁宣帝遗诏之事。能掌此物者,大梁不超过一掌之数,要想探得消息,想来不难。” “军师言之有理。”徐平放下茶盏,旋即突然朝窗外看去。 见他如此,李正我心头一紧,似乎已经料到了对方所想。“主公啊,今日到巧,刚收到哨位从神京送来的消息你便来了。” “哦?是吗?”徐平侧脸回目,眼神中带着几分兴致。“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李正我并未接话,反而将桌案上的密信递给了对方。“并不是什么好事,不如还是主公自己看看吧……” 接过密信,徐平瞥了眼对方,随后拆开仔细查看。待到片刻之后,他一把将之拍于案台之上。“老爷子点头了?这不可能?”说着,他突然站起身来,负手于殿内来回踱步。“纪梦蝶乃嫡公主,若是靖北王府与之联姻,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大周的一众藩王又会怎么看? 消息哪来的?靠谱吗?” “消息当为可信。”李正我亦是缓缓起身走至徐平身旁。“主公,此为陆铮设在神京的暗桩所报,不会有假。 当然,这只是其一。 司徒孝康受刑之际,主公是否打算在刑场欲解救司徒少华与司徒娴韵?” 第1282章 “却有此意……但……” 徐平话未说完,李正我眼神突然变得颇为凌厉。“得亏主公没有动手,那日神京四郊埋伏陆数万兵马,倘若主公真的动手劫人,即便靖北王在,你二人恐怕也难以脱身。” “所以待我离去之后皇伯父才让人前来将之救走?除了施恩,还暗藏着试探……”话到此处,徐平顿觉后背发凉。“先大肆宣扬,让天下百姓知晓司徒孝康与我靖北王府有血仇。再公开处刑,并且不在刑台设防,那日若是真的动手……” “即便逃出京城,再回北境恐怕您与王爷也再难调动镇北军,毕竟它的统帅是布信,而布信又与先王爷八拜之交。”徐平话说一半李正我便开口接道。 ”我这皇伯父实属手段无双,如今想来倒是承了他的大恩……”念及此处,徐平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就因为这个,所以老爷子就首肯了吗……”话刚说完,他又微微摇头。“恐怕他们的交换还不止这些……” 待到徐平的情绪平复,李正我思索几息还是选择将话说完。“主公啊,还有两件事,正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还有何事?但说无妨。”言罢,徐平缓步走向窗外,眉宇间多了几分深沉。神京之行看似圆满,实则一切都被纪凌给算尽了。那么司徒文又在这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若非有他出面,司徒孝康垮不了? 见此情形,李正我上前与之并立,两人同时朝着窗外看去。“陆铮……” “陆铮?陆铮如何?”话未说完,徐平心头一紧。自己猜测的事,恐怕还是发生了。 “陆铮病故于紫萍。”言罢,李正我抬手施礼,朝着徐平躬身一拜。“还请主公莫要忧伤过甚。” “……….”徐平心头一阵恍惚,从神京第一次与之相识的情景逐一浮现。待到稳住心神,他使劲揉了揉眼窝。“还有吗?” “月华公主几日之前启程回神京了。”李正我轻咳几声,显然是有些尴尬。说了半天,几乎没一个是好消息。 “月华何时苏醒的?为何没有送信与我知会!”徐平转过身来,撑着窗檐的手悄然握紧。 “有些时日了,据说公主醒来之日便亲自修书送往了神京,怎么,主公没有收到吗?” “……….”听闻此言,徐平只是微微摇头。 ……………………………………. (下章又被审核了,读者稍待) …… 这一系列消息让徐平心情烦乱,未过多久便草草离去。 陆铮离世让自己如失一臂,虽然他喜欢自作主张,但其谋略才能当属一流。 于营武也好,治政也罢,当阴阳平衡。李正我主阳,陆铮为阴。如今断去一臂,实在叫人心意难平……. 走在回廊之下,徐平抬眼北望,纪月华悄然返京且未告知自己,甚至没有留书。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竟已这般生分了么…… 还有纪梦蝶,她与自己联姻算什么事?明明已向司徒娴韵许下明媒正娶的承诺,如今却又横生枝节。 皇伯父啊皇伯父,权谋手段你不缺,领兵征战你不凡,真是一个可怕的君王。 拖着沉重的步伐,徐平回到屋内。 司徒娴韵见他神色不对,连忙上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闻言,徐平拉着其手在床边坐下,将李正我告知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 提及陆铮病故之时,他声音哽咽,眼眶有些微红却并未落泪。“还有月华,几日前她已启程返回神京。 火凤营之事你知晓,我是不是过了?” “哦!这就过了吗?”司徒娴韵轻靠在对方肩头,抚摸其手背。“于此乱世之中,连这点波折都接受不了,徐平,她跟不上你的。” 第1283章 听完此言,原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出乎意外的是徐平并没有如此。他眉头一皱,旋即长叹一声。“纪月华对我的好从没有夹杂过半分利益,在此尔虞我诈的世间,你不觉得难能可贵吗?” “难能可贵又如何?你需要的是助力,而不是女人。”说着,司徒娴韵坐直身子,目光之中颇为深邃。“如今身处大梁,你该考虑的是如何掌控局势,如何立身正本,莫要去想别的。” “陛下欲将纪梦蝶许配给我,老爷子似乎已经默认了。”徐平话锋一转,突然站起身来。 “是吗?”这个消息并没有引起司徒娴韵内心的波澜,她只是自顾自的褪去外袍,斜倚在了床头。“是何缘由不重要,重要的是靖北王府不能公然站队皇帝,否则会出大乱。”说着,她突然敲脚,足背不停的相互拍打。“依我看,娶纪梦蝶并非要你父亲站队,而陛下用来昭示于众的手段。 你父亲即将北伐,他是想告诉蛮子他与你父王亲如一家,大周无内乱之忧。徐平,你父王不傻,若非如此,他断然不会首肯。 但是不行,这样对于北境太过被动。生米成了熟饭,任凭真伪,各藩王都会与你父亲渐行渐远。届时,削藩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对于她的反应徐平有些意外,本以为司徒娴韵会因变故而生怨,实则她的心思却并不在此间。“这个的确,人嘛,那能把别人都往好处去想?你既有此推断,具体怎么看?” “能怎么看?用眼睛看。”说着,司徒娴韵伸了个懒腰,随意把玩起耳边的秀发。“你驻军大梁,纪梦蝶不可能外嫁到此,不过是名义上挂着个驸马之衔罢了。 不过嘛……”她突然一顿,几息之后又缓缓翻身。“这个名头对咱们在大梁发展并没有太大的益处。 而姜云裳则不同! 一来,她是你在国议之上当着满朝文武所纳,本就是王府未过礼的媳妇。 二来,她毕竟是大梁的长公主,即便如今的梁庭多么不堪,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三来,圣旨未到,你此时迎娶她过门名正言顺,无可厚非,就算陛下也挑不出话来,正好可以断了他这个念头。 反正都是挂个名罢了,娶她为世子妃,能替咱们在大梁谋求更多便利。” “隆圣帝的圣旨估计很快就会到。咱们既不能抗旨,也不能直接答应,看来,只能按你说的法子去办。”徐平翻身上床,一把将衣袍甩开。“等咱们在大梁站稳脚跟才说得上话,现在的首要还是解决岳州内部的问题。 忙完这阵,我去趟奉天,与姜云裳协定迎娶之事。” “离那么远做甚?”司徒娴韵并未接话,反而一脚丫子踹在徐平背上。“过来抱着我睡。” “………” “………” 一夜过去,正午的阳光洒在庭院,徐平早早出府。简单安排一番,他便与李正我一同出发前往紫萍。 …… 而此时的紫萍宋家,正是烈火烹油般的奢靡之景。九进九出的深宅大院,青铜铸的门钉在日光下泛着铜绿。 府外两只丈高的石狮子爪下各踩着一个扭曲挣扎的奴人石像,沿着门槛内的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上,萧墙上悬着御赐的“商贾世家”鎏金牌匾,那是宣帝早年所赐,如今也被宋家用珠帘半掩,奢靡之气可见一斑。 穿过前庭,甬道两侧立着十二尊真人大小的鎏金侍女像,手中托着夜明珠灯盏,占地十余亩的戏楼庭院宛如人间仙境。 戏楼以金丝楠木为梁,正午阳光直射,整座楼阁便泛起七彩光晕。戏台后方的背景幕布乃是一整块缂丝云锦制成,其上绣着的百鸟朝凤图栩栩如生。 而此刻,戏台上正演着长生殿,七位旦角身着羽织戏服,随着唱腔舞动时。 “好!好好好!赏!看赏!”家主宋世昌半躺在檀木卧榻上,由四名十六岁的美貌处子轮流喂酒。 “老爷!那奴家呢!”其人身旁一红衣美姬用舌尖含着东卢来的果酪俯身喂入对方口中。 “哈哈哈!赏!你也赏!”言罢,宋世昌一手揽过怀中的绿衣女子,手指不停在其胸前肆意摩挲。 “老爷讨厌,这般光天化日,您真坏!”说着,绿衣女子扭动身姿迎合,腰间缠着的银链上缀满弯刃。既是取悦主子的装饰,也是暗藏的凶器,想来境界不低。 “怎么个讨厌法?”宋世昌眉头一挑,旋即抬起对方下巴。“老爷我养着你们这群欲犬,为得不就是尽兴吗?” “父亲好雅兴。”正在此时,一道甜腻嗓音自游廊传来。 只见宋家大小姐宋婉柔身着赤金蹙银线的云锦长裙,款步而来。 第1284章 …… 宋婉柔裙摆长三丈,身后跟随着四名丫鬟托着前行。裙上绣着千只金线蝴蝶,发间九凤衔珠钗的凤尾垂落至腰间,每颗东珠几乎都有鸽卵大小。 宋世昌眯起眼睛打量女儿,目光在她颈间新换的祖母绿璎珞上停留片刻。“听说你前几日去了趟郡守府?” “见过父亲!“宋婉柔盈盈下拜,鬓边的珍珠流苏晃动,留下一串银铃声响。“不过是替父亲试探一二。虽说吴郡守乃是岳州旧吏,却也是个墙头草。 李正我有意整顿岳州矿务,女儿想着,咱们宋家的铁矿.……”话到此处,她不再言语,指尖轻抚过腰间的羊脂玉香囊,香囊上用金线绣着的顾府徽记若隐若现,此物正是顾应痕最为宠爱的小妾所赠予。 宋世昌冷哼一声,推开怀中美人,抓起案上的夜光杯饮尽其中美酒。“国公早已说过,李正我若敢动紫萍铁矿,便是与整个梁东的士族为敌。他初来乍到,即便是岳山王,也得给我宋家几分脸面。” “…….”宋婉柔轻叹一声,正欲开口,一浑身沾满矿砂的家仆快步而入。“老爷!三号矿洞塌方了!压死了好几十个劳工!” 庭院瞬间死寂,唯有戏台上的锣鼓声还在不合时宜地响着。 “你说什么?监工是干什么吃的?”宋世昌眉头一挑,显然有了几分怒意。 宋婉柔眼神微动,她莲步轻移,从袖中取出鲛绡帕子,慢条斯理的擦干净其父溅在衣襟上的酒渍。“父亲先莫急。李正我近日正严查私矿,不如让女儿出面,将这些贱民的尸身……” “贱民的命也配让我宋家费心?”宋世昌突然起身,将夜光杯狠狠砸向戏台。 价值连城的古杯在戏子脚边炸开,吓得那些个旦角花容失色,纷纷跪倒在地。 “滚滚滚!都滚!”说着,宋世昌一脚踹开身边美姬。“去告诉矿上管事,把那些劳工尸体扔到乱葬岗,再去县郊抓些个流民充数! 国公爷的十万石军粮还等着铁矿出铁,耽误了工期,老爷我活扒了他们的皮!” 听闻此言,宋婉柔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抚过鬓边凤钗。“父亲,李正我此人素来标榜仁政,若知晓此事恐怕会借机发难,还是由女儿出面解决便好。” “他敢?!”宋世昌袖袍一挥,露出的翡翠扳指在日光下璀璨夺目。“别忘了,你姑姑肚子里可怀着国公爷的种!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以为岳州是什么地方?是他刺史府说了算吗? 莫说李正我,就算那徐平在此,料他也不会与我宋家交恶。”言罢,他随手取出几张银票拍在桌案之上。“拿去郡守府,让吴惟义把屁股替咱们擦干净。” “父亲慎言。”宋婉柔突然正色,当即将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见此脸色,院内丫鬟与一众歌姬纷纷捂住耳朵跪倒。 “都下去!”宋婉柔随手一挥,旋即俯身凑到宋世昌耳边。“女儿近日得了一副南安来的情药,名唤极乐引。 后日顾公子要来紫萍点账,若能……” 随着对方声音越来越低,宋世昌的脸色却渐渐由阴转晴。“除了你四妹,再去多准备几个美人。顾公子乃是国公府的嫡长子,若是能将你四妹纳入他府中,咱们便是亲上加亲。” 宋婉柔掀起裙摆缓缓倚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矿山的方向,嘴角笑意愈发深邃。“除了国公府,这徐平在岳州驻军数万,父亲不准备打点打点吗?” 第1285章 “驻军数万又如何?当初姜安民在此,对咱们宋家不依旧和颜悦色?银子就那么多,谁都要分些去,咱们吃土不成?”言罢,宋世昌敲了敲案台,重新坐回原位。“愣着做甚?还不重新搭台奏乐?” 此话一出,其身后管事赶忙唤来下人重新布置庭院。 不过片刻,院内再次摆满各类奇珍,又是翠玉亭碧,又是鎏金兽炉,焚起龙涎香更彰示着宋府极致的奢华。 戏班子换了一出牡丹亭,唱腔优美细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唱腔在庭院中回荡,却与城外矿山深处的哀嚎声仿若交织。 见喜戏子重新开腔,宋婉柔轻拂珠钗,随即微微欠身。“女儿听不得这些,先下去了。” 看着她离去,宋世昌满不在意,拾起案上的果肉便送入口中。“接着奏乐,接着舞。” 栖梧阁,宋府最为奢华的院落之一。回到闺院,宋婉柔莲步穿行其间。 院内种满了从列国引入的奇花异草,她屏退丫鬟,独自坐在台前取出一封书信。 信笺上的字迹娟秀,正是出自自己的姑姑之手,信中叮嘱她务必接待好顾铭轩。 宋婉柔嘴角冷笑,将信投入铜炉之中。 权力的游戏中,什么亲情、爱情都不过是筹码。自己姑姑为了家族利益,委身于顾应痕做侍妾。而她妹妹,也注定要成为家族巩固关系的棋子。 至于自己?无非也是筹码,就看是送给谁罢了。 念及此处,她唤来心腹丫鬟。“去,告诉矿上管事,让他摸清楚这些贱民的来历。家中能封口的封口,封不住的让吴大人帮忙处理。 另外,密切关注刺史府的动向,若是李正我前来紫坪,立刻回报。”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传话!” …… 转眼过去三日,紫萍郡郊,官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徐平身着紫底金边云纹袍,腰悬甘岳台道巡江令,随着马匹颠簸若隐若现。 “启禀主公,前面就是江口。”杨定驱马上前,身后跟着三百玄甲卫。 “吁!”踏云骓在江边口急停,徐平翻身下马,目光快速扫视了一遍。“杨定!” 闻言,他立刻驱马向前。“末将在!” “遣反郡守府卫,即刻封锁江面,所有船只未经查验,一律不得通行!违令者,格杀勿论!”徐平一字一顿,字如重锤。 “主公,今日会有宋家的船沿河而下,这时间倒是赶巧。”李正我亦下马上前,与之并肩而立。 “诺!”杨定转身抽出腰间长刀,对着身后的玄甲卫大声喝道:“听令!一队,守住码头出入口。二队,升起铁链,封锁江面。三队,备好弩箭,拦截来往船只。” 玄甲卫分队四散,将控闸的河口铁链缓缓拉起。 “哐当”声响在江面不停回荡,随着铁链坠入江水,岸边商船纷纷停下,几名船主挨个探出头来。脸上或是疑惑,或是不满,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四处响起。 “这是搞什么?好端端的封江!我这船上的货可都是要赶时辰的!” “耽误了生意,谁来赔老夫的损失?” “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咱们可都交了漕税,郡守大人呢?我要见郡守大人?” “对!咱们要见郡守大人!” 听闻杂乱的议论声,杨定手扶长刀,大步上前。“刺史府自有公务,闲杂人等退后!再敢聒噪,一并拿下!” 此话一出,其身后玄甲卫森然列队,不过几息时间便将此处包围。 第1286章 “凭什么?月初才交了三千两船税,今日正是下船之际,刺史大人何在?咱们要见刺史大人!!!” “对!咱们要见…….啊不不不,不见了!” 一人话未说完,杨定的刀鞘便已抵住对方喉咙。“还见吗?” “不,不见了……” “你们呢?”说着,他稍稍转身,目光扫向船上众人。“也要见刺史大人?” “啊不不不!大人公务繁忙,我等草民岂敢造次……” 就在这时,江面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一艘装饰华丽、气势不凡的商船破浪而来,船头高悬宋家的金色族徽。 船主宋明远身着锦绣华服,手持一柄白玉折扇站在船头。其身旁簇拥着数十名护院,个个身强体壮,手持长刀,其中也不乏武者。 “怎么回事?“望见江面被封锁,宋明远眉头紧皱,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他轻摇着折扇,当即大声呵斥。“大胆狂徒!何人敢封锁江面?可知这是我宋家的商船! 耽误了要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见到来船,河岸口,杨定踏步上前,大声笑道:“什么狗屁宋家?本将奉大将军命,汛期将至,自今日起,江面封锁彻查,还不立即靠岸,接受查验!” “汛期将至?这是冬季?你敢戏弄我?”宋明远表情微变,冷笑一声后将折扇合上。“我宋家在这紫萍郡已经营多年,向来只有我们查别人,还没人敢查我们! 哪儿来的武夫在此口出狂言?识相的,赶紧把铁链收起放行!郡守大人何在?” “想找郡守?呵呵!小子,你敢违抗大将军将令?还不滚下船来?”言罢,杨定长刀骤然出鞘。“来人!” “在!”玄甲卫纷纷抬枪搭箭,箭头直指船上众人。 见此情形,宋明远脸色一沉,眼神中闪过几分凶狠。“大将军?呵呵!这紫萍哪来什么大将军?”说着,他掏出布囊在手中掂量几息,随后一把丢到了岸边。“拿着这些银子去给你的弟兄们买点酒钱。还不速速起闸。” “起你吗个*****!傻*****!”杨定虽口吐芬芳,却将刀尖一抬,把布囊挑入掌中。“打发要饭呢?想过江?给爷爷三五十万两,兴许爷爷大发慈悲,让你爬过河驿。” “你?”听闻此言,宋明远勃然大怒。“这些乃是镇国公府所用之物,无知丘八,你敢挑衅国府?”言罢,他当即抬手一挥。“弟兄们,给我砍断铁链!本公子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拦镇国公的船货!” 闻得此令,甲板上的宋家的护院纷纷抽出长刀翻身下船。“弟兄们,随我来!” 领头者话音刚落,一支箭头瞬间便将之穿喉而过。收起长弓,杨定抬手便指着楼船冷笑一声。“拿下!!!”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大量马蹄声与脚步声。宋明远回头看去,只见郡守府的旗子高高飘扬。“呵呵!还想拿本公子?你以为你是谁?” “哟呵?你吗了个***” 杨定怒喝一声,正欲动手之际,却见吴惟义甩镫下马,锦袍下摆虽沾满泥浆,却端着官威大声喝道:“大胆!何方狂徒在此滋事!” “什么勾八玩意?”杨定缓缓转身,刀锋未收,直指对方咽喉。“你就是吴惟义?哼!来得正好!本将奉大将军令封江查船,此人意图砍断闸锁,敢当何罪?” 话音刚落,吴惟义身后转出个主簿,尖着嗓子便出言打断道。“大将军令?你是何人? 此乃宋家漕运的商船,船舱里装的都是丝绸瓷器,没什么可查的,这位将军放他们过去便可,莫要生事才好。” “你说放就放?你他娘的多鸡毛?”杨定收刀归鞘,随后咧嘴一笑。“郡守府的人,这是打算给宋家当护船狗?” 听闻此言,吴惟义脸色骤变,很快却又恢复镇定。“宋家与国公府乃是姻亲,还望这位将军莫要自误。”话虽如此,他瞥见在场的玄甲卫时却心头一颤,这显然不是宁武麾下的寻常营兵…… “吴大人!吴郡守?”杨定上前一步,突然擒住对方脖子。“在本将面前扯什么虎皮?镇国公府的殷勤?你说是就是?”说着,他突然用力一捏。“就算是,又待怎样?” “住手!!!!还不放开郡守大人?”见此情形,吴惟义身后突然冲出两队府卫,刀盾相击,与之当场对峙。 “哦?”杨定余光一瞥,瞧着远处的徐平微微颔首,当即缓缓将人放下,还掸了掸对方的衣袍。 “你……”吴惟义捂着喉咙大口喘气,眼中闪过极致的怒意。“宋家和朝廷签有漕运密契,擅动商船等同通敌!即便当初,岳山王对宋家也是礼遇有加,你还不快快退去?” 其人话音刚落,徐平却已负手走来。“你方才提到了姜安民?原来是岳王府余孽。杨定何在?” “末将在!” “本少保回京之际让你们四处清剿,怎的还有漏网之鱼?” 第1287章 …… 徐平缓步上前,步伐沉稳有力。 待他行至岸口,吴惟义脸色骤变,手中的珠串当场摔落在地。“卑卑卑,卑职吴惟义,参见刺史大人……” “姜安民?你与他熟吗?本少保很有理由怀疑你乃岳王府余孽。”说着,徐平笑着理了理衣口微微侧身,旋即袖袍一挥。“摘去官帽,扒了他的官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卑职……” 吴惟义话未说完,玄甲卫便将之一脚踹翻在地。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待其一身亵衣跪倒在地,徐平手指轻轻一勾,杨定当即掏出汗巾将之嘴巴堵实。“新上任的紫萍郡守?谁给递的册子?军师看条子了吗?” 听闻此言,李正我上前作揖,随后微微点头。“主公,吴惟义乃宣帝五年孝廉入仕,由雍城郡守傅忧所荐,李善递的条子。” “孝廉入仕?又是世家子弟?”徐平余光瞥了眼跪地的吴惟义,随后抬手一挥。“将他带下去候着。” “诺!”杨定大手一抓,将之当场提起。 见此情形,宋明远瞳孔收缩,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惧意。“原来是刺史大人,草民……” 话未说完,徐平将头一偏,两名玄甲卫几个大嘴巴子便扇了过去。“民遇官需行跪拜,你见了本少保为何不施礼?”言罢,他朝前迈出一步,抬脚便将之踹翻。“反了你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宋家护卫当场愣住,他们正欲上前,却见宋明远高抬臂膀。“都给我跪下,刺史大人在此,还不速速参拜。”言罢,他低头垂目,强忍着怒意轻声回道:“徐少保威名远扬,草民初见大人,自是心神震颤,这才失了体统,还望大人恕罪……” 哟呵?那么上道?和自己想象中的世家纨绔不太一样嘛?念及此处,徐平手捏下巴环顾四周。“去,将宋家的商船开仓查验。” 就在玄甲卫拔刀之际,宋明远突然抬起头来。“大人,里面都是些寻常商物!李大人虽颁下政令,岳州商贾三年免税,但草民愚以为大人固土安民,我等岳州世族该当体谅府衙之难处……”说着,他跪地挪动,匍匐至徐平跟前便将一大叠银票塞入对方靴底。“大人,这里面还有些镇国公府的私物,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你是宋世昌之子?”徐平并未接话,反而颇有兴致的缓缓蹲下。“搬出镇国公府是想给本少保一个下马威吗?” “草民岂敢!”宋明远额头贴地,始终摆出极低的姿态。“大人与镇国公都乃当世豪杰,国公府顾公子今日正巧在府中就宴,不如大人屈尊府上,草民也好搭个桥引荐一番……” “宋家嘛……”徐平突然一顿,随后嘴角微微扬起。“本少保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本少保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做做样子不是?你看,这江上不少商船可都瞧着,你不能让本少保失了脸面不是?” "大人,此乃国公府所辖楼船,无故搜查恐怕不合规矩啊!”宋明远内心多番思量,不停揣摩着对方心思。“素闻大人英明,还请大人三思而行啊……” 此话一出,徐平突然仰头大笑。"什么规矩?在这岳州,本少保的规矩就是规矩!" 话音未落,玄甲卫纷纷拔刀出鞘。 宋明远眉毛一阵跳动,望着徐平身后的玄甲卫,后槽牙咬得发酸。“大人……” "开舱!" 徐平突然的一声暴喝,李正我捧着巡江律开口笑道:"凡官船私运、隐匿货税者,当授斩立决!宋公子莫要再言才好。" 第1288章 见玄甲卫跃上甲板,船上的护卫当场拔刀对峙。见此一幕,宋明远脸色大变,顾不得身份当即开口怒斥。“都反了吗?刺史大人查船尔等还敢阻拦?还不快快开舱!!!” 此话一出,船上护卫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放下兵器,任凭厚重的舱门缓缓开启。 潮湿的铁锈味混着咸腥水汽扑面而来,层层油布下,大量黑沉沉的铁矿石堆成小山,最上层还压着半块带"宋"字火印的封条。 杨定蹲下身子,指尖捻起几粒矿砂,走出船舱在阳光下反复端详。"大将军,宋家这铁矿可是不少啊!” 听闻此言,宋明远依旧强作镇定。"徐大人有所不知,我宋家受皇廷盐铁令特许开采铁矿,这些乃是国公府铸器所用,还望徐大人明鉴呐!" "特许?"徐平微微摇头,突然就笑着逼近。"本少保且问你,朝廷推行官矿民营,宋家铁矿该缴六成税银,这银子都入国库了?” “这个自然!”宋明远抬头低眸,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还请大人查验盐铁册。” “真入库了?可我这岳州府衙为何半年未见朝廷分文啊。"言罢,徐平一把将册子甩在对方衣襟之上。"如今国库空虚,北面的战事更是吃紧,连带着本少保这岳州也是捉襟见肘。 依本少保之见,宋家怕不是拿着朝廷的铁矿当私产吧!“ 恰在此时,江风卷起徐平的衣摆,露出腰间明黄黄的兵符。 宋明远望着那抹刺目的颜色,冷汗当场就浸透后背。他深吸口气,挤出笑来。"徐大人误会了,这批铁矿除了国公府铸器,余下的正是要运往京城入库......" "运往京城?"徐平不禁嗤笑,转身指向破败的江岸码头。"看看这些旧木烂桩,我刺史府衙的账房可是连油灯都要点不起了。 岳州初定,百姓贫瘠,朝廷却迟迟不予拨发粮饷。 宋公子,你说本少保该拿什么去安抚岳州百姓呢?"言罢,徐平突然抓住对方手腕。"听说宋府在京城养着八班戏子,每日花天酒地真是叫本少保羡慕不已呢!" 原来是想分一杯羹?宋明远眉头一皱,脸上很快又堆满谄媚。“徐大人但说个数,只要我宋家能办到,绝不推脱......" “哦?是吗?不如宋公子先带本少保去趟矿场如何!“言罢,徐平转身负手,缓缓朝着江亭走去。 …… 许是猜到了徐平的动机,宋明远的心思逐渐变好。只要能用银子解决,那都不是事。 念及此处,他并未推脱,起身引着徐平便朝矿场而去。 …… 另一头,宋府的垂花门内,宋世昌身着金丝长袍,在正厅前踱了七八个来回。“再将此处打扫一番,快!若是怠慢了贵客,老爷我扒了你们的皮。” "老爷,国公府的仪仗已过南大街!”其人话音刚落,门外一家仆快步入内。 闻讯,宋世昌当即转身。“哦?终于是到了啊,快快出迎!” 其人领着一众家眷刚至外院便听到九声铜锣炸响,大门被鎏金狮头门环重重叩响。 宋世昌踉跄着抢出三步,蟒纹靴底碾过今日特意铺就的红毯。 雕花大门缓缓洞开,玄色绣金蟒纹箭袖扫过门框,顾铭轩斜倚在八抬檀木软榻上,怀中搂着的美姬朱唇微启,红裙裾垂落,恰好盖住宋府新换的青玉地砖。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来了!"宋世昌膝盖重重砸在青砖上,双手悬在顾铭轩绣着金线蟒纹的皂靴三寸处。"今儿个府上新得了南安来的贡果,还有锦绣坊.….." 第1289章 "就这个?"顾铭轩突然抬手,美姬立刻捏着银匙舀起一颗果肉,含在口中俯身相渡。 宋世昌跪在原地,看着对方喉结滚动咽下果肉,嘴角溢出的汁水顺着怀中美姬到下巴滴在他新裁的云锦披风之上。“如何?可还入得顾少爷之口?” “还凑合!”言罢,顾铭轩笑着捏了捏美姬的下巴。“入府。” 片刻之后,待到软榻重落在正厅中央,顾铭轩随手将啃剩的羊腿砸在案上,油渍当即飞溅在宋府四小姐宋清砚身上。“想来父亲这个月底便会回京,此去颇久,届时尔等可得好生孝敬一番。” “顾公子教训的是……”宋清砚低头垂目,恰巧瞥见对方靴底沾着的红油,也不知是哪家青楼的胭脂混着泥水。 “是是是!小祖宗说得极是啊!”宋世昌躬着身子上前,搀扶着对方跨下软榻。“还请这边上坐!” "听说你家宋婉柔攀上了新贵?"顾铭轩斜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转动着美姬发簪。"宋家主好手段啊。" 话音刚落,厅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之声。 顾明轩微微挑眉,宋世昌已连滚带爬的凑上前去。"大公子明鉴!我宋家满门只知效忠于镇国公府!什么新贵旧贵,定是有人恶意中伤妄图离间呐!" “是吗?”顾铭轩并不在意,只是余光瞥了眼身前的宋四小姐。“表妹倒是愈发迷人了。” 听闻此言,宋清砚赶忙捧着檀香木匣膝行上前,匣中躺着一绝品翡翠扳指。“此物清砚偶然所获,正好献于顾少爷把玩。” “你倒是懂事?”顾铭轩勾起唇角,玉靴缓缓挑起对方下巴。"还算识趣。不过本公子来此可不是为了这些不入流的东西。”说着,他突然发力,宋清砚惨叫着跌倒在地。“还不将账册呈上来本公子查阅?” 倒把正事忘了?宋世昌一拍额头,赶忙招手示意。“啊是是是!!顾少说的是!来人!还不快去将账册取来。” “宋婉柔呢?明知本公子今日来此,她却避而不见?”说着,顾铭轩一把抓起茶盏便砸碎在地。 琉璃迸溅在宋清砚脸上划出细密血痕,吓得她当即捂嘴,低头垂目。 宋世昌嘴角一抽,竟是接不上话,连他也不知宋婉柔那跑哪去了。 见半天没个回应,顾铭轩抬手便推开了身旁的宋世昌。“我问你人呢?还要本公子亲自去寻她吗?” 其人话音刚落,厅外传来一阵环佩轻响。 鹅黄襦裙扫过满地狼藉,宋婉柔鬓边珍珠步摇轻颤,白暂面容挂着恰到好处的怯意。素色裙裾沾着的几点泥渍,反倒衬得她愈发楚楚可怜。"见过明轩长兄。"她盈盈拜倒,眼神深处却带着几分不屑。 “是小妹来了?”顾明轩眯起双眼,指尖抚过其眼角,却突然用力掐住。"几日不见,倒是学了不少狐媚手段?瞧这小眼神?可真让表兄怜惜呢!“ 宋婉柔睫毛轻颤,任凭对方捏着自己的脸颊。"哥哥误会,婉柔不过是个小女子,哪会什么狐媚手段……倒是哥哥,两年未见,如今是愈发的英姿不凡。” "英姿不凡?"顾明轩放声大笑,将人狠狠推靠在墙。“真的?” “唔……”宋婉柔后脑撞在墙板,白玉发簪应声而断。“哥哥这是何意……可是小妹有什么得罪之处……” 顾铭轩一步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眼中闪过几分玩味。“既然你这么懂事,不如就送到为兄的府上,也好报答报答我镇国公府的恩情?" “……..”去你吗?宋婉柔心头一阵腹诽,面上却依旧是那般楚楚可怜。“小妹自是想随哥哥入京,也好伴随左右服侍……只可惜……” “可惜什么?”顾铭轩眉头一挑,当即捏住了对方的下巴。“想找托词啊?可不要把为兄当傻子糊弄,以免弄巧成拙!” “怎么会?”宋婉柔抿了抿嘴唇,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近日,刺史府内使李正我欲核查盐铁矿,兄长也知晓此事向来是小妹与二弟在经手,要想陪您回京,小妹还得先将那李正我给打发了去才是。” “什么李正我,张正我的?”顾铭轩回头望去,却看见宋世昌陪着笑脸不住的点头。“刺史府的内使?” “就是那征南将军徐平麾下军师,名唤李正我。”言罢,宋婉柔巧妙低头,目光却偷看着对方得神色。 徐平之名刚唤出口,顾铭轩身子一抖,当即打了个冷颤。那日,他在自己父亲面前将刀架在自己脖颈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怎么特么就和他扯上了关系? 见他神色有变,宋婉柔正欲开口,却见顾铭轩大手一挥。“先不说此事,本公子是来此赴宴的,你们还愣着做甚?还不开始?” 第1290章 …… 听闻顾铭轩开口,宋家赶忙吩咐下人搭台摆宴。话虽如此,其间的气氛却因为宋婉柔提及了徐平二字变得有些微妙。 而此时的城外,宋明远引着徐平、李正我等人朝着矿场而去。一路上,他神色镇定,还时不时的赔着笑脸介绍沿途所见。 随着马蹄渐近,一股浓烈的潮湿铁锈味混着刺鼻的汗臭与泥土气扑面而来。众人尚未正踏入矿场,便已被这令人作呕的气息熏得眉头紧皱。 “不愧是宋家的铁矿,规模倒是不小!”徐平抬手在鼻前轻挥,随后翻身下马。“想来每月能给你替某些人捞不少银子吧!宋公子!” “徐少保言重了,此处的大部分收入都入了国库,还有部分乃为营中铸器,我宋家不过收拾些残羹剩饭,即便如此,也的确该为岳州府衙尽点力才是。” “呵呵!你倒是有心嘛…….”徐平回头瞥了对方一眼,随即缓步走上前去。 远远望去,矿场巨大,无数矿工如蝼蚁般在其间忙碌。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浑身上下沾满了乌黑的矿砂,在沉重的劳作中艰难喘息。 矿场四周,简易搭建的工棚破破烂烂,几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悬挂在矿洞上方,不时发出吱呀的声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入口处,几盏昏暗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微弱的光芒压根无法驱散洞内的黑暗,反而增添了几分阴森。 “那边那边!快些!” “又想偷懒?找死不成?” “快快快!一次就搬那么点,还想吃饭?” “你,还有你,都给老子麻利些!” 矿口边缘,几个身形佝偻的老矿工正用粗麻绳拉拽着装满铁矿石的木车,即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身后的监工却依旧在叫骂。 矿区里面的土地被矿渣和血水浸泡得泥泞不堪,一众劳工深陷其内的草鞋早已磨破,露出满是伤痕的脚掌。 在徐平环顾之际,一老矿工脚下打滑,整个人摔倒在地,车上矿石倾泻而出。 “他妈的,废物!”监工见状,挥舞着手中皮鞭便冲了过来。 “大……大人……” 矿工尚未还嘴,皮鞭便已抽下。“没用的东西!耽误了进度,老子要你的命!” 皮鞭的抽打之下,其人不敢躲避,抱着头顶痛苦的叫喊。 见徐平脸色微变,宋明远赶忙上前。“徐少保,这便是我宋家矿场,平日里皆是这般正常运作。”说着,他抬手示意,声音中带着几分奉承的语气。“您瞧瞧,都是为了朝廷啊!这些矿工各司其职,矿内开采从未有过丝毫懈怠。” 听闻此言,徐平眉头一挑,扫视完矿场的每一个角落,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入矿。” “大人!里面污秽不堪,这个恐怕就没必要了吧?”宋明远虽出言劝阻,倒是并没有动手阻拦。“不如草民陪您去矿仓瞧瞧?” “你在教本少保办差?”徐平并未理会对方的话,径直朝着矿洞走去。 见此情形,李正我紧跟其后,不时留意着周围的环境。“杨定。” “末将在!” “去知会一声,让他们停工,带着一百玄甲卫看好此处,余下的随主公入矿。” “诺!” 待众人踏入矿洞,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窜而上。洞壁上渗出的水珠不断滴落,在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与矿砂混合成黑色的泥浆。 洞顶时不时有细小的碎石掉落,偶尔也会砸在众人身上。越往里走,通道愈发狭窄,头顶的木梁被压得吱呀作响。 第1291章 “来人!” “大将军!” “进去搜。”徐平朝着深处看去,旋即抬手一挥。“莫要放过一处。” 玄甲卫齐声应诺,迅速分散开来,朝着矿洞深处挺进。 见此情形,宋明远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很快又恢复如常。“徐少保,这矿洞深处黑暗潮湿,且时有落石,恐有危险,不如草民陪您在外等候为好。” “多嘴。怎么,你很怕本少保进去?”徐平瞥了对方一眼,却并未停下脚步。 “没有没有!草民岂敢多言。只是此处破乱不堪,唯恐脏了您的衣服……”见徐平不再言语,宋明远只得继续跟上。 随着深入矿洞,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也愈发压抑。 ”滴答!滴答!滴答!”洞壁上渗出的水珠不断滴落,脚下道路亦是崎岖不平,布满了碎石和矿渣。 片刻之后,里面突然传来骚动,一玄甲卫快步跑来禀报道:“大将军,军师,前面发现一处新坍塌的矿道,有人员伤亡的痕迹。” 听闻此言,徐平眼神一凝,正欲上前却被李正我拦住。“主公,此矿窟内道颇深,不如还是让我去吧。” “无妨,军师不必担忧。”说着,徐平皱着眉头掸了掸长袍,大步朝内走去。 待几人抵达坍塌之处,眼前的景象可谓触目惊心。 巨大的石块和矿土堆积如山,将矿道完全堵塞,尚有几具矿工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碎石之中。 这几人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身上的伤口处血迹早已干涸。矿道的墙壁上,一道道裂缝延伸向黑暗深处,莫约数十丈之长。 “宋明远,这又是怎么回事?”徐平突然转身,余光一瞥,语气中似乎有几分怒意。 听闻此言,宋明远脸色一变,却依旧强作镇定。“徐少保,这不过是矿场偶尔发生的意外罢了。无论紫萍还是岳州,哪个矿上一年到头不出一两次事,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正常?”李正我冷笑一声,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尸体和坍塌的痕迹。他伸手摸了摸一块断裂的木梁,发现木梁上的腐朽痕迹明显。“这矿道的木梁早已腐朽不堪,长期疏于维护。且坍塌处的矿土松散,分明是过度开采所致。 这也是正常意外?简直草菅人命。” …… 宋明远轻叹一声,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抱拳施礼。“大人,这些劳工乃是自愿开采,都有契书留底。草民早与他们说过多次,为了几两碎银,他们是命都不要啊。 当然,这也怪草民不周,未能及时做好防范方才有此一失。不过大人放心,草民定会及时处理,绝不会对大人的声誉造成影响。” “荒唐!怎么,你认为本少保是在意自己的官誉吗?你宋家还真是有趣呢?”言罢,徐平一掌将之推开,随后抬手一挥。“草菅人命还说得义正言辞,拿下!” “且慢!”见玄甲卫闻令上前,宋明远却是突然一笑。“徐少保,此处没有外人,您何必在此冠冕堂皇说这些糊弄愚民的话? 您领军入驻岳州,死在您镇南军铁蹄下的百姓多不胜数,是这些矿工的十倍?百倍?还是千倍? 您今日来此,不就是想要分一杯羹吗?不如咱们敞开来说,您想要多少,只要我宋家能办到,绝不推脱,保证让您满意,如何?” 此言一出,矿洞内顿时一片寂静。 “你倒是能言会道啊!”徐平眉头一挑,饶有兴致的打量起对方。“宋家公子吗?的确有几分胆略?遇事不惊,镇定自若,当个矿洞的管事还真是大材小用了。”言罢,他几步上前,抬手搭在对方肩膀之上。“宋明远,你这是在贿赂本少保吗? 第1292章 银子?倘若除掉你宋家,银子本少保岂不是可以尽入囊中!” “呵呵!怎么会?徐少保言重了!”宋明远抬手作揖,随后理了理衣襟。“倒不是草民借着国公府来扯虎皮,如今岳州初定,徐少保应当是不愿明年上与之为敌的,对吗?”未等徐平开口,他又继续说道:“就算您血洗了宋家,就能彻底掌控其下的利益吗? 这里都是盘根错节的利益勾搭,与其自己劳心费神的捞好处,草民更愿意相信徐少保会与我宋家交好。 李大人卖官售爵是为银子,徐少保封江锁河是为银子,我宋家掘矿,也是为了银子。 既然大家都是为了银子,万事好商量,不是吗?” “看得很透彻嘛!”徐平点头颔首,却并没有表态。“军师,你怎么说!” 此话一出,李正我瞬间就明白了徐平的意思。他轻哼一声,当即开口笑道:“宋公子倒是个聪明人,只不过,我家主公不喜欢岳州有那么多聪明人在此!宋家也好,陆家也罢,你们太不自觉了!” 闻李正我如此说道,宋明远心中一颤,他深吸口气,姿态虽摆得极低,言语中却多了几分硬气。“大人,您可要想清楚,宋家背后是镇国公府在受利,您若动了宋家,便是斩断镇国公府的财路。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害人姓名,矿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没必要拿来大做文章。小心引火烧身啊!” “百姓的命到底比不上你宋家的银子。只不过嘛,且不说顾应痕与本少保称兄道弟,他麾下兵马可不在奉天,怎么,你认为区区一个宋家,他就会与本少保交恶?”徐平拍了拍对方脸颊,旋即将头凑上前去。“除掉宋家,银子我照样可以分他,你说呢?” “你……” 宋明远尚未开口,徐平突然转身对着李正我说道:“派人将此处的情况详细记录,同时封锁矿场,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还有,将宋明远带回府衙严加审讯。传本将令,让宁武即刻率兵抄了宋家。若有胆敢反抗者,无论男女老幼,就地诛杀。” “且慢!!!”宋明远正要被拉走,他却大声喊道:“徐少保,我知您目的不在此处,何不给个机会,无论多少,您先说个数。 倘若宋家办不下来,撕破脸不迟。” 此话一出,徐平嘴角微微扬起。“本少保要得倒也不多,每月按四成上缴即可,不会太为难宋家吧?” “你说什么?”宋明远瞳孔一收,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镇国公府也只要三成,除去损耗与成本,我宋家还得倒贴不成?” “啧!办法是人想的嘛!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耶!你这样本少保很为难啊?”言罢,徐平摊了摊手,似笑非笑的盯着对方双眼。 许是被盯得有些发毛,宋明远将头偏朝一边,而后仔细思量起来。待到片刻之后,他再次回目看向两人。“最多两成,这已经是宋家到极限了。徐少保,鱼死网破对大家可都没什么好处。不过是求财而已,细水长流才是正途。” “从顾应痕的三成里分出一成给我,账要怎么做,宋家自个处理。”说着,徐平抬手为其掸了掸衣袍。“瞧瞧!弄得满身的矿灰。”话到此处,他笑着看向其人身旁的玄甲卫。“你们怎么那么粗鲁?吓着宋公子可就不好了!” “虎口夺食?徐少保,太贪了可不好!”宋明远咬牙切齿,心中已是满腔怒火。 见对方如此,徐平倒也不在意。“顾应痕收拾宋家还需要从奉天调兵,本少保收拾宋家只需一日。 孰轻孰重,宋公子那么精明,应当是能分得清楚。”不给对方回嘴的机会,他便朝着洞外走去。“本少保打算在奉天开设酒楼和妓院,也算宋家一股!不多,三百万银子! 还有,替本少保准备五百美人,送到奉天大将军府。 矿洞什么都没发生,更没有死人,本少保今日也没有来过,记住了?” 听闻此言,宋明远双拳,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此事,已不是他能做主了,得回府之后在想办法。 瞧着他脸色有变,李正我从其身旁路过之时突然一笑。“宋公子不是邀请少保前去宋家赴宴吗?待着做甚?还不引路?”言罢,他亦是扬长而去。 …… 与此同时,宋府正厅的铜鹤灯台燃起九盏明烛。 顾明轩斜倚在新换的云纹软榻上,脚边跪着的美人正用金剪修剪他垂落的发须。 当十二名舞姬怀抱箜篌鱼贯而入时,他突然扯下歌姬耳畔的珍珠坠子,精准砸中领舞少女的眉心。"一群贱狗,穿那么多怎么跳?都给本公子脱光了再跳!!! 第1293章 ……. 被砸到的舞姬一个踉跄,众人闻言,脸上虽满是惊恐与羞涩,却也不敢违抗,颤抖着双手开始褪去身上衣衫。 宋世昌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又换上谄媚的笑容,一路小碎步上前说道:“顾少爷莫急,宋某可是替您准备了不少玩物!”说着,他朝一旁的管事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安排?” “是是是!”管事立刻心领神会,立马小跑着退下。 “……”宋婉柔莲步轻移,摇曳着裙摆走到顾明轩身旁,声音更是轻柔无比。“哥哥何必为难这些小女子,待会儿还有更有趣的玩意儿等着您呢。不如,先让她们退下可好!”话语间,她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厌恶,却依旧保持着温婉的笑容,还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厅外。 顾明轩一把将宋婉柔拉到身边,大手在她身上肆意摸索,脸上的邪笑更是毫不避讳:“还是表妹贴心,不过,本公子现在就想要找点乐子呢。” 宋婉柔强忍着不适,娇嗔将之推开。“哥哥莫要着急,等一会用完膳,婉柔自会好好伺候您。” “哦?是吗!妹妹可莫要糊弄,否则,这宴会可就不美了!”顾铭轩慵懒的伸了懒腰,旋即双腿一敲,搭在了桌案之上。 片刻之后,一众仆人鱼贯而入,端上一道道珍馐美馔。 玉盘珍羞摆满了雕花长桌,有来自东卢的清蒸河虾,肉质洁白鲜嫩。也有北蛮特色的烤全羊,外皮金黄酥脆,油脂滋滋作响。更有那百年老参炖制的浓汤,汤色乳白,醇厚滋补。 “顾少,您瞧这满桌,都是它国美味,宋某特意为您准备!”说着,宋世昌亲自为对方斟满一杯美酒,谄媚着凑上前去。“这可是小人珍藏三十年的醉美人,您尝尝!” ”醉美人?”顾明轩眉头一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的确不错!比本公子府里的佳酿也不遑多让。如此说来,你这府上好货不少啊!” “这……”听闻此言,宋世昌当即赔笑。“顾少言重了,国公府的美酒那都是极品,小人唯恐这酒入不了您的法眼呢! 酒不过是佐味之物,宋某还有别的好东西孝敬国公爷。”言罢,他抬手一挥,示意下人端上一精美檀木箱。“您瞧瞧!” 闻言,仆人赶忙将箱子打开。 里面装满各种奇珍异宝,璀璨的夜明珠在烛光下闪烁着夺目光芒,温润的美玉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还有镶嵌着大量宝石的金冠,奢华至极。 “哟!稀罕货?”顾明轩眼睛一亮,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宋世昌,你这是何意?莫非是想贿赂镇国公府不成?” 此话一出,宋世昌连忙跪地,额头当场贴在地面。“哪里哪里!这不过是宋某的一点小心意,国公府自是瞧不上,还望顾少勉为其难收下可好。” “哈哈哈!”顾明轩大笑起来,“算你这老泥鳅识相!”言罢,他随手拿起一颗夜明珠把玩起来,时不时还对着烛光欣赏明珠折射出的五彩光芒。 丝竹声声,酒过三巡。 宋婉柔见顾明轩已有几分醉意,便开始有意引导:“顾少爷,您可知如今的岳州城内风云变幻,徐少保和他的军师李正我手段可厉害着呢。 前些日子,李正我欲清查紫萍商税,连那平日里趾高气昂的郡守大人也得乖乖听话。 宋家自是国公府的狗,可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他这是不把您和国公府放在眼里呢!” 顾明轩原本微眯的眼睛突然睁大,徐平的名字就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那日徐平将刀架在他脖颈上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哼!莫说李正我,就算徐平亲至又如何? 第1294章 不过是个靠军功爬上来的莽夫,有什么好怕!有本公子在此,他敢来紫萍找事?” 见对方满口胡诌,宋婉柔轻叹一声。“话虽如此,可如今岳州的局势,连父亲都得小心应对。 听说镇南军正在整顿军备,还打算修建更多的防御工事,也不知是不是要对甘州有所动作呢。”一边说着,她一边偷偷观察起对方的表情。“倘若战事再起,想必刺史府又得寻着法子增敛财,您可得为宋家做主啊!” 而此时,宋世昌在一旁听着,心中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几息之后,他悄悄朝一旁的宋清砚使了个眼色,宋清砚微微点头便转身退下。 顾铭轩与宋婉柔还在交谈,不多时,宋清砚端着一壶美酒走了进来。今日的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罗裙,裙上绣着朵朵盛开的桃花,温婉动人。“说了那么久,想必顾少也渴了!不如尝尝这果酒!这都是府上珍藏呢!特意留着今日替您润喉!” 见此情形,顾铭轩眉头一挑。徐平长徐平短的,他内心早已恼怒不堪。见宋清砚端着果酒上前,故意抬手一挥,一整碗燕窝粥便泼洒在了对方身上。 “呀!好烫……” 宋清砚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有些愣神,而顾明轩则拍手大笑,抓起案上的果核便砸在其人身上。"喝酒怎能没有伴舞?你去台上跳一曲,替本公子助兴!” “这……顾少……”宋清砚还未开口,便被顾铭轩身旁的侍卫推搡着上前献舞。 就在她挪步之际,发间累丝金凤却不慎勾住了对方的箭袖。 ”他妈的?你找茬?”顾铭轩反手就是一巴掌,金饰应声而碎。"宋世昌,听说你书房藏着不少春宫图?取来助助兴,就让她照着图上来跳?如何!!!”说着,他倚在软榻上,把玩着对方送的翡翠扳指。 听闻此言,宋清砚大惊失色。她赶忙跪地求饶,整个人满脸都是屈辱。“顾少恕罪,顾少恕罪啊!我…..我,我……” 本就有无处发泄的怒火,看着宋清砚,顾铭轩眼神中泛起一抹邪念。他一把将之拉到怀里,使劲揉捏起对方的下巴。“宋家四小姐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呢?不如,今晚就留下来陪哥哥愉悦一番,如何!” …… 听闻此言,宋清砚心中虽害怕,却强颜欢笑迎合起对方。“伺候顾少是清砚荣幸。”话到此处,她顺手拿起端来的果酒倒满杯盏。“不如您先尝尝!” “也罢!”顾明轩刚抿下一小口却突然皱起眉头,一把推开怀中的宋清砚,他赶忙将口中果子酒大口吐在地上。“本少自幼尝遍佳酿,你这是什么鬼?味道不对!”说着,他打开酒壶一闻,又将之全数倒在对方身上。“好胆!竟敢在酒里下极乐引? 怎么,你以为本公子平时是用什么来调教那些不听话的女人?” “不…..不,不是……这不是极乐引!顾少息怒,顾少息怒啊!”宋清砚脸色瞬间骤变,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妈的贱人!”说着,顾铭轩拿起酒壶将其剩余的酒液灌入对方口中。“找死!” “少爷!”几名侍卫当场拔刀。 见此情形,宋世昌脸色大变,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这极乐引能让人极度成瘾,本欲借此让对方受自己摆布,却万万没想到顾明轩嘴这么刁,一下就尝出了异样。“顾少息怒,顾少息怒啊!你这个贱人,竟敢下药?”说着,他使尽全身力气一巴掌将其女打翻在地。“还不将她带下囚禁暗房!!!” 第1295章 “还在演戏?真当本公子是个傻子?你宋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算计本公子!”顾明轩骤然起身,一脚踹翻身前的雕花檀木桌,满桌珍馐轰然倒地。“看住这些人!” 宋清砚捂着脸颊茫然失措,几息之后又赶忙磕头求饶。“顾少,顾……” 未等对方说完,顾铭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对方头发,将其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贱人?你这么喜欢极乐引?” “啊…….”宋清砚痛得凄厉的惨叫,头发几乎要被生生扯下。“不是,不是的……” “说!谁让你下的药想让本公子成瘾?好受你宋家摆布?”说着,顾明轩另一只手狠狠扇在对方脸上,将其一身粉裙当场撕开。“本公子的府卫也是辛苦,你生得这般貌美,算是物尽其用啊! 贱人,本公子今日就让你知道极乐引到底该怎么用?” 见此情形,宋世昌连滚带爬扑了过来,当即就抱住对方的腿:“顾少爷息怒!都是这个贱人糊涂,她她她,她只是想让顾少垂怜,这才做出此事,顾,顾少……” 未等对方说完,顾明轩重重一脚便将之踹开。“聒噪!一会再收拾你!”说罢,他拖着不断挣扎的宋清砚就往内室走去。“等本公子玩够了你们继续,记住,要排好队哟!” 宋清砚一边挣扎,一边绝望哭喊。“父亲救我!大姐!救我啊!” 其人指甲在青砖地上划出长长血痕,宋婉柔皱着眉头想要上前说话,却被顾铭轩的护卫用长刀拦住。“顾少且满!顾少……爹……” “怎么会这样?”宋世昌瘫坐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其女被拖走。“完了,全完了……” 待入内室,顾明轩笑着将宋清砚狠狠摔在床上,床榻当即发出吱呀声响。 “贱人,你好胆子啊?”他狞笑着扯下对方肚兜,手掌死死掐住其脖颈。 “顾……唔唔……顾少……我……”宋清砚想要挣扎,却换来更为凶狠的殴打。 “还敢聒噪?”顾明轩抓起一旁烛台,重重砸在其身上。“他妈的蠢妇,老子给人下极乐引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 宋清砚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不过片刻功夫便满身是肚血。 “叫啊!继续叫!让整个宋府都听听,敢算计本公子的下场!”顾明轩一边嘶吼,一边狠狠踹向她的腹部。“以为有个旁妾受宠就能算计国公府?你宋家等着灭族吧!!!!” “唔……”宋清砚蜷缩成一团,嘴角、鼻孔不断涌出鲜血,眼神逐渐失去光彩。 “槽!不经弄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顾明轩提起裤腰带气喘吁吁地将之踢下床去。 宋清砚躺在血泊中,早已没了动静,身上布满淤青和伤口。 见此情形,顾明轩整理了一下腰带,对着早已昏厥的宋清砚吐了口唾沫。“贱货!本公子还有一百亲卫在等着呢,你有的爽了!” 待整理好衣衫,顾铭轩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内室。 而此时的府外,宋明远一路笑着为徐平介绍铁矿开采,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府门之外。 “少保,府上还有处雅阁,不如先让玄甲卫的弟兄们前去休息,保准安排妥当。” 徐平翻身下马,一手将马鞭递给了身后的杨定。“敞开了喝!今日可是宋公子招待!” “应该的,应该的!徐少保里面请!”说着,宋明远却眉头一皱。“怎的府门都没人看了吗?这些个蠢货,都是干什么吃的?”言罢,他一手把门推开,躬着身子微微抬臂。“徐少保大驾光临,府上蓬荜生辉啊!请!” 掸了掸衣袍,徐平微微颔首。“宋家这府邸倒是气派,本少保那府衙万不能及啊!” “修缮!必须修缮!”宋明远一边笑,一边凑上前去。“正巧前些日子辽州到了一批上好的木料,少保放心,明远亲自督办!” “折现吧!徐某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言罢,徐平笑着迈入府内。 “这?这是怎么回事?”当宋明远带着徐平踏入垂花门时,府内一丫鬟正惊慌失措的朝内跑去。 宴厅内传来瓷器碎裂之声,外堂处一个仆人与仕女都没有。 见此情形,徐平眉头一挑,目光扫过空空荡荡的府内,脸色瞬间有些不好。“宋公子不是说请本少保赴宴?你这是唱的哪出?” 宋明远喉结滚动,同样是不明所以。“许是下人…...”话到此处,他大步上前将那丫鬟拦下。“怎么回事?人呢?今日有贵客来府,怎的这般样子?” 丫鬟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大变。“不好了二少爷,祸事了!!!祸事了啊……” 第1296章 …… “祸事了?”宋明远眉头一挑,显然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宋家背靠国公府,在紫萍经营了数十年,莫名其妙的能出什么事? 念及此处,他与徐平对视一眼,旋即快步朝着内庭赶去。 而此时的宋府正厅内,鎏金兽炉里的龙涎香早已冷透,跪满一地的家仆和婢女们抖如筛糠。 宋世昌额头贴着青砖,本欲将宋清砚嫁予顾铭轩,再利用极乐引来控制对方,却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小心思就这么被人当场识破…… 一旁的宋婉柔垂眸掩住眼底的凝重,她鬓边珍珠步摇轻颤,裙裾上还沾着方才拉扯时蹭到的污秽。 就在这短短半个时辰,她多次想要阻拦国公府的侍卫入其妹的闺房,却被顾铭轩几巴掌打得晕头转向。 主位上,顾明轩斜倚着云纹软榻,手中一边把玩着宋清砚的金凤钗,一边将她的亵衣甩在宋世昌的脚旁。“啧啧!手下人还真是太久没吃荤腥了,宋家主,你瞧,又出来两个,连半炷香都撑不住,想必是不能让你女儿尽兴啊!” 其人话音刚落,两名侍卫提着衣袍从内室推门而出,嘴角沾着不知是酒渍还是血迹,嬉皮笑脸回道:“多谢公子赏赐,那小娘子骨头可真软啊,那皮肤细腻的……” “可不是吗?比起花房女子,果然还是大家闺秀更有味道呢!” “尔等闭嘴!”宋婉柔突然抬头,脖颈处的掐痕在苍白肌肤上触目惊心。“顾铭轩,二姑好歹也是你的庶母,即便小妹在果酒中下药,那也是一时冲动,你这般作态,是想彻底断了你父亲的财路吗?” “庶母?”顾明轩抬脚踹翻身旁案几,玉盘珍馐轰然落地。“笑话!给本公子下极乐引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那庶母?”说着,他目光扫过宋婉柔,突然冷笑。“老东西,你书房里藏着不少春宫图,不如本公子让人把她抬出来,就照着图上的模样叫你那宝贝儿女试试?” 此话一出,其人身后的亲卫纷纷出言。 “这个好啊,这个可以有!” “还是公子会玩!大庭广众,也叫弟兄们开开眼界!” “公子,我卑职瞧这府上美貌女子可是不在少数啊!不如挨个趴下,供您品尝!” “就是就是!那宋婉柔怎么说也是胭脂旁十二位的女人,比之其妹,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听闻此言,宋婉柔娇躯一颤。“住口!太后娘娘早有懿旨,再有两年我便要入宫随侍于陛下身侧,尔等整敢!!!” 顾秋蝉?那个死女人!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顾铭轩便炸了毛。“来人!” “公子!”几名亲卫大步上前。 “给我扒了她的衣袍,就在这大厅内,本公子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活春宫!” “你…….”宋婉柔后退几步,背贴着厅柱当场栽倒在地。“你敢……” 几名亲卫满脸淫笑着走上前去,就在他们正欲动手之时,先前那小丫鬟尖锐的哭叫划破长空。“太子少保、甘岳总督徐大人到!!!” “顾公子!”话音刚落,宋明远已然抢步入内,听见厅内的污言秽语,他整个人额间青筋暴起。“尔等怎敢,爹?大姐?!!” 你妈了个*,徐平那丧门星怎么来了?顾明轩眉头紧皱,一手捏碎了手中杯盏。“你们宋家意图谋害本公子,怎么,本公子略施惩戒又如何?”说着,他一把抓起案上的香炉砸在宋世昌头上。“宋家竟敢勾结外人?!是想与我镇国公府撕破脸?” 第1297章 此话一出,宋世昌浑浊的眼珠剧烈转动。 今早宋明远出门之前,只说了去码头引商船过岸,并未提及什么徐平啊?“不是,绝无此事啊宋公子?“ 若说宋清砚之事,恐怕还不至于除掉整个宋家,徐平一来,这事情可就复杂了…… 正当他出言之时,徐平抬步踏入厅内,撞见顾铭轩用绣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指节血迹。 明亮的宫灯映着满地狼藉,一些破碎的杯盘,还有大量散落的珍馐,宋婉柔躯体蜷缩在立柱之下,宋世昌不停的磕头告罪。“宋明远啊宋明远,你请本少保来此做客?这算做得哪门子客?” “徐少保,你来得正好。”顾明轩放下带血的绣帕,嘴角挂着一抹和善。“这些贱民妄图加害顾某,在这偌大的岳州地界,您说,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公理了!” 见此情形,李正我抚掌轻笑。“顾公子这是动私刑了?倒比军中刑讯还要利落。” 闻言,顾明轩脸色瞬间铁青。“宋家不过是我国公府的狗,不过是教训下人罢了,还不敢劳烦徐少保主持公道!” “你们是顾家的狗吗?”徐平瞥了眼跪满大厅的宋府众人,眼中带着几分兴致。 此话一出,宋书机场赶忙爬到顾铭轩的身旁。“是是是!我宋家就是狗,是镇国公府养的一条狗!还请大人……” “不!不是!”未等对方说完,宋明远却大声打断。“宣帝年间,顾家不过是一方小族。若是没有我宋家扶持,尔等安能有今日?” “原来如此!”徐平按着腰间配刀,明黄色的虎符晃过宋婉柔睁大的双眼。“顾公子,你在我岳州草菅人命,是不把本少保放在眼里吗?” “够了!!!”顾明轩突然狂笑,当着一众亲卫的面,他不能表现出惧怕!强忍着内心的不安,抓起案上的鎏金酒壶狠狠掷向徐平。“我镇国公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徐平侧身避开,壶嘴擦着耳畔飞过,大量的残酒泼在立柱上,洒满宋婉柔头顶。“别以为你占着岳州就能骑在我镇国公府头上!今日你敢动我,家父不会饶过你!” “令尊镇守虎威,怕是无暇顾及你在岳州的雅兴啊!”言罢,徐平转头看向宋世昌。“宋老爷,你怎么说?” “徐少保明察!”宋世昌突然转身叩首,颤抖的身形支支吾吾半天。“小女冒犯顾公子,死有余辜!求,求徐少保莫要为难顾公子!” 此话一出,顾明轩笑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凤钗再次把玩。“徐平,你糊涂了?本公子乃国公府嫡子,他又岂会因为一个贱婢与本公子计较呢?” 倒是徐少保,新官上任三把火啊,你可别烧错了地方。” “爹!”宋明远瞳孔放大,显然对方的话让他极其不满。“咱们好歹也是一方大族,你就那么想给人当狗吗?” “你给我住口!还不跪下!”言罢,宋世昌一把按住对方,将之当场拉到顾铭轩身旁。“还不跪下!” 见此情形,徐平突然笑了。“本少保不过是听闻宋府设宴,特来讨杯酒喝。”说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明轩。“倒是你啊,你父亲与我称兄道弟,怎么说,徐某也算是你的长辈。叫声叔父,不为过吧! 坐得倒是大马金刀,顾应痕没有教育过你要尊老爱幼吗?”言罢,他突然挥手,一道刚猛的掌风当场将之打翻在地。 见顾铭轩被栽倒,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第1298章 “公子?大公子?”几名亲卫将之扶起,随后当场拔出配刀。 顾铭轩一把将搀扶之人推开,随后两眼死死盯着对方。“宋家给本公子下极乐引在先,你替宋家出头,里外都不占着理!徐平,你真当本公子是泥捏的?”言罢,他突然拔出身后亲卫的长刀。“井水不犯河水,你现在退去,本公子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否则……” “否则什么?”徐平突然逼近,腰间甘岳台道巡江令不停晃动。“顾公子方才说下药?可我听说极乐引这东西,闻香便知,以顾公子的本事怎么会分辨不出?”话到此处,他又转头看向宋婉柔。“这位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宋婉柔垂眸敛去眼中锋芒,莲步轻移至徐平身前,哽咽道:“回徐少保,那酒,那酒分明是顾公子带来的!”说着,她突然扯开衣袖,露出手臂上青紫的掐痕。“方才顾公子想要强逼小妹……民女拼死阻拦,反被他殴打……小妹,小妹她也…….呜呜呜……” “贱货?你他妈的****!草泥马,你敢血口喷人!我……”顾明轩暴跳如雷,却在触及徐平似笑非笑的眼神时生生咽下后半句。 见事态有变,又见顾铭轩显然是极其忌惮徐平,宋世昌膝行两步,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之上。“徐少保明鉴啊!我宋家世代良民,怎会行此下作之事!方才顾公子一来便……” “我****逼***!!老狗?尔敢?” 顾铭轩显然是不肯罢休的,大不了就离开紫萍。念及此处,宋世昌声音突然哽咽。“可怜小女清砚,非但被他强夺了清白身子,还被这群亲兵挨个强暴,如今生死未卜啊!” “宋世昌?你找死!” 顾铭轩话未说完,徐平抬手虚扶,目光扫过宋婉柔紧绷的下颌。“这位姑娘,你是亲眼所见,说说?” “民女,民女……”宋婉柔深吸口气,佯装娇柔着低声回道:“回徐少保,今日顾公子一入府便索要春宫图,还强令舞姬…… 民女想要阻拦,反被顾公子的随行亲卫打伤。”她扯开衣襟,露出肩头青紫的伤痕。“至于那酒……那酒是家妹从宋公子车驾内取来。 顾铭轩长期用此物控制女子,这话乃是他亲口所言,在场众人皆可佐证。” “放你妈的屁?老子车驾上哪有酒?” “这不是取来了吗?自然是没有了!” “徐平,你莫要被这奸商给蒙蔽!今日之事,我自会禀明父亲,到时候……” “到时候如何?”徐平嘴角一挑,缓缓拔出腰间的碧城刀。“顾公子是想让镇国公府与我岳州府为敌?”言罢,他骤然一掷,刀刃擦着顾明轩耳畔钉入立柱。“你父亲镇守虎威,怕是无暇顾及你在紫萍的风流韵事吧? 即便今日咱们不谈宋家,云裳公主乃是徐某挚爱,当初的事,我可还没有找你算账啊!” “你……”被吓傻的顾铭轩回过神来,踉跄着后退数步。“徐平,家父已将奉天城郊大营划归于你,你是想出尔反尔吗?” “不过是一块空地,什么划归不划归的?“ “即便如此,宋婉柔这贱货,她说酒是本公子的就是吗?徐平,你是故意找茬?” 厅内空气瞬间凝固,宋世昌偷瞄着徐平的神色,突然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宋世昌无能!未能招待好顾公子,如此才险些酿成大祸!”他转头对管家嘶吼。“还不快去取五十万两银票!再把矿山账本拿来!” “且慢!”徐平按住宋世昌的手,目光扫过顾明轩逐渐发白的脸。“宋老爷这是何意?顾公子所言也不无道理啊!宋家可有实证?若是拿不出……”话到嘴边,他故意拖长尾音。“我这岳州刺史府的规矩,诸位也是知道。” 顾明轩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了徐平的圈套。“原来你是这个目的?徐平,心太大了可不好!” 听闻此言,徐平突然回头。“顾公子说的什么目的?小心我告你诽谤啊?喂喂喂,各位可都看见了,他在诽谤我啊?” “徐少保既然想当这个和事佬……”顾明轩咬着后槽牙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徐少保的面子顾某怎么也得给,更不能让徐少保白来一趟。 至于酒?哼!那就让宋家给个交代!” 徐平挑眉看向宋世昌,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徐少保,宋家不过是寻常商贩,又怎么可能拿得住顾少的证据,既是如此……” “既是如此,民告官,怎么也得先打一百军棍啊!”言罢,徐平抬手一挥。“顾铭轩,你怎么说?”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顾明轩冷笑。“徐少保啊徐少保,你这是明抢啊?” “顾公子莫急嘛。”徐平漫不经心地擦拭佩刀,旋即缓缓转身。“宋老爷,你要是拿不出证据证明酒是顾公子的,徐某也不好偏袒嘛!” ………………………………….. (二合一,大章) 第1299章 …… 这话说的啥?对于徐平的意思,宋世昌尚未反应过来,其子宋明远心头却已推断出了七七八八。除了要银子,这是想要让宋家彻底倒向他啊? 倘若处理不好,且不说两边得罪,很有可能两边都会借机发难。念及此处,他推开身旁的侍卫,挣扎着站起身来。“徐少保明鉴,此处都是国公府的侍卫,即便有证据,谁又敢拿出来让您看?” “哦?如此说来,宋家这是信不过本少保还是怕某些人秋后算账?”言罢,徐平似笑非笑的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顾铭轩。 见他如此神态,顾铭轩眉头一挑。“你看着我做甚?怎么,你徐少保还想让本公子回避不成?滑天下之大稽!” 其人话音刚落,内屋突然传来几句女人的呼喊之声,又有一国公府亲卫提着裤腰带喜笑颜开的从里面缓缓走出。 “里屋是谁?”徐平挑眉看去,眼中带着几分兴致。到底是钱袋子,极乐引无非是让人成瘾的春药罢了,略施惩戒即可,顾铭轩这是推着宋家与国公府离心离德啊。 见此情形,宋婉柔突然起身冲向远处走来的亲卫。“畜牲,你们这些畜牲!可怜我那小妹竟让尔等这般凌辱!”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摇头。“宋家好歹也是一方大族,顾铭轩,你过了……”言罢,他抽刀一挥,暗金色刀芒乍现,擦过宋婉柔的耳旁将远处不明所以的亲卫当场分尸。“军师。” 李正我心领神会,当即抬手作揖,而后转身离去。“我这就让杨定率玄甲卫前来。” “徐平,你真要与我国公府为敌?“对方的话让顾铭轩心头震颤,旋即将手中银票重重拍在案台之上。“这有十七万两,就当你今日来此讨酒顾某孝敬你的。此事到此为止,如何?” 看着案台上的银票,徐平走上前去,缓缓拾起地上的碧城刀。“顾铭轩,你这是公然行贿本少保吗?”说着,他提刀走向对方,眼中藏着几分戏谑。“不如何! 宋家好歹是你国公府的姻亲,你今日之所为,即便贤兄在此,恐怕也得打断你的腿。 现在,带着你的人退去后院等着,你若胆敢反抗,那就别怪徐某心狠手辣了!” “你……” “公子,他不敢把您如何,要不卑职护着您离开此处?“顾铭轩话未开口,其身旁的亲卫统领便已抬剑将之护在身后。 见此情形,一众亲卫纷纷上前,将手中兵刃同时指向徐平。 “刺史大人真是好威风!今日且算大公子理亏,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事情闹大了恐怕对您也没有好处。” “徐大人,这案上的银票您拿着打赏底下兄弟们便可,何必咄咄逼人?” 见对方的随从纷纷出言,徐平催动修为用碧城刀在身前划下一条线。“本少保的话,尔等是听不懂吗?谁若敢越过此地,格杀勿论。” “徐平,今日之事,你定会后悔,还有你们宋家,本公子……唔唔……” “公子,莫要再说了。”亲卫脸色一变,赶忙抬手捂住对方嘴巴。 就在众人僵持之际,一道哄雷般的怒吼声由远而近。“都给老子安分点!” 只一瞬间,上百名玄甲卫鱼贯而入,杨定的八境修为更是显露无疑。 见他们入内,徐平嘴角微微扬起。“你这呆子,数月不见,破境了?” “得亏军师指点!”杨定举刀抱拳,随后抬手一挥。“大将军有言,尔等胆敢不从!!!” “顾铭轩,本少保只是让你前去后院稍待片刻,可不要让本少保为难啊!”徐平将碧城刀归鞘,随后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的石阶之上。 第1300章 面对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玄甲卫,顾铭轩后退几步,踉跄之中竟是险些栽倒。“你,你……” 未给他开口的机会,徐平微微抬手,遥指着其人笑道:“杨定!” “末将在!” “护着顾公子前去后院,他若是不想体面你就帮他体面!” “诺!!!”杨定提刀走去,刀尖在地面上划出点点火星。“顾公子,请吧!” “你们宋家完了!!!”丢下一句狠话,顾铭轩虽满脸愤慨,却还是带着他的亲卫低头朝着内院而去。 待到众人离去,徐平突然侧脸。他朝宋婉柔勾了勾手,随即翘起二郎腿。“胭脂榜十二的女子,本少保听说过你,过来替我捶腿。” 宋婉柔先是一愣,随即赶忙膝行至徐平身前。“顾铭轩在紫萍如此欺压良民,显然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啊!还请徐少保替我宋家做主!” 话音刚落,徐平一巴掌扇出,对方秀美的脸颊当即便红了起来。“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好好捶腿。” “徐少保,我宋家……” “停停停!”宋明远话未说完,徐平便抬手打断。“得罪了国公府,本少保要想护着你们也是很难啊!矿场收益,我要七成!” 此话一出,宋明远瞳孔骤缩,这七成矿山收益,几乎是宋家的全数命脉。可抬眼望见徐平眼底的寒意,他突然重重叩首:“一切但凭徐少保做主!” “徐平!你这是明抢!”宋世昌当即怒喝。 “明抢吗?”徐平敲了敲桌案,用靴子缓缓挑起宋婉柔的下巴。“本少保听说紫萍宋家私通南安细作,还与甘州不清不楚,可有此事?“言罢,他俯身捏住宋婉柔的脸颊,眼底却满是寒意。“的确是国色天香!你来说,这个罪名,该当如何啊?” “我我……”宋婉柔脸色瞬间煞白,已然得罪了国公府不说,若徐平真将通敌罪名扣在宋家头上,那就不是矿场利益的问题了……“不知徐少保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徐平收回身子,伸手把玩起桌上的金凤钗。“你宋家和镇国公府的生意,本少保要插一脚。 出了今日之事,若没有本少保庇护,你宋家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说着,他突然逼近宋婉柔。“宋家要是不同意……本少保这就给顾应痕修书一封,说说紫萍近日的趣事。” 宋婉柔望着徐平眼中的狠厉,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打了豺狼又来恶虎啊。比起国公府昔日的四成收益,徐平居然想要七成?简直不怕吃死自己……“徐少保,您这般作态,国公府怕是不会看着您吃干抹净。 无非是图求利益,这银子,我宋家也同样可以拿七成上缴镇国公府。” 听闻此言,徐平摆了摆手。“顾应痕要想插手岳州,你猜他需要怎么做?调重兵南下与徐某对峙?别闹了,梁北之忧不解,他哪顾得上你们?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真有此心,最多也是和徐某共同瓜分你宋家,断然不会因为你们与徐某翻脸。 你宋家余下的三成,徐某再添一成,同样可以四成送到他手上!对吗!” “你……”宋婉柔身子一颤,显然是没想到对方早已做了万全的打算。“人心不足蛇吞象,徐少保拿去七成,是要我宋家吃土吗? 既是如此,大不了……” “哦?大不了什么?”徐平突然捏住对方嘴巴,不让其再言。“本少保这里也有上百名亲卫呢,怎么,你也想像你妹妹那般?就凭你这姿色,他们倒是不亏啊!” 此话一出,宋明远当即抢言。“大姐简直糊涂啊!徐少保颇有经商手段,他欲图联合我宋家在奉天开设青楼与酒坊,回行途中,已与我商谈妥当,咱们不会吃亏的!” 第1301章 青楼?酒坊?宋世昌眼珠一转,旋即赶忙上前。“逆女,你休得胡言乱语。”说着,他朝徐平躬身一拜。“不知少保大人所言,却是何生意可做?” “宋老爷果然识大体。”徐平满意点头,转头对其笑道:“青楼多难听啊?叫会所!至于酒坊嘛!还得搭着会所一起做! 具体如何,来时我与令郎已经言明,稍后尔等可自行商议。” 说了等于没说啊?宋世昌浑身发软,却还是强撑着再次叩首。“多谢徐少保宽宏大量!多谢徐少保救命之恩!”言罢,他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宋明远。 宋明远自知其意,当即点头。“父亲难道信不过我?莫说是咱们宋家,就徐少保所言之事,换做哪家都能做!” “真,真的?”闻言,宋世昌不再多说。 “比黄金还真!起来吧。”徐平挥挥手,目光扫过宋婉柔,见她时不时望着内室方向,心中微动。“别愣着了,还不安排人去照顾你那小妹?” “多谢大人!”宋婉柔福了福身,声音温婉却透着几分迷茫。“只是这些畜牲……小妹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慎言。”徐平打断她,转头吩咐杨定。“令妹就算死了,那也是你宋家咎由自取。顾铭轩是什么为人,不必多说,但尔等也不是什么和善之辈。 本少保帐下新购入的箭矢出了问题,具体是何,本少保不欲追究,好自为之。 行了!劳烦军师将顾铭轩带出来。” “诺!“片刻之后,李正我笑着将之引出。 “不知徐少保与这群奸商谈得如何?”一见到徐平的模样,顾铭轩便心生怨恨。“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扯什么糊弄鬼的话。” “啧!你小子这是信不过叔父啊!”徐平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本少保身为岳州的父母官,自然要替岳州百姓做主! 至于你,好歹本少保也是你的叔父,也只是小惩大戒嘛,免得伤了你我两家和气!” 张口闭口叔父,你他妈好大的脸?看着徐平这副假惺惺的模样,顾铭轩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拱手道:“既然徐少保出面,那此事便到此为止。 不过宋世昌,你最好记住今日!”他甩袖欲走,又突然回头。“徐平,咱们来日方长!” “你可以走!但他们,恐怕不行!”徐平目光一瞥,玄甲卫当场散开。 见此情形,顾铭轩脸色大变。“徐平,你这是何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与宋四小姐两情相悦,又因饮酒过度而发生关系,年少轻狂嘛!本少保自然也可以理解!”说着,徐平抬手一挥。“但你身后这些个小卒,他们可没饮酒! 光天化日,在此公然行凶……没把本少保放在眼里啊! 杨定!” “末将在!” “凡入内屋者,拖去郡守府车裂!” “徐平,你…..!” “顾铭轩,本少保给你脸,你要受着!你不是顾应痕,你还没有资格在本少保面前大呼小叫!”徐平余光微瞥,随后负手于背。“还不带走!” “公子……” “大公子,救我……”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啊……” “饶命!徐少保饶命!” 几人还在求饶,便在顾铭轩的眼前被玄甲卫接连带走。 看着这一幕,顾铭轩目眦欲裂。他也不敢放下什么狠话,只抱拳一拱,旋即快步离开了宋府。 徐平笑看着顾铭轩出门,待其走远,笑容瞬间敛去,转头对宋世昌道:“宋老爷,何不书房详谈。” 徐平这是要彻底断了我宋家与镇国公府的联系啊……宋世昌面如死灰,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钱怕有权、有权怕有兵,这狗日的权也有,兵也有,行事更比顾应痕还绝…… “你还在愣着做甚?”见他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徐平自顾自的朝着里屋走去。“打开天窗说亮话,宋家日后便是我徐某罩的,但尔等必须给予足够的价值,否则……” 草泥马!演都不演了这是!此话一出,宋世昌扑通跪地。“徐少保!宋家愿做牛做马!替您鞍前马后!” “做牛做马?”徐平突然冷笑。“我要的可不是做牛做马,与镇国公府的往来账目,呈上来我要一一过目。”说着,他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明远。“令郎倒是足智多谋,不如到本少保麾下效力?” “这……”宋明远与宋世昌对视一眼,突然跪地叩首。“明远愿为徐少保赴汤蹈火!” ………………………………….. (二合一,大章。) (题外话:数据天天掉,从最初的9.5分掉到现在的9.2分,作者也不懂是为啥。每一章作者都经过仔细构思才动笔,也没有水文和写崩,搞不懂啊? 第三卷大约还有二百章,下一卷就是徐沧北伐,也就是(龙游浅滩)。按现在这个数据写下去,作者也不知还有没有人看,会掉成什么样。 或许第三卷的大梁写完,是不是就该暂停了……) 第1302章 …… “积分制?”宋婉柔轻抿嘴角,却也百思不得其解。“大人,若是如此,囤着积分不等于白嫖?“ “啧!愚蠢!”徐平白了对方一眼。“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明白吗?要把会所做成销金窟里的琉璃宫! 寻常青楼不过是皮肉生意,而咱们所建的销金窟,要让达官贵人进来就跌进温柔乡里的迷魂阵!”说着,他招了招手。“明远,取文房四宝来。” “我来!”宋婉柔赶忙上前,将案台上的纸铺展开来。“大人请用笔!” 接过狼毫,徐平轻沾墨水。“进门设个迎宾司,姑娘们不似寻常青楼那样直接拉客,而是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手持鎏金托盘,盘里放着刻着不同符号的玉牌。 除去会员,寻常客人需摸牌选色,红牌只见歌舞姬,黑牌则见清倌人,而绿牌嘛,直通后院香闺。并且摸中绿牌者,本次可享受与会员同等服务!还打五折!” “这……”正在研墨的宋婉柔不自觉的捏了捏锦帕。“如此岂不是……” “这叫神秘感!也是期待值!”宋明远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双手更是不停比划。“会员虽是大头,寻常客人也不能忽略! 大姐,这就像赌场摇骰子,你不掀开,永远不知道下一把是大是小!万一今日便被你摸到了绿牌呢? 更妙的是这花魁擂台,每月初一设局,让客人用银票打赏自己喜爱的花魁。获打赏最多者,便为当月头牌! 除了能与打赏最高者行鱼水之欢,还可出会所入其府中一日!并且接受定制,无论服装还是身份,什么东卢舞姬、南安茶女、富家千金、亡国公主,这叫角色扮演!” “这倒是新鲜?”听闻此言,宋世昌摩挲着下巴眼珠子不停转动。“这得花多少银子?“ “所以才要设会员金屋!”宋明远当即走上案台展开另一张白纸。“要给他们打造专属的销金包厢。 屋里设暖阁、温泉池,连屏风都要用双面锦绣。姑娘们不仅要会伺候,还得学会各种艺伎和乐器。 今儿扮作渔家女煮酒,明儿扮作女先生说书。最绝的是这盲盒点侍,客人花五十两银子便能抽个竹筒,里面随机抽出姑娘,上中下等均有!” 看着宋明远在纸上做图,宋婉柔忍不住靠哦问道:“这些花样……真有人买账?” “大姐,那些贵人什么没见过?”说着,宋明远狡黠一笑。“咱们这销金阁,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每一步都像在拆宝匣。 还有这群芳谱,把姑娘们的特长、接客规矩全写成册子,客人点人时就像酒楼点菜。 若有人想独占某位姑娘,包夜竞标,价高者得。” “父亲……您觉得……”宋婉柔不禁与宋世昌对视一眼。“这可行吗?” 宋世昌沉默几息,随后话锋一转。“那这酒坊,徐少保又打算如何做?” 说到酒坊,宋明远随手拿起案上的粗陶酒坛。“徐少保说了,这酒,要卖出仙气来! 普通酒用刻着会所印记的陶瓶装,给散客喝。高档酒用夜光杯盛,杯底藏着会发光的萤火虫,客人一倒酒,杯底便繁星闪烁。 更绝的是这醉生梦死套,只需花费五十两银子,让会所酒保现场调酒,用元武葡萄汁兑桂花酿,再撒上可食用的金箔,名曰银河落九天。” 此话一出,宋世昌听得直咂舌。“这又得费多少银子?” “所以要搞会员制嘛!”宋明远掏出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交三千两入银卡会员,会所一切消费可享八折。 第1303章 五千两入金卡,除了银卡福利,还能预定新酿的头茬酒。 若是肯出一万两入黑卡……”话到嘴边,他突然压低声音。“酒坊新研发的千日醉,全大梁一年只酿十坛,只供黑卡会员。” “一万两一年?”宋婉柔倒吸一口冷气。“会不会太多了些?” “是一个月!”徐平突然笑道:“又是美酒又是女人,还背靠我大将军府,不值吗? 能花一万两入会的,不会在意是一年还是一个月!他们消费,不求最好,只求最贵!否则,如何与寻常人拉开差距?” “可是……” 宋婉柔还想追问,却被宋世昌开口打断。“言之有理……只要物超所值,能出一万两在妓院的,绝不在意是一年还是一个月!不过,大人准备如何造势?” “徐少保早有打算!”未等徐平开口,宋明远便开口抢答。“咱们雇人在城门、茶楼到处发飞单,上面印着三日内凭单到店,可送桂花酿一坛。 每月十五在会所外堂搭台,让姑娘们表演酒令戏,一边唱曲儿一边行酒令。赢了的客人能进阁免费喝一坛,输了的姑娘还需一次脱一件衣裳,直至肚兜与亵裤!” “这这这……这说得草民都心动了!恨不得立马前去啊!”宋世昌两眼放光,当即就拍手叫好。 此话一出,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徐平敲了敲桌案,宋婉柔立刻为其满上一盏。“宋家主考虑得如何?” 听闻此言,宋世昌重重一拍大腿。“就按徐少保说的办!若成了,这可真就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啊!”话到此处,他又突然摩挲着手掌走上前去。“却不知宋家需要出多少银子?可占几成股份?” 徐平微微一笑,并未说话,只是竖起来三根手指。 见此情形,宋婉柔大喜过望。“三十万两虽然不少,我宋家还是拿得出!” “是三百万两!”徐平冷笑一声,随后捏了捏下巴。“也别嫌多,宋家不做,本少保便去找陆家!” “三三三百万?”宋世昌嘴角一抽,却也压得住心思。“敢问大人,我宋家可占几成?” 见对方如此识时务,徐平倒也是颇为满意。“原本是一成,宋老爷如此和善,徐某就吃些亏,给你三成。” “敢问徐少保出多少……”见宋世昌支支吾吾半天,宋婉柔低着头轻声问道。 徐平余光一瞥,随后挑起对方下巴。“本少保这个点子怎么也值七百万两吧!” “?????”好家伙,合着你他妈的一个铜板也不打算出?宋婉柔心境不稳,差点栽倒在地…… …………………………………… (825章被审核,一直发不出来,已经一天时间了。) …… …… 鞍前马后?果然是个精明人。 徐平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一旁宋婉柔身上。 这女子看似柔弱,却处处透着浓厚的绿茶气息!即便顾铭轩和自己同处一处,方才在厅内的应对也滴水不漏。“宋姑娘,地上那么冷还跪着做甚?起来吧!”徐平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手中的凤钗更是不停转动。“宋家能有此心意徐某很开心,不过在此之前,尔等或许该替徐某做些事……” 听闻此言,宋婉柔垂眸掩去情绪,再次福身施礼。“婉柔虽是一届弱女子,但凭徐少保吩咐。” “徐少保还请移步书房,草民这就让人安排晚宴!”宋世昌一脸谄媚,显然没有了方才的模样。“都跪着做甚?还不将里外打扫干净? 去通知红袖阁,今晚的姑娘宋家包了,让她们麻溜的过来,招呼不好在场的兵爷们,本家主拆了赵三娘的招牌!” 第1304章 徐平微微眯眼,随后会心一笑。“还不谢过宋家主?你们这些丘八今日可有福了!” 玄甲卫众人面面相觑,随后收回兵刃齐声言笑,整个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颇为融洽。 “主公,吴惟义被革去了官职,想必郡守府内早已沸沸扬扬,正我不胜酒力,便先行回府。”言罢,李正我抬手作揖,旋即朝着大门缓步而去。 见他如此,徐平嘴角微扬!这个死直男一辈子找不到媳妇!倘若有朝一日李子画前来大梁,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强压住心中的笑声,他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来。“诸多叨扰,宋家主见谅!” “大人言重!岂敢岂敢!”闻言,宋世昌赶忙躬着身子上前。“还请这边走!” 片刻之后,在其引领下,徐平、宋明远和宋婉柔几人齐聚书房。 正座上,徐平一边品茶,一边翻阅着宋家与顾家来往的账目。“大梁还真是糟透了,连着盐铁生意也被吃干抹净,除了明面上的皇室正统……神器将覆啊……” 此话一出,宋婉柔当即上前。为徐平添上一盏新茶后,她欠身施礼。“大人,矿场的生意除了刺史府,还有相应开支,倘若大人从走抽去七成,府上断难为继啊……” “明远,你怎么看?”徐平并未接话,反而饶有兴致的看向宋元明。 既然话都说到此处,宋明远整理好思绪便走入正中。“父亲、大姐,回府的路上徐少保提及青楼与酒坊,而其中的经营手段,明远可是闻所未闻。 但依明远之见,倘若府上全力投入,金山银山恐怕也不在话下。” “哦?”宋世昌与宋婉柔对视一眼,随后转动起手中扳指。“你且细细说来。” 宋明远看了眼徐平,见他点头默许,旋即清开嗓子言道:“父亲、大姐,徐少保所提的青楼与酒坊生意,看似与寻常营生无异,实则暗藏玄机。 先说这青楼,大人提议改名为会所,并非简单换个名号,内里经营之道大不相同。 以往青楼多是倚仗姑娘色相招揽客人,可徐少保说,要将这会所打造成一个集消遣、社交、情报交流于一体的场所。 咱们会所在外宣扬时,便强调此处汇聚天下奇女子,不仅有擅长歌舞琴艺的,武艺修为不凡的,更有能吟诗作对、畅谈天下局势的才女,这是给客人们提供,提供……” “提供反差感!”徐平眉头一挑。 ”啊对对对!反差感!试问,倘若你是个寻常老汉,却能有五境乃至六境的高手与你行鱼水之欢,刺激刺激?动不动心? 不光如此,徐少保所言,会所按会费制经营,其内姑娘不再单纯以价格叫卖,将她们按身段容貌技艺分三六九等。 只有容貌者,下等。容貌与身段极佳者方为中等,附带才艺、修为者,为上等。 凡入此消费者,无论高低贵贱,均可在大堂畅饮,且免费提供寻常酒水。 若想在此挑选姑娘侍寝,则需按会员等级在上中下间择选,费用自然也是另算!” “什么人都能来?那不乱套了吗?还免费提供酒水,徐少保……” 宋世昌话未说完,徐平却出言打断。“这叫引流,也就是人气!人气带动氛围,再由氛围拉升愉悦感! 要知道,情绪的体验感是由下位者提供给上位者。宋家主,你在府上金屋藏娇只是身体上的快感,若是一群人看着你将某位奇女子带入闺房颠鸾倒凤,在他们的议论中,你还能体验精神快感。懂吗?” “这……” 宋世昌还在思考,宋婉柔却已开口。“我明白了!徐少保是想最大程度上让他们同时获得身心愉快?从而拉升客人们的粘性?” “一点就通!”徐平点头颔首。“当然,这只是基础!非但如此,还要推红牌,给她们立人设!生病的妈,好赌的爸,求学的弟弟,破碎的她?你不爱她?谁爱她?你不花钱,又怎么爱她? 这人嘛,充满了劣根性与反叛心,拉良家女子下水,劝红楼花魁从良,不是吗?”话到此处,徐平再饮一口。“行了,你继续说。” “咳!咳!”宋明远微微躬身,随后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在姑娘的培养上,咱们不再局限于传统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徐少保让我等挑选些聪慧伶俐的姑娘,专门教授她们一些特殊技能。 比如,学习这列国的方言,如此遇到异乡之人,既可拉近距离获取生意信息,还能唤起对方的思乡之情。 再有甚者,学些医术药理,脱了衣服可以为客人暖床,穿上衣服,还可以为客人调理身体。 至于武修,反差自然更大!试想,一个随手便能取你人头的女子,此刻却跪在你身前服侍,这等快感,岂不让人欲罢不能。 这会所的规矩也要改。以往客人来了,随意挑选姑娘,容易引发争抢闹事。 会员制,愿意花费重金者,可享受优先挑选姑娘、专属雅间、免收落红费等特权。凡能付费成会员者,定有一定底蕴!会员之间便可互相结识,拓展人脉。 除此之外,为增加客人消费频次,还需推行积分制,每消费一次便能获得相应积分,积分可兑换礼品,或是抵扣下次消费金额。” 第1305章 …… “积分制?”宋婉柔轻抿嘴角,却也百思不得其解。“大人,若是如此,囤着积分不等于白嫖?“ “啧!愚蠢!”徐平白了对方一眼。“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明白吗?要把会所做成销金窟里的琉璃宫! 寻常青楼不过是皮肉生意,而咱们所建的销金窟,要让达官贵人进来就跌进温柔乡里的迷魂阵!”说着,他招了招手。“明远,取文房四宝来。” “我来!”宋婉柔赶忙上前,将案台上的纸铺展开来。“大人请用笔!” 接过狼毫,徐平轻沾墨水。“进门设个迎宾司,姑娘们不似寻常青楼那样直接拉客,而是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手持鎏金托盘,盘里放着刻着不同符号的玉牌。 除去会员,寻常客人需摸牌选色,红牌只见歌舞姬,黑牌则见清倌人,而绿牌嘛,直通后院香闺。并且摸中绿牌者,本次可享受与会员同等服务!还打五折!” “这……”正在研墨的宋婉柔不自觉的捏了捏锦帕。“如此岂不是……” “这叫神秘感!也是期待值!”宋明远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双手更是不停比划。“会员虽是大头,寻常客人也不能忽略! 大姐,这就像赌场摇骰子,你不掀开,永远不知道下一把是大是小!万一今日便被你摸到了绿牌呢? 更妙的是这花魁擂台,每月初一设局,让客人用银票打赏自己喜爱的花魁。获打赏最多者,便为当月头牌! 除了能与打赏最高者行鱼水之欢,还可出会所入其府中一日!并且接受定制,无论服装还是身份,什么东卢舞姬、南安茶女、富家千金、亡国公主,这叫角色扮演!” “这倒是新鲜?”听闻此言,宋世昌摩挲着下巴眼珠子不停转动。“这得花多少银子?“ “所以才要设会员金屋!”宋明远当即走上案台展开另一张白纸。“要给他们打造专属的销金包厢。 屋里设暖阁、温泉池,连屏风都要用双面锦绣。姑娘们不仅要会伺候,还得学会各种艺伎和乐器。 今儿扮作渔家女煮酒,明儿扮作女先生说书。最绝的是这盲盒点侍,客人花五十两银子便能抽个竹筒,里面随机抽出姑娘,上中下等均有!” 看着宋明远在纸上做图,宋婉柔忍不住靠哦问道:“这些花样……真有人买账?” “大姐,那些贵人什么没见过?”说着,宋明远狡黠一笑。“咱们这销金阁,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每一步都像在拆宝匣。 还有这群芳谱,把姑娘们的特长、接客规矩全写成册子,客人点人时就像酒楼点菜。 若有人想独占某位姑娘,包夜竞标,价高者得。” “父亲……您觉得……”宋婉柔不禁与宋世昌对视一眼。“这可行吗?” 宋世昌沉默几息,随后话锋一转。“那这酒坊,徐少保又打算如何做?” 说到酒坊,宋明远随手拿起案上的粗陶酒坛。“徐少保说了,这酒,要卖出仙气来! 普通酒用刻着会所印记的陶瓶装,给散客喝。高档酒用夜光杯盛,杯底藏着会发光的萤火虫,客人一倒酒,杯底便繁星闪烁。 更绝的是这醉生梦死套,只需花费五十两银子,让会所酒保现场调酒,用元武葡萄汁兑桂花酿,再撒上可食用的金箔,名曰银河落九天。” 此话一出,宋世昌听得直咂舌。“这又得费多少银子?” “所以要搞会员制嘛!”宋明远掏出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交三千两入银卡会员,会所一切消费可享八折。 五千两入金卡,除了银卡福利,还能预定新酿的头茬酒。 若是肯出一万两入黑卡……”话到嘴边,他突然压低声音。“酒坊新研发的千日醉,全大梁一年只酿十坛,只供黑卡会员。” “一万两一年?”宋婉柔倒吸一口冷气。“会不会太多了些?” “是一个月!”徐平突然笑道:“又是美酒又是女人,还背靠我大将军府,不值吗? 能花一万两入会的,不会在意是一年还是一个月!他们消费,不求最好,只求最贵!否则,如何与寻常人拉开差距?” “可是……” 宋婉柔还想追问,却被宋世昌开口打断。“言之有理……只要物超所值,能出一万两在妓院的,绝不在意是一年还是一个月!不过,大人准备如何造势?” “徐少保早有打算!”未等徐平开口,宋明远便开口抢答。“咱们雇人在城门、茶楼到处发飞单,上面印着三日内凭单到店,可送桂花酿一坛。 每月十五在会所外堂搭台,让姑娘们表演酒令戏,一边唱曲儿一边行酒令。赢了的客人能进阁免费喝一坛,输了的姑娘还需一次脱一件衣裳,直至肚兜与亵裤!” “这这这……这说得草民都心动了!恨不得立马前去啊!”宋世昌两眼放光,当即就拍手叫好。 此话一出,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徐平敲了敲桌案,宋婉柔立刻为其满上一盏。“宋家主考虑得如何?” 听闻此言,宋世昌重重一拍大腿。“就按徐少保说的办!若成了,这可真就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啊!”话到此处,他又突然摩挲着手掌走上前去。“却不知宋家需要出多少银子?可占几成股份?” 徐平微微一笑,并未说话,只是竖起来三根手指。 见此情形,宋婉柔大喜过望。“三十万两虽然不少,我宋家还是拿得出!” “是三百万两!”徐平冷笑一声,随后捏了捏下巴。“也别嫌多,宋家不做,本少保便去找陆家!” “三三三百万?”宋世昌嘴角一抽,却也压得住心思。“敢问大人,我宋家可占几成?” 见对方如此识时务,徐平倒也是颇为满意。“原本是一成,宋老爷如此和善,徐某就吃些亏,给你三成。” “敢问徐少保出多少……”见宋世昌支支吾吾半天,宋婉柔低着头轻声问道。 徐平余光一瞥,随后挑起对方下巴。“本少保这个点子怎么也值七百万两吧!” “?????”好家伙,合着你他妈的一个铜板也不打算出?宋婉柔心境不稳,差点栽倒在地…… …………………………………… (825章被审核,一直发不出来,已经一天时间了。) 第1306章 …… 夜已深沉,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十八盏鎏金兽首烛台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与墨汁气息。 徐平翘着二郎腿把玩扳指,腰间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怎么,宋姑娘觉得本少保这个点子不值七百万两?” 听闻此言,宋婉柔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悄然揉捏着自己的衣摆,心中已然进行起了详细的计算。倘若按徐平所言来办,只要这会所操作得当,日进斗金应当不难。 但这样的肥肉,不可能没有人眼红,更不可能没有人觊觎和搞事,背靠征南大将军,的确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这样的事情。 换句话说,想打造这样的吞金窟,还必须有个极有分量的靠山…… “一个点子七百万两……”整理好思绪,宋婉柔欠身施礼。“虽然贵,也得看是与谁合作。 很显然,就凭你徐少保这三个字,就不只值七百万两银票。 宋家全凭大人差遣!” "这会所关乎我等在奉天立足发展,赚取的银子也不全入我徐某人的口袋……"徐平目光如炬,扫视厅内众人,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这座会所不仅是供人享乐的销金窟,更是收集情报、拉拢权贵的重要据点。 择五百名貌美女子,不仅要能歌善舞、精通琴棋书画,更要懂得察言观色,成为咱们安插在权贵身边的眼线。" 此话一出,宋世昌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后回道:"大人所言极是,但招募如此数量且要求极高的女子,并非易事。 再者,场地的选择与改造也需耗费大量人力与物力啊。" “人力无妨!本少保在奉天城郊驻军有八千之数,可以将他们调来顶数。”话到此处,徐平揉了揉下巴。“只是这选址与美人嘛……” “我有招!”宋明远轻敲掌心,眼中闪过一抹商人特有的精明。"大人、父亲,不必担忧。 朱凤街的悦来楼原是我宋家囤放漕运货物的仓库,占地数千平,三层飞檐气势恢宏。 若改建成会所,以宋家的人脉与工匠,只需七日便可完成主体改造!"说罢,他展开一卷新纸,详细绘制起悦来楼的简易改建结构。“你们都瞧瞧!” “倒是可行!”宋婉柔在一旁轻轻一笑,从身后的书架旁凑上前去。 图纸上,会所的布局精妙绝伦,楼阁内暗格、密道设计更是让徐平连连点头。“明远还有这等才华?倒是让徐某大开眼界。” "都是根据大人的要求设计,不仅考虑娱乐设施,更要着重设计情报传递与安全防御的系统。"宋明远声音虽小,却透着不容小觑的自信。 “我仔细瞧瞧!“徐平凑近细看,目光在图纸上的暗格与密道标记处停留许久。"心思的确缜密,考虑得很周全。只是这美人招募,除了需要多方渠道,会所初建,还得有些噱头。" "大人,此事交给我吧。"宋婉柔的声音轻柔却透着藏不住的精明。"除了动用关系,宋家可在醉天仙设下招台,以琴棋书画、歌舞茶艺和修为武道为考核! 除了背景要干净,根据女子的容貌才艺再单独定价。不怕花银子,就怕花不完!钱到位是关键,咱们先把岳州各郡有名的花魁和旦角挖来坐场。 此外,我宋家与甘州漕帮素有交情,可通过水路输送一批南安名伎来此,最多月余便能抵达。"说着,她即刻草拟起初定的人员与备选名录。 第1307章 片刻之后,徐平接过名录,目光在上面快速扫视。名录上的信息详尽得令人咋舌。 名动梁东的琵琶女苏婉儿,因得罪权贵家破人亡,四处躲藏。 监礼司正钦被贬,其女通晓五国文化,且容貌不凡,此时正在雍城。 甚至还有不少家道中落的小姐、美妇、以及大梁境内一些小有名气的女性武修。 合上名录,徐平微微皱眉。“这些人虽然多数失了往日富贵,怕也难做青楼女吧?更何况你所列举的武修,里面甚至还有六境后期之人存在,靠银子让她们卖肉?不太现实!” 此话一出,宋婉柔掩嘴轻笑,随即给其父使了个眼色。“极乐引!” 宋世昌心领神会,随即重重拍手。“速速来人!“ 几息之后,一家仆躬身入内。 “去将绿奴唤来!” “诺!” 见此情形,徐平眉头一挑。“绿奴?” “大人有所不知!”宋世昌满脸堆笑的走上前去。“此女乃是元武人,名唤萧秀芝。不足三十之龄,修为已是七境中期!” “哦?”见对方如此说道,徐平顿时就来了兴趣。“你用极乐引控制了她?” “也不完全是!那玩意毕竟只是春药,但吞食多了,却会成瘾!”言罢,宋世昌颇为满意的抚了抚须髯。 正在两人说话之际,萧秀芝一身轻薄绿衫缓缓入内。“参见大人!” 徐平侧目一瞥,嘴角微微上扬。好一个尤物啊,这人妻感,真是骚中带刺,刺中有骚! “还愣着做甚?”宋世昌突然一把按住对方的脖颈。“还不褪去外衫,给大人跳一支?” “免了!免了免了!”见对方正欲脱衣,徐平满脸黑线。“行了,你先出去。” “这?”几息之后,萧秀芝欠身退下。 待到对方离去,徐平转过头来。“光靠极乐引控制不行,武修向来心高气傲,这种手段你也不怕她背后捅你几刀!” “这个不会!”宋世昌还未开口,宋婉柔却出言接话。“极乐引只是个引子!无非是撕破她们的内心的一道坎罢了!真正让她们流年忘返的还是落差与银子! 大人试想,这些武修大多拮据,为了些身外之物打打杀杀。男子尚且如此,何况女子。 不需要再染血,不需要再卖命,躺着就把银子赚了,不仅享受,还落得纸醉金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 就连李子画这样的武榜前五都可以出来替人卖命,何况底层武修……念及此处,徐平敲了敲案台,脸上显露出一抹笑意。“远离了江湖的打打杀杀,还有数不完的银子花,的确很诱人!你这糖衣炮弹不错!本少保拭目以待。” 虽未理解徐平所说的糖衣炮弹,几人依旧是满口附和。“大人英名!大人英名啊!” “徐少保英雄少年,真叫我等惭愧啊” “行了,既然有了方向,具体的就交给你们去办。收拾好行囊,明日便随本少保启程前往奉天。”言罢,徐平缓缓站起身来。 “大人放心!草民已派人将西跨院的听雨轩收拾出来,供您今夜休息。”说着,宋世昌跟着上前,最后低头谄笑。“草民替您准备好了暖床丫头,皆是处子之身,以解大人今日之乏!” “……..”听闻此言,徐平稍事回头,随后推门而出。“不必了……” …… 回到卧房,已是子时。 雕花木床上铺着周锦绒被,案头摆着新摘的白茶花,可徐平却毫无睡意。他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残月,思绪万千。 良久,徐平起身提笔,在宣纸上沙沙疾书,将招募细则、培训章程、情报传递流程等内容一一写明,并让玄甲卫星夜送达岳山,唤司徒娴韵即刻前往奉天相聚。 第1308章 ……….. 转眼过去三日,徐平带着宋氏兄妹与玄甲卫抵达奉天时,暮色已经四合。 征南将军府外,朱漆大门半掩,门钉在夕照下泛着温润光泽。一对石狮略显斑驳,却难掩爪下石球的精雕细琢,兽瞳内更沉着经年岁月的威严。 忽听街角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提前收到来信的管家脊背瞬间挺直,青布袖口拂过铜制门环,厚重的门板缓缓推开。 两排府卫垂手而立,廊下三十六盏羊角灯次第点亮,暖黄光晕漫过朱红廊柱,将柱上盘着的描金螭龙映得栩栩如生。 “恭迎太子少保、征南大将军回府!” “恭迎太子少保、征南大将军回府!” 黑金麒麟披风扫过门槛,徐平靴底碾过青砖,腰间碧城刀随步伐摆动。 身后杨定卸去重铠,灰色劲装下却难掩其威猛之躯。“大将军,末将是否要去趟西郊?” “不必了,赶路那么久,先休息一晚。那里有许阳在,无妨!”言罢,徐平随手扯下披风一扔。 “恭迎大将军回府!”管家疾步上前接过披风,银盆里蒸腾的水雾混着沉香,氤氲在徐平的鬓角。 声音刚落,内院便飘来丝竹轻响。 十二名侍女托着青铜手炉鱼贯而出,为首者正是林舒虞。 她手捧鲛绡汗巾屈膝行礼,廊下婢子屏息垂首,伴着徐平踏过雕花石阶的脚步声,宋氏姐弟二人方才随行入内。 "大将军一路辛苦了,奴婢替您净面!"林舒虞高举汗巾,轻轻擦拭着徐平的脸颊。 “没那么麻烦!”徐平微微颔首,随意介绍起了宋氏兄妹。"宋明远、宋婉柔,此二人前来奉天,与我有要紧之事,让下人好生安排。" “诺!”林舒虞礼数周全地行礼,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宋婉柔。出身官家的她,自然也听说过紫萍宋氏。 “府上简陋,本少保也没让她们备宴,一些粗茶淡饭,你二人随意些便好。”言罢,徐平一边净手,一边掸了掸衣袍。 “怎么会!”宋明远赶忙施礼。“银子自然要用在刀口上,大人放心,我与族姐懂分寸!” “如此甚好!”徐平将帕子拧干,随后大步朝书房走去。“舒虞,你也来!” “是!将军!” 待入其内,徐平大马金刀坐于正位。“我与宋氏兄妹合计着开间凤楼,名天上人间!需要年轻貌美女子数百人,你可有办法?” 听闻此言,林舒虞内心虽有几分抵触,语气倒也坚定。“大将军放心,我林家虽早已不似从前,舒虞却还是有些旧识。 数百美姬可能有些困难,百余人想来还是难度不大!” “如此甚好!”言罢,徐平随手翻了翻桌上早已备好的账册,很快又将之合上。“你虽未入胭脂榜前二十,却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凤楼内需要几个名头撑场面,你算一个!” 此话一出,林舒虞心头一颤,险些就昏死过去。“大将军是要让舒……舒虞…….接,接客吗……” “怎么会?”徐平将头一偏,好气又好笑的瞥了对方一眼。“是打招牌,充门面。我在的时候,你登台做做诗词即可,只为烘托气氛。 除了你,你身旁那位便是凤楼掌柜,也可算半个老鸨!她可是胭脂榜十二,也是要上台献技的!” “什么老鸨啊!大人这话可不好听!”容婉柔嘴上那么说,脸上却无半分羞涩。“林姑娘才名婉柔在紫萍也有耳闻,若能入楼,自然也是极大的,极大的……” “噱头!” “啊对对对!噱头!”宋婉柔莲步轻移,随后挽起对方手臂。“林姑娘就是太素了些,若是能打扮一番,断然不比胭脂榜前十的差!” “这……”林舒虞虽脸颊通红,却还是欠身施礼。“奴婢全凭大将军吩咐!” 对方那么懂事,徐平满意的点了点头。话虽如此,要在奉天出圈,还得吸引诸多的达官显贵,光靠她们和一些梁东挖来的花魁,恐怕还差点意思…… 念及此处,徐平托着下巴思量起来。 见他如此,宋婉柔许是推测出一二。她正欲上前开口,却闻屋外传来一阵吆喝。“长公主殿下到!!!” “你们先出去!”徐平突然起身,大步朝着屋外走去。 众人虽不明其意,却也跟着离开书房。 行至回廊,徐平眼前突然一亮。不愧是胭脂榜第二啊,所谓小别胜新婚,自己离开岳州这段时间,再次见到姜云裳,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依旧。 “哟!大将军还知道回来?”姜云裳同样瞧见徐平,她既未欠身,也未侧目,只是淡淡的瞥了眼离去的林舒虞和宋婉柔。 徐平换上一脸笑容快步上前,随后拉着对方就朝书房走去。“有件事和你商议!” “你找我能有什么好事?”说着姜云裳用力一扯,把手挣脱出来的瞬间,还带着几分嫌弃的取出帕子擦了擦。 见她如此,徐平也习以为常。“不是什么大事,别对我那么大敌意嘛!我准备在京城开家凤楼,打算喊你坐台!!! 啊不是,是喊你出个面!!” “………….”姜云裳先是一愣,随后扯下玉佩便砸在了徐平脑壳上。“你他妈的*****?我是你靖北王府的侧妃,你***丧心病狂啊?” 第1309章 …… 见姜云裳脸色骤变,徐平尴尬的抠了抠耳根。认识那么久,除了有些毒舌,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这还是第一次见对方爆粗口。 对于这样的反应,当然可以理解。天下胭脂榜第二的美人,当年宣帝在位,更是列国皇子、名流、权贵纷纷垂涎三尺之人。除开政治联姻,即便单论容貌,追求者恐怕也能从奉天派到神京…… 便是如此,徐平微微摇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凑上前去。“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咱两的目的一致,除了对付顾应痕,我扶你继位,你授我摄政,这些离不开银子支持! 我这凤楼与你所想的不用,既不是教坊司之类,更不是寻常青楼,我叫它会所。” 深吸一口气,姜云裳绣袍一甩,侧身便从对方身旁走过。“让我抛头露面,去给那些寻花问柳之辈佐酒陪笑? 徐平,这丢的可不光是我的脸,还有你靖北王府的脸。简直荒唐!” “不不不!”徐平赶忙上前将之拦住。“怎么可能让你佐酒陪笑?你好歹也是我的女人,我还没那么衰好吧!”言罢,他表情微变,随后继续说道:“只是开业之日露个面,随后与我同处雅间即可。我知你自幼善琴,琴艺更是冠绝六国,只需抚琴一曲,再无其他。” 听完徐平的话,姜云裳脸色好了几分。即便如此,她却依旧不依不饶。“口口声声说什么共同利益,你倒是拿出诚意来?上嘴皮碰碰下嘴皮便要这要那,脸皮之厚,简直世所罕见。” “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嘛!”言罢,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徐平拉着姜云裳的手腕便朝书房走去。“不光是你,开业之日出面的绝色女子可不在少数!单就青楼而言,你见过哪家会有胭脂榜上的女子?” 此话一出,姜云裳瞬间反应过来。“这么说来,你是打算让那司徒娴韵也出面?”话到此处,她再度甩开对方的手。“你应当知晓,我和她可不对付。徐平啊徐平,你也不怕我俩敲烂你的如意算盘。” “赚钱嘛!不寒颤!”徐平嘴角一撇,旋即赶忙上前推开房门。“没有银子,咱们如何打点关系?如何收买人心?又如何招兵买马? 倘若继位,你可是这六国天下的第一位女子称帝啊,不光保下你姜氏血脉,说不定大梁在你手中还能再造辉煌!” “这样的说辞你骗骗小孩吧!”对于徐平口中的话,姜云裳是嗤之以鼻。“说什么扶我继位九五,为的不还是你能名正言顺? 没有兵权也没有政治派系,真到了时机成熟,是不是就打算让我禅让给你? 我若是不听话,你再找个机会除掉我,寻一听话之人过继,顺理成章而又兵不血刃的拿下大梁。” “你…….”徐平眉头一挑,想要解释,却也不知该说啥。“既是如此,那为何与我合作?” “我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不与你合作我又能怎么办?”说着,姜云裳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忧郁。“你嘴上说得轻巧,自古以来就没有女性称尊的先例,这是为何?” 未等徐平开口,她便继续说道:“首先便是正统性与传承性的挑战。 皇位传承强调血缘与宗制,以父系传承为核心。我称帝岂不违背这一传统?还易引发统治阶层内部和百姓对皇位正统的质疑,别说振兴大梁,不二世亡国就不错了。 再者,列国朝臣皆以男性为主。男尊女卑自古有之,朝臣会本能的抵触,消极怠工、阳奉阴违,政令难下都是轻的。 第1310章 论及皇位传承,孕期我是理政还是不理政?子嗣若无男童,又当如何?即便有,若是庸才,又当如何? 如此冲击伦理纲常,难保不会引发各阶层的混乱,且决策易受感性影响,权力欲望更可能过度膨胀。 为巩固地位和满足压抑已久的心理,兴许就会采取极端手段排除异己,导致整个朝堂的政治环境紧张,阶级矛盾加剧。 再说了,我若称帝,为子嗣传承,必当豢养面首,招纳侍君,你受得了吗?自欺欺人。” “那你这算什么?以身入局?”徐平从未想过姜云裳会看得如此清晰,他低头走向一旁的椅子,拿起茶盏,却又缓缓放下。“既然你什么都清楚,甚至还猜到了我会如何夺权,那我可就当真不明了……” 对于徐平的疑惑,姜云裳并没有意外。她掀起裙摆独自坐下,随后托着腮帮转头朝窗外看去。“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我虽不是谋士,也想试试。 成,则驱逐外敌之患,擦净那些刻在大梁脊骨之上的耻辱…… 败,也不过是搭上一条无人在意的薄命罢了,有何可惧……” 徐平眼角不停抖动,话到嘴边,最终却变成一声轻叹。“与虎谋皮,我佩服!但佩服并不代表认可。 姜云裳,大梁的覆灭已成定局,这是时代进程所致,不可逆。即便没有顾应痕,也难保不会出现别人。日月交替,神器将易,何必如此执着。” 听闻此言,姜云裳颇有些意外。她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徐平的眼神中罕见的流露出几分笑容。“你这是在心疼我?还是想减少你心中的负罪感? 徐平,你说大梁覆灭乃天命不可逆,若靖北王府临此绝境,祸及宗族,辱加先人,你又能袖手观其倾颓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家国血脉,岂容轻弃?什么天命之说,不过鼠辈推诿之辞。 江河之水,非一日而成,若无人疏浚,终成泛滥。大厦之固,非一木可支,若无柱梁相撑,必致崩塌。 天道循环,本无定数,人力可为之处,当以身为楫,逆水行舟。纵然前路荆棘,九死而无生,承宗族荣耀,每一个姜氏之人皆当执戈向前。 若皆以己身自缚,安有破局之日?有人凿山开路,经年不辍;亦有人筑堤防洪,力挽狂澜。此非天命垂青,乃人定胜天! 我虽一届女流,国破家亡,又如何能袖手而观之?” …… “说这些,你就不怕我现在便除了你?”徐平瞳孔收缩,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虽是相互利用,我可并不想置你于死地……” 此话一出,姜云裳却掩嘴轻笑。“你不是问我为何与你合作?顾秋蝉愚昧而不自知,无论你还是元武,亦或是顾应痕,你们都想除掉幼帝,保……是保不住的…… 但我不同,顾应痕可没想过除掉我,起码现在没有。而你,同样如此!这不就给了我时间与机会? 你承诺过会留姜氏血脉,我即便败亡也值得一试。云裳区区贱命,不可惜的。”言罢,她再度将头转向窗户。“不说这些了!除了我与司徒娴韵,还有哪些女子会去?方才走出书房那两人吗?” 徐平的脑瓜子有点乱,他怎么也没料到姜云裳会如此直白与自己袒露心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有朝一日倘若决裂,真的要将屠刀挥向她吗…… “???”见对方半天没有回话,姜云裳黛眉一挑。“哑了?” 第1311章 恍惚间,徐平正欲坐下,一不留神却是坐空,当场半跪到了地上。“我擦……” “哟!大将军拜年呢?云裳可没有东西打赏给你。”说着,姜云裳挽袖半遮面,当场笑出声来。 “……”听闻此言,徐平满头黑线。“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好吧!谁特么给你拜年!” 见此,姜云裳瞥了眼徐平,却是慢悠悠的调侃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我背后之时怎就没黄金了?” 卧槽?好快的车?徐平嘴角一抽,差点没接上话来。“你还真是……算了,算了!你上面一张嘴,下面一张嘴,我可说不过你。”言罢,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来。“除了你们几个,我已经修书送往天下学宫了。若是师尊也能出面,那才是真的绝好吧!” 此话一出,姜云裳当场咂舌?“这样也可以的吗?夫子这般世外高人,她也会来?” “我又没说具体来干嘛,只说我从大周刚回奉天,准备了东西孝敬她,事务繁多,不便亲自上山。”说着,徐平眼珠子一转,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到时候我人就在会所,师尊来会所找我也算出面,没毛病吧!” “……..”听完徐平的话,姜云裳好半天没能接言。许久之后,她缓缓竖起拇指。“可以,你是这个。我看你怎么死!“ “别别别,别说了,我这心里慎得慌。”徐平颇有些尴尬的转过身去拍了拍手。“我这就传人备膳,今晚就别回宫了,留府上吧。” “这倒是难得?”姜云裳很意外,她完全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就那么客气。“看来你是真饿了,猫给耗子拜年,一准没安好心。” 听闻此言,徐平并没接话,反而推门朝屋外走去。 几息之后,正巧管家闻声而来。“老奴见过大将军。” 强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徐平回头看了眼屋内,随之吐出一口浊气。“去备膳吧,不用太多,精致些。” “诺……..” 待其走后,徐平独自一人负手朝庭院深处走去…… 转眼大半个时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管家刻意选了府中最为幽静的水榭,命人将窗棂挂满纱幔,又在案几上点起安神香。 晚风掠过湖面,掀起阵阵涟漪,倒映在水榭中的光影也随之摇曳不定。 待姜云裳姗姗来迟,案上已摆满菜肴。水晶盏中盛着一壶桂花酿,翡翠白玉羹冒着袅袅热气,色泽红润的酱鸭更是香味浓郁,每一道菜都精心烹制,色香味俱全。 “来了!坐!”徐平侧目看去,对方似乎心情不错。 姜云裳余光一瞥,应声坐下。 “尝尝这个,管事说膳房新制的。”两人对视几息,徐平率先打破沉默,用银筷夹起酱鸭放入对方碗中。 他的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两人是多年相伴的夫妻。姜云裳挑起黛眉,指尖轻拂着碗沿。“这般殷勤,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徐平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和善的笑。“不过是一顿寻常晚膳,就当你我暂且放下算计,好好吃顿饭。” 姜云裳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滑下,她却没有丝毫不适,反而笑道:“说吧,藏着掖着,恐怕没这个必要。” 徐平不以为然,反而却说些这段时日往返周梁所经历的趣事。 见他如此,姜云裳闷声进食。听闻对方险些在刑台劫囚,她突然一顿,很快却又恢复常态。“隆圣帝手段的确不凡,列国均以弱王,大周反之。能压制那么久,你与他斗,嫩了。” “是嫩了些。”徐平并未反驳,语气也非常平和。“下月初七是个好期程,拖了那么久,算我的不是。” “????”对方的话说得姜云裳是一头雾水,她放下筷子,取出绣帕擦拭嘴角。“有什么话不妨明说,我没心思猜。” 恰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水榭中的平静。一名侍卫匆匆赶来,在徐平耳边低语几句。 “办得不错!”听完对方的话,徐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行了,退下吧。” “诺!” 姜云裳敏锐捕捉到对方神色的变化,待侍卫走远,她微微皱眉。“出什么事?” “没什么,置办的聘礼到位了。”说着,徐平夹起一块鸭肉送入口中。“吃菜啊,你愣着做甚?” “……..”姜云裳微微眯眼,想要开口追问却又难以启齿。 见她如此,徐平凝视着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吃顿家常便饭,你啥眼神?瞧你这模样,像要吃了我似的。” 听闻此言,姜云裳嫣然巧笑,笑容恰如昙花一现,却美得惊心动魄。“聘礼?却不知征南大将军准备迎娶哪位美人过府?” “怎么?你吃醋啊?”徐平放下筷子,却在对方正欲开口之际将嘴凑到姜云裳的耳旁。“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啊,我的世子妃……” 第1312章 …… 恍惚间,姜云裳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许久之后她将头偏,不再与徐平对视。 “怎么,你不信?”见她有如此反应,徐平倒是早已猜到。“让你来府上一趟,除了需要你帮忙撑台子,更重要的便是你我婚事。” 姜云裳一边拨弄着秀发,一边心不在焉的撑着脸颊。这样的话,她是打一万个不信。虽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似乎也无大所谓。“若是为了调侃,为了折辱我,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 我既然选择了与你合作,自然会摆正自己的立场。什么世子妃的,太阳是打南边出来了我的大将军?” “不是你特么……” 徐平正打算出言驳斥,却被姜云裳一眼给瞪了回去。“不是带着司徒娴韵来了吗?怕是迎娶她吧?拿这个来戏弄我,你还是那么让人厌恶。” “神得很,跟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徐平脸色一变,将筷子重重拍在桌案之上。“隆圣帝要将纪梦蝶恩赐于我,圣旨送达之前,我得先把婚事办了。你是我当着满朝文武求来的,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罢了。” 听闻此言,姜云裳先是一怔,旋即玉足挑起绣鞋不停的晃动。“原来是挡箭牌!难为大将军还费心去置办聘礼,我是不是得感谢你如此看重?” “把腿放好,你抖什么抖,癫痫犯了?”不知为何心里不爽,徐平没好气的怼了回去。 见他如此,姜云裳反倒乐了。“原来你的情绪也会起波澜?怎么,我没有感恩戴德,没有喜出望外,你很失望?” “顾秋蝉都比你安分得多,我就该一块青砖敲死你。”言罢,徐平端起饭碗猛刨。 “哦哟!大将军好威风!”说着,姜云裳突然把脚架到了对方的腿上。“板着张脸做甚?真该感谢周帝圣旨,替我出的这口恶气啊! 三书六聘了吗就想娶我?你不得讨好一番?从宫里过来可不近,腿酸了,给我捏捏。” “你特么……”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徐平大脑差点死机。“让我给你捶腿?把你臭脚丫子放下去。” 听闻此言,姜云裳戏谑一笑。她俯身凑到徐平身旁,旋即轻吐了一口气。“当初你可是连亲带摸,今儿个倒是嫌弃上了?” “噗!”徐平一口饭给喷了出来。“亭下那么多家仆,你特么小声点卧槽了!!!” “哟,你倒是害羞上了。”姜云裳收腿掸了掸衣袍,满不在意的饮下一口美酒。“除了周帝圣旨,想来你更看重的还是利益。 什么女帝,世子妃,只要我诞下子嗣,岳州便可名正言顺的立为其封地。待日后时机成熟,退居幕后以摄政之权胁迫我禅让,你再借傀儡执政,最后取而代之。徐平,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又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能兵不血刃的政权更替,你就不怕我生不出孩子,或是借机壮大?” 对方话刚说完,徐平手中的酒杯已然被其捏碎。“没人告诉过你太聪明了活不久吗?”未等姜云裳开口,他擦净嘴角缓缓起身。“正因为女性称帝不易正统,所以你很难壮大,更别提对我构成威胁。 至于孩子,子嗣传承乃帝者之首要,你若是办不到,不用我谋划你都得下台。 不吃了,你自便。” “站住!”见徐平转身离去,姜云裳也站起身来。“所以你吃定我了?” 听闻此言,徐平转过头来。“我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无论缘由是何,你即将成为我靖北王府的世子妃是既定事实。 第1313章 姜云裳,你虽知我图谋,我亦知你驱虎吞狼之志,都是乱世下的行路人,谁又能比谁好到哪里去?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将刀挥向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咱两的恩怨纠葛,后世之人自有评说……” 时隔近半年,两人的重逢,再度以相视无言而告终。 转眼过去几日,天上人间的人员招募办的是紧锣密鼓。而宋明远也在亲自督造,指挥工匠对悦来楼进行改建。 除了华丽无比的三层高台与大堂,每个包间和厢房都极尽奢华,会员间更是雕龙画凤,锦屏绣幕。 穿过内堂,原本堆放货物的空间被彻底打通,地下酒窖被改造成三重暗室。最深处需同时转动三扇屏风上的机关锁才能进入,墙壁夹层中填满吸水石棉,不仅防火防潮,还能隔绝不少声音。 姜云裳也从宫里唤来了几位嬷嬷,各怀绝技,且手段严厉。宋婉柔则整日监督她们培教之事。 这些个嬷嬷或在宫中教管礼仪,或是传授女子房中之事,亦或是教她们如何吸引男人。 每日卯时,这些女子便头顶盛满水的铜盆练习碎步,稍有晃动,便要重新开始。 待到午后,更要学习察言观色,通过观察客人握杯姿势、眼神流转而断其情绪与需求。 一旦入夜,她们则开始练习舞蹈,琴棋书画。甚至还要学着调制让人放松心情、痴迷如醉的特殊香料。 日复一日,这些个莺莺燕燕的女子有的或是端庄得体、有的或是妖娆妩媚、有的则仪态万千、有的更是才情不凡。 这天徐平正巧在此巡视,杨定却大老远快步跑来。“大将军,司徒小姐到了!” 听闻此言,徐平喜出望外。“哦?在哪?” “已过西街,想必片刻功夫就到!” “行了,我知道了!”其人话刚说完,徐平早已朝着屋外快步跑去。 他立于楼外,片刻之间,老远便看着岳州刺史府的车驾滚滚而来。“咸鱼!!!” …… “吁!”车夫下马行礼,赶忙掀开车帘。 “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司徒娴韵抬出头来,在婢女搀扶下缓缓下车。“怎么样?筹备得如何了!” “随我来!”徐平咧嘴一笑,牵着对方便朝前走去。“我都筹谋许久了,可不是一时兴起。 这凤楼不比寻常,你一看便知。” “真的?”司徒娴韵虽将信将疑,刚到门前却被齐齐的欢迎光临天上人间之语所惊。“这是……” “怎么样,是不是和寻常凤楼不一样?”徐平轻咳几声,随后摆了摆手。“随我入内!” 门口八名秀美女子身着各异,裙叉还开得老高,笔直的长腿若隐若现,朝着两人再度欠身。“老板里面请!!!” 什么天上人间?什么老板里面请?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司徒娴韵嘴角一颤,好半天没接上话来。 刚入堂内,里面景象更让她惊讶。一袭南安天青锦缎的女子挑壶点茶,壶过头顶三寸,一双美眸灵动飘逸。“老板里面请!!!” “好家伙?”司徒娴韵正欲开口,又见不远处一女子身着东卢儒裙,头戴飞云钗,淡紫色裙纱搭配粉色抹胸抚琴巧奏。“徐平,你这哪是青楼?你搁着选秀呢?”言罢,她拍了拍额头,满脸的黑线。 “光靠美貌可不长久!!!”说着,徐平得意一笑,最后轻拍掌心。 几息过去,屏风两侧四名红裙女子挨个抱剑而出。“!!!” “催动修为,跳一个!”说着,徐平侧目看向司徒娴韵。“这些人都是武修,领头那个名唤绿奴,已达七境,怎么样,意不意外!” 第1314章 “诺!!!” “…….”司徒娴韵小嘴微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莫非她们也要挂牌侍寝?” “这个当然!否则我花那么多心思找来就为了看吗?”说着,徐平抬手一勾。“坐!” 见到手势,一旁的白衣女子莲步轻移,端着新鲜果肉款款而来。“老板请慢用!” 接过果肉,徐平随手递给了对方。“怎么样啊,是不是和寻常的凤楼不高一样?她们还在训练,再过些日子,你就能见到什么是真正的吞金窟!” “还不错!满甜的。”司徒娴韵歪着脑袋打量起堂内这些女子,很快便反应过来。“的确不太一样!背靠大将军府,没人敢闹事,兴许真能赚得盆满钵满!” “没错吧?为了打响天上人间的名头,夫子、姜云裳、林舒虞、宋婉柔、还有你,你们都是胭脂榜上有名之人,更别提天下第一第二的美人也会出现,试问列国天下,哪家凤楼能够做到!”言罢,徐平双腿一敲,漫无目的的转动起扳指。 “夫子你都能喊来?”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女人,司徒娴韵心头震颤。“她那样的人物,你确定不会出乱子?小心她打死你!” 徐平眉头一挑,心里虽没底,嘴上倒是叫得凶。“这个无妨!又不做甚,师尊乃是世外高人,所谓雅俗共赏嘛,岂会在意这些!” “这,这……”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当场拇指上翘。“你有种!” “放心!开业之际,定然盛大无比!” 两人边说边笑,当徐平提及会员制时,司徒娴韵拍案叫绝。“既能增加粘性,还能提前获利,可以啊你,是个经商的料!” 其人话音刚落,堂外,姜云裳缓步而来。 看到她的瞬间,徐平眉头一颤,正想开口打招呼,司徒娴韵已经侧目。“哟,什么风把长公主给吹来了?污秽之地,不怕脏了你那金枝玉叶的身子?” “你都不嫌脏,反倒说起我来了!”姜云裳径直走到徐平身旁,看了眼台上舞剑的女子却缓缓摇头。“你是让她们来接客的,不是彰显修为的,还得再调教。” 话中之意司徒娴韵瞬间便反应过来,她拾起果肉丢入口中,最后双腿一翘,不再与之对视。“还没入府呢吧?这就把自己当女主人了? 位置还是靠别人让的,怎么好意思出来现眼呢?怪哉怪哉!” 两人针锋相对,徐平嘴角一抽,吆喝着便想借故离去。 见他如此,两女同时开口。“大将军这是要去哪/想跑?” “没有,我去后院瞧瞧!”言罢,徐平头也不回的窜了出去,压根没有半分留下的心思。 看着他逃窜的身影,姜云裳不由的冷哼一声。“瞧瞧这德性,也就你看得上。”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不怒反笑。“我可不比了你,看不上还和他睡?是有多不把自己当回事!” “小人得志/彼此彼此!!!” “哼/哼!!!” 正在此时,宋婉柔从后堂穿出。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半天却没瞧见徐平的身影。 见她四处张望,姜云裳微微抬头。“徐平不在前堂,有什么呈上来我看。” “是!公主!” “这儿没你事了,下去吧。”宋婉柔正欲将文书递给对方,却被司徒娴韵一把给夺了去。 没见过对方的她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姜云裳已然起身。“这可不是在大周!!!” “挡箭牌而已,真当自己是盘菜?” “哦?那也比个逃犯要强!” “你骂谁是逃犯?” “谁抢东西我骂谁!你待怎样?” “!!!”突如其来的争吵,引得堂内众人纷纷围观。 见此情形,姜云裳尚未开口,司徒娴韵却已先声夺人。“都看什么,还不去练舞?皮痒了想挨板子?” “逃犯还那么猖狂!” “落魄凤凰不如鸡!” “大将军还在看戏呢?” “徐平,滚出来!” 听闻堂外吼声,后院的徐平猫在帘子后耳朵一颤,当即离开了此处。 见许久过去没有反应,两女各坐一侧,文书也散落在地。 宋婉柔察觉到不对劲,正欲离开,却见姜云裳起身朝外走去。“山野逃犯,本宫不屑与你多言!” “这就走啊?不吃个饭?”司徒娴韵黛眉一挑,俯身拾起文书。“世子妃!!!” “……”姜云裳止步几息,很快却又拂袖一挥而扬长离去。 待之身影彻底消失在大堂,司徒娴韵侧目一扫,随即轻咳几声。“出来吧?还躲呢?” “徐平?死木头!??你还真跑了?徐永宁!!!你真该拉去刑台千刀万剐!!!!” 见对方没有回应,司徒娴韵脸一黑,旋即打开了文书…… 与此同时,天下学宫内,收到来信的公孙妙善一边饮酒,一边将之拆开。 “夫子,新酿的,您试试。”不远处,已更名改姓的武玉宁缓步而来。 第1315章 …… “放那吧!”公孙妙善微微颔首,随后将信递给了对方。“徐平回了奉天,邀为师前去品酒鉴文,你随我同去。” 听闻此言,武玉宁当场愣住,当初在元武的过往逐渐浮现。“这……学生能不去吗?” 见她有此反应,公司妙善早已预料。“你现在已经不是元武公主,直面本心,这般纠结过往,焉能看开这红尘万般?” “我……” 话未开口,公司妙善已然起身。“孺子不可教矣……行了,宇文萧不在奉天。” “是,夫子!学生明白了!”说着,武玉宁跪坐在地,缓缓打开酒盖,一股浓香的酒味扑鼻而至。 “很醇厚,但是不够烈!”公司妙善鼻尖轻嗅,却并未饮下。“学宫独立于世,向来以旁观之态看这列国天下。既是旁观者,莫要着像。” 对此,武玉宁并不认同。她端起酒壶满上一盏,随后独自饮下。“既是如此,您又为何屡屡帮那徐平?” “换个视角看这天下纷争罢了!”公司妙善抬头望向苍穹,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兴致。“这世间早已不是打打杀杀便能平定…… 就说大周,纪凌虽文韬武略,却受多方掣肘。即是如此,为何他能压制各方不安分的势力?” 武玉宁并不懂政治,她微微摇头,随后欠身施礼。“愿闻夫子教诲……” “算不上教诲,与你闲话几句罢了。”公孙妙善解下腰间酒壶,替自己倒满。“这个背后是大周积弊已久的烂摊子,是各势力你争我夺的利益纠葛。各方都需要有人制衡,能镇得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蛇鼠虫蚁也只有他。 那些满脑子地盘和权欲之人不懂,那些处心积虑想要上位的更不懂。 九五之位,不是谁都能坐,稍有不慎,龙椅便会烫死人。 大周混乱不堪,边境多线用兵,如此局面之下,那些个势力便要求着他稳坐龙椅上,因为非他不可!这才是纪凌的高明之处。 譬如北境,兵强马壮,各藩王均以他马首是瞻。徐沧为何非要北伐?只为复仇吗?积累了这么些年,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众人在等着看戏,列国天下的豪杰对于徐沧北伐之态分析的更是头头是道,纪凌又为何没有任何表示? 若是他与北蛮暗通,除掉靖北王府不过反掌之间,所以棋子永远赢不了执棋者。也正因为徐沧明白这一点,他必须在韩忠与莫无涯对峙,徐平图谋大梁之时用兵。” “以退为进?”武玉宁眉头紧皱,心中疑问脱口而出。 对此,公孙妙善微微摇头。“是以进为退罢了,归根结底还是替徐平争取时间。 这些其实并不深,此间也没有多少的权谋与算计,都是摆在桌面上,只看你如何选。” “夫子笑论世间百态,学生拜服。”话虽如此,每念及宇文萧,武玉宁的内心仍旧波涛翻涌。 许是瞧出她神色上的变化,公司妙善其身拍了拍对方肩头。“傻丫头,元武也一样,莫要作茧自缚,收拾行囊,随我下山……”言罢,她足尖轻点,朝着后山小木屋一跃而去。 …… 转眼间,又过去几日。 距离开业之期越来越近,天上人间的筹备已进入了最后阶段,而各方势力的试探也接踵而至。除去宫内,宫外的大街小巷更是议论纷纷。 薛刚、萧良图、池国栋、甚至连周信、季书同和孙振岳等人也接连派来哨子。 宣传的告示贴满了奉天,里面的描绘更是天花乱坠。非但如此,最让人茶余饭后谈论的便是胭脂榜。好家伙,除了姜云裳,就连夫子也会到场?对此,更多的还是嘲笑! 第1316章 看着热火朝天的楼内,徐平也没闲着,对于宾客的邀请尤为重要,不仅是人脉积累,更是对于他扎根奉天的心理博弈。宴帖他亲自书写,针对不同权贵,附上不同话语。 宋婉柔则组织了多次全流程演练,无论是舞蹈、花魁竞选、角色扮演,甚至还有诗词歌赋与琴棋书画,一个都没有落下。 戌时三刻,鎏金兽首烛台将天上人间大堂映得恍若白昼。 徐平负手巡视,却见宋婉柔指尖摩挲着极乐引的瓷瓶,眼尾扫过正在对戏的艺伎。“停停停!苏仙儿,你弹的这什么?丧曲吗?当真是失了往日风采?” 怀抱琵琶的苏仙儿指尖收紧,垂眸掩住眼底的委屈。“掌柜的,贱妾也是按您前日教的技法。” 其人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嗤笑。“琵琶女连琴弦都抱不稳了,掌柜的还不如让我当伎魁!” 听闻此言,宋婉柔目光瞥向一旁。“莫要幸灾乐祸,开业之日失了水准,我将你们挨个丢河里喂鱼!” “是!是!是!”女子嘴角一撇,俯身便弹起了古琴。 “这舞我不练了!!!”突然,不远处一舞剑女子随手扯去纱衣,将剑重重归鞘。 见此情形,徐平正欲开口,宋婉柔已然转怒为笑,莲步轻移至其人身侧。“拿了银子还敢作妖?莫说你六境修为,便是七境,在这天上人间也得给我跪着。”言罢,她猛然扯去对方头上的发髻。“别忘了,入这销金窟,你不过是供人消遣的玩物! 再敢甩脸色,废你修为扔去流民窟。” ”知道了……”女子心头一颤,最终还是强忍着拾起纱衣。 “一个个都愣着做甚?”宋婉柔转身时已恢复端庄。“花魁擂台重来!都给我听好,要让客官觉得你们就是天上明月,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说着,她拿起案上的群芳谱,重重甩在清倌人身上。“你这眼神,是在勾引客人还是要索命?看好这些图,眼神要勾魂,身段要给我扭起来,穿那么严实做甚?”言罢,她一手将对方的裹胸扒下几分。 “宋姑娘好手段。”姜云裳正巧入内,倚在雕花门框上打了个哈欠。“调教这些莺莺燕燕要耐心,光靠责骂要不得。”说着,她缓步上前,裙摆划过鎏金屏风。“徐平呢?” “见过长公主!”宋婉柔福身行礼,目光刚刚扫过红台,却见司徒娴韵大步走来。 …… “耐心?开业在即,不是谁都有长公主那么好的耐心。”司徒娴韵掀起裙摆坐下,拾起桌上的果子一丢,又仰头稳稳接住。“告诉那些练不好的,错一次,月银少十两,错十次,打断腿扔出去。” 听闻此言,宋婉柔左看右看,但见徐平走来,捏着衣角赶忙退下。 “你俩就不能好好说话?弄啥呢?一天天的不省心。”言罢,徐平随手一挥,将待愣在原地的舞女屏退。“刚从宫里来?用膳了没?” “哟!你倒是关心她?不从宫里来她从天上来?”司徒娴韵小腿一翘,当即偏过脸去。 “尚未用膳!”说着,姜云裳同样坐下。“你不是自诩厨艺不凡吗?不如今儿个试试?” “够了!!!”徐平敲了敲桌案,眉头缓缓皱起。“你俩都给我消停点,要吵去台上吵,让大家伙都看看。” “她?她也配!”司徒娴韵悠悠转身,脸上满是不屑。 “谁会和一个逃犯计较?”姜云裳亦是淡淡回道,似乎眼前只有徐平。 “行行行行行!你俩继续,我走,成吧!” 见徐平要起身,姜云裳掏出一封信拍在桌案之上。“除了这些人,我替你寻了些没落的旧贵之后,名单你自个看。”言罢,她撑着桌案缓缓起身。“坐好你的,我走!” 第1317章 “没必要啊喂……” “眼珠都快飞出去。”徐平话未说完,又被司徒娴韵给拉住。“别看了,走远了。” “不是,你俩闹呢?就不能好些吗?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徐平轻叹一声,旋即端起酒壶便喝。“咱们在大梁的日子还多,总不能天天这么闹腾吧。”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不乐意了。她握着酒杯猛拍桌案,整个人黛眉翘得老高。“我可是把世子妃都让给她了,你还帮她说话?” “不是,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帮她了?” “说你是木头你真是个木头!”司徒娴韵突然一笑,托着对方的下巴缓缓靠近。“你就没发现姜云裳最近对你的态度有转变吗?” 听闻此言,徐平长长的哦了一声。“没发现啊!!!” “不是……”许是恨铁不成钢,司徒娴韵当场就给了一脑瓜崩。“我瞎眼了看上一根木头。 虽然面上她不在意这所谓的世子妃,潜移默化中却在和我争,这你看不出来?你特么瞎的啊? 这不代表她有多在意你,是高位者天生的胜负欲在作祟,姜云裳自己肯定没察觉到。” “啧!你这么一说……”徐平抠了抠下巴恍然大悟。“我靠闲鱼,你可真是超级僚机啊!” “僚机?什么是僚机?” “不重要!”徐平凑上前去,一把搂着对方肩膀。“越争就会越在意,越在意就越有可能动情!!!可我不需要她喜欢啊?” “不是……”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好半天没接上话来。“摊上你,姜云裳倒八辈子霉。” “若真你情我爱,有朝一日立场不同,我怕我下不了手……”徐平脸色微变,语气也变得深沉了几分。 对于这番说辞,司徒娴韵已然猜到。她抬手擦去酒渍,却又替徐平满上一杯。“你就没想过彻底将她拉向自己?” “国仇家恨,当无可能。”接过酒杯,徐平一饮而尽。“姜云裳与寻常女子不同,大梁是她的故土,皇室是她的宗族,咱们是在亡她的国断她的根,换你,你能接受吗? 好,就算你能,她不能……” “原来如此。”瞧出徐平眼底的复杂,司徒娴韵微微颔首。“那你怎么打算?倘若大梁彻底覆灭,没有了利益价值,你要除掉她?” “……..”轻叹一声,徐平并未接话。转头看向姜云裳离去的方向,他默默点了点头……. 张罗已久,终是开业大吉! 恰逢残冬之尾,大街晨雾还未散尽,三十六面鎏金大鼓轰然作响,鼓面上衔珠玄鸟图腾若隐若现。 尽管严寒,赤膊的鼓手肌肉紧绷,汗水混着金粉飞溅,震耳欲聋的鼓点惊起满街。由整块翡翠雕琢而成的"天上人间"匾额上,镶嵌其中的夜明珠璀璨夺目。 八匹白马拉着的描金马车碾碎薄雾,薛刚掀开鲛绡帘幕望去,只见十二名银笛乐伎立刻奏响迎曲。 "欢迎光临天上人间!客官,里面请!“待其下车,二十六名身着袒领服,肩披轻纱罗衣的女子齐齐弯腰。 那修长的美腿,白如凝脂的肌肤,还有那股子狐媚态,本欲找茬的薛刚未曾入内便已是晕头转向。“啊!啊啊!赏!赏赏赏!看赏!” “哟!来得真早!昔日虽有些摩擦,徐某对薛统领还是极为钦佩的!"徐平迎上前,端着一只翡翠琉璃杯。“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薛刚瞳孔微缩,冷哼着接过。"哼!徐将军这天上人间倒是不一般!” 其人话音刚落,季书同到了。他大摇大摆走上前去,正打算开口,齐声的欢迎光临天上人间差点吓他一跳。“薛统领也在?“ “哼!季将军不也来了吗。” “二位,里面请吧!”徐平笑着抬手,身后美姬赶忙为季书同也递上一杯。 “一个妓院还整那么气派,徐将军倒是了不得。” “这叫会所!请!”徐平嘴角微扬,随即让开道来。 “欢迎光临天上人间!” 两人刚刚入内,又见池国栋车驾已到。 看着二十六名衣着暴露的美人,他不由的吞了吞口水。“这这这,简直伤风败俗!” “老爷,您流鼻血了!”话音刚落,身旁管家却已将锦帕递上。 “原来是池相到了!”徐平笑着上前,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递给了对方。“这个小玩意您收好!” 接过令牌,池国栋微微皱眉。“他们都有美酒相迎,怎么,本相不配吗?” “他们可没有此令!”徐平凑上前去,随后轻笑一声。“凭着此令,相国大人今日必然玩得愉快!!!” “哼!本相就姑且信你一回!”看着令牌上的天字,池国栋抬手一挥。“看赏!” 此时的城门之外,一毛驴驮着公孙妙善缓缓而来。其身后,武玉宁头戴斗笠,以面纱遮掩,看着巍峨的城楼,她快步跟了上去…… 第1318章 …… “夫子,咱们这是去大将军府吗?”待入城中,武玉宁四处张望,不自觉的压了压帽檐。 闻言,公司妙善拍了拍驴臀跳下。“徐平信中提到了天上人间,让为师去那找他。 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来之,便依他所言。” “夫子稍待!”话音刚落,武玉宁正巧看到远处的告示。她快步上前一观,整个人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夫子,您来看……..” “哦?”即便隔着距离,公孙妙善微微侧目却也能看清。 “夫,夫子……”瞧着她脸色有变,武玉宁掩嘴轻咳。“咱们还去吗?” “……..”公孙妙善先是一怔,几息后她拂袖一挥。“去,为何不去?这个逆徒!” “额……” 此时的天下人间,随着达官显贵与富商巨贾陆续到来,整个现场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待众人入内,穹顶之上千盏明灯随着乐声变幻,时而组成美人浣纱,时而又化作盘龙戏珠,折射的光影内,群芳图若隐若现。 "各位大人,请往这边走。"宋婉柔身着月色襦裙,笑意盈盈抬手示意。三块晶莹剔透的锦绣屏从匾额下方缓缓升起。 "请薛统领出示玉牌。" “哼!花里胡哨!拿去!” 司仪女子行礼接过薛刚的宴帖放入屏风凹槽,右侧立刻弹出一块木牌。正是宋明远精心设计的三级会员制。 青铜级面向五品以下官员及富商,可进入一楼公共舞池。白银级需四品以上官阶或年消费五万两,能使二楼雅间。而黄金级仅限皇亲国戚与二品及以上大员,专属玉牌更可直通顶楼。 “二级会员,可解锁璇玑阁密室、南安舞娘专属服务,今日消费享七折优惠。满五千两可获抽奖一次,累积积分五千!!! 请!!!”言罢,司仪缓缓俯身,露出若隐若现的勾勾,将木牌恭恭敬敬的递给对方。 本统领才白银会员?薛刚本欲问询,却见对方笑脸盈盈的望着自己,顿时又把话给憋了回去。 当池国栋出示天字玉牌时,整座屏风突然翻转,露出一条由东卢珠铺就的通道打开,两侧身着华服的侍女齐声恭迎。"恭迎天家!" “好!好好好!”这专属礼遇让池国栋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他拂袖一挥,当即掏出银子丢了过去。“赏!通通有赏!” “相国大人里面请!!!” 其人刚走,萧良图亦是缓步上前。“徐将军这会所倒是不同凡响!却不知老夫又能前往几楼?“言罢,他微微侧身,随侍赶忙递上一块玉牌。 接过玉牌,司仪莞尔一笑。“萧相自然是天上人间上宾!还请这边来!” “哦?”萧良图瞥了眼远去的池国栋,沿着镶嵌夜光螺钿的高台去到三楼。 包厢外悬挂着十二幅美人画卷,分别对应十二节气!他好奇的选择了一处主题,包厢门缓缓打开的瞬间,炉香与艾草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三丈高的帅帐内,三十六名"甲士"手持竹简分列两侧,身着北蛮战裙的侍女跪捧青铜酒樽。"我等恭迎相国大人!" “好!甚好!看赏!”萧良图轻拂须髯,显然也是极为满意。 戌时三刻,当最后一名显贵踏入大周主题包厢之内,顶楼露台突然传来一阵轰鸣。九十九盏明灯腾空而起,每只都用金线绣着一位贵客之名,最中央的巨型灯笼上赫然是今晚的特邀嘉宾:公孙妙善! 见此情形,无论包房内的达官显贵,还是大堂中的富商巨贾纷纷交头接耳。 第1319章 “不是,这合理吗?” “天下学宫的夫子也会来?” “传闻夫子喜清净,不轻涉红尘,这天上人间果真是好手段!就凭这人脉,若我李氏商行能与之合作,想必受益匪浅啊!” “你?你算哪根葱?” “就是就是!看看这二楼与三楼,坐着的谁不是达官显贵?谁不是世家名门?” “我可听说了,非凡夫子会来,就连胭脂榜上的绝色也来了不少呢!” “这特么还是青楼吗!” “嘘!人这是会所,什么青楼红楼?乱说话小心拔了你舌头!” 一时间,台下气氛活跃无比,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随着鼓点渐弱,宋婉柔身着一袭流光云锦服迈着优雅碎步缓缓走出。“肃静!”说着,她轻捋秀发,裙摆上缀满细碎宝石,每走一步都闪烁着璀璨光芒。 待到正中,宋婉柔手持一柄珍珠团扇轻摇慢摆,顾盼生姿,一双美目流转间,尽是勾魂摄魄的魅力。“诸位大人、贵客,承蒙厚爱,今日天上人间盛大开业,小女子在此恭候多时。 愿诸位今日能在此尽享人间极乐,不负良辰美景!”其人声音婉转悠扬,如黄莺出谷,回荡在整个大堂之中。 “好!好好好!” “妙极妙极!” “掌柜的,有什么好活还不赶紧!” 众人话音刚落,舞台两侧的幕布被缓缓拉开,十二名身着薄纱的舞女鱼贯而出。她们衣上绣着花鸟云图,随着舞动,若隐若现露出白嫩肌肤。“欢迎光临天上人间!!!” 随着队伍散开,众舞者手持金色长绸,踏着节奏,轻盈舞动。长绸于空中翻飞,时而如彩带飘舞,时而似游龙戏凤,与之曼妙的身姿相得益彰。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尚未来得及叫好,舞台中央一身姿婀娜的美姬跃上高台开始独舞。 她动作刚柔并济,时如风中弱柳,摇曳生姿。时如矫健飞燕,轻盈灵动。伴随着身躯扭动,女子眼眸流转,勾人心弦,时而含羞带怯,时而大胆炽热,盯得台下的宾客一个个接连起身。 “赏!赏赏!本大爷有赏!”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本少欲出白银一千两,只为与美人共此良宵!” “我出二千两!!” “给我让开,老子出二千五百两!!!” “掌柜的,怎的还不挂牌?“ “对对对!还不快快挂出身牌!本公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台下宾客纷纷叫好,竞价声、喝彩声接连不断。 “诸位莫急!”舞毕!宋婉柔笑着摇头。“本会所不似寻常烟花之地,不挂身牌! 诸位也不必担忧,要想抱得美人归,好戏才刚刚开始!献舞只是打头,供诸位一乐!接下来才是我天上人间的真正诚意! 所谓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我天上人间最不缺的便是美人! 接下来的花魁擂台,榜一贵人,便可与决出的花魁共度良宵!!!” ……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沸腾起来。 “花魁擂台?打赏争榜一?如此趣事,老夫倒是闻所未闻!”包厢内,萧良图双腿翘在跪地作凳的美人肩上,随口饮下一口烈酒。 “老爷何不一试!”说着,身旁管家从袖袍中取出一叠银票交给了随侍的亲卫。 而另一包间的季书同则微微皱眉。“明码标价不好吗?武夫不看兵法,竟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话虽如此,他藏在袖袍内的手却早已不安分起来。“来人!” “统领。” “带银票了没?别多想,算借的!本统领今日出门得急,恰巧忘了!” “带…..带了……”。 其副将在怀中摸索半天,正思考着该分出去几张,却被季书同全部给抢了去。“你就那么点银子?废物!” 第1320章 “统领啊,卑,卑职也想参与下……” “再啰嗦我敲烂你脑壳!!!” “……..” 随着炷火熄灭,欢呼声中,只见八名花魁身着不同风格的艳丽服饰,依次登上擂台。 “诸位贵客,花魁擂台,祝君尽乐!”宋婉柔的声音突然出现,原本熄灭的烛火又被瞬间点亮! 台上这些个花魁形形色色,或是身着北蛮风情的服饰,尽显狂野之美。或是身着素雅的南安白裙,手持一支玉笛,宛如仙子下凡。亦有身着元武宫装,头戴珠冠,尽显端庄而不失华贵。 见此情形,台下众人瞪大双眼。每一位花魁都容貌出众,气质独特,实在是让人难以抉择!!! “三号,我选三号!!!” “三号你妈的三号!老子支持五号!” “看着没,那是元武的宫装啊?慕容烈正在陈州屯兵,咱们奉天却那么花,这天上人间真是有一套啊!!!” “喂喂喂!快看快看,那白衣女子像不像宁州吴家的?” “你别说,还真有点像啊!!!” 议论声中,宋婉柔突然清了清嗓子。“诸位贵客,这花魁擂台赛的规则也很简单! 您只需用银票为您心仪的花魁打赏,获打赏最多者,便是当月头牌! 头牌不仅能与打赏最高者行鱼水之欢,还可出会所入其府中一日,并且接受定制,无论服装还是身份,什么东卢舞姬、南安茶女、富家千金、亡国公主,任您挑选,这叫角色扮演!”宋婉柔详细地介绍着规则,眼中闪烁着勾人的光芒。“为能成为头牌,余下的姑娘即不能陪您享乐,当月也不会再露面!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哟!!!” “如此说来,只有当月成为头牌的姑娘才能陪客?”其人话音刚落,二楼包厢内的薛刚当即起身。 宋婉柔抬头看去,笑着颔首。“包厢内的诸位贵客打赏只需七折!薛统领,今日可要尽兴哟!!!” “二号!老子要打赏二号!”说着,薛刚当即掏出两千两银票高高举起! 本就按耐不住的众人见之起头,纷纷掏出银票,高声呼喊着自己心仪花魁的名字向台上抛洒银票。 一时间,银票如雪花般飘落,整个擂台被瞬间燃爆! “哼!本官出五千两,支持一号姑娘!”说着,赵秋山骤然起身。他双目圆睁,紧紧盯着台上,眼神中满是欲望。“姑娘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姐妹!!!” “大人!!”听闻此言,女子掩面抽泣,随即微微欠身。“本女子原本家中有些博财,奈何父亲好赌,不仅输光家产,就连母亲看病的抓药钱也被挥霍一空! 小女子无奈,只得来此谋生!只求大人垂怜!!!” “一万两!本官出一万两!”此话一出,赵秋山更是血压升高。“你赶紧回府,再给老爷取些银票来,多取点!快去快回!”言罢,他又色眯眯的盯着台下。“姑娘莫急!本官最喜欢助人为乐了!!!” “哼!赵秋山,一万两?这都赶上你辽城赵氏两三月的开销了吧!” “郑之为,没银票就闭嘴!这儿那么多人看着,你老脸不要了?” 听闻此言,郑之为猛拍桌案。“本官打赏一万两千两!就给一号女子!!!” 其人话音刚落,二楼的季书同敲着扶手站起身来。“五千两就想拿下三号?本统领出八千两!” 此话一出,三号女子美眸含秀,朝着季书同深深以礼,两眼珠子全是戏。“小女子多谢大人抬爱!红袖自幼与弟弟相依为命,若非小弟求学无路,又被人骗去族业,小女子怎会沦落至此!!”话到此处,她已是潸然泪下。 听闻此言,薛刚心血翻涌。“你他娘的还有银票吗?” 副将撇了撇嘴,使劲摇头。“统领啊,卑职是真没了!” “废物!你现在立刻回营,让弟兄们凑些银票过来,就说本统领有大用!!!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是,你卖人情,咱们掏银子?副将一阵腹诽,却还是讪讪而去。 台上的花魁卖力表现,各种技艺与故事更是层出不穷,竞价自然也是不断攀升。 池国栋坐在专属包厢悠闲品茶,瞧着台下的闹剧,嘴角本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但当他看到那位身着清冷白衣,宛如谪仙般的花魁翩翩起舞之时,数年不曾抬头的龙二竟也有了些许反应。 “三万两,本相就要这个姑娘!”言罢,池国栋掀开帘布,身后随侍赶忙朝着大堂跑去。 听闻三万两,众人纷纷被池国栋的大手笔所震撼,惧其身份,一时间竟也无人敢与之竞价。 就在众人以为白衣女子即将成为今日头牌之时,萧良图却慢悠悠的从包厢中走出。他瞥了一眼对面包房,抚着胡须笑道:“池相,头牌若是如此轻易,可就无趣了。本相也给添点彩头吧!三万五千两,支持那宫装女子!” 第1321章 ……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池国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怒视萧良图几息,很快却又恢复了平静。“萧相看来是势在必得啊?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好扫了兴致? 那就再添五千两,四万两整!” “四万五千两!”萧良图瞥了一眼,毫不犹豫的再次加价。 “你……五万两!”言罢,池国栋侧目看向楼顶徐平的雅间,却见对方根本不在。 “好好好!池相果然底蕴不凡!六万!” “七万!” “八万两!!!” 双方你来我往,竞价不断飙升,气氛几乎达到了白热化。 对此,其他宾客屏息凝神,观看着这场激烈的角逐,一时间,别的几位女子竟无人再继续打赏。 就在两人争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年迈而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十万两,老夫支持七号姑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灰衫的老者倚在栏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台上。 见此情形,池国栋和萧良图同时皱起了眉头。“周信/周太师??怎么是他?” “老太师年近七旬了,宝刀未老啊!” “呵呵呵!周太师可别闪了腰,那就好事成坏事了!” “无妨!二位相国可以继续加价!” 听闻此言,两人对视一眼,最终放弃了继续加价。 花魁擂台就此结束,有着六境修为的七号女子成了当月花魁。 众人或是议论,或是嘀咕。余下的台上女子纷纷欠身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对着众人继续绿茶一番。惹得一众看客心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瞧着七号女子朝周信所在包厢走去,宋婉柔再次登场。“诸位大人可还尽兴?即便没有争取到也无妨!花魁擂台一月一次! 接下来便是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特色,角色扮演!在此,您可体验世间各种奇妙的女子身份与场景。并且无需竞价!” 随着宋婉柔话落,大堂内,原本紧闭的一道红门瞬间敞开。 其内被布置成繁华无比的东卢集市,摆满各种摊位。或是珠宝首饰,或是绫罗绸缎,身着东卢服饰的女子在里面嬉笑言谈,吆喝声此起彼伏。“诸位客官!进来瞧瞧呀!!!” 楼上楼下的一众宾客纷纷侧目,很快便被眼前场景所吸引。 “卧槽?快看!那些个女子腿咋是黑色?“ “什么黑色啊?腿上分明穿了啥东西?” “那是足衣?” “没见识,你啥时候见过那么薄、那么长的足衣?”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看那腿,咋比不穿还有味道?老夫莫非有什么奇怪癖好?” 随着大堂一阵议论,很快便有几人朝着红门走去。 正当他们色欲上脑之时,宋婉柔清了清嗓子笑道:“若是诸位想入内寻乐!需要办理一级会员!不贵!每月只需三千两白银即可!” “才三千两?给爷办一个!!!” “我!还有我!” “来来来,本公子也办个!” “让开让开让开!快给本少先办!” 就在众人大肆办理之际,不远处又一翠门骤然打开。 “烛影摇红春满院,罗衣轻拂香风。 莲步款移笑相逢。 眼波含媚意,朱唇语情浓。 公子莫辞今日醉,且留片刻欢容。 弦歌袅袅意无穷。 良宵应共赏,莫负好花同。” 忽闻有词,喧嚣的大堂很快安静下来,就连原本正在办理会员的宾客也侧目看去。 只见门内小桥流水,歪杆老树下,一群白衣女子嬉笑打闹!或是品酒、或是吟诗、或是抚琴、或是习帖。 众人身着素白蚕丝纱衣,虽薄如云雾,却笼罩周身,若隐若现的勾勒出曼妙身姿。银丝编织的发冠束起乌发,非但几缕碎发垂落锁骨之间,鬓边更以一支白玉雕花簪为饰。 第1322章 她们纱衣领口微敞,雪白的肌肤泛着莹润光泽,领口与袖口皆以银丝绣着缠枝莲纹。下裙颇短,行步间若踏云雾,隐约可见纤细白嫩的足踝。绣着蝴蝶的软缎鞋小巧精致,鞋上可见蚕丝所织的长袜,微白,透亮,更为美腿添上几分朦胧! “好好好!”二楼上,薛刚刚饮下的酒水顺着脖子打湿衣领,整个人大步朝着楼下走去。 见此情形,郑之为亦是骤然起身。“快替老爷准备三千两银票!“ 其人话音刚落,却见宋婉柔缓步上前,轻敲铜锣。“入翠门寻乐,需二级会员! 会费只需白银五千两每月,诸位客官!绝对的物超所值哟!” “五千就五千!快给本少办!小仙女们稍待!本少这就来陪你们吟诗作对!!!” “区区五千两!给老爷取六万两来!老爷先办它一年再说!” “那腿好大!不是!那胸好白!快快!快给本公子办!!!” “这哪是青楼,这分明是仙国啊!五千两虽贵……咬咬牙,爷也办得起!” 会所内的气氛热烈非常,几乎到达顶峰之际,宋婉柔笑着拍了拍手!见其眼色,最后一道金门缓缓开启。“诸位!这最后一门,三级会员可入! 玉牌今日只授一块,获牌者,可尽享其内女子!起价,白银一万两每月,价高者得!” 金门内,龙纹烛台映得屋子金辉流转。沉香袅袅间,五位女子仿若画中仙姝。 居中者头戴九翚四凤冠,翠羽流光,十二串秀珠流苏随其颔首轻晃。赤红色翟衣上,金线绣就的翚鸟栩栩如生,丹彩祥云蜿蜒其上,广袖边缘缀着明珠,似银河倾泻。茜色长裙层层叠叠铺展于地,织金襕边华贵至极,眉间花钿以朱砂勾勒,与红唇相呼应,眼尾微挑的丹凤眼流转着威仪与风情,鼻若琼玉,肤白胜雪,举手投足皆是六宫之主的端庄。“妹妹们今日可要好生伺候陛下!!!” “我等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其人身侧,四名侍妃各展风华。 …… 德妃身着一袭浅粉色罗裙,襦裙上绣满并蒂莲,薄如蝉翼的纱质披帛缠绕双臂,半掩着胸前风光。她高梳灵蛇髻,一支玉制牡丹簪斜插,杏眼含春,琼鼻小巧,樱唇不点而朱。 娴妃则身着浅紫色襦裙,裙裾绣着银线流云纹,广袖上缀着的银铃发出清越声响。百合髻上簪着琉璃花钗,浅紫色的琉璃花瓣晶莹剔透,柳叶眉下,一双翦水秋瞳波光潋滟,琼鼻秀挺,粉唇微抿,自有一股温婉气质。 鹅黄色素裙的淑妃梳着双螺髻,髻间插着珠串与绢花,裙摆绣着缠枝蔓草纹。她眉眼弯弯,脸蛋带着些许婴儿肥,小巧的鼻下,红润的嘴唇若有若无的噙着笑意。 最后一位身着黛青色襦裙惠妃,裙上绣着水墨竹纹,她挽着飞仙髻,一支青玉竹节簪高插,几缕发丝垂落颈间。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点着胭脂红,高挺的鼻梁,朱唇似染丹砂,冷艳中透着优雅。 五位女子或华贵端庄,或娇俏温婉,或灵动冷艳,于这小小屋内百花争艳,令一众达官显贵目眩神迷。 “卧槽!这特么不是大金的宫服吗?” “你别说,还真就是金廷的宫装!去年秀坊间还在我这订过布匹!“ “连皇后和四妃都能扮?这天上人间属实是好大的胆子!” “孤陋寡闻了吧?这会所主家乃是大周靖北王府的世子,与金人世代血仇!” 第1323章 “就是就是!这是在奉天,又不是在蛮子的圣天城,有什么不敢的?” “管那么多作甚?人敢扮,老子就敢玩!” “不就是一万两吗?老爷我出三万!!” “三万五!” “本少爷出八万!!!” “十万!” “十万算什么?爷出白银十二万!” 看着楼下哄抢的富商巨贾,萧良图眉头一皱,朝着随侍嘀咕几句。 几息之后,三楼传来一道吆喝。“相国大人出白银二十万两!!!” “不过区区二十万……”池国栋老脸一红,心里痒得跟猫爪一般。“哼!老夫出二十五万!” “三十万!池国栋,你非要与本相过不去吗?” “哟呵?萧良图,没银子就闭嘴!本相出三十五万两!” “你……” 随着一阵激烈的争夺,唯一一块三级会员玉牌最终以白银四十八万两被池国栋大笑着收入囊中! 随着拍卖结束,现场气氛已近顶峰。 片刻之后,数名壮汉抬着巨大的酒桌缓缓走入大堂。 其上摆满各种美酒,它们均已被徐平用蒸馏提纯。每一种都盛放在精美酒具之中,或是晶莹剔透的玉杯,或是造型独特的酒樽,亦或是奢华无比的镶金酒壶。 “凡会员者!免费享此佳酿!”宋婉柔率先打开一坛,将酒一饮而尽。“非会员者百两银子一壶,美酒有限,诸位!尽兴!!!!” 其人说罢,一群婢女端着酒壶挨个送至宾客所在之桌。即便有人嫌贵,在那么对双目光之下,也会硬着头皮咬牙买下。 随着宴起,众人一边品酒,一边欣赏着身旁酒女翩翩起舞。 即便是酒女,她们同样身着暴露服饰。随着舞蹈,众女时而出言挑逗,时而俯身为宾客倒酒。那若隐若现的春光,让在场众人看得是血脉偾张。 随着美酒送入,看着佳人伴舞,整个现场仿若酒林肉池,天上人间的各个角落都充斥着奢靡与享乐。 会员入门享受着专属特权,达官显贵在各自包厢中亦是无比尽兴。 舞女翩翩,艺伎弹唱,侍女伏身在地为他们按摩、捶腿,伺候得无微不至。 非但如此,凡会员,还可以盲盒点女,随机抽出姑娘。无论是下等的清秀佳人,还是中等的美貌才女,亦或是上等的绝色尤物。 这种充满未知的刺激,更让在场的会员乐此不疲。而未等入会者,也是悔恨连连。 这一刻,整个天上人间当真成了一个巨大的销金窟。 达官显贵彰显着身份地位,富商巨贾肆意挥洒财富。无论政敌还是商敌,在这里似乎都忘却了一切烦恼,沉浸于无尽享乐。 “欢迎光临天上人间!!!” 正在此时,两道不合时宜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走入大堂。 看着径直入内的女子,徐平骤然起身。青玉尺、梨木壶,卧槽?夫子真就来了!!! “哟?真把这大佛整来了?”司徒娴韵余光一瞥,心头却已打算起来。夫子若真能为天上人间提子,那将是无比荣耀,更能彰显徐平的人脉的手段…… 而一旁的姜云裳亦是眉头紧皱。早在梁宣帝在世之际,她曾随兄长拜访过公司妙善。即便时隔多年,对方还是这般超凡出尘。“徐平啊徐平,我就看你今日怎么收场!!!” 与此同时,面纱下的公孙妙善同样打量着其内,如此穷奢极欲的景象却未让她的心境有半分变幻。 看到来人,早被徐平交代好的司仪慌忙小跑上前。“小女见过先生!将军有交代,若是您来了请随小女上四楼!!”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微微抬头,只一瞬间便看见了楼上上站着的徐平。这个逆徒,倒是过得逍遥快活……“小姑娘不必拘礼,前面引路即可。” “…….”对方的反应出乎司仪预料,她先是一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您这边请!” “先生……”反观武玉宁,对眼前的景象却是颇有些抗拒。见公孙妙善跟随对方而去,她赶忙快步跟上。“这等污秽之地……” 其人话未说完,公孙妙善却是微微摇头。“既是修心,为何要在意这些?为何要在意这是何处?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与必要,即便她们,也不例外。” 见对方如此说道,武玉宁只得压低帽檐微微颔首,随后不再言语。 两人跟随司仪绕过前堂,很快便登上了最高楼。抬眼看去,徐平早已在此等候。“徒儿见过师尊!!!” 话音刚落,掌风袭过,徐平又又又被拍成了大字。“敢让为师来这污秽之处?想好怎么死了吗?” 此话一出,武玉宁当即愣住。“夫子,您不是说修心者不必在意这些吗?” “修心者是你,本夫子又不修心!!!” 第1324章 …… “徐平!!!”姜云裳和司徒娴韵同时站起身来。瞥了眼缓步而来的公孙妙善,她俩赶忙撤回了一个起身。“见过夫子/夫子!!” 瞧着青玉尺举高,徐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师尊,大庭广众的,您就不能……” 话未说完,公孙妙善便已侧目朝着楼下的大堂看去。“大庭广众?你的意思是要为师将你带去下面收拾?”言罢,她收起玉尺托着下巴思虑几息。“这个建议似乎也不错!” “不不不!别别别!”徐平眉头一挑,老腰弯成九十度行礼。“徒儿这些时日都在筹备天上人间开业,故而只能让您屈尊来此,绝对绝对不是有意的!”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径直走向主位缓缓坐稳。“尽是些小聪明。你是为师的亲传,想要借势大可直说,一点手段全用在为师身上,你该不该打?“ “直说便可?”徐平微微抬头,两眼珠子转上半圈,旋即抬手作揖。“师尊,直说的话您会来吗?……” 未作思虑,公孙妙善便端茶浅饮。“当然不会来。” “……..”满脸黑线的徐平撇了撇,侧着身子躲到一旁。“徒儿的确准备了东西孝敬您! 师尊,顾应痕即将回京,徒儿想借您的势自然不假。此地的火爆程度您也瞧见了,尚未在奉天站稳,日子久了必遭其黑手。 徒儿无奈,也只是防范于未然,还请师尊暂息雷霆之怒……”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和姜云裳同时瞪大眼睛看向对方,还能这样圆的吗?这样的理由夫子怎么可能会信??? 两人正在暗自吐槽之际,公孙妙善却是放下茶盏微微颔首。“恩……你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既是如此,你想要为师做什么?” 卧槽?你还真信啊?姜云裳捂着嘴巴差点就没问出声来。 徐平大喜过望,赶忙再次作揖。“师尊乃三榜榜首,自然不可显世于这群凡夫俗子!您只需隔着纱帘,以气为笔,在照壁之上为徒儿提字便好!如……如何?” 司徒娴韵小嘴微张,看着徐平满脸认真的模样已然是无力吐槽。似夫子这般超凡脱俗之人怎么可能给个会所提字,这不强人所难吗? 正当她欲出言阻拦,却见公孙妙善缓缓起身。“就这?举手之事,自无不可。” “不是?/啊?/这?”除了姜云裳和司徒娴韵,就连站在不远处以面纱遮颜的武玉宁也惊呼出声。 对于众人反应,公孙妙善并不在意。“吾辈行走于世,雅俗共赏,不拘小节。天下学宫本就纳六国之士,何曾区别对待?”言罢,她一手掀开雅间纱帘,径直走向帘外。“本夫子需要在意世人眼光吗?” 话音刚落,四楼之上,一股澎湃无比却又极为平和的金色气劲骤然荡开。霎时间,整个天上人间充斥着令人难以反抗却又并不压抑的内劲。 于此情形,无论大堂内的富商巨贾,还是各雅间包房的达官显贵纷纷起身看去。 只见公孙妙善走出,帘纱轻扬,露出其无暇白衣,腰间悬着的青玉尺泛着温润光泽,周身淡淡金光流转,竟让整个四楼雅间都明亮起来。 她负手而立,眼神平静的俯瞰着楼下,随后足尖轻点,立于巨大的屏风之上。 抬头仰望的众人目瞪口呆,手中酒杯、珍馐佳肴纷纷不自觉的放下。 “梨木壶、青玉尺,这人是夫子??” “那.……那真的是夫子?” “老爷我这就喝醉了?公孙妙善竟会出现在此处?” “徐平啊徐平,真是好手段!居然连她都能请来?” 第1325章 “池相孤陋寡闻了吧!公孙妙善与徐平乃是师徒,虽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三榜魁首啊,这得花多少银子才能将人请来?” “银子?你他娘的多蠢才能问出这话?”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惊叹与震撼,整个天上人间一片哗然。 对此,公孙妙善并未在意。她俯视着不远处的照壁,青玉尺隐隐泛起微光。“该提些什么呢?嗯?“ 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公孙妙善便将玉尺微抬,一股金色气劲凝聚指尖。”!!!” 几息之后,其指尖气劲笔锋微顿,随后行云流水般在照壁上书写。 随其书刻,整个天上人间金芒大盛,围观者只觉一股浩瀚气劲扑面而来。 不多时,“天上人间”四个大字便呈现于照壁之上。字迹苍劲有力,却不失飘逸洒脱,每一字都似有灵,散发夺目光彩。那字迹中蕴含的文气与武意交融,让在场文人武者只觉心神震荡。 “好字!这等书法,当真是神来之笔!” “夫子不愧是文道第一,这四个字,怕是价值连城!” “价值你吗的价值?你就只知道钱?“ “本以为只是吹牛,不曾想徐平真有这等人脉?” “夫子提字,好大的派头!” “这是派头吗?这是在敲打某些人!” “天上人间啊,往后得敛财多少?” 众人纷纷赞叹,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起码样子还是做到了位。 徐平激动得满脸通红,本以为会挨一顿毒打,他没想到三言两语夫子便真的替天上人间提字。 姜云裳和司徒娴韵同样瞪大了眼睛。 “早知道夫子如此好说话,说什么我也得要上一帖。” 司徒娴韵话刚说完,姜云裳却嘲讽的瞥了她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夫子好说话那是看人下菜,你?逃犯一个!!!” “姜云裳,我忍你很久了!”说着,司徒娴韵眉尾一挑。“别以为入了大梁就怎样,还是管好你自己!!!” “哼/哼!” …… 看着自己的墨宝,公孙妙善微微颔首。她轻轻拂袖,那股萦绕在天上人间的磅礴气息渐渐消散,只留照壁上的四字熠熠生辉。 待到众人有所反应,她已纵身一跃,重新回到了四楼。 见她回来,徐平满脸谄媚。“师尊所书这四字,果然气势不凡,气势不凡啊!” “哦?只是气势不凡吗?”公孙妙善坐回原位,揭开盖殴轻轻一吹。“里面有为师所留的道意,闲暇无事,你多加参悟。” “多谢师尊!”徐平躬身施礼,随后小跑着绕至其人背后。“师尊此来辛苦!徒儿替您捶捶肩!!!” “也罢……算你还有点孝心!”言罢,公孙妙善放下玉尺,缓缓闭目。 不是?你为啥要奖励他?看在眼里的司徒娴韵咬牙切齿!死木头那两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你看不到吗? 这还是自己认识那个腹黑、阴险、狠辣的徐平吗?姜云裳嘴巴微张,同样是好半天都没能开口出言。特么就离谱…… “哎!也罢!连夫子都出面了,隔着纱帘我又有何好在意……”念及此处,姜云裳坐正身子,双手轻抚琴弦。 就在众人仍在惊讶之际,四楼雅间的纱帘再度掀开,一阵悠扬的琴音突然响起,如潺潺流水,传颂于整个会所之内。 楼内众人纷纷仰头循着琴音望去,只见姜云裳身着一袭长裙,神情专注而又清冷,坐于四楼露台之上轻抚古琴。 即便她以面纱遮容,凡识音律者,很快便猜到是何人! “卧槽!这是……长公主殿下!” “不是,你咋知道的?“ 第1326章 “当年宣帝欲替长公主招婿,宴上,本公子曾远远见过一面。抚琴之人虽已遮面,但这琴音可骗不了你!!!” “没错,当年那场宴席,我于家也受邀前往。小爷我自幼精通音律,所弹曲目,与当年如出一辙……” “胭脂榜一榜二可真都来了,简直就不可思议啊!” “原本以为告示上是吹牛,这是真牛啊!” “嗨!长公主本就与之联姻,那么大的生意就算出戏也不奇怪!只可惜,未能一睹其绝世容颜,心中有憾啊!” “哼!睹了又如何?每一个你朝思暮想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睡她睡到想吐的男人!” 现场虽议论纷纷,姜云裳却沉迷其中,琴音时而舒缓,时而激昂。自打宣帝驾崩,她已多年未再弹琴,今日,似乎将压抑内心的各种情绪悉数发泄于其内。 而就在此时,公孙妙善突然转头。 见此情形,雅间外的武玉宁抱着琵琶低头入内。“夫,夫子……” 看着眼前女子,虽已遮面,徐平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师尊,这位是?” “学宫新入的学子!”说着,公孙妙善放下手中茶盏。“丫头,你酷爱琵琶,云裳公主的琴艺六国罕见,何不与之同奏?” 此话一出,武玉宁微微颔首。眼前的男人虽让自己的心境颇为复杂,但求修心,何必在意这些纷乱。 念及此处,她微微躬身,随后抱着琵琶缓缓走向露台。 见到有人走来,姜云裳并未在意,她指尖轻拢慢捻,凤栖语的曲调如潺潺溪水,清越空灵的琴音悠扬于大堂中回荡。 七弦震颤间,众人沉浸。恰在此时,武玉宁怀抱琵琶,纤手用力扫过琴弦,弦音似金戈铁马般轰然炸响,苍凉雄浑的音色瞬间与古琴之音交织缠绕。 琵琶声停欲语迟,古琴声直通五脏,两种乐音瞬间在露台之上交融。 见状,公孙妙善屈指轻弹,一道金色流光飞出,在空中凝成宫、商、角、徽、羽,似乎牵引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乐声。 姜云裳素手翻飞,琴音愈发婉转缠绵,时而如夜莺啼鸣,时而似细雨润物。武玉宁则琵琶急拨,弦弦迸发出铿锵之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厮杀。 一柔一刚,一静一动,两种音色在金色音符的调和下,竟奏出一种奇妙的和谐,宛如阴阳交融。 随着音律逐渐攀升,公孙妙善的周身气劲涌动,在两人头顶凝聚出一片璀璨光华,将整个露台映得恍若仙境。 对此,无论二三楼的雅间还是楼下大堂,瞬间炸开了锅。 "这哪里是凡间曲调啊!荒唐!荒唐!" "莫不是乐仙临凡?好一曲合奏?" "看!那些音波凝成了音图纹路!此等神技千年难见!" "老夫愿出万两黄金,只求再听一曲!" “作你吗的黄粱美梦,弹琴之人可是长公主,人家差你那三瓜两枣?“ “双绝合璧惊天地,一曲能销万古愁!" “此行甚妙,甚妙啊!” “天上人间,人间仙境!值,这银子花得可太值了!! “张口银子闭口银子,什么玩意?莫要辱了这琴音,否则本公子和你没完!” 任凭楼内人声鼎沸,随曲调进入高潮,俩人的动作也愈发急促。 姜云裳额间沁出细汗,却依然全神贯注的抚琴。武玉宁指尖在琴弦上快速拨动,琵琶弦发出的声音也愈发激昂。 两种乐声如两股巨流,在公孙妙善构建的金色音阵中轰然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整个天上人间陷入了死寂一般。所有人屏住呼吸,似乎还未从梦境之中苏醒。 短短几息之后,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轰然响起。无论富商巨贾还是达官显贵,纷纷抛出怀中金锭与银票,叫好之声绵绵不绝。 对此,姜云裳不禁侧目看向头戴斗笠、以面纱遮脸的武玉宁,眼中满是意外。 正当她欲开口询问,武玉宁微微欠身,迈着轻盈的步伐快步回到雅间内,站到了公孙妙善的身后。 “这什么来路?卧槽?真的很熟悉的感觉啊?”徐平见此,不禁眉头紧皱。 正当他欲凑上前去询问其来历,却见武玉宁缓缓抬手,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丝复杂,将脸上的面纱缓缓揭开。“学生武忘忧,见过学兄!” “你,你是……”徐平双目圆睁,许久都未曾接上话来。看了眼公孙妙善的背影,他突然放下捶肩的手。“学生徐平,见过学妹!” “学兄似乎很意外?”武玉宁低头垂目,随后再度戴上面纱。 “徐平,这位姑娘……”说着,姜云裳黛眉微微挑起,随手放下了手中的古琴。“你是……你是武玉宁?!!!” 第1327章 …… 话音刚落,一个脑瓜崩就敲在了徐平头顶之上。“她叫武忘忧,是你学妹,今儿个出门又没带脑子?” “师尊,她分明是……”徐平突然一顿,旋即微微拱手。“昨日已成过去,是在下失礼了。” 武玉宁并未接话,只是默默点头。她抱着琵琶站到夫子身后,再次将帽檐压了压。 她不是死在元武了吗?无论姜云裳还是司徒娴韵,对于武玉宁的到来同时都表露出了意外。夫子这是何意?特地带着此女过来,目的是想敲打徐平吗? 看来,公孙妙善对于徐平当初在元武的做派已然认可……留她一命,利弊参半。 徐平侧身坐下,目光转投向它处。天下学宫的能量还是过于庞大。亦或是说,公孙妙善的能力实属让人忌惮。 当初在大都,莫无涯恐怕早已将自己的图谋看穿。对方没能出现,和自己这个无所不能的师尊必然有关。她能在元都附近将武玉宁救下并且带回学宫,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念及此处,徐平突然开口。“师尊,我已令李善在岳州各郡增设学堂,并且不局限于官宦子弟与富商巨贾。 便是平民,亦会无偿教习。”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微微侧目。“你想说什么?学宫就在紫萍附近,你是在试探为师的态度吗?” “师尊言重了,弟子不敢!”说着,徐平给自己倒上一盏烈酒。“对于此事,却不知师尊怎么看?” “传道解惑、开智众生,这本就是天下学宫的立身之本。有朝一日,学宫也许会消失在这世间,但所授所育,亘古流传。”公孙妙善拂袖一挥,低头解下腰间酒壶。“天下间的求学之地何其多?大周的督学司、东卢的国院、南安的墨林学堂、元武的礼尚监。 这些地方虽可求学,却并不收纳寻常百姓入内。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何必多想。” “夫子,小女有一问,还请夫子解惑。”司徒娴韵黛眉轻挑,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沉。 满饮一口,公孙妙善竟是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但说无妨!” “夫子口中这些学所均受皇权制约,或者说受朝廷掌控。天下学宫独立于世,早在昔夏尚存,夏宣帝便欲裁撤学宫。 百姓目不识丁,世家大族之所以能与皇权周旋,其最大优势便是人才输送。于世间皇权而言,学宫的存在无异于如鲠在喉。 时隔数百年,虽不知夏宣帝最终为何没有实行……” 司徒娴韵话未说完,公孙妙善已将酒壶重重置于案台之上。“你说得很对,学宫于君王而言的确如鲠在喉。 为何宣帝放弃兵伐而选择怀柔?因为彼时的夏庭有一半以上的官员出自学宫。这也是为何昭、康二帝即位,拒纳学宫之子入仕的根本原因。” 此话一出,徐平突然皱眉。他悄然握紧手中的酒盏,掌心更在不经意间缓缓收缩。 “既是如此,那为何学宫能延续至今?“姜云裳作揖施礼,亦是缓缓坐正。“按说有了昭帝与康帝的制约,时隔三代,朝中当无学宫之仕的立足之地才对。” 对于这个问题,公孙妙善并无波澜,只平淡的把玩着手中玉尺。“朝内无法立足,不代表朝外也无法立足。 且不说昔夏,便是如今的列国也不缺藩王与诸侯。任何时代,它们都是皇权能否稳固的重要因素。 自打昭帝明令,朝廷不纳学宫之子。各州各地的藩王与诸侯呢?他们却巴不得将之尽皆收为幕僚。 第1328章 这也是为何天下学宫虽在梁境,其内学子会却分散各国入仕的缘由。” “不!应当不仅仅于此。” 司徒娴韵正欲开口言语,姜云裳却已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昭、康二帝拒纳学宫之子入仕,原本平衡的局面便会被打破。 昔夏多以孝廉、举荐、荫袭、世禄与茂才入仕。没有了学宫派的制约,世家与勋贵逐渐做大,直至与皇权分庭抗礼。 也正因为如此,直至英宗,昔夏的皇权已难达地方。政令出不了京城,明宗不甘而欲求改制,最终才导致九王齐反,夏朝崩塌……” “为谋民望,到底还是动了世家与勋贵的利益。当他想要再纳学宫之子入仕,却发现他们早已被各世家与藩王所收纳。”言罢,司徒娴韵由衷的轻叹了一声。 徐平要和武成乾瓜分大梁,除了篡权得名正言顺,掌控旧朝还需要手底下有大量的能人异士。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论及谋取天下,但凡局势趋于稳定,早晚有一天他会与天下学宫翻脸。 要么学宫解散,要么出兵讨伐。 就如今,天下学宫已传承千年之久。这其间不乏欲将它除之后快的君王,但它依旧留传至今。 以公孙妙善的傲气,多半也不会退让。对此,她自己恐怕早已猜到…… 念及此处,司徒娴韵只是缓缓低头,也不再言语。 大堂内的叫好与喧哗依旧,而四楼雅间内的气氛却颇为压抑。 过去许久,徐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要再续,却又将之放下。“求学不论高低,每个人都有其能力所在,只看如何发掘。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师尊建议我从学堂中培养班底,还是搭台广招天下贤才?” “以你如今的民望,要想搭台招贤,收效甚微。”公孙妙善的神色依旧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先前的对话而影响心情。“依为师之见,你想法不错,虽耗时颇久,随同你起始于微末之人却更易掌控。 徐平,譬如你帐下的唐禹、陆峥之辈,能力虽然不小,用起来却没有郭子韬、许阳等人顺手吧。” “不妥,我早前不是与你说……” “莫要急!”司徒娴韵话未说完,徐平却已摆手打断。“师尊,没有门槛虽易挖掘,却难保不会生乱。懂得多了,心思也会变多。如此大的体量下,难保不会出几个点子王。” ……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余光一瞥。“帝学归根结底不过是制衡之道、御下之道和愚民之道罢了。 徐平,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哦?愿闻师尊解惑?” “周文帝时期,为教导太子诚,文帝命禁军捕获大量野雀,后着匠人打造木笼。 笼顶盖着青铜网,网离雀群头顶仅有三寸之距,并以铜铃依次系于野雀爪上。 野雀初入笼时,羽翼扑棱。每当它们奋力振翅,受重的铜铃便会拽住雀爪,使它们纷纷撞于内壁。短短两日,这群笼中雀腿上的血珠便已染红笼底。 半月之后,当着太子诚,文帝命人将笼顶的铜网悄然撤去。 而此时,那些曾经桀骜不驯的野雀不再振翅,只在笼底方寸之地跳跃。 又过半年,专人照料之下,笼内已孕出不少雏雀。每当新生雏雀扇动翅膀,立刻便被老雀用尖喙啄起。 没有了铜网,铜铃早已无法阻拦,而这群野雀所跳跃的最高处,却永远停在当初铜网的位置。 次年冬月,幽州大旱。太子诚捧着开仓放粮的奏疏在文德殿内来回踱步。犹豫再三,最终他还是提笔批下:仓储乃国之根本,祖宗旧制不可轻改。 第1329章 又过几日,太子诚前去观雀,蛛网覆盖的木笼里,铜铃已有了斑斑锈迹。 即便如此,那些野雀的后代依旧保持着当年三尺的跳跃高度。似乎,它们生来就只能跃起三尺之高。 最为坚固的牢笼从来不是铜铃,这些野雀把铜铃撞击的疼痛刻进了记忆,便会在心中筑起比牢笼更为坚固的高墙。 当它们被困于自己编织的铜铃声中,便会将三尺木笼认作整片穹庐。”言罢,公孙妙善缓缓站起身来。“为师不能白来一趟,让你府中备些好酒,这个要求不为难你吧?” 见对方起身,徐平赶忙站起。他掸了掸袖袍,抬手作揖。“师尊放心,徒儿早已备好。” “有点良心。”公孙妙善回眸一笑,继而莲步轻移,朝着楼下径直走去。“但不多。” 徐平嘴角一抽,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目送着公孙妙善和武玉宁离去。 行至大堂,此内的气氛依旧热烈非凡。 公孙妙善余光一扫,正见几名女子身着纱衣斜倚栏杆。 红衣女子相貌不凡,皓腕轻扬间,半透明的裙摆滑落至腰间,露出腰肢上用金粉绘制的牡丹图腾。"大人若有白银玉牌,此刻便能在璇香阁内与奴家共浴温泉。" 其人声如莺啼,指尖蘸着酒水在栏杆上画出勾人的弧线。见此情形,一众富商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心急的已摸出银票朝台上奔去。 在她身旁,另一枌衫女子身披珍珠缀成的薄纱,跪坐在软榻上,发间簪着的凤凰步摇随来回轻颤。“黄金玉牌不过区区几千两,这位客官英姿勃发,莫非不想与奴家春宵共度吗……” “这个逆徒,本事不多,花样不少。”几息之后,公孙妙善收回目光。“那女子腿上白色的裹纱是足衣吗?竟然连本夫子都没见过……” 听闻此言,武玉宁赶忙低头垂目。“夫子喜欢?为何学生瞧着有种难以言喻的羞……羞耻感……” “羞耻感?为何?”说着,公孙妙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管他呢!回头让那逆徒给你我二人也送些来。” “夫子,这天上人间还真是日进斗金!”听闻此言,武玉宁扶了扶面纱,赶忙岔开话题。 此时的四楼雅间,望着两人离去背影,徐平的心情竟是有些复杂。周文帝的铜铃囚雀不可谓不绝,这倒是给了自己极大的启发。 感受到徐平神色的变化,姜云裳和司徒娴韵对视一眼,并未开口说些什么,三人重新坐回原位。 转眼已是华灯初上,会所的雅间与厢房开始传出阵阵娇喘。 大堂内,绘着春宫图的屏风后面,几名富商正围着盲盒点女的竹筒哄闹。 “怎么抽了三次都是谢谢惠顾?这他妈的不欺负老实人吗?” “你可闭嘴吧你!张胖子一百两就抽中了上品美姬!手气差怪谁?“ 另一旁,也有几名权贵肆意玩弄着修为不低的武修女子。 “啧啧!真是有货!” “小娘子,你这六境修为倒是不低,却不知还有什么别的花样?” 闻言,女子腰间软剑缓缓出鞘,眼神更是充满挑逗。"大人想让奴家用剑,还是用些别的什么?" 会员金屋内,奢靡更甚。温泉池的水面漂浮着玫瑰花瓣和金箔,暖阁内的双面锦绣屏风后,几名女子更是表演着活春宫。 屋外,宋明远也没闲着!他孜孜不倦的给一群新晋富商推销各种套餐,展开的羊皮卷上面画着交缠的美人。"二位客官若同时办理白银会员,可享美人鸳鸯浴五折优惠,更能解锁一龙戏双凤!优惠只限今日,真正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哟! 雅间内,徐平翘着二郎腿昏昏欲睡。 正当他打了个哈欠,宋婉柔提着裙摆快步走来。“大人,今日的美人册已录好。” “拿来我看看!”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当即放下手中果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姜云裳撇了撇嘴倒也没说什么。“如何?可有排满?” “你自个儿看吧!”言罢,司徒娴韵将册子一把拍在其手上。“好家伙,真是好家伙!凤楼还能这么开的……” “这……”接过册子一看,姜云裳的双瞳迅速收紧。“怎么可能?太疯狂了!这些个姑娘的陪侍都已排到了明年四月?” 此话一出,原本昏昏欲睡的徐平一个翻身坐起身来。“哦?拿我瞧瞧。” “这不是重点!”说着,宋婉柔将另一本账册递到了徐平手中。“大人还是看这个吧!” 接过册子一翻,徐平的嘴巴越张越大,几乎能塞下一整个鸡蛋。“我的个亲娘啊,光会费就收了白银四百一十三万两?” “大人,办理一年可享七折优惠,大部分手头宽裕者都选择了一年期的会员。”宋婉柔手舞足蹈,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不光是会员费、花魁擂台、三门戏美、盲盒点女,今日的总账高达六百余万,六百余万啊……” 这个数字一出,即便见惯了敛财手段的司徒娴韵也大为震惊。“这这……这比抢劫国库还夸张啊?” “抢劫国库算什么,这简直比开司铸币还来得快!”看着一长串的数字,姜云裳头一次觉得银子原来可以这样赚。 “别高兴得太早,大多是一年的会费,还有不少预定女子的银钱!今日一过,咱们的业绩会直线下降!”说着,徐平突然起身。“将银子扣留两百万用于会所运作,剩下的全数送到李正我手中,老子要招兵买马,铸甲炼器!明年给顾应痕来坨大的!!!” 第1330章 …… 离开天上人间,公孙妙善和武玉宁并肩走在奉天的街道之上。 夜色浓厚,唯有街边零星的灯笼,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白日里熙攘的街道,此时只能听见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偶尔传来的更夫打更之声,更添几分寂寥。 即便隔着老远,公孙妙善回头看去,天上人间几个大字依旧醒目而奢华。 许是察觉到对方的神色变化,武玉宁低头凑上前去。“天上人间的确不一般,今日当是赚得盆满钵满。” “回了趟神京,的确不一般了……”公孙妙善淡淡回道,语气却不似在天上人间时那般自在洒脱。 夫子怎么会答非所问?武玉宁抬眼看向对方,语气很是轻柔。“您似乎有心事?”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轻叹一声,目光能望向远方,却望不到那不可知的未来。“丫头,你觉得徐平能夺下大梁吗?” “这……”武玉宁微微一怔,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学兄才智超群,手段狠辣,心怀大志又招揽了诸多能人相助,想来有几分胜算。” “本就拥兵不少,如今他在奉天开设天上人间,广纳钱财,结交各方势力,可谓兵、粮充盈。 就如今的他,缺的只有人才。”言罢,公孙妙善脸上的神色愈发复杂。 “学生愚钝,目光短浅。”说着武玉宁将头一偏,仔细打量着对方的眼神。“夫子,大梁根基深厚,传承数百年。且不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单就顾应痕便不是泛泛之辈……” 公孙妙善微微颔首,眉头依旧不展。“不错!徐平确实有能力,也有野心。 他敢于在奉天开设如此奢靡之所,不惜耗费大量精力和财力,此等胆识和魄力极佳。 但他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性格,却很可能触之而崩。” “夫子,您的意思是……” 对方的话让武玉宁回想起当初,她正欲追问之际,公孙妙善已然开口。“就像这天上人间一般,表面上乃是寻欢作乐之所,实则暗藏不少鄙陋。 人的欲望会因对比而增长,他并未掌控奉天却占着那么大的利益,会得罪多少人?又会给自己招来多少麻烦和觊觎?” “夫子,您是担心他行事过于激进,所以才帮天上人间题字吗?”话到此处,武玉宁才突然反应过来。 “大梁孱弱学宫才有一定的震慑力,但也仅限于此。”公孙妙善遥望星空,目光中透着一丝无奈。“这个逆徒,野心膨胀过快,不再单纯于固本立身,也不再满足于如今的权势。 追求权力本无错,只怕他迷失自我,伤人伤己。”话到此处,她突然一顿,很快却又回过神来。“现在的他,眼中只有权力和利益,忘了什么才是立身的根本。” 听闻此言,武玉宁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您觉得学兄若是真能夺下大梁,会是一位好君主吗?” “他?难说……”公孙妙善摇摇头,眼中竟是有几分失望。“这个逆徒有些治国之能,在谋略和用人方面也有自己的一套。 为师不清楚他此次回奉天为何有如此大的转变,许是神京发生了些什么。 只靠武力和权谋,难以长治久安。顾应痕为何迟迟不敢僭越?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他看得很明白。” “…….”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说,街道上,偶有寒风吹过,带着冬夜的冰冷,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三更天已至。 而此时的徐平回到大将军府后,同样毫无睡意。 第1331章 公孙妙善带着武玉宁前来,显然是在敲打自己。对方在天上人间所说的那些话,投入徐平心湖,更让他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独坐在书房内,屋内的烛火摇曳,将其影子忽明忽暗的投射在墙上。 苏北石是怎么败亡的?归根结底就是着了李正我和吴文渊的套。学宫虽说不涉足列国纷争,却无形之中影响着天下局势。 徐平反复思索,越想越觉得天下学宫的存在对于自己未来掌控大梁,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 独立于世,却掌控着大量的人才,这些人才分散在各国,凭借着在学宫所学,在各国朝堂和地方发挥重要作用,影响力不容小觑。 若不能妥善处理与学宫的关系,日后必将成为心头大患…… 尽管夜已深沉,困意却丝毫无法侵袭徐平的心神。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内心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公孙妙善于自己有救命之情,更有传道之恩。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与冲动,他起身朝着为对方准备的厢房走去。 理念和原则可以为情谊让步,但情谊有时也需为理念和原则让步。 来到厢房门口,徐平犹豫再三,最终抬手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屋内传来公孙妙善平静的声音,也许早已预料到他会来,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深夜前来叨扰,还请师尊见谅。”整理好衣袍,徐平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公孙妙善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卷书,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似乎又没在思索什么。 “徒儿见过师尊。”徐平恭敬行礼,声音略有些低沉。 “随便坐……”放下书卷,公孙妙善抬头看向对方,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这么晚了,来找为师所为何事?” “呼!”徐平深吸一口气,作揖再礼。“师尊明鉴!自打回府,徒儿一直思考您今日所说之言。无它尔,弟子想问师尊又是如何看待天下学宫?” 公孙妙善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意外,她微微侧目,不再与之对视。“说出你的想法,不必遮遮掩掩,诸多试探。” …… “在弟子看来,这世间不该有天下学宫这般掌控人才的地方存在。 学宫独立于各国皇权之外,却能无形中左右朝堂局势,输送大量人才进入各国为官。长此以往,各国角斗的平衡必将为之打破,天下也难以真正太平。”说着,徐平掀开衣袍缓缓坐到了对方身旁。“六国间,局势混乱,学宫输送的人才在此起到推波助澜之用。 也正因为没有门槛和制约,各方势力有学宫人才的辅佐,争斗愈发激烈。” “言不由衷……徐平,若是这样的势力掌握在你手中呢?”公孙妙善微微皱眉,再次拿起手中的书翻阅。“天下学宫传承千年,一直以来以传道解惑、开智众生为己任。 学宫收纳六国之士,不论出身贵贱,皆可入内修习。所谓学以致用,他们将来无论身在何处,均本着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安。 这样的地方,为何不该存在?”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摇头。“您只看到学宫好的一面。敢问师尊,如今的天下学宫,还是单纯的求学之地吗。 它虽然不直接参与各国争斗,却通过输送人才,间接影响着各国的政治走向。 各国的朝堂、藩王与诸侯,争相招揽学宫弟子作为幕僚,壮大自身势力。这使本就动荡的天下更为混乱不堪。” 第1332章 “你想说什么?“公孙妙善神色一冷,目光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徐平,你太狭隘了! 人才,本就不该被某一人或某一势力所独占。天下学宫培养人才,是为了让他们去造福天下百姓,而不是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学宫的存在可维持平衡与稳定,各国之间相互制衡才能避免更大规模的战争。 你只看到了学宫对权力的影响,却没看到学宫对文化传承、对百姓教化的作用。” “那么吴文渊呢?李正我呢?亦或是李子画呢?人的理念往往会随外界因素和追求所转移,何来造福百姓一说?谬论!”说着,徐平吐出一口浊气。“您所谓的平衡与稳定,在如今的乱世中,根本就是空谈。 只有将权力集中在一人之手,才能真正实现天下太平。而天下学宫的存在,只会使得权力更为分散。” “所以,这才是你心中所想?“公孙妙善抬头看着徐平,语气依旧是那么平淡。“治国,不是靠权力的集中,而是靠人心的凝聚。 若你只想着如何掌控权力,如何消灭潜在威胁,即便你真的夺下了大梁,也无法长久统治。” “师尊,您看看那些学宫出身的人,他们在各国朝堂上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主子而争权夺利,是您口中所说的那般吗?“说着,徐平掏出一叠信纸拍于案台。“您带武玉宁来此,为的不就是敲打徒儿吗? 您且看看吧,这些信中所述均是潜藏在各国的暗哨所报。他们是在造福百姓,还是一己私欲,您当知晓。 天下纷乱,学宫脱不开干系,这话即便李正我也说过多次,莫非他也是心胸狭隘?”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拍案而起。“宫的存在是为给天下学子一个公平求学之机,是为传承知识文化,是为了泽被黎民。 即便有争权夺利之人,也只是学宫众多弟子中的少数。岂能以偏概全,否定整个学宫对天下的贡献?你荒谬!!!” “我荒谬了吗?不!”徐平踏前半步,同样猛拍桌案。"师尊,天下学宫名为教化,实则暗掌枢机。 这六国纷争,哪场战事没有学宫弟子运筹帷幄?他们暗搓朝纲,欲助各国裂土夺疆。此等游离皇权之外的超然,本就是祸乱之源!" “你……”即便心如止水,公孙妙善也罕见的浮现出一丝怒容。“竖子之言!学宫行有教无类之德,开寒门登堂之路。 这天下诸国尚以血脉论尊卑,学宫已纳流民之子。各国朝堂沉溺权谋倾轧,学宫仍守民惟邦本之道。徐平,到你的口中就是祸乱天下的根源吗?” "好好好!倒是徒儿心胸狭隘。"徐平嗤笑一声,指节不停叩打案几。"学宫授业?那些纵横捭阖之术,诡谲权谋之策,难道不是争权之利器,对否? 若学宫广育栋梁,何以天下烽烟不息?" "此非学宫之过!"公孙妙善微微低眉,显然是有些烦躁。“育德育人,却难束人心贪欲。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剑可卫道,亦可弑君。错在执剑之人,而非铸剑之术! 你只见学宫子弟搅弄风云,可曾见他们筑堤赈灾、开蒙僻壤、戍守边关?" “既是如此,那您又为何要借着武玉宁来敲打徒儿?”说着,徐平后退半步,抬手深深以礼。“学宫存,则天下乱!其选拔不以忠君爱国为纲,却以学问为名,臣之不臣,国之不国! 譬如当年的张康、李觉,亦或是赵俞,卫廷方,他们哪一个不是出自天下学宫?哪一个不是祸乱天下的始作俑者?" "国之根本,岂尽在忠君?"说着,公孙妙善仰首长叹。"学宫道统,耕者有其田,学者有其师。便如顾应痕之流,狼子野心、箝制言论,虽有万乘之能,不过独夫耳!你也要学他不成?” "空谈道统!"徐平骤然回首。“天下乱,百姓易子而食,士卒暴骨荒野。止戈息战,而非抱残守缺!学宫若真怀天下,何不将人才尽付以定乱世?” “强词夺理!”公孙妙善抓起案上竹简,掷得满地都是。"因何六国鼎立?岂是偶然? 昔年元武势大,学宫奔走五国,以合纵连横破其独霸。东卢暴政,学宫暗助新策,行吊民伐罪之实。此等平衡,乃千万智者心血,岂容唾弃?” “师尊所谓之平衡,不过养痈遗患!天下之大,谁能定义天下?是学宫?还是帝王?横扫六合,方得万民归一,是也不是?”话到此处,徐平突然闭眼长叹。“师尊于永宁有救命之情,更有传道之恩,此间情谊,徒儿万死不敢相忘。 然,李善、孟然经略岳州,所行所举均会录册以至学宫,他们到底是徒儿的人还是天下学宫的人?” “你……” 未等对方开口,徐平却突然跪倒,额角抵地。“师尊予之恩情,天地可鉴。徒儿惶恐,不愿…..” “不愿有朝一日与为师翻脸,对吗?”闭目良久,公孙妙善突然缓声。"起来。”说着,她拿起一旁兵器架上的长剑递给了过去。“你若是想要除掉为师,现在就可以拿起这柄剑。” 第1333章 …… “师尊……”接过长剑,徐平握剑的手不停颤抖。几息之后,长剑坠地之声响彻内室。“您就这般看待?” “自然不是。”公孙妙善俯身拾剑,剑鞘重重拍在徐平掌心。“学宫立世千年,被多少王侯将相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它不可能被任何人所掌控,也包括为师。 诚然你说的不无道理,列国征伐的背后的确有大量学宫所出之人在参与,这亦非为师所愿。 学宫所授,在于开智教化。学子有成,便会下山择主而侍。譬如李正我追随你,吴文渊投效南安。此因人而异,非为师所能左右。 你今日能将心中所想如实言表,而非暗藏于心,足见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师尊。”未等徐平开口,她便已背过身去。“百余年前,梁武帝也曾拜入学宫,彼时的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他心性不凡,悟性也极高,在周夫子的细心教导之下,很快便有所成。自那以后,梁武帝便韬光养晦。待学业有结,他潜心于边关历练,并且招纳了不少有才之士。 梁历一百三十七年,武帝从边关还朝。入京五年,他表面沉迷酒色,暗中借着学宫之便各处安插党羽。 梁历一百四十五年,在周夫子谋划下,武帝于高陵行宫发动兵变,不但除掉了彼时的太子瑜,还胁迫其父皇禅让。 本以为登上至尊的武帝会大赦天下,恩泽百姓,岂料两年后武帝便将屠刀挥向学宫。他亲率九万大军将之围困,却又孤身一人上山。 直至傍晚,武帝下山,山下后的他带着九万大军离开了岳州。 时过境迁,没人知道当年那师徒二人在山上说了些什么。但自那以后,武帝每隔三年便会拜山进香,也不再限制学子入仕。” 听闻此言,徐平低头叹息。“师尊,我不是梁武帝,更不会对您不敬。无论岳州还是神京,亦或是当初在大都,若无师尊相助,徒儿早已身亡。” “你今日与为师说这些,为师很欣慰。理念的分歧,无对错可言。”说着,公孙妙善取出戒尺在徐平头顶轻轻一敲。“你我既是师徒,自有师徒缘分,不必因此而感激。 天下学宫若真该被时代所摒弃,那也是将来之事。而将来的事,何不等将来再说? 好了,为师今日乏了,你且回吧。” “…….”听闻此言,徐平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厢房。 看着徐平离去的背影,公孙妙善心中颇有些无奈。徐平在权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是时代造就,也是必然。 学宫就在岳州,能挑明了说,而非大权在握之后出兵清剿,已是难能可贵。但在权力的腐蚀之下,这份师徒之情能持续多久,恐怕无人可知。 或许不该带武玉宁前来,的确是自己操之过急…… …… 翌日清晨,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大将军府的庭院之中,带来些许暖意。 府上的下人穿梭其间,或是打扫庭院、或是准备早膳。偶有几位婢女穿过回廊,目光也会不自觉的看向院内。 对此,公孙妙善毫不在意。她一袭简单的素白长袍,悠然自得的坐在庭院之中。 案台上一套古朴雅致的茶具摆放整齐,她正手持茶壶,缓缓将热水注入盏中,动作随意而流畅,仿佛昨夜的争论从未发生过。 茶香四溢,萦绕于其鼻间,与周围花草气息交织,倒是显得宁静祥和。 第1334章 “起那么早?”刚从厢房走出的司徒娴韵瞧见这一幕,当即欠身行礼。“小女见过夫子。” “的确是个美人胚子,过来坐!”公孙妙善神色平静,眼神中透着一如既往的淡然与从容。“喝茶吗?“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微微一怔。“额……多谢夫子!” “不客气。”说着,公孙妙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听徐平说夫子好酒,却不知您对茶道也是如此喜爱。”言罢,司徒娴韵端起茶壶为其倒满。“这茶是元武来的,回甘绵长,刚入口虽有微苦,入腹却清甜得很。” 公孙妙善微微眯眼,品味着茶汤醇香。一阵微风拂过,撩起她几缕发丝,她也只是抬手将之捋到耳后。“谁家好人大清早的喝酒?”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顿时哑然。这和当初在七王府初见之时,显然完全不同。夫子似乎也没那么高高在上…… 许是瞧出她的心思,公孙妙善满上一盏推到对方身前。“瞧你那眼神,夫子也是人!这很奇怪吗?” “没有没有!夫子言重了。”接过茶盏,司徒娴韵赶忙低头饮下。“只是与小女想象中的略有些不同罢了。” “…….” “…….” 两人随意攀谈,品茶之际,偶尔也会佐些果肉。转眼之间,太阳已然高照。 “这都过辰时了,那逆徒还不起身。在学宫之时便整日睡到午时,入了朝堂却还依旧如此。你在府上,平日要多约束着他。”言罢,公孙妙善再抿一口,回味中颇有几分惬意。 “哈欠……”其人话音刚落,徐平正好伸着懒腰从屋内走出。 他头发有些凌乱,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困意。昨晚的交谈,让他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即便如此,当他看到庭院中喝茶的公孙妙善时,眼神却不由得一亮,瞬间来了精神。“师尊早!用膳了吗?” “早吗?这都什么时辰了?”司徒娴韵当即白了对方一眼。“明知夫子在府上,你就不能早些起床?“ “额……”闻言,徐平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脸上还堆着几分笑意。“我这就安排午膳!今日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几道拿手好菜。”说着,他眉头一挑,将余光偷偷瞥向司徒娴韵。“来帮我打打下手。” 见他如此。司徒娴韵自然心领神会。“又想整些花活……” “今儿个那么有孝心?”公孙妙善抬眼看向徐平,嘴角微微上扬。“吃什么倒也无所谓,但你得给为师备几坛酒带回学宫。” 其人声音平淡而温和,没有丝毫提及昨晚谈话的意思,似乎那些分歧和争论都已随风消散无踪。 对此,徐平自是心头愉悦,连忙就点头应下。“师尊放心,好酒管够!”言罢,他拉着司徒娴韵匆匆朝厨房走去。 …… 不多时,两人便已穿过廊亭。 “夫子说啥了吗?”待到瞧不见公孙妙善的身影,徐平突然低声问道。 “???”司徒娴韵黛眉微挑,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说啥?没说啥啊?” 听闻此言,徐平颇有些意外。“啥都没说吗?不应该啊,我还以为夫子今日不会理我。” “不是,你干啥了她就不理你?你偷看夫子洗澡啊?“司徒娴韵掩嘴轻笑,随后自顾自的跨入了厨房。 这说的什么玩意?徐平嘴角一抽,快步追了上去。“喂,你慢点。” 在厨房之内,徐平一会儿切菜,一会儿炒菜,动作倒是娴熟而利落。“你咋那么呆,把那个递给我。” “闲得慌啊?自个下厨……”自幼没粘过阳春水的司徒娴韵一边帮忙着打下手,一边也会抱怨几句。 第1335章 两人在厨房中闲话长短,忙前忙后,与窗外阳光映衬,倒也形成一幅别样的画面。 经过一番折腾,徐平还真弄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怎么样,有东西的我跟你说。” “还行吧!”话虽如此,司徒娴韵却时不时的偷摸着几块送入口中。 待到上桌,徐平唤来了几壶美酒。“师尊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你做的?“公孙妙善拿起筷子,将信将疑的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为师不信。” “真是他做的!夫子尝尝这个!”司徒娴韵虽没夸赞,但从她不停夹菜显然也能看出对这些颇为满意。“比起府上的厨子手艺和火候虽差了些,但做法却是大不相同。 这鱼羹熬了很久,您再尝尝!” 听闻此言,本无期待的公孙妙善笑着将鱼羹添入碗中。“怎么,这算是给为师致歉吗?“ 致歉?致什么歉?捕捉到重点的司徒娴韵赶忙竖起耳朵。“你得罪夫子了?” “没有,哪能啊!”说着,徐平略有些尴尬的刨起饭来。“吃你的饭去,别那么八卦!” “哼!不说算了,我还不爱听呢。” “赶紧吃把你!那么多菜还堵不住嘴。” 见两人斗起嘴来,公孙妙善倒显得十分平静,她不紧不慢的品尝着每一道菜肴,还时不时与徐平和司徒娴韵闲聊几句。 待到午饭之后,三人围炉煮酒,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转眼便到傍晚。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奉天城的大街小巷。 看着庭院美景,徐平心中一动。“难得今日闲暇,不如我带你们出去走走。” 公孙妙善微微一愣,随即欣然点头。“也好,为师许久没来了,那就走走。” 徐平肯定是有心思,公孙妙善感觉也藏着什么深意。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眉尾一挑,当即便借故离开。 见她离去,徐平带着公孙妙善并肩走出大将军府……. 虽已入幕,街道上却是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商贩们吆喝声、行人们谈笑声、还有马车的辘辘声,充满了烟火的气息。街边的店铺琳琅满目,各种首饰店与布坊应接不暇。 徐平与公孙妙善慢悠悠的走着,欣赏着街边的风景。瞧着对方时不时打量两旁,他当即朝一饰品店走去。“师尊,瞧瞧这个。” “你想买什么?”公孙妙善微微挑眉,看着店内琳琅满目的首饰也是颇为喜爱。 “老板,把你这最好的都拿出来。”徐平并未回话,反而替对方搬来一凳子。“怎样,这些好看吗?“ “……”公孙妙善瞥了眼一旁的铜镜,又扶了扶自己的珠钗。“好看……” “不好看!”说着,徐平也搬来凳子坐到了对方身旁。“它们只是死物,戴在师尊头上才会好看。” 此话一出,公孙妙善先是一愣,随后赶忙紧了紧面纱。“胡说八道,不看了。” 话音刚落,掌柜的打开檀木匣捧着各种首饰快步走来。“二位客官久等!这些可都是上等的佳品!您给掌掌眼?”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不由的抬头望去。只见鎏金点翠的步摇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光,几串珍珠流苏也在不停晃动,一支嵌着红蓝宝石的发簪更是完美无瑕。 “师尊,快试试!“但见如此,徐平一把将木匣端到身前。 此话一出,掌柜的拂须而笑。“原来是公子的师尊,小老儿还以为是您的夫人呢!” “啪”的一道声响,刚拿起的簪子当场坠落在地。公孙妙善下意识想捡,耳尖却已泛起薄红。“胡闹,试这些作甚……” 徐平佯作没瞧见对方窘迫,指尖挑起一支蝶形银钗。钗头的银丝蝴蝶栩栩如生,翅膀上还缀着细碎的琉璃珠。“师尊,依我看,这簪子最衬您。”说话间,他已绕至对方身后,动作自然的将其鬓边碎发拢起,把银钗别上发间。 但此情形,公孙妙善浑身紧绷,耳后的碎发被徐平指尖拂过,泛起一阵细微的麻痒。 “你……”她刚想要开口斥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端坐在椅子上,神色不自然的盯着铜镜里的倒影。 “怎么样,是不是娟秀柔美!”徐平咧嘴一笑,又将铜镜抬手扶正。 公孙妙善望着铜镜,镜中的青丝间多了一抹亮色,倒真如徐平所说,平添了几分柔美。 “这个可真配您啊!”掌柜的搓了搓手,赶忙拿起帕子擦拭铜镜。“您多瞧瞧!不喜欢还可以试试别的!” “那,就,就要这个……”听闻此言,公孙妙善犹豫着抬手。 当她刚想将银钗取下,却被徐平抢先一步按住。“掌柜的,你店里这些我全要了!” “你作甚?”公孙妙善突然转头,却忘了头上戴着银钗,起身时惹得流苏来回晃动。“何必如此铺张……为师,只要这一支便可。” “即便理念有别,徒儿依旧想能常伴师尊左右。”徐平低头望着对方,眼神中没有半分的虚假。 “你,你这逆徒……”公孙妙善被说得心头一怔,素来冷静自持的内心泛起阵阵涟漪。 望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发间金钗玉簪交相辉映,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少女之时,那个还未曾执掌学宫、不必背负万千责任的自己。 第1336章 …… 拧不过徐平,无奈之下,公孙妙善便打算将新购的首饰收进锦盒。“如今天色也晚了,回府吧。” “师尊,这簪子您既然试了,何必又要收起!依徒儿看,不如就这样戴着吧!“说着,未等对方开口徐平便将银子放于桌案。“剩下的全部包好送到征南大将军府。” “是是是!小人这就安排。”接过银子,掌柜的赶忙收拾起来。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脸上虽无表情,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向铜镜。“回府。” “师尊莫急!”徐平先是一怔,随后微微拱手。“这年关将至,徒儿知晓一处有趣之地,不知师尊可有兴致同去?” 又想耍什么滑头?公孙妙善挑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盒边缘。“如何有趣?你且说来为师听听。” 闻言,徐平掀开帘布笑着走出。“奉天城每逢年关前的一月,护城河畔便会投放花灯。 据徒儿所知,河面上花灯璀璨,宛如星河倒映,数不清的百姓会在花灯上写下心愿,放入河中,祈愿来年顺遂。 河中漂浮花灯,岸边穿梭人群,那场景热闹非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沉浸其中。师父这般身份,平日里怕是难有机会体验,何不去感受一番?” “放花灯?“公孙妙善微微一愣,目光投向远处暮色之中若隐若现的城楼。 放花灯许愿这种市井之事,于她而言确实熟悉却又陌生。作为天下学宫的夫子,原本不会参与此类世俗娱乐,也不知为何,此时却也来了几分兴趣。“既然遇到,那便走一遭。” 离开店铺,两人并肩朝着护城河畔走去。 离得越近,喧闹声便越清晰。公孙妙善妙善远远望去,护城河畔早已是人山人海,灯火通明。 河面上,一盏盏造型各异的花灯缓缓漂浮,有莲花状,有玉兔模样,还有五花八门的造型,烛光摇曳,将河面映照得五彩斑斓。 除了花灯,空中还飘着各种灯笼,随风轻轻摆动。街边小贩吆喝、孩童欢笑,难得一幅热闹非凡的市井之气。 公孙妙善在徐平领路下穿梭于人群中,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温馨之意。“转眼又是一年,这世间纷乱,几个人的争斗,苦的却是这数以万计的寻常百姓……” “不说这些,师尊,看那边。“言罢,徐平双手掰开人群,朝着里面挤了进去。“劳烦这位大爷借过一下!” 见他如此,公孙妙善微微踮起脚尖。“什么?“ “师尊快来,那边有花灯卖。” 循声望去,只见河边一位老者正专注的制作花灯,双手上下翻飞间,竹篾条条编起,很快便有一栩栩如生的花灯成型。 见公孙妙善驻足观看,徐平大步上前笑着喊道。“师尊,不如咱们也选一盏花灯?写下心愿后便可放入河中?” “……”公孙妙善思索片刻,点头应允。“那你选只漂亮些的。” “我觉得都挺好!您一块瞧瞧。”说着,徐平很自然的将对方拉到身旁。“咋样?” 摊位上的花灯琳琅满目,有绘着牡丹的富贵灯,有缀着流苏的宫灯,还有些花朵造型的船灯,每一只都制作精美。 看了半天,公孙妙善最终选中一盏素白色的莲花灯。灯面素净,只在边缘用金线勾勒出细细的纹路。“就它吧。” “行,那我就要这只!”徐平选了一盏小巧的鲤鱼灯,红鳞金尾,倒是瞧着可爱。 “二位客官是自己写,还是老朽代劳?”老板递来笔墨,当即将两只花灯提起。 第1337章 瞧着眼前的花灯,公孙妙善微微皱眉,思索良久方才写下心愿。 “您写得啥?“徐平好奇的探头望去,只见灯面上字迹工整的写着八字: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看什么?写你自己去。”说着,公孙妙善缓缓起身,将花灯小心收好。“快些。” 徐平撇了撇嘴,随后也在自己的鲤鱼灯上认真写下心愿:北伐大捷,吾辈当兴。 拾起花灯,两人互看一眼,随着人流来到河边。 片刻之后,公孙妙善俯身将莲花灯放入河中。看着莲花灯缓缓漂远,烛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仿佛真的承载着她的期许。 “保佑老爷子,保佑北境之士!”言罢,徐平也将鲤鱼灯轻轻放入河中。“去吧……”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孩童的惊呼声。 公孙妙善回头望去,一小娃娃花灯被风吹得来回打转,险些熄灭。 见状,孩子母亲一边笑着安慰,一边伸手去护那微弱的烛光。 “百姓不过求一口餐食,几缕薄衣,天下之大,却难有寸土安身之地。”言罢,公孙妙善轻叹一声,目送着莲花灯顺流而下。“史册翻残,烽烟散处,所谓成败,谁能尽诉…… 千秋功罪,尽付斜阳。孤舟破浪,笑看风云。欲描山河锦绣垂青史,却惹谤声如雷贯耳彻? 最苦不过人间客,甘历百劫,丹心向寒雪。命似鸿毛,苍生如岳,百年转瞬,徒留一阕。 愿见万家灯火照长夜,怎知沧海翻波终诀别。”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低头,不自觉间已将掌心握紧。“师尊,天下大势,便……” 徐平话未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和喧闹。见此,公孙妙善踮足看去。“有感而发罢了。去那边瞧瞧。” “……” 寻着喧嚣声,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岸头。 河边正举行着吟诗作对与夺宝活动,吸引了大量文人墨客和百姓围观。 …… 徐平引着公孙妙善侧身挤进前排,但见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站于高台之上,手中拿着个精致木盒。 “诸位,今日谁能以这年关花灯为题,作出最为妙绝的对联,这木盒中的宝物便归谁所有!” “赵先生,敢问这木盒内乃是何物?” “是两两作对,还是自作自答?” “废话,当然是两两作对,历年如此!” “好了好了!“台上先生平了平手,随后打开木盒。“今年还是两两作对,对至一方接不上为止! 诸位只需十个铜板便可参与!盒内乃是花绣阁的银镯,价值纹银二十两呢!!!” “二十两银子?” “吴老大,你不是号称对便天下吗?还不上台去!” “十个铜板一次?赵先生不又得亏本!” “那厮黑着呢!你还担心他!” 此话一出,引得哄堂大笑。几息后,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跃跃欲试。 “赵先生收好!“一位书生率先站出来丢上去十个铜板。“我这书童倒也有几分才气,请先生出上联!!!” “小书童听好了!”赵先生拂袖一挥,当即笑道:“上联:珠缀长街,火树银花,光摇星斗三千界,映得门庭增锦绣。” “……”书童呆愣几息,随后小脸一红。“我我我,我对不出来!”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大笑。 “看吧,这就白捡了十个铜板,你还怕他会亏!” “你叫得那么凶,你上!” “哼!我上就我上!”说着,又一中年男子丢出十个铜板。“这下联嘛……笙歌满巷,祥烟瑞霭,喜溢乾坤十二重,招来岁月永安康!” “不错不错!很是工整!” “好!好好!” “可以啊老吴!” “来来来!赵先生接着出!” “听好了!我这上联嘛:绮彩裁虹,千灯悬斗柄,照彻云衢,星垂平野分河汉,借玉盏摇红,暗喻一元复始!!!”言罢,赵先生微微俯身,拿出银镯不停晃悠。“如何!” 第1338章 “这……!”老吴眉头一皱,没过几息便已乱了头绪。这厮以绮彩裁虹借千灯悬斗柄,星垂平野分河汉的天文意象,将灯火斗柄、河汉交织,又以玉盏摇红隐喻时光流转,这特么不好对啊…… 见他没有反应,赵先生微微一笑。“老吴啊老吴,想好了没?” “这个,这个嘛……额……” “下联:珠光缀月,百戏沸春声,喧腾闾巷,月涌大江映海山,凭金梭织锦,明彰万象更新。”就在吴老大百思不得之际,人群中一道娟秀的女声传出。 听闻此言,众人纷纷侧目,只见公孙妙善手握玉尺缓步而出。“如何?” “好工整!”赵先生眉头一挑,几息之后又再度开口。“还是个姑娘?” “怎么?姑娘不行?”徐平挤上前去,当即丢出一粒碎银。 拾起银子,赵先生点头颔首。“行,怎么不行!姑娘听好,上联:灯映寒梅,雪吻朱檐,爆竹声中辞旧岁,祈愿山河添锦绣。” “春临玉宇,风拂翠柳,笙歌影里贺新元,笑看岁月永安康!” “好!师尊对得好!!!” “可以啊这姑娘?接得真快!” “赵先生继续撒?行不行啊你?” “哼!上联:巧手扎灯,缀就星辰万点,流光溢彩,长街焕作瑶池景。” 闻言,公孙妙善莲步轻移,拍了拍玉尺莞尔一笑。“同心贺岁,汇成鼓乐千重,笑语欢歌,小院融成盛世春!!!” “忆往昔,旧岁寒深,幸有华灯如昼,驱散夜苍凉,照得山河生暖意,任他霜雪千重,难掩人间烟火盛。” “看今朝,新春日暖,喜逢笑语盈天,融成春烂漫,迎来市井焕新颜,纵使风云万变,长留世上岁时安。” “卧槽!师尊威武!师尊牛*啊!!!”刚接完下对,徐平当即跳起身来高喊。 此话一出,公孙妙善眉头微皱,一巴掌将之拍成大字。“污言秽语。”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对方。“不如我出一对,先生来接?“ “这……”摩挲着手中铜板,赵先生暗道不妙,这特么遇到硬茬了……“姑娘请先!” “听好了!”公孙妙善嘴角微扬,旋即扶了扶面纱。“上联:灯灿煌煌,焰炽煊煊,烛炜烁光盈户牖,熠熠焕新昭富祉。” “这……这个……”上联一出,赵先生眉头瞬间皱起。 “这姑娘可是难缠,赵陌千这厮是遇到硬茬子了!” “可不是吗!她那上联均以火为核心偏旁,灿、煌、炽、煊、炜、烁、熠,均是描绘灯火景象啊。” “老赵惨了!这人是来砸场子的!” “不是姑娘,您搁着杀鸡呢!” 看着台上窘迫的赵陌千,台下再次哄堂大笑。 “这位先生,如何?“公孙妙善并未在意旁人,抬手便指向木盒。“这个现在是我的了,你该把它给我。” “吵什么吵?安静些!”许是拉不下脸,赵陌千冷哼一声。“姑娘这上联的确不错,可姑娘若是自己也接不出下联,那也不算我输吧?”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黛眉微皱。“徐平。” “昂?师尊,您喊我?” “你来对。” “不是,我来吗?会不会草率了点?”徐平指着自己脑瓜,差点没当场吐槽。 “对不出来为师打断你的腿。”说着,公孙妙善微微抬腿,一脚将之踢到中央。 我靠?坑徒啊?灯灿煌煌,焰炽煊煊,烛炜烁光盈户牖,熠熠焕新昭富祉吗…… 徐平仔细思虑,片刻之后他抬手作揖。“浪漾滔滔,潮涌汹汹,海泓波滟映轩庭,澹澹流光纳瑞祥。 这位赵先生,在下对得如何?” 话音刚落,全场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靠,这两人厉害!” “这特么组团砸场子来的?” “赵家老三,还不把盒子给人姑娘?” “就是就是!别丢份哈!” “别吵!吵什么吵?”高台上的赵陌千脸上虽挂不住,内心却也连连赞叹。 几息之后,他极不情愿的打开木盒,取出精致的小巧镯子递给了徐平。“二位当真是大才,堪称一绝,这镯子便归姑娘所有了!” 见徐平接过镯子,公孙妙善打量一番,随后又想将之递还回去。“能不能折现?” “不是姑娘,过分了哈……” “不能吗?倒也没事,那你还对吗?彩头是什么?” 此话一出,赵陌千赶忙收拾起东西,转头就跑下台去。“遇到你们算老子倒血霉!” “不对了吗?”见此情形,公孙妙善不由的撇了撇嘴。 “块别说了……”接过镯子的徐平快步来到公孙妙善面前。“师尊,这大庭广众的,您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第1339章 …… “为何?“对于徐平的话,公孙妙善完全不明其意。对输了要给钱,对赢了也不行? “不是,您看看台上,人还打算猜灯谜作年诗呢,您这么搞,谁还敢玩啊?走了走了快走了!”言罢,徐平扯着对方衣角便赶忙离开。 “愿赌服输,你拉为师作甚?“待两人离开此处,公孙妙善当即黑下脸来。 “您满级大佬啊,搁新手村爆装备呢?”说着,徐平颇有些无语的取出镯子。“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倒也做得精致。”言罢,他执起公孙妙善的手,将镯子缓缓戴在其腕间。“师尊,这镯子您戴正合适,与那珠钗刚好搭配。” 低头看着腕间的镯子,公孙妙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好好理政,就会耍嘴皮子。” 恰在此时,旁边有几人路过,好事的姑娘当场出言打趣。“这位公子对夫人的可真好!” 此话传入两人耳中,惹得徐平老脸当场一红。 “不早了,回府吧。”见他如此,公孙妙善轻咳一声便转移了话题。 “的确不早了……” 夜色渐深,城外的人群逐渐散去,喧闹的护城河畔也逐渐恢复宁静。 公孙妙善与徐平并肩走在街道上,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倒是显得有些生冷。 回到城中,街边的店铺大多已关门,只有零星几家灯笼还亮着。 “难得出来一趟,师尊,要不要寻个地方小酌几杯?”徐平开口提议,目光扫过街边残留的灯谜纸条。 酒喝吗?公孙妙善看向对方,几息之后点头默认。“奉天城中有何处佳酿最值一尝?” “这个我知道!”说着,徐平抬手指向西南方。“那巷子里有一处老酒馆,那里的酒醇香且浓郁。顾应痕倒是带我去过,口感绝佳。 酒馆后巷还有一小道,半炷香便可直通观月楼,不如打些酒登上观月楼顶畅饮。” “顾应痕带你去过?此人最是好酒,这个为师也有耳闻。”对于徐平的提议,公孙妙善顿时便来了兴致。 两人漫步街道,很快便来到徐平口中所说的酒馆。 刚过门口,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公孙妙善推门而入,老酒馆内,大量酒坛整齐排列满货架。 “就是此处!看着陈旧,口感却极好。”徐平跟着入内,目光很快便落在其内。 几个伙计穿梭其间,为客人打酒上菜。 “哥俩好啊!” “五魁首!” “四季发财!” “六六顺啊!” 墙角处,三两醉汉举手划着拳,声音粗犷却带着几分豪爽。 “公子,酒来了!”靠窗的位置,一对书生谈天说地,桌上摆着几碟花生米。 “客官两位!!”见到两人入内,小二一甩帕子吆喝起来。 随意搭上几句,徐平熟门熟路的走到柜台前。“掌柜的,先来三壶五谷酿,再包些下酒的小菜。要酱肉坨、卤豆干,还有,弄碟桂花糖藕一并打包。” “三壶五谷酿!“掌柜的笑着应下,随手递过去一小碟花生米。“哟,徐公子又来了! 今儿个的酱肉炖得那叫一个烂乎,保准您满意啊!这碟花生老头子送您的,不收钱!” “谢了!“拾起几粒花生米送入口中,徐平便将之包起。“整块些,这都要子时了!” “放心了您嘞!“说着,掌柜当即起身。“都麻利的嘞,给徐公子先把肉包起!” “有劳掌柜的!“ 徐平话刚说完,不一会儿三壶酒和几碟小菜便从内屋送来。“徐公子收好!” 付了酒钱,徐平接过酒壶和小菜,与公孙妙善一同从酒馆后巷的小路朝着观月楼走去。 小路蜿蜒曲折,两侧是古旧的土墙,墙上爬满枯藤,月光映照下,倒有几分静谧。 第1340章 冬来大寒,万物凋零,墙角处却有几株不知名的小草依旧顽强。路过墙口小院,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一对夫妻的争吵声。 两人提着酒食,沿小路缓缓前行,偶尔有夜风吹过,惹得路边枯叶沙沙作响。 观月楼早已无人,两人抬头仰望,飞檐上挂着的铜铃偶尔轻响。 “师尊,这边走……”徐平引着公孙妙善绕到观月楼侧面,台阶满是枯黄的青苔,踩上去有些湿滑。 “这楼年久失修,想来已无人攀登。”公孙妙善拂袖轻挥,檐角下的蛛网顿时消散。 “……”徐平打开纸包,抓起一把花生米送入口中。“昔年,大梁那位阴太子最喜此处,自打顾应痕夺权,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再无人来此。” “是么……” 攀上楼顶,其内十分开阔,四周并没有围栏,只有几盏破灯笼挂于檐下。 偌大的奉天城灯火点点,护城河更是蜿蜒如带,倒映着月光与花灯的残影。 “真特么冷!”掸了掸灰尘,徐平找到一处平坦之地坐下,将酒壶和小菜摆在面前。“就这里吧。”说着,他打开酒壶,为公孙妙善和自己斟满。 公孙妙善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只觉酒水入口绵柔,回味悠长。“倒是好酒。初入口中有几分甜润,后味却带着一丝辛辣,像极了人这一生。” 见状,徐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师尊喜欢便好。 这酒乃用五谷佐酒曲,埋地下十几年方才出坛,时间越久,味道也是越醇。”说着,他抬头望向夜空。“正如师徒之情,也会随时间而愈发深厚。”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也将杯中余酒饮尽。 望着夜空中的明月,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 也不知过去多久,远处突然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 “你邀为师来此,是有话想说吧?”公孙妙善再满一杯,率先打破了沉默。 听闻闻言,徐平眼中闪过一丝畅快。“师尊平日身处高位,却很少有机会感受这般纯粹的人间烟火吧。 约师尊来此,倒也并非特意想说什么,只是更容易让我平心静气。 昨夜是徒儿莽撞了,还请师尊见谅。” “……”沉默几息,公孙妙善微微颔首。“为师不该借着武玉宁来敲打你,莫往心里去。” “师尊大恩,平没齿难忘。有什么话,您大可直言,便如在学宫之那般。”说着,徐平侧脸望向对方,神色也颇为认真。“您带着武玉宁前来,是想告诉徒儿当初在大都的事您都看在眼里。 也是借此来告诫徒儿,不要急功近利,更不能如此阴险狠辣。对吗?” “不错……”说着,公孙妙善举杯独饮。“无论背刺盟友还是屠杀百姓,这不是雄主所为。 便如当初你在大都,莫无涯就在谷外,武成乾的骁骑卫也早已追上。若是你那日杀了武玉宁,你回不到梁境,为师也不会救你。 放过她是因,你得保性命便是果。你想要的东西,宇文萧应当也已给你,不是吗?” “…….”徐平低头不语,旋即端起酒壶大饮一口。“一日为师,终身为长。您大可直言,而非如此见外。学宫之事压在我心中久矣,对您我不想藏着掖着……” 此话一出,公孙妙善先是一怔,旋即摇头轻笑。“你已不再是初入学宫之时,而是拥兵十余万的一州刺史,掌无数百姓的生杀大权。凡涉及行事与治政,为师不便多言,懂吗? 这世间道路崎岖,人心复杂,你风头太盛,即便没有顾应痕,也难免招他人嫉妒。” 第1341章 “怎么会?”对方的话,徐平有些不解。自己尚未脱离学宫,也尚未出师,公孙妙善到底在担心什么? 念及此处,他微微拱手。“师尊,无论我是在学宫求学还是在岳州理政,您都……” 话未说完,公孙妙善已然打断。“这不一样,懂吗?六国纷乱数百年,这天下间的帝师多了去了,你见过有几位有好下场?他们大多都会离心离德,更甚者还会刀兵相向。 莫无涯为何离朝多年?正是因为他不想成为压在元帝头顶的大山。再看大周!张启圣同样如此,兵甲案只是由头,他之所以离朝,很大原因也是不想成为周帝的心头刺。 逢高位者,没人愿意头上有人左右。兴许短期内不会,日子久了,必出争端。 倘若为师在你刺史府整日指指点点,你心里会乐意吗?” “不会,但……”话到喉咙,徐平又给咽了下去。对方说得很中肯,莫说师长,太子当久了都容不下皇帝。 见他如此反应,公孙妙善回眸一笑。“你这滑头,莫要想些无关紧要的。 至于学宫,归根结底只是个育人之所。 铸的剑不好,你总不能把铁扔了。 砍的人不对,你总不能把炉砸了。” 听完这番话,徐平深吸一口。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他笑着举杯邀酒。“师尊说的对,是徒儿心急了。”未等对方开口,他已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对了师尊……” “嗯?”见他起身,公孙妙善也站了起来。 “您会一直呆在学宫,终己一身?” 徐平突然这么一问,便是公孙妙善也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她自幼便在学宫长大,老夫子更是将学宫的传承与荣耀交付于她,不在学宫终老,自己又该去哪? “师尊!师尊?“见对方有些愣神,徐平将酒杯递了过去。 “啊?”接过酒杯,公孙妙善欲饮又罢。“不在学宫待着,为师还能上天不成?尽问些莫名其妙的。” “是么……“徐平不再继续问下去。 他一边饮酒,一边与对方谈论起各种话题。从诗词的韵律之美,到做人的道理。从朝堂的局势,又到民间疾苦。 从年幼时游历关外的趣事,到如何戏耍王府那些跟班。说到兴起处,徐平偶尔还会模仿起老爷子模样,逗得公孙妙善欢笑连连。 夜,越来越深,月亮也渐渐西斜,酒壶中的酒逐渐见底,盘中小菜也早已精光。 两人不觉疲惫,依旧有一句没一句的谈天说地。此刻的他们早已不再像师徒,更像是无话不聊的好友。 观月楼楼顶,月光与酒香为伴,昨日的分歧早已烟消云散。 随着最后一杯酒下肚,公孙妙善和徐平起身离开。 两人沿着来时的小路返回,街道上,偶尔还能看到几个晚归的行人,整个奉天城在夜色中已然沉寂。 也不知走了多久,征南大将军府的轮廓浅浅浮现在眼前。 “再留一晚,为师便要回山。你行走于岳州和奉天,偷得些许闲暇,可回学宫暂歇。”言罢,公孙妙善从怀中取出一本古卷。“这是来时为师替你挑的,多学,多看。” 接过古卷,还未来得及翻看便见对方已朝前走去。徐平快步追上,随后轻咳几声。“多谢师尊,徒儿,徒儿……” “你想说什么?”公孙妙善驻步回头。 “啊?额……” “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作甚?”见他欲言又止,公孙妙善黛眉微蹙。 徐平撇了撇嘴,借着檐下昏黄的灯亮打量起对方。许久之后,他抬眼细声问道:“师尊不是说遇到如意郎君便会嫁人吗?” “是又如何?”这话问得,公孙妙善完全没理解徐平要说啥。“怎么?你怕为师人老珠黄了嫁不出去?” “不不不!不是……师尊盛世之姿,倾国之貌,怎么会嫁不出去。”说着,徐平三两步凑上前去。“您要是一直在学宫当夫子,怎么嫁?您根本就接触不到如意郎君嘛。” “为师都不急,你急个什么?想吃为师的喜酒?”公孙妙善掩嘴一笑,随即负手继续朝前走去。“伦理纲常,人生百态,便是夫子,为何就不能嫁人?” 鬼特么想喝喜酒?徐平腹诽不已,再度追上前去。“有朝一日天下大定,师尊能不能离开学宫?天下之大,为何要留在寸土之地?您就不想到处去看看吗?”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再度驻足。“你这滑头,还在担心日后会与为师为难?” “啊?这倒不会!”徐平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开口回道。 “为何不会?” “因为,因为……反正就是不会啊。” “哦?”见他脸色有变,公孙妙善背着手凑上前去。“因为什么?” “因为啥?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吐槽几句,徐平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第1342章 …… 转眼过去一夜。翌日,辰时的梆子声在奉天城头响起。 “师尊!开城了!”徐平叩响房门。 “等着。”说话间,公孙妙善将昨日买的大堆首饰塞进行囊。 片刻之后,她推门而出,白净的裙摆扫过地板,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清香。“今儿个倒是起得早?迫不及待想要送走为师?” 徐平抠了抠后脑,赶忙将准备好的几壶老酒提高。“这话说的,怎么会! 师尊,这里够您喝上一阵了,过些日子我再派人多送些过去! 走,先用膳!“ “难为你还记得,算你有孝心!“言罢,公孙妙善转身合上房门,眼下蒙着层薄淡的笑意。 穿过庭廊,堂屋的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几碟小菜。 “见过夫子!”司徒娴韵用簪子将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湖蓝色的比甲滑落半寸,露出里衬月白的缎子。“昨晚瞧你们回来的晚,定是没睡好。”说着,她推过一只白玉瓷碗,碗里浮着几片嫩绿的早井。“块坐吧!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出城后风硬,玉宁姑娘呢?” “那丫头害生,早早就在外堂候着了。”接过茶碗,公孙妙善浅抿一口。“这几日叨扰!平日里多看着徐平,天上人间过于张扬,莫要惹了祸端。” “师尊放心!我有数的!”说着,徐平将大氅解开,拾起包子就往嘴里送。“城门卯正便开了……”他顿了顿,声音也比平日低了些。“毛驴我拴在了马厩,坐车吧,就在府外候着,走旱西门僻静,两日便可回到岳州。” “叨叨什么呢?不留也就算了,哪有你这样办事的?吃你的包子去……”言罢,司徒娴韵一把将之推开,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夫子,学宫清贫,娴韵知您不喜铺张,但也方便买些酒食不是!”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本欲回绝,徐平却已将之塞入她的行囊。“不是我不留撒,我倒是想啊,师尊她听么……” “真留下你又不乐意了!”公孙妙善抽出一张,又将余下的推了回去。“多了用不上。” “…….” “师尊,必须今日就回吗……” 几息之后,见对方不接话,徐平和司徒娴韵都陷入了沉默。 用完早膳,府上管家哈着腰递来几个油纸包。“刚出炉的桂花糕、还有松香糕、还有些酱肉和手饼,都是大将军一早去买的。”说着,其人上前拾起桌案上的包袱。“先生,大将军还给您备了些新到的布匹,小人已放在车驾上了。” 接过手中,指尖触到纸包的温热,公孙妙善心头一阵暖意。“行了,这大包小包的,为师又不是要搬家……” “啰嗦,下去吧。”徐平撇了撇嘴,收紧大氅便快步走出。 见他如此,司徒娴韵微微摇头。“徐平这是舍不得您走,夫子切莫生气……”说着,她左手挽着公孙妙善,右手拢紧斗篷。“这天是越来越冷了,那死木头粗心,也不知车上替您备了炭炉没。”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忽然驻足。望着徐平走在前头的背影,她轻轻摇头。“这个逆徒心眼子可多着,走吧……” 府门外,见三人走近,马夫立刻跳下车掀起车帘。“贵人请!” 待到公孙妙善和武玉宁乘上车驾,徐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便先行而去…… 来至城门已是午时,守兵卒见了管家递上的金牌,躬着身子忙不迭的打开侧门。 “吁!”徐平勒停踏云骓,默默看着马车缓缓出城。 正午的阳光穿透布帘,将公孙妙善侧影镀上层淡淡的金边,眼尾那颗朱砂痣在鬓发间若隐若现。 第1343章 片刻之后,她缓缓掀开帘布回头。看了眼城门上奉天二字的匾额,又看了眼立马于门下的徐平。“臭小子………..” 车帘落下的一刹那,她似乎看见徐平翻身下马,大氅下摆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驾!驾驾!!!”车夫扬起马鞭,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格外清晰,像是谁在谁的心上轻轻敲打……….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唱啥呢?”司徒娴韵凑上前去,为徐平拢紧了披风。 待到马车远去,再不见踪影,徐平拉着鞍子翻身上马。“没啥,回府……” 梁京的日头已至未时,凤仪殿内的金钟正正敲了十四下。 顾秋蝉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突然将手中那封密折子一把合拢。 “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息怒啊!” “都回来那么些时日了,可恶!”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小的怨念。“好一个天上人间,在京里晃荡数日不来见本宫,简直可恶至极!他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还有没有陛下?” 听闻此言,大太监李季缩了缩脖子,眼角余光瞥见殿角铜鹤香炉里的香灰落了大半截,赶忙上前将之换下。“太后……”换上新香,他哈着腰身往前蹭了半步。“要不老奴去一趟征南将军府?就说娘娘口谕,让他入宫一趟?“ “哼!本宫的口谕可传不动他!”顾秋蝉冷笑一声,当即坐直了身子。“顾应痕在外征战数月,他不想着赶紧在其回京之前谋利,居然跑去开妓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顾应痕即将归来,恰逢年关,本宫又已数月未曾临朝,徐平是死了吗?不知道入宫来一趟? 还有那周信,口口声声说帮扶本宫,除了皇儿那,他何曾来过本宫这里?” “现如今,坊间的流言已然少了许多。娘娘何不借着年关,再度临朝?”说着,李季俯身上前。“娘娘,依老奴之见,周太师所言不可尽信!名为授教,恐怕是处心积虑接近陛下,亦需多加防范。不如……” …… “李季!”未等对方说完,顾秋蝉却是忽然开口。“即刻备驾,本宫要亲自去一趟征南大将军府,看看他徐平到底意欲何为!” “万万不可啊太后!”此话一出,李季吓得扑跪在地。“镇国公回京在即,您此时前去大将军府,传扬出去,顾应痕会怎么看?这满朝文武又会怎么看……” “他不当人,本宫也是无奈之举。”顾秋蝉抬手揉了揉眉心,凤钗上的珍珠流苏晃得她眼晕。一想到徐平几日前递上来的奏折,她就气得牙痒痒。又是增兵,又是要钱。连面都不露一个,把自己当蛮狗整? 见对方如此沉不住气,李季也是颇有些无奈。“太后娘娘明鉴,自打徐平回京,他每日都在天上人间,难不成娘娘还要去妓院找他?还请娘娘三思啊……” 此话一出,顾秋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穿上裤子不认人的狗贼,简直无耻!“派人先去趟将军府,看看他在不在。” 就当她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小太监连滚带爬冲进殿内,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太,太后娘娘……镇国公……镇国公还朝了,其人已过北门……” “那么快?”顾秋蝉骤然起身,连带着狐裘滑落在地都未能察觉。“他人呢?可是朝着皇城而来?还是回府了?” “回,回太后!”太监抹了把汗,连带着说话也是吞吞吐吐。“探,探马刚报,镇国公所部已到城郊二十里铺,正往城里赶。 第1344章 至于国公去往何处,尚……尚未探明。” “哼!此时回京正正好!”说着,顾秋蝉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先前的怒意竟消了大半。“至于徐平嘛,呵呵……”其人拂袖一挥,重新坐回了原位。“吞了宋家还稳如泰山,看他此刻还坐不坐得住。” “李季!” “老奴在!” 顾秋蝉嘴角微扬,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威严。“速去通知皇帝,就说五日后行大朝会,为镇国公庆功! 另外,传本宫旨意,令尚宫局三日后备下接风宴,着百官为之接风洗尘。还有,此旨你定要亲自送到徐平手中。”言罢,她拿起案上金玉如意,轻轻敲击着掌心。“徐平啊徐平,把本宫当蛮狗整?看你此番怎么交代……” “太后娘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办……” …… 转眼过去两日,傍晚的天上人间正是热闹之时。 一楼大堂,琵琶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二楼隔间,飘出阵阵酒香。三楼厢房,更是处处淫言秽语。 而四楼最东侧的雅间,只有歌女拨弄琴弦的余韵。 徐平斜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指间夹着的翡翠如意来回转动。望着窗外大街,车水马龙的喧嚣透过窗棂传进来。 桌上摆着一壶醉流霞,旁边的白玉碟里还剩两块未动的水晶糕。徐平抬手轻挥,将歌女屏退下。 “她这是摆明了针对你,打算如何?”司徒娴韵侧躺在软榻上,名贵的白狐裘衣遮掩着修长的美腿。 “她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徐平揭开盖殴轻吹几口,旋即一饮而尽。“本想晾她几天捞点好处,看样子是捞不着了。 至于庆功宴,迟早要对上!能不能护住宋家,决定了岳州那些个蝇头鼠辈的倒向,断然退不得。” “要添些酒菜吗?”司徒娴韵拾起糕点送入口中,缓缓坐起身来。“依我之见,退自然是退让不得,但也不能明面上和他翻脸。 宋家的矿银可以适当分利,补不上的从会所里出。还有,季书同近日常来,可以考虑在他身边安插哨子了。” 听闻此言,徐平摇摇头,将剩余的茶水倒入缸里。“银子可以给,但不是现在。我打算在营中新设强弩,初步已有了谋划。 至于季书同,他点包那女子名唤玲珑,乃岐定人氏,五境修为,背景干净,英月娥调教的也不错。 此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尤擅水月调,梁殇十八拍!想来,季书同应当不会提防。来人!” “大将军!” “去将玲珑唤来。” “诺!” “按李正我的信中所述,待到明年草长之际,镇南军可再添三万青壮。如此,你明年抽调八万精锐北上,岳州也当无恙。”言罢,司徒娴韵抬腿一翘,拾起钳子添下几块新炭。 “北上么……”徐平捏着下巴思虑几息,随后摆了摆手。“不急!不急!武成乾许诺的岩台大营尚未到手,离开岳州风险太大。 不谈治政,单就图谋大梁而言,我更愿按陆铮之策行事。” 闻言,司徒娴韵点头颔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已修书送往神京,想来要不了多久爷爷便会派人过来,你看着安排。” “交给李正我即可,他办事我放心。” “也好!不过各郡的……”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轻叩。“大将军,玲珑姑娘到了。” 徐平转过身,门口站着个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女子,怀抱琵琶,眉眼间倒有几分淡淡的妩媚。 女子福了福身,轻声道:“奴家玲珑,见过大将军,见过司徒小姐。” “弹首曲子吧。”徐平坐回软榻,给自己添上一杯新茶。 琵琶声响起,正是暮色四合之际。梁殇十八拍的旋律如泣如诉,从其指尖流淌,在空旷的阁中回荡。 徐平缓缓闭眼,仔细倾听,待到一曲弹罢方才睁开。“不错,但是差点意思!” “大将军息怒…….”女子慌忙欠身,将琵琶抱于身前。“可是奴家弹得不好?” 徐平并未回应,只是余光一瞥。 见状,司徒娴韵随手一挥。“赏。” 闻言,亲卫立刻上前,将一锭十银子放于玲珑手中。 “玲珑多谢大将军赏赐!“ 正当她欲望抱着琵琶退出,司徒娴韵却笑着开口。“你眉间的那股子狐媚收敛收敛,本小姐不喜。” 玲珑大惊失色,当即跪倒在地。未等她求饶,司徒娴韵却俯身凑上前去。“季书同每隔两日便会点你,他可是梁人,你弹这梁殇之时不该带点忧伤吗? 收起你这狐媚态,本小姐要将你送入季书同的府中,要做什么,你当知晓!”言罢,她玉手轻挥,亲卫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木盒。“这是噬骨丸,将它服下! 只要你事情办得漂亮,除了解药,你远在岐定的父母本小姐也会多加照料。” “小姐……”玲珑心头一颤,接过木盒却未敢犹豫,当即将药丸吞下。“小姐放心,玲珑知道该怎么做。” 待其离去,阁中再次恢复寂静。 …………………………………………. (明天要飞法兰克福出差,只能暂停更新一日,各位彦祖见谅。) 第1345章 …… 四楼雅间,纱幔轻拂,熏香依旧袅袅。 看着玲珑缓步离去,司徒娴韵褪去狐裘起身。“乏了,我去内堂眯会,你饿了自个儿添些吃食,莫要喊我。” “……”徐平撇了撇嘴,心头一阵腹诽。“吃了睡,睡了吃,这日子可比你在司徒府过得松活多了。” 闻言,司徒娴韵撩开秀发回眸一笑。“有你在身边,我心安,自然睡得香……走了。” 待之离去,徐平挥手屏退众人。铺开一张泛黄的宣纸,他持笔托腮,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快速勾勒。 脑海中关于复合弓的记忆不断浮现,精巧的滑轮系统、强劲的射击能力,反曲弓臂、偏心轮组、分弦系统,每个细节都得思量。 边画边看,徐平时而皱眉,时而又露出欣喜之色。当最后一笔落下,一张简易的复合弓图纸呈现在眼前。 放下笔,他长舒一口气,虽简陋,这图纸若能成真,或许能极大程度改变战场局势。“来人!!” 几息之后,婢女快步入内。“大将军?” “将宋明远唤来。” “诺!” 见人走远,徐平拿起图纸细细打量。这是他凭借记忆能想到的全部,见识过宋明远改建天上人间,他觉得可行…… “大将军,宋公子到了。”就在徐平思量之际,侍女轻声通报。 “明远见过大人!“宋明远踏入雅间,一眼就被桌上的图纸吸引。 见到来人,徐平赶忙拍了拍桌案。“你先看看。” 自幼喜好匠造的宋明远对军械制作也有天生的敏锐,看了眼图纸,他却愣在原地。“这个是弓图?为何……弓身为何有轮轴?弦线又如何分岔?”说着,他指尖轻抚,于图纸上各处仔细观察构造。 “拿过去看!”说着,徐平推过图纸。“此唤复合弓。 我且问你,若按此图制作,以现有工艺能否成器?若要装备精锐步、骑,批量生产是否可行?”说话间,徐平顿了顿,当即又开口补充道:“天上人间日进斗金,你大胆说,银钱管够。” “这个嘛,我瞅瞅!”宋明远盯着图纸,眉头缓缓皱起。“大人,此弓之妙,妙在轮轴省力与弓臂蓄能。但这弊端……亦如星点啊。” “有什么弊端?”听闻此言,徐平当即坐直了身子。“你且说我听听。” 宋明远推开椅子坐下,随后执笔点在图纸之上。“大人莫急,容我逐一细说。 其一嘛,材料桎梏。依明远看来,便按图纸上所绘,弓身强度要求极高,远非寻常之物可就。” “哦?你有何建议?“闻言,徐平转过图纸,在结构连接处仔细审视。 “依明远之见,可用牛角、牛筋、竹木层压。所需之材,可用紫萍水牛角,其角韧性不凡,在附以黄牛皮筋的弹力,骨胶粘合。 但牛角易脆,牛筋遇潮易懈,竹木弓臂若层数不足,拉满时恐会断裂。” “那么复杂?“徐平眉头一挑,旋即取笔记下。“还有吗?你接着说。” 听闻此言,宋明远抬手作揖,托着鼻梁再度审视。“这偏心轮需精铁铸造成型,还需打磨至边缘光滑如镜。 我宋氏营铁多年,即便让族内巧匠敲打出轮轴,孔径误差半分,便会导致弓弦卡顿。 长期使用,弦线摩擦处易起毛边,用于军中实战,怕是射不出十箭就得报废。” “这样么…….”此话一出,像盆冷水一股脑给浇在了徐平头上。他缓缓起身,于雅间内来回踱步。“还有吗?” “寻常弓弩手三月可成,而此弓,需掌握预拉,滑轮启动,省力瞄准,方能使之三段式发力。 非营中精锐,寻常部卒操练耗时颇久。且用之不当,损耗过大,怕是难以驾驭。”话到此处,宋明远稍稍一顿,他已经感受到了徐平脸上的神色愈发难看。“大,大人息怒,这些…都还只是次要的……” 第1346章 “说,一次说完……”徐平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转身又坐回原位。“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回大人,普通弓箭坏了,换根弦就能继续用。这弓若轮轴断裂、弓臂脱胶,得整具重制。 前些日子运往紫萍的投石机,路上颠坏了三个,修起来耗时颇久。战场瞬息万变,哪有时间等工匠慢慢修理? 再者,一张弓需五对水牛角、十斤上等牛筋,再加上精铁滑轮、蚕丝弦线,成本是普通角弓的二十余倍。 咱们天上人间就算日进百金,又是募兵又是铸甲,装备少量精锐还勉强可行,大规模列装根本不现实。”说着,宋明远低头垂目,瞄见徐平脸黑,他赶忙指着图纸上圈出的弓臂话锋一转。“并非全无解法。” “哦?你细细道来!”特么的终于说了句人话!!徐平大喜过望。 闻言,宋明远思虑片刻。“或许可以考虑用元武的犀兕皮,此皮浸过桐油后将比牛皮更为耐磨,包裹滑轮边缘以减少摩擦。 弓臂材料以大周特有的楠竹做芯,外贴水牛角,中间夹三层鹿筋,再以鱼鳔胶混糯米浆粘合,韧性当比纯牛角强上五分。”言罢,他又拿起一支毛笔,在图纸旁勾勒出新的结构。“轮轴可分两段铸造,中间加铜套轴承,转动更顺滑。弦线改用蚕丝混马尾,再抹上蜂蜡,能撑过百次拉射。” “好好好!有你的!”徐平俯身细看,眼中精光一闪。“依你之见,这弓适配何种兵卒?” “只配精锐。”宋明远斩钉截铁。“挑镇南军中臂力过人,百步穿杨之锐士,组成独立于寻常部卒之营。 大人,他们本就擅长强弓,稍加训练便能掌握要领。 还有,此弓还可配精骑卒与精步卒。骑兵突袭,可于百步外齐射,破敌阵型。步营守城掠阵,可居高临下压制云梯兵。 但也不可分散使用,否则维护起来顾此失彼。” “专配于精锐吗?”那不就等于整个特种兵立营?即便不适合大规模使用,若玄甲卫配备此弓,战力必有大增。 念及此处,徐平当即拍板。“可行!就依你所言!如今钱粮宽裕,可广招武者入营,用以补充玄甲卫建制。再着杨定挑选精锐之士组建,便唤神机营!” “大人英名!”宋明远跟着起身。“非凡弓弩可改善,依明远之见,或许骑甲与配刀亦可同步。大人既然有新扩编玄甲卫,其间军械配备不如全权交由明远来办。” …… 听闻此言,徐平指尖反复摩挲着案头的复合弓图纸。“有些志气,但本少保要的可不是寻常精锐。 既然要砸钱,那就不计一切成本,要让玄甲卫和神机营成为踏碎山河的无敌之师。 玄甲卫的麒麟甲本就不凡,你既提及甲胄改制,那便要将极致二字做到巅峰! 至于钱?天上人间日进斗金,便是倾尽府库我也会全力支持!” 宋明远胸膛一震,额间青筋微跳。“大人在此稍候!”说着,他匆忙前往内庭,在暗阁中抽出一卷泛黄图册,图上赫然绘着几种铠甲繁复的结构,墨迹间还留着他精心设计的批注。 回到雅间,宋明远迅速将之摊开。“请大人过目!” “这是……”看着桌上的图纸,徐平瞳孔骤然收紧。“这些都是你绘制的?” “回大人!明远不才,闲时无事便绘制出这些。”说着,他目光灼灼,抱拳施礼。“宋家本就营铁,镇国公府的军械打造有三成出自我宋家。 第1347章 昔年,明远也曾替国公府绘制过甲胄设计图。奈何造价不菲,被国公府所拒。 大人如今看到的乃是明远近日再度改良后的图纸,本欲寻个时机进献于大人,此时岂不正好?” 接过图纸一看,只几息徐平便察觉到其内的精妙。他眉头微皱,在图纸上仔细研究,许久之后方才开口。“你且细说,包括所需造价均要尽述。” 闻言,宋明远大喜。“既是改良,当取历代甲胄之长,再以稀世珍材重塑!”说着,他抬手压紧图纸,笔锋于纸上划出大量线条。“以域外陨铁为主料,此铁坚逾精铁三倍,淬火后可抗强弩直射。 辅以东卢鱼鳔胶粘合,入水三日不化,遇火百炼愈坚!但是此胶获取难且价格不菲,白银十余两方可换得一斤。” “银子不是问题……”徐平探身细看,图纸上胸甲部分如镜面般光滑。“这是?” “正是改良版墨玉麒麟甲!”宋明远目光深沉,指尖重叩图纸。“大人且看! 此图以陨铁打造双层弧形护甲,除去损耗需耗费陨铁八十斤。内镶明珠粉末,一颗上品明珠市价数两白银,一副胸甲需嵌十颗,日照之下金光夺目,可晃敌心神。其内夹层还需灌注水银,若遇箭矢中地,可卸去七成力道。 但陨铁多采自北蛮极寒之地,非但或许不易,数量稀少,单是八十斤陨铁的采买便需耗费白银五千余两。 且陨铁虽坚,却重量极高,不可尽用。故需以南安特产的千年藤条为衬。 此藤生长于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历经数月砍伐、晾晒,经桐油浸泡九九八十一天,柔韧如丝却刀枪难入。 以犀兕皮为底,内附藤条链接,再以陨铁做环片外包,涵盖护胸甲、护心境以及护喉。 两者结合,方得刚柔并济之妙!”话到此处,他又指向甲臂、肩甲与护腿。“这些部位改用寒铁与乌金混合锻造。 一斤寒铁采买价约合三百两白银,乌金更为稀有,多藏于火山岩浆之中,一斤乌金价值八百两白银。 每片甲环皆呈龙鳞状,挑选技艺精湛的匠人手工打磨,以金丝串联。金丝每两需白银五十两,一副甲胄金丝用量便达二十两,价值千两白银。 如此制成的甲片,动时如灵蛇游走,全无阻滞。至于头甲,就用岳州特有的玄铁,内置夹层,层中覆以厚皮,需白银六百两。” “如此精甲,何人可敌!“听是听得热血沸腾,还没高兴几息,徐平却突然皱起眉头。“这般奢华,一副甲胄造价几何?” “这个……”宋明远深吸一口气,拿起账本开始细细计算。“陨铁八十斤、鱼胶一斤、明珠十颗、千年藤条两丈、寒铁与乌金混合锻造,按用料三十斤合、金丝千两、盔六百两…… 大人,加上其他辅料如皮质衬里、铜制扣件等。光是材料成本,恐怕便要白银一万五千余两一甲。” “卧槽!!!!”此话一出,徐平险些栽倒在地。“你特么的,麒麟甲不过白银七百余两一甲,你这翻了几十倍????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改良?” 听闻此言,宋明远低头垂目。顿了顿,他又小声说道:“制作甲胄需召集能工巧匠,除此之外,锻造过程需消耗大量木炭、油料,以及工具损耗……这,这些还没算……” “你妈了个……如果人马具甲,要多少?” “三个卧槽……” “你*****!”徐平倒吸一口冷气,扶着桌角方才站稳。“我考虑考虑……你……接着说……” “至于兵器改良,更为显著。”说着,宋明远展开新图。“大人请看! 此刀以玄铁与寒铁混炼,刀背嵌九窍,刃长五尺二、柄长一尺三,重约二十五斤,柄中空,藏续命疮药与烈酒。如此,一柄碎马刀造价约合白银一千二百余两! 至于枪,枪杆竟由陨铁铸造,顶端三棱枪头镀天外玄金,一杆长枪,亦需白银三千二百余两!” “嘶……呼……”深吸一口气,徐平重新坐回原位。“怪不得镇国公府拒纳你之所言,这特么离了个大谱,老子都没那么好的装备。 若按你所说,这还叫玄甲卫吗?干脆叫银子卫算求?” “大人,一分钱一分货啊……”宋明远眉头紧锁,双目依旧灼灼。“大人啊,玄甲卫本就由武者组成,若是配上这等精良装备,再以复合弓背身,试问天下谁人能敌? 但有五千玄甲,可屠十万大军!!!定鼎天下必然指日可待啊大人!!!” “传令下去!!”徐平大氅一甩,当即拍案而起。“即刻召集能工巧匠……”说着,他又突然一缓……“算了,你别给老子画饼,我还是再考虑考虑……” 第1348章 …… 待到宋明远离去,徐平再度研究起对方绘制的图纸。不得不说,他很心动。强国在于强兵,强兵则离不开装备。按其所述,若真能打造出如此利器,必然势不可挡…… 银子,银子,银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银子…… 除去治政岳州与招兵买马,余下的钱全部投入当中,想来可以一试。 念及此处,徐平双腿架在案台上,缓缓闭目思量。 翌日戌时,暮色朦胧,将皇宫层层浸染。 “驾!”顾应痕身披黑色蟒纹大氅,端坐于通体漆黑的踏雪乌骓之上,缓缓穿过宫门。 八百亲卫紧随其后,甲胄上狰狞的兽首吞口泛着幽幽寒光,腰间环首刀随步伐轻晃,发出细碎而规律的金属碰撞之声,于宫道上久久回荡。 “参见镇国公!” “参见镇国公!” “起来吧。”扫了眼门内的禁军,顾应痕仰首策马入门。马蹄声声,惊起檐下夜鸟,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恭迎镇国公!!!”大太监李季尖锐的嗓音声响彻云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顾应痕微微侧目,眼神中满是倨傲与不屑,环顾九重宫阙,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有劳公公!陛下安好?” “圣躬安!” “嗯……如此甚好。”言罢,顾应痕缓缓解下披风,随手抛给身后亲卫,动作虽随意,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尔等在此候着。” “诺!” 与此同时,征南大将军府的马车也缓缓驶入宫门。 车厢外精美的云纹银饰在黯淡的天色下泛着冷光,车轮裹着厚实的毡布,却难掩其碾过石板的沉重声响。 徐平半倚在车辕上,手中随意把玩着翡翠扳指。他目光紧盯着顾应痕的背影,眼神中带着几分深冷。“知道的是顾应痕,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回宫了。” 姜云裳端坐在侧位,绢纱下的红唇勾起一抹冷笑。“的确,老匹夫这副做派,倒像是回自家宅院。” “呵呵!人狂有天收……”说着,徐平将扳指缓缓套入食指。“不必在意,今晚有他好看。” 马车行至宫门,守卒抬手抱拳。“太子少保徐平到!” 掀开窗帘,徐平眉头一挑。几息之后,又将之放下。“到了,走吧……”言罢,他托着姜云裳的手腕揭帘而下。 至宫门入内,两侧禁军持枪而立,十二盏蟠龙烛台将宫道照得亮如白昼。 宴堂处,二十六名舞姬赤足踏于青砖,水袖翻飞间,腰间银铃与编钟节奏完美契合。 年幼的皇帝蜷坐在龙椅上,稚嫩的脸颊上写满心惊,一双小手紧紧攥着顾秋蝉裙摆,目光不停在此间张望。“母后,外公他……” “莫问,莫说。“顾秋蝉轻抚其手,凤冠上垂落的珍珠随着其动作轻晃,眼神来回扫视着殿内众人。 “镇国公到!!!” 随着一声高喊,顾应痕手扶剑柄,阔步迈入殿内。“微臣顾应痕,参见吾皇万岁,太后千岁。”其声音低沉而洪亮,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 “镇国公免礼。”顾秋蝉声音清冷,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来人赐坐!”说着,她抬手示意宫女斟酒。 “谢娘娘恩赐!“顾应痕大氅一甩,大马金刀的端坐于高位。 其人刚刚坐稳,殿外再度传来吆喝。“长公主到、太子少保到!” 几息之后,徐平和姜云裳大步入内。“末将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云裳参见陛下,太后。” 这个死狗,终于知道来了。顾秋蝉心中虽然腹诽,脸上却泛着一丝潮红。“长公主免礼入座,徐少保免礼入座。” 第1349章 “多谢太后!“说着,二人径直走向一旁的辅位坐下。 顾应痕余光一瞥,端起酒杯于手中不停把玩。宋家之事他早已知晓,如今到京城,自然也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见人都到齐,池国栋率先举杯,袖口扫过案几,脸上堆满笑意。“镇国公此次北上抵御元武,功不可没,实乃我朝多年未有之壮举! 这等丰功伟绩,当刻石勒铭,永载我大梁史册!” 其人话音未落,萧良图已离席长揖,玉笏板在手中摆动。“池相所言极是!听闻慕容烈麾下之将见国公军旗,尽皆弃甲而逃,此等威名之盛,当真令元狗肝胆俱裂啊! 老臣提议,不如我等共饮杯中酒,以为镇国公还朝贺喜!” 陛下都没开口,这群胆小如鼠的趋炎附势之辈。顾秋蝉握紧衣袍,欲替小皇帝出言。 尚未开口,郑之为已谄笑着凑近案前,眼角皱纹里堆着满脸讨好。“可不是么!卑职昨日回衙,街边小巷随处可见说书人,言曰:镇国公北上伐逆!说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啊! 虎威关外,国公单骑以对,背后竟有九条金龙虚影盘旋!慕容烈可谓心胆惧颤呐! 呵呵呵呵!” 此言一出,尖细的嗓音引得满堂哄笑。 但见此状,赵秋山亦是立刻接话。“这哪是说书?分明是实情! 微臣有一远房侄儿正在军中当差,其家书所述,亲眼见国公一箭射落元狗帅旗,可谓神勇无双、盖世之威啊!” 话音刚落,武将席间突然响起嗤笑。 孙振岳将酒盏重砸于案,微眯的双眸来回扫视群臣。“道听途说也配吹嘘?不过是占了车骑将军苦战之利,换做某家去,必能……” 话未说完,傅康已按住对方肩膀,压低声音摇头言道:“顾党满座,你少说几句。” “大宴还佩剑入宫,猖狂!”言罢,孙振岳骤然起身。“当年吴将军随先帝平贼,单枪匹马斩敌首之功,怎不见尔等为其刻石勒铭?” “……”顾应痕端着酒盏的手顿了顿,余光扫过武将席,嘴角向下一塌。“陛下赐本公剑履入殿,赞拜不名,何言猖狂?孙将军这是对陛下不满?” “战场厮杀讲究的是运筹帷幄,可不是匹夫之勇。”池国栋放下酒盏,立刻接腔。“陈王兵败而退守虎威,吴青峰只守不攻,我军士气跌落低谷。 若非镇国公率部驰援,稳定战局,此刻的元武大军怕是早已兵临城下。 这份谋略,岂是常人能及?至于你?但逞口舌之利罢了。” 话音刚落,税庭司监造拂须一笑。“诸位同僚,镇国公亲绘战图,调兵遣将,无疑于国之立柱!便是我司衙的算盘珠子,都没国公爷战图上的线条精准!” “此言非虚!”萧良图亦是抚掌言道:“依本相之见,往后这天下督昭兵马虎符,不如就供在镇国公府!有国公坐镇,我大梁江山必然国顺邦宁!” …… 此言一出,文官席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够了!”顾应痕突然拍案,惊得龙椅上的小皇帝连忙缩身。“有功夫吹捧,不如替前线将士多筹点军饷。 黄右仁,阵亡抚恤金怎的还未调拨?是要本公亲自去你税庭司要?”说着,他将剑鞘重扣于案台之上。“慕容烈用兵如神,虎威得以雄拒元武,车骑将军功不可没。 关前大小十余战,本部折损兵马数万。尔等这般溜须拍马,是在言笑吗?“ 此话一出,满殿笑声骤然停滞。 第1350章 未等一众文党开口,季书同轻晃酒杯,看着酒液流转,却忽然笑道:“听闻顾帅于宁州再添五万新兵,这些兵马不从庐州北上,绕道清都却是何故?” 听闻此言,顾应痕目光扫过对方,又看了眼对坐的徐平,随后意味深长的笑道:“无稽之言罢了。大统领手眼通天,还是莫要听信一些无中生有之事。” “所谓兵贵神速,虎威战事吃紧,镇国公又岂会绕道而耽搁时日。”徐平把玩着扳指,漫不经心的饮起酒来。“至于清都,距奉天不过数百里路遥,无凭无据,季统领还是莫要妄言。 让有心之辈传了出去,不知情的百姓还以为镇国公要围困京师呢。” “徐少保话中有话,这般含沙射影却是意欲何为?”话语间,顾应痕举杯满饮。“莫非本公调兵,还需少保大人指点?” “这有大臣子,高呼为国为民之旗号,到底是人是鬼,想来诸位同僚心中有数!”孙振岳突然起身,随后举杯朝着徐平邀酒。“徐大将军手段不凡,以少胜多,孙某佩服。 不像某些人,数十万大军屯兵关内,却未有半步寸进,徒耗民财。” 话音刚落,徐平尚未斟酒,赵秋山却已拍案而起。“孙振岳!陛下、太后在上,你拐弯抹角的说些什么屁话? 南安与元武岂能相较?苏北石又有何能与慕容烈相提并论?荒唐! 国公爷率兵镇敌之时,你怕是还在被窝里搂着小妾行那苟且之事!” “哦?这话说的,赵大人是看不起苏北石还是看不起徐某?”言罢,徐平解下刀鞘,将碧城刀置于案台上来回擦拭。(注释:徐平也可剑履入殿,前文有提及。) 见此情形,赵秋山瞳孔一紧,赶忙低头作揖。“卑,卑职岂敢……一时言语有失,还请大将军息怒。” “再有下次……” “怎么?“徐平话未说完,顾应痕却抬手捏碎酒杯。“既是同朝为官,徐将军连话都不让人说了?好大的威风! 再有下次,又如何?” “以下犯上,再敢胡言,本少保抄了他的中督府,你待怎样?”言罢,徐平眉峰一挑,同样将案上酒杯捏碎。 “……”顾应痕突然愣住,几息之后抽刀三尺露刃。“大将军莫不是以为顾某刀刃失利?” “吾刀也未尝不利!”话语之间,碧城刀骤然出鞘。 此话一出,整个宴堂鸦雀无声。两人四目相对,吓得幼帝直往顾秋蝉怀中缩去。 姜云裳先是一怔,她微微侧脸,看着徐平俊朗而黝黑的脸庞,突然有些心跳加快。自打顾贼掌权,百官之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朝此獠拔刀…… 见事态不妙,顾秋蝉强压心中惧意,轻咳几声,随后高举酒杯。“诸位都是我大梁的巩固之臣,今日乃是庆功宴,当以和为贵……” 话落,殿内重归寂静,唯有烛芯爆裂之声清晰可闻。 为免闹大,池国栋率先赔笑。“倒是我等失仪,扫了陛下与太后雅兴。 来来来,为镇国公与大将军赫赫战功,满饮此杯!” “正是正是!蒙陛下圣恩,我大梁必将败元狗于虎威。” “镇国公自是战功彪炳,徐少保亦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有人起头圆场,众人纷纷举杯,谄媚之词再度如潮水般涌起,唯有武将席上几人阴沉着脸将酒水泼于青砖之上。 顾秋蝉轻叩鎏金扶手,微微侧脸,凤冠上的流苏晃出细碎光影。“镇国公劳苦功高,众卿家忠心可鉴,都是为了大梁江山。”言罢,她抬手一挥,示意宫女呈上玉壶,亲自斟满两杯酒水。“这第一盏,当敬镇国公守土安疆,这第二盏则敬徐少保大破南安……也敬诸位爱卿为国尽忠,不辞辛劳。 愿陛下万年,我大梁万年!!!” 随着顾秋蝉举杯,殿内丝竹声再起,羯鼓与编钟交织,瞬做靡丽乐章。 “多谢陛下!多谢太后!”说着,池国栋端着酒盏起身朝顾应痕拱手。“这杯酒本相盼了已有大半年,知晓国公还朝,本相特意命人从东卢运来,只为今朝与君同饮!” 萧良图紧随其后,玉笏板夹在腋下,双手捧杯躬身。“国公保家卫国,方有奉天这片刻安宁!这杯酒啊,该由我等跪敬!”说着,其人竟真要屈膝。 见此情形,顾应痕微微皱眉。虽未说些什么,却一把托住对方手臂。“萧相国言重!此皆陛下天恩,本公又岂敢居功!” “……”看着文官谄媚之态,傅康摇头狠啐了一口。“呸!瞧瞧那副嘴脸,简直有失体统。” 孙振岳余光一瞥,不停的吧唧着嘴。“那群酸腐早被人吓破了胆,你还指望他们能做何态势?吃肉!吃肉!” 两人自是闷头吃喝,薛刚却见满殿官员如众星捧月般围向顾应痕,敬酒声此起彼伏。 他往嘴里塞了块烤羊腿,眉头微皱。倘若不是当初自己打开城门,他顾应痕焉有今日之荣光。哼! 第1351章 …… “诸位同僚折煞本公!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说着,顾应痕端起酒盏,环视一圈后突然转身,朝着龙椅方向长揖至地。“幸得陛下圣明,全赖陛下洪福齐天。 这杯酒,臣当敬我大梁未来之明君!”言罢,他仰头饮尽,而后随意一甩,金樽落地时发出清脆声响。 幼帝被这阵仗吓得一颤,躲在顾秋蝉身后只露出半张脸。“镇,镇国公神,神武……” 这一举动引得满堂喝彩,池国栋顿时拍着大腿高呼。“镇国公忠君爱国,千古无二!” 郑之为更是老泪纵横,掏出手帕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此等君臣佳话,当入我大梁之国录啊!” 一时间,敬酒之人纷纷转向小皇帝,顾秋蝉抱着孩子起身,微笑着替其一一回礼。 台上舞女翩翩,台下气氛热烈。 顾应痕衣襟半敞,露出内衬暗甲上的玄铁纹路,任由一众谄谀之辈轮番敬酒。 徐平斜倚在案几旁,看着这闹剧般的场景笑而不语。 见他如此,姜云裳用银箸来回拨弄着盘中鲈鱼。“国之不国,奸佞横行……” 话音刚落,季书同端着酒盏踱步而来,手掌轻点徐平案几。“大将军为何独酌?莫不是这庆功宴的酒,不合口味?” “哦?季统领以为呢?”徐平抬手举杯,随口饮下些许。“有事?” “倒也无他……”季书同轻咳几声,随后凑上前去。“季某近日疲于军费筹措,囊中倒是有几分拮据……那玲珑姑娘季某甚是喜爱,可否……” “可否什么?”徐平眉头一挑,故作不解。 “徐将军这般说话,见外了不是!”季书同将酒盏置于案上,随后拍了拍徐平肩膀。“可否赊消几日?“ “呵呵呵呵!原来是这事?”徐平为其满上一盏,随后邀杯同饮。“天上人间虽非徐某一人说了算,这点小事还是拍得了板。 同朝为官,谈何赊账?季统领只管来,账记在徐某头上。” “这,这,这可多不好意思?所谓无功不受禄,徐将军这般慷慨,倒是让季某汗颜。” “生分!生分了不是?“徐平故作不悦,将酒盏重扣于案。“季统领莫不是瞧不上徐某?不愿与徐某结交?“ 此话一出,季书同喜从心来。“既然大将军这般说,季某若是在推脱,那就是驳面了! 既是如此,季某可就却之不恭了?” “哪里哪里!玲珑能服侍大人,乃其几世修来的福分!!!” “大将军仗义!” “大统领言重!” “呵呵!” “呵呵呵!”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季书同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原位。 待到酒过三巡,羯鼓声骤然响起,激昂的节奏瞬间引起所有人注意,一众舞姬换上红衫劲装鱼贯而入。 她们身姿曼妙,裙摆飞扬,在殿中旋转出一道道绚丽的弧线。 见此情形,顾应痕忽然重拍桌案,震得白玉酒盏中的酒水泛起层层涟漪。“陛下可知这霓裳舞最是惑人? 当年萧玄姬那妖妃便是靠这舞,哄得明宗皇帝神魂颠倒。如今搬上此台,却是何故?“ 其人言罢,满殿官员瞬间屏息,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 徐平晃着酒杯轻摇,眼中毫不在意。“镇国公多虑了。陛下圣明,怎能与那南安昏君相提并论? 依本少保之见,镇国公这身蟒纹袍,倒比舞姬的彩衣更为夺目。”说着,他将头一偏,扫过殿内群臣。“许是本少保孤陋寡闻,国公爷何时加封了郡王不成?四爪狂蟒,倒是叫人羡慕不已啊!” “……”顾应痕瞳孔骤缩,随即仰头大笑,笑声中却充满寒意。“大将军不看兵法怎的关心起本公的衣服来了?可笑至极!”说着,他拍了拍胸脯环顾群臣。“诸位同僚,本公年迈,老眼昏花,不知这袍子乃是几爪?“ 第1352章 殿内温度骤降,郑之为、赵秋山等人纷纷低头,避开直视。即便是顾应痕的走狗,此刻也是断然不敢出声。 “母,母后……那是四爪……” 梁幼帝话音刚落,顾秋蝉却一把捂住其嘴巴。“陛下看错了!那是三爪袍!”说着,她适时抬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来人,换舞!” 见此情形,姜云裳掌心握紧,脸上的神色显然已愤怒到了极致。 恰在她心神不宁之际,徐平将手掌缓缓压下,在其手背轻拂。“这儿你说不上话,莫要多想,更莫要多言。” 随着顾秋蝉出言,新曲响起,又有几队绿衫襦裙女子入内,节奏倒是舒缓许多。 余光瞥了眼姜云裳,顾应痕笑着捏断手中筷子。他突然转身面向幼帝,语气中颇有几分深沉。“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但闻此言,幼帝吓得不轻,一不留神便打翻了案上蜜饯。 “何事启奏?”顾秋蝉按住小皇帝颤抖的肩膀,眼神中颇有几分警惕。 顾应痕负手于背,继而朗声笑道:“经查实,紫萍宋家私铸铁甲,意图不轨!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抄没宋氏满门!”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叠账册,上面全是宋家为镇国公府造甲的记录。 宋家转投徐平那也是你儿子干的好事,这是准备开刀了……顾秋蝉低头一瞥,李季赶忙将册子接过。“此乃国公的庆功宴,有什么不能容后再议吗?” 见她如此不上道,顾应痕当即向薛刚使了个眼色。 薛刚见状,立刻会意,赶忙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末将查获了宋氏私造军械的证据,确有其事!” “太后娘娘,私造甲胄乃灭族之罪!即便是庆功宴,也当国事为重。”池国栋当即出言附和,而他突然侧目,却未见萧良图有任何表示…… “荒谬至极!”徐平缓缓起身,一脚踢翻身前长案。“你说私造就私造?这大梁境内谁不知道宋家是你顾应痕的狗,换句话说,岂不成了你镇国公府在暗制甲胄?” “哦?”狂妄小辈,顾应痕冷笑一声。“大将军这是在为宋家开脱?还是说,大将军与宋家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至于宋家是本公的狗?若无真凭实据,诬陷当朝重臣,本公可要向陛下参你一本了。 池相、萧相,不如由你二人说说,这等叛逆之事,该当如何处置?” …… 对于顾应痕的态度,池国栋自然是心领神会,当即便站出来拂须言道:“呵呵!镇国公所言极是!徐将军,有些事可不要道听途说! 国公老心费神,为社稷江山呕心沥血,岂会与商贩为伍?若无真凭实据,还是当谨言慎行呐! 至于宋氏,胆大妄为,竟敢私造军械,此乃大逆不道之罪,理应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镇国公所奏,本相附议!陛下英名,当速速下旨,万不可延误!” “末将也附议!”薛刚站起身来,脸上堆满讨好的神色。“镇国公为大梁江山社稷着想,此等忠心日月可鉴! 陛下、太后,应速速下旨,断不可让此贼逍遥法外!” “荒谬!”孙振岳拂袖一挥,突然起身。“顾应痕,仅凭几页账本和你一家之言,就要定人满门之罪,未免太过草率! 宋氏世代经商,先帝曾授宋家盐铁令,岂容尔等在此污蔑!” “孙将军所言,臣附议!”犹豫几息,傅康也跟着起身。“私造甲胄乃灭族之罪,若无确凿证据,就凭这几页账本,怎能定宋家之罪? 顾应痕,你莫要信口雌黄,仗着权势肆意铲除异己!” 第1353章 “呵呵!据徐某所知,国公的宠妾正是宋家之女!若是宋家私造甲胄,很难让人不往镇国公府联想啊?”徐平迈步上前,扶着刀柄环顾四周。“陛下、太后,臣有本启奏!“ “?”顾秋蝉先是一愣,旋即微微抬头。“徐少保何事启奏?” “前些时日臣于紫萍巡视河岸,恰好撞见顾铭轩强占民女、草菅人命!而受难之人正是宋世昌之女,宋清砚。 此事臣就在现场,宋府上下以及族中婢女家仆均可作证。想必是顾应痕为防宋家上告朝廷,方欲除之而后快。”说着,徐平拱手。“倘若陛下与诸位同僚不信,大可宣顾铭轩来当堂对峙!” 此话一出,顾应痕脸色骤变,回京途中收到来信他便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宋家怎就突然转投徐平,连带着京中财产也一并转移。 原来又是那个逆子…… “……”季书同看着众人,饶有兴致的饮下一口美酒。“既是如此,何不让顾铭轩前来?至于私造甲胄,事关重大,当遣中督府查证,并交由律庭司审查。” “哼!末将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不妥!陛下、太后,这都是徐平的一面之词罢了!顾铭轩乃禁军都尉,即便有过,也当由薛统领核查,岂容他人置喙?” “正是如此!陛下、太后明鉴,顾都尉英武不凡,仪表堂堂,又岂会行此龌蹉之事?分明是宋家蓄意陷害,徐平推波助澜!” “老臣提议,即刻查抄宋氏,并将相关人等押往奉天候审!”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见此情形,顾秋蝉捏杯之手紧了紧。虽不愿顾应痕得逞,但满朝皆是对方的人,光有几个武夫吆喝,根本顶不住压力。 她尚在思虑之际,顾应痕却双目微眯,当即向前一步。“太后如此犹豫不决,是要包庇反贼不成? 宋氏私造军械证据确凿,若不及时处置何以服众?陛下年幼,臣是为了这大梁江山社稷着想!还望太后速决!”说着,他微微侧目。“把宋氏铸器的账目都给本公呈上来,也让大伙儿好好看看!” 听闻此言,薛刚抬手一挥,几名禁军赶忙抬着木箱快步入内。 众人纷纷侧目,但见打开之后里面全是一本本宋氏铸器的账册。 “呵呵!”见此情形,郑之为低头笑道:“还请大将军好好看看!这不就是证据?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宋氏之罪铁证如山!” “徐将军还有何话可说?“言罢,顾应痕不屑的瞥了一眼,又转头看向幼帝,眼中满是压迫:“陛下下旨吧!还在等什么?要让反贼继续危害大梁江山不成?” 瞧这阵仗,幼帝被吓得哇哇大哭,躲在顾秋蝉怀中根本不敢露面。 “……”顾秋蝉心疼的抱着小皇帝,无奈之下轻叹一声。 正当她欲开口之际,徐平却后退半步,刀柄正正合适的撞倒身旁的烛台。烛台晃荡着翻倒,径直落入木箱之内,瞬间便燃起火来。 眼看即将起火,顾应痕脸色大变。“还不快灭火!” 几名禁军先是一愣,随之赶忙冲上前去。 众人尚未靠近,徐平却随手将酒杯一甩。大量酒液当场洒在木箱之内。“啊?抱歉!本少保癫痫犯了,手有点儿抖!” 烛火遇酒,木箱内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放肆……”顾应痕眼角剧烈颤抖,体内的八境修为喷薄而出,一道掌劲便朝徐平打去。 见此情形,徐平瞳孔骤缩。 当他正欲催动修为应对,其身后一凝脂素手轻轻挥拂,袭来的掌劲当场消散。“镇国公当着陛下和太后的面公然动武,这是意欲谋反吗?”说着,姜云裳自徐平身后缓缓走出。 “不是,你……”徐平侧目一看,双眼瞪得跟个铜铃一般。“你居然会武?” “很奇怪?”姜云裳向前一步,看着殿内群臣微微皱眉。“诸位大臣,顾应痕这般行事,可是臣子之举?眼中可还有陛下?” “……”此女倒是隐藏得够深啊?顾应痕脸色一变,很快却又恢复平静。“云裳公主当真巾帼不让须眉,连本公都颇有些意外呢。” “云裳区区弱女子,岂敢!”说着,她深吸口气,朝着小皇帝欠身施礼。“陛下圣明,这木箱内如今只剩一堆纸灰,若是这也能算做宋氏私造甲胄的证据,未免太过儿戏。” 此话一出,未等顾秋蝉开口,池国栋、赵秋山等人已是纷纷出言指责。 “长公主一介女流,还是莫要多言才好。” “哼!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此处焉有长公主说话的份?” “徐将军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未免有些丢人现眼了吧?” “一介女流?”徐平眉头一挑,缓步朝向池国栋走去。“老狗,你妈是不是女流?” “徐平,你……你你…….” “你你妈*?老子问你话?你妈不是女流难道是阴阳人?”言罢,他又转头指向对侧的郑之为。“焉有她说话的份? 给你们脸,老子当这个太子少保。若老子不给,她就是我靖北王府的世子妃! 你再敢多说一句,老子杀你全家。” 第1354章 ……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侍卫浑身大汗,快步闯入殿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报!!!皇城之外发现大批来意不明骑卒,正在宫门外列队。”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顾应痕。 季书同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眼中满是玩味。他扫了眼殿内众人的反应,旋即同样将目光投向顾应痕。 听闻此讯,顾应痕眼神微微一凛,心中暗自思量。来意不明的骑卒?骑卒怎么可能入城?除非…… 念及此处,他突然转身,目光直直的盯着一旁的徐平。“好好好!徐将军果然有种!” “我周人向来有种,怎么?你想试试大周的刀兵利否?“言罢,他一手把姜云裳揽入怀中。“下月初七,本世子将要迎娶云裳公主入府,还请诸位赏脸!” 未等人开口,徐平大笑着推开人群。“不赏脸也没事,本世子挨家挨户登门拜访!“ 见此情形,顾秋蝉的脸色瞬间苍白,怀中的幼帝哭声更甚。她强作镇定,声音有些压抑的问道:“这庆功宴尚未结束,徐少保此时就要走?何不……” “何不什么?“徐平驻足回首,饶有兴致的看向顾秋蝉。“何不留在此处看人耍猴? 免了吧!府上煲了热汤,若是凉了可就不美了!先走一步!” 待徐平走远,池国栋、萧良图等人当即凑到顾应痕身边。 ”猖狂!猖狂至极!”池国栋皱着眉头咬牙切齿。“镇国公,此子简直无法无天,根本没把您和陛下放在眼中!“ “就是就是!依卑职看,就该给他点苦头吃吃!”赵秋山亦是点头附和。 见他们如此说道,顾应痕侧脸一瞥,旋即压低嗓音言道:“方才怎的不说?怎的不当着他的面说?一群饭桶!” 此话一出,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瞬间便沉默不语。反正谁牛逼他们跟谁,吃哪家饭不是吃,乐子! 深吸一口气,顾应痕抬手一招,不远处的亲卫快步上前,将披风为之拢紧。“本公今日不胜酒力,就先行告辞了。”言罢,他随意朝着小皇帝拱了拱手,而后扬长而去。 见徐平和顾应痕相继离去,殿内的朝臣也开始纷纷请离。本就坐立不安的他们,早就恨不得赶紧结束。有兵的斗,有钱的站队,斗下来哪家赢,不知道。站错队,反正指定得嘎! 看着众人陆陆续续离宫,原本热闹非凡的殿堂瞬间变得清冷起来。 顾秋蝉抱着小皇帝看向宫墙,心中的复杂情绪早已将之淹没。无论顾应痕还是徐平,都不是什么善茬。但只要徐平能死心塌地的拜倒在自己这石榴裙下,那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太后,夜已深,还请您和陛下移驾偏殿暂歇。”李季佝着身子上前,脸上的神色也同样不太好。大梁皇室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当真可悲可叹。 “…….”听闻此言,顾秋蝉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颔首。抱着幼帝,她在一众宫女和侍卫的簇拥下,匆匆离开宴厅。 …… 宫道上,姜云裳走前,徐平紧跟其后。两人互不言语,谁也没有开口。 宫道残灯在夜风里明明灭灭,徐平望着对方鬓边微微晃动的珍珠步摇,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两人似乎都有心思,又似乎都欲言又止。 “你太冲动了/你居然会武?”许久之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出言说道。 第1355章 “瞒得倒挺好!”徐平话音落下,周遭空气都像是凝滞了几分。“你明明可以……你到底啥修为?” 姜云裳垂眸盯着脚下斑驳的石板,缝隙里几堆青苔在冷风中瑟缩。想起徐平带着酒气用蛮力扯开自己的衣襟,拼命想要挣扎,最终却又放弃,她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重要吗?八境后期…… 不是你要我合作便拿出诚意?再说,既然早晚都得被你糟蹋,反抗的意义是什么?” “你要是告诉我你有这等修为,我可不敢摸虎须……”徐平尴尬的捏了捏鼻尖,便不再与之对视。 “你也没问过吧?”说着,姜云裳忽然冷笑出声。“靖北王世子想做的事,我这个落魄的长公主能拦得住?” 话音刚落,徐平突然扣住对方的手腕。他欺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姜云裳微微泛红的耳尖。“所以为何要暴露修为?你应该知道顾应痕不敢下死手。” “说得对,的确不该暴露,留在日后捅你腰子多好。”姜云裳一把将手抽出,随即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宫墙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两人,僵持的身影被月光拉扯得扭曲变形,恰似这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 转眼大半个时辰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踏出宫门。 墨玉麒麟甲在冷月下泛着森然寒光,杨定身姿挺拔,抱拳而立。“大将军。” “嗯?哦?!!”徐平恍若未闻,突然长臂一揽,把姜云裳紧紧圈入怀中。 “你……”姜云裳惊呼一声,跌入对方那带着淡淡男人味与松木香的胸膛。 还未及反应,徐平手掌扣住其后脑,将她的脸颊按在自己心口。“走,回府。”说着,他纵身一跃,抱着姜云裳翻身上马。 马蹄踏碎满地银霜,“哒哒”声在寂静的长街格外清晰。 姜云裳贴在徐平胸口,听着那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思绪不由自主的飘远。 夜宴上,徐平拔刀直指顾应痕时的锋芒毕露,与自己记忆里那个肆意妄为的恶贼判若两人。“你就这样和他撕破脸?”她偏头问道,凌乱的发丝在颈间来回飘动。 “……”徐平低头,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对方的面容。“我现在拥兵十余万,有钱有粮,可不再是初入岳州之时了。 撕破脸?我可以,他不行。等着吧,要不了几日顾应痕就该登门拜访了。” 姜云裳微微抬头,她突然有些分不清此刻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究竟是利益的枷锁,还是男女的情爱…… 几息之后,她缓缓闭眼,将发烫的脸颊埋入了徐平胸口……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即便裹着的毡布也难掩吱呀声响。掀开金丝绣边的车帘,月光倾泻而入,在姜云裳裙裾上流淌。 她垂眸整理鬓边珍珠步摇,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倒映着车外摇曳的光影。一个觊觎大梁国土,觊觎姜氏皇权的男人,此刻自己却靠在了他的怀中。 无数复杂的念头在心中翻涌,姜云裳抬头看着车顶,却如何也预测不到将来…… “到了。”徐平的声音带着几分暗哑。他率先下车,转身时掌心朝上。 姜云裳指尖刚触到对方掌心,被一股巧力稳稳带下,落地甚至未发出半分声响。 征南大将军府的匾额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门廊下两排侍卫执戟而立。 为首的侍卫瞥见两人交握的手,匆忙低头行礼。“见过大将军、长公主。” 姜云裳脸颊微烫,想要抽回,却被徐平握得更紧。“免了!” 第1356章 穿过垂花门,夜风卷起姜云裳的披帛,徐平伸手揽住其腰身。软玉温香入怀,他不由的咽下了口水。“你还瞒了我多少?早在神京我就问过你多次,甚至还向你拔刀。 你这等修为,要想除掉我轻而易举……”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惹得姜云裳浑身一颤,却见廊下灯笼明明灭灭,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斜长。“修为有用还要权力作甚?小孩子心性…… 除掉你只会加速大梁的灭亡,而我,不过一无用之身,是死是活没有多重要。” “你这女人呐,总是言不由衷。”徐平微微低头,将之搂得更紧。 “夜深了,我去偏厅休息。”姜云裳挣脱开徐平之手,扭头后退了半步。 对方发间的香味混着夜露气息,萦绕在徐平鼻尖,惹得心头一阵燥意。侧目看去,他并未松口,只淡淡“嗯!”了一声,竟径直拽着姜云裳往主院而去。 府院青砖小道被扫得纤尘不染,脚步声清晰可闻。 裙摆被突如其来的夜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牡丹的里衬。姜云裳心头一怔,赶忙将之压下。“大晚上的,你又想做甚?” “你不知道?”徐平头也不回,掌心的温度透过手腕传开,这般直接的拉扯倒让姜云裳有些无措。 片刻之后,两人已来到正房门前。 “见过大将军、长公主!”几名丫鬟捧着巾帕从侧门而出,见此情景,纷纷低眉顺眼的立在一旁。 “替长公主更衣。”徐平松开手腕,很自然的抬起臂膀。 “诺!” 屋内早燃了地龙,暖意融融,混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云裳垂眸站在铜镜前,看侍女将自己发间珠钗取下。乌发倾泻,在烛光下泛着柔亮的光泽。 徐平坐在桌边,任凭婢女伺候着擦洗,目光却时不时的落在镜中人身上。 水汽氤氲,姜云裳脸颊泛着薄红,耳垂也微微发烫,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媚。 “大将军,水备好了。”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打破这凝滞的空气。 “放那吧。”徐平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待房门紧闭,他亲自拿起毛巾,在铜盆里浸湿、拧干,动作利落而流畅。 看着他走近,姜云裳下意识后退,却撞上床柱。“你想干嘛?” “想!!”徐平凑上前去,言语中带着几分强硬。“别动!”说着,他托起对方下巴,毛巾来回擦拭其脸颊、脖颈。 这一举动惹得姜云裳浑身紧绷,她挣扎着将对方推开,随后黛眉皱起。“你又想玩什么把戏?好歹也是一方诸侯,荒诞!” 听闻此言,徐平摊了摊手。“睡觉不得净面吗?那么大反应,有毛病。”言罢,他随手将帕子丢回盆里,自顾自的搓洗起来。 见他这般作态,姜云裳不明其意。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怔怔坐在床沿。 烛火跳跃,将对方侧影映在帐幔之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脖颈。徐平一边擦脸,一边偷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几分。 待擦洗完毕,他解开衣袍,吹熄了外间的炷灯,只留床头一盏琉璃。 暖黄的光线将屋内染得暧昧朦胧,徐平走到床边,很自然的掀开被子躺下。 见他如此,姜云裳本想斥责,却下意识的往内侧缩了缩,让出大半个身位。“今日之事你有对策了吗?终究是年轻气盛,冲动。”也不知是不是想缓解尴尬,她提起被子盖住肩头,整个身子却坐得颇为僵硬。“顾应痕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门生爪牙遍布内阁八府。 如今天上人间才刚有起色,你不想着如何稳住他,撕破脸实属不智。” “政治立场,说我可以,但说你不行。”徐平侧过身子,稍抬手肘撑在枕面之上。“无论虚与委蛇还是收敛锋芒,都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姜云裳将头一偏,虽未与之对视,手掌却不自觉的拽紧了被单。 举头望着穹顶,徐平嘴角微微一撇。“你是王府既定的妃子,对你出言不逊就是看不起我靖北王府,所以这个脸不能让。” 听闻此言,姜云裳耳根泛红,胸口小鹿一阵乱撞。“我……有那么重要?” “那倒没有!这你就想多了!”徐平抠了抠鼻尖,慢悠悠的吐出字来。 深吸一口气,姜云裳缓缓闭目,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 “今时不同往日。若没有宋家投靠,我或许会再忍些时日。但现在......”未等姜云裳把话说完,徐平便伸手拂开她颊边几缕碎发。“宋家不仅带来了天上人间的财力,更重要的是宋明远和宋婉柔,这两人不简单啊……我必须以极其强硬的态度保下。” 对于徐平的这番说辞,姜云裳并没有直接回应。 王朝更替的序幕,如今已然拉开。无论谁当政,无论谁指掌大梁,都改变不了大梁即将亡国的结果。 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身为乱世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能做的很少,微不足道。 对于自己而言,根究竟在何处,而大梁的未来,又在何处…… 第1357章 …… 见她有些愣神,徐平微微挑眉。“脑子又不够用了?” “……”听闻此言,姜云裳当即拍开对方的鸡爪,拉起被单便遮盖住领口。“如何不简单?“ “宋婉柔作为天上人间的掌柜,单就这几日的账目便能看出其经商和管理能力极强。”话到此处,徐平突然顿了顿。“至于宋明远,这货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才,除了眼界不凡,他对铸造、匠术、制图都有极高的天赋。 镇南军即将扩编,军械的改良和制造都将由他全权负责。” 虽不懂排兵布阵,姜云裳也知军械对沙场的重要性。她微微蹙眉,当即侧过身来。“研制军械?很厉害吗?营中器械还是攻城器械?” “都有!他可不止是厉害……”徐平眼中闪过一丝亮芒,翻身便撑在了对方腹上。“我跟你说,这小子要是用好了,我军的战力将会提高不止三成。” “你干嘛!!!”姜云裳被对方那突然的动作惊得慌忙一推。“你,你离我远点……” “这小子是个天才,当初也曾给顾应痕提过建议,却被压了下来。如今有我的支持,定能物尽其用。”说着,徐平再度向前一压,双手正正按住对方的胳膊。”给我半年,只要军械改良出了成效,再拿下岩台大营,正面与顾应痕叫板我也不虚!何况还有你这面大旗!” “…….”姜云裳听得似懂非懂,却也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分量。近距离看去,徐平眉眼深邃,平日里的冷沉似乎被这喜悦冲淡,多了几分真切的温度。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那么的讨厌……“所以,你已经在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了?”言罢,姜云裳不自觉的微微仰头,鼻尖却几乎触到对方下巴。 “是,也不全是……我跟你说……”徐平坐起身来,手舞足蹈的开始画饼。言语间,他一会大笑,一会皱眉,整得姜云裳一惊一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未过多时便传来了二更天的梆子声。 “你放心!承诺的事,我会照办。我不是顾应痕,姜氏血脉,在我手上不会断绝。” 听闻此言,姜云裳心头一暖,看对方似乎也顺眼了几分。“你这人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却又带着几分稚气,简直人间极品。” “你再骂我你今晚可要遭老罪了哈!”徐平尴尬的捏了捏下巴,一手将对方的被子抢过来大半。“你修为那么高,肯定不怕冷,盖那么多作甚。” 被子被突然扯走,慌乱中的姜云裳露出大半个身子在外。单薄的亵衣自然无法御寒,她嘴角一阵抽动,恨不得当场把徐平嘎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和一个弱女子抢被单,你怎么不去死???” “弱女子?你一掌能把老子天灵盖敲开了煲汤,你算弱女子?”说着,他又扯开被单递过去半截。“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话你还是回你屋睡去。” 这样的无耻之徒,我是疯了吗?居然会对他生出了几分期望?姜云裳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 未等她起身,徐平却一把将被子拢上,连带着整个人都压了上去。“长夜漫漫,想必云裳公主也无心睡眠,不如,咱们来做点成年人做的事……”说着,他脚跟一踢,琉璃盏当场打翻在地。 “…….” “…….” “你…….” “一回生二回熟嘛……” 夜风吹过,屋内静得可怕,偶有几只夜鸟飞起,却不知要去往何处。 看着姜云裳低垂的眼睫,和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徐平正欲起身,却被一双玉臂环住了脖颈。“你会放过我姜氏的族人,对吗……”话语之间,几滴清泪自其眼角滴落…… 第1358章 徐平倾身靠近,鼻尖轻嗅其发间的清香。 姜云裳身体一僵,随即便感受到对方的吻突然落在额上。 这一夜,月光映着帐幔轻摇,将两人起伏扭动的身影融在一起…… ……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姜云裳在徐平怀中醒来,身上还带着昨夜激斗的疲惫。身旁狗男人睡得沉稳,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难得的平和。 她小心挪开对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若说厌恶,有!若说情爱,连姜云裳自己的内心深处都不知这算不算…… 本就注定会分道扬镳甚至会刀剑相对的两人,如今却这般和谐的躺在一张床上,没人能体会姜云裳的心境究竟有多么复杂。 “哟?醒那么早?“徐平缓缓睁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还透着几分慵懒。 温热的呼吸传过自己后颈,惹得姜云裳浑身发软。“该起身了,你还要睡到何时!” 其人话音未落,屋外传来丫鬟声音。“大将军,司徒小姐派人送了信来,说急事。” “知道了!”徐平伸个懒腰坐起身来,随意揉了揉额角。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精壮的背脊上,映出昨夜留下的满背抓痕。“嘶,你昨晚是下死手啊……” 听闻此言,姜云裳一手扯起衣袍便披在了身上。“看你那么投入,虽然雷声大雨点小,还是要配合下吧?倘若扫了兴致,你这厮不又得狗叫?“ “公报私仇,你这是妥妥的公报私仇!”卧槽勒个,她看不起我啊?话语间,徐平不禁扭头看去,肩膀上长长的抓痕都已结痂。“你可以叫啊,不一定要抓的好吗?疼死老子了……” “我乐意!”姜云裳侧脸白了徐平一眼,旋即拢紧衣袍便欲起身。“现在知道喊疼了? 未开口的你像个蠢货,总比开口了让人确认你是个蠢货要强。” 妈的,舌真毒……徐平撇了撇,不想再和对方闹嘴。他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顿时便眉头微蹙。 见状,姜云裳歪着脖子凑上前去。“可是天上人间出了什么状况?” “那到没有!季书同昨夜又在会所赊了大笔嫖资,这可是好事。”说着,徐平转身将信递给了对方。“娴韵说老鸨已去催账,看他会不会搬出我来。除此之外,眼下还得找个机会将玲珑合理的送到他府上。” ………………………………………….. (有很多彦祖问女主的图在哪里看,凡是重要角色,初次登场一般都有配图,可以在前面的章节翻看下。) ……… 合上信函,姜云裳轻叹了口气。“遇到你算他倒霉…… 季书同虽是岩台大营统领,却喜好风月。 依我看,光靠玲珑不够,得把套下再给他深点。不过这次......”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纸边缘。“刚发生昨日之事,安插哨子还得缓缓,起码年后吧。做太明显,他也不是什么傻子。” “那就再缓缓!”徐平穿好中衣,转身便翻下床去。“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咱俩这婚事,必须办得漂亮,办得大张旗鼓。”言罢,他俯身凑上前去,打算在对方额间轻轻一吻。“躲啥!” 姜云裳颇为嫌弃的将之推开,随后一脑瓜崩敲在了徐平头顶。“动手动脚的,你洗漱净面了吗?滚。” “啊是是是,你清高,你了不起。”徐平满脸黑线的拾起大氅便朝外走去。“前几日我已修书送往大周,婚宴之日,等着看好戏!”匆匆用了早膳,他便跃马朝会所而去。 …… 短短几日,天上人间便已成为奉天最奢华的销金窟。白日里虽不如夜晚喧嚣,却也透着几分靡丽。 第1359章 雕梁画栋间,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徐平熟门熟路地走进内院,却见宋婉柔正拦着季书同一脸的无奈。 “大将军可算来了!”见到来人,宋婉柔赶忙扭着腰肢迎上去。“季统领昨日又欠了三千两银子,您看这……” 季书同眉头一皱便快步上前。“你这掌柜的说话可不好听啊!什么叫欠?本统领的事这能叫欠吗?” “行了,行了!”徐平挥了挥手,示意宋婉柔退下,转头看向季书同。“昨夜不是皇城吃着庆功宴吗?只一晚上,统领大人怎的又管不住自己了?你这还没来得及知会,你性子可是有够急的。” 听闻此言,季书同尴尬的笑了笑。“徐少保恕罪,恕罪!呵呵,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这玲珑姑娘,实在是......”话到此处,他突然拍了拍徐平肩膀。“要不,徐少保干脆说个数如何?本统领替她赎身!” “徐某自知季统领心意!但这天上人间可不是青楼妓院!是会所!没有所谓的赎身这一说法。”说着,徐平微微侧身,给对方让出一条道来。“折腾一夜,想必累了。季统领不如先回府歇息,空了再来。” “没得商量?”许是不死心,季书同赶忙将徐平给拦下。“不如这样,季某吃个亏,出……” “免开尊口!”未等对方说完,徐平却已经出言婉拒。“无规矩不成方圆,今儿个来人赎一个,明儿个来人赎两个,徐某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行了,你这月的消费记我账上,回吧。” 恰在此时,二楼的雅间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便是女子尖叫之声。 “恕不远送!”言罢,徐平眉头一皱,快步朝二楼走去。 待到厢房外,透过虚掩的门,只见薛刚正揪着一歌姬的头发来回摔打。“劳什子黑店?老子赌一晚都赢不了一把? 坑钱坑到老子的头上,你们天上人间好大胆子!”言罢,他抬脚踹翻桌案,酒水溅了跪地求饶的女子一身。 见此情形,徐平嘴角上扬,旋即重重将门推开。“薛刚,你敢在徐某的地盘撒野?” 听闻此言,薛刚当即转头。看到是徐平来了,其人酒意瞬间醒了三分,连忙松开手中的歌姬。“怎么,许你坑人,不许老子说?“ “我天上人间坑人?”徐平挥了挥手,示意歌姬退下。“薛刚啊薛刚,云裳公主之事我已经给了你几分面子,今日在此狗叫,你若是拿不出证据,咱俩可就结下梁子了。”言罢,他一掌将身前的案台拍碎。“喝几杯马尿就认不清自己是谁了?敢在我天上人间闹事?” 突然的变故,薛刚酒劲当场消散。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仍旧梗着脖子叫嚣。“好好好好好!好得很! 徐平,今日之事没完!你这黑店迟早被掀了招牌!”言罢,他踹翻最后一张圆凳,踉跄着撞开雕花门径直离去。 “盯着他。”待人走远,徐平对着暗处使了个眼色。 “诺!” 雅间内一片狼藉,他正欲吩咐人收拾,纱帘外传来环佩轻响。司徒娴韵莲步轻移,狐裘半褪,眉间似含三分笑意。“有人闹事?”她扫了眼满地狼藉,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缓缓捂住鼻子。“是薛刚?” “还能是谁。”徐平将碎瓷踢到一旁,倚着栏杆冷笑起来。“这个愚蠢莽夫,输了钱就赖老子黑店。不过嘛......”说着,他指尖来回摩挲着腰间玉佩,目光突然变得狠厉。“既然他如此的好赌,不如给他整坨大的。” “准备下手了!”司徒娴韵闻言挑眉。“你想如何设局?” “这厮不是一口咬定咱们出千吗?”徐平转身坐下,托着下巴朝窗外一瞥。“那就先让他赢个够!赢到他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赢到他敢押上全部身家……然后再让他赊账,赊得越多就越好!” 司徒娴韵轻抿唇角,当即坐在了徐平的腿上。“巧了!我也是这么想。” “哦?你有什么法子!”说着,徐平环住对方腰身,将下巴靠在了司徒娴韵的肩膀之上。 “我司徒府的门生在南境有个场子,正巧有赌术出神入化之辈,最擅控骰变牌。 此人原名林九,年少时流落街头,被司徒明德撞见他用三枚铜板在街边赌赢了十二余两银子,便带回府中培养。 这些年在场子摸爬滚打,什么手段他都信手拈来,还从未失过手。” 其人话音未落,徐平已抚掌大笑。“好好好!如此甚好! 薛刚这人心胸狭隘,今日受辱,必然还会再来,并且一定会带人来!想办法让他结识林九,此事便算成了。”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抽出巾帕来掩住嘴角笑意。“你这是打算把他当蛮狗整啊!” 第1360章 …… 思来想去,徐平踱步至窗前。 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他眸色愈发深沉。“咱先放出点风声,就说会所新进了赌具,赌局翻倍。至于是怎么个赌法,这个我来办。 非但如此,你再安排些机灵点的托,连续多日赢钱!”说着,他突然转头。“季书同不是馋玲珑身子吗…… 借玲珑的口将此事传出。为了扳本,薛刚必然各处找寻擅赌之人,到时候就看林九的手段了。”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起身朝外走去。“我这就修书一封,让林九即刻赶来。” “呵呵!薛刚那么好赌?那就让他赌到倾家荡产,赌到顾应痕都保不住他!” …… 转眼过去几日,徐平将要迎娶姜云裳为世子妃的消息如惊蛰起闷雷,很快便席卷了整个京城。 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敲着醒木,唾沫横飞的讲述着靖北王世子与长公主这段姻缘。 茶楼酒肆里,文人墨客摇头晃脑,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起这婚事背后的政治算计。 便是寻常百姓家,妇人们纳鞋底时也不忘唠上几句,猜测着这场婚礼究竟会如何奢华。 徐平在宴上挑明了开口,惹得一众权贵府邸的朱门深院之内暗潮更是汹涌。去,说不定会得罪顾应痕。不去,那铁定得罪徐平。梁北的局势尚未明朗,奉天都已经开始站队。 真是破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镇国公府内,顾铭轩腿都被打折了,雕梁画栋的楼宇间满是各种议论之声。 一众下人婢女交头接耳,仆役在回廊间穿梭,不敢大声喧哗,只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书房内,檀香萦绕,顾应痕端坐于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通体金黄的令牌,正是宣帝当年授予的两州虎符。 他眉头紧皱,似在思索着什么。案上清茶换了一盏又一盏,其深邃的眼眸中也逐渐泛起些许阴鸷。 薛刚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阴得可怕。他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可恶至极,那徐平实在猖狂!!! 原以为姜云裳不过一微不足道的女人,竟然还有修为傍身。怪不得那日敢孤身前去御春园。简直好胆……” “这就气急败坏了?”顾应痕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旋即缓缓握紧兵符。“本公才刚回京,慕容烈再度于关前三百里处下营,这厮难道不打算休整吗?荒唐……” 长公主本应是我的!你这老狗,整日处处提防,当初许诺的好处是半点没给……还是徐平那厮言之有理,禁军握在老子手里怎么也不如你自己掌控吧?狗贼…… 薛刚虽腹诽不已,其眼中却没有表露出半分嫉妒与不甘。“如此说来,国公是打算再回虎威?” 顾应痕抬起头,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眼神中满是嫌弃与不耐烦。“你是猪脑?慕容烈围而不攻就是想让宁州营离开云川。 此时若回虎威,错过冬季休整不说,还得损耗大量粮草。”话到此处,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窗边…… 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顾应痕双眼微微眯起。“这不像慕容烈的用兵之道,依本公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哼!如今徐平大张旗鼓的宣扬他要迎娶长公主之事,你就不拿点态度?”话语间,薛刚手扶佩剑,缓步走到对方身旁。“他不声不响吃了你的铁矿生意,这口气倘若不出,人家还以为咱怕了他不是?” 其人话刚说完,顾应痕未做回应便转身离去。“小不忍则乱大谋。莫要以为本公不知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薛刚,做人要识时务,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 第1361章 与此同时,奉天城内的其他权贵府邸中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相府,一众幕僚围坐于花厅,池国栋抚着山羊胡,闭目养神。“徐平娶那姜云裳是要借皇室正统之名站稳脚跟。 如今局势混乱,咱们得早做打算。” 话音刚落,内司马立刻谄笑着附和。“相国大人高见! 徐少保手握重兵又有商贾支持,这桩婚事更是如虎添翼。咱们不如……” 其人话未说完,池国栋便抬手示意对方噤声。“顾应痕大军屯兵云川,据消息来报,慕容烈再度调兵前压。 尔等去备一份厚礼,再附上贺词,明日就送去大将军府。” “相国,咱们如此作态,国公府那边……”李德善上前一步,俯身于其耳边。“依卑职看,此二人将来必有一争。如今局势未明,不应主动示好啊……” 听闻此言,池国栋睁眼起身。“愚蠢!庆功宴上的事都忘了?”说着,他环顾四周,目光不由的朝着皇城看去。“你以为徐平为何会在此时与顾应痕撕破脸?还是当着满朝文武? 姜云裳本是送给周帝的玩物,奈何摇身一变成了靖北王府的世子妃。这个礼不去送,你是看不起大周还是看不起靖北王府?” “相国大人英名!”不远处,一青衫男子抬手作揖,从人群中缓步上前。“非但要送,还要送上重礼。便依学生之见,就连镇国公府也会备礼,但一定是薄礼。” 此话一出,池国栋站起身来。“徐平开设天上人间,此等烟花之地,连你天下学宫的夫子都来提字,更遑论大婚。 明面上关乎两国情谊之重,私下还能看看哪些蠢蠢欲动之辈又是何作态…….” 而另一边,萧良图府内,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其人来回踱步,管家捧着礼单躬身候在一旁。“相国,镇国公府如今势头虽盛,但徐平异军突起,这婚宴怕是转折之处啊。 未防镇国公多心,咱们……” 听闻此言,萧良图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墙角的暗格之间。“武成乾信中有言,让本相尽量配合徐平,还要不露声色,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今正值各方观望,如若本相所料不错,除了少量权贵,镇国公府也定会备礼,且一定是薄礼。”言罢,他拂袖一挥,径直朝府库走去。“这朝堂风向,要变了。众人皆去,唯独本相未至,岂非欲盖弥彰? 前几日的庆功宴,凡涉及根本,除了池国栋在那上蹿下跳,本相均为表态,但此,顾应痕或当生疑。 在其眼中,咱们这些人本就是群墙头草。此时不做迎合观望之态,反而会惹之猜疑。”言罢,他轻拂须髯,转动着扳指思量许久。“去将翡翠金佛取来,以主礼贺徐平大婚。” “爹,徐平与镇国公迟早要分胜负,咱们此时可万万不能去给其贺喜啊!”赵秋山府上,其子颇为急切的开口言道。 …… “……”赵秋山手指不停敲打着桌案,思虑许久也未有决断。“大梁的天要变了,为父这心头颇有些乱啊…… 山雨欲来,国公府就算赢了,咱们的身份地位也不会改变。倘若徐平赢了,那可就说不准了。 此子在京城驻军一万,岳州又有十万大军以为震慑。如今元武势大,镇国公府的兵马分身乏术,到底如何是好…..!” “爹啊,他区区一小辈,能兵败苏北石也不过是侥幸而已。镇国公掌京畿二营,更有两州兵马,您可不能犯糊涂啊。” 第1362章 “你先下去……容为父再考虑考虑……” 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在思量,徐平和顾应痕的针锋相对几乎已摆上了明面。对于一众朝臣而言,只要守住自己的既得利益,谁当权他们其实并不在意,反正都是当狗。 但谁能斗赢,这个他们难以判断。就明面上而言,徐平的实力远低于顾应痕,但顾应痕又被元武所牵制,形成了一种罕见的平衡…… 在这满城风雨中,除了一众权贵,富商巨贾的宅院里同样议论纷纷。 大街小巷,众人围坐一起品茶闲话,或是兴致勃勃的讨论,或是满眼羡慕与好奇。 各大商会与众多世家纷纷派人四处搜罗奇珍异宝,不光是单纯示好,天上人间的出现也让他们期望能搭上徐平,还可以为家族生意谋个未来之利。 萧墙寂寥,皇宫之中,顾秋蝉抱着年幼的皇帝坐在凤榻之上,眼神复杂无比。无论薛刚、顾应痕还是姜云裳,他们都和徐平有极大的嫌隙。 此时迎娶,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就目前而言,自己与徐平暗通颇久,顾应痕一旦与之相斗,机会也就来了。 顾应痕不在的日子里,通过自己与周信合谋,如今的朝堂已有了不少生面孔。裙下臣这个共掌一国的诱惑,他徐平想来是拒绝不了。 “母后,徐少保真的要娶云裳姑姑吗?”就在顾秋蝉沉思之际,小皇帝突然懵懂问道。 见他如此,顾秋蝉轻抚对方的头发,叹了口气。“这是自然,以后他就是你的姑父。” 听闻此言,李季在一旁低声进言。“太后娘娘,徐平如今势力渐长,顾应痕又受限于慕容烈所制,咱们是否也要……” 话未说完顾秋蝉便已抬手打断。“去将先太后赐给本宫的镯子取出,再从内库筹集十万两白银,就当是皇室的贺礼。” …… 寒风凛冽,雪飘人间,弹指数日过去。 婚期将近,徐平的征南大将军府内,有条不紊的筹备着婚宴。 宋明远带着工匠精心布置新房,挂在各处的檀木灯笼悠悠晃动,梁上红纸绸幔,确保每一处都完美无缺。 府内随处可见能工巧匠和婢女家仆,或是在雕刻精美喜字,或是擦拭各类名贵摆件,整个将军府张灯结彩,锦缎绸条随风飘动,烫金喜字熠熠生辉,处处洋溢着大婚的氛围。 徐平坐在院中,看着忙碌的众人,时不时会插上几句话。 “新订的天地桌怎的还未送来?喜字牌去掉,改扎红绸花门。 还有那正厅前挂的,把鸾凤和鸣改成龙凤呈祥,你上点心行不行?”司徒娴韵迈着莲步走来,狐裘半褪,露出白皙的脖颈。“这是蒙章送来的礼帖,人虽来不了,他倒是懂事。 有去年隆圣帝下的圣旨,虽免了纳采、纳吉等事,该有的体统不能失。礼书宋婉柔已替你拟定,杨定一会亲自送去皇城,明日再将聘礼过入宫中。 简是简单了些,谁叫你整得那么仓促。还有,宴上顾应痕多半会来,你打算怎么处理?” 老远听见唠叨,徐平悠悠转过身来。“我在梁境只是太子少保,用龙凤呈祥不合适! 至于别的,行了行了,你放心就是,我心里都有数。 要说顾应痕嘛,来不来尚未可知,但他近日居然没暗中找我,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借这场婚宴,那些主动靠拢之辈,还有各种观望之辈,都是日后分化顾党、壮大势力的契机。” “你挂着靖北王府的名头,姜云裳同样挂着大梁长公主的名头,顾应痕必然回来。 只不过……” 司徒娴韵话未说完,却见一亲卫快步跑入内院。“大将军,有封密信送来。” 接过一看,徐平微微皱眉。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压。“正说他呢,这不就来了。”言罢,他将信随手递给了对方。 展信阅,司徒娴韵黛眉轻挑。“看来他在梁北的日子不好过啊,慕容烈的确不凡。你准备怎么做?” 沉思片刻,徐平站起身来。“自然是要赴约的。晃眼间,自我初入神京,几年过去了。 能不能借此完全掌控梁东,就看今夜。能不能一举拿下大梁,就看明年……” …… 夜深人静,徐平一身黑色常服,外披黑色大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带几名亲信便悄然离开府邸。 约定之地乃是城郊一处老宅,多年的风雨侵蚀,让这宅院显得破败不堪。 断壁残垣间,荒草萋萋。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在地上,形成点点斑驳光影,偶有夜枭叫声传开,让人毛骨悚然。 徐平踏入宅院,顾应痕早已在此等候。其人身旁站着几名持刀护卫,身披白甲,脸戴鬼面。 “徐少保可算是来了。”顾应痕转过身,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寒意。 第1363章 …… 徐平捂着鼻子挥了挥手,又将身旁的蛛网拍散。“啧,你们这些大人物,谈事情都喜欢选这样的地方吗?” “为防隔墙有耳嘛,莫要介意,坐!”顾应痕拍了拍身旁的木凳,唤人递上一壶热酒。 “……”接过酒壶,徐平未做疑虑便揭盖畅饮。“你这府上的酒的确不凡,我是越喝越觉得意味深长。” 此话一出,顾应痕先是一怔,旋即又摇了摇头。“既是一条船上的,徐少保在紫萍如此行事,是不是该给愚兄一个交代? 亦或是说,你将本公当成了姜安民?也打算背后捅刀子?“ 徐平微微挑眉,找了处相对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相邀徐某来此,就只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顾应痕踱步上前,俯视着席地而坐的徐平摇了摇头。“呵呵呵!本公还没那么闲。 徐平,你我都不是傻子。你这时候迎娶姜云裳过门,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徐平抬头瞥去,而后拍了拍地板示意对方入座。“我大周皇帝陛下欲将六公主赐婚于我,你也知道,徐某凡夫俗子,又如何配得上公主青睐。 迎娶姜云裳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寻一个能上台面的理由罢了。你想太多了。” “哦?是吗?”待身旁亲卫掸干净地面,顾应痕也盘腿坐下。“在庆功宴上与本公作对,又在本公离京之际吞掉宋家,是想做甚? 莫不是徐少保也想争这大梁的天下?” 徐平面上不露声,语气之中却是多了几分玩味。“镇国公言重了。你我早有约定,又何必诸多猜测?你在大周的暗子应该不少,有些事稍加打探便可验证。 徐某娶姜云裳与朝堂之事并无关联,至于你口中那宋家。呵呵!令郎好大的威风,不远千里跑来我岳州作威作福,是不把徐某这个岳州刺史放在眼中吗?” “巧舌如簧!”顾应痕不禁冷笑,笑声在空旷的屋内久久回荡。“徐平啊徐平,你当本公是三岁孩童? 姜云裳乃皇室长公主,更是宣帝亲妹。娶她为正室,既能给自己镀层金,还能极大程度谋获梁地百姓的好感。日后若要图谋大业,倒是名正言顺。 还有宋家,本公虽教子无方,与他们转投你门下乃两码事。”说着,他轻拍手掌,两名亲卫压着浑身是血的顾铭轩快步而入。“犬子既有过错,本公自当严加惩戒。 反观宋府之事,你若不给本公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可就无法善了了。”言罢,他猛拍身旁石柱。崩裂瞬间,石柱坍塌,碎石纷飞满地。 倒是狠辣,下手也足够快。看样子对方早已做好了打算。念及此处,徐平心中亦是盘算起来。“如此说来,镇国公是打算与本少保刀兵相对了?” 听闻此言,顾应痕微微眯起。若说与徐平翻脸,不明智,毕竟岳州的兵马不少。但宋家之事无数双眼睛盯着,且不论银子,若不拿出该有的态度,往后谁还会投靠国公府。 沉思片刻,他挥手让人将其子带下。“诚然,元武势大,本公的确不想与你刀兵相见。但这不代表本公会诸多容忍。 此事揭不过去,若徐少保执意如此,那便洗净脖子,与本公会猎岳州。” “啧啧!好魄力!”徐平缓缓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说得对,似你这等身份,脸面是如何也丢不得的。但徐某也一样。 你儿子在紫萍行恶,还是在本少保的眼皮子底下,徐某若不制裁,岳州百姓与当地士绅又如何看我? 第1364章 既然得罪了国公府,宋家为求靠山,转投徐某的门下也是无奈之举。”话到此处,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甩给了对方。“这是重新核验后的账目,你看看可有出入。” 接过账册,顾应痕将信将疑的打开。 见他如此,徐平摇头轻笑。“宋家与你合作多年,矿场的收益如何,想来你也清楚。是真是假,不必徐某过多赘述。” 片刻之后,顾应痕一把合上账册。“的确没多大出入,并且简约明了。不过,徐少保将此物交付与本公,却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既是合作,徐某自然也不会让你下不来台。”言罢,他掸了掸衣袍,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宋家铁矿的收益,在原有基础上,我再给你加一成。 这银票你收好,每月会按期送上。” 听闻此言,顾应痕起身上前,接过银票在掌心轻拍了几下。“如此说来,徐少保这是执意要吞下宋家了?” “话别那么说!”徐平摊了摊手,随后举头看向穹庐。“只要能收到银子,与谁合作不是合作?无非宋家变成了徐家而已。 非但如此,有徐某盯着,往后的铁矿生意还无需国公操心,岂不美哉?” 将银票收入袖袍,顾应痕脚步前移,与徐平并肩而立。“看样子宋家那份你吞了。整那么多事,原来是打算彻底将宋氏瓜分,徐少保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莫要把话说那么难听。”说着,徐平将头一偏,抬手揉了揉眉心。“你镇国公府得的始终是大头,不是吗? 至于徐某,除去运营所需,宋家也是要吃饭的。矿场收益,又能瓜出多少?” “你这般行事,断然长久不了。”言罢,顾应痕掀起披风朝外走去。“此事到此为止,本公先走一步。” 看着对方离去,徐平嘴角微扬。“这就不劳国公费心了。婚宴之时,可要多喝几杯。” “……”顾应痕脚步一顿,旋即扬长而去。“呵呵呵!靖北王府世子大婚,本公自然是要多喝几杯。” 直到国公府一众亲卫彻底消失在此,英月娥的身影悄然出现。“世子就那么将银子分给他可行吗?依月娥看,此事他不会善罢甘休。” 徐平拢紧披风,随后迈步而出。“不给他不行。无论顾应痕还是顾秋蝉,与他们二人合作必须留余地。 倘若逼急了,顾应痕可以投靠元武,顾秋蝉可以转投他爹。如此一来,咱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他会不会善罢甘休,这个无妨!等他抽得出时间来对付我,咱们早已不虚他。” …… 晃眼已至婚期,寅时三刻,更鼓渐歇。 征南大将军府中,司礼官捧着鎏金刻漏再三确认吉时,院中更是灯火如昼。三十六名仆役举着宫灯,将朱漆照壁上的喜字映得通红。 府内朱梁画栋皆披红绸,张灯结彩。大红绸缎自屋檐垂落,烫金喜字在烛影下更是熠熠生辉。 宋明远精心雕琢的檀木灯笼悬于廊下,盏盏绘着并蒂莲与双喜纹,晨风拂过,光影来回摇曳。 东方既白,旭日初升。 府门前,二十八匹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骏马昂首而立。 马鬃修剪整齐,以金丝绦束成花结。马身披挂的红绸缀满珍珠璎珞,马鞍更是嵌着大量翡翠玛瑙。 每匹马皆由镇南军中偏将牵稳,缰绳以东卢鲛丝编织,末端坠着银铃。 徐平身着一袭云锦裁就的大红喜袍,衣料上暗纹以金线绣满缠枝莲纹,袖口与衣襟处皆用银线勾勒出海水江崖图案。外披墨玉麒麟纹锦缎披风,麒麟双目以鸽血宝石镶嵌,鬃毛处缀满细碎珍珠,每走一步,披风下摆的银线绣纹便如活物般游动。 第1365章 他立于府外白玉台阶之上,朗目疏眉,鼻梁高挺,常年征战令其面容棱角分明,眼尾处一道疤痕非但未损其姿,反添几分铁血。两鬓微束银丝发带,将长发高束于脑后。 其腰间悬挂螭龙玉佩,玉佩下坠着几串红珠与流苏。足蹬一双乌木厚底皂靴,靴面亦金丝绣着猛虎下山图,既彰显大婚喜庆,又不失威严与霸气。 “我等参见大将军!!!” “我等参见大将军!!!” 张士杰、许阳、郭子韬、宁武、李庆等一众将领早已披挂整齐,齐聚府前。 众人铠甲皆为宋明远新制,玄铁锻造的甲片泛着幽蓝冷光,肩甲处雕刻着狰狞的兽首吞口,护心镜以精铜鎏金铸成龙形纹饰,上刻镇南两个大字。 李正我和唐禹未至,许阳站首位,大步上前,双手稳稳牵过踏云骓。“启禀大将军,吉时已到,请大将军上马!” 徐平微微颔首,在众人注目之下,伸手轻抚马首,而后翻身上马。 环顾四周,几息之后,他大手一挥。“出发!迎亲!” 刹那间,三十六面描金蟠龙大鼓齐鸣,呼喊声震耳欲聋。三百名玄甲卫身披朱红环鳞锁子甲,手持丈八红缨梨花枪,展开队列于前方开道。“大将军迎亲!!!” “大将军迎亲!!!” “大将军迎亲!!!” 随着人马具装的玄甲卫开道,其后八十抬彩礼队伍当即跟上,每抬均由镇南军的护旗卒肩扛,上面满是绫罗绸缎、金银器皿、列国奇珍,引得路人纷纷咋舌。 队伍中,数百面彩旗迎风招展,二十四抬大鼓奏起“凤求凰”。乐师吹奏金镶玉笛,敲击紫铜编钟,歌声乐声交织,响彻整个京城。 中阵更有舞狮、舞龙者穿梭其中,狮头、龙头皆缀满五彩宝石,舞动时流光溢彩,好不热闹。 “起轿!!!”随着管家一声吆喝,又有三百玄甲卫举着“徐”字纛旗紧随其后。 “大将军迎亲!!!” “大将军迎亲!!!” 待到轿夫起身,一众百姓远远望去,但见轿顶立着纯金凤凰,口中衔着浑圆东珠,珠下悬着九条金丝流苏。轿身由百年檀木打造,表面髹着朱红大漆,又以金粉描绘百子千孙图,孩童或骑麒麟,或戏锦鲤,神态各异,印刻得入木三分。 “抬礼!”随着主轿启程,后队一众兵甲齐肩而起。众人身着月白短打,外罩大红织锦坎肩,坎肩上用银线绣着“徐”字。每人腰间系有铜铃,步伐迈动,铃声清脆悦耳,与队中鼓乐声融为一体。 街道两旁,早已挤满百姓。男女老少或是踮起脚尖,或是伸长脖子。人群中,惊叹声、议论声、交谈声、赞美声此起彼伏。 迎亲队伍所到之处,行人避让,大量商贾掌柜于门口张望,眼神中满是羡慕之色。 巳时初,徐平跃马在前,领着迎亲队准时抵达皇城。 宫门守卫森严,八百禁军身着金丝镶边的明黄铠甲,手持鎏金长戟。宫墙挂满大红绸缎,屋檐下悬着成百上千的灯笼,好不喜庆。 瞧着迎亲队伍临近,薛刚眉头一挑,面无表情的微微抬手。“放行。” 此话一出,许阳昂首挺胸,拉着马绳缓缓穿过朱雀门。“迎长公主入府!!!” “迎长公主入府!!!” “驾!!!”徐平双腿轻夹马腹,旋即抬眼扫视四周。 皇宫内,红毯自天和殿通铺于宫门。数百宫女手持描金花篮,将玫瑰、茉莉缓缓洒落于青砖之上。 宫殿两侧,鼓乐齐鸣。 天和殿前,萧良图亲自宣读诏书。“今以良辰吉日,赐长公主姜氏于徐平为妻,行六礼以成佳偶……” 顾秋蝉身着翟衣端坐凤椅,姜云裳在十六名宫娥簇拥下,自内殿缓缓步出。 其嫁衣上襦绣九翚九凤,下裳织五色云霞。霞帔缀三百六十颗珍珠,头戴九翚四凤冠,外衫十二尺,绣百鸟朝凤,金丝银线穿梭于云锦之上。莲步轻移,环佩叮当,恍若天音仙乐。 见其走出,顾秋蝉微微皱眉。特么的徐平这个狗贼,自打神京回来,一次都没入宫。“过礼……” 顾秋蝉话落,八名宫女缓缓推开大门。 见此情形,李季拂尘一甩,当即尖着嗓子开口吆喝。“礼行却扇!!!” 听闻此言,姜云裳在宫女搀扶下缓缓走出天和殿。 其人身前,八名宫女抬着金木食盒,两名嬷嬷端着五谷金盆而出。 待之离开大殿,一众宫女捧着铜镜、蒲扇紧随其后。 卧槽?惊为天人啊!见姜云裳出殿,徐平先是一怔,旋即执着象牙笏板朗吟却扇诗。“比翼和鸣双凤凰,芙蓉帐暖度春光。” “……”听闻此言,姜云裳以团扇掩面,轻移莲步至殿前。 虽早有心准备,看着眼前这个图谋不轨又阴险奸诈的小男人,她最终只是长长吐出一了口浊气。 第1366章 …… 但见姜云裳缓步走下玉阶,司礼官当即开口高唱。“解缨结发,永以为好!” 见此情形,三十六名宫娥托着金粉百子千孙图屏风分列两侧。屏风上,孩童或骑麒麟戏莲鱼,或乘仙鹤送蟠桃。 顾秋蝉端坐凤椅,素手轻挥,十二幅翟衣上的珍珠璎珞微微摆动。“尚礼!送轿!!!” 其音刚落,十六名梳双螺髻的女童托着沉香木盘鱼贯而出,盘中合卺酒的玉杯刻着并蒂莲纹,红枣桂圆于金盆浮沉,甜香混着殿内焚烧的符纸燃起袅袅青烟。 “呼!”深吸一口气,姜云裳由一众宫娥搀扶着步下台阶,三十六盏琉璃宫灯顿时爆出点点灯花。 徐平抬眼看去,姜云裳缓步而下。其人每走一步,珠串便碰撞出清越声响,与鬓边累丝金凤步摇的环佩声同鸣。 见此情形,徐平再举笏板,随着对方步伐缓缓吟道:“盼月盏颜,缘启扇开。 朱阁烛燃金兽鼎,凤帏深掩玉人娇。 团扇轻遮倾国貌,恰似瑶台雾隐桃。 金枝玉叶承天宠,仪态雍容步若飘。 今日良缘天赐就,愿卿却扇展琼瑶 。 吾慕仙姿情已久,梦魂常绕凤鸾朝。 且放团扇露真面 ,共赴韶华岁月遥!” 待到最后一句念完,姜云裳已来到徐平跟前。她轻移团扇,露出倾国之貌,眉间朱砂一点,红绸衣袂飘摇。“却扇祈情,与君同老。 君心似月照瑶阶,扇底微澜映烛台。 今随凤辇赴兰室,愿托锦弦共岁华。” 闻言,徐平躬身作揖,随后上前一步,将手中莲花并蒂簪轻插于对方步摇之上。“共结连理。” “百年好合……”言罢,姜云裳素手轻放于徐平掌心,任之牵往轿前。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言罢,徐平一把掀开帘布。 “礼毕!”待姜云裳迈入花轿之内,许阳当即大声呼喊!“起轿!回府!!!” “迎长公主入府!!!” “迎长公主入府!!!” 八名轿夫齐喝一声,稳稳抬起檀木花轿。 随着徐平翻身上马,三百玄甲卫高举纛旗护轿转身。“迎长公主入府!!!” “迎长公主入府!!!” 轿起,整个殿外顿时锣鼓喧天,随着一声声吆喝,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朝着征南大将军缓步而去。 待出皇城,街道两侧跪满百姓。或有老者四处张望,或有孩童数着抬数,或有百姓议论纷纷,或有商贩远远眺望。 “我勒个……好气派啊……” “瞧见没,这可是长公主出嫁!!!” “听说那征南将军生得奇丑无比,这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嘘!不要命了你?胡言乱语!” “什么奇丑无比?我嫂子前些天才去将军府送货,那可是俊俏得很!” “周人也能娶我大梁的公主了,一朝不如一朝哟……” 一时间,整个奉天城西街被围得水泄不通,各种交头接耳之声更是此起彼伏。 日照长街,迎亲大队与禁军连绵不绝,大将军府所在之处更是人满为患。待到众人行至府外,大门早已洞开。 门前,司礼官敲响青铜磬的瞬间,宋明远督造的三十六盏走马灯同时点亮。 灯面以羊皮纸绘制,麒麟瑞兽在烛光中缓缓转动,灯柱上缠绕的红绸间点缀着龙眼大的夜明珠,把“征南将军府”五个大金字照得璀璨夺目。 “吁!!!” 见徐平翻身下马,两边礼司快步朝着左右散开。“大将军到!!!” “大将军到!”许阳牵马站开,张老四等人接连翻身下马。 “哎!大家都单的好好的,老大怎么就成婚了。” 第1367章 “你特么别瞎说!还不去接轿!“ “老四我命苦啊,出人出钱还得出力!” 听闻议论,徐平微微侧目,强忍着内心的笑意,他昂首环顾四周。 府门台阶下,大量文武身着朝服,手持笏板整齐列队。 文臣站东,由萧良图领衔。武将列西,则由傅康为首。“恭贺徐少保大婚!!!” “恭贺徐少保大婚!!!” 这个混蛋……顾秋蝉端坐在凤辇之上,瞧着眼前这一幕,她当即抬手示意。 见此情形,十六名宫监立刻高举障扇朝四方散开。 “花轿落!!!”随着李季一声吆喝,八名轿夫稳稳放下花轿。 看着不远处的花轿,徐平撩起袍角快步而上。待至轿前,他伸手掀开轿帘。“臣徐平,迎公主入府!!!” 红盖头微微摆动,姜云裳伸出玉手,在对方搀扶下缓步迈出轿门。“真能装,不怕我晚上捅你腰子?” 此话一出,徐平先是一愣,旋即尴尬的揉了揉眉骨。“走吧,拜堂……” 两人沉默几息,齐身迈步踏入正厅。 主殿内,三百盏琉璃宫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灯架由纯金打造,蜿蜒的龙身托举着琉璃灯罩,火焰在各色琉璃间折射,将众人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供桌上,三牲祭品覆盖的金箔在光线下泛着流动的光晕,顾秋蝉以太后之尊端坐高堂正中央。她手指不停敲打着扶手,许久之后方才轻声言道:“吉时已到,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闻讯,李季拂尘一甩,尖着嗓子高声喊道。 徐平与姜云裳并肩而立,旋即双双跪俯叩拜天地。 见此情形,殿哪顿时响起阵阵喝彩。 “贺大将军与长公主百年好合。” “贺天长地久,比翼双飞!!” “老许,咱们是不是也该说点啥?“ “别别别!你别开口就是最大的贺喜!” “此乃天作之合,大梁之福!” “日月同辉,佳偶天成!”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除了道喜,人群中更是议论纷纷。 “长公主这嫁衣怕是穷尽天下珍宝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 “大将军府这排场,即便比皇子立妃也不遑多让啊!” 看着众人交头接耳,薛刚站在角落却是冷哼一声。“哼!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二拜高堂!!!”待二人起身,李季再甩拂尘。 听闻此言,徐平与姜云裳缓缓转身面向顾秋蝉和梁幼帝行三跪九叩。 见他俩如此,顾秋蝉虽心头不悦,依旧抬手虚扶,出言道贺。“愿你二人琴瑟和鸣,往后白头偕老。莫负皇恩,护佑山河。” “臣等叩谢陛下圣恩!太后圣恩!” “夫妻对拜!” 红盖头下,姜云裳撇了撇嘴,平复好心情后缓缓转向徐平。“美死你了……” “赶紧拜吧,话多……” 两人各自嘀咕几句,旋即彼此相对,缓缓躬身拜礼。 但见此景,殿内的满堂宾客再次沸腾,欢呼声、鼓掌声、道贺声,声声鼎沸。 待到二人起身,李季尖着嗓子高喊。“礼成!送入洞房!!” …… 随着新娘子送入内府,转眼暮色初合,整个将军府被璀璨光华笼罩。 宴厅之外,一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应痕身披四爪蟒纹大氅,腰悬宣帝御赐虎符缓步踏入宴会厅。 其身后跟着十八亲卫,个个甲胄鲜明,兽首吞口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步踏出都显得气势十足。 见到来人,厅内原本喧闹的宾客们顿时寂静无声,纷纷躬身行礼,眼神中既有敬畏,又有讨好。 “都看着本公做甚?今日乃是徐少保大婚之宴,又不是本公大婚!”言罢,顾应痕笑着微微颔首示意,目光随意扫过厅内那极尽奢华的布置。 第1368章 “镇国公大驾光临,令舍下蓬荜生辉!”徐平身姿挺拔,快步迎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哪里哪里!徐少保这将军府本公可是比不得啊!”说着,顾应痕抬手将一锦缎礼盒递给对方,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于此战乱之际,真是好一场盛世大婚啊! 本公的一点心意,贺徐少保与长公主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接过礼盒,徐平余光一瞥,盒面以金线绣着“鸾凤和鸣”四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倒是显得十分别致。“礼到就行了,人来做甚? 啊不是,人来就行了,送什么礼!” 顾应痕眉头一皱,很快却又舒展。“徐少保还是这般有趣!呵呵!本公已许久未曾畅饮礼,今日可得多喝几杯!” “呵呵!”徐平将礼盒递给一旁的家仆,随后抬手让开一道:“请!!” 见两人如此和睦,原本观望的众人纷纷上前道贺,一时间,整个现场满是献礼之声。 “池相礼贺徐少保大婚!”随着司礼一声吆喝,池国栋捋着山羊胡在一众仆役簇拥下不紧不慢的走来。 “多谢相国大人赏光!”徐平抬手作揖,旋即递上一盏清茶。 “东卢来的夜光杯,杯壁薄如蝉翼,巧对烛光,杯内便会流动幽蓝,如梦如幻,实乃稀世珍宝。 呵呵呵!本相今以此礼恭贺徐少保与长公主喜结连理,愿二位恩爱和睦,白头偕老!”说罢,池国栋抬手示意仆役打开木匣,六只夜光杯静躺在锦缎衬垫上。 听闻此言,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眼中满是羡慕和赞叹。 徐平正欲出言道谢,却闻殿外再度响起一阵吆喝。“萧相国到!” 萧良图身着蟒袍玉带,身后侍从抬着尊三尺高的翡翠金佛。他面带微笑,举止儒雅。“此翡翠金佛通体暗绿,色泽温润,佛身更乃纯金所铸,寓意吉祥如意。 本相特以此佛,贺大将军与长公主福泽深厚,永享安康。” “此物价值连城,徐某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话虽如此,徐平却赶忙招手示意仆从将之抬下。“快快快!里面请!萧相今日可要多饮几杯才好,晚些徐某派人送你去天上人间泡个澡!” “哦?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萧良图轻拂须髯,随后迈步朝着内堂走去。当其路过池国栋身边之际,还不忘冷哼一声。“区区六盏夜光杯,你倒是拿得出手。” “萧良图,你……” 池国栋话未说完,孙振岳已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来。“此剑长四尺三,极北寒铁所铸,今日在此贺大将军与长公主福泽绵延。” “孙将军有心了!”说着,徐平骤然拔剑出鞘。“好剑!的确是好剑!快快里面请!” “本公囊中羞涩,可拿不出这些价值连城的重宝啊!”说话间,傅康笑着走上前来。 听闻此言,徐平赶忙摆手。“卫国公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徐某敬佩不已,又岂是这些身外之物可较。 来来来!快请上座!” “傅某虽无财帛,却也不能空手前来。”话到此处,傅康从怀中掏出一枚营令。“听闻徐少保近日正在寻购骏马,本公在城郊正巧有一马场,便将此赠于少保,全当贺礼!” 不远处,季书同瞧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周信那老贼果然没来,看样子,他还得再藏些时日。念及此处,他缓步上前。“季某同样是囊中羞涩,无甚好礼啊! 城南有一演武场闲置许久,听闻徐少保招募武者,当是用得上,便以此道贺吧,还望徐少保莫要嫌弃才好!呵呵!” 接过地契,徐平眉头微皱。无论季书同还是傅康,当着顾应痕的面给自己又送马场又送营房,这是想挑事啊! 不过嘛,倒也无妨。“季统领慷慨,本少保感激不尽,又岂会嫌弃!还请上座!” …… 与此同时,奉天城西的街道上,一车队缓缓朝着征南将军府行来。 “大人,瞧着张灯结彩的,似乎是有权贵在办酒啊。”马车内,邦政司呈黄岳掀开车帘低声问道。 这还用说吗?老子又没瞎。鲁尚文抬眼扫视着窗外,心头顿感不妙。“瞧着架势,寻常勋贵可没这般气派。难不成……” “此路直通将军府,会不会是将军府在办喜事?”放下车帘,黄岳眉头一挑。“这一路上奉天的百姓都在议论,听说是娶亲?” “办喜事?”此话一出,鲁尚文嘴角不由的抽了抽。“莫不是徐平那厮在办喜酒?他要娶亲不成?简直荒唐???”说着,他不由的摸向怀中圣旨。这叫什么鬼差事?每次只要是和徐平有关准没好事。 “大人,陛下要招徐平为驸马,靖北王已将礼单上呈了。看这情形,咱们怕是不好办了啊?” “这个灾舅子,他敢!”念及此处,鲁尚文心头一怔,赶忙催促着车夫赶路。“别给老夫磨磨蹭蹭!快快快!” 第1369章 …… 此时的大将军府内,婚宴早已开席。 后厨几十口大锅同时开灶,浓郁而诱人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侧院。尚膳司总厨亲自掌勺,各类美味佳肴于锅中蒸汽翻滚,混着奇异的甜香和肉香,让人闻之垂涎欲滴。 一众侍女身着精致服饰,托着金边青瓷盘穿梭席间。盘中的菜肴造型精巧,或以鱼肉雕刻的牡丹每片花瓣薄如蝉翼纹理清晰。或以菜丝缠绕的珍果,烛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炖得酥烂的熊掌淋着蜂蜜调制的酱汁更是入口即化。 殿内,徐平端起金杯环视满堂宾客,眼神中带着几分畅快。“今日乃是徐某与长公主大喜之日,承蒙诸位捧场,徐某感激不尽。 这杯薄酒,敬大梁江山永固,愿大梁国富民强,外敌不敢来犯。 亦敬在座诸位情谊长存,福泽绵延。”说罢,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动作潇洒且豪迈。 见此情形,众人纷纷举杯响应。 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回荡于整个宴厅,气氛似乎无比融洽。 酒过三巡,薛刚已是满脸通红,他眼神迷离,托着酒杯微微晃动。“这婚宴酒菜,可是比皇宫御宴还要奢华百倍!呵呵!今日薛某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徐少保这是要将我大梁皇室都给比下去啊。” 顾秋蝉黛眉微皱,正欲开口之际,却见池国栋捋着胡须微笑附和。“呵呵!大将军与长公主天作之合,这婚宴自然尽显将军府之威仪。 要说皇宫御膳,的确比之而不可及呢!” “徐少保战功彪炳,岳州更有数万精锐秣马厉兵,难道当不起这等排场?”顾应痕取出巾帕轻擦嘴角,旋即余光一瞥。“依本公看,何不趁此契机,加授徐少保岳山侯,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此话一出,薛刚冷笑着缓缓起身。本有些上头的他身形晃荡,甲胄撞得桌面发出“哐当”巨响。“元武猖獗,但此国难当头,徐少保还这般奢靡,岂不叫边军将士心寒? 虎威敌军压境,百姓生灵涂炭,如今在此醉生梦死,铺张浪费,怕是多有不妥吧!” 这一突如其来的挑衅,瞬间打破宴会热闹的氛围。众人纷纷投来目光,或是看戏,或是含笑,或是低头挑眉。现场一片寂静,气氛顿时变得紧压抑起来。 “你喝醉了。”孙振岳眼神一冷,面色刻意显得有几分阴沉。“薛刚,今日是何日子?你安敢在此胡言?公主大婚,岂容你非议?” 郑之为余光一瞥,但见顾应痕不停把玩着酒杯,旋即也站起身来。“薛统领言重了!大将军保境安民,劳苦功高,虽有几分奢靡,那也是情有可原嘛! 呵呵!诸位同僚,郑某所言是也不是!“ 瞧出对方那点小心思,徐平面色平静,放下酒杯后缓缓起身。“你倒是忧国忧民啊?真把自个当忠臣了?要不徐某这甘岳总督让你薛刚来当个几天?”未等对方开口,他却一步跨上前去。“大婚之日,徐某不欲动粗,这酒好喝你就多喝点,不好喝,你就少喝点。 莫要醉倒了回府梦见故主……”说着,徐平突然重拍桌案。“狗贼猖狂!你也不怕宣帝找你索命?!!!” 此话一出,整个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都知道当年之事,却无人公开提及,如今在此满朝文武汇集之时,徐平这般含沙射影惹得众人一阵心神不宁。 瞧着气氛尴尬,司徒娴韵挥手屏退了一众舞姬,在旁侧突然掩嘴轻笑。“动脑子的事大部分人不擅长,被当丑角还不自知,谁给你的狗胆在此大言不惭?” 第1370章 听闻此言,众人闻声看去。但见司徒娴韵端着酒杯缓缓起身。“有些羊自个把毛剃了,洗干净撒上佐料走到狼群中间,还想祈求着群狼不要吃它?”说着,她缓步上前,一杯酒水当场就泼在了薛刚脸上。“狼上去吃完肉,把剩下的骨头留给狗。而狗呢?舍不得吃,还一直舔? 呵呵!你算个什么东西?“ 被酒水淋湿的薛刚突然一怔,旋即八境修为骤然翻涌。“你找死!!!” 话音刚落,一旁的季书同嘴角微扬,当即一道掌风打出。“长公主大婚也敢闹事?修炼是忘了修脑子吗?薛刚,你有几个脑袋够陛下砍的?” 薛刚骤然转身,虽抬掌接下,却接连后退数步。“季书同,井水不犯河水,你……” 其人话音未落,一道金色气劲至殿外极远处袭来,薛刚当场被打翻在地。 就在众人惊讶诧异之际,忽闻外堂传来一阵吆喝。“天下学宫夫子贺徐少保大婚!!”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殿外再度响起一阵喧哗。“大周司徒府贺礼到!” 话音未落,十二名近侍便在司徒明德领头下抬着金漆礼盒鱼贯而入。 见此情形,顾应痕眉头紧锁。他捏住手中酒杯,许久之后却又缓缓松开。“薛刚,你太失礼了。还不快给徐少保赔礼?” “赔礼就不必了!”话语间,一道白衣倩影提着小酒壶缓步而入。“徒儿大婚,有人出言不逊,我这个当师尊的自会替他讨要公道。”话音刚落,一道金色内劲当场打入薛刚体内。“出门在外没看黄历吗?废你三成修为以示惩戒。” “呵呵呵!连我大周征南将军的婚宴也敢口不择言?后生,老夫看你印堂发黑,已有取死之道啊!”司徒明德径直入内,作揖之后将礼单递在了徐平手中。“听闻将军大婚,我主特命老夫备上薄礼相贺!” 接过礼单,徐平抬手作揖。“大管家不远万里而来,徐某感激不尽。”说完,他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而上。“徒儿见过师尊!师尊快请上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现场尴尬不已,众人望着死狗一般的薛刚大气都不敢出。“我等见过夫子!!” “见过夫子!!!” 环顾四周,公孙妙善微微颔首。“为师不喜嘈杂,差人去后院挑一清净之处即可。”言罢,她从袖口掏出一册纸书。“为师可没那些金银珠宝,此物你收好,算是贺礼。” 接过纸书,徐平躬身行礼,而后颇为嫌弃的摆了摆手。“将薛统领送回府去!看在陛下和太后,以及众同僚的份上,本少保今日便不与他计较。” …… 卧槽,把人打成这样还叫不计较?季书同眉头一挑,脸上却带着几分玩味。顾应痕没有出言,看样子是想借此收编禁军了。却不知周信谋划妥当了没…… 念及此处,他缓缓起身。“哎呀呀!季某不胜酒力啊!新婚之夜,大将军可莫要让佳人苦等,季某就先行告辞了!” “季统领慢走!”徐平余光一瞥,旋即侧身让开一道来。“师尊,我陪你去后院歇息。” “不必了,你大婚,留在此处即可。”公孙妙善摇了摇酒壶,转身朝着后厅走去。“今儿个倒是穿得人模狗样,不错!挺俊!替为师弄些酒来……” 待公孙妙善走后,徐平欲领司徒明德于上位坐下,却见对方已然去到司徒娴韵身旁。“少小姐,老爷他……” “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大哥可好?”司徒娴韵重新走回原位坐下,随即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对方。“你们这日子可算得真好,早不来晚不来,正巧今日到。这个你收好,回府替我交给大哥。” 第1371章 接过信函收好,司徒明德轻叹一声。“绕道入关耽搁了不少时日,幸得李正我接引,否则怕是要误了时日咯。” “爷爷身体如何?”司徒娴韵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头望向徐平,心中不由的生出几分思乡之情。 见她神色有变,司徒明德自也感受得到。他举杯浅饮一口,旋即递去一封家书。“这是老太爷给您的,小姐过目便知。”言罢,他轻拍了拍手,礼队中一女子快步走来。“老太爷知您用惯了她,特让老奴替您带来。” 见到来人,司徒娴韵大喜过望。“秋儿!” “奴婢见过大小姐!”秋儿微微欠身,旋即退至一旁。“奴婢带了您最爱吃的桂香糕!您在大梁好些时日了,奴婢可想您了。” “……”司徒娴韵先是一愣,而后会心一笑。“还是你这妮子懂我……” 不远处,徐平瞧着几人闲话家常,倒也未曾前去打扰。他掸了掸衣袍,再度举杯。“方才出了点小插曲,诸位还请莫要介怀。” 但闻此言,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几息之后纷纷举杯同饮。 “薛刚也是胆大妄为!陛下太后在此,他安敢动武!就该参他一本。” “就是就是!真把自己盘菜了!” “徐少保宽宏大量,方才不与他计较!也算是给他留几分脸面了。” “呵呵呵!谁说不是呢!往后谁家办喜可莫要再请此獠!免得喝了点马尿分不清东南西北!” 听闻一下臣各种谄媚,顾秋蝉的内心气不打一处来。整个现场,几乎没人把她和幼帝当回事。念及此处,她冷哼一声,旋即缓缓站起身来。”本宫乏了,今日就先到此……”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侧目,几息之后齐身离案施礼。“我等恭送陛下、太后回宫!” “我等恭送陛下、太后回宫!” “臣躬送陛下、太后回宫!”徐平虽抬手作揖,却并未离席跟随。 “哼!“远远看了眼顾应痕和徐平,顾秋蝉拂袖一挥,掀起尾摆大步迈下台阶。 见此,两名宫娥迈着步伐,捧着凤纹玉如意和蒲扇搀扶着顾秋蝉缓缓朝殿外走去。 顾应痕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转头又看了主坐上的徐平,却始终未曾起身。 薛刚之事本非他的安排,对方在天上人间输了不少银子他倒也有耳闻。今日存粹是自个作的,却未尝不是见好事。 念及此处,顾应痕自顾自的举杯满饮,而后朝着池国栋送去一个眼神。 但见对方的目光扫来,池国栋自是心领神会。他轻咳几声,随之端起酒杯巧妙的坐到了顾应痕身旁。“国公,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春来草长,便可下手。” 听闻此言,顾应痕点头颔首。“元武短期内不会有大动作,即便开春,有吴青峰和姜尚武在,虎威也当无忧。 待大年一过,你联合萧良图先将那逆女拉下太后之位,以便收缴岩台大营的虎符。 至于周信和傅康那边,本公自有对策。” “此时是否尚早?”见对方如此说道,池国栋眉头微皱,显然是有些犹豫。“徐平这厮绝非善茬,薛刚又是个见利忘义之徒,还是得趁早将禁军彻底掌握才是。” 顾应痕沉思几息,侧目看了眼远处陪酒的徐平,当即心思一沉。“一旦春来,本公耽搁不了太久便要北上。若不提前安排好,唯恐本公离京之际徐平会暗中生乱。 还有那姜云裳,为防徐平借她的名头扯虎皮,你想办法派人除掉她。” 此话一出,池国栋当场愣住。且不说嫁入大将军府有重兵拱卫,其本人修为也是极为不凡。这特么和送菜有啥区别??? 许是瞧出对方的顾虑,顾应痕指尖敲了敲案台。“你无须多虑,本公会派人协助。待那个逆女下台,本公会假意与武成乾合作,以求暂固虎威局势。一旦腾出手来,便可寻机将幼帝除掉……” 池国栋心头一颤,面上却未露声色。“如此会不会操之过急?” 听闻此言,顾应痕揉了揉眉心,继而举杯满饮。“徐平如今有兵有银,本公若是离京太久恐会生变,必须在此之前先掌大局。 只要除了幼帝,大梁失去正统,先过继一傀儡暂代。一旦元武退兵,本公携护国之威便可名正言顺的封王加九锡。 只待本公除掉傅康与吴青峰,便可一举登临大宝!” “…….”池国栋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视一圈殿内朝臣,旋即拂须颔首。“国公且宽心,我等早已有了筹谋。只待来年春暖,顾秋蝉这太后之位必然被废……” “此事关乎大局,切不可出错。”言罢,顾应痕随手一挥,池国栋起身又朝着其他朝臣走去。 第1372章 …… 酒肉穿肠,欢声笑语。随着夜色渐深,宴厅内的气氛愈发热烈。 一众宾客、朝臣或围坐一方高谈阔论,谈及着朝堂诸事、边疆战况。或三五成群吟诗作对,开怀畅饮。 推杯换盏间,徐平也多次有意无意的朝着顾应痕所在之处看去。 虽不知他与池国栋在商谈些什么,但也大多能猜到几分。如今自己的脚跟愈发稳固,想来对方是要做些准备了。 而此时的殿内,就在众人欢声笑语之际,府外再度传来一阵吆喝。“大周邦政司司首鲁尚文到!!!” 听闻此言,徐平眉头一皱,这特么什么鬼情况?难不成…… 众人放下酒盏,纷纷侧目朝着屋外看去。 片刻之后,鲁尚文和黄岳快步入内。 瞧着眼前这一幕,两人顿时有些尴尬。这特么都拜堂成亲了,还要颁圣旨吗?这圣旨颁了还有意义吗?这不颁圣旨不是白来了?回去又该如何向隆圣帝交代? 念及此处,鲁尚文两眼一黑,险些没气昏死过去。 见他俩入内,徐平倒是满脸笑意,当迎上前去。“二位大人远道而来,莫不是也为了徐某大婚贺喜?这这这,如此情深义厚,这可叫徐某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黄岳嘴角一抽,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改口道贺。“徐将军恰逢十八,正是英雄少年啊,与云裳公主可谓佳人配英雄。 下官在此恭贺大人与公主百年好合,情谊长绵!!! “既是如此,二位大人快请上座!”徐平笑着让开一道,旋即抬手朝着宋明远招了招。“还不快将礼簿拿来?” 我尼玛,还想收礼?鲁尚文老脸一黑,差点没当场发作。他虽心中暗骂不易,瞧着如此多的达官显贵,却也不好开口。犹豫几息,极为不舍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罕见地美玉。“老夫来得匆忙,为防延误,只能轻装简行,故而未曾以礼盒包裹,还望徐将军切莫介意。”话虽然如此,他将玉佩紧握在手中,老半天没递过去。 徐平微微挑眉,随后伸手去接。“司首大人人来就行了,怎么还送上如此厚礼?”说话间,未等对方反应,他便用力将之夺过,握于掌中仔细打量。“瞧这美玉,月华流转,清辉四溢。通体莹润,若羊脂浸雪,触手生温,不见丝毫瑕疵。” “徐平,你…….” 鲁尚文话未说完,徐平却已转身。“其雕法更是巧夺天工,双面阴刻的缠枝莲纹,叶脉间流转金芒,徐某也是细看才发觉有金丝嵌进纹路啊,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传闻十玉九瑕,此玉上全然不见踪迹,质地纯净得近乎妖异,敲击之音悠远绵长,余韵绕梁不绝。”说着,徐平缓缓举起,将整块玉佩悬于半空。“诸位且看,似这般完美无瑕的质地大当为罕见!再搭配罕有的金丝错工艺,加上浑然天成的莹润光泽,当属价值连城,堪为世间美玉之冠啊!!!” 老夫可是花费了十十余万两,托好些人才从东卢弄来的。你他娘的不当人子啊……鲁尚文喉头一紧,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只要徐将军喜欢,便……便是,便是不枉老夫万里路遥而来……”狗日的,你给老夫等着,老夫回去定要参你一本…… 鲁尚文都已出血,一旁的黄岳自然也是无可奈何。他深吸口气,摸了摸腕上古佛坠,一狠心一跺脚,当场扯了下来。“下官,下官……” “怎么?你也来得匆忙?也轻装简行,未曾携带礼盒?”徐平大笑着将佛坠接下,旋即上前一步拍了拍对方肩膀。“依本将看,鲁大人官运亨通,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调任布政府少宰一职。这邦政司首的重担,想必就得落到黄大人手中了!” 第1373章 “额……这……”瞟了鲁尚文,见对方没有任何表情,黄岳赶忙躬身作揖。“下官多谢大将军美言!” “来来来,快请上座!”徐平邀着两人大步朝主位走去,随后拍了拍手坐下。“啧!都愣着做甚?接着奏乐,接着舞撒?” 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鲁尚文端起酒杯满饮,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和徐平打交道。 见他这般,徐平倒也明白。大庭广众,玩笑归玩笑,私下不但要将东西原物归还,还得备份厚礼相赠。 而彼时的司徒明德余光一瞥,瞧着鲁尚文满脸黑线,自然也是暗暗发笑。到底是主子的左膀右臂,门清得很。此时若是取出圣旨,非但会引发轩然大波,还会惹得徐平记恨。 不过隆圣帝的圣旨可没那么好敷衍,理由的确不错,也可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但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徐沧要北伐,徐平要图谋大梁政权,在此兵乱四起之际,一子错,便可能满盘皆输。即便司徒府……也不例外。 随着时间过去,转眼便已至亥时。征南将军府内的欢声笑语少了许多,大量宾客也已相继离去。 看着殿内逐渐空档的席坐,徐平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招呼好余下之人,他径直朝着内院而去。 偏厅内,鲁尚文和黄岳早已在此等候。见两人对坐饮茶,他轻咳了几声。 听闻声响,鲁尚文放下手中茶盏。侧目远远看去,他袖袍一甩,拂须言道:“徐将军倒是算计得好,似这般冠冕堂皇的抗旨,大周朝内你还是第一人。 徐平揉了揉眉心,继而微微摇头。“鲁大人说些什么?本将为何听不懂?” “大将军言笑了,莫说靖北王府的哨子遍布神京城,恐怕王爷也早有书信送至梁东吧?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圣明,靖北王也是早已首肯,将军这般会让很多人都下不了台啊。”言罢,黄岳站起身来,朝着徐平拱手施礼。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某怎的越来越听不懂了?”徐平一边说,一边朝着二人走去。旦至两人身前,他取来茶杯,替自己满上一壶热茶。“早在神京,陛下便将云裳公主赐予婚徐某为妻,如今徐某奉旨成婚,怎的就惹人下不了台了。” …… 对于徐平的话,鲁尚文倒是没有再继续争论。他揭开盖殴轻吹一口,旋即浅饮几分。“徐将军手段倒是高明,的确做得漂亮。 只不过……有些时候人要学会妥协,也要学会审时度势。既是为了让别人安心,也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 到底是年轻气盛,这些道理想来徐将军应当知晓。知晓却一意孤行,这不是好事。不给他人留余地,往往会适得其反。 且不说北伐还需仰仗陛下圣威,即便不谈北伐之事,徐将军能在大梁混得风生水起,真就只靠这区区几万镇南军?” “……”徐平并未接话,沉思几息,他搬来凳子坐在了两人身旁。“这话想必不是鲁司首的意思吧,是仲宰大人让你转告徐某的?“ 鲁尚文微微挑眉,旋即挥了挥手。“黄岳啊。” “下官在。” “今儿个喝得不少,想必你也乏了,回驿馆歇息吧。”待其走后,鲁尚文啥也没说,只伸出手掌勾了勾。 见此情形,徐平自然也是心领神会。他取出先前所得的玉佩,而后递给了对方。“鲁大人切莫怪罪!那么多人瞧着,空手来的确不合适嘛!” 第1374章 “的确是能说会道!”接过玉佩,鲁尚文挽起袖子仔细擦拭。“本司也不与你废话,圣旨就在本司袖中,接与不接,你想清楚。” 见对方把话挑明,徐平低头垂目。仔细思虑许久,他依旧是摇了摇头。“司首大人也看到了,如今婚宴已了,此事也将传遍整个大梁十二州。 如若徐某接下这圣旨,云裳公主又该如何自处?这大梁百姓又该如何看待徐某?” 听闻此言,鲁尚文不禁大笑。“区区一个有名无实的落魄公主,徐将军会在意?至于这所谓的大梁百姓,大梁都快亡了,哪还有什么大梁百姓?” “此言差矣!”徐平抬手托脸,目光向着远处看去。“快亡了,不代表亡了。尚未发生的事鲁司首最好还是不要妄言。” 虽然不知道老爷子为何答应与隆圣帝联姻,但绝不是什么好事。况且,欧阳正奇就算兵败,其南境的底蕴依旧还在。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韩忠已有了十足的把握准备除掉宁毅,而自己那皇伯父也给足了北境该有的交换。 见徐平这般说辞,鲁尚文轻叹一声。“来此之前大仲宰就曾言你不会接旨,看来,徐将军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足以应付抗旨之事。” 此话一出,徐平心头一紧,很快却又恢复如初。自己那皇伯父是什么手段,自己自然清楚得很。和他斗,必然不行。但这圣旨是万万接不得,一旦成为驸马,那可就再无先机。 念及此处,他缓缓起身。“今夜时候已是不早,徐某不胜酒力,且夫人还在房中苦等。 鲁大人还请自便,稍后会有厚礼相赠。” “徐将军且慢!”见徐平欲走,鲁尚文骤然起身。“仲宰大人让本司带句话给你。” “哦?”听闻此言,徐平缓缓转身。“看来鲁司首对徐某也是诸多试探。” “你想多了。”鲁尚文摆了摆手,俯身于徐平耳旁言道:“仲宰大人有言,倘若你执意要抗旨,尽快拿下飞云关,并且想办法除掉蒙章。” 除掉蒙章?隆圣帝将金令交给自己就是为了方便节制玉螭,为何要除掉蒙章?更何况蒙章乃禁军副统领,除掉他,岂不是蓄意谋反? 见徐平脸色来回变换,鲁尚文自然也是猜到了几分。他掸了掸袖口,挨着对方擦身而过。“有些东西,掌握在自己手中,远比一块令牌来得踏实。 至于如何才能名正言顺,这都做不到,徐将军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北境吧……” 连隆圣帝赐予自己令牌都知道?司徒府到底在皇帝身边安插了多少人?难不成刘辟也是他司徒府的人? 这个念头一出,徐平瞳孔收紧,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太监可以说与皇帝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刘辟已在朝数十载。司徒文不可能买通他…… “年关一过我便兵发飞云,会在最短的时间能将之拿下。”话到此处,徐平抬眼瞥去。“至于蒙章那边,我需诸多谋划。” 鲁尚文并未回头,他拂须一笑,缓缓消失在夜幕之中。 旦见对方离去的背影,徐平不禁揉了揉眉心。有些事可以退,有些事退让不得。隆圣帝自是雄才大略,但他毕竟分身乏术。 自己远在大梁执政,要想操作,还是有些机会……思虑间,他紧了紧大氅,迈步朝着厢房而去。 …… 夜色撩人,佳人醉卧。 姜云裳如今已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这洞房花烛之夜,又岂能辜负。 “咳!咳咳!”待到门外,徐平掸了掸衣袍,缓缓将之推开。 听闻动静,盖头下的姜云裳心头一颤。虽有了肌肤之亲,却还是颇为不习惯。本以为徐平不过是借机寻个说辞,但毕竟事已成真。 念及此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内心的波澜。“还在外簇着做甚?倘若喉咙痒就多喝水,咳什么鬼?” “你还真是小嘴抹了蜜似的!”徐平瞧着床上端坐的姜云裳,一手解开大氅,一手脱去顶冠。“喂!如今咱俩可算夫妻了,你不得过来服侍我更衣?” 听闻此言,姜云裳一把揭开红盖头。“手断了?自己不会脱?” 看着一身红装的姜云裳,徐平忽觉心脏剧烈跳动。别的不说,单就胭脂榜第二,这颜值真可谓让人心血翻涌。 他随手拉过一凳子坐下,而后替自己倒满一杯茶水。“往后余生,可要多多关照了!云裳公主!!” “……”听徐平这般说道,姜云裳不由的脸颊一红。“怎么个关照法?床上关照?老弟,你也不行啊?” “我尼玛…….”徐平骤然起身,一把撕开衣袍。“你这嘴光用来吃饭真是可惜了!” 当他整个人刚扑上去,却被一道内劲抽翻在地。“不好意思,本能反应……” “……” “……” 烛火熄灭,朦胧不清的月光下,徐平缓缓合上床帘…… 第1375章 …… 翌日破晓,第一缕晨曦穿透窗棂,在征南大将军府主房的帘布之上烙下细碎光斑。 徐平从锦被中缓缓支起身子,臂弯不经意间触碰到身旁温热的躯体。 姜云裳仍沉睡在绣着并蒂莲的红被里,长发颇有些凌乱的铺展在枕套上,几缕碎发黏着微汗的额角,鼻尖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翕动。 瞥了眼还在睡梦中的她,徐平放轻动作坐起身,目光落在她颈间若隐若现的吻痕上,昨夜温存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二弟显现展露出一柱擎天! 外袍的暗纹在晨光中泛着光泽,徐平下床走到窗边揭开帘布,冷冽的晨风裹挟着庭院里梅花的微香扑面而来。 "咚,咚咚!"远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声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望着天边逐渐染红的云层,徐平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窗沿的雕花。大婚已成,这梁地的棋局,终于到了该落重子的时候。 顾应痕阴鸷的面容、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周信、武成乾信中的话语、还有隆圣帝那莫测的眼神,无数画面在其脑中闪过,眸底的锐利愈发凝实。 "唔.…..额……"突然,徐平身后传来慵懒的呢喃,姜云裳撑着胳膊坐起,睡眼朦胧的看向窗边身影。 她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发丝,随意拾起一旁的亵衣披上。"天还没大亮,今儿个怎么不睡到日上三竿?" 其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刚醒的沙哑,尾音微微上挑,似乎还有些搔刮人心。徐平转身走回床边,伸手拂开对方颊边的碎发。"哟呵?昨夜累死我的世子妃了?"他故意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当即喷洒在姜云裳耳廓。"瞧你这眼下的青影,倒像是我苛待了你。怎么,昨夜还不够尽兴,大清早的还想再战一场?" 听闻此言,姜云裳伸了个懒腰。她不屑的拍开对方鸡爪,亵衣滑落些许,露出精致的锁骨。"也不是不行!毕竟我只需躺着,费神费力的可是你。" 说话间,她抓起枕边丝帕砸去,却被徐平反手握住手腕。"你这张嘴,你真的是梁宣帝的亲妹?就你这态度,迟早有一天把你毒哑。” “阿巴阿巴阿巴!”姜云裳戏谑一笑,旋即坐起身来。“像这样?小孩子的情绪才会那么容易起伏。” “到底有两张嘴,我说不过你。“说着,徐平松手帮其理好被角。"起来洗漱吧,师尊和司徒娴韵该等着用早膳了。" 话虽如此,他起身却刻意用余光扫去。当瞥见对方偷偷揉了揉双腿,眼底笑意虽浓,也只装作没看见。小老妹,你也不行啊…… 长廊下,两人并肩而行。 姜云裳的手被徐平握在掌心,他的指腹虽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却意外的有些温暖。晨光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偶有侍女端着洗漱盆经过,都低着头匆匆避开。 走到穿堂风处,见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徐平随手将对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那么高的修为也会怕冷?你还真是白瞎了这身功夫。" “…….”本有些意外的姜云裳听闻此言,当即将人推开,径直朝前走去。“哟,我当是谁这般会消遣人呢,原是徐大将军! 瞧我这没出息的身子骨,哪比得上你铁打的筋骨?操劳一夜,怕不是腿都软了,还有余力来揽人? 云裳这就走,省得碍了大将军的眼,误了大将军去寻那不怕冷、配得上大将军的妙人!” 第1376章 “嘶……呼!不气!”吐出一口冷气,徐平撇了撇嘴后也不再接话。怼又怼不过,打又打不过,卖力了一整晚上还要被嘲讽!真是叔可忍,婶婶不可忍啊!!!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膳厅之内,檀香与食物香气交织,烧红的炭火带来丝丝暖意。 公孙妙善端坐于主位旁吹粥,司徒娴韵正用银匙搅动着碗里的燕窝,见他们进来,两人同时侧目看去。 "哟!什么风啊!徐世子早,世子妃……早……啊。" 听出司徒娴韵嘴里的讽刺,姜云裳撩起耳旁秀发,轻抬绢帕抿了抿唇,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好妹妹,这世子妃三字从你口中出来,倒比腊月的冰棱子还尖酸。 原以为不过是风大迷了眼,才瞧着妹妹笑意不达眼底,却不想竟是我多心了。既是瞧不上我这没福分的,何苦还要虚情假意问候? 莫不是想着拿云裳寻开心,好给这膳厅添些热闹?”未等司徒娴韵开口,她拉开一旁的座椅拍了拍,示意徐平入座。“罢了罢了,我原就比不得妹妹这般冰雪聪明、八面玲珑,也只好由着妹妹打趣咯。”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指尖轻叩碗沿,笑脸上同样带着几分嘲讽。“这话说的,当着夫子的面,倒显得本小姐成了轻狂之人。 不过是依着府上规矩行礼,怎就成了尖酸打趣?你既有这等巧嘴来编排人,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在某人身上,省得让人说世子妃空有一副好皮囊,连自个郎君的心都拢不住,平白叫旁人看了笑话不是?” 此话刚出,徐平眉头一皱,拿起碗就开始拼命刨饭。你们看不见我,你们看不见我…… “吃粥要慢些,你不烫吗?成何体统!”公孙妙善微微侧目,继而敲了敲桌案。 见此情形,两女对视一眼,均不再开口说话。 "都快些吃吧,吃完了我得去趟校场。”徐平扫过桌上的餐食,却没什么胃口,径直端起参茶抿了一口。这府上待不了一点…… "看你这神色,可是在忧心局势?"公孙妙善同样放下勺子,却并未体会体会异样。 “他这是……” 司徒娴韵尚未说完,徐平放下茶盏,赶忙轻咳了几声。"过了这几日,恐怕有人要在朝中弹劾我拥兵自重,意图不轨了。 有些人头脑简单,虽未表明立场,但那群墙头草怕也是信了几分。 站队本身并不可怕,可怕就可怕在势均力敌。这会让很多人坐立不安。"说着,他转头向公孙妙善,为对方再添一碗热粥。"师尊,如今我与云裳大婚,彻底断了某些人的念想,他想来也会加快动作。" …… “……”沉思片刻,公孙妙善微微摇头。"你所虑极是,但就隆圣帝而言,远没有到需要钳制的地步。大梁的诱惑可比北境大,何况你父亲即将北伐,大周那边暂时无须顾虑。 至于顾应痕,他在军中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各营,正面硬撼,你胜算不大。 当务之急是稳固你在岳州的政治地位,更要利用好慕容烈和元武。正因为有他们在梁北牵制,你才能夹缝中前进。” 听闻此言,姜云裳放下银匙,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不错。若是没有慕容烈,顾应痕要想收拾你不过翻掌之间。 依我看,薛刚很快就会被抛弃,禁军一旦被他掌控,即便夺得岩台大营,也难有建树。” “先打压,压倒此撩身处绝境,再抛出橄榄枝。”擦了擦嘴角,司徒娴韵合上巾帕缓缓说道。“这几日他在天上人间赢了不少,赌本越来越大,下手也越来越阔绰。 第1377章 林九那边我打好了招呼,我看,薛刚那该收网了。” 听闻此言,徐平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不急,让他再赢些。自宣帝西去,顾应痕能掌大权,薛刚可谓居功至伟。如今顾贼倒是权倾朝野,他可还在原地打转。 似这等见利忘义的投机小人,不给他足够的好处,日子久了必会生出反骨。”话到此处,徐平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等他赢到手软,先将他坑死,我再以掌控禁军挑唆顾应痕对薛刚下手。 一旦到了走投无路之际,也就是咱们拉拢薛刚的时机。” “的确周全,此策可行,是陆铮给你的建议吧。”说着,姜云裳微微眯眼。“还有那季书同,他近日又在打听玲珑的事。” 闻言,司徒娴韵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季书同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谁? 他每次来天上人间,眼睛都快黏在玲珑身上了。"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徐平。"不如就顺水推舟,把玲珑送给他?” “不妥。”一直未曾开口的公孙妙善却是突然摇头。"季书同看似待价而沽,究其根本,你等并不知晓他到底是谁的人?” 此话一出,徐平顿时反应过来。“师尊的意思是…… 不错!此时不可操之过急。咱们已知季书同无法调动岩台大营,但他手中同样有着半块兵符。 据武成乾透露,周信手中有着宣帝的遗诏。一旦被其察觉,极有可能弄巧成拙。” “即便如此也无伤大雅吧?” 见司徒娴韵有些疑惑,公孙妙善笑着起身离去。“倘若季书同和周信本就是一伙呢?小丫头,看事情眼光要长远……” 见她离去,众人也已无心用膳。看着逐渐升高的暖阳,徐平决定即刻修书给李正我。“来人!!!” 几息之后,亲卫快步入内。“大将军。” “收拾一下,取笔墨来。” “诺!” 半炷香后,徐平屏气凝神,笔尖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军师如晤,展信安。 自平入奉天,已数载光阴。今日有要事相商,望军师细阅。 顾应痕狼子野心,恰有元武掣肘,此乃天时不可怠。今拒圣旨,虽未及根本,恐隆圣帝猜忌日深。时不我待,唯有举兵一途。 飞云乃梁地门户,地势险要,若能尽快拿下此关,则可进退无忧。 英月娥曾于此关蛰伏数月,且关内无民心相依,亦无粮草相继,正值攻伐之机。望军师加紧练兵,尤重山地作战与攻城器械演练。 军中粮草、兵器,若有短缺,即刻飞鸽传书。平当命人急备粮草,不日送往岳山。五日内,平亦将遣人送去飞云布防图。 急令:唐禹所部、郭子韬所部、以及许阳所部,必须于下月初五之前向飞云关之敌发起总攻。 众将忠勇,信之甚笃。望与麾下将士奋勇无畏,歼灭顽敌。” 写完最后一笔,徐平放下笔,对着墨迹吹干,当即火漆封口。“将此信交给英月娥,让她星夜送往岳山。” “诺!”接过密信,亲卫快步离去。 见他如此,两女面面相觑,最终却也未再进言。若说治政筹谋尚可,若说领兵打仗,那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 白驹过隙,转眼几日过去。 这日午后,天上人间四楼的雅间内,纱幔随风轻扬。 徐平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手中捧着隆圣帝的“御将十策”制权篇看得入神。 “兵符分掌,令出中枢。调兵遣将,需凭鱼符勘合、诏书敕令双证。军中监军内史直属朝廷,五日一密奏,月终呈战报,凡将官言行、军机要事,巨细无遗呈报案前,使在外之军,一举一动皆在掌控。 同地设多将,分领马步水三军,职权交错。战时点兵,将不识全卒,卒不知主将。另设参赞军机,由文吏充任,主理粮草调度、军机谋划,分武将之权,以文驭武,互相牵制。 将属悉入掌中,赐宅造园,厚禄供养。适龄子弟入督学司、皇城司,名为栽培,实则掣肘。逢节设宴待之亲眷,示以恩宠,使其心忧族安,不敢轻举妄动矣。” "吱呀"一道声响,正当徐平看得津津有味之际,房门被推开,宋婉柔疾步走进来。"大将军,薛刚带着一青袍男子这几日在天上人间连赢数十场。” “赢了多少银子!“合上御将十策,徐平微微侧目。 “约合白银三十余万两!”言罢,宋婉柔慌忙跪地。“大将军息怒,民女正在寻机探查。” 徐平缓缓坐直身子,眼中没有怒意,反而笑了起来。"三十余万两?倒是胃口不小。"说话间,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大堂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揉捏起下巴。“无妨!你也不必刻意盯着,但场面上的冲突还得有。 毕竟人家赢了那么多银子,要是一点都不肉痛,那就太假了。” "这……” 许是看出对方不明深意,徐平挑眉,指尖不停敲击着窗沿。"去告诉账房,想押多少都让他押。等他赢到手软,就该把全部身家都给押上来了!" 第1378章 …… 对于徐平的态度,两女相视一笑。 当初顾应痕兵不血刃的杀入皇城,甚至连傅康的京畿营与季书同的岩台大营都未曾来得及做出应对。薛刚是个什么货色,姜云裳自然最为清楚不过。 便是如此,她撩起耳旁秀发,将一枚果肉送入口中。“做局坑他不难,难的是如何才能善后。无论输多少,倘若他铁了心不给,咱们也不可能率兵围了他的府邸。”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却是满不在意的取出巾帕擦了擦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莫说薛刚只节制了几万禁军,便是再多几万,也无意义。他的禁军可出不了皇城。 三五千也就罢了,倘若他真敢调动大军出城,不用我等下套,单就顾应痕与傅康就会整死他。” “的确如此!”徐平微微颔首,旋即转过身来看向宋婉柔。“你现在便去安排。” “诺!” 待宋婉柔欠身退下,司徒娴韵从袖中拿出一张帖子。"诗会的帖子我已发了出去,用的大将军府名义,就定在三日之后。 至于那玲珑,舞衣备好了,便是季书同最为喜欢的藕荷色。" “靠谱吗?”徐平眉尾轻挑,不由得转动起手中扳指。 “此女的亲眷她已掌控,丹药也服下,只要是个聪明人,不会有意外。”话虽如此,姜云裳却叹了口气。"在这乱世,身不由己的又何止她一个? 只是季书同那人颇为谨慎,需得找个稳妥的由头,而非我们刻意安排。" “这个简单。”徐平沉思片刻,忽然开口笑道:"这三日后的诗会嘛……就以庆贺本世子大婚为名。 席间让玲珑献舞,安排刺客对我袭杀,并将此女打伤,继而弃之。有季书同这个大梁第一高手在,他必会出手,届时我再借花献佛也是难挑毛病。” "玲珑的背景我洗得很干净,想来可以一试!”说着,司徒娴韵打了呵欠,眼神也多了几分阴冷。“即便失败,高低不过区区一舞女之命罢了,无伤大雅。” 阳光透过纱幔映入光影,为雅间内镀上一层迷离的光晕。徐平侧目看向窗外,奉天城城繁华依旧,他端起茶杯望着杯中茶叶,不再继续言语。 …… 转眼华灯初上,京城夜幕如墨,天上人间的琉璃灯却将整个大堂照得亮如白昼。 这座奉天城内新起的销金窟中,三楼“醉佳人”的铜炉里燃烧着苏合香,烟雾袅袅升腾,与浓烈的酒气和脂粉味交织在,弥漫在整个雅间之内。 薛刚歪斜着身子靠坐在雕花紫檀椅上,蟒纹袍角随意拖曳在铺满银票的地毯上。三五个浓妆艳抹的歌姬跪坐在其脚边,小心翼翼将新赢来的银锭串成长链。 “主子,今儿个差不多吧?”林九站在案台前垂目回头,姿态摆得极好。 “怎么就差不多了?再来!”薛刚突然暴喝一声,将一万两银票重重拍在赌案中央。他眼神直勾勾盯着骰盅,眼神中满是疯狂与贪婪。 荷官看着薛刚这副模样,心中直发怵,颤巍着捧起紫铜骰盅。三颗羊骨骰子在盅内飞速旋转。 “还请下注!买定离手。”几息之后,铜盅落地,荷官微微抬手。 见此情形,薛刚随手将那一万两银票推至中央。“林九,这把买什么?” 听闻此言,林九微微皱眉,随后俯身在其耳边回道:“四四五,十三点大!” “一万两!买大!“言罢,薛刚抬脚架在跪地的歌姬背上,整个人好不得意。 第1379章 “四四五,十三点大!”开盖瞬间,荷官便是心头一凉。 这已是薛刚今夜赢得第十九局了,从酉时初落座开始,未尝一败。这般逆天的手气,让旁观的富商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啧啧称奇。 而此刻,薛刚赢来的银子堆积如山,在这么赌下去,天上人间半月都得白干。 “还请下注!买定离手!”虽是无奈,荷官依旧是盖盅再摇。 “大人,二三四!” 林九话音刚落,薛刚便随出一叠银票。“继续买大。” “小!”陈三声音发颤,揭开骰盅,只见三颗骰子分别二、三、四,赫然是“九点小”。 “小你妈呢?“薛刚一脚踢翻歌姬,旋即拍案而起。“瞎了你的狗眼!三点算红,二四加红乃“五子登科”!分明是大!” “这……”陈三被对方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心头一颤,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转身朝着顶楼看去。 徐平倚在描金屏风后,静静看着雅间内的争执,手中的翡翠扳指在掌心缓缓转动。“见输就认,打开门做生意,多少都照赔!” 听闻此言,陈三无奈摇头。“还请下注,卖定离手。 “哦?多少都照赔?”薛刚眉头一挑,旋即招了招手。“天上人间果然财大气粗,却不知更大的对赌可还接?”言罢,他得意洋洋的取出一叠田契推上前去。“此乃城南二十顷良田,可敢让本统领押码?” 此话一出,整个现场顿时议论纷纷。 陈三眉头紧锁,却还是低声回道:“薛统领息怒,我天上人间似乎没有这个规矩啊?“ “你算个什么东西?“薛刚一把解开腰间玉带,露出里面缠满的银票。“徐平呢?叫他出来!这么点东西都不敢赌,还不如回他岳州去玩泥巴。” 其人话音刚落,徐平却是不紧不慢的掀帘而入。玄色锦袍上暗绣的蟒纹在烛火的映照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你想与我赌?” “怎么,你不敢?”见他来此,薛刚当即坐直了身子。“堂堂靖北王府世子,不会连这点都玩不起吧起?” 徐平看了眼满桌的银钱,语气故作平静的开口笑道:“薛统领,手气正旺是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不如就此收手?” “收手?”薛刚怒极反笑,抓起一把金叶子狠狠拍向案台。“你天上人间赢钱之时,怎么不知道收手?”说着,他掸了掸袖袍,抬手指向对方身后的檀木匣。“这里面银票不少吧?徐少保何不拿出来与本统领玩上几把?“ “呵呵,你还真是不死心……”说着,徐平冷笑一声,示意亲卫打开匣子。当绣着靖北王府徽记的木匣打开之际,满满当当的银票整齐堆放如山。“此内有银一百二十万两,你确定要与本少保赌? 薛刚,有句话叫见好就收,本少保奉劝你不要自误!” …… “少跟我来这套。”薛刚突然扯开衣领,将象征禁军统领的虎符重重拍在桌上。“你是怕了还是怎么?本统领此处有地契一十七张,足可抵一百四十余万两。 今日便当一百二十万两,与你赌一局“五鬼搬运”,你敢吗?”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 “薛统领这是要赌身家啊?” “天上人间日进斗金,就算输了,也不过是些小钱!薛统领莫要冲动啊!” “就是就是,小赌怡情,大赌害人,薛统领莫要冲动啊!今日赢了不少,不如见好就收吧!” “五鬼搬运乃是坊中最为凶险的玩法,五颗骰子同时摇动,不仅要猜单双,还要赌是否含鬼点,还赌那么大,稍有不慎,便是倾家场啊!” 第1380章 “算鸟算鸟!你搞不赢他勒!” “老子搞不赢他?”本有些后悔的薛刚听闻此言当即拍案而起。“林九!” “大人!” “好好给徐少保上一课!” 林九微微皱眉,旋即故作为难。“要不还是算了吧!大人,没必要赌那么大啊!” “让你赌就赌,老子都不怕,你他娘的怕个鸡毛?“言罢,薛刚抬手便将所有地契全数推往中央。“徐平,你可敢与本统领赌这一把?“ 此话一出,徐平先是佯装动怒,随后推开陈三大步上前。“换饕餮青铜盅来。” “大人?要不……”陈三大惊失色,颤颤巍巍的取来新盅。 “莫要多言!“说着,徐平一手投入五颗骰子,当着众人使劲摇动起来。“薛刚,你可不要后悔!” “哼!给老子弄死他!” 闻言,林九死死地盯着盅盖,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捕捉起骰子碰撞的频率。 见此情形,在场众人纷纷屏住呼吸,似乎连额头都有青筋暴起。 几息之后,当骰盅静止的刹那,林九当即拍案高喊。“双数,含鬼!” “是么!”徐平嘴角微扬,不慌不忙的抬手揭开盅盖,五颗骰子赫然是二、四、六、六、四。“的确是双数,可惜没有含鬼!” 薛刚见状,瞳孔猛然收缩,似乎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这……”几息之后,他一把抓起骰子狠狠摔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声咆哮。“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出老千!对,就是你他妈的出老千!” “你赢了就是合理,我赢了就是出千?”徐平突然变脸,整个人阴沉到了极致。“薛刚,玩不起就不要装大,当着那么多人,你若无真凭实据,老子可不是好惹的!” “你……” “大人息怒。”薛刚尚未开口,林九突然按住对方手腕,轻声在其耳旁言道:“方才摇骰时换了新盅,这才出了偏颇。不过您放心,这把小人定然替您赢回。” 薛刚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愤怒的一把将林九推上前去,取出随身所有银票再度拍向案台。“本统领还有三十七万两银票!再赌一局“三星报喜”!” 拾起铜盅,徐平面无表情的将银票推向中央。“你确定?” “废话多,快摇!” 随着铜盅摇起,在场众人再度屏气凝神。 徐平边摇边笑,旋即勾了勾手指。“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要不要再给你个机会?” 待到铜盅落地的瞬间,林九俯身向前,撑着案台低声喊道:“三个六!” “……”深吸口气,徐平缓缓揭开,五枚骰子里当真有三枚六。他先是眉头一皱,继而故作压抑的拍了拍桌案。“好好好?真是有一套?” 见此情形,薛刚大喜过望。“哼!这把再押三十七万,三骰,只猜大小,你可敢?” “大人……” 陈三本欲开口,薛刚却抢先一步说道:“怎么,你不敢?” “我不敢?呵呵!猖狂!”徐平眼角抽扯,整个人青筋暴起。“猜大小是吧?那就来吧。” 随着铜盅摇起,林九闭目凝神,待到铜盅落地的瞬间,他当即大笑出声。“四四六,十四点大!!!” 此话一出,徐平再度皱眉。他自顾自的掀开一角意欲先看,却见薛刚已然捏住自己的手腕一把揭开。其内正是四四六,大! “呵呵!呵呵呵呵呵!徐平啊徐平,你也不过如此嘛?怎么,怕输啊?不敢看啊?本统领就不怕!”言罢,薛刚拾起骰子不停把玩。“这把本统领要将这一百一十一万两全数押在台上,就赌方才你赢去的地契。 怎么样,你徐少保那么牛逼,当是不会拒绝,对吗?” 看着对方癫狂的模样,徐平缓缓摇头,语气中看似嘲讽,似乎却有一丝惊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要太过分。更何况,你的筹码恐怕不够这些地契吧?” “哟哟哟?这是不敢了?”薛刚转头大笑,朝着众人勾了勾手。“都来瞧瞧,咱们的徐少保输不起了啊!”说着,他掀开内衫,掏出一叠桑皮纸契约。“此乃本统领祖传的宅院和盐引,足以再抵五十万两,如此可够? 徐平,你不会是怕了吧?” 此话一出,雅间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烛芯偶尔爆响的噼啪声。 看着议论纷纷的场内众人,徐平先是眉头紧锁,随后拿出方才赢下的地契分出一半。“你说五十就五十?只赌一半,你爱赌赌,不赌就滚出去。” 听闻此言,薛刚稍时一愣,随后放声大笑。“知道你怕搞不赢,我也不欺负你,赌一半就赌一半呗?谁叫本统领大发慈悲呢?” “我搞不赢?”徐平勃然大怒,当即重拍桌案。“薛刚啊薛刚,老子看你是雨过了,天晴了,你又觉得你行了。 赌这堆地契是吧,好好好!老子就跟你赌这堆地契!!!” 第1381章 …… 见徐平上头,薛刚心里一阵得意。丢回骰子,他撑着案台凑上前去。“徐少保倘若心头惧意也可明言,本统领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握紧铜盅,徐平双目凝伸。对方这般挑衅他虽喜闻乐见,却也是故作不悦。“你就那么有把握?薛刚,本少保打开门做生意,你既然敢押,天上人间有何所惧?”言罢,他拾起铜盅不停的摇晃。“买定离手,开大还是开小?” 见此情形,林九闭目竖耳,整个人看上去颇有把握。待到盅停落案的一刻,他俯身于薛刚耳旁笑道:“三、三、四,十点小!” 听闻此言,薛刚嘴角上扬。他按住地契与银票,旋即骤然掀开骰盅,三颗骰子就那么静静躺在其中。 “三、三、五,十一点,大!”徐平伸手拿起桑皮纸契约,指尖在薛府祖宅的印鉴上缓缓划过。“薛统领,承让了。” “不可能?”林九佯作惊怒,一时间竟是呆愣在原地。 “这?这这……” “大,开的是大?这不完犊子了?” “嘘!别说了,快走快走!” “别看了别看,走走走……” 一时间,围观的看客作鸟兽散,迅速离开了三楼雅间。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薛刚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数步,连带着一旁的烛台也被其接连撞翻。 “你……你……”晃荡的烛火将之映得面无血色,宛如死人。几息之后,薛刚突然拔出腰间长刀,刀尖直指林九咽喉。“是你?你这狗东西故意让我输!还有你们俩?徐平,尔安敢设局害我?” “铛!”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姜云裳自徐平身旁而出,探手拔出其腰间的碧城刀稳稳拦下薛刚。“薛统领,愿赌服输,在天上人间动刀,你还没这个实力。”其声音清冷,眼神中透着一股淡淡的从容。 见此情形,薛刚气劲翻涌,险些一口老血从喉间喷出。“怪不得那日敢孤身前来,不愧是先帝的亲妹,果然有一套……”话语间,他突然狂笑,笑声中充满杀意与不甘。“好!好一个靖北王世子,好一个长公主!徐平,说吧,你究竟想怎样?” “想怎样!”徐平慢条斯理的将这堆地契收入袖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薛统领,我可曾劝你莫要再赌?我可曾劝你莫要赌博得那么大?”说着,他目光看向林九,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虽不知你是从哪找来的人,连他都劝你见好就收,你怎么就听劝呢?“ 说话间,徐平一步步走到薛刚面前,压低声音拍了拍其人肩膀。“明日一早,你输掉的地契将会换上我天上人间的字号。 至于你那祖宅,到底是明宗恩赐,本将许你几日收拾,年后在来收缴。”说着,他抬手轻轻一甩,吩咐下人将之送出。“请吧!” 薛刚失魂落魄的踏出门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回头望向天上人间的飞檐,曾经大把的银票,在这一夜之间,如梦幻泡影般破碎。 待其背影远去,会所内,姜云裳将碧城刀归鞘,掀起裙尾缓缓坐下。“那么大一坨,你也不怕噎死他。所谓狗急跳墙,倘若薛刚……” 话未说完,徐平也同样坐下。他随手将腰间虎符抛向空中,而后又稳稳接住。“顾党如今巴不得薛刚下台你信吗?还是那句话,在听话的狗,也不如将禁军纳入自己掌中。”说着,他转头看向角落的林九,眼神中既有赞赏也有几分警告。“做得不错,我会让娴韵尽快安排你回到南境。拿着,这些是你应得的。”话落,徐平当即扔出几张银票。 第1382章 接下银票,林九却又将之推回。“既是大小姐所命,小人岂敢不从?又怎能再受此等恩赐。还请大将军收回……” “按你所述,倘若司徒娴韵要你对付大将军呢?”姜云裳莞尔一笑,又将银票塞回了其人手中。“收下它,你才能活着离开梁境……” 窗外的晨光刺破厚重云层,照在天上人间的匾额之上,徐字大旗迎风猎猎作响。而此刻的玄甲卫大营,传着阵阵兵刃交接的铿锵声。 …… 皇宫深处,正安殿的烛火摇曳,映着梁幼帝稚嫩的小脸忽明忽暗。鎏金鹤形烛台上,火苗随着穿堂风微微颤动,将墙上蟠龙壁画的影子投在梁幼帝与周信二人身上,竟生出几分森然的威严。 “陛下,这天下就如同这棋盘,而您便是执棋之人。”周信拿起一枚白玉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之上,声音轻柔更带着几分慈祥。“身为皇帝,要心怀天下,明辨是非,懂得掌控局势。” “可是……”小皇帝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望着棋盘。“周太师,那怎样才能像您说的那般呢?” 周信嘴角微微上扬,伸手轻轻摸了摸梁幼帝的发丝。“首先,陛下要清楚,有些东西至关重要,比如兵符。”说着,他忽然压低声音,来回抚摸着须髯。“皇帝有了兵符,就能调遣天下兵马,保我大梁江山稳固,更能护陛下您的周全。 老臣前些日子说的,您还记得吗?” “前些日子说的?” “陛下可曾见过太后手中的半块令牌?那可是能左右局势的宝贝啊。若是有它在,当初太后也不能为难您的陪玩太监!”言罢,周信倾身上前,掸了掸有些褶皱的龙袍,又将棋子放入对方手中。“落子要快,要看得准。” 听闻此言,梁幼帝歪着头,整个人却是一脸的茫然。“太师,您说的令牌那是什么呀?朕已经好些日子没在母后的寝宫睡了,也没有瞧着什么令牌啊。” “……”蠢货!周信虽心中一沉,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和蔼的笑容。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典籍,翻开夹着朱砂批注的页面,指着上面斑驳的兵符图纹。“看这个,陛下。它是黄金所铸的令牌,上面刻有蟠龙纹路,分成了两半。您要切记它的外形。”说话间,他的指甲重重划过书页。“只要陛下有了它,就能号令我大梁的军队。您 想想,要是您能拿号令军队,是不是就能为自己做更多的事情?没有人敢忤逆您,更没有人敢欺辱你。” …… 见对方如此说道,小皇帝眼中虽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是朕从来没见过那个什么令牌,也不知母后把它放在哪里。”话虽如此,他突然想起昨日请安时顾秋蝉案头下那个镶玉的檀木匣子。“有个盒子,母后每次打开都要屏退所有人,并且经常更换位置……” “……”此话一出,周信微微皱眉,继续循循善诱。“陛下,您再仔细想想。太后平日里对您虽然关爱有加,但有些事情,她或许并没有完全为陛下您着想。”话到此处,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梁幼帝脸上的反应,又继续道:“就说去年,她为什么要杀死您最喜欢的陪玩太监呢? 那太监一直陪着陛下玩耍,给陛下带来那么多快乐,可太后却毫不留情地将他处死,这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她是不是害怕那个太监告诉陛下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呢?” 第1383章 听闻此言,梁幼帝的小脸瞬间落泪,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委屈。“我讨厌母后!她为什么要杀小福子!小福子和朕玩得最是要好,母后却,唔唔唔……”说着,其眼眶愈发泛红,泪水在眼中不停的打转。“太师,朕该怎么做?” 周信见状,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轻轻将小皇帝搂入怀中。“陛下莫要伤心,老臣知您心里苦。”说着,他来回抚摸着幼帝的后背。“太后这样做,肯定是有她自己的私心。您想想,自从徐少保入奉天,她是不是经常和徐少保在一起?根本没时间陪伴您? 而那半块令牌,太后就是想要牢牢的攥在手中,不让陛下您接触到真正的权力。陛下您如此聪慧,将来定是一代明君,可不能让这半块小小的令牌阻碍了您的脚步。” “母后她……”梁幼帝在周信怀中抽泣,心中对顾秋蝉的怨恨又加深了几分。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太师,朕一定要找到那半块令牌,您能帮我吗?” “这个自然!!”周信将之扶正,继而缓缓说道:“陛下放心,老臣定会全力辅佐您。只是这寻找令牌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您的母后生疑。 还有,陛下平日里在宫中要多留意太后的举动,要是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老臣。” 见梁幼帝似懂非懂,周信并未再言,转而又给对方讲了许多治国之道和历史典故。 当说到丽姬废邑郡王之时,梁幼帝突然抓住对方的衣袖。“太师,母后也会像那个丽姬一样吗?她会废了朕吗?” “……”周信沉默片刻,缓缓将茶盏推到小皇帝面前。“陛下,茶凉了就不好喝了,权力也是如此。”说着,他看了看窗外渐暮的夜色,起身向梁幼帝作揖行礼。“陛下,时辰不早了,您也该歇息了。今日所学,陛下要好好记住,明日由太傅来为陛下讲课……” 见对方起身,小皇帝揉了揉睡眼,乖巧的站起身来。“多谢太师。”目送着周信的身影逐渐远去,盯着空荡荡的棋盘,他却突然抓起一把棋子狠狠砸向墙壁…… 正安殿外,周信迈着沉稳的步伐在皇宫的回廊中穿行。 月光被宫墙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经过一处水榭,倒映在池中的影子竟与水中锦鲤重叠,宛如吞噬万物的巨兽,周信嘴角泛起阵阵笑意。 出了皇宫,他坐上青布马车,特意绕了三条街,才在一处卖糖画的摊子前停下。 破旧的小院藏在灯笼巷深处,院墙爬满枯藤,随风摇曳的模样像极了绞刑架上的绳索。 周信轻车熟路来到小院门前,左右警惕的张望了一番,见四周无人,这才伸手轻轻叩响了门扉。“咚、咚、咚!” 敲门声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露出季书同那张平淡玩味的脸。“今日怎的耽搁那么久?” 周信紧了紧衣袍,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关门而入。“里面说……” 小院中,杂草丛生,一间简陋的屋子矗立其中。屋内弥漫着陈年艾草的气息,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 两人相对而坐,季书同抬手为周信倒上一杯茶。茶汤浑浊,漂浮着几片枯叶,却被周信一饮而尽。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季书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疑惑。 见他如此,周信挺直身子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且不说宫里遍布眼线,单就顾秋蝉近日的举动想来也诸多谨慎。” “周太师,徐平最近在京城可是越发的嚣张了。他迎娶姜云裳之事刚闹得满城风雨,又在天上人间设局对付薛刚。 薛刚自是不堪大用,而顾应痕虽在朝堂与徐平针锋相对,但北患不除,他还需隐忍,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便是如此,你更要加快动作。”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卷密信,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方势力的动向。 接过密信,周信眉头紧皱,放下茶杯沉声回道:“顾应痕老谋深算,又手握重兵,单就此贼在朝中的根基,徐平也难以应对。”说着,他突然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小皇帝那,我已诸多试探。他虽年幼,但对顾秋蝉杀死其陪玩太监一事怀恨在心。 除了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那半块兵符才是重中之重。目前他还没有任何线索,不过只要他心中种下了这个念头,迟早会有所得。” “哦?是吗!”季书同微微皱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有了那半块兵符,咱们才能在朝堂之上占据主动。徐平和顾应痕迟早有一战,要想坐收渔利,摄政朝堂,你还得尽快。” 第1384章 …… 对于季书同的话,周信自然能明白其中深意。那么些年来,岩台大营虽无法征调,但毕竟明面上由对方执掌,其内的将、校、兵、卒自然对之有极高认可,否则这些年不活到狗身上去了。 便是如此,除去兵符与密诏,要想用起来顺手离不开对方这个看似并无实权的统帅。那么无非是如何划分利益罢了…… 念及此处,周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算幼帝一时找不到,只要他和顾秋蝉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依旧有可乘之机。 顾秋蝉现在一心想要掌控朝政,而小皇帝渐渐长大,只要灌输得当,自会渴望亲政。即便没有徐平和顾应痕,这母子之间,迟早也会因为权力而产生更大的冲突。”说着,他轻拂须髯,笑意愈发明显。“待顾贼离京,只需在一旁静观其变,适时推波助澜即可。” 这话倒是让季书同连连点头,他摸出怀中的半块兵符把玩于掌中,而后缓缓起身。“周太师高见!季某倒是佩服。 接下来,你该去接触那群墙头草了。没有萧良图和池国栋,即便有了军权,也会处处为人掣肘。尤其是萧良图,执掌国税与升迁,拉拢他才是重中之重。” “徐平近来动作愈发频繁,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和顾应痕彻底撕破脸……”话到此处,周信沉思片刻。“老夫会密切关注徐平、顾应痕以及宫中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你我二人也好早做筹谋。 另外,禁军中你要尽快安插人手。薛刚想来是蹦跶不了多久了,即便拿之不下,也得留些钉眼。 先有了长公主婚宴之事,这厮又在天上人间输得倾家荡产。顾应痕非但不会保他,以老夫所料,他还会伙同萧良图与池国栋进一步对其打压,以至于彻底将之剔除禁军。” “你说,倘若薛刚走投无路,徐平会不会转头拉拢?” 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让周信微微一愣,没过几息他便起身笑道:“断然不会!坑得人倾家荡产,有这么拉拢的吗?更遑论薛刚觊觎姜云裳颇久,和徐平更是摩擦不断。他若是此番倒台,呵呵!徐平不落井下石才叫怪事。 行了,时候不早,老夫就先行回府。若有什么变故,你我二人再行商议。” “先帝啊,可恨书同无能,这满朝文武无不心怀鬼胎,意欲将我大梁天下分而食之。”说着,季书同缓缓握紧兵符,面无表情的望着周信离去的背影,从袖中掏另一封密诏。 密诏以黄绫朱批,首尾盖以"受命于天"双龙交颈玺印。 “季卿如晤: 朕自垂髫之年,得卿相伴左右。十余载伴读,廿年倚重,胶东寒夜共披裘,朝堂风雨同撑舟。卿之忠悃,朕素知之,每念及此,未尝不感怀涕零。 天命有终,朕自知之,现大限将至。顾应痕狼顾鹰视,久掌枢密,暗结党羽,其志非小。 岩台大营虽为社稷柱石,然独木难支。朕将虎符剖作两半,一付卿手,一藏深宫,使顾贼不知虚实,亦令顾氏秋蝉安危成谜。 朝中奸佞当道,卿当暗中戒备。 太师周信鼻有三勾,目黑少白多,每逢议事必慷慨陈词,动辄以忠君爱民自诩,实乃大奸似忠之徒,笑里藏刀,必会百般拉拢,万勿为其伪善表象所惑。 萧良图惯会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如蚁逐膻。虽昔日先帝托孤重臣,逢见顾氏势大,必曲意逢迎;稍有异动,定改换门庭。此等趋利小人,若掌权柄,必成社稷蠹虫。 第1385章 池国栋虽位列两朝,遇事明哲保身,争作壁上观,民生疾苦充耳不闻,空耗朝俸,全无股肱之责。此三人皆藏祸心,或怀私利,不可委之相交。 将军傅康执掌京畿多年,手握重兵却生性怯懦,瞻前顾后、谨小慎微。每逢战事,必再三权衡,无破局之力,难堪大任。 孙振岳虽忠勇可嘉,然性情鲁莽冲动,有匹夫之勇,无将帅之谋,仅有小才,需卿悉心引导,方可用之。 吴青峰善兵,战无不胜,乃国之柱石,然不通权谋,无政治眼光。若留朝中,恐深陷党争,受顾党迫害,宜外调戍边,保其锋芒,护我疆土。 此诚,卿当谨记。 兵者凶器,战则生乱,乱则伤民。顾氏党众,切勿轻启战端。 少主年幼,难成社稷。若安,卿当竭股肱之力,辅其摄振纲纪、安黎庶;若崩,卿可护持皇妹云裳监国。待四海晏然,令其择宗室子过继,复归大统。此非私计,实乃为大梁数百年宗庙、千万生民计也! 卿宜隐忍待机,以江山社稷为念,以黎民福祉为先。大梁万里山河、列祖列宗基业,今尽托于卿手。 朕目将瞑,犹闻大江滚滚之声,恍见卿执卷侍读之影。此去泉台,亦当含笑矣。 帝:姜圣书 冬月朔日” 季书同轻拂密诏,遥想当年伴读之景,恍然未觉间,已然是潸然泪下。“昔日我大梁也算兵戈锋利,能人辈出。怎料世事无常,竟让一众宵小窃据社稷。待魂归泉下,书同又有何面目与先帝再见……” 合上密诏,他深吸一口气,旋即轻拍掌心,一道黑袍身影悄然而至。“大统领。” “时机已到,该行除贼之举了。”说着,他负手踱步,沉思许久之后取出一封密信。“将此信送交长公主,定要避开徐平。” 接过密信,黑袍男子微微一愣。“陛下如今尚在啊,会不会早了些?” 听闻此言,季书同神色愈发沉静。“顾秋蝉都和徐平睡一张床上了,这个贱人,本统领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 幼帝蒙难,其母不轨,难成社稷。此番当借徐贼之手,翦除顾氏父女二人。兵乱起,由长公主监政朝堂,过继陈王之子还朝,我等可从旁辅佐。” “长公主如今嫁于徐平为妻,我等又怎料其不是顾秋蝉之流?统领三思啊。”言罢,黑袍男子抱拳施礼。 …… 听闻此言,季书同却是微微摇头。别人他不了解,但他信得过宣帝。既然宣帝说姜云裳有监国之能,那定然可行。 且姜云裳与宣帝乃一母同胞,谁想篡逆这大梁江山,都不会是她。更遑论,她只是个女人罢了…… 念及此处,季书同大氅一甩,径直朝着屋外走去。“就按本统领说的办。”话虽如此,步行几丈,他又突然回首。“但有些事不可让其知晓,尤其兵权一事,此乃安定社稷之根本。为防有变,全当不知。” “……”沉默几息,黑袍男子纵身一跃而去。 …… 与此同时,薛刚府上一片狼藉。 失魂落魄的他漫无目的的徘徊在府内,手中紧紧攥着一叠当票,曾经威风凛凛、门庭若市的将军府,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座压抑又陌生的牢笼,每一块青砖都似在无声嘲笑他的愚蠢。 穿过内堂,手拎酒壶的他一脚踹开木门,门轴当即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老,老爷……”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 见众女穿得花枝招展,薛刚将当票狠狠摔在几人脸上。“一群废物!整日就知道打扮,穿得这副模样是想出去勾引谁?老子养着你们有何用!” 第1386章 屋内的妻妾刚欠身行礼,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后,几人纷纷退至角落,大气都不敢出上一个。 见她们如此,薛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一步,抬手便撕去其妻的外衫。“就知道买买买,这身衣服又花了多少银子?你真该死啊贱人!” “老爷,我我…..”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扭曲的面容,其妻大惊失色,慌忙跪地告罪。 “滚一边去!“薛刚一脚将之踢翻,旋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息之后,他随手抓起桌上的青花瓷瓶砸向人推。“去你们这群贱人,整日就知道吃喝打扮,留着你们有何用!”说着,他突然转身,一把揪住离他最近之人的头发,将其用力提起。“还有你,花钱最是大手大脚,老子就该把你卖到天上人间。” 小妾不过二八年华,平日里最受薛刚宠爱,哪见过这般景象。她吓得脸色苍白,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死死抓着对方手腕。“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我,我…..我不要去卖……” 而此时的薛刚早已失了智,满脑子都是在天上人间输得精光的场景,以及那些看他笑话的嘴脸。 未等对方说完,他一巴掌狠狠扇在小妾脸上。“你不去卖让老子去卖吗?老子养着你有何用?” “老,老爷不要,老爷不要啊……”小妾的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她瘫倒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一边抽泣,一边不停的求饶。 似这等景象,其他妻妾见状纷纷跪地哭着求情。 “老爷,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那天上人间就去不得啊老爷……” “我,我,我这还有些银票,我,这就给老爷取来……” “前些日子赢钱的时候尔等怎么不是这副嘴脸?嗯?还夸老子赌神附体,我去尼玛了个**的?”说着,薛刚一脚踢开跪在面前之人。 这小妾身子娇弱,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踢得撞在桌角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还未来得及爬起,众人又见薛刚抓起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向博古架,琳琅满目的古玩瞬间变成一堆废品,木片、瓷片四处飞溅。 “你们这些狗东西,整日就知享受!花的钱时眼睛都不眨,现在出了事一个个都在这当没事人?****!”言罢,薛刚快步冲向屏风用力一推,精致的屏风轰然倒塌,当即便砸在了众人身上。 整个屋内哀嚎声、求饶声、哭泣声不绝于耳。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刚累得气喘吁吁的瘫坐在满地狼藉之中。“滚!都给老子滚!” 一众妻妾们满脸恐惧,既不敢上前,却也不敢真正离开,只能躲在远处小声啜泣。 “怎么就成了这样……”薛刚整个失魂落魄的看着穹顶,身旁堆满了空酒坛,散发着刺鼻的酒气。 片刻之后,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又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摸到自己房间。一进屋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完了,全完了……连御赐的祖宅都输了,徐平,老子和你势不两立……” 酒气弥漫在整个房间,熏得人作呕。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老爷,老爷!” “谁他妈大呼小叫,找死不成?“薛刚不耐烦的坐起身来,抓其身旁玉佩便砸了过去。“大半夜的还让不让老子安生?” “吱嘎”一道声响,门外传来一老仆人推门而入的脚步声。“老爷,有一封密信,不知何人用箭射入府中。” “密信?”薛刚皱了皱眉头,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吐出一口酒气,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口接过密信。“什么时候的事?” “回老爷,就在刚刚。” 接过密信,信封上没有任何落款,摸起来还有些潮湿。薛刚疑惑着拆开信封,当即抽出信纸查看。 而待其目光落在信纸上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信中言道: “薛公台启: 明日早朝,或有奸佞欲联名上奏,置公于死地。彼等将以公沉溺金窟,昼夜豪赌,累世家业一朝散尽为辞,言公挪用军中粮饷,致使京防空虚,城卒饥寒。 此等构陷,虽属无稽,然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况朝堂之上,公之政敌林立,平日积怨已久,此番必群起而攻之。 忆昔公在军中,威震四方,建功无数。然功高易遭人妒,位显难免树敌。朝中顾党虽与公有旧,然今顾党势大,料其欲取而代之,断不会为公遮风挡雨。公虽为顾党中人,却非核心亲信,危难之际,非但难获庇佑,想来定遭落井下石。 自古官场如战场,风云变幻莫测。公昔日之荣耀,今皆成他人攻讦之柄。此番弹劾,来势汹汹,萧良图、池国栋等人皆背收买,弹劾奏章早已备妥,只待明日早朝,便要当庭宣读,群起而攻。 望公速作筹谋,或可另寻联手。” 第1387章 …… 次日破晓,薄雾如纱,笼罩着整个巍峨的奉天城。皇城中政大殿,八樽青铜白鹤炉青烟袅袅,盘旋上升。 朱红色的宫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顾应痕一袭黑底红蟒袍,其上的金线暗纹在熹微中若隐若现。随意扫视四周,他迈步上阶,腰间的佩剑随其步伐轻晃,剑穗上缀着几枚东珠,发出细碎的声响。 百官分列两厢,目光投去,待与其拉开五个身位方才跟上。 片刻之后,众人接连踏入金殿,顾应痕径直走向首位,在距离龙椅八步之遥处缓缓站定时。 “臣顾应痕,参见陛下。”其人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微微拱手的姿态下,背脊却挺得老直。 殿内众臣屏息凝神,几息之后,在萧良图领衔下齐声施礼。“老臣参见陛下、太后。” “臣等参见陛下、太后!” 顾秋蝉垂帘而坐,已是久未临朝的她余光瞥去,旦见徐平面色如常,不由的冷哼一声。 她扶着梁幼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而后微微抬手。“众卿免礼!”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话落,李季拂尘一甩,尖锐的嗓音顿时打破殿内的寂静。 听闻此言,萧良图与顾应痕对视一眼,旋即整了整官服上的补子,迈着步伐缓缓出列。“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禁军统领薛刚,本应恪尽职守,护佑京城安危,他却罔顾圣恩,沉溺于天上人间,酒林肉池、昼夜豪赌,累世家业挥霍一空,成茶余饭后之笑谈。 此等荒诞行径,不仅有违为官之道,更有损朝廷威严!”话到此处,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一众下臣。“陛下、太后,赵秋山核实,为填赌债窟窿,薛刚挪用军饷,致使京防空虚,城卒饥寒交迫,战力大减。 此等重罪,若不以严惩,何以服众?何以安天下百姓?”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群臣交头接耳,眼中或有震惊、或有幸灾乐祸、或是小声嘀咕、或是察言观色。 听对方如此言道,薛刚自是勃然大怒,未等他开口,池国栋却先一步踏出。“萧相所言极是啊! 陛下,年关在即,老臣近日审查营帐,所见所闻,令人痛心疾首。 据中政监昨夜回报,薛刚所部,其下营卒面黄肌瘦,军械陈旧。身为禁军统领,肩负社稷重任,贪赃枉法、玩忽职守,实乃罪无可恕啊!老臣恳请陛下,速速将其革职查办,以正朝纲!” 其人话音刚落,不过几息时间,弹劾之声如潮水般涌现。 “陛下,二位相国所言微臣附议。” “臣也附议!薛刚玩忽职守挪用军饷,实乃社稷之祸,定当严惩不贷。” “此贼心黑如墨、恶欲滔天,实乃我朝之巨奸!理应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薛刚此等败类,留之何用?简直是我大梁朝廷的耻辱!” “陛下圣明,必须严惩,否则难以平息民愤,难以告慰数万城卒!” “如此贪墨之徒,不严加惩处,如何能让这满朝文武引以为戒?”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卧槽,禁军什么样子谁不知道?这特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徐平捏了捏下巴,饶有兴致的瞥了眼不远处等薛刚。 一时间,各种指责与谩骂接踵而至,群臣纷纷上奏弹劾,落井下石。薛刚脸色变幻,双拳缓缓握紧。他扫了眼萧良图,随后上前一步施礼。“陛下明鉴!末将从未挪用粮饷,至于那赌债,那赌债……末将,末将……” 第1388章 “够了!!“顾应痕缓缓起身,目光肆意扫视着殿内众人。“薛刚,你身为禁军统领,却私德有亏,如此品性,如何能统率禁军,戍卫京司?如何能让陛下和太后放心?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另选贤能之士接掌禁军,确保我大梁根基稳固,安然无恙。 至于薛刚,必须依法严惩,以儆效尤!” “你……”薛刚眉头一挑,虽昨日已收到神秘来信,如今亲眼所见,更让他内心暗藏杀意。 ”尔等这话倒是说得好听!”徐平不紧不慢的迈出一步,微微拱手。“所谓欠债还钱,自是天经地义。只不过,此乃薛统领与本少保二人之事,却不知与诸位何干?”说着,他侧目看向周围群臣,旋即扶了扶刀柄。“尔等有谁没去过天上人间?还是说,尔等去得,他薛刚就去不得吗?“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激起千层浪。 徐平脑子里是浆糊做的?他和薛刚那么多的旧怨,此刻出来替他说话?还是说,他想借机拉拢?薛刚乃墙头草,势利小人,简直就是荒唐。 念及此处,顾应痕眼神一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徐少保这是何意?是要包庇一个声名狼藉的赌徒?薛刚之罪,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难道徐少保要公然违抗众意,与这满朝文武为敌?” 听闻此言,徐平却是不慌不忙,神色镇定自若。“镇国公好大一顶帽子!薛统领虽在天上人间挥霍家财,那与你有何关系?他拦着你不让你来挥霍了? 陛下、太后,薛刚在职多年,为朝廷戍卫皇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正所谓“功是功,过是过”,岂可因一时之过,便将往日之功悉数抹杀? 况且,仅凭几封弹劾奏章,便要革除一位禁军统领,如此草率行事,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若今日只凭只言片语便要处置薛刚,他日朝中大臣岂不是人人自危?长此以往,谁还敢为陛下尽心尽力?” "素闻徐少保能言善辩,今日本相倒是见识了。"说着,萧良图广袖拂过玉阶,手中笏板高高举起。"禁军统领薛刚耽溺赌坊,于天上人间旬月间豪掷百万两白银!"说着,他缓缓展开朱砂批注的账册。"就凭他这微薄的俸禄,敢问诸位大臣,这银子从何处来? 据查,今岁禁军粮饷支用异于往年三十万余万两,若非挪用,银子去哪了? 陛下,太后,此等蠹虫盘踞禁卫,实乃社稷心腹大患!" …… “银子哪来的?这话可笑,他在天上人间卖屁股不行?他家中妻妾成群,在天上人间坐台不行?”说着,徐平轻拂腰间玉佩,脸上带着几分戏谑。“至于输了多少?那也是输给天上人间,怎么,你比本少保还清楚?“ “荒唐!徐少保这是张口就来?”池国栋抚着胸前的白鹇补子,眼角堆起笑意却不达眼底。"萧相所言乃有真凭实据,若说银子,那营军缺失的去哪了? 徐少保如此为其开脱,这般作态,倒像是蓄意布局,欲借赌债将禁军纳入私囊吧?" 狗东西?此话一出,徐平神色微凝。他按剑上前,他腰间虎符与甲叶来回碰撞出。"池相对禁军如此熟稔,倒是更让人生疑吧?”话到此处,他忽然轻笑。"若无真凭实据,肆意污蔑本少保可是会死得很惨的?相国大人最好三思而后行。” "徐少好倒是巧舌如簧。"顾应痕刻意加重"少保"二字,目光扫过满朝文武。"禁军掌皇城安危,薛刚身负巨债,如何拱卫万全?若不加以惩处,似这等欲海如滔之流窃据要位,如何令满朝文武信服?” 第1389章 “顾应痕,你过河拆桥!!!”薛刚突然大步上前,旋即掏出一叠账册。“至于尔等所说的亏空,银子去哪了,尔等不知吗?尔等可有少拿了一分?“ "放肆!"顾应痕袖中滑出一卷密信,信笺上的薛刚亲启几字迹尚未干透。"本公收到确切消息,你与元武暗通款曲,通敌卖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此乃本公所截获之密信,你还有脸狡辩?"言罢,他随手将信掷在殿前。"臣举荐李严暂代禁军统领,还望陛下速决。” “什么狗屁通敌密信?顾应痕,你……” "让开,你挡着本少保了。"徐平一把将薛刚推开,旋即解下虎符不停的摩挲。"这信上墨迹犹新,分明就是伪造! 镇国公如此行事,未免也太不把陛下与太后放在眼里了吧。” “伪造?呵呵!无凭无据,徐少保如何断定这是伪造?“萧良图银须微颤,拂袖上前,笏板直指徐平。"刺史干政本就违制,徐少保屡次插手中枢,莫不是觊觎禁军兵权?"说着,他转向龙椅,语气温和却暗藏锋芒。"陛下圣明,当速纳镇国公之言。” "刺史干政?"徐平突然一笑。“你也说了是刺史不得干政,刺史不得干政,与我这甘岳总督有何干系?与我这太子少保有何干系?”话语间,他转头看向池国栋。“池相这些日子在天上人间豪掷数十万两,以池相的俸禄,本少保很想知道这些银子又是从何而来?” ”你……”池国栋瞳孔骤缩,很快却又保持着笑面虎的姿态。"徐少保是在言笑吗?本相为官这么些年,却有薄财,尽皆家中小辈孝敬,莫不是这也有违纲常? 倒是你,本相想问问徐少保,你在天上人间设局坑害薛刚,呵呵!赢走的田契是否已换了字号? 先给人挖坑,在替人说话,一巴掌一个甜枣的把戏,徐少保玩得倒是挺妙!" 其人话音刚落,殿内文臣突然涌出十数位言官,弹劾言语此起彼伏。 "薛刚通敌叛国,罪证确凿!" "徐少保以权谋私,意图包庇!" "请陛下即刻罢黜薛刚,以安军心!" “请陛下罢黜薛刚,以安军心!”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殿内声浪翻涌,梁幼帝攥紧龙椅扶手,眼神不由的看向周信。顾秋蝉眉头一皱,而后将之扶稳。“众卿所言……” 未给对方开口之机,顾应痕已然笑着上前半步。“陛下圣明,李严乃.……” "且慢!"徐平突然扬手。“禁军统领从来便是禁军所出,镇国公所荐之人,恐怕有违大梁祖训吧?“ 此话一出,傅康和孙振岳对视一眼,纷纷出列回应。“不错!此乃祖训,不可有违。” "卫国公!"萧良图厉声打断。“陛下,禁军早已腐败不堪,难道要置皇城安危于儿戏?” "什么皇城安危,不就是想谋取禁军?“孙振岳横眉冷对,大步走入殿中。“陛下,李严乃顾应痕心腹爱将,禁军岂可交由外臣执掌?“ 顾秋蝉看着阶下对峙的顾应痕与徐平,又看着左右丞相变幻不定的脸色,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众卿之言,陛下与本宫知晓,薛刚毕竟乃禁军统领,即便要罢黜,也当着令三法司彻查……” “哼!太后的意思是臣下有失了?“顾应痕眉头一皱,旋即扶着佩剑再进一步。“至于李严,先帝在位之际,其人便在营中当差,兢兢业业数十载,诸位有目共睹。 倒是徐少保,无凭无据,李将军怎就成了本公之人?呵呵!先挖坑给人跳,再借机图谋兵权,此等行径,真可谓狼子野心。” “哦哟哟!这帽子扣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爷是大梁第一忠臣呢!”徐平拂袖一挥,言语中带着几分调侃。“倘若徐某狼子野心,那镇国公权倾朝野、结党营私、安插亲信、窜夺兵权……岂不是蓄意谋反吗!!!”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纷纷后退。连带着萧良图与池国栋,对视一眼,也退回了原位。 这已经上升了高度,不可再随意开口。 对于徐平的这般说法,顾秋蝉心头已是震颤不已。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有些话,不说也不代表不懂。 一旦挑明了,这就不是商议薛刚这禁军统领该不该罢黜的问题了。 便是如此,顾应痕瞥了眼小皇帝,又扫视着殿内的群臣。几息之后,他微微摇头。“依徐少保之见?本公若是意欲谋反,不知你又待如何啊?” 第1390章 …… 如此直截了当的开口,顾应痕这是演都不演了?徐平并没有正面回应,反而笑着侧身看向殿内的群臣。“诸位同僚且看,奸臣倒是自个跳出来了?” 此话一出,大殿之内噤若寒蝉。群臣接连低下头来,似乎并不想接话。 对此,徐平自然也明白。他缓步上前,直至与顾应痕并肩而立。“既是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顾应痕先是一愣,旋即放声大笑。“谋反可是灭九族之大罪,顾某食君禄、受君恩,自是感激涕零,又何来的结党营私,窜夺兵权这等无稽之谈。 倒是徐少保,果然是我大梁巩固之臣!本公为社稷呕心沥血,亦会坐视奸佞小人于朝堂跳脚。 既然陛下有言,将薛刚交由三法司羁押审查倒也妥当。只不过,军中不可无将,在案情未明之前,由李严暂代禁军统领之职,想来也是合情合理吧?” “不过审查而已,何必劳师动众?李将军军务繁忙,想来还是不必了吧。”说话间,徐平余光一瞥。“依本少保之见,孙将军可暂代禁军统领一职。” 此话一出,孙振岳立马反应过来,当即便抱拳出列。“末将愿替陛下分忧,暂代薛刚拱卫皇城之责。” 顾应痕眉头一皱,正当欲开口,却见徐平缓步从自己身旁走过,低声言道:“我与贤兄明面上本就该对立,否则他们如何安心?顾秋蝉又如何安心?孙振岳可并非我的人,你还不放心吗?” “也罢……”虽不过短短几句,顾应痕却立马会过意来。“孙将军本就出身禁军,如今暂代统领一职,本公也无异议。” 听闻此言,殿内再次议论纷纷。 几息之后,萧良图等人率先附和。“孙将军忠君爱国,功绩卓著!老臣附议!” “臣也附议!” 随着池国栋一并出言,殿内群臣纷纷高举笏板。“微臣附议!” “臣等附议!” 见此情形,顾秋蝉松了口气,旋即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众卿可还有事启奏?” “陛下、太后,年关将至,按例,需筹备祭灶大典,除夕更要在太庙举行祭祖仪式。”言罢,萧良图缓步退回原位。 “陛下,太后,老臣有本!”说着,天钦府呈抱着仪程册出列。“陛下,今岁祭典规格是否照旧?先帝有言,祭祀当以俭朴为本,且太庙修缮尚未完工,香炉鼎彝规制是否再降?庙祭是否一切从简......” “荒唐!!岁祭乃国之大事,又岂可一切从简。”池国栋眉头一翘,脸上显然带着几分不悦。“李大人年迈,此事就不劳费心了。” 一切从简还捞鸡毛的钱?赵秋山同样站了出来。其人虽面带笑意,语气中却是带着几分调侃。“李国老已年过七旬,陛下,太后,此事不如交由微臣来办。” “赵大人还是管好你的中督府吧!”萧良图再举笏板,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朝徐平看去。按武成乾信中所述,是时候下手了……念及此处,他轻拂须髯,而后抬手作揖。“陛下,此事老臣可全权总领。” 面对众人请旨,顾秋蝉微微皱眉。主礼祭祀无论交给谁来办都行,不过是为捞好处。倒不如将之交由徐平,或引得他们相争…… 正当她欲开口之际, “诸位同僚这是作甚?唱戏吗?”正当她欲开口之际,台下的顾应痕已抬手止住喧闹。他轻甩披风,目光扫视众人。“国丧未满五年,自当先帝之旨,一切从简。 不过,祭天祭祖乃社稷根本,礼器可减纹饰,祭品断不可缺。”说到此处,他特意将目光落在徐平身上,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此时正值国战,徐少保深谙军务,当知军心士气与祭祀威仪息息相关,不知意下如何?” 第1391章 听闻此言,徐平轻轻转动手中扳指,不光神态从容自若,嘴角同样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镇国公所言极是。 近年梁北战祸不断,国库银钱紧张。依本少保之见,可将祭典所需的部分开支,拨作修缮边城之用。 如此既显陛下仁政,又能稳固边防,岂不是两全其美?” 徐平给顾应痕送钱?荒唐!此言一出,群臣顿时议论纷纷。 对此,傅康不明其意,只得捻着胡须冷冷笑道:“徐少保倒是会慷他人之慨。修缮边城本为营中之责,祭祀乃是祖宗礼法,若随意挪用祭祀银钱,他日祖宗怪罪下来,谁又能担得起这罪名?” “卫国公这话可就迂腐了。”人群中,身着轻甲的城防营统领魏贤良站了出来。“如今梁北战事频发,众将浴血奋战,戍边安国,若能将此银钱用于边防,即便祖宗泉下有知,必定欣慰。 况且,祭祀之礼,重在诚心,而绝非虚礼排场。” 听闻此言,久未言语的周信从文官队列中缓步走出。他面带微笑,神态和蔼,举手投足间尽显老臣风范。“诸位同僚莫要争执,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依老臣之见,可先拟定两套方案,一套遵循旧制,一套节省开支,呈于陛下,由陛下定夺。如此,既不违礼法,又能体现陛下体恤民情、权衡利弊的明君之姿。” 见周信出列,原本惧怕的幼帝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那就,那就依周太师所言……” 其人话未说完,顾秋蝉却狠狠一眼给瞪了过去。“众卿所言不无道理,还望诸位爱卿以国事为重,莫要因些许分歧伤了和气。 此事既已敲定,众卿可还有本启奏?“ 几息之后,见无人出列,李季清了清嗓子便高声吆喝起来。“百官退朝!!!” …… 话音落,退朝钟声响,薛刚被几名侍卫领着带出殿门。经过徐平时,他突然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望着他的背影,徐平不由得想起昨夜姜云裳的话:此贼摇摆不定,乃投机小人。要想让他倒向咱们,推下悬崖后再行施恩,且点到为止。 恰在此时,傅康和孙振岳缓步而出。看着走在前头的徐平,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虽疑惑他为何要替薛刚说话,但多半爷是为了借机拉拢此贼。 “国公,薛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徐平本就是罪魁祸首,如今又出来说话,岂不可笑?“ 傅康执掌京畿多年,虽不擅政谋,却也非愚蠢之辈。他沉思几息,旋即微微摇头。“禁军统领一职关系重大,也不是说换就能换的。春来草长,顾贼必当再回虎威,他时间不多,怕是想借机彻底掌控陛下。 无论如何,此二人反目已成定局,薛刚为求自保,兴许真会转投徐平。” 此话一出,孙振岳豪爽笑道:“虽不知徐平为何举荐我来暂替薛刚之职,倒是可以借机安插些咱们的人手。不过话说回来,最让我意外的还是顾应痕那个老贼,他居然会同意。” “没什么可意外的。徐平不会看着顾应痕将手伸入禁军,他顾应痕同样如此。 你既不是顾贼的人,也不是徐平的人,不过暂代罢了,又岂会计较那么多? 梁北之患让顾贼分身乏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与徐平彻底交恶。此番徐平也深知此事,即便试探,却也留了余地。 走吧,回府!” 朝会已散,一众朝臣三两成群,陆续离开皇宫。大道上渐渐冷清,唯有积雪被靴底碾过的声音沙沙作响。 第1392章 而另一边,周信踏着积雪直奔偏殿。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冬日的严寒。梁幼帝缩在龙榻上,案头摆着未写完的批注,脸上满是愁容。 “陛下可是在为朝会之事烦心?”周信推门而入,解开狐裘,从袖中取出个檀木盒,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老臣特意寻来的蜜饯,乃宁州进贡的青梅所酿,酸甜开胃。”说着,他将蜜饯递到幼帝面前。 幼帝接过蜜饯,却无心品尝。“太师,今日朝会...徐少保和外公针锋相对,我是不是不该听徐少保的?” “自然不是……”周信拂须一笑,在蟠龙纹脚踏上坐下,语气颇为和散。“陛下圣明。徐少保此举,表面是体恤将士,实则包藏祸心。 他手握重兵却干涉祭祀事务,分明是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啊。祖祭乃关乎陛下颜面之大事,他这是拿陛下的脸面去收买边疆的民心啊。陛下且不可被其蒙蔽,当早看清此人。 且太后与徐平之事并非捕风捉影,此等秽乱后宫之举,陛下要铭记在心,日后寻得时间再秋后算账……” 说话间,见幼帝皱眉,周信突然又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开口贺道:“不过陛下今日能独立决断,已是明君气象。只是这祭祀之事,关系国运......”他顿了顿,观察着幼帝的反应,又继续说道:“老臣知晓陛下难处,陛下只需寻得那半块令牌,有老臣辅佐,陛下自可成事!” “是,是吗?”听闻此言,梁幼帝拾起蜜饯送入口中。“朕稍后便去给母后请安……” “如此甚高!” …… 与此同时,姜云裳买通三法司长史,带裹着件旧斗篷的薛刚悄然来到大将军府。 徐平正在房内研读兵书,案头摆着刚送来的李正我书报。 片刻之后,听到亲卫禀报薛刚求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慢条斯理放下手中书卷。“请薛统领进来。” 几息之后,薛刚推门入。见到端坐着的徐平,他一把掀掉兜帽,眼中布满血丝。“徐平啊徐平,你真是有一套。 当日在天上人间,你暗中设局让老子倾家荡产,如今又在朝堂上帮我说话,狗贼,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听闻此言,徐平起身关好门窗,斟了两杯酒,推过去一杯,神态依旧从容。“薛兄这话说得可就伤感情了。 我可多次劝你收手,你非要赌上身家。看在你送来那么多银子,你我同为朝廷臣子,见你蒙冤,徐某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说着,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况且,你真以为顾应痕还会留着你?你知晓他那么多隐秘,即便没有禁军,他同样会除掉你。 今日朝会,萧良图、池国栋弹劾的折子背后是谁的手笔,你心里又不是没数。 好好想想吧!从你打开宫门引他率兵入皇城,你得到了什么好处?副统领升为正统领? 即便不这样,过些年头,你照样能升任统领一职。 反观他呢?荣华富贵,权倾朝野。” 此话一出,薛刚捏着酒杯的手顿时青筋暴起。“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利用我?做那么多事不就是想谋取禁军?” “不不不!我不想!”徐平目光如炬,直视着对方眼睛。“禁军统领的位子,顾应痕觊觎已久。你以为我在天上人间让你输得精光,只是为了那点银子?我是要让你看清一点,跟着顾应痕,你不过是他棋盘上的弃子!” 薛刚浑身一震,酒洒出半杯。这些日子他日夜思索,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顾应痕对他的困境不闻不问,反而在朝会上落井下石。本以为徐平同样是想借机掌控禁军,如今这话反而让他更为不解。“不为禁军,你是想让薛某投靠你?“ “投靠?倒也不是!”徐平敲了敲案台,而后投去一抹鄙视的神色。“你能背叛旧主转投顾应痕,又能背叛顾应痕转投我,似你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用。” “既是如此,你今日让我来此就是为了羞辱我吗?”言罢,薛刚冷哼一声,转头便要离开。 “你在禁军多年,根基深厚。”徐平并未阻拦,只是缓缓起身。“虽不敢用,但合作还是可以谈的!” 此话一出,薛刚稍时一愣。“这不还是一个道理?” “你虽悖主求荣,但我与你可不是主仆的关系,怎么会一样呢?”说着,徐平端起酒杯上前,将之递给了对方。“你我合作,禁军依旧由你掌控。有我相助,他日夺回统领之位并非难事。” 听闻此言,薛刚沉默良久。“徐少保倒是说得好听,你会信任我?” “当然不会!”徐平故作吃惊,当即摆了摆手。“谁会信任一个谋朝篡逆之辈?那样的人我可太了解了,毕竟,我就是那样的人……” 第1393章 …… 薛刚先是一愣,旋即怒上心头,连带着攥紧酒杯的指节也微微发颤发白。说来说去还是在羞辱自己…… 即便如此,几息之后,他还是深吸口气稳定住心神。 徐平那句“我就是那样的人”虽如重锤般砸在心头,但眼前这人能坦然说出,反倒让自己生出了几分诡异的信任。 至少,对方不似顾应痕那般…… “合作?可笑!”念及此处,薛刚将酒杯重重掼在案上。“徐少保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都是为了利益,我薛刚虽伙同顾应痕篡逆,你靖北王府又何尝不是如此? 徐平,我虽身处梁境,大周之事薛某也是略有耳闻。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你啊,空有一身修为,除了见利忘义还贪恋美色与黄白之物……”徐平不答反问,突然抬手轻拍三下。 几息之后,纱帘一阵晃动,屏风后传来环佩轻响,一抹藕荷色身影款步而出,来人正是天上人间开业之际扮演皇后的美姬。 此刻的她卸了浓妆,素衣乌发更显楚楚动人,只是眼神空洞,似乎没有昔日的灵动。 旦见此女,薛刚瞳孔骤缩,心中的怒意顿时少了几分。“徐少保这是何意?” “我留意你许久了,知你迷情于她,故而相赠,全当诚意。”说话间,徐平漫不经心的转动扳指,而后转过身来。“来前此女已服用了极乐引,如今人就在此处,你应当懂我的意思。” 徐平话音刚落,美姬已缓缓跪伏在薛刚的脚边,纤细指尖轻轻擦拭着对方沾满酒渍的靴面。“还请大人垂怜。” 薛刚喉结滚动,盯着女子颈下若隐若现的深勾,只觉气血一阵翻涌。“无功不受禄,如此简单的道理,薛某还是看得清楚。” “她服了极乐引,你修为又不低,在担心什么?担心徐某给你下套?”说着,徐平走到女子身后,俯身拨弄着对方柔顺的发丝。“虽然你乃小人,但我那皇伯父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薛刚低头垂目,眼神游离在女子与徐平之间。 “这天底下最好打交道的就是小人!你可以不信任对方的人品,但是可以信任对方趋利的心性。 人不可信,利益可信!只要给上足够多的利益,他们何事做不出来?”话到此处,徐平突然一顿。“顾应痕就是太过眼高,甚至不屑于分出蝇头小利来稳住你。即便你助其谋力,他骨子里却从来都看不上你。 而我不同,只要利益相通,什么人徐某都愿意结交。”说着,他缓步走到桌前,从中取出一叠泛黄地契。“这是你祖宅的地契,连同你面前此女,怎么样,这些够不够诚意?”未等对方开口,徐平突然一笑。“事成之后,除去你原有的家产如数奉还,徐某还会再奉上二十万两银票。 别急着拒绝,是每年二十万两!” 烛火摇曳间,薛刚望着地契上熟悉的朱印,又看向跪地俯首女子,心神一阵晃荡。 几日前被他砸得稀烂的将军府、一众妻妾惊恐的哭喊、群臣在朝堂上的落井下石,如走马灯般在其脑海闪过。 片刻之后,他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徐平,你够狠!先拿住我的软肋,再抛根骨头,当我是你养的狗?” “狗至少忠诚,薛兄不是。”说着,徐平将地契推到对方面前。“我只信利益,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你要夺回统领之位,我很乐意帮你。而我只要禁军配合一些事即可,各取所需罢了!你不吃亏。”言罢,他抬手一挥,示意女子退下。 第1394章 女子叩首施礼,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薛刚下意识伸手搀扶,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待人走后,整个房间再度陷入寂静。 盯着地契上的“御赐”二字,薛刚内心极度的挣扎。谈利益是不假,但徐平又如何能斗得过顾应痕?就凭岳州军和这几万禁军?更遑论禁军也非自己一人说了算,各方安插的人并不在少数。 见他犹豫不定,徐平轻叹一声。“摘了你统领一职可不代表结束,不将你除掉,顾应痕岂会留个钉子在京? 薛刚,这天下虽大,不与徐某合作,怕是难有你寸土容身之地。” “你我要怎么做?”薛刚沙哑着开口,弯腰捡起太师椅重新坐下。 “暂时什么都不用做。”徐平挪开酒壶,反将茶盏推到对方面前。热气氤氲,其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三法司的审查不过走个过场,我会打点好一切,尽量不让此事扩大。 你只需认罪认罚,将所有罪责推到赌瘾作祟之上即可。”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禁军可以不姓顾,但也不能姓徐。此番兵权定会分出去不少,否则他不会善罢甘休。” “既是如此……” “听我把话说完!”未等对方开口,徐平便已打断。“如今他受制于慕容烈,京城可用之兵不过城防营和中督卫。 而我在京城也有一万驻军,紫萍更有四万精锐,让你官复原职不难。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与我翻脸。” “……”听闻此言,薛刚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他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但比起被顾应痕碾作尘埃,与虎谋皮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就不怕我反咬一口?” “你不会。”说着,徐平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覆雪的梅树,他负手摇头。“你比谁都清楚,没了禁军,你什么都不是。顾应痕不会留你,而我……”他转身时,手中再次转动起翡翠扳指。“至少愿意和你谈条件。” 薛刚盯着那枚扳指,眉头越皱越紧。徐平做事滴水不漏,连收买人心都如此精巧。“此事我可以应下。但你若想反水,我这一身的修为取你性命不难。 即便同为八境后期,战将和武者有着天壤之别,姜云裳可护不住你。” “那便合作愉快!“言罢,徐平将扳指放在剩余的地契之上。“会审你主动请罪。余下的交给我来办。” 听闻此言,薛刚一把攥紧祖宅地契。 踏出将军府时,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扑在其人脸上,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寒鸦数只,在暗夜里发出嘶哑的啼叫。 …… 待到薛刚离去之后,徐平独自在书房伫立良久,案头摊开的《御将十策:攻心篇》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烛火摇曳间,映得他面容阴晴不定。当更夫敲过三响梆子,他才缓缓起身,将书房暗格里的密信重新收好后推门而出。 “皇伯父啊,到底怎样的人才能与你在这乱世间一较高下?若非接手之际大周便已病入膏肓,想来一统六国之人,非你莫属吧……” 徐平一边念叨着,一边朝前走去,绕过九曲回廊,穿过满是积雪的庭院,在一座看似普通的假山前停下。 他伸手在山石上某处凹陷处轻轻一按,只听“咔嗒”一声,一道暗门缓缓开启,冷气裹挟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暗房内烛火幽微,待入深处,一黑袍老者背手而立,手指在大梁舆图上来回摩挲。 第1395章 “寻我何事?”徐平解开披风,随手点燃一旁的烛台坐下。 “呵呵!此来自然是有要事。”黑袍老者缓缓转过身,兜帽下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薛刚那边如何?可顺利?” 徐平余光一瞥,旋即点头颔首。“已应允与我合作。据哨子所言,薛刚将妻妾院中值钱物件搜罗一空,可见为了保住祖宅,确已走投无路。”说着,他转头一笑。“祖宅的地契我已交还于他,真小人有时挺好。” 听闻此言,黑袍老者嗤笑一声,手指不停敲打在舆图之上。“似这等贪财好色之徒,最易拿捏。不过嘛,此人终究不可全信,还需时刻提防啊。” “……”徐平拍了拍椅子示意对方坐下。“说重点。” 黑袍老者眉头微蹙,随后从袖袍中取出一封密信。“此次前来,乃是与你商议对顾秋蝉动手之事。” 徐平眼神一凛,很快又恢复如初。“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具体如何?“ “就在年关大宴之时。”黑袍老者缓缓掀开舆图,露出下面的皇城布防图,苍老的手指在长春宫与凤宁宫之间来回游走。“距离年关还有十七日,慕容烈已奉命在虎威关前集结二十万大军。 只要战事一起,顾应痕必定会调集正在休整的宁州营前去支援,他自己也会赶回虎威督战。 届时,皇城内的争夺他便失了先机,也正是下手的绝佳时机。” “这倒是好算计!“说着,徐平弯腰凑近舆图,目光扫过标注的禁军布防点,眉头也渐渐皱起。“顾应痕老谋深算,即便离京,也会提前做好布局,调防之事恐不会如此顺利。” 黑袍老者摊开密信,信纸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武成乾会派暗子截断虎威关与京城之间的三条驿道,顾应痕收到的战报会比实际情况晚几日。 等他察觉不对劲,定会星夜前往,没有时间让他提前布局。” 此话一出,徐平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具体如何对顾秋蝉动手,尔等又是如何谋划的?” 黑袍老者取出一檀木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卷宗和一张女子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眉眼艳丽,正是顾秋蝉年的模样。“先借薛刚之便,安排一男子在年关大宴之际设法藏入顾秋蝉宫中。 顾秋蝉的一切习惯、性格、以及喜好老夫会提前让该男子谨记。” “你是打算……”徐平凑近细看卷宗,大体已料到对方意欲何为。“之后呢?“ “之后便让薛刚出手。”黑袍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老夫已买通内务府的火头在御膳监灶膛内做手脚。 只待年关大宴当日,后宫必定会准备大量膳食,只要火势一起,整个后宫都会陷入一片混乱。而后,薛刚只需以救火为由闯入顾秋蝉寝宫,即可抓奸在殿。”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颔首。沉默几息之后,他眉头一挑。“单凭一个男子,如何能坐实她秽乱后宫、豢养面首之罪?” “这个无妨!”黑袍老者拂须而笑,从匣子里取出一叠信笺。“这是我等近日寻人模仿顾秋蝉字迹所写,字里行间与顾秋蝉暧昧至极。 去年此女本就因与徐少保私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此时只要信笺于朝堂之上公布,再加上宫中抓到的面首,任她跳进水里也洗不清。” “正逢顾应痕离京,又抓奸在房!不得不说,尔等谋划的确天衣无缝。”说话间,徐平不由得露出捏了捏眉心。“即便她倒台,宣帝所留的半块兵符也未必能为我等所获。” “兵符难寻,哪怕顾秋蝉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等监视之中,依旧查无所获。”说着,黑袍老者将信笺甩在桌上。“不过无妨,只要她倒台还怕寻之不得吗?事后即便顾应痕得知消息,也鞭长莫及。”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起身。“大宴之际出了这等丑事,又是当着满朝文武,顾秋蝉自是百口莫辩。 一旦她被废,趁着顾应痕不在,薛刚便可迅速控制小皇帝。” “不错。”黑袍老者点头颔首,手指在顾秋蝉寝宫位置重重一按。“不过嘛,还有一件事至关重要。” “哦?还有何事?”似乎有所意料,徐平微微皱眉。“是要我入宫吧?“ “徐少保果然才智超群!自退居幕后,顾秋蝉压力极大,在各方势力间左右摇摆。她不光忌惮顾应痕谋朝篡逆,更害怕你徐平与之联手。 况且她也不是傻子,先帝留给她的护龙卫眼线不少,为防她有所察觉而转投其父,这段时日还需徐少保多去皇宫与之私会。” 听闻此言,徐平嘴角不由的微微一抽。这是要自己出卖腰子啊!倒也无妨,的确很久没去见她了,想来,她应当馋得很。“我今夜便可寻机入宫,自打我回神京,日子也短了,的确该给她一点希望。” 第1396章 …… 不得不说,顾秋蝉从头到尾其实也并没有做错什么。要护着幼帝长大,可惜她却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实力。要投靠其父,她也接受不了儿子被废被杀。 归根结底,什么都没做的她,从宣帝突然驾崩就已然成为了牺牲品…… 见徐平脸上表情起伏变幻,黑袍老者突然轻咳几声,而后取出手帕随意擦拭了一番。“徐少保,如今箭在弦上,只需稳住顾秋蝉在年关之前不出变故即可。 你要让她相信你始终愿意与之合作,也可以适当透露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以此来让她放松警惕。”说着,他缓缓放下手帕。“你与她有过旧情,女人嘛,这是最好的利用之处。” 徐平心中一震,思绪瞬间回到与顾秋蝉初见之时。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本为乱世一女人,却成了各方势力都欲除除之而后快的角色。 “该怎么办徐某有数,这个倒是不劳你费心。顾秋蝉生性多疑,你们更当谨慎安排,若是被她知晓一二,顾应痕做梦都得笑醒。”话到此处,徐平回过神来,不由得揉了揉眼窝。 “这便需要你好好谋划了,只要你让些利益给她,让她能看到希望,其他的你也无须多想。”说话间,黑袍老者再度从怀中再取出一封书信。“将这个给她,里面藏着我们伪造的合作密信,算是给她个盼头。” “……”听闻此言,徐平接过密信随手收入袖袍。“我其实挺好奇他能给你许下何等条件,银子你不缺,官职也已到顶,既是如此,又为何要铤而走险。”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名利,老夫的确不缺,财帛,也不缺……”黑袍老者突然拂须一笑,而后拍了拍徐平的肩膀。“徐少保与我等既是合作,只看合作便是,何必在意这些。 若是怕我等有什么别的图谋,你大可放一万个心。信不过老夫,你还信不过他吗?” 武成乾吗,是个了不得的人……徐平转身拾起披风,而后拢紧在身。“到底是徐某小人之心了,也罢,一切就按你们所说的办。 只待薛刚控制内宫我便率军北上,从内部替他打开虎威关。” “这个不急!”黑袍老者沉思片刻,脸色突然郑重了几分。“那半块兵符老夫会尽快替你争取到手,至于季书同那边,还得看你自己。 只待掌控了岩台大营,你方可率军北上御敌。甚至可以调动岩台大营出征,最大限度保留你自己的嫡系。” “不得不说,似武成乾这般,与他合作很难有人拒绝啊。”话到此处,徐平披风一挥,转身便朝外走去。“只待掌控奉天,我和顾应痕势必有场恶战……” “控制住小皇帝后你打算怎么做?”黑袍老者跟随徐平走出,饶有兴致的看向对方。“你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个自然,但天子不能是幼帝。”徐平抬眼远望,继而沉声笑道:“幼帝在我手中,有孙振岳、傅康等人,我无非是第二个顾应痕,做不到挟天子以令不臣。 而顾应痕也势必也会以清君侧为由,号令天下兵马入京讨逆,这个徐某吃不消。”言罢,他突然停住脚步。“让薛刚暗中派人将之送出京城,制造逃亡在外的假象即可。” “一旦幼帝为顾应痕所掌控,他便占着正统之名,同样可以挟天子以讨不臣。”言罢,黑袍老者微微皱眉。 “只待幼帝离京,我便扶持姜云裳出来监领社稷。且不说顾应痕是否会留着小皇帝,倘若他真留着小皇帝打名号,我便派人刺杀。”话到此处,徐平不停摩挲着指上的扳指。“至于派何人前去刺杀,这个我心中已有人选。总之幼帝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我的手里。”言罢,徐平脑海中浮现出李子画的身影…… 第1397章 “风险可不小啊。”听闻此言,黑袍老者微微摇头。“徐少保,幼帝毕竟站着正统,将之留在手中好处也是不小啊。” 这个道理徐平自然知晓。可小皇帝终究会日渐长大,朝中的守旧派也会愈发倾斜,否则顾应痕早就这么做了。 有他在,且不说姜云裳无法监国,日后也定要寻机除掉。既是如此,死在顾应痕的地盘上总好过死在宫中…… 念及此处,徐平轻叹一声。“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既然终有一天要除掉幼帝,无论原因几何,死在别人地盘总好过死在我手上。 且皇帝流落在外,我也可以以迎驾回京摇旗讨逆,并非完全失了先机。” “话虽如此,你就有把握能正面与顾应痕交锋?”黑袍老者面色一沉,心中却也不知在作何思量。 “即便掌控了言台大营,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徐平微微摇头,并没有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只不过终有一战,又何须忌惮,徐某的刀兵也是锋利。” 此话一出,黑袍老者拂须大笑。“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得手底下见真章。” “你这话说对了!”徐平点头颔首。“无论做怎样的筹谋,最终还是得看谁的刀兵更甚。” “既是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言罢,黑袍老者摆了摆手,戴上兜帽快步离开了此处。 见其远去的身影,徐平的心中久久不能平复。终于是到了这一天,能否彻底掌控大梁的政局就在年关了……深吸一口气,他掸了掸披风,同样离开了暗房。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握着腰间冰冷的虎符令牌,望着满天星斗,徐平离府朝着皇城而去。 …… 冬日的长春宫,虽已近年关,其殿内依旧暖意融融。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与室内的熏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寝殿。 顾秋蝉慵懒的斜倚在雕花贵妃椅上,一袭月白色绣着并蒂莲的华服衬得她愈发清冷高贵,可那双美目却透着几分茫然与愁绪。 身旁的婢女们小心伺候着,有的捧着温热的手炉候在一旁,有的轻摇团扇,即便室内温度适宜,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顾秋蝉纤细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椅把上的翡翠装饰,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外,谁也不知道她此刻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自宣帝驾崩后,这偌大的皇宫看似华丽依旧,却处处暗藏危机。作为太后,肩负着辅佐幼帝的重任,可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朝堂局势波谲云诡,本就无权无势,更有百官欺压,让她身心俱疲。 念及此处,徐平的样貌出现在其脑海。这个与自己有着肉体和利益纠葛的男人,自回大周述职到如今,与自己再没交集,这更让顾秋蝉心中平添了几分烦躁与不安。 正思绪纷乱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李季躬身步入殿内。“太后,老奴前来复命。” 顾秋蝉微微坐直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护龙卫最近可有什么消息?大将军府可有异动?” 听闻吸烟,李季抬起头,神色严肃。“启禀太后,护龙卫一直严密盯着徐平等人动向,暂时并未发现异常举动。 不过今日将军府有一男子前往,虽未查明身份,按其身形来看,护龙卫推断是薛刚。” “是么,让护龙卫再探……”听到这话,顾秋蝉心中却一阵失落。 她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满是不悦。徐平来到奉天已有些时日,却始终未曾前来见她,这让她心中郁气难平。曾经那些谋划还在自己耳边回响,如今他却对自己这般冷落,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1398章 “太后娘娘……” “行了,你先退下吧。”未等对方开口,顾秋蝉挥了挥手,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诺!” 待李继退下后,她再也坐不住,起身朝着花园走去。 寒风裹挟着几缕残雪,轻轻拂过其秀美的面庞,花园中的树木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摇曳。顾秋蝉漫步在蜿蜒的小径之上,心中的愁绪愈发浓重。 半炷香后,一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的开口禀报。“太后,太子少保徐平求见!” 听到“徐平”二字,顾秋蝉先是一愣,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紧接着,一股幽怨的怒意涌上心头。这个狗贼,那么久了才来见自己,是何用意? 即便如此,还未等这怒意完全散开,她心底深处那一丝期待与欣喜却又悄然浮现。 顾秋蝉强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转身朝着寝宫走去。 待其回到寝宫之时,徐平早已经在殿外等候。 看着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的他,顾秋蝉心中五味杂陈。“那么晚了,徐少保来此作甚?” “自然是……” “都先下去。”徐平尚未说完,却见顾秋蝉快步走进大殿之内,而后随手一挥,当即屏退了一众宫女太监。 不过几息时间,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她和徐平两人,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而紧张。 “你该死!”许是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顾秋蝉快步冲上前去,一把将徐平推倒在床,随后自己也扑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徐平嘴角一抽,他正欲将对方推开,却被顾秋蝉双手紧紧揪住衣襟, 她眼中含泪,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委屈与愤怒。“徐平,你好狠的心!半年了,为何现在才来见本宫?你这奸佞宵小,可知本宫这半年是如何度过? 还有姜云裳,你还娶了姜云裳,你是把本宫当空气吗,招呼都不打一声?” 望着顾秋蝉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徐平心中虽无波澜,双手却轻轻握住对方手腕。“太后娘娘这是想我了? 徐某这半年也是身不由己啊,回大周述职往返便需数月,且朝堂局势复杂,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较劲,如何抽得出身。 至于姜云裳,不过是为了稳住局势,你我的交易一直都作数,不是吗。” “花言巧语!你若真想与本宫联合,又怎会如此冷落?”顾秋蝉别过脸去,粉拳却使劲拍打着对方的胸膛。“当初你回大周,梁境的百姓臣民对本宫口诛笔伐,朝内更是屡屡施压,如今本宫垂帘听政之权也被罢免,你就是这样与本宫合作的?” “……”谁让你那么容易上套!徐平轻轻扳过对方脸颊,抬头凑近其人。“自回到奉天,徐某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太后娘娘,为防闲言碎语,这才一直隐忍。 你看,如今局势稍缓,徐某便迫不及待入宫见你,你倒还是责怪起徐某来了。 再说了,你承诺的半块兵符呢?你答应的三军粮饷呢?徐某可是一个子儿都没见到。 太后娘娘这合作的诚意也不足啊!” “本宫都被罢免了垂帘之权,如何能抽掉粮饷给你?没有萧良图点头,我这太后的懿旨都出不了这个皇城。”说话间,顾秋蝉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语气也少了几分责怪。“即便你顾及影响,为何不与本宫书信往来?别告诉本宫你没在皇城内安插哨子。” “这宫中眼线众多,书信往来必会被人所发现。就说你这寝宫,那些个宫女太监有几个不是眼线?那么简单的道理,你傻啊?”话虽如此,徐平却佯作叹息,而后将顾秋蝉缓缓搂入怀中。“如今禁军有变,皇城内局势不明,我会尽量多来,莫要多想。” 听闻此言,顾秋蝉在对方怀中无力的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靠在了徐平身上。“薛刚之事是什么情况?” “顾应痕要除掉他,咱们不正好可以借机拉拢吗?若能掌控部分禁军,往后我出入这皇城也更为容易。”说着,徐平伸手朝着对方衣衫缝隙处摸去。“今日我已暗中见了他一面,有不小的把握将其拉入咱们这边。” 听闻此言,顾秋蝉眼底含笑,徐平的说辞正好与护龙卫所查对上了。似这等隐秘都没有瞒着自己,说明对方还是心头有着自己。 念及此处,她缓缓抬头。 望着徐平那熟悉的面容,心中的情欲再也无法抑制。 徐平同样凝视着对方,眼神中刻意流露出几分炽热。不过几息,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徐平,本宫……” 顾秋蝉话未说完,徐平的嘴唇已然覆上对方。起初只是轻轻触碰,随后便如狂风暴雨般热烈。 顾秋蝉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热烈的回应着对方。两人在床榻上纠缠在一起,衣物一件件散落。 第1399章 …… 寝殿内烛火摇曳,龙涎香的余韵在空气中弥漫,透过纱帘,两个打斗许久的身影缓缓安分下来。 徐平指尖抚过顾秋蝉颈间肌肤,看着对方鬓边微湿的碎发,不由笑道:"啧啧!太后娘娘这身子骨,倒是比半年前更丰腴了些。" “……”顾秋蝉嗔怪的拍开对方鸡爪,拢了拢滑落的锦被,眼底还带着未褪的潮红。"你少给本宫少油嘴滑舌。你当本宫这些日子真是守着空闺度日? 此番顾应痕回京,在朝中步步紧逼,还有萧良图那群老狐狸又在背后推波助澜,若不是靠护龙卫撑着,本宫恐怕早已被赶下台去。” 听闻此言,徐平翻身坐正,随手拿起榻边的玄色外袍披上,腰间玉带系得松松垮垮。"所以此时才更应该早做打算。你我联手,何愁顾应痕不倒?"说话间,他侧目看向对方胸口,指尖在其大白兔上轻轻一捏。"只要你把那半块兵符交给我,不出三月,我便可掌控岩台大营。 届时,凭借三镇兵马,定让顾应痕等人身首异处。 到时我来教导幼帝,你垂帘听政,咱们便是可将大梁江山彻底掌控,谁敢置喙半句?" “说得还真是简单。”顾秋蝉闻言轻笑,伸手勾住对方的腰身将人拉近。"那兵符你徐少保倒是念念不忘。 你当先帝留下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虽藏着护龙卫的名册,但仅凭半块令牌也调动不了岩台大营,否则本宫何至于此? 再说了,睡一觉就把兵符给你,本宫手里还有什么底牌。"说话间,顾秋蝉指尖轻轻抚摸着徐平喉结,语气也带着几分试探。"何况,谁知道你会不会是第二个顾应痕?" "我与他不同。"徐平故作嗔怒,抬手便捉住对方手腕。"顾应痕想篡夺江山,徐某只求岳州安稳。 待除去顾党,你为太后我为摄政,本质上没有利益冲突不是?"说到此处,他刻意的放缓语气,伸手拂开其人颊边的发丝。"你我好歹睡一张床上,只要有那半块兵符,季书同手中的我自然有办法弄到手。 有我相助,你在这皇城高枕无忧。况且小皇帝年纪尚幼,少不了你我的扶持,将来史书工笔,也定会记下你护持社稷之功。" “花言巧语!”顾秋蝉望着徐平眼底那认真的神色,沉默片刻后忽然又笑了起来。“徐平啊徐平,你这张嘴真是能把死人说活。 兵符之事急不得,待你拿到季书同手中那半块,我自然会将余下这半块给你。还有,你得先替我做件事。” “何事?”徐平眉头微挑,将人一把拉入怀中。“莫不是还想再战三百回合?” “你讨厌!“顾秋蝉挣扎着起身,而后轻叹一声。“萧良图等人在太医院安插了不少人,总借着给本宫请脉的由头窥探宫闱,你想个法子把他的人拔了。" "这有何难?"徐平嘴角微扬,下巴贴上对方肩膀。“最多三日之内,徐某保证太医院再无萧良图的眼线。但你也得给我些甜头吧?比如说……” “比如说什么?”顾秋蝉故作思索,指尖却在徐平裤裆前来回抚摸。“喝你的牛奶?”她忽然凑近,将脸埋在徐平腹部。“小贼,你不是想很久了吗?如此够不够?" 老LSP了呀这是?徐平低笑一声,翻身将之压在身下。"勉强够了。不过......"他低头按住对方肩膀,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还得再多讨些利息……” 第1400章 …… 窗外月色渐浓,殿内红烛摇曳,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徐平才披着披风悄然离开了长春宫。 待其回到大将军府时,已是巳时。 刚踏入膳厅,就见姜云裳和司徒娴韵正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 听闻屋外传来动静,姜云裳侧目瞥了瞥徐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哟,这不是咱们日理万“鸡”的徐大将军吗?昨夜又在哪处温柔乡流连忘返了?瞧这眼下的青黑,莫不是又替哪位后宫娘娘“分忧”去了?" “啧啧!原来是徐将军回府了!”司徒娴韵取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也跟着轻笑起来。"世子妃这话可别乱说,徐将军许是为国事操劳呢。 不过......"她故意拖长语调,目光在徐平身上扫了一圈。"隔着老远本小姐都能闻到你这身上的骚味,想来倒是和长春宫内的某人如出一辙呢。 将军该不会是......又去卖腰子了吧?" “……”徐平闻言也不恼,自顾自的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你们两个倒是清闲。薛刚那边有消息了,三法司会审时他会主动认罪,把罪责都推到赌瘾上。 我已打点好,最多罚俸一年,贬为禁军副统领。" “倒是会扯开话题,某些人惯用的伎俩罢了。”姜云裳收敛了笑意,当即搬起凳子坐远了些。“这还是新婚夫妻吧,某些人就那么迫不及待入宫去表忠心? 难为我这落魄公主四处打听,还以为是被什么狐狸精迷了心智,寻不到回家的路呢?” “瞧这走路都发软的模样,如此操劳,许是大将军出兵攻打元武呢,世子妃可莫要说些不着调的话?免得惹主家生气,落得个独守空房可是不好!“ …… 司徒娴韵话刚说完,却见姜云裳已然捏碎了手中茶盏。“指桑骂槐的,你说呢?” “谁接话本小姐说谁!” "你两够了哈?"徐平喝了口茶,不由得白了两人一眼。"孙振岳暂代统领之职,明着虽是中立,实则会更偏向咱们。 顾应痕肯定想掺沙子,但我已安排好了一切,想必要不了几日他就该回虎威了。” “是元武又有动静?”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放下茶杯。"还有,季书同那边有消息了,诗会的帖子他接了,还特意问了玲珑的事。看来是上钩了。" "哪有那么容易上钩!”徐平微微眯眼,继而摇了摇头。“慕容烈已集结大军再进,想来这几日便会兵临城下。 至于诗会,当日按原计划行事,让刺客误伤玲珑,再让季书同救下她即可。 也不用做得像模像样,能露些破绽就更为妥当。在他的眼中,咱们无非是用女人去拉拢而已,太真了反而假。"话到此处,徐平突然顿了顿,而后转头看向姜云裳。"萧良图在太医院的人三天内我会被拔除,你近日闲来无事,也可入宫去见见顾秋蝉。” “我去见她?太着急了。”姜云裳挑眉,语气也没了先前那般戏谑。"依我看,一切还是等顾应痕离京了再说。” "除夕将至,时不我待。"徐平揭开盖欧满饮,笃定道:"她恨顾应痕想除掉幼帝,更怕我与顾应痕联手。如今她两头不靠,只能指望我与她合谋,武成乾那边已经做了部署,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岳州那边可有消息送回?” "正巧今早有信卒赶来。”说着,司徒娴韵取出一封手书。"李正我回信,唐禹三部已开始演练攻城,粮草也备得差不多了,下月初一便可按时发兵。" 第1401章 “如此甚好。”徐平放下茶杯,笑着捏了捏下巴。“吃饭吃饭!我这大清早回来,现在都还没用膳,肚子可是饿扁了。”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着对方这成竹在胸的表情,司徒娴韵倒有几分疑惑。 听闻此言,姜云裳轻笑几声。"你管他卖什么药,只要能扳倒顾应痕就行。不过......"她话锋一转,眼底闪过几分狡黠。"徐大将军下次再去长春宫卖腰子,咱们得想个法子犒劳他一下不是?” “那可不是!一边睡人家,一边想要除掉人家,顾秋蝉是犯天条了么!”司徒娴韵自顾自的拾起糕点,嘴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我容易么?你俩以为我想啊?她毕竟是顾应痕的女儿,万一适得其反,她直接投靠她爹,你猜咱们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间,徐平刚拿起银筷,却被姜云裳用象牙箸敲了手背。“急什么?刚从宫里回来,就不怕带回些不该带的晦气?”她慢悠悠夹起一块芙蓉鱼片,眼神斜斜睨着对方。“长春宫的龙涎香乃是东卢贡品,寻常人家可闻不到。 瞧着徐将军这满身的香气,咱们姐妹要不要把大将军府也改成后宫。” “世子妃可莫要调侃!”司徒娴韵捂着嘴轻笑,指尖轻点桌面。“这话太苛责,大将军昨夜定是为军国大事操劳,不然怎会连换件衣裳的功夫都没有?只是这衣襟上的绣线……”她忽然凑近细看,当即故作惊讶。“这可是凤穿牡丹的纹样,分明是太后贴身之物,怎么会自个儿跑到大将军袍角? 莫不是那太后娘娘舍不得大将军走,给悄悄系上的?” “他啊?谈得上操劳吗?最多就几息!大抵是那玩意不行,瞧他这腿软得。”姜云裳拾起筷子一边拨弄着菜食,一边吹了吹汤汁。“来来来!补补身子,下次入宫,可别叫人笑话。” 听闻此言,徐平嘴角一抽,当即扯下那缕浅粉色丝线扔在桌上。“你们俩倒是默契。 行了,别扯了。 昨儿薛刚离府时,我让亲卫跟着他,发现他去了顾府后门。虽只待了一炷香,却足以说明和顾应痕还有联系。 依你之见,薛刚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会不会是演给我们看的。” “……”姜云裳放下筷子,沉默了几息。“就我对他的了解,应当不会。倘若他去顾府,想来也是兴师问罪,其意恐怕也是故布迷阵。” “如此说来,他倒是有些心思。”徐平摇头,端起碗便大口吃饭。“闹事好,他要是不去找顾应痕,反而让人生疑。越是摇摆不定,越能让那厮放心。 接下来的诸事离不开薛刚,兴许还得给他加点筹码。”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反而笑出声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越是这样的人,利益要给得越少,少而频繁,才能稳住。在大周,爷爷便是如此行事。” “的确有些道理……” 见徐平颔首,司徒娴韵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张纸条。“对了,哨子说周信前几日去过灯笼巷,与一黑袍人见面。哨子没看清那人样貌,只说身形有几分像季书同。” 接过纸条看了眼,徐平眉头微蹙。“陆铮早猜到这两人有勾结,兴许季书同背后之人就是周信。 不过无妨,这倒省了我们不少功夫。”他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灰烬飘落。“继续盯紧便是,首要目的还是大宴之事。” “往后你不会也这般对我吧?“姜云裳突然的话语,让整个屋内气氛骤然凝固。 几息之后,徐平缓缓放下碗筷。“那就要看长公主老不老实了。不到万不得已……”说话间,他突然挑起了对方的下巴。“我真没打算除掉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万不得已……” “……”听闻此言,姜云裳与司徒娴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徐平狠起来倒是真不留情面,甚至连扯谎都懒得和自己扯…… 见她俩如此,徐平拿起最后一块莲蓉酥送入口中,慢悠悠的笑道:“吃完这口,我得去趟中政阁。萧良图的人该挪窝了,总不能让太后娘娘等急了不是?” “大将军还真是马不停蹄!”站起身后,姜云裳又笑着啐了一口。“去就去呗,不过你做好早去早回,省得晚了又被某人当成腰子给惦记上。” 见徐平离去的背影,司徒娴韵倒也跟着打趣。“记得回来时换身衣裳,别把某个女人的味道带回府上,熏得本小姐头疼。”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内,顾应痕看着手中的密信,眼神从锐利变成了戏谑。“大过年的慕容烈也不让老夫安生吗? 不好好在陈州休兵,冬日攻城,不是这老狐狸的做派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来人……” 第1402章 …… 片刻之后,亲卫领着一白发灰袍老者推门而入。“大人。” 顾应痕捏着慕容烈异动的密信,指腹在"l冬日陈兵四个字上反复摩挲,烛火映得他眼底寒光乍起。"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听闻此言,老者抬手作揖。“可是虎威关外有异动?” “你也来看看吧。”言罢,顾应痕随手将密信拍在案上。"慕容烈在陈州休兵三月,新粮尚未入营,粮草只够支撑到开春,他此时攻城纯属自寻死路。" 接过密信一看,老者眉头缓缓皱起。“两军对峙已有十余月,攻耗远大于守,不趁东来休整,他慕容烈这是疯了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此贼用兵沉稳,断然不会行此荒唐之事。无论如何,既然他敢率兵来犯,本公自要他有来无回……”说着,顾应痕踱步至舆图前,拾起令箭重重戳向虎威关西侧的狼居峡谷。"传本公将令: 着,宁州营主将李通率二万步卒,三千轻骑,携四十日粮草,即刻进驻狼居峡谷,扼守慕容烈粮道。 若遇敌军,只守不攻,阻截粮道即可。 着,越州营副将张耀武领四万步卒,星夜驰援虎威,加固关墙防御,尤其要补足北门的投石机与滚木。 着,右武卫郑明国率八百精锐,乔装流民潜入陈州,探查慕容烈三军动向,十日内必须带回消息。 “诺!” 待亲卫领命退下时,顾应痕突然又开口补充。"告诉郑明国,尽可能查清慕容烈前军的囤粮之数,若有消息,不必送呈本公,直接交于吴青峰。" 即便如此,顾应痕总觉得此事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徐平在岳州按兵不动,如今又把奉天搅得满城风雨,多半没憋什么好屁。 “大人,冬季攻城难度远超寻常,慕容烈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若是佯攻,会不会……” 此话一出,顾应痕突然警醒。“你是担心这厮想调虎离山?他调那头虎?离那座山?”话语间,他眉头缓缓皱紧。 “兴许是想将大人调离京城呢?”老者轻拂须髯,上前一步指向舆图。“如今的奉天城暗流涌动,倘若大人离京,徐平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动作。” 对方的话让顾应痕先是一怔,旋即托着下巴仔细思量。片刻之后,他嘴角上扬,眼中带着几分深意。“武成乾曾找过本公,只可惜本公提出的条件他无法接受,兴许,他也找过徐平不是。 若非元武势大,我大梁又岂会他这小辈求存之地。慕容烈若是佯攻,那便是此二人调虎离山之计。他若是头铁,那本公佩服他。 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合上密信,两人并肩走出屋子。顾应痕站在亭台之上,望着大将军府的方位冷笑。"且看你有何谋划,想趁老夫不在搞小动作?多少还是嫩了点。" …… 转眼过去数日,虎威关。 铅灰色天空飘着碎雪,关外十里处,慕容烈大军已列阵三日。 黑色的"元武"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下十余万步卒结成方阵,前排盾兵举着三层厚的铁盾,后排弓弩手搭箭上弦,箭簇在雪光反射下泛着冷芒。 "大帅,吴青峰今日又挂上了免战牌。”副将指着关墙上新添的防御工事,那里多了几十架重弩,正对着阵前的开阔地。 “太子殿下此举,怕是得不偿失啊……”慕容烈裹紧貂裘,呵出一口白气。"既然吴青峰拒不出战,传令三军……”说话间,他缓缓拔出腰间配刀。“攻城!!!” 第1403章 此话一出,副将当即摇起令旗。一时间擂鼓轩天,号角声响彻云霄。 “杀!!!”令下,方阵中上万名重甲步兵推着云梯和车冲径直冲向关墙,车轮碾过冻土的声响与士兵的呐喊交织在一起。 "放箭!"城墙上,姜尚武亲自擂鼓,吴青峰微微皱眉,当即拔刀直指对方。"滚木、礌石准备……” 刹那间,箭雨如蝗,冲在最前方的兵卒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在风雪中此起彼伏。未等前卒断气,后续攻城的兵丁便已踩着同伴尸体继续推进。 很快,一架架云梯便靠上城墙。 "砍断它!快快快!这边,这边!" “弟兄们,干死元狗!杀!” “放箭!快放箭!” “举盾,给本将抬火油!!!” 不过片刻功夫,大量守军便挥舞着长刀冲向云梯。 "投石车对准慕容老贼,给本将砸!"吴青峰俯身看向慕容烈中军方阵,一声令下,十余架投石机同时抛杆。 城楼下,大量雷木滚石同样砸在云梯方阵之中,不过短短几息,连带着周围兵甲也被碾成肉泥。 整个关前的雪地上瞬间哀鸿遍野,一个个混着血污的深坑满布城下。 见此情形,副将眼神一厉。"大帅,不如末将亲率精锐前往!" “不必了,看着便好。先登虽诱人,却是痴心妄想之举。”说着,他抬手一挥,前军方阵当即散开,上万名枪盾卒从阵后冲出,顶着箭雨径直冲向关墙。 “点火!倒油!”见此情形,关墙上,姜尚武眉头一挑,守军立刻扔下火油桶,点燃的火油顺着墙缝流下,瞬间燃起一道火墙,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 雪,愈发大了,眨眼之间,战斗已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关前雪地被染成暗红,又被飘落的雪花覆盖。城下尸体堆叠得到处都是,断臂残肢随处可见。 元武大军的攻势渐渐缓了下来,原本铅灰色的天空也逐渐被夜幕所笼罩。 "大帅,再攻下去,伤亡太大了。"副将放下令旗,眉宇间透着几分不解。“我军未派精锐登城,将士已显疲态,不如先撤兵休整?" 望着关墙上依旧挺立的"吴"字大旗,慕容烈突然笑了。“那便先撤……” 暮色四合,虎威关外尸横遍野。 雪还在下,掩盖着地上的血腥,却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 吴青峰站在内城墙上,望着远处飘扬的元武大旗,不禁皱起了眉头。此番攻城,疑点重重,更像是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 入夜,帅帐内,看着高悬的舆图,吴青峰的心沉了下去。“雪是越下越大,慕容老贼打的什么算盘本将着实是看不透……” “吴将军!”正在沉思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其身后响起,姜尚武提着一把染血的长刀快步过来。 “陈王来得正好,”吴青峰喘着气,当即倒上一壶热酒。“可有探子回报?“ “哪有什么探子。”姜尚武抹了把脸,端起酒壶饮下一大口。“关内的存粮足够撑到明年秋收,慕容烈是疯了吗?此时来攻城?!!!” 对方的疑惑吴青峰又何尝不知,但他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王爷有何看法?” “看法?陈州陷落,本王都成了条丧家之犬,能有什么看法。”话到此处,姜尚武将酒壶重重拍在案上。“慕容老贼深谙兵法,此时来袭定然图谋不小,为防有失,不如飞书前往奉天求援!” 听闻此言,吴青峰缓缓抬头。“求援?顾应痕的兵马正在休整,此獠惯会保存实力,向他求援未必有果……” 第1404章 “那就向徐平求援!”眉头一皱,姜尚武的声音斩钉截铁。“苏北石大败,南安兵马近年不会有异动。徐平在岳州有十万精锐,若是他肯出兵,最多三月必能赶到!” 向徐平求援?徐平驻守岳州,怎么会跑来虎威驰援,这不扯么…… 话虽如此,吴青峰倒也没反驳。“岳州距虎威千里之遥,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话到嘴边,他先是顿了顿,而后轻叹一声。“你忘了岳山王怎么死的吗?” “……”姜尚武先是一愣,而后一掌将案拍裂。“你不说本王还真忘了!这个无耻小人,比之顾应痕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使如此……”看了眼舆图,吴青峰最终还是取来纸笔。“逢国之大事,顾应痕想来不会推三阻四。本将这就修书一封送往镇国公府,希望他尽快调兵来援。” …… 虎威关自是杀得尸山血海,反观奉天,离除夕只剩三日,早已浸在浓浓的年味儿里,似乎连北风都少了几分寒意。 天蒙蒙亮,城内的大街小巷早点摊就已冒起腾腾热气。 “才两枚铜板一支,李二牛,你要是再来偷老头可把你腿打断!”卖糖画的老汉支起青竹架,熬得金黄的糖稀在铁板上游走,转眼间便是一条鳞爪飞扬的糖龙。 “我要我要!” “我先来的!我先!” “张大爷,阿妈只给了我一个铜板,你要不只画半条!!!” 此话一出,引得一众围观孩童攥着铜板蹦跳叫嚷。 “看一看,瞧一瞧了哟!”隔壁的蒸糕铺子白雾缭绕,笼屉一掀,枣泥馅的米糕香能飘出半条街,掌柜的用粗布巾边擦着手,边高声吆喝。“刚出笼的年糕哟,吃了步步高啊!” 徐平领着二女闲逛,大街上车水马龙,更是显得热闹非凡。 绸缎庄挂出了簇新的湖蓝贡缎,胭脂铺摆上了南安新到的玫瑰膏,连平日里低调的书斋都在门口支起摊子,卖起印着“福禄寿喜”的春联纸。 穿着短打的脚夫扛着年货穿梭,戴着貂帽的富商驻足挑选,偶尔有挎着篮子的妇人讨价还价,声音倒像是泼妇骂街! 三人路过杂耍班子,几个精壮汉子赤膊翻着筋斗,孩童踩着高跷扮成金童玉女,领头的老者敲响铜锣,高声唱着吉利话。“金猴辞岁福满堂,玉凤迎春喜洋洋!!!” “好!好好好!” “再来个!” “快快快!再来几个!” 一众围观者掌声雷动,零散的铜钱从四处掷向场中,混着孩童的笑闹声,将年节的喜庆推得愈发浓烈。 “这也不行啊!都没有胸口碎大石?”徐平踮脚瞅了瞅,从怀中掏出一碎银便掷了过去。 “要不你躺着,我捶?”姜云裳紧了紧身上的貂裘,不由得白了对方一眼。“大过年的,你是真不当人……”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掩嘴轻笑。“长公主倒是心善,你含沙射影的嘀咕个啥。” “顾秋蝉一旦出事,皇城必然动乱。又要除掉太后,又要送小皇帝出城,奉天还能安生的了吗?遭难的还不是百姓……”言罢,她独自朝前走去,很快便与徐平和司徒娴韵拉开了几个身位。 此话一出,几人不再言语。 而这满街上看似热闹的景象,倒也并非表面这般。 绸缎庄账房先生拨着算盘,眼角却总是瞟向对街的茶寮。那里坐着几个青衫男子,看似闲聊,目光却总扫向皇城方向。 卖糖画的老汉收摊时,悄悄将一张纸条塞进墙角砖缝。而杂耍班子的高跷底下,更藏着暗格,里面是揉皱的四门布防图…… 皇城之内,年味儿更显庄重。 宫人们踩着梯子,将大红灯笼高高挂上角楼,朱红色宫墙上贴满了烫金的“福”字,连带着正殿前的铜鹤都系上了红绸。 长春宫内,顾秋蝉看着宫女高挂年历。 描金的年历上印着“五谷丰登”的图样,她指尖划过“除夕”二字,轻声问道:“太庙的祭品都备齐了?” 听闻此言,李季点点颔首。“回太后,牛羊豕三牲都已验过,萧大人亲自操办的。” 顾秋蝉点头,目光却落在窗棂之外。徐平这几日倒是常来,也把自己喂得很饱,就是不知为何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悸…… 偏殿里,梁幼帝正跟着周信写福字。 小皇帝握笔不稳,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成个黑团。“陛下这字有气势!老臣看着比先帝年轻时还好呢。”说着,他递上一碟蜜饯。“宁州新贡的,陛下尝尝!” 幼帝接过蜜饯,想起前日下午去请安时在太后寝宫外听到的动静。“太师,为何徐少保每次去长春宫母后都要将我赶走?“ 此话一出,周信眼底闪过一丝不明其意的淡笑。“这个陛下日后便知。” 喧嚣的皇城之内,又下起了小雪,很快便落满整个奉天城。 御花园的腊梅开得正盛,金黄色的花瓣沾着薄雪,暗香浮动。 徐平与姜云裳并肩走着,身后跟着捧着暖炉的内侍。“我去就行了,你非要跟来算怎么回事嘛?” “好歹是你世子妃,请安不得一起吗?“姜云裳折了枝梅花,缓缓斜插在鬓边。“你想不想试试双凤囚龙?” 此话一出,徐平险些喷出鼻血。他嘴角一抽,赶忙将对方嘴巴捂紧。“不是,你咋就那么黄?你真是大梁的长公主?” “你不想?” “…………..想………” 第1405章 …… “不是,你俩当本姑娘不存在?”司徒娴韵嘴角一抽,险些就给上徐平一脚。“好歹也是皇家后嗣,说话口无遮拦,你对得起你这长公主的身份吗?” 对于这般说辞,姜云裳轻撩秀发,满脸的不在意。“你不是瞧不上我这落魄公主吗?自己吃不上好的,就想砸人家碗! 罢了罢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本宫也不挖苦你!” “徐平!!!”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老徐一跳!他捏着嗓子浅咳几声,旋即掸了掸俩人肩头的碎雪。“咱是入宫给陛下请安的,你俩能不能消停点?”话到此处,为了缓解气氛,徐平侧过身去,掌心在小腹前平手一抬。“近日感觉丹田对于内劲的吸纳更多了几分,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该突破七境中期了……” “吸纳内劲的丹田吗?怎么吸纳的?”并不懂修炼的司徒娴韵微微偏头,显然是有几分好奇。 司徒娴韵的反应姜云裳自是看在眼里,她莲步轻移,随后指尖凝着一缕清浅气劲,落在徐平脐下三寸的关元穴。 她腕间微沉,一按即收。而后指尖滑向气海穴,以指腹轻旋半圈,牵引着徐平散逸的内劲往丹田汇聚。最后一指落在中极穴,力道似有若无,却像在丹田外筑起一层无形屏障,将翻涌的真气稳稳锁在其中,只余温润暖意缓缓流转。 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巩固好徐平体内流转的内劲,她素手收回袖袍。“看什么看?你懂修炼吗?本宫这还有个吸纳精气的洞你要不要看?” 此话一出,徐平险些昏倒。这特么也太污了,姜云裳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暴击! 原本尚未反应过来的司徒娴韵先是一怔,看到徐平的表情之后顿时便明白了对方是在说啥。她深吸一口气,粉拳缓缓握紧。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正当她欲开喷,正巧李季夹着拂尘至远处走来。“哎哟!几位来得可真早!老奴见过太子少保、见过夫人……” “公公有礼!”徐平微微抬手,旋即掏出一张银票放入对方掌中。“拿个年喜!”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李季赶忙将银票退回,而后让开一个身位。“陛下正在沐浴净身,一会要去宗祠告礼!徐少保不如先在偏殿稍待片刻!” 听闻此言,几人对视一眼。“既是如此本少保便先去给太后请安。” “这……”好歹也是大白天,就那么的迫不及待吗?何况还带着人。李季虽腹诽不已,却还是微微颔首。“老奴这还有事,就先走了。” 看着对方离去,司徒娴韵凑上前来。“你就那么馋?大白天就那么忍不住?荒唐!” “啧!胡言乱语……”徐平满头黑线,掸了掸肩头雪快步朝廊道走去。“说实话,顾秋蝉与我到底也有同床共枕之情,如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我打算试探一番……” “试探什么?你想保她一命?”姜云裳语气有几分不耐,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妇人之仁。“你心那么黑,事到如今了又来装什么好人?她若是不死,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随时可能倒向其父,徐平,大宴之事已成定局,你可不要犯糊涂。”司徒娴韵黛眉微皱,轻叹一声后不再言语。 这俩人的话徐平如何不知,一旦顾秋蝉因秽乱后宫被打落太后之位,她能依靠的可就只剩其父了。反正都保不住,便是如此,兴许还可让幼帝富足一生…… 第1406章 见徐平不说话,俩女对视一眼,转身朝向偏殿而去。无论如何,决策者是徐平,最坏也不过是与顾应痕彻底翻脸。 终归有一战,多说无益。 看着俩女远去的背影,徐平顿足几息,快步便离开了此处…… 所谓腊尽寒消,皇城内笼罩在一片岁末的忙碌里。 徐平穿行于回廊,偶尔张望,宫墙内外的积雪渐渐消融,露出青灰色砖瓦,檐角悬着的冰棱开始融化,滴答作响,溅起的水珠在阶前凝成细碎的冰晶,倒像是给这皇城缀上了层碎玉。 除夕在即,各宫都忙着洒扫除尘、张挂宫灯,长春宫自然也不例外。 朱红廊柱上缠了鎏金缠枝纹的绸带,窗棂间糊着簇新的红梅笺纸,廊下悬着的走马灯绘着"麒麟送福"、"岁朝清供"的图样,被穿堂风一吹,便悠悠转动起来,将暖黄的光晕投在青砖地上,晃出一片细碎的斑驳。 顾秋蝉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榻上铺着整张白狐裘。她身上穿了件石青色暗绣鸾鸟纹的褙子,领口袖缘滚着银线,衬得脖颈愈发莹白。 “哎!总觉着心神不宁……”顾秋蝉膝头摊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正是萧良图呈上来的除夕太庙祭祖仪程,她指尖捻着页角,目光却有些涣散,落在窗外那株落尽了叶的梅树上。 "太后,御膳监刚送来的杏仁酪。"贴身宫女青禾端着描金漆盘进来,盘子里搁着只白瓷碗,酪上撒了层杏仁末。 顾秋蝉没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青禾将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又拿起落在榻尾的素色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天儿还是凉,您得穿厚些,免得着了寒。方才见内廷府的宫人在挂暖灯,说是按您的吩咐,今年都用素色,不像往年那般花哨。" "先帝在世时,总说岁节当守俭朴。"顾秋蝉终于翻过一页册子,声音轻如细蚊。"皇儿他还小,总得教他些规矩。" 其人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太监的唱喏之声。"启禀太后,太子少保徐平求见。" 听闻此言,顾秋蝉捏着册子的手指猛地一紧,连带着页角也被攥出几道褶皱。 她抬眼看向屋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倒稀得肯来。"嘴上虽淡,却抬手理了理衣襟,又将散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要传他进来吗?"青禾察言观色,见她指尖在册子上轻轻点着,便知是愿意见的。 "让他进来吧。"合上仪程册,顾秋蝉随手放在小几上,端起那碗杏仁酪,用银匙轻轻搅着,目光却落在碗里晃动的倒影上。“这儿不用人伺候,都下去吧……” “诺!” ……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些微的沉稳。徐平穿了件藏青色常服,腰间系着玉带,进门时微微躬身行礼。"臣徐平,参见太后。" "免礼吧。"顾秋蝉抬眼瞧他,见他鬓角似乎沾了点雪沫。"这几日天寒,徐少保倒肯往宫里跑。" 徐平直起身,目光扫过殿内。 廊下悬着的素色宫灯,窗上贴着的红梅剪纸,连墙角的铜炉里都换了新燃的檀香,带着股清冽的药香,是顾秋蝉惯用的那种。 他笑了笑。"再过几日便是除夕,想着来给陛下与太后请安。再者,有些事也想跟太后念叨念叨。" “……”顾秋蝉放下杏仁酪,指腹蹭过微凉的碗沿。"又有何事?可是关乎祭祀?” "这倒不是。"徐平走到榻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落在那本仪程册上。"倒瞧着太后在看祭祖的事。今年的仪程,做得周详。" 第1407章 "不过是按旧例罢了。"顾秋蝉顺着对方的话头说道,眼里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只是太庙还在修缮,有些礼器得从库房里翻出来,昨日才让内府的人去清点,杂事繁多。" "臣倒觉得,这些虚礼有时也累人。"徐平忽然说,声音放得轻了些。"就说这祭祖,规矩多得能堆成山,一跪一拜都有讲究,太后既要盯着仪程,又要顾着幼帝,怕是这几日都没歇好。" 顾秋蝉愣了愣,没料到对方会说这个。她挑了挑眉,将册子缓缓合上。"徐少保今日倒像变了个人,不说朝堂,不说兵权,反倒关心起本宫累不累了?" "微臣也是个凡人嘛,总不能日日想着勾心斗角。"徐平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舒展开,倒添了几分温和。"前日去城外办事,见农户家都在扫院子、贴春联,烟囱里冒着烟,倒比宫里热闹。想着太后久居深宫,怕是许久没见过那样的景象了。" 此话一出,顾秋蝉指尖微顿。她自十四岁入宫,从才人到皇后,再到如今的太后,算来已有近十年。 记忆里的乡野年味,还是儿时跟着其父在宁州老家,那时的顾应痕还只是个五品宣威将军。 逢年,老家檐下总挂满腊肉,其父会在院里写春联,墨香混着母亲蒸年糕的甜气,还有个四处搓雪的小弟在各种玩闹…… 片刻之后,顾秋蝉回过神来,见徐平正看着自己,她便轻咳一声。"农户自然有农户的活计,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各有各的难处,有什么好比的。" "也是。"徐平点点头,目光不由的转向窗外。"只是臣瞧着,这宫墙太高,宫道太深,圈得人喘不过气。就说这长春宫,虽大,却也不过是方寸之地。太后每日看着这四方天,不觉得闷吗?" 这话问得突兀,顾秋蝉心里怔了一下。 她抬眼看向徐平,见对方神色坦然,倒像是随口一提。可那眼神里藏着的东西,让顾秋蝉莫名有些不安。"徐少保今日说话,倒有些奇怪。"她端起杏仁酪,抿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却压不住心头的异样。"这宫墙再高,那也是本宫的家。" "家?"徐平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若是这家里处处是眼线,步步是算计,连睡个安稳觉都难,还算家吗?"他顿了顿,见顾秋蝉脸色微变,又放缓了语气。"臣前几日入宫见着个老嬷嬷,听云裳说是从先帝潜邸就跟着的,说当年太后刚入宫时,最爱在御花园的暖房里种茉莉。如今暖房还在,可惜那茉莉怕是早枯了。" 顾秋蝉握着碗的手紧了紧,缓缓放下。她想起刚入宫那年,宣帝还只是太子,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良娣,总爱在暖房里待着,看茉莉抽出新叶。 后来宣帝登基,重用顾应痕,她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贵妃。暖房自是换了人打理,她再没去过。那些茉莉,大抵是真的枯了。 "陈年旧事,徐少保倒打听得清楚。"顾秋蝉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人总是要变的,总不能老想着从前。" "变是变了,可有些东西怕是没变。"徐平往前走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臣听说,太后老家的宅子还在,就临着宁淮河,院里有棵老槐树,春天开得满院都是香。 前几日臣让人去宁州采办年货,说那宅子虽久没人住,却打理得干净,像是随时都能住进去。"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顾秋蝉骤然抬眼,眸子里满带惊色。"徐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徐平笑了笑,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只是觉得,宁州的冬天要比奉天城暖和不少,宁淮河上的画舫总比这宫墙好看,不是吗? 太后久在深宫,怕是早忘了宁州的春天是什么样,倒也无妨,天下那么大,何不四处去看看?比如……大周……” 徐平这话像根细针,很轻易便刺入了顾秋蝉心里。宁州的春天......她记得,细雨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带着泥土气,宁淮河上的画舫飘着丝竹声,老槐树的花香能飘出半条街。 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场梦。 倘若自己父亲还是那个小小的五品宣威将军、倘若顾明轩还是那个只会玩闹的娃娃、倘若母亲还在……倘若自己还是那个豆蔻年华,对镜梳妆,盼良人于红烛之下共谱鸳鸯的青涩少女,又该多好…… 时过境迁,往昔不在,回首间,自己早已成为了时代唾弃下的闺妇。每一个人都在盼着自己死,每一个人都在盼着自己的孩子死…… 甚至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弟弟,还有这如狼似虎的满朝文武…… 第1408章 …… 长春宫的暖阁里,龙涎香的烟气在鎏金铜炉上方盘旋,像极了殿外缠缠绵绵的雪。 看着徐平自顾自的寻了个椅子坐下,顾秋蝉转身对着铜镜摘去凤钗,步摇垂在耳畔,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没再看徐平,只发呆的对着镜中映出的自己。 一阵寒风吹过,殿门“吱呀”合上,最后那点风雪也被关在门外。 让她放弃现有的一切?让她交出自己年幼的儿子?让她改名换姓潜入大周? 轻叹一声,徐平弯腰于炭盆边烤手,火苗舔着银炭,噼啪声里,他忽然开口。“也没什么别的意思,除夕在即,和你随意唠唠。 太后,这宫墙可是比奉天的城墙还厚,连雪都飘不进来。” 听闻此言,顾秋蝉将凤钗搁在妆奁上,指尖划过嵌宝的镜匣。“梁地风大,刮得人睁不开眼,哪像这宫里,暖和是暖和,的确闷得人有些压抑。”说话间,她微微转身回目,带起一阵香风。“你今日倒是清闲,不用去校场看兵?” “兵卒冻得手都握不住枪,哪有年关还练兵的。”徐平拾起案上的热茶,茶盏却烫得他指尖有些发麻。“倒是太后这里,炭火足,茶香也醇,怪不得人人都想往宫里钻。” “是吗?你真那么认为?”顾秋蝉笑了,眼角眉梢弯弯,颇有几分俏皮。“当年我初入皇宫之际,见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夜里总哭着要回家。”说着,她起身坐回到软榻之上,提起裙摆时露出一截皓腕。“你那时还不是太后,就是个小小的秀人,踩着青砖都怕惊了谁。” “……”徐平呷了口茶,目光落在窗外的宫墙之上。“十多岁便送你入宫,你爹倒是狠得下心来。” 青砖地在这奉天是冷,要是换个地方,比如周南,青砖铺成的巷弄,下雨天踩上去,溅起的水花都是暖的。” “这你还真说错了……”顾秋蝉挑眉,眼中竟然带着几分忧郁。“当年宫里招秀,顾应痕用了各种办法阻拦我入宫,却也抵不过某个太监的只言半语……”说罢,她拿起一颗蜜饯缓缓送入口中。“听闻大周山水秀美,寻得机会,本宫也是想瞧上一番……” “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说话间,徐平放下茶盏,炭盆里的火星溅出来,在青砖上烫出个小黑点。“去年我入梁,途径玉螭见过一处别院,院里种着不少玉兰…… 想来,春暖花开,当是香得醉死人。院后有河,摇着船就能去集市,买块桂花糕,热乎的,比宫里的点心实在。” “是吗?”长春宫的烛火跳了跳,将顾秋蝉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忽明忽暗。“你说这宫墙困住了谁!我只觉得它高得能通天。”说罢,她取出一支旧木簪,轻轻擦拭起来。 “……”徐平端着茶盏没动,炭火在炭盆里噼啪作响,倒像是替对方的话打了拍子。 “那年我才六岁,”顾秋蝉指尖划过木簪上简单的刻痕,那是朵歪歪扭扭的桃花。“父亲还不是镇国公,只是个守关的校尉,家里穷得叮当响。 冬天没有炭火,我和弟弟缩在炕头,听着窗外的北风呜呜地叫,像狼嚎。母亲总说,等父亲立了功,咱们就能搬进城里,住有青砖地的房子。” 她忽然停住,将木簪凑到鼻尖闻了闻,像是还能嗅到当年炕烟的味道。“父亲的军功来得倒是很快。记得那年冬天,他带着人绕道抄了元狗囤粮的老巢,砍下的敌首堆成小山。 第1409章 都还没过去多久,朝廷的赏赐便像流水似的送进家。全家真的搬进了城里,房子大得我和弟弟转都转不完。父亲也从校尉变成了营下一偏将,还颇受刺史大人赏识。 第二年家里添了几个下人,他们常把青砖地擦得能照见人影。可我总觉得冷,比在炕头还冷。” 听闻此言,徐平添了块银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对方眼底有了点暖意。“为什么?” “我娘不在了。”顾秋蝉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清楚。“那年父亲守关,元狗来袭,夜里她去关上给父亲送馒头,被投石砸中,就倒在城头下。 我去收尸的时候,母亲手里还攥着给父亲做的鞋垫和两个馒头。青布面上绣着平安归来四个字,针脚歪歪扭扭的,跟我这木簪上的桃花似的。” 话到此处,顾秋蝉摩挲着木簪,忽然又笑了起来。“后来父亲官越做越大,家里的丫鬟婆子多到认不全。有天他给我梳头,从怀里掏出这木簪,说是在母亲留下的。 多年征战,他手粗得像块砂纸,扯得我头皮疼,却跟我说:秋蝉,以后有爹护着你和铭轩,谁也不能欺负你。” “……”徐平微微皱眉,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化成一缕轻叹。 “那时候我信了。”见他如此,她抬眼看向徐平,眼底蒙着层水汽。“我以为有父亲在,我就能永远像在炕头那样,缩着也暖和。 记得十二岁那年,宫里来了人,说陛下要选妃。父亲把我藏在后院的柴房里,可还是被找着了。 那天他跟人动了手,凭借修为打伤了好几个侍卫,即便被人拿下,却还大声喊着:我女儿不进宫!最后还是刺史大人出面,这事才不了了之。” 徐平的指节在茶盏上磕出轻响,她却没看,只顾着说自己的:“瞧这如此,我便想着入宫了也好……” …… 话到此处,顾秋蝉忽然提高声音,像是在跟谁争辩。“你以为我愿意?我只是想,我进了宫,父亲就不会再这般为难,弟弟也能安安稳稳读书。 徐平,我那时候就想啊,皇宫再大,总能有我一口饭吃,等我混出个人样,就接弟弟来京城,让他做个文官,再也不用拿刀枪。” “所以,你什么时候入宫的?”徐平取了果盘,剥开一颗蜜饯递给了对方。 “又过了几年,我记得是十四岁,那日我跟着父亲去校场……”顾秋蝉展眉轻笑,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穿的是粗布衣裳,头发用根木簪挽着,蹲在田埂上边啃麦饼,边看将士操练。 也正是此时,抬头又见到了宫官仪仗。他们自是来宁州纳秀,领头的掀开轿帘看我,说我这丫头眼睛亮,陛下想来该是会喜欢。”话到此处,顾秋蝉笑了笑,很快眼角却泛了红。“没过多久秀册便送入了府中,我自然也在秀册的名单之内。 许是舍不得我入宫受苦,父亲与前来的宫官还是不对付,险些再一次大打出手,还是那时的宁州刺史出面,又赔了不少银子,才大事化小。 可我还是进了宫,不是被绑着去的,是我自己走的。那天夜里,我偷了父亲的令牌,跟着公公上了马车。 走时,我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父亲就站在门楼下,背驼得像座桥,手里还攥着母亲绣的那个鞋垫。哪似今日这般威风。” “你爹,对你还是挺不错的……”只说了这么短短的一句,徐平再次低头拨弄起炭火。“后来呢?” 第1410章 “后来?刚入宫时,我被分到浣衣监,天天搓衣服,手泡得发白,嗯!就是像那发面馒头一般!”说着,她伸出手,指尖纤细,指甲染着蔻丹。“有个老宫女总爱欺负我,每次都把金贵的嫔妃衣袍扔给我洗,说洗不干净就杖毙。 起初嘛,我夜里总躲在灶台边哭,不过哭得次数多了,也就笑了。 我心想这些袍子真金贵,料子滑得呢!比我家过年穿的新衣服可是好上太多。” “后来怎么成了才人?”徐平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入宫不到一年,皇帝驾崩了。身为太子的宣帝继位。”顾秋蝉笑了,眼角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柔。“那天我在阁檐下晒衣服,瞧见着只小黑狗断了条腿。 说来也是巧合,我把自己的馒头掰了一半喂它,它却叼着馒头跑了,我跟着它,就见着了宣帝。” 顾秋蝉的声音软了些,听不出她心底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宣帝穿着明黄的龙袍,坐在梨花树下,手里拿着本书,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他脸上,好看得像画里的人。 那狗就蹲在他脚边,他抬头看我,还问起我是谁……” 我哪见过皇帝,当时就吓得跪在地上,磕得额头都青了。 记得宣帝说啥来着……他好像说:这狗跟我一样,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徐平稍稍一顿,而后皱起了眉头。“所以说,你就是这样和宣帝在一起的?” “那可不!第二天,我便被分到了宣帝身边,成了才人。”她捻着袖口的流苏,脸上表情却不怎么好。“宫里的人都说我走了狗屎运,可谁知道我愿不愿意,想不想?” “得了便宜还卖乖!”徐平撇了撇嘴,自顾自的饮下一口热茶。 “宣帝待我是真好。”顾秋蝉的声音似乎飘了起来,语气也多了几分得意。“除了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他常给我描眉,说我的眼睛像他的母后,清澈得能照见人心。 他还说,等他百年之后,会让太子给我加尊号,让我能安安稳稳住在长春宫。” “那你应该很爱他才是!只不过,这长春宫再好,终究是方寸之地。我安排你去大周游历一番如何?”言罢,徐平深吸口气,旋即又笑了笑。 “谈不上爱!更多的是感激!毕竟这本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父亲也是因我而受宣帝的赏识,才有今日之祸。”说着,顾秋蝉正在剥开蜜饯的手顿了顿。“你今日说话怪怪的。大周再好,也不是谁都能去的。 就像这皇宫里的人,生是宫中人,死是宫中鬼,哪有这般简单。” 徐平摇了摇头,没接话,只伸手拨了拨炭盆里的银炭。“话是这么说,可真要是想走,总有法子。比如……换上寻常宫女衣裳,趁着月黑风高,买通禁军,雇辆马车,一路向南,也不是什么难事?” “私自出宫游玩?!”顾秋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花枝乱颤。“徐少保是被奉天城的风雪冻糊涂了? 这宫墙高三丈,别说私自出宫,就是鸟都难飞出去。再说,本宫离京,陛下怎么办?且不说群臣篡权,这大梁江山总不能指望一个几岁的孩子吧。” “江山自有江山的命数。”突然,徐平的声音沉了沉。“听闻当年宣帝在位时,常说民之乐在于生计,不在于君王。 百姓要的是安稳,谁坐在龙椅上,其实没那么重要。也没几人在意。”说着,他抬眼看向顾秋蝉。“就像你,当年若没入宫,如今或许正坐在自家院里,看着满院腊梅,用得着和谁勾心斗角吗。” 顾秋蝉脸上的笑淡了,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倘若没入宫?哪有那么多倘若。”话到此处,她忽然转头,眼神亮得清澈。“你是在心疼我?” “……”徐平没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 见他不说话,顾秋蝉先是一愣,随后微微摇头。“我入宫是自己选的,并不是谁逼我,也不是顾应痕强迫……” “的确如此,倒也正常……”话虽如此,徐平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你并不喜欢宣帝,也不喜欢皇城,甚至不喜欢太后这个身份。 既然如此,幼帝有这般重要么?你倒不如把他……” “胡言乱语!”顾秋蝉像是被刺了一下,突然提高了声音。“徐平,你今日这般到底想说什么?”她骤然站起身来,裙摆扫过炭盆,火星子又惊得她后退一步。“皇儿是我怀胎十月掉下的肉,是我往后余生的一切,如何不重要?“ 此话一出,徐平也站起,目光沉沉的看着对方。“究竟是离不开幼帝,还是离不开这太后之位?顾秋蝉?有朝一日,倘若这地方成了一片火海,你总得有条退路。 难不成你觉得凭你就能护住幼帝?何其荒唐……” 第1411章 …… “火海?”听闻此言,顾秋蝉不由的冷笑起来。“谁能让这皇宫变成火海?是你徐平,还是我父亲?”言语间,她逼近一步,身上体香却裹着眼中的寒意。“你是不是觉得,我被困在这深宫里,就活该成个任人宰割的泥娃娃? 本宫告诉你,顾应痕曾不止一次与本宫彻夜长谈。只要本宫愿意舍弃幼帝,本宫便是新朝最为尊贵长公主……”未等徐平开口,顾秋蝉拂袖一挥。“你可知本宫是如何回答的?本宫骂他痴心妄想,骂他是个图谋篡逆的畜生,终究会为天地所不容。” “你护不住他的。顾秋蝉,别说你手中没有兵权,即便你掌控了岩台大营,单凭这个你依旧护不住幼帝。”说着,徐平后退半步,避开了对方锋锐的眼神。“就说薛刚,前几日还是呼风唤雨的禁军统领,如今一朝不慎,便成了丧家之犬? 这宫里的路,比刀刃更薄,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他顿了顿,声音放软。“所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是有前提的。 恰遇猛虎,为寻生机,或可舍命一搏,或可以身侍虎。若遇群虎,这就是个笑话,蚍蜉撼树而不自知罢了。” 听徐平如此说道,顾秋蝉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是啊,除了这满朝文武是恶虎,我父亲也是,你也是……”说着,她转身走到妆奁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拿出封泛黄的纸书。“你要不要看看这个?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无情无义。为苟全性命,连自己都孩子都可以舍弃,还算得上个人吗?” “……”徐平看着那泛黄的纸书,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他转身走向殿门,手刚碰到门闩,就听顾秋蝉在身后说。“你知道宣帝临终前的留书中与我说了什么吗?” 徐平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先帝信上说……秋蝉,朕大限将至,这江山何其秀美,必有奸佞妄图篡夺。 子幼母弱,你当一力担之。若扛不住,就放下,远遁它处寻一地安生。朕不怪你……”话到此处,顾秋蝉的声音早已带着哭腔。“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喜欢宣帝,但人要讲良心。 至今日起,你不必再来长春宫见我。与你苟且于床第,是我此生最大的耻辱。” 徐平拉开门,冷风灌进来,吹得炭盆里的火星摇摇欲坠。他回头看了一眼,顾秋蝉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 “有些担子,不是你想扛就能扛住的。”徐平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太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佩服,但不认同……” 殿门在其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呜咽和暖香。 徐平踏着积雪往前走,靴底碾过冰碴,发出咯吱的响。他抬头看了看天,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要坍塌下来。 “良心啊……一个多么奢侈的词语。机会我给你了,可你为何就不要呢……”徐平小声对着空气说道,声音生冷无比。“没有人,可以保得住梁幼帝,连姜云裳都选择放弃,这个道理其实你心底应当知晓,只是不愿意面对。 是你太傻,还是我太歹毒……” 风雪渐大,很快便掩住了徐平的脚印。长春宫内,顾秋蝉捏着那封泛黄的纸书,忽然将它狠狠砸在炭盆里。 火苗蹿上来,很快将之烧成了灰。 "为什么?是父亲利欲熏心,还是我愚不可及?"顾秋蝉的声音冷了几分,她隐约觉得徐平在说什么,却又抓不住那层意思。“你们每一个人都想着篡夺大梁的天下,权力就那么让你们痴迷吗?” 第1412章 顾秋蝉推开宫门,看着徐平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朝远处走去。 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将其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踉跄着坐回榻上。 徐平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瓦上,很快却又融成了水痕。 顾秋蝉紧了紧衣襟,太庙的香火很快就要燃起,而有些人,注定要成为这场祭祀里,最昂贵的祭品。会是谁呢?是自己吗?念及此处,顾秋蝉擦去泪痕。 她不明白,只是宣帝驾崩,为何大梁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兴许某一天会后悔,兴许也不会…… 从自己入宫的那天起,整个人生就如大梦一场。原本只是为了让日子不那么难过,只是为了父亲不受上官压迫,弟弟能有入朝之机。 而现在,原本疼爱自己的父亲要篡逆,要杀死自己孩子,原本跟在自己身边打闹的弟弟天天盼着自己死。 难道,自己想活下去,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是一种罪过吗? 自打徐平初入奉天,过去那么久,那时姜云裳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一切不过是他人早已画好的圈,只等自己入瓮罢了…… 顾秋蝉推开窗户,一阵寒风袭来,吹在脸上有些生疼。她抬手捋顺耳旁的碎发,望着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出神。 的确有很多年没回过宁州了,久远到她已经有些记不清故乡的模样。 长春宫的烛火又跳了跳,将顾秋蝉的影子在屏风上扯得歪歪扭扭。 望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她指尖在贵妃榻的扶手上轻轻摩挲。扶手上雕花的纹路硌得指腹生疼,倒比心里的寒意更真切些几分。 徐平离去时踏碎积雪的声响,像是还在殿内回荡。他口中说火海,说的退路,说她护不住幼帝,字字都往心底最软的地方扎。 顾秋蝉比谁都清楚,那不是危言耸听。 这几日夜里总能听见宫道尽头传来铁甲相撞的脆响,禁军换防的频次密了三倍,连往长春宫送炭的小太监眼神中都会带着三分躲闪七分警惕。 “太后娘娘,这天昏昏暗的,要不要添盏灯?”青禾捧着烛台进来。 顾秋蝉摇摇头,目光落在案上那枚幼帝换牙时掉落的乳牙上。玉盒盛着,小巧玲珑,边缘还带着点淡黄的牙渍。 …… 那时的小皇帝攥总着木盒哭,说牙掉了就长不出来了。顾秋蝉哄了大半宿,说长出新牙才是大孩子,才能护住母后。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别说护住幼帝,连自己都护不住。 顾秋蝉起身走到妆奁前,打开最底层的暗格。里面没有金玉,只有张半青布帕子,包着早已干瘪的麦饼。 那是刚入宫时在浣衣监饿了三顿,一个老宫女偷偷塞给她的。 老宫女说:“小丫头,宫里的日子是熬出来的,熬不住就咬口饼,想想家里的暖炕。”后来那老宫女被诬陷偷了贵人的珠钗,拖到慎刑司两天就再没了消息。 那时的顾秋蝉才明白,这宫里的人命,比麦饼还贱。 “青禾,”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若是把皇儿打扮成小太监,混在送柴的队伍里,能不能出得了神安门?” 青禾手里的烛台“哐当”一声撞在桌角,烛泪溅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却又不敢作声,只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后三思!太后三思啊……” 第1413章 世间苦,宫里更苦。本宫怕是没多少时日了呢……顾秋蝉闭上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小皇帝左耳后带着块与常人有些异样的小胎记。还记得当年难产,太医说保不住,自己死死咬着牙才把这孩子带到世上。这印记是最显眼的记号,是母子间的羁绊,藏不住,也抹不去…… 风雪,更紧了!卷着呜咽的风声,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宫墙上游荡。 长春宫的窗纸被打得簌簌作响,顾秋蝉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是檐下老梅的枝桠,光秃秃的枝杈在风中乱舞,活像无数只抓挠的枯手,要将这宫墙里的最后一点生气都撕碎。 她指尖轻拂着乳牙,看向跪地的宫女。 青禾还在叩首,鬓边的碎发粘在泪湿的脸颊上,像极了当年被拖走的老宫女。 那时老宫女的发髻散了,灰白的头发缠着草屑,被两个小太监架着往外拖,枯瘦的手在青砖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彼时的自己就缩在灶台后,咬着牙不敢作声,直到那惨叫声彻底消失在风雪里。 “还贵着做甚?起来吧。”顾秋蝉忽然转身说道,眼中带着几分柔和。 “太后娘娘,炭盆该添了。”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银炭在铜铲里叮当作响。 听闻此言,顾秋蝉没应声,目光落在案上那盏琉璃灯上。 灯盏里的灯油快燃尽了,火苗忽明忽暗,将其影子投在墙上,时而缩成一团,时而拉得细长,像个被无形大手揉来扯去的纸人。 “记得当年宣帝纳本宫为妃,父亲把一枚玉印塞给了我。他说:秋蝉,爹会在宫里给你安插些人手,有什么消息使这玉印着人传来宁州。 青禾啊,当年父亲留给本宫的自己人,如今反倒成了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呢!连本宫给皇儿绣那肚兜的花样,都会连夜传到镇国公府。 权力啊,让人丧心病狂!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铁锁碰撞的脆响,是禁军换岗的动静。 “去把那幅《寒江独钓图》取来。”顾秋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宣帝生前最爱的画,画里的老翁披着蓑衣,在漫天风雪里独坐在船头,鱼竿细得像根头发丝,仿佛随时都会被江风扯断。 片刻之后,青禾捧着画轴回来时,见对方正对着铜镜发呆。镜中女人卸了钗环,乌发松松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里有道浅浅的疤,听说是顾秋蝉当年在浣衣监被老宫女推倒时撞在石阶上留下的。 “你看这老翁,”接过画卷展开,顾秋蝉指着画中的渔夫,指尖在冰冷的宣纸上划过。“他明知钓不到鱼,却还坐在那里。你说他是不是很傻,还是无可奈何……” 此话一出,青禾赶忙跪地。“娘娘,奴婢不懂这些……” “你说……”顾秋蝉抚摸着凤袍上的金线,指尖微微发颤。“若是皇儿忘了自己是皇帝,忘了长春宫,忘了本宫,是不是就能活下去?” 青禾大惊失色,哭声憋在喉咙里,却怎么也不敢开口。 见对方这般模样,顾秋蝉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凤袍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片刻之后,她脱下封袍,将之叠得整整齐齐,而后放进了樟木箱的最底层,上面压着那半块麦饼。 “青禾!” “娘娘,奴婢在!” 顾秋蝉莞尔一笑,又把玉印塞进贴身的衣襟。“自明日起,你就去御膳监当差吧,还有一同伺候我的人,别再来长春宫了。” “娘娘!您在说什么呢!奴婢……”青禾哭得浑身发抖,连带着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娘娘息怒!娘娘不要赶奴婢走……” “傻丫头,跟着我活不久……”说话间,顾秋蝉替对方擦了擦眼泪,指尖却颇为冰凉。“这宫里的雪,总要埋下几个人。 我这辈子,护不住自己,护不住皇儿,总还能护几个宫女……” 话没说完,殿外忽然传来敲梆子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敲在人心上,一下,又一下,催着人走向末路。 扶着青禾起身后,顾秋蝉走到窗前,缓缓推开条缝。 风雪里,长春宫的檐角孤零零地翘着,像只折了翅膀的瘦鸟。远处的宫墙在雪中白沉沉的,似乎一口便能吞下这宫里的最后一点暖意。 顾秋蝉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让皇儿活下去。 或许徐平说得对,她什么都护不住。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站在这长春宫里,做自己儿子身前的最后一道挡箭牌。哪怕这箭牌,明天就会被碾成粉末。 人这一生嘛,很长,也很短。姜云裳给自己下套,周信给自己挖坑。反倒是徐平,似乎想给自己寻条活路?可惜,这路走不通…… 风灌进窗缝,吹得烛火突然熄灭了。长春宫内,顾秋蝉缓缓跪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那枚玉印硌在胸口,像颗滚烫的泪。 第1414章 …… 待到徐平三人向小皇帝请过安,转身离开暖阁时,宫道上的积雪已没过靴底。 幼帝攥着徐平送的糖人,扒着门框眼巴巴望着。即便只有几岁,却也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直到李季轻声提醒"陛下该温书了",那小小的身影才坐回了原位。 "这孩子......"司徒娴韵回头望了眼,肩头落的雪花簌簌往下掉。"瞧着他那眼神了吗?看上去也没那么不堪,倒是比他娘活得明白。" 听闻此言,姜云裳嗤笑一声,拢了拢身上狐裘。"所谓明白?不过是幼帝还没尝过权力的滋味。"说话间,她瞥向徐平,见对方脸色颇有些沉郁,又添了句。"薛刚虽为小人,办事却还是靠谱。放心,除夕前不会让人察觉异常。" “……”徐平没接话,踩着雪往前走。 宫墙在云层下泛着青灰,檐角的走兽被雪糊成了白茫茫一团,倒像是蹲在那里的饿狼。 许久之后,待几人到了宫门前,马车早已在此候着。 车帘缓缓掀开,一股暖烘烘的炭火气扑面而来。徐平弯腰进去,刚坐稳便长长吁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还是顾秋蝉去年所赠。 "还在想什么?"姜云裳挨着坐下,拨了拨炭盆里的银炭。“方才在小皇帝面前,你可不是这副模样。" 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吱呀的声响。徐平望着窗外掠过的宫墙,不由的轻叹一声。“到底同床共枕过,说来顾秋蝉也没做过什么恶,倒是这皇权富贵害了她。” "什么同床共枕?卖腰子你还卖出感情来了?陆铮设下此局的时候你早该想到今日。”司徒娴韵坐在对面,当即冷笑起来。“徐少保倒是多情。忘了她是顾应痕的女儿?忘了她手里握着岩台大营的半块虎符?”言罢,她将暖炉往怀里揣了揣。"斩草要除根,否则开春就会长出新芽,到时候扎破的可是咱们。” 徐平闭了闭眼。一切都是为岩台大营,更为了篡夺政权。前些日子查账,奉天城内的粮草动向早就被顾应痕的人把持。“顾秋蝉手中的只是半块,只待她下台,萧良图自然有把握送到我手中。 只是季书同那边,还有周信……” "也未必非要除根。"姜云裳忽然开口,指尖在膝头轻轻点着。"送她去大周如何?让人在南境置处宅子,周围布上哨子,既可保她衣食无忧,也可保她再也回不了奉天。" "妇人之仁!”司徒娴韵余光一瞥,继而坐直了身子。“送她离开大梁就是放虎归山,顾应痕在大周安插了多少眼线你不清楚? 弄走小皇帝奉天定然惊变,他们父女二人倘若联手,有兵、有粮、还名正言顺,简直是鼠目寸光。” “除非顾应痕放弃篡逆之心,否则他俩断无联合的可能。"归根结底,姜云裳心底也还是希望徐平能饶了顾秋蝉一命。 徐平睁开眼,看向姜云裳。对方今日穿了件月白袄裙,领口绣着几枝寒梅,侧脸在炭火光里显得柔和了些。"她不会离开大梁,我也不会放过她。与其宫变之后让她受尽凌辱,倒不如我亲自送她往生极乐。”话到此处,他低头看着炭火燃烧,语气也是沉了几分。“咸鱼的话虽然难听,但却不得不防。顾秋蝉不会为了活下去而放弃其子,这便注定了她会身首异处。” "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姜云裳迎上对方目光,许久之后又摇了摇头。"活不下去的人才会想着鱼死网破,但凡有一线生机,想来没谁愿意送死。” 第1415章 “你倒是心软?姜云裳,既然心软,你又何必给她下套?”言罢,司徒娴韵随手将暖炉置于身旁。“莫要再有此等念头,穿上这身权力编制的衣袍,你我三人哪个不是衣冠禽兽?” 车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是城防营巡街所传来的动静。 司徒娴韵掀开车帘一角,见已经出了朱雀大街,不由得深吸口气。"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说着,她放下车帘,语气也愈发的冷硬。"姜云裳,你别忘了姜安民是怎么死的。 他屠戮岳山王府的时候可没有手软,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 此话一出,徐平沉默了。 "行了,你少说几句。”徐平缓缓开口,声音有几分哑。"还有三日便是除夕祭祖,太庙的门槛如此之高,顾秋蝉穿着凤袍自然是迈不过去的。"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得三人脸上忽明忽暗。 "她当然迈不过去,薛刚早已安排好,顾应痕已然离京北上,只待宴起即可。”司徒娴韵的声音很冷,语气也带着几分不耐。“你也当早做调兵的打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知为何,事情太过顺利,顺利的连我都有些诧异……"徐平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松油遇火即燃,除夕祭祖时人多眼杂,真要烧起来,谁也说不清是意外还是人为。 到时候薛刚闯宫,顾秋蝉畏罪自杀,合情合理的搜查长春宫,虎符自然到手。 话虽如此,我总觉得顾应痕留有后手。” “元武沉兵虎威,京城事发突然,哪有那么多所谓的后手。” 司徒娴韵的话徐平不置可否,但就是觉得太过顺利……兴许也是自己多想罢了。“……” "你打算何时让薛刚将小皇帝送出奉天城去?”见徐平眉头紧锁,姜云裳忽然言道:"孩子记吃不记打,过些日子自然会忘了娘。依我之见,最好等到开春。" “……”听闻此言,徐平却是看向窗外。马车已经出了内城,街边的灯笼渐渐稀疏,只有几家酒楼还亮着暖黄的光。 他突然想起顾秋蝉怀里的玉印,想起对方擦眼泪时露出的那道伤疤,想起对方最后说的那句"你不必再来长春宫"。 …… 或许顾秋蝉什么都知道,知道姜云裳的那些算计,知道周信的图谋,也知道她自己如今的处境…… "明知不可为而坦然赴死,倒是叫人钦佩不已。"徐平低声说道,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先是一怔,旋即陷入了沉默。“……” 也是个苦命女人,皇兄若在,大梁又怎会沦落至此。念及此处,姜云裳把话吞回肚子,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几人尽皆沉默,片刻之后,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炭盆里的火星子溅了出来,落在徐平的靴面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车壁上的裂纹发呆。 "除夕大宴......"徐平忽然开口,声音却是有几分艰涩。"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能给的,也就是让她走得体面些罢了……"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点头颔首。“正该如此,大丈夫行事岂可瞻前顾后。” "这不是瞻前顾后,而是深思熟虑。”徐平摆了摆手,旋即掏出腰间虎符。“年后李正我便会兵发飞云关,而我也将率部北上,岳州似乎有些空虚啊……”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谁都明白。 对此,姜云裳倒也点了点头。“你是担心岳州生变?应当不会。岳山距离飞云并不算太远,何况以李正我之才,岂会没有防范。” 第1416章 “越是此时,越该行事周密,倘若甘州之兵来犯呢?”徐平揉了揉眉心,旋即不停转动着手上扳指。“顾应痕能走到今日,绝非愚蠢无能之辈。慕容烈攻城一定是佯攻,只要稍加打探便不难察觉其中隐秘。 可惜,宇文萧不在,否则便可调他去驻守析津……” “虎威到奉天千里之遥,光来回就得耽搁不少时日。”姜云裳黛眉微挑,很快却又舒展开来。“事已至此,你莫要再多想了。” 行军打仗司徒娴韵不懂,她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车厢内,再度陷入了沉默。马车驶入徐府巷口,雪忽然大了起来。车夫勒住缰绳,车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到了,到了!姜云裳率先起身,掀开车帘时,一股冷风卷着雪沫扑进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赶紧的吧,外面可冷。" 徐平最后一个下车。脚刚落地,便听见身后传来司徒娴韵的声音。"徐平。" 他回头,见她站在车旁,雪落在她发间,像撒了层碎银。"千万莫要心软。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吃人才能壮大己身。” 徐平没说话,只微微点头,而后便转身往里走去…… 晚饭时谁都没再提宫里的事。 司徒娴韵说商户送来的年货堆了半库房,姜云裳说城西的梅园开了,邀着年后去看。 徐平扒拉着碗里的饭,却味同嚼蜡。 饭后,他回了自己的院子。下人早已烧好了炕,暖烘烘的,可怎么也睡不着。 靠在床头,徐平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像演皮影戏一般,一幕幕全是顾秋蝉的影子。 初见时她穿着大红凤袍,端坐在长春宫的主位之上。 她说:徐将军,本宫听闻你近日征战辛苦,便想着设此小宴,为你接风洗尘…… 她说:这大梁的天下岂不是尽在你我二人的手中。 她说:本宫在浣衣监搓衣服,手泡得像发面馒头,可是疼得害人。 她说:父亲就站在门楼下,背驼得像座桥,手里还拿着母亲秀的鞋垫。 她说:小贼,你不是想很久了吗?这样够不够? 她说:皇儿是我怀胎十月掉下的肉。 直至最后,顾秋蝉背对着自己,肩膀微微耸动,她说:你不必再来长春宫…… 许久过去,徐平缓缓坐起身来,披上外衣便走到了桌前。 烛火摇曳,映着铺在桌上的除夕大宴时皇宫内的布防图。 按计划,起火前薛刚换防孙振岳。起火后,薛刚闯宫,顾秋蝉的长春宫内会发现她私藏的面首,而后萧良图会当着百官弹劾她秽乱后宫。 待薛刚将其拿下后押入内廷司审问,顺势搜查长春宫,找寻那半块虎符。即便找寻不到虎符,顾秋蝉也会遭受诸多非人的折磨,不怕她不开口…… 至于幼帝,则由薛刚的亲信带着,先去太庙告罪,等虎符到手,再寻机将之送往宁州。 计划很完美,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 刀落下时,总会见血。 徐平拿起笔,蘸了墨,在布防图上"长春宫"三个字旁边,轻轻画了个圈。 司徒娴韵说得对,斩草要除根……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雪还在下,院子里的梅树被压弯了枝,簌簌地往下掉雪。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咚……”已经是子时了。 看着窗外飘雪,徐平眉头微皱。此时的长春宫内,顾秋蝉是不是也没睡? 她会不会正对着那半块麦饼发呆?会不会摸着幼帝的乳牙掉眼泪?会不会......想起宁州的春天? 徐平长长吁了口气,胸口的压抑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其淹没。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双目缓缓闭合。 "顾秋蝉啊顾秋蝉......"对着窗外的风雪,他不由的喃喃自语。"机会给你了,可你却怎么都不要啊。 若能寻得虎符,你会走得没有痛苦。倘若寻之不到,你可就得受尽折磨了……” 风雪没有回答,只有呜咽的风声,也许像是谁在哭泣那般。 转身回到床边,徐平躺了下去,却依旧睁着眼。布防图上的红线,缠绕着奉天城,缠绕着长春宫,也缠绕着他的心脏。 所谓情分......所谓同床共枕,或许在这皇权大戏之中,本就不值一提。 徐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可脑海里,却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蹲在田埂上啃麦饼,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是十四岁的顾秋蝉,还没入宫,还没成为太后,还没尝过权力的滋味,还相信她父亲说的"爹会护着你"。 若是能回到那时,你兴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徐平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沉沉睡去。 窗外的雪,还在下。 第1417章 …… 翌日,戌时。 长春宫的烛火燃到了后半截,灯芯爆出个小小的火星,将顾秋蝉的影子在屏风上晃了晃。 她刚把护龙卫送来的密信合上,就听见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小太监低低的提醒。“陛下慢些,慢些啊!地上滑。” 听闻动静,顾秋蝉眉头微微一挑,将樟木箱锁好之后,转身时她脸上已堆起温和的笑意。 “娘娘……” 宫女刚要通报,顾秋蝉摆手示意不必,自己便起身迎到殿门口。 小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小龙袍,领口还沾着点点心渣,身后跟着两个捧暖炉的宫女。 他见了顾秋蝉,小短腿跑得更快,扑到对方膝头仰头作笑:“母后,儿臣给您请安啦。” “慢点跑,小心摔着。”顾秋蝉蹲下身,替幼帝拂去肩头的雪沫,指腹无意间触到他左耳后的小胎记,指尖微微发颤。“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周太师没留你读书?” “太师说让儿臣多陪陪母后。”小皇帝攥着她的衣角,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儿臣今日带了蜜饯,是御膳监新做的,母后尝尝?” 接过对方递来的小纸包,顾秋蝉捏出颗金橘脯塞进小皇帝嘴里。 看着对方鼓着腮帮子咀嚼的模样,她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屋外冷,快随母后进来。”说话间,顾秋蝉牵着幼帝走到榻边坐下,宫女刚要上茶,又被她使眼色支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炭盆里的银炭烧得正旺,暖融融的光映在小皇帝脸上。顾秋蝉沉默片刻,忽然掀开衣襟,从贴身处摸出个小巧的木盒。“皇儿,你看这是什么?”说罢,她缓缓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半块虎符,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 这不正是周信说的令牌吗?旦见此物,小皇帝好奇的伸过头去。“母后,这是什么?” “皇儿乖!这是岩台大营的虎符,能调动十万精锐兵马。”顾秋蝉的声音放得极轻,眼神却异常郑重。“年关一过,皇儿又大了一岁。母后今日将它交给你,全当今年的岁礼! 你要像藏糖人那样藏好,这宫里的谁都不能告诉,包括周太师,知道吗?” “周太师也不能说吗?”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头,小手接过木盒,冰凉的触感让他缩了缩指尖。“母后为什么要把它给儿臣?这个岁礼儿臣不喜欢。” “因为母后……”顾秋蝉突然顿了顿,喉间有些发紧。“因为,因为母后要去很远的地方,往后的日子暂时不能再陪着皇儿了。”说着,她拉起小皇帝的手,按在对方心口。“你要记住,这虎符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年关在即,等过些日子,你找机会将它交给季书同季大人。他是你父皇信得过的人,没有母后在,只有他能护着你。” “季大人?”小皇帝歪着头想了想。“是那个总穿蓝袍子的季大人吗?” “是他。”顾秋蝉点头,指尖轻轻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周太师教你的东西,凡是关乎帝王之道,你要听。但其他的,你一概不能信。 他给你的点心不能吃,他说的悄悄话不能当真,记住了吗?” 听闻此言,小皇帝眨巴着眼,忽然抱住了顾秋蝉的脖子。“母后是要去哪里?儿臣也想跟母后一起去!” 看着对方胖嘟嘟的脸颊,顾秋蝉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几息之后,许是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她用力抱紧幼帝,泪水忍不住的掉了下来。“皇儿乖,你要好好长大,等你长出新牙,母后就回来了。” 第1418章 即便不明深意,幼帝也是察觉到什么,小手紧紧抓住对方衣袍。“母后,儿臣会听话。这令牌儿臣会藏好,谁都找不到!等寻得季大人入宫的日子,儿臣便交给他。” 顾秋蝉吻了吻对方额头,将木盒塞进了幼帝的小袖袋里,又仔细掖好衣襟。“快些回宫去吧,周太师该等急了。” “母后寝安,儿臣告退。”说罢,小皇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殿门关上的瞬间,顾秋蝉再也撑不住,瘫坐在榻上失声痛哭。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却无人在意。 回到偏殿,小皇帝推门而入,周信正坐在窗边翻书。 见他进来,周信放下书卷,脸上堆起温和的笑。“陛下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太后留陛下用点心了?” “嗯,母后今日给了儿臣蜜饯。”小皇帝摸了摸袖袋,那里鼓鼓囊囊的,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 听闻此言,周信的目光在其袖口扫过,笑意不变。“冬日天寒,太后想必身子不好,陛下该多陪陪她。方才讲到《兵法七册》,兵者诡道,陛下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看着周信的笑脸,小皇帝努力回想。“太师说打仗要会骗人,就像捉迷藏?” “陛下真聪明,我大梁之幸也。”周信佯作赞许的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幼帝的袖袋, 对此,小皇帝心头一颤,往后退了半步。 许是察觉到异样,周信眼底顿时闪过一丝精光,嘴上却依旧温和。“陛下怎么了?是不是袖袋里藏了好玩的?给老臣瞧瞧?” “不能,不能给你看!”小皇帝把小手背到身后,小脸涨得通红。“这是……母后给朕的平安符,是不能给别人看。” 只是平安符吗?周信见状,也不勉强,笑着转移话题。“那咱们继续讲课!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小皇帝坐在案前,眼睛盯着书页,心里却总惦记着袖袋里的虎符。他偷偷抬眼瞧着身旁的周信,见对方正专注地讲解,也就不再去多想………. 与此同时,奉天城郊的一处山庄里,顾应痕正临窗品茶。 窗外是皑皑白雪,屋内却暖如春,紫檀木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器,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国公,宫里传来消息,徐平昨日去了长春宫,逗留了近一个时辰。”黑衣探子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去了一个时辰么……”顾应痕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可知他说了什么?” “具体不知,只知两人独处许久。待其走后太后娘娘哭了好些时候。”探子顿了顿,又道。“薛刚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只是这几日换防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对了,羽林卫和近城卫在今早换掉了皇城四门的虎苯卫。” “这就迫不及待了?”顾应痕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徐平这小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他以为拿捏住薛刚就能得虎符?就能掌控皇城?若真如此,本公早就将薛刚除了。” ……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赵乐和郭通掀帘而入,两人都是一身轻甲,脸上带着风霜之色。 “末将参见国公!” “卑职参见镇国公!” “起来吧。”顾应痕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除夕的部署都安排好了?” 闻言,赵乐拱手回道:“回国公,末将已调集五千精兵,就藏在城西的货栈里,只等国公令下,半个时辰便可围困四门。” 其人话落,郭通当即补充道:“末将已调集戍卫司一万三千轻骑于城南集结,只待国公一声令下,最快一个时辰便可包围皇城。” 第1419章 顾应痕满意点头,起身走到墙边,掀开墙上的布幔,露出一幅奉天城防图。 端详片刻,他指着太庙的位置言道:“若是本公所料不错,徐平是想借着除夕大宴除掉秋蝉。虽不知他有何把握,有何说辞,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只待其动手,尔等率军强闯皇城,以清君侧的名义先拿下徐平和薛刚。拔掉……” 其人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探子跌跌撞撞跑进来。“主上,薛刚的人以除夕戒严为由,在全城搜查可疑之人。” 听闻此言,顾应痕脸色一沉。“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赵岳!” “末将在!” “你即刻回营,让巡防卫先行卸甲,要沉住气。越是临近除夕,越不能出错。”说罢,他转身看向郭通。“传令戍卫司整装待命,以烽火为号,大军戌时二刻入城。” “诺!”赵乐和郭通齐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待俩人离去,顾应痕重新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 窗外的雪又厚又大,望着漫天飞雪,他不禁仰天哀叹:“秋蝉啊,想除掉幼帝的绝非为父一人。你也莫要怪为父心狠,为父定会保你性命。只待登临大位,你便是开国长公主。” …… 转眼又过去一日,除夕来临。 天还未亮,奉天城就已被年味笼罩。家家户户门前贴了春联,宫墙内更是张灯结彩,廊下挂满了“福”字宫灯,连空气里都飘着浓郁的酒香气。 太庙前的广场上早已站满了文武百官,众人穿着簇新的朝服,按品级排列整齐,帽翅上的积雪都顾不得拂去。 广场中央的祭台高达九阶,上铺明黄色的绸缎,香炉里燃起三炷高香,青烟笔直的冲向铅灰色的天空。 卯时整,李季拂尘一甩,尖细的唱喏声划破寂静。“吉时到,请陛下、太后祭祖!” 小皇帝穿着十二章纹的龙袍,由顾秋蝉牵着一步步走上祭台。 “仰首!站正身子。”幼帝毕竟年幼,踩着厚重的礼鞋有些不稳,顾秋蝉紧紧攥着他的手掌前行。 徐平、萧良图、池国栋、周信等人站在百官前列,目光沉沉的望着祭台上这母子二人。 姜云裳站在徐平身侧,低声道:“薛刚那边都安排好了,人也带去了长春宫。” “……”徐平点头颔首,旋即不自主的捏紧了腰间虎符。“我已让杨定整军,除了玄甲卫,驻扎在城西的八千精锐张老四会在戌时调来城门接应。” “呼……”深吸一口气,俩人不再言语。 “朝礼!!!”随着一声吆喝,祭典正式开始。 赞礼官高声唱诵祭文,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维大梁元启四年,岁次庚辰,除夕之日,嗣皇帝谨以柔毛清酒,昭告于列祖列宗……”小皇帝跟着顾秋蝉跪拜,稚嫩的声音在祭文的间隙显得格外清晰。 顾秋蝉跪在蒲团上,目光扫过台下的百官,在看到不远处的季书同,微微顿了顿。 待到祭文诵毕,三牲五谷、玉帛酒醴依次奉上,由小皇帝亲手摆放。 顾秋蝉站在对方身后,忽然轻声道:“皇儿,还记得母后教你的吗?” 小皇帝手一顿,用力点头。“儿臣记得。” “记得就好……”强忍着泪水,顾秋蝉拂袖一挥,领着小皇帝再拜。 待到行完拜礼,顾秋蝉接过内侍递来的祝文,展开的瞬间,忽然瞥见台下的徐平。 其腰间那枚玉佩还是自己去年所赠,此刻却是这般刺眼。 深吸一口气,顾秋蝉清亮的声音悠悠响起:“愿我大梁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愿吾皇长命福泽,早成栋梁……” 读到“栋梁”二字,她声音微微发颤。见台下的徐平眉头微蹙,不知为何,总觉心里竟有些不安。 “三香已过,百官拜礼!!!”李季展开手中告书,而后率先跪地。 “唯愿大梁国泰民安、陛下长命福泽。” “唯愿大梁国泰民安、陛下长命福泽。” “唯愿大梁国泰民安、陛下长命福泽。” “祭天!!!”待百官起身,萧良图率先出列,大步走上高台。 “天地并况,惟予有慕,爰熙紫坛,思求厥路。 恭承禋祀,缊豫为纷,黼绣周张,承神至尊。 千童罗舞成八溢,合好效欢虞泰一。 梁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璆磬金鼓,灵其有喜,百官济济,各敬厥事。 盛牲实俎进闻膏,神奄留,临须摇。 长丽前掞光耀明,寒暑不忒况皇章。 发梁扬羽申以商,造兹新音永久长。 声气远条凤鸟翔,神夕奄虞盖孔享。” 萧良图念一句,小皇帝跟一句,直至最后一句念完,顾秋蝉缓步走上前去。“岁贺除夕之际,陛下于正阳宫设宴群臣,以彰皇恩浩荡。” “陛下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1420章 …… 约莫两个时辰,祭典终是结束。殿外余闹尚未完全散尽,正阳宫的宴饮已如潮水般铺展开来。 宫墙内,三十六盏走马灯在穿堂风里悠悠转动,将“麒麟送福”和“岁朝清供”的图样投在金砖地上。 殿外积雪被宫人扫至廊下,堆成半人高的雪堆,檐角垂落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倒像是谁在檐下悬了些水晶帘子。 一阵喧闹与交谈声中,徐平随百官踏入殿门时,暖意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十二根鎏金盘龙柱撑起穹顶,柱身缠绕的金龙眼珠嵌着鸽血宝石,在灯火下明明灭灭。 殿中摆开四十八张紫檀木案,案上青瓷碟里盛着蜜饯、干果与熏肉,铜炉里燃着的龙涎香与陈年黄酒的醇厚交织,酿出一种独属于岁末的馥郁。 最惹眼便是殿中那尊三足铜鼎,鼎中煮着的肉食正咕嘟冒泡,热气裹着肉桂与花椒的辛香,漫过案几,沾得人衣襟都带着暖意。 “徐少保这边请。”李季引着徐平往东侧首座走去,拂尘扫过案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太后特意吩咐,给您留了临窗的位置,既能看殿外雪景,又能瞧清御座前的歌舞。” “有考李公公!”徐平颔首谢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御座。 “陛下稍待,这边,快些!”小皇帝正被顾秋蝉按在龙椅之上,由宫女替他系玉带。 幼帝手里攥着块麦芽糖,趁人不注意便往嘴里塞。 “陛下莫要贪嘴!”瞧着他如此,被顾秋蝉用指尖轻点对方额头时。龙袍袖子太长,垂在膝头晃晃悠悠,倒有几分憨态。 “瞧她一袭石青凤袍,领口还滚着银线鸾鸟纹,端庄得体,看来太后今日心绪不错。”姜云裳不知何时已立在徐平身侧,顺着其人的目光望去。“你瞧她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是先帝封妃时赏赐,平日从不戴,今日倒衬得她肤色莹白。” 徐平没接话,伸手取过案上的玉杯。杯壁温凉,盛着琥珀色的酒液,正是岳州进贡的“万年香”,埋在梅树下足有二十年光景。 “许是她看出了什么,但也无妨!先入坐吧!”言罢,他指尖刚摩挲着杯沿的缠枝纹,耳边却已响起编钟的轻响。 “陛下有旨,开宴!!!”随着李季的唱喏声穿透殿内喧嚣,小皇帝立刻坐直身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清了清嗓子。“于此除夕,自然昂众卿同乐,共享岁时。” 此话一出,群臣抬手作揖,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笑。 见此情形,顾秋蝉轻声提醒。“陛下,该着令宫乐了。” ”宴,宴起!”幼帝微微点头,而后便缓缓起身。众卿,鼓瑟琴和、共庆岁末!” 编钟声陡然转急,八名舞姬踏着碎步从殿后转出。她们身着绯红罗裙,裙摆上绣着金线红梅,转圜间裙摆飞扬,竟真如红梅绽放。 见此,殿角一众乐师奏响《舞元乐》,琵琶与筚篥的旋律缠在一起,混着鼎中屠美酒的热气,酿出一种醺然的暖意。 “臣,萧良图,献贺礼!”几息之后,萧良图率先起身出列,捧着个紫檀木匣跪倒在丹墀之下。 内侍接过木匣呈给小皇帝,幼帝费力地掀开盖子,匣中是座金玉假山,玉笋上缀着米粒大的珍珠,竟真如沾了晨露,山脚下的鎏金池塘里,三只翡翠鸾鸟正浮在水面,尾羽还能轻轻晃动。 “母后,好漂亮!”小皇帝伸手去摸,被顾秋蝉拦住。“陛下该问萧大人此礼寓意。” 第1421章 “呵呵!陛下圣明!”萧良图拱手笑道:“此乃贺我大梁江山永固。玉笋为栋梁,珍珠喻示民心,愿陛下如这群山撼地,根基稳固,如是鸾鸟腾霄,得万民拥戴!” 见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顾秋蝉便柔声笑道:“萧大人用心了,赏玉带一围,锦缎五百匹。” “多谢陛下!老臣贺陛下万年,大梁江山社稷万年!” 礼罢,萧良图谢恩退下之时,徐平却注意到对方眼角扫过顾秋蝉,似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阴沉。 “呵呵呵!旦此除夕之日,老臣恭贺陛下龙体圣安,福泽永世!”说罢,池国栋捧着几本账册上前。“臣献今年国库总账!漕粮入仓二百万石,盐铁专卖获利一百五十七万两。 旦此除夕,当以此钱粮赈济灾民,莫使我大梁一人冻饿矣!”言罢,他将账册举过头顶,黄绸封面在灯下发亮。“另备岁贡银二十万两,供陛下赏赐。” 拿皇帝的钱献给皇帝?池国栋这是演都不演了?徐平眉头一挑,不停转动起扳指。 便是如此,反观不明深意的小皇帝却是拍手叫好。“池相乃国之栋梁,赏……赏……” “……”顾秋蝉眼含怒意,无奈之下却命内侍取来赤金带銙。“赏池相金带一围、赐锦布五百匹、银千两。” 见此一幕,台下群臣纷纷交头接耳。 片刻之后,百官依次献上贺礼,倒是显得热闹非凡。 待到献礼结束,国礼司呈捧来新修的《大梁礼典》,依次点燃九盏宫灯。“开宴!!!” 随着一声吆喝,顾秋蝉率先举杯。“众卿皆乃社稷之臣,当满饮此杯!” “臣等谢过陛下!!!” “臣等谢过陛下!!!” 看着这满堂喧闹,徐平指尖却在玉杯上不停的轻轻敲击。 见他如此,忽闻姜云裳开口。“不合你胃口?怎么不吃?这熏鹿肉乃从元武购来,用松枝熏了十余日,尝尝?” “那便,尝尝!”说话间,徐平夹起一块鹿肉送入口中。倒是带着松脂的清香,的确味道不错。 鹿肉入腹,当他放下筷子抬眼时,正见顾秋蝉望向这边。 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飞快移开目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怎么,是担心今晚会生枝节?”姜云裳先是黛眉微皱,而后手肘碰了碰徐平。“薛刚哪里都已安排妥当,放心。” 听闻此言,徐平正欲开口,却闻殿外传来一阵甲胄碰撞之声,而后数百名禁军自殿外匆匆而过。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殿内的喧闹顿时消了大半。百官面面相觑,连乐师都停了演奏。 顾秋蝉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小皇帝却仰头问。“母后,怎么突然停了?” 余光一瞥,徐平拱手施礼。“不过是禁军换防的时辰到了,陛下不必在意。” 对此,小皇帝虽似懂非懂,顾秋蝉却已然缓缓点头。“奏乐起舞!诸位爱卿随意便可。” …… 听闻此言,殿内再次喧闹起来。 片刻之后,内侍接连端上热菜,第一道便是“龙凤呈祥”。 以整只烤鹿腹中塞着锦鸡,鹿皮烤得金黄流油,鸡骨已酥,用银刀轻轻一划,肉汁便淌在玉盘中,混着底下垫着的笋片,香得人直咽口水。 “这道菜得要陛下先行动刀。”顾秋蝉拿起银刀,手把手教小皇帝切下一块鹿肉。“先敬列祖列宗,再赏百官。” ”儿臣明白!”说着,小皇帝依言将肉放在祭盘里,又亲手给前排的几位大臣分肉。 当分到徐平之时,幼帝忽然踮起脚,却只送去半块残肉,并小声说道:“朕不喜欢你……” 第1422章 此话一出,徐平先是一怔,而后双目缓缓凝起,心头怒意翻涌。好小子,这是当众让我下不来台啊…… 见此情形,萧良图和池国栋面面相觑。 幼帝为何会如此顾秋蝉并不知晓,她只觉如芒在背,慌忙割下一大块鹿肉放入了徐平的碗中。“徐少保莫要多心,陛下年幼,尚且有些贪玩。”说着,她一把将有幼帝扯回座上。“莫要胡闹,快些坐好。” “看来,陛下是对臣颇有意见啊?”话到此处,徐平将放着鹿肉的盘子一把推开。“臣久历营伍,向来不食马肉,这个恐怕无福消受了。” 马肉?这分明是鹿肉啊? 不光顾秋蝉没反应过来,连带着群臣也是议论纷纷。 “呵呵!徐少保所言自是在理啊!马乃军中之重,岂可作为餐食!”言罢,萧良图笑着将菜盘推置一旁。“元武虎视眈眈,我等臣工更不应食马肉!” “萧相言之有理!”池国栋轻抚须髯,同样放下了碗筷。 “…….” 孙振岳微微挑眉,正当他欲开口之际却被傅康一把按住。“看看再说。” 幼帝双眼微红,显然是情绪有些激动。这鹿肉他自幼便常吃,为何大家说是马肉。“这分明是鹿……” “倒是本宫考虑不周了!来人!还不将此菜换下!”顾秋蝉强忍着心中悲愤,深深瞥了不远处的徐平一眼。 瞧着眼前这一幕,季书同把玩着酒杯,目光时不时朝姜云裳看去。鹿肉说成马肉,如此逼迫皇帝,徐平比之顾应痕也是不遑多让…… “诸位同僚看着本少保做甚?吃酒啊!“就在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徐平已然举杯满饮。 见此情形,姜云裳同样心头不悦。俩人虽相互利用,徐平如此作践皇帝,她也是无可奈何。“云裳恭贺陛下安康,大梁风调雨顺!”言罢,她理好衣袍缓缓起身。“此杯,遥祝陛下万年!” 见她起身,徐平只微微抬眼,而后同样笑着起身。“臣与贱内遥祝陛下万年!” “呵呵!老臣祝陛下万年!“ “臣等祝陛下万年!!!” 反正有人带头,原本压抑的气氛很快便得到了缓和。 酒过三巡,一众武将开始拼酒,三两文臣们则吟诗作对。 对于眼前这般情景,顾秋蝉端着酒杯,浅酌慢饮。许是知道今夜会发生些什么。她今日饮酒格外克制,鬓边的步摇始终整齐,连凤袍褶皱都没乱过。 此举徐平同样也已注意到,内心深处他是想留对方一条命,但却不能…… 正当他心情动荡之际,沉默已久的周信却端着酒杯上前,脸上堆着温和的笑。“陛下如此聪慧,皆是太后教导有方。 老臣愿太后福寿安康,常伴陛下坐稳这万里江山。” 看着对方和善的目光,顾秋蝉心头一阵厌恶。即便如此,她依旧举杯回敬,声音还颇为清浅。“教导陛下乃本宫之责,倒是老太师这般费心,倒是叫本宫颇为意外。” “太后娘娘言重了!”周信微微皱眉,很快却又舒展开来。“呵呵!先帝在时,常言后宫不得干政。陛下年幼,未免旁人议论,老臣自然是要多费些精力。” “是吗?”徐平突然拍了拍案台,旋即举杯畅饮。“怕是有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哟!” “徐少保此言何意?”周信拂须之手稍稍一顿,而后转身作揖。“莫非徐少保是在说老夫不成?“ 见他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徐平不由的冷笑出声。“还真是有趣!本少保说你了吗?你就急着跳出来?老东西,别那么喜欢代入好不好?“ “……”自知徐平素来善辩,与他口舌之争讨不到好。周信原本风轻云淡的表情一变,转而坐回原位不再言语。 殿内气氛再度陷入尴尬,一些职权较低的朝臣已然生出离席之意。 即便猜到了众人的心思,徐平却也并不在意。距离宫变的时辰快到了,殿外的风雪似乎也停了…… 夜色渐深,宫门外传来了梆子声。 “咚!咚咚!” “咚!咚咚!!” 梆子声刚落,群臣尚在饮酒,忽闻西北角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便是冲天火光顺着琉璃瓦直冲而起。 长春宫处浓烟滚滚,在绯红的宫墙上蜿蜒攀爬,瞬间便撕破了夜宴的喧闹。 宫外,一众太监举着的宫灯剧烈摇晃,原本端坐着的命妇们尖叫着掀翻了案几,混着珠钗滚了一地。 不过片刻时间,大量禁卫的甲胄撞击声便在四处传开。 “走水了!长春宫走水了!”嘶哑的呼喊声在宫道间炸开,一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冲进了正阳宫内。“启……启禀陛下,长春宫走水了!” 听闻此言,乐师慌忙按弦,舞女也是接连退至一旁。 “走水了?好好的怎么会走水?”虽不知缘由,顾秋蝉却感到事态不妙。她侧目看了眼不远处的徐平,而后骤然起身。“愣着做甚?还不差人灭火!” “回,回太后,薛统领已率禁军前往!” 第1423章 …… “陛下、太后,长春宫,走,走水了!”小太监的声音带着慌乱,在正阳宫大殿中央一个劲的叩首。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原本醉意醺醺的百官顿时清醒,杯盏落案的脆响此起彼伏。 好好的怎么会走水?顾秋蝉攥着裙摆的手骤然收紧,当即走下龙台朝着殿门而去。 就在她抬眼远观之际,不过短短十息,长春宫的方向果然腾起冲天火光,映得半边夜空都泛着诡异的橙红。 “不可能,怎么会突然走水了?……”顾秋蝉止不住的喃喃自语。“冬香今晨才检查过各处炭盆,怎么会突然走水?” “太后娘娘,要不要带着陛下先回偏殿避避?”但见此状,宫女赶忙快步上前将之扶稳。 听闻此言,顾秋蝉一把甩开宫女之手,目光当即看向远处的徐平。而此时的徐平正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着嘴角,仿佛殿外的火光只是寻常烟火。 见对方如此,这一刻,无数念头在顾秋蝉脑中浮现。这火来得太巧,当是有心之人精心安排,恐怕和徐平脱不开干系。他到底想要做甚? “尔等都还愣着做甚?!!”就在顾秋蝉思虑之际,徐平突然起身,朝百官扬声言道:“长春宫乃太后娘娘居所,火势凶险,想必定有古怪,诸位当同往查看!” “徐少保所言在理!诸位同僚,不如随本相一同前往。”言罢,萧良图率先离开了席位。 这话倒是正合众人之意,有人带头,百官自是纷纷起身,簇拥着小皇帝挨个往外走去。 见此情形,顾秋蝉却站在原地没动。不明所以的她直到贴身宫女碰了碰其人胳膊,才有所反应。 “原以为会在节后,徐平啊徐平,你们还真是迫不及待了。”说罢,她提起裙摆便往殿外跑去,连带着凤冠上的珠串也撞得叮当作响。 宫道上积雪未消,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长春宫赶。 顾秋蝉跑在最前面,凤袍被寒风掀起,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如何也想不出长春宫会有什么情况。倘若是想借机搜寻兵符,自己也已交给了幼帝。 “太后娘娘慢点!”身后突然传来徐平的话语,声音不紧不慢,甚至还有几分冷淡。“这雪地滑,小心摔着。” “你……”顾秋蝉没回头,只快步往前走。 正阳宫到长春宫要绕过三座假山、四道回廊,平日里小半个时辰的路,此刻却像隔了万水千山。 待众人远远望见长春宫的轮廓之时,火光已经小了下去,只剩浓烟滚滚,混着雪沫子往天上飘。 而此时的长春宫附近,值夜禁军正提着水桶挨个往火场冲去。 殿外大门早已被烈焰吞噬,雕花窗棂噼啪作响,火星像断线的金箔,飘落在对面的偏殿屋顶。 几个老嬷嬷死死拽着哭嚎的宫女,却拦不住众人奔逃。即便有人挣脱,很快也会被禁军死死按在地上。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远处传来救火的铜锣声,却被此起彼伏的呼叫声盖过。 地上积水混着黑灰,踩上去咯吱作响,殿前那株老梅树被烧得焦黑,断枝上还挂着未燃尽的宫纱。 “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随着一声吆喝,萧良图领着一众朝臣快步穿过前廊。 见大量宫人与禁军正在救火,顾秋蝉的心稍稍放下。“究竟怎么回事?” “回娘娘!薛统领正在检查!具体因何而走水尚不可知。” 第1424章 李季话音刚落,顾秋蝉本欲上前,却见薛刚早已带着禁军将此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长矛如林,宫门被堵得严严实实。 “薛统领!”徐平掰开人群出列,看了眼四周,旋即高声问。“太后居所如何了?” 薛刚转身,脸上佯作焦灼,却掩不住眼底的得意。“见过徐少保!萧相! 这火刚灭!只是……只是搜出些东西,怕是要惊扰圣驾。” “惊扰圣驾?却是何物?”顾不得体统,顾秋蝉快步从人群中挤出。 见对方上前,薛刚侧身让开一条路,语气却颇有些古怪,甚至还有几分戏谑。“不如还是太后娘娘自己看吧。” 听闻此言,顾秋蝉暗感不妙。她拨开人群往里冲去,刚踏进宫门,就见禁军副将从正殿偏门拽出个男子。 那男子倒是生得俊美,虽一袭白袍,头发却被熏得焦黄,脸上还沾着些黑灰,一见顾秋蝉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顾秋蝉先是一愣,很快,眉头便拧在了一起。“你是何人?本宫可从未见过你。” “娘娘,娘娘啊!您您,您怎么能不认小人呢?”男子膝行几步,死死抱住对方裙角。“昨夜您还让赵公公传小人来长春宫,说今儿给小人赏银三千两,让小人……让小人今晚好生伺候您啊!” “一派胡言!”顾秋蝉瞳孔骤然收紧,抬脚便将之踹开。“本宫昨夜一直在批阅仪程,秋韵和一众宫女都能作证!” “秋韵?”男子眼珠一转,赶忙磕头。“是那个总给您剥蜜饯的宫女吗?上次入宫之时她还提醒小人不要带杏仁酪,说您不喜放杏仁末。” 这话一出,百官顿时哗然。 “连太后不喜杏仁末都知道,怕是真的……” “私藏男子在寝宫,这可是秽乱后宫的大罪啊!” …… “什么杏仁?简直胡言乱语!“顾秋蝉浑身冰凉,呆楞几息之后,猛然转头看向徐平。“是你们在捣鬼?本宫根本就不认识此人!!!” 听闻此言,徐平却是故作惊讶,当即摊开手道:“太后娘娘这话可冤枉微臣了。微臣虽不知娘娘为何这般说,但事关重大……”说着,他突然停顿,而后转向薛刚沉声道:“薛统领,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妄下定论。” “呵呵呵!少保说得是。秽乱后宫可是重罪,自然不可妄下定论。”言罢,萧良图缓步上前,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之人。“你说你昨夜在长春宫,可知太后昨夜穿什么颜色的中衣?发髻上插的什么钗子?” 对方有此一问,男子倒是张口就答。“回回回,回大人话!太后穿的乃是青色暗绣鸾鸟纹中衣,发髻上插的是白玉嵌红宝的步摇,左侧还别了支银质挖耳勺!” “哦?”萧良图拂须一笑,旋即向一旁的宫人招了招手。“去趟内侍阁和尚衣监,将昨日的宫册取来。” 怎么可能?他怎么知道?顾秋蝉脸色骤然煞白,眼神飘忽不停。这些都是她自己贴身的穿戴,该男子如何知晓?是李季透露的?还是青禾?“你……你,你一派胡言……说,谁让你来污蔑本宫的!!!” “大人,这都是小人亲眼所见啊!”男子慌忙爬向萧良图,一个劲的磕头。“娘娘,昨夜您还说小人搓背力道正好,活儿更好!比前些个面首强多了! 您您,您……还说最喜欢吃城南张记的桂花糕,让小人今儿给您带来,东西小人就藏在妆台第三个抽屉里!” “还养得有不少面首……”此话一出,当局有老臣低呼。“太后娘娘,您是否该给臣等一个说法?” 第1425章 “荒唐!!简直有辱国威!”池国栋往前一步,当即便抬手指着顾秋蝉怒斥。“太后!此人对您的起居喜好了如指掌,还敢狡辩?” “本宫没有!”顾秋蝉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大惊失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这些都是尔等串通好的!是也不是?” 见她如此,萧良图叹了口气,语气还刻意带着几分沉痛。“太后娘娘,事到如今,您就如实说吧。念在您曾侍奉先帝,或许能在陛下面前为您求个情。” “求情?本宫何须尔等求情?”顾秋蝉突然冷笑,忍耐许久的泪水终是掉了下来。“徐平啊徐平,是你吧?你以为用这种卑劣手段就能扳倒本宫?做梦!” “事到如今了太后还想狡辩吗?”池国栋突然提高声音,目光直直盯着那跪地男子。“你再说说,还知道些什么?若敢污蔑,当诛全族。” 见池国栋气势汹汹,男子犹豫了一下,偷偷瞥了眼萧良图。见对方微微点头,故作颤声回道:“太后……太后的腹下三寸有颗红痣,像像,像是朵桃花!” 此话一出,仿若一道惊雷乍现,在场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先是死寂般的沉默,片刻之后,百官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顾秋蝉,戏谑、震惊、鄙夷、愤怒……各种不同的眼神接踵而至,人群之中顿时便炸开了锅。 “哗!这这这……” “连这种私密处都知道,定然是真的!” “秽乱后宫!这是要毁我大梁根基啊!” “不知廉耻了!简直是不知廉耻!先帝的颜面都被丢尽了!” “顾秋蝉!妄你窃据太后之位!你简直罪该万死!” “荒唐!简直荒唐!淫妇,你可知罪?” 接二连三的骂声滚滚而来,顾秋蝉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全是嗡嗡声响。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整个人撞在身后的廊柱之上,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根本就喘不上气来。 腹下三寸的红痣……除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宣帝,连青禾都不知道!这男子又怎么会知道?不!不对!还有一人知晓! 念及此处,她侧身看向徐平,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不……不是这样的……” 顾秋蝉不停的摇着头,想要反驳,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能说什么?说徐平曾经和自己有染吗?说自己是被姜云裳和周信下套? 莫说百官不信,即便他们信,谁又敢处置徐平?谁又能处置徐平?怪不得他让自己离开奉天,何其歹毒…… “不是这样?那是何样?”池国栋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喷出满口。“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太后身为国母,做出这等丑事,让陛下如何立足?让我大梁百官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池相言之有理!”萧良图接过话头,声音掷地有声。“自古后宫不宁则朝纲动荡!太后秽乱后宫,按律当废黜后位,由内廷司严审,后打入冷宫!”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老臣附议!” “臣等附议!” 见此情形,原本被宫女扶着站在人群后的小皇帝顿时被吓得小脸惨白,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母,母后……他们,他们……” 见幼帝惊慌失措,顾秋蝉的心像被狠狠揪住,她掰开人群便冲上去抱住幼帝。“皇儿莫要怕,母后是被冤枉的……” “冤枉?”萧良图冷笑一声,抬手便轻轻一挥。“还不将她拉开?太后若真冤枉,为何此人对您的私密之事了如指掌? 老臣请陛下下旨,将太后押往内廷司严加审问,彻查此事!” “还愣着做甚?还不把她押去内廷司?”池国栋当即笑着附和。 “……”薛刚上前一步,拱手道:“来人!“ 听闻将令,一众禁军快步上前将母子二人围拢。 “放肆!”顾秋蝉抱着小皇帝护在身后,眼神冰冷的扫视着四周。“谁敢动本宫?本宫乃先帝钦封,乃大梁太后!尔等安敢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萧良图眉头一挑,指着地上男子微微摇头。“太后娘娘私藏面首,已是大逆不道,何来以下犯上?”说罢,他又笑着转向小皇帝,躬身道:“陛下,为保皇家颜面,为安百官之心,此事必须严惩!” “不要,朕不要和母后分开……”小皇帝哭得满脸通红,拉着顾秋蝉的衣袖拼命摇头。“母后,皇儿害怕……” 见母子俩人死死抱在一起,萧良图拂袖一挥。“磨磨蹭蹭!还不带走!” “尔敢……” 其人话音刚落,一名禁军慌慌张张冲进人群之中来。“报!!!启禀萧相、池相,皇城外发现大批兵马,打着镇国公府的旗号!” “顾应痕的兵马?”听闻此言,徐平先是眉头一挑,旋即抬手拦住禁军。 第1426章 …… “徐少保?”薛刚眉头紧皱,原本成竹在胸的表情转瞬间便已消散。 见徐平沉默不语,宫门前的顾秋蝉心里亦是不停揣测。顾应痕不是在虎威吗?谁打着他的旗号在这个时候动兵?是巧合,还是…… “多少兵马?”便在众人愣神之际,萧良图当即上前追问。“都是哪一营?” “回相国,看不清!黑压压一片,怕是有上万!”禁军声音有些颤抖,连带着说话也是吞吞吐吐。“似,似乎…..像是,巡防营。” “巡防营的人?”池国栋低头垂目,脸上表情却并无波澜。巡防营才多少人?呵呵!顾应痕的人马可远不止巡防一营。 听闻此言,百官纷纷散开,继而无头无脑的议论起来。 “……”徐平侧目看向顾秋蝉,眼神中还颇有些复杂。“你父亲倒是会挑时候。” 顾秋蝉并没有理,只紧紧抱着小皇帝。事到如今她如何还不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徐平要除掉自己,顾应痕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想要趁机夺权,顺便拔除某些钉子。 “母后,是外公来了吗?”见顾秋蝉身子有些颤抖,小皇帝突然抱住其母的手臂。“外公是不是来救母后的?” “他不是你外公,顾应痕的兵马也不过是来借机谋利的。”言罢,顾秋蝉微微抬头,方才还充斥在耳畔的“秽乱后宫”、“打入冷宫”等字眼早已戛然而止。 深吸口气,她偏过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皇城宫门的方向。“皇儿要记住,这群人没一个好东西……” 见她如此说来,小皇帝再度抽泣。 顾秋蝉轻拂其后背,心中却是早已烦乱不堪。当初,她指着顾应痕的鼻子骂对方是个利欲熏心的畜生,骂他连亲外孙都想除掉。 可真当此刻听到那熟悉的名号,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痛楚。她记得七岁那年,宁州大雪封山,顾应痕冒雪进山打猎,回来时半边身子冻得青紫。“哈哈!爹虽然没啥本事,但今晚的饭算是有着落了!” “太后?请吧!”押着顾秋蝉的禁军见她呆愣在原地,便要叫小皇帝抱走。 听闻此言,顾秋蝉虽回过来,眼底却依旧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掩饰不住的悲叹。 顾应痕率兵来此会不会救下幼帝,还是仅仅为了趁乱谋利?念头刚起,她心底竟生出一丝期待。“尔等放肆!本宫……” “还在此做甚?薛刚!”徐平的声音打断了顾秋蝉的话语。他眉头拧成一块,掌心按在腰间佩刀之上。“立刻带人去城门查看!务必弄清城外兵马的数量和旗号!” “本将这就前去……” 薛刚抱拳应声,转身正欲离去,人群中却传来一声怒喝。“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孙振岳从人群队列中走了出来。他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最后落在萧良图的身上。“顾应痕身为镇国公,不在虎威军抵御元武,却是率兵逼近皇城,他想做什么?莫非是要谋反不成?” 此话一出,站在其人身后的傅康却轻轻咳嗽了几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示意。 “……”孙振岳会意,当即拱手言道:“相国大人,末将请命,即刻前往东城大营调兵!若顾应痕真敢谋反,末将定将他拿下!” 听闻此言,萧良图和徐平对视一眼,旋即沉声回道:“速去速回,切记顾好四门。” “萧相放心!末将这就前去。” 孙振岳转身离去的脚步声才刚刚消失在回廊尽头,又有一名老太监连滚带爬的冲进了人群之中。 第1427章 其人帽翅歪在一边,袍角沾满污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报!陛下!萧相!池相!皇城的……皇城的正门已经打开了!” “你说什么?!”徐平瞳孔骤缩,当即掰开人群上前。“薛刚,四门由近城卫把守,怎么可能被人打开?” “胡言乱语!近城卫有八千余众,顾应痕就算强攻也不可能攻破城门!”薛刚大步冲上前去,一把便将人提起。“说,到底怎么回事?” “不,不是的……”老太监哭丧着脸,整个身子颤抖不已。“伍,伍安国打开了正阳门,镇国公已经率兵入城了!他们喊着拱卫陛下,清君侧的口号,兵马已经过了金水桥,用不了多久便可到正阳宫!” “伍安国不是你的人吗?薛刚,你这禁军统领就是这么当的吗!”萧良图瞳孔缩紧,连带着手中玉扳指也掉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周信亦是他死死盯着那老太监,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清君侧,好个清君侧,他……他怎么敢……这是谋反!这是公然谋反!” “萧相,末,末将……” 薛刚话未说完,萧良图已是面如死灰。方才还义正辞严弹劾顾秋蝉的脸上血色尽褪,他下意识后退几步,接连撞到身后的香炉。 铜炉“哐当”一声倒地,香灰撒了满地。 百官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惊呼声、咒骂声很快便混杂在一起。 “顾应痕不是去虎威了吗?”姜云裳快步往前走去,鬓边的珍珠步摇剧烈晃动。“虎威距此千里之遥,他怎么可能调兵来皇城?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本宫去看看!” “且慢……”徐平抬手便将之拦住,语气中却并没有太多的紧张。“无论他图谋的是啥,兵围皇城已是大逆不道!”深吸一口气,他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众人,当即便提高了嗓音。“都给本少保住口!眼下不是慌乱的时候!” 话到此处,他转身看向押解着顾秋蝉的禁军。“先将太后和陛下护送至偏殿!派羽林卫严加看守,没有本少保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你打算如何……”姜云裳蹙眉道,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早就猜到不会这般顺利,我先留在此处善后。”言罢,徐平掸了掸衣袍,目光扫过在场的一众朝臣。“你与薛刚即刻赶往正门,务必拖住顾应痕,切不可擅自开战。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马上过去。” 姜云裳与薛刚对视一眼,转身快步离去。 …… 禁军再次拉扯顾秋蝉时,她没有反抗。只是经过徐平身边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对方。 火光映在她的瞳孔里,曾经的温存尚未完全褪去,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徐平啊徐平,算计来算计去,你算计这么久,算到了今日顾应痕会来吗?” “带走……”徐平并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对方被禁军押走。 “徐少保可有后手!”萧良图捡起地上的玉扳指,很快便已调整好心绪。“顾应痕掌控着京城一半的兵马,除了巡防营,还有戍卫司。二军旗下兵马有数万之众。 如今城门已开,想来是禁军中也有不少他的人。孙振岳不在,薛刚被分了兵权,手里可用之兵想来不到两万,恐怕难以抵挡……” “抵不住也得抵。”徐平沉声道,目光落在长春宫方向那渐渐熄灭的火光上。“本将早已料到事情不会如此顺利,先金蝉脱壳,再来个回马枪,顾应痕算盘珠子倒是拨的好……” 第1428章 “既是如此……” “莫要慌!你好歹也是相国!”言罢,徐平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缓缓打开。“本少保从未将一切都寄托在薛刚的身上,顾应痕有后手,你安知本少保就没有后手……” 听闻此言,萧良图眉头一挑,而后快步随着群臣而去。 与此同时,皇城正门内,甲胄碰撞的脆响震耳欲聋。 顾应痕身披黑袍金甲,立马于金水桥前。 其人身后的士兵队列整齐,手持长矛,矛尖在宫灯的映照下泛着寒光,从城门一直排到天街,活像一条黑色的长龙,将整个皇城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过,吹动他有些鬓边的白发。他抬手一挥,赵岳当即拔出佩刀。“长公主别来无恙!” “镇国公!”姜云裳立于桥对岸,虽身着华丽长袍,声音却清亮如钟。“宫门,乃是皇家之禁地,你率兵至此,究竟意欲何为?!” “长公主言笑了……”顾应痕勒住马缰,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听闻皇城走水,陛下安危成谜!”说话间,他突然拔出腰间佩刀,扬声笑道:“本公奉陛下秘诏,特此前来救驾!萧良图勾结薛刚,构陷太后,意图谋逆!此等奸佞,人人得而诛之!” “一,一派胡言!”薛刚挺枪上前,脸色却有些发白。他本以为顾应痕远在虎威,此刻见对方兵强马壮,心里早已打起了退堂鼓,连带着握枪的手也微微发颤。“镇国公,你擅闯皇城已是大罪,若再不退兵,休怪末将……末将不客气!” “不客气?呵呵!呵呵呵!”顾应痕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便放声大笑。 这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似乎还带着说不出的嘲讽。“薛刚,你这点能耐,也配在本公面前犬吠?似你这等投机小人,也想要图谋不轨?如今本公在此,你还不束手就擒?” “你……”薛刚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环顾四周,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尔等这些个奸佞乱党,还不随本公前去觐见陛下!”言罢,顾应痕突然抬手,声音骤厉如刀。“都给本公拿下!若有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杀!” 随着顾应痕一声令下,其人身后的士兵齐刷刷上前一步,长矛直指桥对岸,队列移动的声音整齐划一,带着慑人的气势。 “本宫乃大梁长公主,先帝亲妹!本宫看谁敢动?!”看着退后的薛刚,姜云裳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对方腰间佩刀。“你个懦夫!” 长刀出鞘,刀身映出她冰冷的眼神。“顾应痕,你可知兵临皇城意味着什么?你这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就不怕这天下百姓唾弃?!!!”说话间,姜云裳高举刀刃,遥指着对岸的兵卒。“还有尔等! 赵岳,汝父兄乃我朝忠烈,汝更是先帝亲封的虎神卫大将军,掌内外两城营防,此时安能伙同叛军闯宫? 你就不怕赵氏的列祖列宗不耻吗?你就不怕天下百姓戳你脊梁骨吗?!!!” “谋逆?长公主何出此言?”顾应痕先是冷笑,旋即目光扫过桥上的一众禁军。“本公是在护驾!倒是尔等,在此祭祖大典,除夕之夜构陷当朝太后,到底谁才是谋逆?!” “满口胡言!”姜云裳有些语塞,虽然知道此刻争辩无用,但也需拖延时间。“无论是何缘由,都不是你领兵包围皇城的借口。 顾秋蝉豢养面首,秽乱后宫,此乃满朝文武一同见证,岂容你置喙?还不速速退去!” 许是察觉到顾应痕已没了耐心,薛刚站在姜云裳身边,额头缓缓渗出冷汗。他偷偷瞥了眼顾应痕身后的兵马,心里纠结不已。 徐平虽看着势大,那也是顾应痕受制于元武,且岳州军可并不在奉天城内。顾应痕如今已率军入城,明显占了上风……若是自己此刻倒戈…… 就在薛刚心思活络之际,顾应痕却忽然开口喝道:“薛刚!你当年打开城门,随老夫护立新君有功,老夫都记着。你若识相,此刻当让开道来,迎老夫面圣。 旦行如此,陛下仁善,或许嘛,还能饶你一命!” 对方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本在纠结的薛刚浑身一颤。投机取巧自然可行,但先叛旧主投新,如今又叛新主再投,恐怕也会被秋后算账……“住,住口……顾应痕,本将,本将……” “老夫可不是你,言而无信!”许是猜到对方的顾虑,顾应痕拂须大笑。“街边一条狗本公偶尔都会喂点吃食,饶你一命,不难…… 禁军的职责乃是护卫皇城,本公此来亦是如此,尔等还不速速散开!” 此话一出,薛刚身后的禁军面面相觑,当即便交头接耳。 ”尔等莫要被其蛊惑!此等篡逆之辈,又有何信誉可言?”言罢,姜云裳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了薛刚脸上。“别让本宫看不起你!” 第1429章 …… 寒风呼啸,金水桥的白玉栏杆上还凝着未散的霜雪。 “赵乐,去请长公主退下!” 随着顾应痕一声令下,赵乐翻身下马,持长戟缓缓上前。“长公主,得罪了!” 姜云裳将刀斜斜垂于青石桥面,刀身在宫灯映照下,衬得那身绯红宫装愈发妖娆。“堂堂将门之后,也是逃不开权与利的腐蚀。” “还望长公主退下!所谓刀剑无眼,伤了可就不好了……”说话间,赵乐将画戟重重顿在地上,铁戟尾端磕击石板发出一声闷响。“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赵某并不觊觎权势,只是不想做个灭种灭族的罪人罢了。”言罢,他将戟尖垂下的红缨轻扫过桥面,带起阵阵细碎尘埃。 “聒噪!”其人话音刚落,姜云裳已动。足尖轻点,绯红色身影迅速掠向左侧,长刀举起的刹那,刀芒直劈对方握戟之手。 “……”见此情形,赵乐微微摇头,画戟骤然旋身,戟杆迅速撞开刀身。 “叮”的一声脆响,震得桥面水珠四溅。 深吸口气,赵乐借势沉腰,戟尖陡然翻起,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刺向对方心口。“得罪了……” 姜云裳双目微眯,足尖点在桥栏边缘,身子险险后仰,戟尖擦着其鬓角掠过,虽挑落一支金步摇,她趁势反撩,刀风割得赵岳脖颈生疼。 “素闻长公主精通琴、棋、书、画,却不想修为亦是了得……”赵乐赞叹一声,画戟却突然横扫,逼得对方身形迅速退回桥心。 说话间,其人踏前两步,随后欺身袭杀而上,玄色战袍鼓胀如帆,戟影裹挟着内劲舞成密不透风的杀招。 到底是八境战将,久经沙场,即便连连后退,姜云裳的呼吸依旧乱了半拍,裙摆瞬间被戟尖划破数道口子。 虽是如此,她却忽然矮身,刀背贴着桥面滑行,刀光如游鱼般缠向对的下盘。“皇兄教过不少……刀破长兵的手段本宫也是拿手!” “铛”的一道声响,戟杆横立之间却当成被刀背敲开。赵乐顿了半分,急忙提膝避过。 就只这半分的空隙,姜云裳已旋身至对方身后,刀芒重重砸在对方戟杆之上。 火星子迸发之际,画戟发出一声闷响。 赵乐眉头微皱,正当他欲踢杆后退,姜云裳却反手一转,刀刃贴着戟杆划下,直劈对方手掌。 见此情形,赵乐瞳孔收紧,脱杆的瞬间腾空翻转,又将戟杆重新握稳。“……” “赵将军的戟法,也不是无懈可击嘛。”鬓边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姜云裳挥手甩去刀刃上的几滴血渍,气沉丹田,运转周天,再度持刀而上。 “嘭!”一道刚猛的内劲冲天而起,赵乐反手回劈,戟杆撞在刀身之上,震得栏杆接连崩裂。“倒是小瞧你了……” 趁对方旧力刚泄,新力未生,姜云裳足尖在崩裂的栏杆碎块上一点,绯红身影扑近赵乐身侧。长刀反握于腕,刀刃贴着小臂划出半弧,直取握戟右肋。 赵乐见此,喉间低喝一声,画戟来不及回防,左臂高抬横挡。铁甲与刀刃相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借着这股冲力,他旋身侧转,右拳攥着戟杆中段,以戟尾为锤砸向姜云裳肩头。 这一击凝聚了八境武者的内劲,带起的劲风刮得姜云裳鬓发倒竖。 即便如此,姜云裳不退反进,左肩硬生生受了这记钝击,骨头虽受炸裂之剧痛,却借着俯身的势头让过长戟,刀尖顺势捅向对方腰侧空当。 第1430章 刀身入肉半寸,被内衬的软甲阻住,她手腕急转,刀刃在甲胄上划出星火,同时左肘曲起,全力撞向对手心口。 “噗!!!!”赵乐闷哼一声,胸口如遭重锤。虽口溢鲜血,却顺势而下,左臂径直锁住姜云裳持刀的手腕。 两人距离瞬间缩至咫尺,呼吸交缠间,都能看清对方眼底翻涌的狠厉。 画戟拉扯之际,被两人夹在中间,长兵优势尽失,反倒成了累赘。 姜云裳被锁的手腕剧痛,突然抬膝顶向赵乐小腹。赵乐亦是早有防备,提膝相迎,两膝相撞的气劲中,他突然松开锁着的手腕,转而扣住对方的肩膀,发力便欲将人甩出。 其人脱手的刹那,姜云裳却左手探出,食指中指并拢,直戳赵乐咽喉下的气海穴。 赵乐脖颈骤缩,气海穴虽未被点中,却也被指风扫得气血翻涌。他借着后仰之势,右手松开戟杆,五指成拳直击对方心口。 姜云裳瞳孔一紧,当即手腕翻转,长刀顺势回撩,刀背磕在拳背之上,两人同时借力后跃,短暂分开的瞬间,又同时扑向落在地上的兵器。 刀与戟在冰冷的桥面再次相撞,两人各握一端,角力的内劲让兵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姜云裳额角青筋暴起,赵乐手背亦是血管贲张,霜雪被两人踏碎,混着内劲在石板上晕开一片片气浪。 远远看着厮杀的两人,顾应痕微微皱眉。 一个绯红如燃,一个玄黑如墨,金水桥畔的风雪卷着煞气扑面而来。 姜云裳的长刀与长戟再度相撞之际,她忽然借力后翻,足尖点在薛刚枪杆之上,俯视着对岸的兵甲。“顾应痕,尔本沐国恩,食君禄,受爵于朝,列位于班,却包藏祸心,阴蓄逆志。 值此动乱之世,不思竭忠尽节,反兴兵戈,犯上作乱,陷生民于水火,毁社稷之根基。 观尔行径,豺狼其心,蛇蝎其性。欺天罔地,背主负恩,裂冠毁冕,干纪乱常。 昔日朝堂立誓,犹在耳畔,今日兵临城下,已忘初心。 铁蹄所至,城郭为墟;锋刃所及,生灵涂炭。此等滔天罪孽,罄竹难书!” 话音刚落,姜云裳却是不堪重负,当即吐出大量鲜血。她翻身而下,刀尖遥指群贼。“天道昭昭,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尔今虽逞一时之凶,终不过秋后蚂蚱,蹦跶无几。待王师四合,旌旗指处,必枭尔首级于国门,曝尔尸骸于荒野,以儆效尤! 届时,看尔九泉之下,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何言辞对天下苍生!” …… 突如其来的一幕,薛刚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猛然攥紧枪杆,之前对投机与胆怯也浑然不在。“长公主言之有理,本将乃禁军统领,不是你顾应痕的家奴!”说话间,他大步上前,八境的气势喷薄而出。“众将士听令!结阵御敌!”言罢,他缓缓抬枪,枪尖指向对岸的赵乐。“十合拿不下你,本将自裁于此!!!” 话音刚落,他又后悔了!修为被夫子封了三成,早已不再是八境后期……苍天无眼,徐平害老子不浅呐! 禁军被这股狠劲所震慑,纷纷将盾牌往地里砸落,铁环扣住相邻的盾牌,在桥面搭起道道钢铁屏障。 前排的兵卒半跪在地,长矛从盾缝里斜刺出去,寒光在风雪中抖出细碎的亮斑。 姜云裳落在盾阵后方,长刀归鞘的瞬间解下腰间玉佩。“让徐平速来……要快!” “长公主放心!”亲卫接过玉佩,转身就往内宫跑去,身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雪幕吞没。 第1431章 顾应痕看着这一幕,忽然摇头轻笑。“薛刚啊薛刚,单打独斗此处的确无人是你敌手。 只不过,凭你和这点禁军,也妄图螳臂当车?”言罢,他缓缓勒转马头,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赵乐!” “末将在!” “莫要与他厮杀,速速攻入内宫!” “李孚!” “卑职在!” “传令虎贲营,给这些反贼开开眼!” “杀!!!”赵乐抬手一挥,巡防营兵甲高举盾牌迅速散开。” “拿下!”李孚拔刀顿地,其身后的虎贲营亦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至。 两营兵马三人一组,两人抬盾在前,一人持矛在后,推着盾阵便往桥上压来。 “羽林卫!放箭!”见此情形,薛刚缓缓退至盾后,一众弓弩手齐刷刷起身,箭矢越过盾阵径直射向敌群。 虎贲营盾牌皆由双层精铁打造,箭簇撞上去只留下个白印,纷纷折落在雪地里。 “垂死挣扎!“赵乐微微摇头,旋即大手一挥。“放箭!” “薛统领,识相的就降了吧,镇国公说了,饶你不死!”言罢,李孚压阵上前,当即挥落长刀。“给本将杀!!!” “降你妈?喊你妈来降,本将定叫她欲仙欲死!我操你*****!”薛刚啐了口唾沫,持枪飞身跃起。“你妈******!老子当年跟着先帝打元狗的时候,你*毛都没长齐,你装*****!”言罢,他突然冲出,枪尖直捣李孚面门。“逼崽子!让老子教教你*什么叫爽!!!” 见此情形,李孚赶忙横刀格挡,枪杆与刀背相撞的瞬间,他就被震得后退数步。 薛刚闷哼一声,瞬间便冲入对阵。“看老子不把你打成胎盘!!!” “你不是修为跌落?藏的够深!狗贼!气煞我也!”李孚虽勃然大怒,却是连连后退。 “老子还有藏得更深的!喊你妈来看!”言罢,薛刚突然矮身,枪杆横扫对方马腿,李孚坐骑吃痛,人立而起。见此,薛刚趁机翻身落地,长枪带着劲风猛砸向李孚头顶。 两人瞬间绞杀在一起,枪来刀往,内劲碰撞的气浪将周围的士兵震得后退数步。 姜云裳看得眉头紧锁,正欲上前相助,顾应痕的声音却在远处响起。“长公主,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听闻此言,她骤然回头,只见近城卫的队伍里突然冲出数千名兵甲,为首校尉正是薛刚的心腹伍安国! 这些人不知何时绕到了桥的西侧,此刻已然高举长刀冲杀过来,盾阵的侧翼瞬间被撕开道口子。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薛刚,看看你下面的这群人!”姜云裳怒喝着拔刀迎上,长刀很快便与伍安国的刀刃擦出一串火星。“尔等这些逆贼!近城卫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脸?能当饭吃吗?”伍安国狞笑着劈出三刀,刀风裹挟着内劲直逼面门。“长公主,识时务者为俊杰!末将也不想的!奈何国公爷给的太多了!” “狗贼!”姜云裳身法陡然加快,如同穿花灵蛇,于兵卒阵中来回穿梭游走,长刀每一次落下,都有人翻身倒地。 即便如此,对方兵甲过多,短短片刻功夫她便被围在中间,连带着肩头也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报应啊……”薛刚瞥见远处战况,分心之际被赵乐和李孚寻得机会,长戟扫中肩头,顿时气血翻涌。“若非本将修为受限,就凭尔等这些鼠辈!” 说话间,他怒吼着挥枪逼退两人,却发现盾阵已然被撕开了好几个口子。虎贲营的兵卒正源源不断的涌上桥来,近城卫的士兵亦是成片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薛刚!你再不降,就真没机会了!”赵乐的长戟直指其咽喉,戟尖的寒光映着对方狰狞的脸。“看看你的人,已经死伤过半了!你还在挣扎什么?” 环顾四周,本就不多的羽林卫和近城卫此刻要么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要么拄着断矛喘息,眼里满是绝望。”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拼了!”残存的禁军士兵们像是被点燃了斗志,纷纷举起兵器冲向敌群,即便被长矛刺穿胸膛,也拽着对方一起倒下。 血水流进金水桥的缝隙,在冰面下汇成细小溪流,蜿蜒着流向不知何处。 眼见双方兵力差距越来越大,姜云裳趁机砍倒身边数人,踉跄着退到照壁,连带着喘息声也快盖过风雪。“撑住,再撑一会!孙振岳应该快到了。”话虽如此,其长刀早已崩口,刃上的血顺着刀尖滴下来,在脚边积成一小滩。 薛刚回头看了一眼,却又再度杀向敌阵之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宫门外头传来,玄甲卫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风雪里,杨定身披重甲,手持偃月刀,径直冲向宫门。“奉大将军令入宫护驾!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其人话音刚落,人马具甲的重骑兵纷纷抬起枪尖,朝向宫门发起冲锋! 第1432章 …… 面对袭杀而来的玄甲卫,围困城门的巡房营兵卒脸色大变。 “尔等还不速速退下?”尚未等他开口,杨定便已跃马到门关。“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放肆!众将士听令!”巡防营副将大喝一声,周围兵卒纷纷举盾结成方阵!“盾阵御敌!!!” 见此一幕,杨定勃然大怒。“好胆!简直冥顽不灵!随本将杀!!!” 其人话音刚落,他身后玄甲卫瞬间便冲杀而去…… ………. 而另一边,顾应痕勒马上前,看着不远处从而来的徐平等人,眼神微微一沉:“徐平,你来得正好,省得本公再去找你。” “你在找徐某?”徐平走到桥边,看了眼满地尸体和正在厮杀的众人,当即大喝一声。“都住手!” 听闻此言,姜云裳回眸看去,而后迅速与近城卫拉开距离。“如何?” “找不到……”徐平微微摇头,旋即拔出腰间的碧城刀。“顾应痕,率兵入宫,可是形同谋反!你想谋朝篡位吗?” “谋反?”顾应痕扫了眼群臣,却是突然大笑起来。“徐平啊徐平,萧良图勾结薛刚于此除夕之夜构陷太后?本公前来救驾,何来的谋反一说? 莫不是你也与此二人勾连,妄图颠覆我大梁江山?” “顾秋蝉秽乱后宫,人证物证俱在,满朝文武都亲眼所见,岂容狡辩?”说话间,徐平的声音又陡然拔高。“尔等率兵包围皇城,杀戮禁军,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哦?亲眼所见吗?”顾应痕挥手示意兵卒退后,旋即翻身下马。“依本公看,莫不是你和萧良图串通一气,妄想污蔑太后吧? 既有人证,徐平,将太后和那个所谓的面首带过来,本公倒想要亲自问问!” “亲自审问?呵呵!有何不可?”闻言,徐平对身后禁军挥了挥手。“速去偏殿,把二人带来此处。” 其人领命而去,桥上的厮杀也停了下来。 薛刚随手撕去破碎的披风,而后领着所剩不多的兵卒退至徐平身后。“拖延时间可不是明智之举,不如突围出去,再做打算。”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此处不下上万兵马如何突围?”看了眼喘息不已的禁军,又看了眼躺在雪地里呻吟伤卒,徐平摇了摇头。“孙振岳已去调兵,我部人马应当也已赶来,莫要轻举妄动。” 见薛刚和徐平嘀嘀咕咕,顾应痕盯着两人的眼神中满是戒备。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徐平的镇定超乎了自己的预料。但即便如此,也无伤大雅,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何况…… 未过多时,几名禁军押着顾秋蝉和那白袍男子快步而来。 顾秋蝉的凤袍被划破了数道口子,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却依旧挺直了腰板,只是在看到顾应痕时,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 而那个男子却吓得浑身发抖,被禁军拖来时裤脚湿一大片,显然是吓尿了。 “臣……见过太后……”看着女儿这模样,顾应痕的眼神中颇有几分复杂,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让太后与陛下受惊,臣有罪……” 顾秋蝉并没有理会,目光越过人群,最终落在徐平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事到如今,说这些还说这些做甚?不都是尔等希望看到的吗?” “哼!你就是那所谓的面首?”顾应痕紧了紧大氅,大步走到白袍男子跟前,长刀指着对方面庞,又将其人下巴挑起。“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长春宫?说!是谁派你来诬陷太后娘娘?” “……”男子哆嗦着抬起头,看了看徐平,又看了看顾应痕,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小,小的……乃奉天人,是太,太后将小的豢养在长春宫……” 第1433章 “胡说八道!!!”长春宫有着自己的大量眼线,哪有什么狗屁面首。念及此处,顾应痕嘴角抽扯,抬腿便将人踹翻在地。“若是再敢胡言,本公将你活剐于此!” “顾应痕,当着满朝文武,你这是打算屈打成招?还是以势压人!”言罢,徐平大步上前将之扶起。“说吧!和国公爷好好说说!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支吾半天,男子颤抖着开口。当其说到顾秋蝉腹下有痣之时,话未说完,顾应痕突然挥出长刀。 寒光一闪,那白袍男子的头颅就滚落在雪地里。鲜血喷了顾秋蝉一身,她却像是没感觉似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徐平瞳孔骤缩,的确没想到顾应痕会当着百官出刀。“好好好!原来镇国公是在毁尸灭迹?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狗贼!你简直狼子野心!” “毁尸灭迹?”顾应痕甩了甩刀上的血,冷笑着拍了拍徐平肩膀。“现在人证没了,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分明就是尔等设的圈套!妄图构陷太后于不义!”言罢,他回头转向周围的兵卒,当即扬声笑道,“你们都看到了!为了构陷太后,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似此等乱臣贼子,难道不该除吗?” “顾应痕,你以为杀了人证就可以掩盖这等丑事?”姜云裳眉头紧锁,掰开人群便走了出来。“在场的满朝文武都看到了,那男子就在长春宫被擒,即便算杀了他,你也改变不了太后秽乱后宫的事实!” “事实?什么事实?”言罢,顾应痕一脚将白袍男子的头颅踢下河去。“哪有什么人证?本公怎么没看见?”说着,他抬刀指向徐平。“本公看是尔等想谋朝篡位吧? 徐平,还不赶紧交出萧良图和薛刚,你也打算与此二人谋反不成?这有上万兵卒,倘若厮杀起来,伤了可就不美!除夕已过,你还不速速回府?” “啧啧!有一套!”徐平笑了,取下腰间虎符不停的把玩。“就凭这群烂番薯,臭鸟蛋,你就想拿捏徐某?会不会太过草率了些?” 就在此时,皇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顾应痕脸色微变,转身望去,只见杨定率领着玄甲卫已然杀入城门。 “怎么可能?”李孚眉头紧锁,赶忙招呼着虎贲营朝城门而去。“大人,末将前去阻拦!” “这两千玄甲卫就是你的底牌?”顾应痕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反而收刀归鞘。“即便全为武者组成,单凭这些,可不够!” “自然是不够的!”徐平并未反驳,同样收刀归鞘。“本将在城西也驻扎着八千精锐,国公爷忘了么!” …… 随着徐平话落,皇城内,徐平和顾应痕陷入了对峙。 而此时,城外三十里的密林里,郭子韬和许阳勒着马,看着眼前被团团围住的骑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军师果然料事如神,丢了这一万多轻骑,顾应痕得吐血三升!” “莫要耽搁了!郭将军,本将在此久候多时了!”许阳微微皱眉,当即取来长弓。“还不速速缴械?“ 听闻此言,郭通脸色大变。“吾等乃是镇国公的人!尔等是哪营的兵马?埋伏于此,是想与镇国公府为敌吗?” “与他啰嗦作甚?“说着,郭子韬骤然拔出腰间长刀。“镇国公?哪来的镇国公?本将只知道,奉徐少保令,缉拿谋逆的乱党。” 未等对方开口,许阳抬手一挥,身后兵卒们齐刷刷举起弓箭,箭尖闪着寒芒,迅速便对准了被围困的轻骑兵。 第1434章 “放箭!” 随着许的一声令下,箭雨如蝗虫般掠过雪地,铺天盖地朝着密林内的骑兵射去,惨叫声瞬间响彻夜空…… …… 城外的这一切,远在皇城的顾应痕还一无所知,只是望着城外的方向,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巡防营和戍卫司总计四万兵马,禁军半数以上在本公手里,这些还是不够啊!”话虽如此,顾应痕却是握紧了手中刀柄。“将萧良图与薛刚留在此处,还有太后,尔等可自行离去。” “你想多了!”徐平遥望远处,旋即大步走上前去。“巡防营不可能全来,而你所仰仗的戍卫司此时为何还没出现? 领兵多年,镇国公就没想过吗?” 听闻此言,顾应痕的脸色瞬间铁青,他死死盯着城门,又回头看了看徐平,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后点燃了手中的烽火。 红色的火光在雪夜里格外刺眼,直冲云霄。 “以为点燃烽火就有用了?”徐平挑眉,嘴角亦是微微上扬。“你的戍卫司援兵早就被本少保截住了。还不束手就擒?“ 顾应痕并没理会,掸了掸衣袍,他缓步走到徐平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徐平,你想要什么本公很清楚,撕破脸了本公随时可以弃守虎威关。届时,你当如何! 退去,今日之事就此揭过!若非要趟这浑水,这点人可不够。你手中主力都在岳州,奉天城里你能调动的人马又有多少?识相的就将此三人交于本公,免得你下不来台。” “下不来台?”徐平笑了,笑得很放肆。“论及兵马,我的确没你多,只不过,一旦我将你拿下,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既是如此,那就别怪本公了!”顾应痕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也没有了先前那般急躁的情绪。“你的后手若是只有这些,那可就太令本公失望了。想扭转局势?远远不够!”言罢,他转身退回了阵中。“本公话已说尽,你若是冥顽不灵,那可就怨不得本公了。 此话一出,徐平心头顿时一颤。他并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指尖在刀柄上不停敲击。 风雪依旧,桥两岸的兵卒剑拔弩张,任谁也不敢先动。反观城门外的厮杀,已然到了白热化。 杨定握着染血的长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破风的锐响。其身后玄甲卫虽骁勇,奈何骑兵并不利于巷战,有多人甲胄上的裂痕中开始渗着鲜血血。 就在双方于巷道搏杀之际,远处扬起的烟尘中突然传来震耳的马蹄声,一面镇南军玄色大旗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张老四一马当先,偃月刀在人群中划出冷冽光弧,八千精锐如潮水般涌来,甲叶摩擦声汇成轰鸣。“都给爷爷死来!!!” “杀!!!” “杀啊!!!” 众人声音穿透战阵,身后长矛密集,硬生生在李孚的阵脚中撕开缺口。 城门处的厮杀陡然逆转,见援军赶到,士气大振,杨定当即指挥众人向两侧退让,给镇南军让出通道。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张老四便踏着满地尸骸攻入内城门。 李孚兵马被迫向后溃散,城楼上的箭雨也稀疏了许多。 徐平抬眼望着涌入内城的兵卒,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起。按理说大局已定,可心头总像压着块石头。“国公此时还如此淡定,果然有大将风采……” “后生可畏啊!徐少保好手段。”顾应痕不知何时退到了后军之中,虽看着徐平的兵马涌入内城,他眼底却并无波澜,仿佛眼前这些溃败不过是场无伤大雅的戏。 见此情形,薛刚正要开口斥问,远处又响起一阵马蹄声,正是孙振岳的旗号,无边无际的西大营兵马正疾驰而来。 “来了!”萧良图心头大喜,当即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是孙将军的人!” 见此一幕,徐平也松了口气,孙振岳能这么快赶来,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顾应痕的兵马原本也只多出近半,此刻见孙振岳的援军赶到,而郭通却迟迟未至,阵脚顿时乱了,不少人开始往后退缩。 可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时,顾应痕却突然抬起了手。那是个极轻的动作,仿佛只是掸去衣袖上的灰尘,可孙振岳的兵马却在此时骤然变阵。 原本冲向顾应痕的队伍突然调转方向,长矛短刀齐刷刷指向了城门内的镇南军。 “不对劲……”徐平瞳孔骤缩,举刀下意识地横在胸前。 见此,顾应痕微微摇头。“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呵呵!徐少保,卫国公,孙将军从来都是本公的人啊!否则,尔等提议由他来暂代禁军统领,本公焉能同意?” 第1435章 …… 孙振岳所部长矛调转方向的瞬间,金水桥两侧的空气仿佛都已凝结。西大营的兵卒张弓搭箭,其人则抱拳朝着顾应痕拱手施礼。 “末将参见镇国公!” 顾应痕只微微摆手,旋即上前一步。“你能拖住戍卫司的确在本公所料之外,但,狮子搏兔,亦需全力! 事到如今,徐少保还认为有胜算吗?” 徐平望着那面骤然转向的玄色大旗,指节捏得“吱嘎”作响。 张老四的兵马还在外城巷激战,杨定的玄甲卫正被前后夹击,甲胄碰撞声里混着冲天的嘶吼声。 他忽然抬手一挥,碧城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弧,径直插入城台之上。“杨定!老四,先行收兵!退到外宫瓮城!” “弟兄们,退!”随着内城传来徐平的大喝之声,杨定挥刀劈开迎面而来的长矛,调转马头便往外退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张老四不明所以。他挥刀劈开身旁的禁军,勒起缰绳大声质问。“老大这是何意?咱们……” “我说退!”徐平大步上前,看着巷门外发愣的张老四当即大喝! 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老四瞥了眼门内茫茫多的兵甲,无奈之下策马与禁军拉开身位。“妈的!!!!” “呵呵!到底是老狐狸啊……”徐平侧目看向顾应痕,不由的冷哼了一声。“还不让你的人停手?” 眼见镇南军和玄甲卫如潮水般退去,顾应痕也抬手示意兵卒停攻。他掸了掸衣袍上的碎雪,拖刀正立于宫门之前,黑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眼底藏着胜券在握的笑意。“本公生于边陲小城,起始于微末之间,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谨慎……” 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和风雪刮过甲胄的锐响。 “天下豪杰不可小觑,果然有一套!”徐平眼角微微跳动,手中的拳头也是越握越紧。“本少保佩服!” 听闻此言,顾应痕收起佩刀,踩着冰碴朝徐平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桥面上凝结的血水之上。“贤弟谬赞了!及时收手是好事!” “……”深吸口气,徐平大氅一甩,当即退至桥岸。瞥了眼萧良图,他很快又收回目光。“看来,虎威关的形势也不是那么紧迫嘛。” “这个倒是不劳贤弟费心!想来,贤弟也是识时务之人,何以行此大逆不道之举?”顾应痕在三步外站定,鬓角的白发沾着雪沫。“早这样,也不会让这些后生崽白白送命?”言罢,他瞥向桥栏边的尸体。“除夕夜里,本该喝着酒看歌舞,瞧你这事办得,年轻人就是冲动。” 徐平没接话,转身对姜云裳道:“带百官先去偏殿避雪,看好陛下。”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的陛下二字,眼角余光却瞥向正被禁军押着往偏殿走的顾秋蝉。“多少还是有些可惜了……” 待众人走远,徐平又转向顾应痕。“说说看吧,你想怎么谈。” “哦?老夫倒想听听贤弟的主意。”顾应痕从怀里掏出个酒囊,仰头灌了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黑袍。“毕竟,现在可是贤弟你被夹在中间。”说话间,他指了指孙振岳的西大营,又指了指内城方向。“内有老夫的禁军,外有巡防营和孙振岳的兵马,徐少保觉得,该怎么谈?” “都是为了利!”言罢,徐平抬手掸去肩头积雪。“顾应痕,你带进城的几万兵马,一半是临时拼凑的禁军,一半是那狗贼,至于巡防营的兵马,在我玄甲卫刀下,还能剩多少?”话到此处,他忽然笑了。“更何况,你以为郭通的人还能活着回营?” 第1436章 此话一出,顾应痕灌酒的动作当场便是顿住。“看样子,你暗中从紫萍调来了不少呢?“ “没多少。”徐平揣起手,指缝里还留着霜雪的寒气。“只是让郭子韬和许阳在三十里外的密林“请”他们喝了碗孟婆汤。镇南军的箭,可不是轻骑能敌!于林地之内,战马更是成了活靶子!” 听闻此言,顾应痕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皱眉盯着徐平,半晌才缓缓道:“好,好得很。说说你的条件吧。” “简单。”徐平伸脚踢开脚边的断矛,继而自顾自的跳上了栏杆坐稳。“内城归你,外城归我。”说着,他掰着手指开始细数。“宫城、皇城、还有那片金殿所在的内城,你随便折腾。 至于外城,栗仓、军械库、马场,还有通往岳州的官道和南门,归我。” “你倒会算账。”顾应痕先是一怔,继而冷笑不已。“内城是好,粮草军械都在外城,你这是要把老夫当猴耍?”念及此处,他突然提高声音。“当年先帝在时,外城就是屏障!你占着屏障,老夫守着空壳子,你这叫谈判? 真要想谈,三日之内你便退出奉天!” “你比我还黑啊?”徐平跳下栏杆,往前走出半步,两人的影子在宫灯光下缓缓重叠。“让我率部离开奉天?那老子不白来了? 没我镇南军在岳州盯着,南安早已兴兵再犯!便是如此,你以为虎威还能守得住? 内外互分,这是我的底线。” “那就是没得谈了!徐平,老夫已经给足你父亲的脸面,若非如此,今日你是万万走不出这皇城。”顾应痕猛地攥紧酒囊,酒水瞬间便从其指缝漏出来。“至于小皇帝……” “打住打住!我可没兴趣管你们顾家的龌龊事。”对的话未说完,徐平便已打断。“即便没有靖北王府,你当我大周是吃素的? 顾应痕,萧良图是死是活,小皇帝穿不穿龙袍,这些与我无关。要真想谈,你得答应三件事。”说话间,他缓缓竖起三根手指。“第一,羽林卫继续由薛刚统领,你动不得。这第二,外城之事你不得插手,赋税照旧由奉天府征收,你我四、六。我四,你六。第三……”他顿了顿。“把顾秋蝉交出来。” …… “异想天开!”虽有怒意,顾应痕却也只是微微挑眉。“饶过薛刚,可以,羽林卫只能扎营外城。赋税四六,也可以。但那逆女,本公是如何也不可能交给你。” “那还是没得谈!”徐平不再言语,转身便朝着偏殿走去。“本少保就在偏殿等着,你敢杀我吗?” “你不就是想要那半块虎符吗?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老夫都未曾得手,何况你?“话虽如此,顾应痕的眼神却闪烁起来。 见徐平不接话,他不停摩挲着酒囊上的流苏,过了好一会方才继续说道:“那逆女也可以给你,作为交换,羽林卫你交出来。” “荒谬!禁军四营皆入你手,老子还要外城作甚?”徐平自是寸步不让,反而头也不回的大步穿过对方身旁。“顾应痕,老子已经让了一大步,这你都接受不了,那就等着我镇南军挥师奉天吧。” “你敢威胁老夫?”此话一出,顾应痕猛然揪住徐平衣领,黑袍下的手青筋暴起。“老夫已对你诸多容忍,若非慕容烈,此处安有你立身之地? 做人要懂分寸,徐平,你别得寸进尺!” “那你就交出顾秋蝉!”徐平并未因对方的举动而恼怒,反而笑了。“至于那兵符,能不能得到是我的问题!”说话间,他当即掰开顾应痕的手。“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第1437章 “你……” “别什么你啊我的!就说你镇国公答不答应吧!”言罢,他朝偏殿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仔细想想,今晚这场戏,是谁先在长春宫放的火?是谁让那“面首”知道她腹下有痣?我提这个要求可一点都不过分。” 听闻此言,顾应痕的手僵在半空,风雪卷着他的黑袍猎猎作响,本想再言,最终却是放下手来。“不行……” “国公那么精明!恐怕猜到了,对吧?”徐平先是一笑,声音随之又沉了下去。“有人想借此闹得奉天鸡犬不宁,继而你我相争,这可非我本意,其实……” “报!!!!” 徐平话未说完,一声急报便已打断。 镇国公府亲卫从风雪里滚爬而来,甲胄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不好了国公爷!西门!西门外……” “慌什么!”顾应痕厉声喝问。 “是是,是镇南军!”亲卫看了眼不远处的徐平,而后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一片,打着护驾之名,前部已然过了南门!单看旗号,怕是有……有数万之众!” 听闻此言,顾应痕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徐平。“你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谈不上,靠这些人虽不可能拿下奉天!但也足以应对你!”言罢,徐平掸了掸被揪皱的衣领。“你能让孙振岳倒戈,就该想到我也有后手!谁又不是个谨慎之人!”他望向西门方向,隐约能听见镇南军的喊杀之声在风雪里起伏。“现在,可以好好谈了吗?” 顾应痕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转身对孙振岳道:“让你的人退到内城门口,守住宁华门。” “……”听闻此言,孙振岳眉头一紧,几息之后抱拳离去。 待西大营兵马动起来,顾应痕缓缓转向徐平,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几分疲惫。“到底是英雄出少年啊……内城归我,外城归你。 禁军由老夫掌控,包括羽林卫!这是老夫最后的底线……” “可以。”徐平点头颔首,回答得出乎意料的爽快。“顾秋蝉……” “交由你处置……”轻叹几声,顾应痕眼神中的锐利一闪而逝。 “真是个英明的抉择!那便合作愉快!内城归你,外城归我!”言罢,徐平转头望着偏殿的方向,那里的宫灯忽明忽暗。“小皇帝的事本少保不会再参与!你可以放心!” 顾应痕沉默了。 风雪卷过桥面,将两人的影子吹得歪歪扭扭。也正是此时,远处传来了镇南军入城的号角声。 “徐平,即便没有靖北王府,于此乱世之中,你也能有所成就!老夫真是小瞧你了!”顾应痕的声音软了些,挥手间屏退了随行的一众亲卫。“三年之内,你将军府的手不允许伸入内城半分。朝堂之事,你也得插手。 至于薛刚、萧良图、傅康等人,老夫要如何处置,你也不能管。” “可以。”许是早已料到,徐平很自然的点了点头。“顾秋蝉我这便带走!镇南军也会撤出奉天!贤兄!此一局,你我平手!” “呼……”吐出一口热气,顾应痕从怀里掏出个玉牌扔给了徐平。“此乃外城通行令牌,除了四宫,其他地方你都去得!” 徐平接住玉牌,触手温凉,上面刻着“武安门”三个大字。 把玩一番,徐平也解下缴获的内城令扔给了对方。“你的人莫要越过朱雀大街。” 交换完令牌,徐平看了眼宫门,旋即负手朝着偏殿而去。 就在他穿过回廊之际,姜云裳推门而出。 “?”徐平眉头一皱,而后快步迎上。“发生何事?“ “顾秋蝉将自己关在偏殿,说是要见你最后一面。”姜云裳看了远处退去的兵甲,轻叹了一声。“你自己去瞧瞧吧。” 徐平瞳孔收紧,随即回首远望。风雪扑在其脸上,像细小的冰碴。 顾应痕站在桥中央,指挥着旗下兵马退出皇城。远处的厮杀声早已经停了,镇南军的号角和虎贲营的金鼓声在风雪里交织,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和解…… 待到偏殿的门被徐平推开,顾秋蝉正坐在窗边,手里的步摇尖闪着寒光。她看见徐平进来,忽然笑了,凤袍上的血渍在烛火下颇像朵开败的花。“你赢了?” “没有赢家。”徐平关上门,风雪也被挡在了门外。“我和你父亲都得到了想要的。” “是吗?那是不是该恭喜你二人?”顾秋蝉放下步摇,指尖划过冰冷的窗棂。“今晚死了不少兵卒吧?你们这些人啊,还真是被权力所操纵的傀儡……” 徐平没说话。 “没什么想说的吗?“顾秋蝉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当年先帝在时,我还理解不了权力的疯狂!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你会杀了我吗?”见徐平依旧不接话,顾秋蝉忽然问。 “……”徐平拉开门,风雪再度灌了进来。“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将它交给我……” “呵呵!不要痴心妄想了!!”顾秋蝉忽然笑了,笑得很美,也很凄凉。 听闻此言,徐平关上了门。身后传来步摇落地的轻响,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带下去严刑拷打……” 第1438章 …… 夜漏深沉,更夫的梆子声刚过二更。 推开征南将军府的大门时,徐平肩头落满的霜雪簌簌往下掉。府里灯笼灭了大半,只有他住的主间亮上几盏黄灯,映照着廊下积得半尺深的雪。 命运多变,眨眼间物是人非。想这征南大将军府,还是顾秋蝉所赏赐呢! 看了眼熟悉的屋子,徐平挥手屏退了上前伺候的婢女,解下披风往地上一扔……披风上还沾着金水桥畔的血渍,在屋内的青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见此,伺候丫鬟正要弯腰去捡,却被徐平眼风扫得缩回了手。“都下去吧,没有本少保的吩咐,谁也不准进。” 没有了旁人,整个颇为寂静,只能偶尔听见炭盆里火星炸裂的轻响。 徐平倒了杯温茶灌下,喉间的干涩感虽能稍稍压下去几分,可心头那股子翻涌的烦躁却愈演愈烈。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里被雪压弯的梅枝有些出神。细细回顾,这梅花那还是去年顾秋蝉派宫里人来栽的,说是“梅花开时,最配大将军风骨”。 我也有风骨吗?徐平嗤笑一声,转身从柜里取出几坛烈酒。这酒不似宫宴上那等醇厚的“万年香”,岳州来的烧刀子,入喉更像是火烧。 他给自己满上,仰头灌了大半,酒液顺着脖颈流进衣襟,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浑身的烦躁。 “成大事者,断不能有妇人之仁……”徐平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喃喃自语,许是他指尖捏着酒杯的力道太大,竟是险些碎裂开来。“穿越到这种鬼地方,心不狠,受难的就是我自己啊。” 念及此处,其人脑海里不受控制的闪过长春宫那场火。 火光里顾秋蝉的眼神,从震惊到不解!直至萧良图等人口诛笔伐,最终又从绝望变成双看透一切的眼。 前些日子的温存还历历在目,徐平甚至能想起欢愉之后自己给对方画的各种大饼! 那时的顾秋蝉披着单薄的亵衣,依偎在其怀中,眼神中无喜无悲,似乎只有些感慨。“徐平,等有朝一日皇儿不需要我,我就回宁州老家种桃花去……你喜欢喝桃花酒吗?小时候我娘教我酿过……” “算是情人吗?同床共枕的情分……情人也是情……”徐平又灌了口酒,辛辣感直冲头顶。 即便由现代穿越而来,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挣扎了这几年,他早已明白“情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话虽如此,方才在偏殿之时,当顾秋蝉笑着说出“你们这些人,都是权力的傀儡”时,徐平握着刀柄的手,确实抖了一下。 “妈的!操***!去你****”说话间,他将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青瓷碎裂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碎片溅到炭盆边,火星子猛然窜起,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 又能如何呢?身处乱世,谁不得跟着这时代的规矩来走。 想起自己截杀姜安民残卒,岳山郡外无数人被乱刀砍死,尸体在护城河内漂了数天;想起自己为了肃清岳州,屠杀岳王府,派兵追剿一切反对之声;再想起自己的孩子,即便尚未出世也可当作利用的对象…… 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狠?不似这般,终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为乱葬岗里的一抔土。 顾秋蝉自然是悲惨的!她是先帝的妃,是幼帝的母,是顾应痕的女儿,从入宫起就站在权力的漩涡中心。她曾说她并不想争,她只想保着幼帝长大成人。这,不是笑话么…… 第1439章 “罢了。”念及此处,徐平瘫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又倒了杯酒。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得无声无息,像极了那些死在皇城的兵卒,当权者的博弈下,他们连句遗言都没机会留…… 沉默许久,徐平从抽屉内摸出个锦囊,正是陆铮临死前交给英月娥的。他摩挲着锦囊上绣的缠枝纹,想要打开再看一番,却又缓缓将之握紧。 犹豫片刻,当其指腹刚要解开绳结时,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徐平缓缓抬头,眼底的复杂之色瞬间褪去。“谁?” “启禀大将军,是属下。”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月娥姑娘来了。” “是么……”看了眼桌上的酒坛,徐平沉声回道:“让她进来吧……”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寒气。 “这天可冷!”英月娥披着件黑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世子回来了,听杨定说镇南军撤走了?” “我和顾应痕暂时达成了协议,想一举拿下奉天不现实,不退不行。”徐平挥了挥手,示意亲卫退下。 待亲卫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先坐吧。”徐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又灌了口酒。 见状,英月娥缓缓摘了兜帽,露出张素净的脸,眉梢眼角还带着几分英气。“如此说来岂不是……” “先不说那个!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徐平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纠结。自张掖死后,陆铮也走了,除了唐禹,从神京跟随而来的,如今也就只剩下英月娥了…… 瞧见徐平神色不自然,英月娥摇头。“世子的心思,月娥不敢妄猜。” “这是生分了?”徐平轻叹一声,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放。“你喝吗?也没啥,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笑了。 “……”英月娥自是不明其意,她接过酒杯满饮一盏,旋即再次倒满。“怎么会生分?世子想说啥?月娥洗耳恭听!” “……” 徐平点头颔首,从除夕宫宴说起,说到小皇帝分给他半块残肉,说到长春宫的火,说到那白袍男子的指证,说到顾应痕领兵闯宫,说到最后和顾应痕的交易……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可握着酒坛的手,却颇有些用力。 英月娥就那么坐着听,既不插话,也不表态,偶尔抬手给炭盆添块炭,动作也很轻。 “就这些了……顾秋蝉被我关了起来,严刑逼供……”徐平说完,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的风雪声。 见对方依旧沉默,他微微皱眉。“你说我是不是太狠了?是不是不择手段……” …… 英月娥沉默了片刻,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声音依旧平淡。“世子若是不狠,焉能在这乱世谋政?若说狠辣!比之您,王爷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爷子吗?”徐平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说得好!说得好啊!但老爷子可不会杀他的女人,他自己亲口说的……” “不一样,那是没触及到王爷的利益……”话刚说完,英月娥又有些后悔。“世子,如今这世道就是如此。你不踩别人,别人就踩你。” 听闻此言,徐平又笑了,但这笑容,却很是不同,或许更多的是无奈。“想起顾应痕最后看我的眼神,那里面有惊讶,有忌惮,却唯独没有恨,或许因为,我和他也是一类人。 罢了,不说这些了。”徐平抹了把脸,眼底的迷茫彻底散去,只剩下冰冷。“我找你,是有正事。” 此话一出,英月娥当即站起身来。“还请世子吩咐!” 第1440章 “没必要这样……”徐平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很低。“萧良图不能留了。” 英月娥眼神一凛,很快便猜到几分。“世子的意思是?” “顾应痕拿下他,不出两天,就能从他嘴里撬出东西。”说话间,徐平顿了顿,指尖开始在桌案上不停敲着。“萧良图知道我和武成乾的约定,他本就是武成乾的人。此事若让顾应痕知晓,咱们可就去不了虎威了……”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但英月娥懂。“需要我去除掉他吗?“ “不错!你必须在两天内除掉他,做得干净点,别留下痕迹。”看着英月娥,徐平缓缓捏碎了手中的杯盏。“这事,只有你去办,我才放心。府牢重地,必然严密,你可有把握?” “……”英月娥先是点了点头,很快却又摇了摇头。“这个月娥明白。只是……不好下手。 若说把握,月娥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可以一试。口藏毒囊而去,即便败露,也绝对不会给王府留祸患。” “我有办法。”徐平从怀里摸出块令牌,正是顾应痕给他的内城通行令。“你拿着这个,混进内城。找机会夜里动手,用火。” 接过令牌,英月娥小心收进怀里。“若是持令牌而去……” 话未说完,徐平已出言打断。“潜入天牢你做不到,让你持令牌的意思,你当知晓。 即便你口藏毒囊,这令牌,奉天城内只有我和顾应痕有。所以,我需要你活着回来……” 话说得很明白,英月娥心头一暖。“月娥多谢世子,我这就去办…….” “等等。”在其转身之际,徐平叫住她,指了指桌上的酒坛。“再陪我喝几杯。” 英月娥没有犹豫了,拿起个干净酒杯,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液入喉,她皱了皱眉,显然还是不太习惯烧刀子的烈。 “难喝吧?”徐平看着她,举杯同饮。“这酒的确不好喝!喝着烧心,却能让我清醒。” “……”英月娥没说话,又喝了一口。 “你说,人活一辈子,到底图什么?”徐平起身望着窗外的雪,突然有些失落。“咱们来到大梁这鬼地方,从无到有,直至现在!可我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英月娥放下酒杯,缓步走到了徐平身旁:“世子可记得几年之前,王爷在燕城救的那个小娃娃?” “小娃娃?“徐平愣了愣,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还记得,好像叫李大牛!他爹娘都死在蛮狗手里,整日在王府附近偷摸。 老爷子把他领入王府,那小娃娃还是有点志气的,时刻想着报仇。” “他后面去了镇北军前军大营当差,咱们入京的那年,他正好随布将军出关。身为前营探马,他胆子还挺大,只可惜……”英月娥没有再说下去。 ”可惜什么?“ “可惜有志气和胆子没用!他被蛮狗做成了人皮草人!就插在亭山口。”话到此处,英月娥悠悠一叹。“战乱永存,百姓苦不堪言。世子想要的,不就是一统六合,结束战乱吗?” 徐平沉默了。 “月娥也一样。”英月娥看着徐平,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些波动。“月娥全家都死在蛮狗的手里,也是王爷收留了月娥,给了月娥一个可能报仇的机会。” “平定天下吗……”徐平喃喃自语,这四个字他听了太多次。无论从隆圣帝嘴里,从李正我嘴里,从武成乾嘴里,还从自己嘴里……早已麻木。 可此刻从英月娥的嘴里说出来,竟是让他心里一动。 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和平年代,没有战乱,没有苛税,没有草菅人命。那时候他总抱怨生活平淡无趣,真正身处乱世才知,能安稳的活着,有多难。 “也许……咱们真能平定天下呢。”徐平拿起酒杯,和英月娥的杯子轻轻一碰,“干了这杯。” 英月娥仰头饮尽,放下酒杯后只静静看着徐平。“世子不必太苛责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谓论迹不论心,倘若有朝一日你落到了顾秋蝉的手中,为了她儿子,她又能放过你吗?谁知道呢?” “难免的……”徐平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心里那股翻涌的烦躁,似乎真的平息了些。“你说得对。”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风雪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让他头脑格外清醒。“萧良图的事,就交给你了。” 英月娥微微欠身。“属下告退。” 她转身要走,徐平再次叫住她。“等等。” “世子还有事?“英月娥回头。 “你小心着点。”徐平看着她,“顾应痕老奸巨猾,内城不比外城。活着回来……” 听闻此言,英月娥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笑道:“月娥省得。” 门被轻轻带上,屋子里又只剩下徐平一人。他拿起陆铮给的锦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开。 里面的东西他是看了又看,但现在,他不需要了…… 徐平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望着窗外漫天风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几息之后,他举起酒杯,对着漆黑的夜空,一饮而尽。 第1441章 …… 翌日傍晚,奉天城的残雪还未化尽,夕阳的金辉穿透铅灰色云层,给内廷司的高墙镀上一层光晕。 徐平踏着结冰的石板路,素紫色锦袍下摆扫过墙角枯草,接连发出细碎的声响。姜云裳跟在其身后半步,石青色宫装的裙裾还沾着未消的雪沫。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靴底碾过冰碴的咯吱声在巷弄里回荡。 内廷司大牢就在外皇城西北角,灰砖高墙外守着两队近城卫,见是徐平走来,纷纷单膝跪地。“见过徐少保!见过长公主!” “都起来吧……”徐平抬眼望去,牢门乃是厚重的铁皮包木,檐角还挂着些冰锥。 闻声,狱卒赶忙出来候在门边,见了徐平腰间的通行玉牌,忙不迭的掏出钥匙开锁。 “吱嘎”一道声响,锁链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徐少保、长公主,这边请。” 狱卒躬着身子引路,火把上的微光在潮湿的甬道里摇曳,将众人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两侧牢房里偶尔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混着隐约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霉味与血腥气。 走到牢房的最深处,狱卒停下脚步,指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小声回道:“徐少保,顾太后……就在里面。” 见对方说话时眼神躲闪,不敢看向自己的眼睛,徐平也没在意。 他抬手示意其退下,狱卒如蒙大赦,转身便走,脚步声很快消失在甬道尽头。 满是锈迹的铁门后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徐平并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侧头看向姜云裳。 “你先进去。”徐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复杂之色。 两人目光相触,姜云裳眼底同样闪过一丝罕见的复杂,最终只是轻轻颔首。 推开牢门门,铁锈摩擦的声音让门内的呼吸猛地一滞。 牢房不大,角落里堆着些干草,顾秋蝉就蜷缩在草堆上,曾经华贵的凤袍如今破烂不堪,沾满了血污与泥垢。 她的发髻散了,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脖颈上满是青紫的伤痕,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深深嵌进其皮肉里,渗出的血也早已凝成了黑痂。 “……”轻叹一声,姜云裳缓步走入。“本宫来此的目的你当知晓……” 听到动静,顾秋蝉缓缓抬起头,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已然浑浊不堪。她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看到姜云裳,先是一愣,随即扯出一抹惨淡的笑,笑声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她又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你……” “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她声音很嘶哑,每说一个字都格外费力。见对方没任何回应,顾秋蝉再次低下了头。 姜云裳掩上门,走到离对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扫过顾秋蝉身上的伤,眉头微微蹙起。“你这又是何必呢?徐平见过你,也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顾秋蝉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掀开乱发,方才缓缓开口。“你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来替徐平劝说?” “非也!本宫是来劝你惜命的。”姜云裳的声音很平静,眼眸中也没有任何波澜。“内廷司的手段你很清楚,除了枉送性命,你藏不住任何秘密。” “送命吗?”顾秋蝉低头笑了起来,也正因她笑得浑身发抖,牵动起结痂的伤口,疼得她再度蜷缩起来。“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不是什么大忠大智之人,也懂得护犊,不像某些人那般丧心病狂。” 第1442章 “话不必说绝,你还有机会。”姜云裳往前走近一步,取出巾帕擦拭对方脸上的血渍。“把兵符交出来,徐平会给你一条活路。” “活路?宵小罢了!”听闻此言,顾秋蝉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他徐平的活路,就是让我放弃自己的孩子?让我生不如死? 那半块兵符是你皇兄所授,也是皇儿最后的依仗。即便我死,也要让徐平和顾应痕连口气都喘不匀!” “哎!现在守着它还有什么用?”姜云裳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解,更多的还是无奈。“顾应痕已经掌控了内城,徐平则掌外城,你儿子如今就是个摆设。 这大梁的天下,早就不是皇兄的了,你还抱着那半块兵符作甚?” “好歹是先帝的亲妹!姜云裳,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顾秋蝉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却被厚重的铁链拽得重重摔倒在草堆上。“那是先帝留给我的!更是我那苦命皇儿最后的根基! 我非但不会交给你们,还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前来偿命。” “何必呢!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赌气。” 姜云裳叹了口气,想要将之扶,却被顾秋蝉重重推开。“滚!!!” “皮肉之苦最是磨人,你身娇体弱,撑不了多久。”说着,姜云裳不禁揉了揉眉心。“幼帝既无兵权,也无政党,他走不远。 内廷司的人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到时不仅要受更多罪,还落得个身败名裂,值得吗?” “母为子,如何不值得?”顾秋蝉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颇有些不屑的盯着对方。“你去问问徐平,他初入奉天是谁给他行的便利?你去问问他,当初与我床第之欢,他是如何信誓旦旦的说那些护我之话? 现在呢?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似他那般阴险小人,言而无信,姜云裳,你的下场定会比我还惨。”顾秋蝉的声音越来越高,还带着些哭腔,却因为虚弱,又显得有气无力。“我是斗不过他和顾应痕,可我偏不遂他们的意!就算是死,我也要带着那兵符一起死!你让他死了这条心!” …… “也许吧!但不是现在!”姜云裳看着对方满身的伤,心里多少泛起一丝不忍。“就算你不交出兵符,他迟早也能找到。到那时,你受的这些罪,不都白受了吗?” “那又如何!”顾秋蝉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着脸上的血污,看着格外狼狈。“我顾秋蝉这辈子,从入宫的那天起,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天。现在落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在乎的?莫说皮肉之苦,便是将我剐了也行。 徐平就在外面吧?不如让他亲自动手?“ “大势不可逆……”姜云裳提高了声音,似乎有些动容,更多的还是叹息。“瞧瞧你现在的这副样子!连抬手都费劲,还些说什么?你这不是骨气,是愚蠢!” “闭嘴!”听闻此言,顾秋蝉激动的朝着对方扑过去,却被铁链拽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你想要什么?帮着他算计我,算计我的皇儿!你能得到什么? 姜云裳啊姜云裳,你以为你很高尚吗?你比我还下贱。”说话间,她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恨意。“你别忘了,他可是你的亲侄儿!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徐平和顾应痕摆弄? 你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亲人,对付先帝唯一的血脉,你于心何忍?姜云裳,你简直和畜生无异!!!!!” 第1443章 此话一出,姜云裳的脸色瞬间苍白。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对方这话像一把尖刀刺入其心中,她不由的捏紧衣袍,几息之后又无奈的松开。“你以为我想吗?你儿子没有人能保住,而我所能做的便是保住我姜氏不会被斩尽杀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以为是我选择和徐平狼狈为奸?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狡辩!!!有些事情别以为我真的一无所知。姜云裳,你能骗得了任何人,唯独骗不了我。”说话间,顾秋蝉嘴角微扬,竟是有几分阴森之感。“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你内心深处的野望?连自己腹中胎儿都能拿来当作筹码,似你这般人,又岂会单纯为了姜氏。” “……….” “怎么不说话了?”顾秋蝉再度冷笑。“是被我说中了吗?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我没有。”姜云裳的声音有些发颤,连带着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我所做的一切,后人自有评说。而现在的局势,更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自欺欺人罢了……”将头一偏,顾秋蝉吐出一口血水。喘了口气,她继续说道:“你回去告诉徐平,想从我这里得到兵符,除非我死!你可以滚了!!!” 看着对方这般决绝的样子,姜云裳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 她沉默转身,走到门口时,身后却突然传来顾秋蝉微弱的声音。“他也来了,对吗?” 姜云裳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徐平依旧站在原地,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见姜云裳出来,他只淡淡的开口问道:“怎么样?” “她不肯说。”姜云裳的声音有些疲惫,掸了掸衣袍便退至一旁。“她说即便她死,也绝不会交出那半块兵符。” “……”徐平沉默了片刻,点了颔首。“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姜云裳看了对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甬道里的火把照在她背影之上,同样显得有几分孤寂。 听到推门声响,顾秋蝉依旧趴在地上,她没有抬头,只是肩膀微微一颤。 见她披头散发,浑身鞭痕,徐平走到其身边,缓缓蹲下身,扫视一眼,目光落在了伤口之上。 那些伤新旧交叠,显然经过了不止一轮的拷打,有的地方已经发炎化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疼吗?”徐平的声音很平静,也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顾秋蝉并没有理会,依旧趴在那里,像是没听到一样。 见她如此,徐平也不介意,只是自顾自的开口说道:“昨天晚上,镇南军进城的时候,杀了不少顾应痕的人,当然他们也死了不少。 那些兵卒,有的才十五六岁,还没来得及看清奉天城的样子,就死在了雪地里。”话到此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父亲在宁华门设了防线,用了三万兵卒,把内城守得像个铁桶一般。 西大营也归了他,由孙振岳统领,现在内城里,顾应痕说了算。” “……”听闻此言,顾秋蝉还是没有动静,只是呼吸似乎变得急促了些。 “外城嘛,也还好。栗仓里的粮草够我镇南军吃半年,军械库也没什么损失。 我那些部下性子急,昨天差点和顾应痕的厮杀至死,被我按住了。”徐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闲聊。“对了,岳州那边送来了新的军报,飞云关又有异动,开春我就会派兵攻打。” 徐平说了很多,先从朝堂局势,又说到各地的战事。从粮草军械说到市井传闻,唯独没有提兵符的事。 顾秋蝉渐渐抬起头,看着对方,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徐平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怎么?觉得奇怪?” 顾秋蝉张了张嘴,嘶哑的声音里的确带着一丝不解。“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徐平的目光落在墙角的干草上,掸了掸灰,他坐了上去。“还记得吗?你说你第一次随宣帝去岳州游历,那时候你才十七岁,穿着一身粉裙,站在雍城郡楼的栏杆边,说想亲眼看看清岳江水有多清。” “……”顾秋蝉的身体突然一震,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眸子很快却再度黯淡无光。 “你说那时宣帝还在,你父亲他也没现在这般野心勃勃。大梁的朝堂虽有纷争,倒也还算安稳。”徐平的声音很轻,似乎还里带着一丝怀念。“这些都是你在我怀中说的。 你总说等你儿子亲政就回宁州看看,说那里的春天有百里桃花。 应该要不了多久,我便会率军北上。正好春来,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第1444章 …… 往事浮现,顾秋蝉眼泪突然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见她并未接话,徐平摇了摇头。“后来宣帝驾崩,你父亲除掉了皇后和大皇子,你便成了太后。你儿子还小,坐在那把椅子上,你每天处理奏折到深夜吧? 记得我初入奉天,那时刚战败南安。我第一次入京见你,你眼下的青黑可重。”突然顿了顿,徐平深吸口气,又继续说道:“你说想守好宣帝留下的江山,想护你皇儿长大成人,这些你做不到。大梁的问题不单单是外戚,而是命数将尽……” “别说了。”提及这些,顾秋蝉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也是滚滚不止。“别再说了。” 见她如此,徐平却像是没听见。“宁州的桃花是开了又谢了,谢了又开!你终究没能去看看。岳州的水还是那么清,可惜当年站在清岳江看水的小姑娘,已经不在。 这几个月来李正我都在治理江面,收效还算不错,两岸植茂,水更清了。还想看吗?我可以带你去三江口,那里看得更清楚!” “你混蛋!!!”顾秋蝉大哭出声,牵动着浑身的伤痛让她颤抖不已…… 徐平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这世道就是这样,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你和我其实都一样,被推着往前走,停不下来。” 顾秋蝉双目无神的看着徐平,眼泪亦是不停的掉落。“事到如今,你究竟想怎么样?” “太后娘娘恐怕是有所误会。我并不想怎么样。”徐平低头看着她,眼神中除了复杂,还带有一丝决然。“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听闻此言,顾秋蝉的哭声渐歇,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红肿的眼眶里满是不屑。“这世道什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评说。 你如今站在高位,自然可以轻飘飘的说一句身不由己。可我呢?不过是你们争权夺利的棋子,连活着的资格都要被算计。 身为人母,护不住孩儿本就是无能,你还妄图让我也与你沆瀣一气?” “……”徐平蹲下身去,指尖悬在对方臂上的鞭痕处,终究却又收了回去。“我从来没有彪炳自己是什么好人。若败,乱坟岗一枯骨。若是侥幸得胜,自有人为我的德行辩解。 周文帝搅弄人心,借奸相铲除异己。周武帝穷兵黩武,征战四方而至民不聊生。梁高祖七伐元武,使陈州数十年高挂白巾。元世祖三征天下,尸骸遍野,迫五国合兵以聚。 即便如此,后世之人谁不称其能?谁不念其威?顾秋蝉,史书永远是胜者所写。你久居高位,如此简单的道理岂会不知? 于咱们这样的人而言,没有对错可言,更没有善恶之分。有的,只是成败…….” 对于徐平的这番说辞,顾秋蝉不禁浑身一震,双拳死死握紧。“呵呵!我也不与你在此论什么忠奸对错。我怀胎十月诞下子嗣,不为了他,难道为了你?荒唐!” “你还是看看这个吧。”说着,徐平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摊开在她面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这里面记录了你所接触过的人,有服侍你的太监、宫女。有替你调养身子的太医监属官。甚至还有护卫长春宫的禁军。 虎符不在宫内,要么你已派人暗中带出宫外藏匿,要么便是交给了信赖之人。 你身边遍布眼线,带出宫的可能性在我看来并不大。这些人我会挨个审讯,或者你告诉我交给了谁?亦或是你交给了小皇帝?” 第1445章 “…….”顾秋蝉的目光在纸上扫过,指尖也随之抖得厉害。“这有上千人,你要将他们全部除掉?果然是心狠手辣……” “他们受难源自于你,而非我。”徐平打断她的话,语气出奇的平静。“你若交代出来,此事便算了结。你不愿说,我也是无奈之举。顾秋蝉,除了他们,他们的父母妻儿也会遭受牵连。 至于幼帝,本想找机会将他送往宁州,如今倒是省了这个麻烦事。有没有我,顾应痕都不会放过他。他如今被你父亲所掌控,只要寻得一个合适机会,你猜他会不会弒君篡位?” “你们不得好死……”顾秋蝉低头别过脸,凌乱的发丝早已被泪水粘成一团。 “也许吧!谁知道呢……”说话间,徐平将密报收起。“我本可以再说些好话来哄骗于你,比如替你护着幼帝,但今日我不想这般。告诉我兵符在哪,或者说你到底交给了谁?” “呵呵!呵呵呵!”顾秋蝉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眼神中除了悲凉还多了几分戾气。“你和顾应痕迟早会斗得你死我活,想到这,我突然有些高兴。至于兵符,你就别想染指了。” 沉默片刻,徐平起身走到牢门外。“你可知外城牢里关着多少人?除了名单上的,还有不下数千。 你若交出兵符,我保他们平安出城,去岳州过安稳日子。你若不交……”他顿了顿,声音很快便冷了下来。“明日午时,他们会被当作岳王府“余孽”,腰斩于朱雀大街。” “简直歹毒至极!”听闻此言,顾秋蝉当即扑到牢门之前,双手死死抓着栏杆。“他们大多只是服侍过我,于你而言有何威胁?人如何能狠辣至此?你畜生!!!” “于此乱世,命如草芥。你这么说,是不是幼稚了点?”徐平摇头笑了笑,笑意却是不达眼底。“在这个吃人的世道,能保住更多的人活命,那就是本事。 你说我狠辣歹毒,这个倒是不假!只不过嘛,倘若没有我,一旦岳州被南安攻陷,你猜猜又会死多少人?”话到此处,徐平的语气变得没那么冰冷。他轻叹一声,开始不停的揉捏着眉心。“我需要兵符,需要岩台大营,这样才能正面与你父亲对抗。 你可以说我是为权力,平定乱世却离不开权力。我屠戮了岳山王府,但护住岳州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哪有什么对错可言?” …… 顾秋蝉的动作僵住,脸色瞬间惨白。徐平的话糙理却不糙!杀一人活万人!杀万人活万万人!哪有什么对错…… “这天下的掌权者都一样,他们哪个手上没沾着血?脚下没踩着人!”徐平的声音透过栏杆传进来,身子站得很直。“顾秋蝉,你也别拿护着小皇帝来当借口。你这般守着兵符,一半是为了你皇儿,一半恐怕是担心自己没了最后的筹码。 可你看看现在!顾应痕控制了内城,孙振岳的兵马守着宫门,小皇儿身边全都是他们的人,你手里的兵符,不过是块烫手的烙铁。 交给我还好,你若是交给了幼帝,他只会死得更惨。” 听完这番话,顾秋蝉缓缓松开手,当即瘫坐在了地上,眼神也是愈发的空洞。“那我又能如何……先帝……” “所谓不破不立,如今的大梁江山,早就被蛀空了。”徐平蹲下身,与对方平视。“你守着半块兵符,救不了大梁,也护不住你皇儿。 顾应痕不去争取,是因为还有半块在季书同的手中,他如何都拿不到。而我不同,我有把握。” 第1446章 顾秋蝉没有接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 “将它给我。至少我能保证,大梁的百姓能活得比以往更好些。”言罢,徐平起身。“你再想想,一个时辰后,我来听你的答案。” 见他起身,顾秋蝉突然抬头。“倘若交给你,你能保住皇儿一命吗?” “不能……他不死,很多人都睡不着。谁想保他,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比如你!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可以尽量给他一个体面,也能给你一个体面。” 徐平转身走出牢房,守在门外的狱卒立刻躬身行礼。瞥了眼牢内蜷缩在地的顾秋蝉,他对狱卒低声吩咐道:“去把牢头叫来。” “诺!” 片刻之后,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快步走来,手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卑职见过徐少保。”其人谄媚的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听闻你最擅刑讯逼供?”说话间,徐平指了指牢门。“里面那位,骨头硬得很。你去劝劝她,别用大刑……” “……”牢头眼睛一亮,当即搓了搓手。“卑职明白!保证让她开口。” “等等。”见对方正欲转身,徐平却又将之叫住。“去将刑具搬来……” 老陈愣了愣,很快便已明白。“这个大人放心!卑职都懂!“ 片刻之后,牢门被打开的声响再次惊动了顾秋蝉。她抬起头,看见牢头拿着一把小巧的铁钳走进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 “太后娘娘,对不住了。”牢头蹲下身,用力抓住其手腕。“您要是再不肯说,小人就得在您这儿讨点彩头了!” 顾秋蝉猛然抽手,却被对方死死按住。铁钳冰凉的触感贴上她的指甲,她浑身绷紧,声音因恐惧而连连发颤。“你,你想做甚?” “做什么?”牢头笑了起来。“太后娘娘怕是忘了,小人最擅用刑,您可莫要见怪。”他一边说着,手上一边用力,铁钳很快便嵌入顾秋蝉的指甲缝里。“娘娘若是再不说,小人可就要下手了! “啊!!!”顾秋蝉因恐惧而尖叫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你……” “您说不说?”牢头欺身凑近,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您可是身娇体柔,这指甲身得如此秀丽,拔了可惜啊!“ 见对方低头不语,牢头眼中闪过狠厉,手腕轻轻一拧。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顾秋蝉撕心裂肺的哭喊,半片带血的指甲被硬生生拔下。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干草。 见其浑身颤抖,牢头把指甲扔在地上,又抓起她的另一只手。“徐少保说了,不能对您用大刑,小人这可都是收着力的。 太后娘娘,您要是再不说,接下来就是脚趾了!那玩意儿比手指甲疼十倍呢。你要不要试试?” “……”顾秋蝉浑身发抖,疼得几乎晕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松口。“HeTui!!!” “娘娘,内廷司对夹棍不比宫里。那可是会断骨的!您也不想尝试吧!”见对方依旧选择沉默,牢头声音再次响起。“还有那烙铁,您这身子可受不了啊!” 听闻此言,顾秋蝉闭上眼,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觉得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许是于心不忍,未到一个时辰,牢门外便传来徐平的声音。“行了……” 牢头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门口,徐平已经站在那里。 “徐少保?”牢头有些不解。“还没……” “出去吧!”徐平打断他。 牢头自是不敢多问,连忙放下铁钳,躬身退了出去。 牢房里只剩下徐平和顾秋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顾秋蝉蜷缩在地上,嘴唇咬得血肉模糊,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倔强。 徐平走到对方面前,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金疮药,倒在她流血的指尖上。 药膏碰到伤口,疼得顾秋蝉倒吸一口冷气。 “疼吗?这还没用重刑,想要强撑,你撑不住的……”徐平的声音很轻,上药时的眼神也很是平静。“说吧……” 顾秋蝉没有回答,再度别过脸去。 “先前那些话,你应该还记得。”徐平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道:“我能做到,就是尽量给你儿子一个体面,你想清楚……” 包扎好对方的手,徐平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顾秋蝉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他缓缓站起身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所坚守的某些东西,真的没有意义……” 见对方还是选择沉默,徐平不禁摇了摇头。“顾秋蝉,是前去宁州看看桃花,还是留在这阴暗的囚牢内?全看你…… 剥皮、拔指、烙铁、夹骨,内廷司的手段还远不止这些。在你交代出兵符下落之前,这些狱卒会盯着你,真到那时,你想死都会成为一种奢侈。 好好想清楚吧!一旦我转身,明日起你便会遭受非人的折磨……” 第1447章 …… 徐平将话说得很透,先怀柔、后攻心、再用刑。可谓能做的都做了,能说的都说了…… 许是感受对方的诚意和无奈,顾秋蝉缓缓睁开眼,眼神中更是充满了悲凉。“岩台大营分左右二卫,麾下八部,共十五万具甲精锐。 左卫大将温时海,八境中期,擅陷阵。右卫大将皇甫燕谋,八境初期,擅奇攻。此二人皆受先帝赏识与提拔,颇有能力。 若有兵符,又得姜云裳替你摇旗,的确可以掌控。但即便如此,你想要与顾应痕正面交锋也非易事。”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说话间,徐平走到牢门之前,抬手放在门闩上,却没有立刻拉开。“最后问你一次,考虑得如何了。” 顾秋蝉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她知道徐平说的是对的,可她如何能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无论是先帝嘱托,还是自己皇儿的性命。她感觉像被无数根丝线所牵着,动一下,就会粉身碎骨。 “我……”顾秋蝉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我……” “平复下心情,你想说什么?不急?”徐平并没有催促对方,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很清楚的知道,顾秋蝉内心深处心里的那道防线,已经快要崩塌…… 过了许久,顾秋蝉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兵符……我已交给了皇儿。” 听闻此言,徐平瞳孔一缩。“果然与我所料不差。还有呢?” “我让他找个机会交到季书同的手中。”话到此处,顾秋蝉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作为先帝的伴读,他自幼便追随左右,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值得信任,只是迫于无奈之举。” 沉默片刻,徐平对着门外喊道:“速速备车,回府……”言罢,他转身看向顾秋蝉,眼神中没有了先前那般复杂。“你的手,还能治。我会派人先送你去一趟岳州,春来,你是想去宁州老家也好,还是留在岳州也罢,看你自己。” “不劳费心。给我个痛快吧。”说着,顾秋蝉突然起身。“你说会让皇帝儿有个体面,你打算如何……” “前提是你必须活着。听闻德安郡有一处千年古庙,我会送你去那儿度过余生。至于其他的,我自有安排……”话尽于此,徐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身便走出了牢房。 “为何我必须活着?“看着徐平逐渐远去的身影,顾秋蝉突然大声喊道。 徐平微微一怔。“人非草木,这世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牢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牢房里陷入了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微弱的呼吸声在回荡。 窗外的天色愈暗,夜幕笼罩着整个奉天城的内外,也笼罩了这间冰冷的牢房。 顾秋蝉躺在地上,望着漏风的铁窗,缓缓闭上了双眼。 …… 一个时辰之后,徐平回到了将军府。 当其推开府门之时,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着水,滴答声混着风雪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管家接过他沾着雪的大氅,低声道:“徐少保,夫人和司徒姑娘已经在书房等了您几个时辰了。” “知道了。”徐平解下腰间的碧城刀,刀鞘上的雪化成水,在金砖地上洇出深色的痕。 踏着水渍穿过回廊,他远远就看见书房窗纸上映着两个交叠的身影,烛火被风推得晃晃悠悠。 推门的瞬间,檀香混着茶气扑面而来。姜云裳正临窗翻着舆图,听见动静便转过身,青布直裰的袖口还沾着墨痕:“回来了?瞧你这般神色,内廷司那边有结果了?” 第1448章 司徒娴韵端着刚温好的黄酒起身,素白的手指捏着青瓷酒壶,壶嘴挂着的酒珠坠在托盘里发出轻响:“先暖暖身子吧,奉天可是比岳州冷多了。”言罢,她将酒盏推到了对方面前。 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泛着光,徐平捏着杯沿转了半圈,将酒液晃出些许细沫。“顾秋蝉已经招了。”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将杯中残温咽了下去。“兵符不在她身上,早在几日前就交给幼帝了。” 姜云裳笔尖一顿,墨滴落在舆图的“虎威关”三个字上,晕成一团黑。“交给小皇帝?她就不怕那孩子被顾应痕拿捏?” “她留了后手。”徐平取过案上的干果,指尖捏碎一颗杏仁。“让幼帝找机会把兵符给季书童。那孩子虽小,看着也是机灵。或许兵符已经交到了季书同的手中。” 司徒娴韵忽然轻笑一声,旋即又拨了拨烛芯。“季书同?倒是个妙人。听你夫人说前几日去礼尚司查旧档,他对着先帝的画像看了小半个时辰。” “他本就是先帝的伴读,正常。”徐平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奉天城的位置。“顾应痕以为掌控了孙振岳就能高枕无忧,却不知季书同手里握着两块兵符。 一旦他离京北上,咱们就来了机会。只不过嘛……”他突然话锋一转,眉头拧起。“光有兵符还不够,得有能名正言顺接掌兵符的人。” 听闻此言,姜云裳忽然抬眼,与徐平对视的瞬间,两人眼底同时闪过明悟。 见二人如此,司徒娴韵却似想起什么,端酒的手微微一顿。“你是打算让她来?” “除了她,再无第二个人选。”说着,徐平指尖重重敲在舆图上。“云裳公主,你本就是先帝亲妹,按大梁律例,宗室子嗣可在幼帝亲政前暂掌兵权。待咱们拿到先帝遗诏,你以兵符接掌岩台大营可是名正言顺。” “哟!相公那么瞧得起我?“姜云裳眼角余光一瞥,自顾自的饮下一口热茶。“兵符在季书同的手中,又不在我这。” …… 其人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声。 “……”徐平微微挑眉,抬手捏住了姜云裳的下巴。“夫人可莫要如此!你两不早有联系?” “这你都知道?玲珑告知的?“姜云裳一手拍开徐平鸡爪,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季书同前些日子的确派人给我送过信。” “哦?”徐平微微颔首,示意她坐下。“信中说什么?” “幼帝断无可能掌权,他不傻。”姜云裳端过起茶盏,指尖拢在杯沿。“他还说,除了兵符以外,只要拿到先帝遗诏,他愿以岩台大营统领的身份牵头,联合各部官员拥立我来辅政。” 听闻此言,徐平忽然笑出声。“他怎么知道兵符会送到他的手上?” “他当然不知!顾秋蝉这么做,完全是歪打正着好吧。”姜云裳白了一眼,揭开盖殴吹了又吹。“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那要看顾应痕准备何时除掉幼帝。”说话间,徐平会心一笑。“顾秋蝉这番操作倒是省了咱们不少功夫啊!季书同在军中浸淫多年,他肯站队于你,这事就成了一半。”说着,徐平突然欺身靠近姜云裳,将对方手中的杯盏随手挪开。“云裳公主不会借季书同除掉徐某吧?” “啧啧!本宫倒是想!奈何你是大周的征南将军,云裳也有心无力啊!”姜云裳一把将之推开,二郎腿一翘,取回茶盏再饮一口。 “遗诏你打算怎么办?”见两人这般,司徒娴韵瞥了眼姜云裳,不由得冷哼一声。 第1449章 见对方有此一问。姜云裳抿了口茶,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周信野心不小,想以遗诏联合季书同与顾应痕份分庭抗礼。朝中他安插了不少后生,恐怕想借机把持朝政。 既是如此,正好让季书同与之虚以委蛇。待寻得遗诏,一并铲除。” 听闻此言,徐平突然抬头。“你就那么信得过季书同?” “他是皇兄的伴读,既然他说拥戴我,自然信得过。起码比你靠谱。”言罢,姜云裳放下茶杯,嘴角微微上扬。 此话一出,徐平挑了挑眉,沉默了。 “没有了顾秋蝉,只需虎威大捷,元武退兵,顾应痕必会起篡逆之心。”见他沉默,姜云裳继续开口,语气也凝重了几分。“这个就看你和武成乾怎么谈了。” 司徒娴韵捏着帕子擦了擦指尖,缓缓站起身来。“她说得不错,在此之前,还需尽快掌控飞云。” 见两人意见相合,徐平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兵书。“我先修书武成乾,让他全力攻打虎威。只待战事胶着,我借机北上。” “这么快?”姜云裳皱眉。“顾应痕刚和咱们达成协议,此时生变,会不会让他起疑?” “疑也无妨。”徐平将布防图摊开,上面密密麻麻标着元武军的动向。“元武在虎威关增兵数万,吴青峰的信使今日就到了奉天,此番顾应痕不去都不行。”说着,他指尖点在几条官道之上。“他或许早就猜到了武成乾与我有谋,具体说何,他却是不知。 不管怎么说,元武犯境做不得假,顾应痕也需要一场大胜来提高威望。” “你还真是步步算计!”姜云裳指尖划过青丝,忽然就笑了。“我还真是好奇,真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好奇?你是迫不及待想上位吧!”徐平卷起布防图,表情中带着几分戏谑。“只有顾应痕抽不开身,咱们才能腾出手来收拾奉天的这些烂摊子。 他自以为占了内城就能高枕无忧,却不知咱们的镇南军,随时能掉头打他。” 见徐平这讨打的表情,司徒娴韵亦是抚掌大笑。“你这是挖好了坑等着他跳啊,倘若武成乾有所保留,你这算盘顷刻间就会崩裂。”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能做的只有那么多,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实在不行,回我燕城老家继承王位去!!!” “你还真是……算了!还有一事。”姜云裳看向徐平,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顾秋蝉那儿……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徐平沉默片刻,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其实不管怎样,我都会留着她一命。二位夫人,徐某虽歹毒,却也不是铁石心肠。从始至终都是咱们在算计她,既然没有了价值,何必赶尽杀绝……” “妇人之仁……”司徒闲韵端起酒壶,给两人续上杯酒。“夜色已深,就此散了吧。” “……”姜云裳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徐平,此去虎威,万事小心。” “哟呵!!云裳公主居然会担心我?你不是应该恨我入骨吗?”话虽如此,徐平却是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是去偷鸡摸狗,又不是去战场厮杀,能有什么事?回去睡吧!” 送走姜云裳,司徒娴韵重新坐回原位,指尖轻轻抚过徐平的脸颊。“你真打算让姜云裳接掌岩台大营?依我看来,此女的野心可并不比你小。你想辅其为傀儡,一旦有兵权在身,那可就不是傀儡了。” “她啊?自然是想除掉我的!归根结底咱们都是入侵者! 至于岩台大营,兵符在季书同手中,只能先拉她来扯虎皮。至于日后要如何打散,再重组,我那皇伯父给的兵书中多的是办法。 名正则言顺,更何况想要摄政,没有她也不行。走一步看一步吧!”言罢,徐平一把将对方抱入怀中。“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做些不聪明的事。起码现在不会。” “你留顾秋蝉一命,恐怕也是为了稳住姜云裳吧?“司徒闲韵忽然轻笑,仰头在徐平的下巴上轻轻一点。“还真是机关算尽呢!” “有这层意思!但也不尽然。”徐平将头靠向对方肩膀,双手不停把玩着司徒娴韵耳旁的碎发。“我先前的话可不是场面话! 咸鱼,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我走到今天这般模样,虽早已忘记了曾经的自己,却还想留点情谊在心底。 青灯伴古佛于顾秋蝉而言没什么不好,不是我妇人之仁,而是真没必要赶尽杀绝……” “也许吧!”打了个哈欠,司徒娴韵就那么靠在徐平怀中入睡。“你要是真的太狠,连我也会有些后怕……” 第1450章 …… 转眼几日过去,除夕宴余波未了,却闻皇宫内城再度发生大火。除薛刚之外,萧良图连同大量囚犯死于其中。 纵火之人身负重伤逃出,得知此讯,顾应痕虽勃然大怒,却并未下令全城追凶…… 而另一边,北门处,一辆出城的马车停在朱雀大街尽头的小巷子内。 车帘上落着层薄雪,檐角的冰棱折射着淡金色晨光,像极了除夕宴上悬在正阳宫檐下的水晶帘子。 徐平站在巷口,玄色大氅被阵阵寒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银线绣的暗纹。 “都安排好了?你就那么放我离去?”顾秋蝉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隔着层厚毡,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些天她在牢里没再受刑,徐平让人给其换了身素色的襦裙,头发也梳得整齐,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可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若是关于你儿子就莫要开口,我无能为力。”说着,徐平抬手示意暗处的亲卫退远,方才缓缓掀起车帘。 “……”顾秋蝉望着车窗外的街景,路边卖糖画的老汉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勒出一条腾云的龙,蒸汽裹着麦芽糖的甜香飘进车里。 “出了北大门,会有人送你去宁州。”徐平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顾秋蝉转过头,手掌轻拂着袖口绣的半朵红梅。“宁州是个好地方。”她缓缓闭眼,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很轻。“一入宫门深似海,当年总说回乡看看,却不想会是这般光景。去德安之前,能让我回趟家吗?” “去吧!百里桃花,当是极美。”言罢,徐抬手擦去车辕上的积雪,冰碴子硌得他指腹生冷。“有机会我也会去瞧瞧……” 听闻此言,顾秋蝉忽然抓起徐平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徐平,你做这些都只是为了利?就无半分情谊吗?”言语间,她指甲掐进对方皮肉深处,带着恨,却又抖得厉害,“长春宫那场火,那个被砍掉头的白袍男子,还有我腹下的那颗痣……你算计我时,就那么的心安理得?” 车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车帘上,簌簌作响。徐平抽回手,低头看着指腹上留下的几个红印。“事到如今还问这些作甚?”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巷口那棵落尽了叶子的老槐树。“不为权利为什么?都是身居高位者,你这些问题未免幼稚了些……” “所以你就如此下作,这般对我。”顾秋蝉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缓缓压低。“想来我也从未做过什么恶事,尽是落得如此下场。” 沉默几息,徐平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木盒子推到对方面前。 盒盖打开,里面是半块令牌,青铜的表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边缘处有道浅浅的裂痕。“另一半在我手里。”说话间,他的指尖抚过那道裂痕。“这个你收好,见令如见我,若遇危或可救你一命。” 顾秋蝉盯着令牌,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即便让我入寺,你也不放心吗?”她拿起令牌,冰凉的触感顺着手心爬上心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何必还要派人监视?” “你已经死了,除夕夜之后便已死了。”徐平的声音很轻,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叹息。“不要再纠结过往,你我皆是身不由己之人,何苦要追根问底。” 听闻此言,顾秋蝉缓缓抬头。“好一个身不由己啊。徐平,似你这样的人,下场定然不会比我好。” 第1451章 “或许吧……”徐平手腕下意识一颤,很快却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平静。“即便如此,与我所谋之事相较,儿女情长、兄弟情义,那都无关痛痒。 为达目的自当要不择手段,你看看这列国天下,多少人连口饱饭都吃不上,遑论其他?” 话到此处,马车忽然动了,车轮缓缓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亲卫在外头低声禀报。“徐少保,时辰已到了,再不走就有些晚了。” “呵呵!果然是巧舌如簧!”言罢,顾秋蝉将令牌放回盒子里,又推还给了徐平。“你自个留着吧。”她理了理衣襟,忽然凑近他,在其耳边轻声说道:“我会在庙里等着,等着看你是如何下黄泉。” 徐平的呼吸顿了顿,鼻尖萦绕着对方发间的皂角香。“那你可要活久些才能看到,毕竟祸害遗千年。” “不劳你费心。顾应痕不会放过你的,隆圣帝也不会。”顾秋蝉坐回原位,欲将车帘缓缓放下。“滚!!!” “……”见此,徐平一把抓住车帘,几息之后又再度放下。“一路保重……” “大人,该走了!!!” 随着车夫扬起马鞭,徐平跳下车,扶着车门站着。寒风将其衣角吹起,轻轻扫过车厢外的门帘,隐约露出腰间挂着的香囊……还是顾秋蝉去年所赠。 “徐平……”顾秋蝉忽然叫住,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平静,似乎还有几分哽咽。“每年桃花开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起我?” 徐平稍稍一愣,却并未接话。待其转身之际,又突然回头。“不会……” “是吗……”顾秋蝉先是黯然一笑,却又突然掀开窗帘。“愿你我此生再不相见……” 马车渐渐驶远,车轮卷起的雪沫子溅在徐平的靴面上,很快就化成了水。 徐平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城门拐角,方才收起了木盒。“人生若只如初见……” 见此情形,亲卫走上前来,递给他一件披风。“少保,天凉,回府吧。” 徐平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城门方向。 那里的积雪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土地,像极了两人之间。那些被鲜血和权力掩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 “告诉郭子韬,”徐平忽然开口,声音却被风吹得有些散。“派人护好她。” 亲卫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还有……”徐平缓缓握拳,眉头却缓缓舒展开来。“等开春了,让人在府里种些桃树吧。” 亲卫愣了愣,还是点头应下了。 再度回首,马车早已看不见,只有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还在风里断断续续地飘着,像谁在低声说着什么,又被吹散了去。 徐平紧了紧手里的木盒,转身往回走去。 玄色的大氅在雪地里拖出条长长的影子,身后是紧闭的北大门,身前是风云变幻的奉天城。 而两人之间,终究隔着半块虎符,一场乱世,和再也回不去的年月。 ……………………………………… (深宫初逢,徐郎顾女,各怀机巧。平欲兵符,蝉图权固,笑言晏晏,心藏鸩毒。杯酒既酣,共赴枕席,肌肤相亲,意隔藩篱。徐吻蝉鬓,暗忖令之所匿;蝉抚平肩,默算权之可移。 机关算尽,徐谋渐逞。诱以甘辞,陷彼深阱。顾女虽黠,终落彀中;欲掌兵符,锋刃乃迎。寒刀抵颈,烛影摇风。平握刃指颤,忆昔蝉簪榴花,曾乱心旌;念今蝉袖藏恨,已裂恩情。 爱似蛛丝,缠骨难断;恨如冰锥,剜心易寒。情仇相糅,血债斑斓。忽收利剑,朔风穿牖,雪落平冠。此生永诀!言出如铁,转身踏雪,袍角翻澜。 第1452章 蝉抚心痕,血溅霜纨,与雪相混,红白相参。门轴自转,声若哀叹。前尘爱恨,俱化飞散。皇权路杳,风雪各还。千峰雪下,埋尽旧欢;万壑风前,吹绝新叹。 太后宝宝顾秋蝉,下线。) …… 转眼又过去几日,天气渐暖,徐平靠在天上人间雅阁内的躺椅上,看着宋明远差人送来的军报,嘴角微微上扬。 “瞧你这样子,何事那么开心?“司徒娴韵推过去一杯热茶,掀开裙摆坐在其人身旁。“又打算坑人?“ “谁知道呢!还偷偷将人送出奉天!许是再也不用卖腰子,徐少保心情好呗!”姜云裳缓步而来,瞥了眼徐平,将一封密信拍在了桌案之上。“季书同差人送来的,你自个儿看吧。” 放下军报,徐平微微挑眉。“你一天不膈应我就不开心是吧?” “谁让你笑得死贱死贱的?”姜云裳倒也不在意,掸了掸裙摆便嗑起了瓜子。“连顾秋蝉你都能放过,你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心狠嘛。” “这是宋明远今早派人送来的军报,两千复合弓已交付到了杨定的手中。虽不知收效如何,到也令人期待。”言罢,徐平拾起季书同的来信赶忙打开。“让我来看看云裳公主能给咱们带来什么好消息!” 展信阅:密呈云裳公主亲启 先帝龙驭上宾,倏忽半载,每当凭栏相望,犹忆昔日伴读东宫之事。 彼时先帝虽居储位,已怀天下之心,尝于烛下批阅奏章,见臣侍立,常谓臣曰:“朕之诸妹,云裳有凤翥之姿。昔年她朕射猎,遇猛兽不惊,反引弓却之,此等魄力,寻常男子犹不及也。”又曾于寒夜论政,谈及外戚干政之患,慨然道:“若他日朝有乱象,幼主难立,云裳可当辅政之任,此女心在社稷,非耽于私恩者可比。”此类言语,先帝前后言及凡数次,臣皆刻记于心,不敢稍忘。 今太后顾氏,以秽乱后宫、私通外臣之罪,已于日前受到刑。顾党势大,然其党羽遍布朝野,事发,数千人或缢死或入狱,京畿卫戍一时无主,市井间流言四起,谓“大梁气数将尽”,人心浮动,甚于水沸。 幼帝年方六岁,尚不知权衡之术,朝堂之上,乱臣当道,与先帝所忧无二。臣每念及此,五内如焚。 幸赖天庇,臣得半枚虎符。此符与臣当年蒙先帝密授之半符恰为一对。 验之符身纹路,“大梁永固”四字分嵌两半,合则严丝合缝,兵符之权,自此归一。 岩台大营乃国之利刃,其调动需兵符与先帝遗诏并行。此诏据臣多方探查,实藏于太师周信府中。 周信此人,久掌高位,门生故吏频多。昔年先帝欲削其权,终因掣肘顾氏而罢。而今此贼持诏不献,必存异心。 臣已遣人向周信递言,愿以全符相赠,共掌言台大营,辅佐幼帝。 周信素贪权柄,见兵符必动,臣已在城西废弃粮仓设下伏兵:外有三百死士围守,内以机关阻断退路,待其携诏赴约,出示诏文之时,便以摔杯为号,当场诛杀。 事虽仓促,然事成则可收岩台之兵,清满朝乱党,届时捧诏奉符,迎公主入宫辅政,方不负先帝“心在社稷”之托。 先帝待臣恩重如山,臣虽不才,愿以七尺之躯换大梁安宁。唯盼公主得信之后,速遣心腹联络京中旧部。 待臣夺得遗诏,可蛰伏待机。他日公主临朝,当罢黜奸佞,抚恤万民。 臣笔秃墨尽,言犹未尽。唯望公主明鉴臣心,静候佳音。 臣:季书同叩呈 冬月二七,寅时。 合上密信,徐平敲了敲桌案。“云裳公主竟然不打算私藏?你若与季书同合谋,未来取徐平首级当易如反掌啊!” 听闻此言,姜云裳指尖绕起配饰,几息之后重重敲在徐平的额头之上。“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我若要除掉你还需岩台大营?” “这么说来你很勇咯?”徐平一手握住对方手腕,而后轻轻一拉。“再给老子嚣张你晚上又要遭老罪了!” “…….”徐平话音刚落,一块糕点好巧不巧砸在了他的头顶。司徒娴韵拍案而起,抬手便将两人分开。“大白天搁着打情骂俏,你俩当本姑娘死了?” “别啊!相公!这般不好!”姜云裳小腿一抬,当即就架在了徐平腿上。“看把人急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如此眼红,瞧瞧!多惨一姑娘!” “你……” “啪”的一道声响,徐平骤然起身,姜云裳顿时摔在地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午膳你俩自个吃!” “徐平!!!” “???“见司徒娴韵脸色骤变,徐平当即站住。“咋的?” “你打算躲哪去?“ “不和你两扯闲!”说着,徐平抠了抠眉间。“既然宋明远已将复合弓交付,我自然是要去趟军营。 还有,过两天我便会回岳山,奉天之事你们自个看着安排。至于季书同那边……”他俯身将姜云裳拉起,又替对方掸了掸衣袍。“你和他联系就行,不必事事和我说。” 见他神色有变,两女也不在闹腾。“你好回岳山?” “我北上之前必须拿下飞云,虽然李正我能力不凡,但分身乏术。他需要坐镇郡府,思来想去还是我亲自领兵攻打。”言罢,徐平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玄甲卫交给你两,老四那也有数千精锐,见令如见我,有什么事你两商量着来便可。” 司徒娴韵接过令牌查看,几息之后又将之递给了姜云裳。“我不懂领兵,这个你收好。” “会不会有危险?”收起令牌,姜云裳黛眉微微皱起。“薛毅乃八境战将,又有刑诸,除了杨定,你身边可没这般高手。” “小瞧我了不是!放心!”言罢,徐平转身离去。 第1453章 …… 校场倒是离城西不远,未过多时徐平便已去到营地。寒风卷着雪沫子抽在校场的木桩之上,发出呜呜声响。 徐平踩着冰碴子下马,玄甲卫的操练声正震耳欲聋,一支支箭矢破空的锐响倒是比那腊月的冰棱还要脆。 杨定裹着件厚毡袍,手里攥着宋明远新送来的复合弓。弓弦上结着层薄霜,哈出几口热气他便快步跑来。 “这新弓效果如何?”徐平免了正欲跪礼的兵卒,随后紧了紧披风。“这鬼天气,若非玄甲卫以武者为主,当真操练不了半点。” “大将军瞧瞧这破弓!打脑壳!”杨定将弓取下,铜片裹着的弓梢还沾着雪。“昨儿个可是冷得发抖,弟兄们拉弦时牛筋麻绳冻得跟铁丝似的,出不了几箭便断了好些根。 您再摸摸这弓身,连三层檀木粘黏的地方都冻裂了,花里胡哨的,还是不比硬弓啊。” 徐平接过弓,指腹按在裂缝上,冰碴子冻得手麻。“啧……”他双臂较劲,弓弦“咯吱”响着绷紧,箭尾的白羽上凝的霜簌簌往下掉。“宋明远就没考虑过天寒地冻?这胶遇冷就脆,跟腊月的冻梨似的,一碰就裂。” “何止是脆!”场边个络腮胡士兵正往断弦上抹胶,胶水刚挤出来就冻成了疙瘩。“世子您且看,这鱼胶还得用火烤化了才能抹,可烤热了吧,弓身的木缝里又冒白汽,冻上是更不经用。 还有那轮轴,三箭一卡,五箭一瑟。昨儿个卑职就因为这,拉弓时卡顿,弓梢崩了,差点没给崩瞎眼。” “这样么……”徐平松了弓弦,霜花瞬间从弓身上震下来。“让宋明远换胶,用大周产的鱼鳔胶,那个成本低,再掺三成猪油熬,抗冻。 还有弓弦,告诉他别用牛筋混麻绳了,换成鹿筋的,再在弦上缠层细铜丝,不光抗冻还耐磨。”说话间,他快步往靶场走。“用复合弓射几箭我瞧瞧。” 络腮胡应着,憋红了脸拉弓,第一箭偏了半尺,钉在靶边的雪堆里,箭尾还在抖。“世子您瞅,不是弟兄们没用功,这弓冻硬了之后力道跟没冻时差了几成。 卑职往日能百步穿杨,这一受寒,连个靶心边都摸不着。倒不如换回硬弓,还实惠。” 见此情形,杨定亦在旁补充。“还有这弓轴的铜片,早上列阵,弟兄们整半天都出不了一箭。行军在外,用起来更需简易。若遇恶劣天气,就这还他妈打个卵?” “啧!你少跟老子抱怨。”瞪了一眼,徐平弯腰捡起偏靶的箭。“弓身的确也得改改,外层刷三遍桐油,再裹两层麻布,防雪水渗进去冻裂木头。 还有,让宋明远通知铸器坊再打批暖弓的皮套,套在握把上,揣怀里能捂热乎,省得你们天天喊冻手。” 话音刚落,场边突然传来哄闹,一老卒边骂边跟复合弓较劲。 轮轴掺霜冻得太僵,力大了怕崩,力小了拉不满,反倒被弓弦弹得手腕发酸。“劳什子新弓,坑得牙批!” 瞧着这一幕,徐平不禁眉头皱起。“你们都是武者,基础好,多练练就习惯。北境的天可比大梁还冷,怎换了个地就蔫了?” “哪能啊!世子您是有所不知!”老卒啐了口唾沫,鼻尖也是冻得通红。“硬弓冻透了也能借着内劲顺着力道走,您整来这复合弓是真不行。冻硬了跟块铁板似的,劲儿一大,还得崩轴。咱们弟兄内劲都不敢用,听说还得好几十两银子一把,这不闹呢吗……” 第1454章 “冬日用兵本就在少数……”说着,杨定往那老卒手腕上捏了捏,眉头皱得更紧。“要不先让弟兄们换回硬弓?您弄来这复合弓等天暖和了再练练?” “就是趁着冬日调整,往后可没那么多闲时间留给你们!”说话间,徐平抬手把弓扔回给杨定,转身便朝里走去。“一旦开春,咱们就要攻打飞云。 春寒可不比现在,到时候卢风口那边该是比这还冷,总不能让弟兄们揣着硬弓去爬坡。 这样,你让宋明远三天内改好,改不好就把他从天上人间拎过来,让他自个儿在这雪地里练个几天就老实了。” “末将是个粗人,您说咋的就咋的吧!” “你这是心有怨气啊!”徐平不禁一笑,拍了拍马首把缰绳递给了一旁的亲卫。“牵下去打点草料!我一会还要赶路岳山。 对了,你记着让人把这些毛病一条条都写清楚,还有震手的力道,都别漏。尽快熟悉以便开春用兵。 还有,我去岳山,校场这边你盯紧了,天虽冷,喊宋婉柔多弄点酒来御寒,别让弟兄们偷懒!更别喝多了闹事,否则我必严惩。” “得了!末将晓得!”杨定赶紧应着,忽然想起什么,对着徐平的背影大声喊道:“要不让伙房给您备点热汤?这一路去越山,雪地里走几天,人受得了,身子可是遭罪。” “那就吃点!再整两携壶来。”徐平甩起大氅,踏碎冰壳,发出咔嚓脆响。“让他们都搞快些,莫要误了我赶路。” 听闻此言,杨定搓了搓手追上。“要不末将陪您喝点?“ “嘴馋?”徐平回头看去,取下携壶便丢给了对方。“烧刀子,我最近都喝这个。” 接过携壶,杨定举头就喝。几口下肚,他哈出大口热气。“真他娘辣喉咙,大将军口味挺重啊!这晚上不得抓几个小娘子醒酒?” “你他妈的……倒是说得甚合我心意!” 两人对视一笑! …… 转眼,又过去半日。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跟小刀子刮脸似的。徐平勒着踏云骓往校场外走去,其人身后,玄甲卫的操练声又再度响了起来…… …… 风雪裹着马蹄声走了三日,岳山郡的城门楼子终于露出个灰扑扑的顶。 守城的士兵见是徐平到来,赶忙跑去解开门闩,铁锁在寒风里叮当作响。“我等参见征南大将军!” “都免了吧!”徐平摆了摆手,当即翻身下马。“军师可在?“ “回大将军,正在府衙。” 徐平点了点,刚取牵马入城,就见李正我披着件油布雨衣楼梯口钻了出来。 其人手里攥着本账册,纸页被寒风吹得哗哗响。“是主公来了!”说话间,他伸手往徐平马背上一摸,积雪沾了满掌心。“这天冷,快跟我进屋,灶上炖着羊肉汤,我让伙夫加了老姜,驱驱寒。” “军师!”一见李正我,徐平心头顿时安全感满满。“正正好,这一路的,冷死老子了。” “走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城楼,楼府的屋子烧着地龙,暖意裹着肉香扑面而来。 李正我将账册往桌上一推,转身从墙角拖出个酒坛,泥封一敲,带着果香的酒气立刻漫开来。“这酒得温着喝,岳州的青梅性酸,主公尝尝。” “嘶呼!那就尝尝!”徐平搓着冻僵的手凑到炭盆边,看着李正我又往酒壶里丢了几颗梅子。“岳山近来可太平?听驿站的人说你把陆家那档子事压下去了?” “有宋府在前,当地世族老实不少。”一边说着,李正我给酒壶裹上层棉套。“陆家老三偷偷往甘州贩粮,被巡江卫逮住时,粮车里还藏着不少盐铁。 第1455章 本想把人捆了送奉天,陆启年揣着厚礼来求情,说是被甘州细作那边撺掇,也是平日里不懂事,才犯了忌讳。”言罢,他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立马就溅了起来。“我琢磨着现在动陆家不合适,姜安民旧部保不齐又窜动那些个刁民趁机作乱。 不如先把陆家的商利分个三成出来,也算敲山震虎。” 徐平接过温好的酒,抿了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肚子里。“这些个士绅倒是精明,知道这不能跟咱翻脸,该捞就多捞些。”说着,他瞥了眼桌上的账册,封皮上写着“岳州春耕户籍清册”。“农户的桑种都发下去没?今年大雪,周边那些个县没出什么乱子吧?” “乱子倒没出,府衙也给了冬粮,有不少佃户闹着要减租,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正我翻着账册,指腹划过密密麻麻的名字。“我让人查了,地主借着大雪涨了租,也怪不得他们。” 片刻之后,羊肉汤端了上来。锅里还咕嘟着萝卜,热气很快便模糊了窗纸。 “怎么捞,捞多少,这些事交给你我放心得很,你看着办就行。”说着,徐平俯身舀了勺热汤,忽然又话锋一转。“镇南军的新丁,能上得了卢风口吗?” “这……”李正我的筷子顿了顿,往嘴里塞了块羊肉。“主公打算走卢风口?那条路我让斥候探过,最窄的地方只能侧着身子过,旁边就是百丈悬崖,行军不易。”他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舆图在桌上铺开。“唐禹在飞云关外囤了五万精兵,攻城器械不少,只待增兵便可强攻。若非必要,何苦走卢风口。” “正面强攻损失太大,这点家底可是费尽心机才攒下,我可舍不得嚯嚯。”说话间,徐平又用筷子点向舆图上的黑点。“绕道卢风口,不光可以阻截粮道,还可居高临下虎视西宁,虽为险地,实乃用兵之首。” “说是这么说,薛毅久经沙场,未必没留后手。一旦中伏,救之未及。”李正我往舆图上泼了点酒,晕开的水渍正好盖住卢风口。“我原打算让唐禹带三万兵马正面强攻,我自带八千精兵绕路,若是主公亲往……” “你留下。”未等对方说完,徐平便已出言打断。待他将碗里的羊肉汤喝得精光,缓缓站起身来。“岳州离不得你。世家盯着,春耕等着,万一攻打飞云关时后院起火,咱们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话到此处,他拿起舆图往怀里一揣。“我带兵走卢风口,唐禹正面强攻,等我摸到关后,三堆烟火为号,前后夹击。” 盯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李正我过了好半晌方才开口。“主帅岂可赴险?万一……” “没有那么多万一。”徐平把账册往对方面前推了推。“你把岳州的税银再核一遍,等拿下飞云关,就得给镇南军添粮草。还有那些世家,也别让他们闲着。 宋家不是捐了田产吗?你让其他各族再出三千民夫民夫,跟着运军械。 至于我,我会派人修书送往玉螭,让蒙章率兵攻打西宁。里外合击,焉有不胜之理。” “这……”酒壶里的酒见了底,李正我摇了摇头,又开了一坛新的。“我让人把卢风口的详图抄了三份,主公带一份,唐禹带一份,我也留一份。关后的粮仓位置、军械库,全都标在上面了。”忽然想起什么,他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封书信。“英月娥曾在飞云潜伏许久,这个主公收好。” 接过书信,徐平揣入怀中。“军师不必如此担忧,身为主帅,我自会确保安危。”看着地龙里的炭正烧得旺,他深吸了一口气…… 许是猜到什么,李正我皱了皱眉。“陆铮虽故去,想来攻打飞云他留有遗策吧。” “用不了……”徐平捏了捏鼻梁,不由道仰天摇头。“他让我将岳王府的余孽和一众旧吏的家眷压至关前,再以岳山周边的百姓为人盾,绑着妻儿驱赶至城下,逼薛毅出关来战。 军师,咱们才刚稳定岳州,这么做,无异于前功尽弃……倒不如让我走卢风口,把玩也是不小。” “……”李正我抬眼看向徐平,目光中带着几分欣慰。“是这个理!如今主公既至,此战便有更妥帖的安排。” “世家需安抚,春耕需调度,后方稳固则前方才能无虞。”言罢,徐平推开房门,阵阵冷风扑面而来。“一旦拿下飞云关,岳州便算彻底掌控于我!也不知得知此讯,我那皇伯父又会作何打算……” 听闻此言,李正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却未多劝,只是取过一支狼毫,在地图上细细标注。“主公,卢风口悬崖结着冰,可让人备好铁爪与麻绳,每队配三名辅卒,遇险要处可差人凿冰开路。” 见对方将上面连何处有避风的岩缝都标得明明白白,徐平心中一暖。“军师想得这般细致,我无忧矣。” 夜色渐深,风雪已小了些。对视一眼,李正我起身拜礼。“一旦出兵,主公若七日未传捷报,正我便亲率粮草接应,万不可孤军深入。” 第1456章 …… 夜至三更,岳山郡府衙内烛火犹明。 徐平取过狼毫,蘸饱浓墨,在素笺上落笔,信致蒙章所书。 “禁军副统领蒙章亲启:岁末风雪,塞外寒甚,闻将军整兵玉螭,虎踞龙盘,某心甚慰。 今大梁内乱,顾党无暇它顾,周信窃诏,幼主孤弱。薛毅据飞云关,拥兵四万,且有西宁守将潘钺,互为犄角,实乃我大周之心腹大患。 某欲于来春攻飞云,然薛毅久历沙场,正面强攻必损兵折将。 某愿与将军约:下月二九,某亲率镇南军精锐,兵出卢风口,绕袭后方,断其粮道;将军可提兵三万,佯攻西宁,牵制潘钺主力,使其无暇救援。 待某攻破飞云,遣唐禹率军驰援,共取西宁,届时玉螭与岳山兵旅互通,天时地利。 大丈夫当乘时立功,将军可遣亲信持回信至岳山,某当备酒以待。机不可失,望将军速决。 征南将军徐平,顿首 冬月三十。” 书罢,徐平将信折好,装入蜡封竹筒,当即唤来亲卫:“连夜送往玉螭,务必亲手交予蒙章。若遇盘查,绕道即可。” “诺!” 次日天微亮,徐平便已披甲出府,直奔镇南军大营。 待他赶到营前,其内号角与呐喊之声此起彼伏。“参见大将军!” “免了,让许阳速速来见我。”言罢,徐平翻身下马,从主营一路行至辎重营。 片刻之后,行至栗仓,粮草堆积如山,麻袋上印着“岳州官仓”字样。而军械营内,大量工匠亦在打磨枪矛。 他正欲开口,却见许阳已快步迎上。“末将见过大将军!” “此番前来,你当知我用意!”徐平拍了拍对方肩膀,取下携壶丢了过去。“烧刀子,可作暖身!” 接过携壶,许阳赶忙递上花名册。“酒就不喝了,用兵在即,影响不好!大将军且看!“ 接过翻看,见新兵已占三成,徐平微微皱眉。“新丁弓马操练得如何?天寒地冻,倒是难为你们了。” “嗨!瞧世子说的,这点可算不上啥!”说话间,许阳抱拳施礼。“每日晨练两个时辰,能拉三石弓者已有半数之多。此番新丁入伍,不过短短数月,擅马者已不下万余!” “好家伙!有你的!待咱们拿下飞云关你记一大功!”徐平点头颔首,旋即朝着马场快步走去。“都说马无夜草不肥,银子管够,该花就花!” 听闻此言,许阳咧嘴大笑。“知道天上人间日进斗金,末将可不会给世子省钱!真说起来,咱老许也想去玩玩,奈何没这个机会啊!” “你小子!待咱们拿下飞云,许你半月休整!烈酒美人,我给你管够!”说着,徐平抬眼远望。见一众战马膘肥体壮,马厩内干草亦是充足,满意的点了点头。“此番我亲率精锐绕道卢风口,去击鼓,传令点兵!” 此话一出,许阳先是一怔,旋即赶忙大步上前。“世子,卢风口地势险峻,寻常便是贩夫走卒也不会走那条道……” “的确如此!”徐平揉了揉眉心,很快又侧目笑道:“飞云虽是孤关,但亦有西宁相依托。 我军好不容易攒下十余万兵马,强攻起码伤亡半数以上,得不偿失。”见对方还欲继续劝解,他不由的摆了摆手。“此去我意已绝,莫要再劝!去击鼓吧。” “何不让末将前去?“许阳再度抱拳,又将徐平拦在原地。 见对方这般模样,徐平心头颇暖。他扶正腰间佩刀,朝着高台缓步走去。“此战需要联合蒙章共同用兵,我若不亲往,就怕他出工不出力啊……” 第1457章 旦闻此言,犹豫几息,许阳不再言语,转身便快步朝鼓台而去。 片刻之后,擂鼓镇天,点兵的号角之声顿时响彻整个营寨。 徐平立于点将台,望着台下黑压压的镇南军兵卒,缓缓拔出碧城刀:“薛毅与刑诸,此二人占岳州疆土,害百姓不宁。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本将今日点兵,决意攻打飞云,望诸君奋勉图功、歼灭顽敌!” “愿随大将军出征!!!” “愿随大将军出征!!!” 台下齐声呐喊,只一瞬间便声震云霄。 点兵毕,徐平当即召来许阳、宁武和一众偏将。帅帐内,他挥手铺开舆图,指尖重重点向飞云关。“许阳!” “末将在!” “你率二万精兵,下月初五前往斜阳道安营扎寨,多布旌旗,务必声势浩大。” “诺!“接过令箭,许阳抱拳应声。 “宁武!” “大将军!“ “你带五千步卒,护送民夫押运攻城器械沿官道行军,同唐禹会师之后,距关前三十里处扎营。” “诺!“ “待到关前,一切听从唐禹调令!”待宁武领命之后,徐平又转身看向沙盘:“调集一万精锐,随我走卢风口。” 此话一出,众将皆面露凝重。未等众人开口,徐平便已拔出佩刀。“此战不容有失,若延误战机,尔等提头来见!” 众将面面相觑,几息之后齐声施礼。“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行了,下去调兵吧!“ 部署完毕,待众人离帐,徐平带着十余名亲卫换上便装便前往卢风口探查…… 转眼便过去一夜。 众人行至午后,徐平远远望去,旦见两侧峭壁如刀削,中间通道仅容两人并行,路面覆着冰层,偶有碎石滚落。 亲卫见状,忙用铁爪勾住岩壁,凿开冰层前行。“大将军,从此地绕行,不但风险大,行军效率也极低啊……” “隐蔽即可,无需在意耗时。”说话间,徐平边走边记。“此处,需派辅卒凿冰,铺草垫防滑。还有,多备绳索,三人一组。” “诺!” “……”徐平眉头微皱,旋即催动修为一跃而上,快步朝前赶去。 眨眼又过去几个时辰,当众人行至卢风口中段,忽见前方通道缩成窄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而下方便是百丈悬崖。 …… 寒风从崖底呼啸而上,吹得人脸颊生疼。 “啧!不好整啊……”徐平俯身细看,见岩壁上有几处凹痕。“此处需架栈道,让辅卒以麻绳捆住树干,铺木板通行。” 做好记录,徐平再往前前探,见一避风岩洞,可容百人歇息,岩缝内有水珠凝结成冰。 “大将军,此处乃硬山石,可凿洞暂歇!” 听闻此言,徐平摸了摸冰面。“就在此处设下补给点,储水需用陶罐,裹以棉被防冻。” 卢风口的地势的确险峻,直至黄昏,徐平领着一众亲卫返回岳山。他脸上沾着冰霜,却毫无倦色。 翌日一早,他便召来李正我。“军师,我昨日去了趟卢风口。” 听闻此言,李正我微微皱眉。“主公觉得如何?” “难搞啊!“说着,徐平一屁股坐在了帅案之上。“卢风口通道狭窄,大军无法并行,易遭伏击。且冰层太厚,战马难行,只容纳得了步卒通行。不光如此,多处需架栈道,补给线也过长,恐被截断。” “…….”听他这么一说,李正我当即取过纸笔记录。“卢风口正我也曾去过,虽难行,但主公也无需多虑。 主公可让辅卒在前开路,每五十步便设一岗,持盾防备落石。至于战马,或可换乘矮脚马,不但耐力强且稳健。补给分三段运输,每段派五百人护卫。” 第1458章 “军师所言与正合我意!”徐平点头,再案台上提笔写道:“有劳军师再派工匠打造百副铁爪麻绳,遇险要处可攀岩而过……” “主公且宽心!我这就去安排。”李正我正欲转身,又突然回头。“对了,新征兆的民夫又添了两万,正好可供此次用兵。” “如此甚好!”徐平大喜,解下携壶便灌下一口烧刀子。“这段时间我亲自练兵!待到此战之后,岳州便彻底入我囊中!” 两人相视一笑,旋即各自离去…….. 转眼过去大半个月,冰雪已渐消融,柳梢泛绿。 是夜,岳山郡外火把通明,徐平亲率一万精锐,悄无声息向着卢风口进发。此部卒皆着轻甲,腰悬短刀,背负硬弓前行。矮脚马踏着春泥,四蹄被厚布包裹,几乎不闻声响。 与此同时,唐禹亦率数万兵马进抵飞云关城下。 关墙上戈矛密布,薛毅立于城楼,见镇南军营帐连绵十余里,旗帜上的“镇南军”三字随风招展,不禁冷笑出声:“唐禹小儿,这点兵力便想攻城?” “此人颇擅攻坚,不可大意。”望着远处的营寨,刑诸却是眉头紧锁。 薛毅点头颔首,旋即招了招手。“我料唐禹必会摆兵叫阵,只待此獠前来,待某杀他个片甲不留。” “……”刑诸正欲开口劝解,却见远处大量兵马出营。“他们来了!!!” 未过许久,唐禹领五千精锐跃马而至。待至城关,他催马上前。“里面的人听着,本将于关前布下“七星阵”,尔等可敢出关破阵?”说话间,他抬手一挥,阵中竖起高杆,上悬“献关者免死”大旗。 瞧着眼前这一幕,刑诸勃然大怒。他张弓搭箭,箭头直指对方面门。“周狗,安敢在此叫嚣?不过投机鼠辈,背负盟友,老子****!” 听闻此言,唐禹却是不以为意,他立马阵前,扬声笑道:“莫要趁口舌之利,尔敢出关破阵否?若能破我七星阵,某便退兵百里!” 关墙上,薛毅正欲批甲,其子薛勇却已按捺不住。“父亲,孩儿愿带兵出关,定将唐禹首级献于帐下!” “……”薛毅沉吟片刻,却并未接话。他深知唐禹用兵谨慎,此阵绝不简单。即便如此,关下叫阵甚急,若不应战,也恐动摇军心,遂沉声言道:“吾儿当小心为上,若遇危难,即刻退回。” “父亲放心!”薛勇领命,取来兵器便开关率兵冲出。 见是一后辈,唐禹放声大笑,缓缓退至盾兵身后。“让一小辈前来赴死?尔等是军中已无大将了吗?“ “哼!贼将休要猖狂!看薛某前来取你狗命!“言罢,薛勇率军直扑天枢。 其人刚刚入阵,却见阵中兵卒迅速朝左右散开,盾后钩镰林立,直取马蹄。 “雕虫小技!”薛勇冷哼一声,当即催动修为,长刀所过,盾卒瞬间倒地大片。“弟兄们随本将杀!!!!” …… 与此同时,奉天城外一处庄园。 庄园内的暗房中只有一盏油灯晃动,豆大的火苗舔着灯芯,将两个黑袍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就在今晨,顾应痕已前往虎威,徐平也已前往飞云,机不可失。”男子声音裹在其黑袍之中,低沉且闷厚。 “…….”听闻此言,对坐之人指尖在桌沿敲了敲,却并未接话。 见对方没有立刻回答,黑袍男子抬手按住兜帽,从袖中滑出封密信。“东西已经到手,若按其所言,当为可行。” “……”对坐之人眉头微蹙,指尖不停转动着玉佩。“风险还是太高……” “除了将徐平兵走卢风口的消息透露给薛毅,我再派百名死侍亲往,若无意外,那便是他的葬生之处。”言罢,黑袍男子往灯里添了点油,火苗“噼啪”跳了跳,顿时照亮其黑袍下的面容。“徐平死于攻打飞云,便是大周也无话可说。其父已调兵,想来不出半月便会出关,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听闻此言,对坐之人缓缓起身。“顾应痕那边……” “周信亲往陈州,凭其三寸不烂之舌,定然能说服武成乾。”说着,黑袍男子同样站起身来。“与谁合作不是合作?徐平要得不多,咱们要得同样不多。” “徐平若死,镇南军必乱……” “此一时彼一时,且不说有吴青峰在,即便没有,凭某,镇南军也翻不起浪。” 一阵寒风吹过,油灯剧烈晃动,将墙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各自拽紧兜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木门后。 灯芯最后挣扎了两下,终于灭了。 第1459章 …… 飞云关前,唐禹接二连三前往挑衅,虽有攻伐,却也只是试探居多,双方互有伤亡。 而此时,徐平正领兵穿越卢风口,转眼又过去数日。 卢风口的最后一段隘路狭窄得只能容兵卒一个半身位,攥着冰冷的岩壁,徐平掌心抠进石缝内的冰碴,发出细碎的刮擦声响。 其身后兵卒排成单列通行,矮脚马驮着军需粮草随后。 即便春寒冻人,众人亦是大汗淋漓,雾水混合着汗珠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淌,在脚踝处很快又会冻成冰壳,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咔嚓”的碎裂声。 “大将军,还有三里便可穿过。”打头的斥候从前面的拐角探出头来,说话时呼出的白气立刻凝成雾团。“出去就是开阔地,隐约能瞧见飞云关的烽火台。” “嗯!甚好!”徐平点了点头,抬手抹去把脸上的汗珠。“再探,再报!” 这数日以来,行军比打仗还累,栈道上的木板冻得发脆,每走一步都要担心塌陷。不光如此,打霜使路面颇滑,光昨日便有十余名兵卒摔下悬崖。 除了白日赶路,夜里更为严峻。 岩洞的寒气能渗进骨头缝里,兵卒只能三五个挤堆,借彼此体温焐热冻僵的手脚。说是休憩,天亮时总会有人再也醒不过来。 “呼……”看着身后长长的队伍,徐平不禁皱起眉头。都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身为镇南军主帅,这些时日他是深有体会。“传令加快脚步,争取入夜前穿过卢风口。” “大将军,喝点水吧!”其身旁亲卫取下随身携壶,揭开盖子递了过去。 接过携壶,徐平大口灌下。他从怀中掏出半块冻硬的麦饼,塞进嘴里用力嚼着,冰碴混着饼渣硌得人牙龈生疼。“出去就生火,让民夫把所有肉干都拿出来,炖些肉汤取暖。” “可是……” “没什么可是!”未等对方说完,徐平便将携壶还给了对方。“咱们只带了一月的干粮,穿越卢风口难度太大,得稳定军心。” 说话间,副将崔胜拄着长枪走来。“大将军,后队的辅卒有些跟不上了,扛云梯的民夫方才坠崖了数十人,军心有些涣散啊,是否原地休整片刻?” 听闻此言,徐平皱眉回头。 后面的队伍已然停了下来,隐约还能听见有不少人在低声咒骂。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寒气却让他忍不住咳了几声。“还有几里就可穿过,派些兵卒前去帮衬,道窄,把云梯拆开,出去再重装。 告诉那些民夫,谁要是掉队,回头本将便将他们扔去当柴火烧。” 崔胜微微张嘴,冻得发紫的嘴唇好半天方才回到。“末将这就去办……” 待其离去,徐平继续领队前行。 短短三里路,硬是走了几个时辰。等队伍终于挪出隘口时,天已擦黑。 开阔地比想象中更大,似一口被群山围住的巨锅,锅底积着没过脚踝的残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抬眼远望,远处的丘陵黑黢黢卧着,轮廓在暮色里模糊不清,只有风从丘陵后面阵阵钻出来,吹在人脸上,像小刀子割肉。 “奇怪。”徐平站在谷口,忽然皱起眉。他解开早已湿透的披风扔给亲卫,又被吹过的寒风冻得发麻。“太静了。” 亲卫抬眼远望,显然有些不明。“静些不好吗?说明没埋伏。” “就是太静了才不对。”徐平弯腰抓起一把雪,雪在掌心很快化成水,凉得刺骨,“咱们一万人马穿峡谷,就算脚步声再轻,也该惊起些飞禽鸟兽。看看天上……”说着,他抬手指向暮色渐沉的天空。“连屁都没有。” 第1460章 亲卫这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了。“是否要卑职……” “来人!”徐平高抬右手,大军缓缓停下。 见状,又有两名亲卫赶来。“大将军?“ “派些人去前方探路,不要寻常哨子,挑几个身手好的。” 徐平话音刚落,就听见左侧山壁上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碎了冰壳。 未等人反应,右侧的丘陵后面也传来细微动静,草叶摩擦的“沙沙”声连成一片,在寂静的谷地里格外清晰。 “不好!全军戒备!!”徐平的吼声还没落地,两侧的山脊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火把! “咚!!咚!咚!!!!” 谷道两侧,突然擂鼓喧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无数支火把从山壁的岩洞里、灌木丛后探出来,很快连成两条火龙,将整个开阔地圈在中间。 火光里能看见攒动的人头,白色甲胄反射着冷光,密密麻麻的箭尖在火光照耀下闪着寒芒。“贼将休走!!!” “贼将休走!!!” “是岳州营的兵马!”见此一幕,当即便有兵卒失声尖叫。 徐平大惊失色,抬头望去,左侧山脊的最高处站着个身披亮银甲的身影,手里的长枪在火光中泛着红光。 “别来无恙!”说着,那身影向前一步,八境战将的威压如同狂风般扫下,压得镇南军前排兵卒纷纷跪倒在地。“徐平小儿!你以为本将不知你要走卢风口?”薛毅的声音裹着内劲传开,在此空旷的谷内不停回响。“薛某可是在此恭候多时了!” “铛”的一道声响,徐平手中的碧城刀骤然出鞘。“弟兄们,随本将迎敌!” “呵呵呵!垂死挣扎!“见此情形,薛毅眉头微挑,缓缓抬起枪尖。“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侧射下的箭雨瞬间遮天蔽日! “咻咻咻”的破空声比寒风更为凄厉,镇南进前排兵卒还没来得及举盾,便被漫天箭矢钉死在原地。 徐平勃然大怒,催动修为抵御之际,回头却见大量镇南军兵卒挨个倒下。 前军阵脚大乱,不过短短须臾之间,中阵的辅卒便接连被射成了刺猬。而扛云梯的队列站得最是密集,漫天箭雨下来,众人如麦子般成片倒下,云梯“哗啦啦”散落一地,压着没断气的士兵发出阵阵闷声。 …… “不要慌!不要乱!举盾!结圆阵!”徐平挥舞着碧城刀左挡右砍,刀光闪烁,瞬间磕飞袭向他的箭矢。“尔等快随本将突围,速速冲出此谷!” 说是这么说,但其身旁的亲卫却被滚石和巨木挨个砸成肉泥。 “大将军,卑职……”一亲兵刚刚举盾,话尚未说完,就被一支穿甲箭洞穿,箭头从其后心钻出来,带着血珠钉在地上。 亲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咳出一口血沫,直挺挺倒了下去。 “推弩车!”看着四散奔逃的镇南军,薛毅嘴角缓缓扬起。“所有滚石、檑木,给本将砸” 号令既出,顷刻间,山壁滚下无数裹着松油的圆木,火舌舔着木柴,在夜幕下划出一道道红光。 大量檑木砸在了辎重队,瞬间点燃储备的干粮,只几息,火焰便窜起数丈之高,连带着附近的民夫也被烧成一片,惨叫声撕心裂肺。 “大将军快走!!”就在徐平愣神之际,偏将砍断数支袭来的箭矢,一把将之推开。“大将军,快走啊……额啊!!”其人话音刚落,便被一箭射穿脖颈。 巨石顺着山坡滚下,带着“轰隆隆”的巨响砸进人群。硬生生砸穿挡在徐平身前的三层盾墙,底下七八名兵卒瞬间被压成肉酱,鲜血混着碎骨从石缝内挤出,很快便染红了周围的雪地。 第1461章 圆阵出现缺口,箭雨立刻钻入,不过短短几息,又倒下一片。 “大将军!东南角守不住了!”一个偏将浑身是血地爬过来,他左臂被斩,大腿上插着根透骨的长箭。“大将军,怎么办……” “……”徐平回头望去,岳州营的步卒举着长矛短刀从左侧山坡冲下。其部脚下踩着草绳编织的防滑垫,速度快得惊人。 “杀!!!杀啊!!!” “杀徐平者!赏万金!!!” “贼将!拿命来!!” “杀!!!”镇南军兵卒虽奋力抵抗,奈何地势太低,刚砍倒一个,便被上面的长矛捅穿了胸膛。 “盾阵!御敌!杀!!”徐平的声音早已沙哑,他一刀劈开冲上前来的敌兵,碧城刀上的血珠溅在脸上,热得烫人。“从左侧突围!” 见此情形,崔胜纵身一跃,劈翻一骑卒后当即跨上战马。“大将军,末将护您杀出去!” “负隅顽抗!”未等徐平上马,薛毅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他从山脊一跃而下!亮银甲在火光里划过一道弧线,手里的长枪带着万钧之势,直扑徐平而来。 八境战将的威压压得徐平周围兵卒根本喘不过气,纷纷向两侧退开,在徐平身前让出一片空地。 “大将军小心!”崔胜举刀迎上,可在薛毅面前却连一招都走不过。只听“咔嚓”一声,其刀被长枪挑飞,枪尖顺势便刺穿其胸膛。 “还想走?”薛毅手腕一拧,长枪带着崔胜的尸体甩向徐平,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两步。 徐平深吸一口气,碧城刀横在胸前,体内的内劲疯狂运转。他知道自己非对方之敌,只能飞身跃起,靠身法周旋。 薛毅的枪太快,快如疾风骤雨,枪影在火光下舞动,每一枪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道。 徐平左突右挡,在枪影内穿梭,不过几息便已被逼至死角。正当他俯身欲攻对方下盘,却被袭来的箭矢射中左肩,一个踉跄当场栽倒在地。 “狗贼!给本将死!”见此一幕,薛毅立杆压枪,携带万钧之力。 “铛!”徐平慌忙抬刀,两柄兵器碰撞,他手臂震颤,虎口当即裂开,鲜血顺着刀柄流进掌心。 “唔……”借着后退力道踉跄两步,他才刚刚站稳,就见薛毅的长枪又到眼前,枪尖直指自己小腹。来不及多想,徐平突然拧身,枪尖擦着其肋骨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冰冷的甲片瞬间被染红。 “你就这点本事?”薛毅冷笑一声,枪势更为迅猛。“狗贼,你屠戮岳王府时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 徐平并没有接话,只是咬紧牙关。他能感觉到体力在快速流失,左肩的箭伤更是疼得眼前发黑。 周围的厮杀声越来越远,看着薛毅朝自己缓步走来,除了心跳声,只剩不断从嘴角涌出的血腥味。“成王败寇,有何可说……” “大将军!”正在此时,远处一亲卫拖着断臂冲来,其人手中长枪早已断裂,只得举着半截枪杆砸向薛毅的后脑。 对此,薛毅头也不回,反手一枪扫出,枪尾重重砸在对方胸口。 未能靠近徐平,亲卫便已被砸飞。他撞在一块岩石上,嘴里喷出大口鲜血,很快便没了气息。 “…….”见此一幕,徐平目眦欲裂,心神大乱的瞬间,薛毅的枪尖已经刺穿他的右肩! “呃啊!”枪尖一转,剧烈的痛让徐平几乎晕厥,他死死抓住枪杆,不让它再深入半分。 便是这半分的机会,他以碧城刀顺势向前掷出,直取薛毅的咽喉。 “投机取巧!“薛毅抽枪后退,徐平的右肩顿时喷出一股血柱,顷刻间便染红半边身子。 “……”徐平缓缓爬起,却又再度栽倒,只得靠在岩石上不停喘息,连带着视线也已模糊。 周围景象被血水浸透,举盾盾圆阵也已被冲散,镇南军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在岳州营的包围下苦苦支撑。 “可还有遗言吗?”薛毅挥手甩去枪尖上的血渍,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阵阵声响。“似你这般人,薛某真替岳王爷感到不值。” “呵呵!你赢的很漂亮!只不过,凭你还猜不到本将会走卢风口……”说话间,徐平想站起来,可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碧城刀拄在地上,在火光里反射着惨淡的光。 “你不妨自己猜猜!”俯视着徐平,薛毅一步步走近,亮银甲上的血珠滴落在地上,镇南军的战旗倒在雪地,被马蹄踩得稀烂。 徐平笑了笑,咳出一口血沫。“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可惜了,那只是话本!也不对,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鸟!” “这话不假,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唐禹正在关外叫阵,李正我坐镇岳山,而郭子韬亦在紫萍,薛某听说夫子是你师尊?可惜她在梁西游历,你还有什么依仗吗? 算了,本将没兴趣知道!”言罢,薛毅缓缓举起了长枪。 第1462章 …… 枪尖离徐平咽喉不过寸许,薛毅眼中杀意正盛,却听斜角处一声咒骂传来。“什么勾八玩意?小子,欺负后辈可不算本事哈!” 话音未落,一道白袍身影裹着风雪飞速袭来,手里也不知抡着什么破烂玩意儿。 只听“哐当”一道声响,一痒痒挠正正砸在了薛毅枪杆之上。那力道出奇的大,他虎口一麻,连带着长枪也险些脱手。 待其站稳身型,再看时,只见个穿着邋里邋遢的老东西正蹲在徐平跟前,嘴里还不知在碎念着啥。 “这破地方也能走的吗?你小子是他娘的缺心眼?还是没长脑子?”言罢,老者取出一枚药丸当即打入徐平口中。“你多鸡毛啊,整得紫薇星忽明忽暗,害老头子不远千里而来!” “……”徐平血糊了眼,几息之后方才勉强看清来人。乱糟糟的头发像堆枯草,脸上沟壑纵横,满口黄牙还带着酒气。“徒……徒……”他想开口,喉咙里却涌上腥甜,只能嗬嗬地喘气。 见此一幕,薛毅自是又惊又怒。“哪来的疯癫?你是何人?” “你叫你妈?”张启圣慢悠悠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又冲薛毅吐了口唾沫。“连夫子都不敢如此与老夫说话,老夫当年纵横天下之时你他娘的还穿开裆裤!”言罢,他手往背后一摸,掏出个酒葫芦,拧开盖子灌一大口。“八境很叼?信不信爷爷把你屎打出来?” “猖狂!!!”薛毅气得银甲发抖,挺枪便刺。“你找死!” 见对方袭来,张启圣不偏不躲,只把葫芦往怀里一塞,嘴里念念有词。 恍惚间,徐平看见他脚边雪地上浮现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符文,就在薛毅枪尖刚要触到自己衣襟之时,突然像撞在无形石墙上,“嗡”的一声弹了回去。 “邪门!”薛毅低骂一声,正想再攻,却见一道气劲翻涌,逼得他不得不退抽枪回退。 “妈了个*的?没见老夫在给他疗伤?还有没有礼数?有没有公德心?”说话间,张启圣薅了把头发,弯腰便将徐平扛起。“猫捉耗子你助威,你在装你妈?滚!!!” 言罢,他掏出张符箓用力一拍,顷刻间便有滚滚浓烟弥漫。瞥了眼薛毅,张启圣催动修为纵身一跃,不过几息之间,便带着徐平消失在原地! 话是如此,徐平却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满身的战创火辣辣的疼。他死死盯着身后的薛毅,却见对方好半天都没能追上来。“徒孙见……见过师祖……” 登上高坡,谷口的寒风更烈了,吹得张启圣那破棉衫猎猎作响。“要不是老头子去岳山找你,瞧见谷外有大批兵卒,前来一探究竟,你镇南军明日就得开席! 早跟你说过别太猖狂,连行军路线都能被人知晓,你是猪脑吗?” “……”听闻此言,徐平正欲开口,却又突然咳了几声,喷出大口鲜血。“师祖息怒……” “操了!你还敢吐血?溅老头子一身。”言罢,张启圣突然停步,将之往雪地上一扔。“你再吐几口,吐干净了再说。” 徐平趴在雪地里,双手抠进冻土,却突然扯住了张启圣的裤脚。“别……别耽搁……” “哟?还没死透?”张启圣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对方脸上的血渍。“咋?想留遗言?当年在北蛮,徐沧比你还惨!” “听……听我说……薛毅……”徐平每说一个字都像抽骨般剧痛。“他带的兵马……至,至少有两三万……” “所以呢?“听闻此言,张启圣挑眉。“那又咋了!都快开席了,你还操心这个?” 第1463章 “师祖,打扫战场……缴获军械……”徐平喘着粗气,眼神却亮得惊人。“他至少都要……一天……” 此话一出,张启圣瞬间反应过来。他摸着下巴“哦”了一声,而后微微皱眉。“从这儿回飞云关,步卒得走多久?” “带着军械,粮,粮草,五日……最,最快也要四日……”徐平死死盯着对方,掌心紧握拽住其衣袍。“这几天……飞云关空虚……” “原来如此!”张启圣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薛毅把精锐都带来伏击你,关里这是没人了?” “唐禹……”话说一半,徐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好半晌才续上话。“他这些天……都是在佯攻……正以如此,恐怕薛毅才敢倾巢而出……” 一阵狂风卷过谷口,夜月将两人的影子吹得歪歪扭扭。 张启圣脸上的嬉笑慢慢淡了,他突然摸出酒葫芦递给了徐平。“喝口?” 见对方如此,徐平没接,只是重复。“先不必管我……” “你有种!”说是这么说,张启圣却笑得颇为随性。“丢你个半死之人在这喂狼?” “师祖快去唐禹……大营……”徐平并未在意对方的态度,当即抓住其人之手。“让他……立刻出兵……全力攻城……不惜一切代价……” 听闻此言,张启圣微眯起眼。“你疯了还是老夫疯了?丢你在这,你命不要了?” “此等……战机,稍纵即逝!必须……在薛毅回关前……拿下飞云关……”徐平的声音开始发飘,视线也渐渐有些模糊。“告诉唐禹……让他……让他……” 沉默片刻,张启圣突然往其嘴里灌下几口酒。烈酒烧得徐平喉咙生疼,却让他清醒了几分。“让他派兵把岳王府余……余孽……一并押至关前……” “好小子!你不徐沧还不怕死!”张启圣骂了句,声音却不似刚才那般轻佻。“不愧是先太子的后嗣,此事交给老夫。” 什么先太子后嗣?虽不明所以,徐平却也并没说话。 “得,老夫这就去!”说着,张启圣将之往一块岩石后拖了拖,又从怀里摸出个脏兮兮的布包塞了过去。“这里面是伤药,你自己敷。要是死了,老夫就把你骨灰扬了!” 见张启圣转身要走,又被徐平扯住。 “还有……”徐平颤抖着起身,声音已然低得像耳语。“还要告诉唐禹……薛毅回援时……别阻拦……放他进关……” 张启圣愣了愣,随即骂道:“你他娘的还真是狡诈,这是要他自投罗网啊!”言罢,他转身跃起,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徐平脸上,他靠在岩石上,慢慢扯开那个布包。里面是些黑乎乎的药膏,闻着像陈年猪油混着草药,他咬着牙拔出左肩的箭,把药膏往伤口上一糊,疼得眼前一黑,竟直接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徐平又被冻醒过来。谷里的声响早已平息,只有风在空谷内打着旋,像无数冤魂在呐喊。风雪越下越大,很快便盖住了他的身影。谷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泛起了鱼肚白。 天色蒙蒙亮,谷里的风依旧还带着刺骨的寒意。 得亏有修为在身,徐平从昏沉中醒来,左肩和右肋的伤口像是被冰锥反复扎着,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他咬牙解开张启圣留下的布包,里头的药膏黑乎乎的,带着股说不清的腥气。 “老子这辈子就没吃过那么大的亏……到底是谁出卖老子……”他低声骂了句,抓起块还算干净的雪擦了擦伤口周围的血污,硬着头皮把药膏往箭伤上抹。 冰凉的药膏碰到破皮之处,疼得他浑身一哆嗦,差点没把后槽牙咬碎。右肋那道被枪尖划开的口子更是深入肋骨,徐平撕了块还算完整的里衣,蘸着雪水简单擦了擦,胡乱缠了几圈,鲜血很快又把布条浸透。 第1464章 简单处理完伤口,他深吸口气,扶着岩壁慢慢站起身来。即便腿肚子还在打颤,徐平却缓缓走出岩壁。 他低头俯视谷内,那里横七竖八的躺着镇南军尸体。 雪地上的血冻成了黑红色,看着让人心里发堵。徐平自是不敢多留,拖着沉重的脚步便往谷外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阳都已爬到头顶,他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找到个岩洞。 洞口不大,里面倒还算干燥,角落里还有些枯草。徐平挪进去蜷在枯草断枝上,刚想闭眼歇会儿,伤口的疼又钻心起来,冷汗瞬间又把他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操他***”他咬着牙骂了句,摸出怀里半块冻硬的麦饼,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我走卢风口的消息,除了许阳、唐禹、李正我之外还有谁知道?对了,还有杨定和宁武……” 念及此处,他又微微摇头。“没道理,这些人没有出卖我的动机……”就在徐平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眼皮一塌,再次昏睡过去…… 白天还好,靠着岩壁晒晒太阳,稍微缓过点劲。可一入夜,寒气顺着岩洞往里钻,伤口的疼如刀刮。 他开始发烧,浑身烫得像火,意识也时断时续。迷迷糊糊中总听见有人在耳边骂,一会是顾秋蝉绝望的眼神,一会是岳王府众人哀求的话语。徐平想说些什么,嘴却像被粘住了似的,如何都张不开口…… 好在这天够冷,伤口没像他担心的那样溃烂,只是痛感愈甚,常常疼得他直打滚。 徐平靠着仅存的那点意志力撑着,饿了就啃两口麦饼,渴了就抓把雪塞嘴里。日出伴着日落,他这一歇,就是两天过去。 直到第三天日早上,他正昏昏沉沉的舔着干裂的嘴唇,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隐约的呼喊声。 “那边!去那边看看!” “你,你,还有你,再去那边找!” “大将军!!!” “徐将军!!!” “世子!世子!!” 声音隔着风传过来,有点模糊,却像一道惊雷劈在徐平脑壳上。他骤然坐起身来,伤口的疼却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徐平挣扎着爬到洞口,扒着石头往外看,只见远处的雪地上有大量骑马的身影,正朝着这边呼喊。 “这……”他想喊,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只能拼命挥手。 许是察觉到声响,那几个身影很快便注意到洞口的动静,其中一个穿着破白衫的身影格外扎眼,正是张启圣。 贼老头骑着匹瘦马,手里还挥舞着个老破酒壶。“徐平!死没死?没死吱一声!” 听闻此言,徐平笑了,笑着笑着又咳出了些许淤血。想开,飞云关已入手…… 没过多久,张启圣便带着几个哨骑冲到了洞口。看到蜷在草堆里的徐平,贼老头眼睛一瞪,不由的扬起眉头。“哟呵!你还真活着?老夫还以为得给你收尸。” 见到徐平,一众哨骑赶紧翻身下马。 正想过来见礼,徐平却摆手拦住了。“怎么样?” “啧啧!你心智之坚,世所罕见啊!”张启圣往洞口一蹲,掏出酒葫芦灌了口。“放心,唐禹那小子倾巢而出,关内的兵卒本就不多,何况还有老夫在,不到两日便已拿下!”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颔首。“刑诸呢?” “有老夫在,你以为呢?”说着,张启圣嗤笑一声。“此人倒是骁勇,本想负隅顽抗,却被老夫废了!没等唐禹攻上城楼,他自个就抹脖子了。” “如此……甚好!”徐平松了口气,后背一软,又靠回了岩壁上。“薛毅……到哪了?” “老夫来寻你,鬼知道他到哪了?不过夜无妨!肯定没那么快?”张启圣撇撇嘴,将酒壶丢给了徐平。“喝点不?” “……” 见徐平微微摇头,几个哨骑赶紧用带来的水和干粮给其简单弄了点吃食。 喝了点温水,又啃了几口饼,徐平的气色稍微好了点。 “还愣着做甚?回关!”言罢,张启圣抬手一挥,众人将徐平抬到木板上,便往飞云关而去。 一路上,徐平靠在木板上,看着两边的山景,心里五味杂陈。一万多弟兄没了,这还没算辅卒。不过飞云关终究是拿下来了,这趟卢风口也没白走。 到了飞云关内,唐禹亲自带着人在城门口等,看到被抬回来的徐平,赶忙迎上。“世子受苦了……” “无妨,一点小伤罢了。”说着,徐平摆了摆手,声音还有点哑。“先带我去歇着。” 接下来的一日,张启圣为徐平灌输了不少真气,搭配着药膳,重新处理了伤口,他睡了个囫囵觉,醒来时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虽然伤口还在疼,好在烧退了,脑子也清醒了。 待到翌日傍晚,徐平正靠在城楼的椅子上晒太阳,突然听见城下传来一阵骚动。 “将军!您看!”一个亲兵指着关外喊道。 徐平扶着栏杆站起来,往关外望去。只见远处的官道上扬起大片尘土,隐约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影和旗帜,正是薛毅。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城楼上,徐平缓缓站直了身子,迎着夕阳,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微笑。 第1465章 …… 夕阳的金辉漫过飞云关垛口,在瓮城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远望去,薛毅勒住马缰,其胯下战马刨动蹄子,不停打着响鼻。 望着半开的城门,和那条熟悉的甬道,他眉头缓缓拧起。往日里守城的兵卒见之总会弓腰行礼,今日却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风卷着枯叶在空荡的门洞子里打着旋。 “父亲,怎么了?”薛勇提着枪凑过来,甲胄上的血渍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虽让徐平得以逃脱,咱们倒也剿灭了他的残部,算是大有建树吧。 弟兄们都累坏了,赶紧进城休整吧。” “……”薛毅没应声,只是抬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他征战半生,性格谨慎,只一点细微的变化也让之心有疑惑。 “驾…….”即便如此,回头看了眼长长的队伍,还有大批缴获的军需,犹豫几息,薛毅还是跃马入城。 军旗飘扬,一众人浩浩荡荡,好一会功夫父子二人才穿过甬道。 许是察觉到父亲的神色与往常有异,薛勇正欲开口,却见薛刚骤然拔刀。“不对劲……” 其人话刚出口,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父子两人急忙回头,旦见厚重的铁门从城楼上轰然落下,带着铁链的摩擦声砸在地面之上,激起一片尘土。 “不好!爹……”薛勇的惊呼着抬头,两侧的箭楼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头,黑沉沉的箭尖在夕阳下闪着寒光,齐刷刷地对准了瓮城里的岳州营兵马。 城楼上的旗帜“呼啦啦”展开,全是徐平的镇南军大旗! “这怎么可能!!!”薛毅惊怒不已,抬头之际正见徐平扶着城楼上的栏杆探出头来,嘴角还噙着抹淡淡的笑。“呵呵呵!” 薛勇勒紧马缰,当即抬枪指着城墙。“是镇南军?爹!咱们中伏了……” “薛将军,别来无恙啊。”徐平的声音顺着风飘下来,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卢风口让你占了那么大个便宜,这飞云关,总该让徐某讨回点利息吧?” 听闻此言,薛毅的脸瞬间便涨红,眼中先是翻涌着不甘,紧接着,滔天的愤怒喷薄而出。“徐平!”说话间,他举刀指向城楼:“你竟趁我不备窃取飞云,卑鄙小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本事?有种打开城门,咱们真刀真枪的拼个你死我活!” “你在卢风口伏击我咋的不提?我夺你飞云关就成小人了?未免有些愚蠢吧!”徐平轻轻晃了晃头,而后指尖不停敲击着栏杆。“厮杀是不可能厮杀的,这波优势在我!为何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薛将军,战场可不是戏台,徐某劝你下马投降吧。某家定然不计前嫌!” 此话一出,薛毅心里噎了一下,随即更为恼怒。“为将者,岂会贪生怕死?要薛某投降断无可能!” “是吗……”夕阳的余晖渐渐被暮色吞噬,瓮城两侧的火把次第亮起,将徐平脸颊照得忽明忽暗。“薛将军,你真以为自己守的还是大梁江山?”说着,他俯身看向瓮城。“京中如今是何光景你虽在飞云,也当早已知晓。 顾应痕得势,幼帝已成了傀儡。除夕大宴之后,朝堂上凡不顺从者,无不被冠以谋逆之罪抄家。这还算是大梁吗?“ 薛毅喉结滚动,他虽远在飞云关,的确也知晓京中动荡。即便如此,他却并未接话。 “还有太后!”徐平忽然笑了笑,那笑意里满是无奈。“因秽乱宫闱被贬,你也当知晓!” 第1466章 “知道又如何?”薛毅横眉冷对,却在不自觉间握紧了手中兵刃。“你不就是始作俑者?你和顾应痕又有何区别。” “那还是有点区别的!”徐平摇了摇头,声音陡然拔高。“徐某可没想过谋朝篡逆!”说话间,他突然看向瓮城内的兵卒。“岳州营的诸位弟兄,自徐某接掌岳州,朝廷便将尔等打为了叛军。 尔等在此拒关死守,值吗?薛将军,你是为大梁效力,可大梁早就不认你了!” “你放屁!“听闻此言,薛勇张弓便朝徐平射去。“父亲,别听他胡扯!” 见状,徐平侧身一躲,又继续说道:“薛将军熟读兵书,应该知道安佑亡于自耗。”见薛毅并未回应,他便自顾自的讲下去。“在数百年前,极西有个安国,皇帝晚年沉迷丹药,太子和二皇子为争位斗了十余年。 见其疲敝,元武挥兵攻打。平野守将林靖请求增兵,太子却怕二皇子趁机夺取兵权,硬是扣下了粮草。 林靖死守孤城三月,城破拔剑自刎。他殉国前曾曰:我一介武夫,死不足惜,惜我安国锦绣河山,沦为元狗牧马之地。 后来嘛,安国亡了,那些争权的皇子也都成了阶下囚。” 火把的光映在徐平脸上,他语气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而你现在,与那当年的林靖何其相似? 奸佞于京中揽权,即便我取了岳州,为了安抚我,谁又管你飞云关的死活? 待西宁郡被蒙章攻破,即便没有今日,飞云同样是座孤坟。到时候,朝廷不会记得你的忠,百姓不会记得你的义!你死得毫无半点价值。” “……”薛毅眉头微挑,心里不禁为自己起了几分叹息。“死于沙场本就是为将者的宿命!有何可说?” “那你麾下这几万兵马呢?”徐平笑了,还带着几分戏谑。“我再说个近的。 听我爹说,许多年前燕岭有个澜部,其部首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守东寨,小儿子守西寨。马匪来犯之时,小儿子想让大儿子分兵支援,大儿子却怕弟弟抢了功劳,按兵不动。 结果西寨被攻破,马匪拿着西寨百姓当肉盾,东寨自然也守不住了。最后整个澜部被马匪灭了,大儿子临死之际懊悔不已。他以为争的是首领之位,争的其实是整个部落的命。” …… 话到此处,徐平往前探了探身。“你守飞云关,潘钺守西宁,本是唇齿相依。可他却处处抠着粮草,使你们各自为战! 若非如此,你前去卢风口之时大可请他入关替你守城,徐某又岂能轻易拿下飞云?” 瓮城里的士兵们听得入了神,很快便有人忍不住低叹。“上将军,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啊。” “将军,潘钺承诺的冬粮到现在都还差着五万石……” “就是就是!若非他,咱们又岂能丢了飞云关!” “尔等住口!”见众人议论,薛勇赶忙厉声呵斥。“休要被其挑拨。” “挑拨吗?就事论事罢了!”此举徐平自是看在眼里,他轻揉肩膀,低声说道:“前几日徐某可差点死在尔等手中,此时大可下令!城上万箭齐发,尔等焉有活路? 徐某知你薛家世代忠良,可你该忠于江山百姓,而不是忠于这等朝廷,忠于某个窃权的奸佞。 当年宣帝在位之时,你守着飞云,那是保境安民。如今顾应痕掌权,你守这孤关,不过是帮不想背负叛国的骂名! 可你别忘了!徐某也是大梁之臣!还是长公主驸马!”话到此处,他忽然提高声音。“岳州营的弟兄们,你们家里的爹娘妻儿,他们可不会在意皇帝是谁!他们是盼着你们能活着回去,还是盼着你们死? 第1467章 岳州的田,今年租子又减了三成,家里有地的,回去就能种;没地的,我镇南军也给你们发粮种,让你们开垦荒田。 跟着薛毅死守这里,你们能得到什么?一具裹尸的草席,还是家人无依无靠的下场?” “徐平!你休要再蛊惑人心!”薛毅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能感觉到,麾下兵卒的心已经开始动摇。“弟兄们,为国尽忠乃是无上荣耀,岂可因他三言两语而动摇!本将……” “当真是蛊惑吗?”徐平大声打断了对方话。“徐某只是在说个事实罢了。 薛将军,朝廷什么时候真正在乎过边关将士的死活?还是说,你要因为你所谓的忠心让这几万人随你埋骨于此?” 此话一出,薛毅的脸色瞬间大变。什么时候守节也是错了?都说徐平善辩,这等花言巧语之下,自己一个武夫,连反驳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徐平故作叹息。“你为大梁守了一辈子飞云,其结果呢?”他语气中刻意带着几分感慨,双目也缓缓闭上。“朝廷把你当棋子,把你当眼中钉,而你驻守的关隘也成了叛军巢穴!这样的效力,有何意义?” 言罢,徐平挥手朝身后示意,亲兵将香案往前挪了挪,那炷香已经燃了一半,香灰摇摇欲坠。 “林靖到死都以为自己在效忠安国,却不知道他守的是座早被皇子放弃的孤城。”徐平将目光再度落回薛毅身上。“薛将军,别做第二个林靖。 归顺徐某,将来清君侧,还可还大梁一个清明,到时你再问问百姓,你是不是忠良。” 薛毅骑在马上,浑身冰冷。 徐平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剖开了他坚守多年的“忠君”信念,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现实。望着瓮城里那些年轻的士兵,他们大多才十七八岁,眼神里的恐惧和期盼,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香还在燃烧,火苗越来越弱,仿佛在倒数着这几万条人命的期限。风从瓮城穿过,带着箭楼弓箭手的呼吸声,也带着兵卒压抑的议论声,敲打着薛毅早已动摇的决心。 “徐某再给你半炷香!”徐平挑了挑眉,缓步攀上高台。“岳州营的弟兄们,你们说说,你们是在保谁的江山? 是外戚摆弄的幼帝?还是那些在京城搜刮民脂民膏的奸佞?还是企图谋逆的顾应痕?” 听闻此言,瓮城里的兵卒骚动起来,不少人从窃窃私语变成了破口大骂。他们跟着薛毅打仗,说是保家卫国,可粮饷被克扣、家眷被盘剥,谁心里没本账? “都给本将闭嘴!徐平妖言惑众,是想动摇军心!咱们是大梁的兵,生是大梁的人,死是大梁的鬼!”薛勇喊是这么喊,心里却同样生出了别的想法…… “说得好。”徐平拍了拍手,语气却带着几分嘲讽。“可大梁给了你们什么?是让你们饿着肚子打仗,还是让你们的妻儿在寒冬腊月里冻饿而死? 即便不提这个,你们现在可是叛军!是岳王府的余孽!你们的朝廷认你们吗?” “你休要混淆视听!”薛毅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说是说不过,打又打不了,简直离了个大谱……“岳州是大梁的土地,徐平,你不过是窃据一方的贼寇!我等又岂能有效于你。” “成王败寇!”徐平弯腰从栏杆上捡起一片枯叶,轻轻一捏便碎成了粉末。“我赢了,所以姜安民是寇,我赢了,所以尔等是寇! 如此简单的道理,薛将军还不懂吗?” 尼玛,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薛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我给你条路走。”徐平装作没了耐心,突然将声音沉了下来。“归顺于我。你麾下的这些弟兄,愿意留下的,编入镇南军。不愿意留的发路费回家,徐某一个不杀。” “休想!”薛毅把刀插在地上,刀柄还在嗡嗡作响。“我薛家世代受大梁恩惠,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屈从于你这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徐平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瓮城里回荡。“薛将军不妨去奉天问问,看看百姓的眼中,看看那些文武大臣的眼中,你我二人到底谁是乱臣贼子!” “你,你……”薛毅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着,险些没翻落下马。 “缴械不杀!”徐平的眼神冷了下来。“否则等话……”他突然抬手,城墙上的兵卒齐齐张弓搭箭。“斩尽杀绝!” 见此情形,瓮城里的骚动愈演愈烈。 不少兵卒开始放下手中兵器,眼神里充满了动摇。他们跟着薛毅出生入死,图的不就是吃口饱饭,不就是让家里人过好日子吗? 到底谁当皇帝谁掌权,百姓其实真没有那么在意…… 第1468章 …… 这一幕徐平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甚几分。“薛将军,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这些弟兄想想。他们跟着你冲进这瓮城,不是来送死的。 你抬头看看,城楼上有多少弓箭手?只要我一声令下,这瓮城内瞬间就会尸堆如山。你想让他们为一个腐朽的朝廷陪葬?还是为了你心中那点愚忠陪葬?” “放他们离去……本将,本将……” “香快燃尽了……”徐平摊了摊手,语气平静得可怕,“卢风口我损失了上万弟兄,连我自己都险些身死。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谁能放过你?谁会招降你?“ 你若是拒降,可惜了你这些弟兄!他们本可以活着回家,抱抱自己的孩子,看看自己的爹娘。 归顺于我,他们能活。你不降,他们就也得死。这个选择,在你手里。” 城楼上的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箭尖上的寒光刺得人眼睛发疼。薛毅看着身后这些战战兢兢的兵卒,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记得薛刚吗?”徐平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缓和了些,“你那族弟,以前跟徐某可是水火不容。除夕宫变之时,他却站在徐某这边。虽花了些伎俩,但却是事实! 即便他麾下的禁军被顾应痕所得,我依旧从其手中保下了他。徐某的心胸,不小吧!”远远瞧着对方神色来回变换,徐平顿了顿,目光扫过瓮城内放下武器的兵卒,最后又落回到薛毅的身上。“薛将军,你常年戍边,比薛刚要更懂军务,也更得军心。 都说降将历来不受重视,但徐某用人,向来只看能力。譬如杨定,本在苏北石麾下效力,如今转投徐某,接掌的却是玄甲卫!你当知晓其中深意。 投降吧!跟着徐某,咱们不仅能守住这大梁江山,日后北上清君侧,除掉顾应痕,还大梁一个清明。 到那时,大梁百姓会念你的好,梁史也会记你一大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薛毅的心动摇了,他看着周围士兵期盼的眼神,又想起岳州如今的政略,心里已然是不停的挣扎。 即便如此,忠君爱国的念头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怎么也迈不过那道坎。“承蒙徐将军不计前嫌,抱歉了……薛某……”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无奈。“薛家乃世代忠良,薛某更不能做那千古罪人……” “什么千古罪人?”徐平叹了口气,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屑。“真正的罪人,是那些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 你且看看这大梁天下,北境有元武虎视眈眈,南境有南安妄图作乱。 西境大地灾荒不断,唯有梁东,在徐某治下算得上安生吧? 朝堂内百官斗得你死我活,朝堂外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再。你死守着所谓的忠良之名,却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这才是真正的罪人!” “够了!”薛毅突然大吼一声,连带着握刀的手也不停颤抖。“薛某是个武夫,管不了什么朝堂争斗…… 薛某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生是大梁的人,死是大梁的鬼!” 徐平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朝身后挥了挥手。一亲兵捧着香案走了过来,再次点燃了一炷香。 袅袅的青烟在城楼上盘旋上升,像一条细细的绳索,勒紧了每个人的心。 “本将乃太子少保,难道不是梁臣?倘若你在意本将周忍的身份,那么长公主呢? 薛毅,香燃尽之前,给我答复。”徐平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若是不降,这瓮城里的几万兵马,一个也活不了。 第1469章 他们的家人要是问起,我会告诉他们,是你薛毅为了自己所谓的忠名,把他们全部推进这鬼门关。” “你……”薛毅指着徐平,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缓缓闭眼,嘴唇不停哆嗦。 “爹,他说的有理啊。”薛勇翻身下马,朝着徐平抱拳施礼。“岳王府覆灭,咱们反倒成了叛军,所谓的朝廷,可给过粮草?可管过咱们的死活?莫要再执迷不悟了…….”言罢,他丢掉手中兵刃,缓缓跪地。“罪将薛勇,愿率部归降徐少保……” “起来吧!”徐平点头颔首,随之静静的望着那炷燃烧的香。“薛毅,连令郎都看得比你通透,你还在犹豫什么?” 瓮城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箭楼的呜咽声,还有岳州营压抑的呼吸声。 薛毅骑在马上,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看城楼上冰冷的箭尖,又看看周围士兵绝望的眼神,手中佩刀骤然落地。 火苗明明灭灭,映在他的瞳孔里。许久之后薛毅轻叹一声,随后翻身下马。“罪……罪将薛毅……愿,愿降……”话落,他仿佛被抽干浑身气力,缓缓跪倒在地。 见此情形,徐平抬手,内城门缓缓打开。 “二位将军,先起来吧!”唐禹眯眼看着跪地的父子二人,旋即快步上前。 薛毅已掷刀归降,待唐禹入内,徐平瞥了眼城楼下的像卒,挥了挥手。“传我将令!”他的声音裹着内劲传开,清晰的落在瓮城内。“右卫三营、镇南军左哨,即刻收缴岳州营军械!” “诺!” 城楼两侧的甬道里顿时传来大量甲叶碰撞的脆响,数千兵甲踏着积雪列阵而出。 他们身披黑甲,手按刀柄,快步走向那群放下武器的岳州营兵卒。 “都把兵器放地上!”一络腮胡哨官嗓门洪亮,踢了踢脚边的香卒。“刀、枪、弓、箭,一样都不能少!谁要是敢藏私,好好掂量掂量脖子上的脑袋!” 听闻此言,岳州营兵卒大多垂着头,接连卸去甲胄与兵刃。也有些老卒舍不得用了多年的佩刀,摩挲着刀柄迟迟不肯松手。 见此一幕,镇南军兵甲冷冷一瞥,很快便大力夺下。 薛毅站在瓮城中央,看着自己带了十几年的兵一个个缴械,看着那些跟着他守过关、杀过敌的长枪短刀被堆成小山,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两下。 他腰间的佩剑也已被徐平亲卫收走,此刻空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爹……”薛勇在一旁低声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薛毅抬手按住。 “不必多言!成王败寇罢了。”薛毅的声音有些沙哑。“既已归降,便该守人家的规矩。” 镇南军的动作极快,他们三人一组,一人清点人数,一人登记军械,一人负责看管。 城楼上,徐平正低头看着这一切。亲卫递过来一杯热茶。“大人,要不要清点数目?” “不必。”徐平呵出一口白气,看着镇南军将装满兵器的木箱抬上马车。“让军需处仔细登记便可。 还有,告诉他们,岳州营兵甲的私人物品不用搜了。想回家的,给盘缠,不要阻拦。谁要是动他们的干粮袋和衣物,军法处置。” “诺!”亲卫点头应下,转身去传令。 …… 待翁城内的军械缴得七七八八,唐禹引着薛毅父子穿过层层甲士,往中军大帐走去。 关外的风还在呼啸,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甲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可帐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 薛毅低头垂目,亮银甲上的血渍早已冻成暗红。薛勇跟在其父身后,时不时抬头打量四周,帐外巡逻的镇南军个个眼神锐利,让他下意识攥紧了拳。 第1470章 “进去吧。”唐禹在帐门处停下,掀开门帘的手顿了顿。“大将军在里面等你们。” 薛毅深吸一口气,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迈步踏入其内。 帐内暖意扑面而来,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味和墨香。 帅台后的烛台燃着十二根牛油烛,将整个大帐照得亮如白昼,徐平正坐在帅案后翻看卷宗,听到动静便抬了眼。 此时的他换了身玄色锦袍,肩上的伤用白布缠着,脸色还有些苍白,可眼神落在薛毅父子身上时,却不见半分戾气。“来了!坐吧!” “罪将不敢!罪将薛毅,携犬子薛勇,参见大将军。”薛毅噗通一声跪地,甲胄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见此一幕,薛勇也紧跟着跪下,额头完全贴着地面。“参见大将军……” “素闻薛将军神勇,徐某可是差点就死在你枪下啊!”徐平放下卷宗,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 此话一出,薛毅的脸色骤变,赶忙俯地叩首。“罪将该死,还请大将军责罚。”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徐某并非是在敲打你!起来吧,帐内不比军前,不必多礼。”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度。“唐禹,让人给二位将军备两碗热酒来,驱驱寒气。” 薛毅父子迟疑着起身,站在帐中却是手足无措。薛勇偷眼瞧去,见徐平案上摆着半副拆解开的长弓,弓梢的裂痕处还沾着冰碴,顿时心头发紧,又垂下了头。 不多时,亲卫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酒,酒液琥珀色,还浮着几粒沫子。 “营中能有这个不错了!日后随我入奉天城内,天上人间好酒可多!”说罢,徐平亦是端起酒盏。“将军枪法好生了得!想来离八境中期也是不远了!” “大将军谬赞了!一点小小本事,算不得什么。”薛毅接过酒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竟有些发颤。 他戎马半生,见过的阵仗不算少,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向昔日“逆贼”屈膝的一天,更没想过对方会如此平静的待他。 “尝尝吧?”徐平揉了揉眉心,自顾自的抿下一口。“这酒虽一般,也是岳山郡内新酿的青梅酒,加了老姜温过,军医说我有赏在身,得少喝点烈酒!你们随意便好!管够!”他语气很随意,像在与老友闲话,全然不提卢风口的血海深仇。 薛毅喉头滚动,将热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不算烈,却带着一股暖流直淌进小腹,熨帖了冻僵的四肢百骸。他放下空碗,低声道:“蒙大将军不计前嫌,薛某……感激不尽。” “战场之上,本就是各为其主嘛,何来怪罪一说。”徐平随意摆了摆手,目光又落在对方身上。“薛将军镇守飞云十余年,大梁百姓没少受你的恩惠。本将敬佩你护境安民的本事,而非你效命于谁。” 这话像一块暖石投进薛毅心里,让他紧绷的脊背微微一松。他戎马半生,最看重的便是护境安民这四字,此刻被徐平点破,竟生出几分感激。 “至于卢风口之事……”徐平话锋一转,语气沉了沉。“本将损失了上万弟兄,这笔账自然要算,但不会算在降卒头上。 薛将军既已归降,便是自己人,往后同袍相称,不必再提罪将二字。” 薛勇突然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他原以为父子二人归降后,少不了要被徐平猜忌和磋磨,却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坦荡。 薛毅更是心头一震,赶忙抱拳躬身。“大将军如此胸襟,薛某自愧不如。从今往后,薛某父子愿听将军差遣,万死不辞!” “都说了随意些!”徐平笑了笑,指了指帐侧的座椅。“坐吧,站着说话累得慌。”见二人坐下,他又道:“岳山刚定,飞云初下,正是用人之际。薛将军熟悉梁东军务,往后这岳州的防务,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分内之事,不敢称劳。”听闻此言,薛毅坐得笔直,眼神里已没了先前的惶恐,多了几分坚定。 帐内的气氛渐渐缓和,徐平又问了些飞云关的军备粮储,薛毅都一一作答,言语间条理清晰,颇有章法。 “……”徐平越听越满意,深觉此人果然是员良将。 正说着,唐禹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一卷舆图。“大人,蒙章那边有消息了,已按约定从禺螭发兵,前锋离西宁不过百里。”说话间,他将舆图在案上铺开,手指点向东南方向。“接下来该如何?” 徐平俯身细看,舆图上用朱砂标着各路兵马的动向,西宁城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密密麻麻记着守军布防。 片刻之后,他指尖在西宁上敲了敲。“拿下飞云只是第一步,西宁才是东境的门户。 潘钺在西宁经营多年,其麾下还有三万精兵,强攻怕是要损兵折将。对此,不知薛将军怎么看?” ……………………………………….. (第三卷快结束了!本书也快千章了!日前已有编辑联系作者出版的事宜,届时还请各位彦祖多多支持!) 第1471章 …… “大将军勿虑!末将愿率兵前往!”薛勇猛然站起身,当即抱拳请命。“末将熟悉西宁各处地形,愿为先锋,替将军分忧!如若不然,末将敢当军令!” “哦?薛二公子有此心意,本少保甚慰!” 徐平话未说完,薛毅却皱了皱眉,起身拉住其子。“不可莽撞。西宁城高墙厚,潘钺又是老将,强攻绝非上策。”言罢,他转向徐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启禀大将军,潘钺与薛某相识多年,如今飞云关已破,但西宁那边未必知晓我父子归降之事……” 此话一出,徐平眼前一亮。“薛将军的意思是?” “薛某愿作此投名状。”薛毅语气坚定,当即抱拳躬身。“末将可佯装兵败,带着残部投奔西宁,就说飞云关失守,我父子拼死突围,不得已暂投潘钺。 潘钺苛刻兵卒,且素来多疑,虽未必会全然信我,但只要能入城,末将就有办法策反其旧部,届时里应外合,拿下西宁易如反掌,定不费将军一兵一卒。” 这个主意既稳妥又巧妙,对此,徐平和唐禹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此计甚妙啊!薛毅将军倒是有心了。”沉默几息,徐平轻轻拍了拍案几,“只是西宁郡的防颇为严密,你父子二人此去风险不小,若是被潘钺识破……” “所谓富贵险中求,何况末将与他相识已有多年。既拜入大将军麾下,我父子二人也当出力!强攻代价太大,我等非为一己私利。”薛毅目光灼灼,当即重重抱拳。“这些年,潘钺勾结朝中势力,中饱私囊,西宁百姓早就对其怨声载道。 末将此去,不仅是为将军取城,更是为西宁百姓除此祸害,纵有风险,也值得一闯。” “既是如此……”徐平摩挲着扳指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那便有劳薛将军了。 本将会令兵在城外接应,若有变故,定当即刻发兵,断然不让二位身陷险境。” 未等其父出言,薛勇已是躬身回礼。“大将军放心,末将自有分寸。” “正所谓兵贵神速,事不宜迟,你们父子二人先下去休整,好好吃顿热饭,明日一早便动身。”说着,徐平又转头吩咐道:“唐禹!” “末将在!“ “你一会便去帅台点兵,咱们先围困,再强攻,戏要做足!” “诺!” 听闻此言,薛毅父子再次抱拳,两人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中满是坚定。“如此,我等多谢大将军!” “二位且慢!”就在两人转身离去之际,思虑几息,徐平却又突然开口。“薛将军会在卢风口等着徐某,想必是有人通风报信吧?” 猜到徐平会问,薛毅自然也没藏着。“回禀大将军!卢风口的地势极为险峻,平常莫说行军,便是百姓也断然不会走那条道。正因如此,我父子二人的确未曾猜到。 前些时日有一暗箭射入帅营,信中提及徐少保会率兵经卢风口绕道关后。对此,我等本没抱什么期望,但唐将军连日叩关,却始终未派精锐登城,故而末将断定为佯攻。 既是佯攻,必有后手。想到那封密信,我父子二人方才率兵前去伏击,而这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听闻此言,徐平双拳缓缓握紧。“原来如此……得知本将走卢风口的人不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言罢,他走回原位坐下。 “徐少保,倘若无事,我等便先下去了!” 徐平点头颔首,却并未出言。 待到二人抱拳离去,唐禹看着舆图突然笑道:“此番拿下飞云,还招降了薛家父子,世子英明啊!经此一事,怕是奉天有很多人要睡不着觉了。” 第1472章 “依你之见,此二人可信否?“徐平并没有接话,反而久久注视着薛毅离去的背影。 听闻此言,唐禹不禁揉了揉断臂。仔细思考一番,他重重点头。“这半年来,末将与他交兵多次,此人非阴险狡诈之辈。当为可信!” “能被宣帝委以重任,对于他的能力我并不怀疑。”言罢,徐平端起酒杯,几息之后却又缓缓放下。“他此去西宁,随行不过百骑,即便真有它意,也无伤大雅。”话到此处,他也是笑了。 走到帐门口,望着关外的月色,徐平托着下巴深吸口气。“西宁定,则岳州安。等咱们拿下西宁,就算老爷子北伐,我也有底气回神京瞧瞧。”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他抬手紧了紧衣袍。看着点点星火,徐平又突然回头。“依你之见,是谁出卖了我?” “世子,这个末将可不知啊……”唐禹只擅领兵,别的非其强项。“不如……” “无妨,你先下去,我随口一问罢了。”徐平并未追问,只低头看着案上的舆图。“张启圣在何处?” “应当在偏房!” “我去见见他。”言罢,徐平掀开帐帘快步离去。 片刻之后,徐平来到偏房。当他推门而入之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炭火的暖意,在这初春的寒夜里格外熏人。 偏房里并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瞧见张启圣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攥着酒葫芦,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喝得已有七八分醉意。 “见过师祖。”徐平放轻脚步走进去,伤口牵动着疼,他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嗝!!!”张启圣缓缓抬头,朦胧的醉眼瞅了半天,才认出是何人。“哟,这不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徐大将军吗?”他咧嘴一笑,黄牙在昏暗中闪了闪,当即把葫芦往身前一递。“来,陪老夫喝两口,暖暖身子。” “……”徐平没接,找了个离炭火近些的杌子坐下。伤口被热气一烘,疼得稍微缓了些。“您怎么会突然来岳州?” “老夫闲得慌,有病。”说话间,张启圣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直往下淌。“你大晚上不睡觉就是来问这个?”他打了个酒嗝,忽然凑近了些。“前些日子老夫观星,得见紫薇星忽明忽暗,故而算咯一卦。” 徐平挑眉:“替我算的?怎么说?” …… “废话!“张启圣又摸出个酒葫芦,看模样像是刚刚开封。“这星象乱得邪乎啊!老夫掐指一算,源头就在梁东。梁东能有啥?不就是你小子在折腾吗?”说着,他抬起酒葫芦指了指徐平。“你命盘本就带煞,偏生这段日子又火急火燎的下手,这星象能不乱?老夫怕你小子把自己玩死,也就来了。” “原来如此?卦象不怎么好吗?” 听闻此言,张启圣一酒壶便敲在了徐平脑瓜子上。“何止是不好!简直凶险万分,可以说是十死无生。”话到此处,他鼻孔朝天,再次打了个酒嗝。“啧啧!也就你这臭小子命好,遇到了老夫啊!” “卢风口我损兵折将,险些生死!的确是凶险万分,师祖……” 徐平话未说完,却见张启圣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深沉。“臭小子,你的死劫可并不在卢风口……” “是么……”这话听着骇人,徐平却没继续追问下去。他低头看着炭火里跳动的火苗,沉默了片刻,把卢风口的事捡要紧的说了说。 张启圣听得很认真,没再喝酒,只是时不时用手指敲敲膝盖。等对方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笑道:“这么说来,是有人把你行军的路线透给薛毅了?” 第1473章 “正是如此。”徐平点头,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衣襟上的血渍。“师祖,知道我要走卢风口的人并不多,许阳、唐禹、李正我,还有杨定和宁武。 他们跟着我有些日子了,又是周人,按说不应该……” “按说?”张启圣嗤笑一声,抢过话头。“在这世道上混,最信不得的就是按说! 你以为的忠心耿耿,说不定背后藏着不少刀子。”他顿了顿,忽然又开口反问。“你小子倒是说说,要是你在卢风口死了,谁能捞着最大的好处?” 徐平一怔,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没理出个头绪。他皱着眉,把知道行军路线的几个人在心里过了一遍。 “许阳跟着我从北境一路到岳州,镇南军的兵马也只有两营归他管。我要是死了,对他没好处。 唐禹是将才,也是我靖北王府的人。他断了条胳膊,虽在军中有些威望,但老爷子能让他跟着我,想来是极其信任。”话到此处,徐平犹豫了一下。“至于李正我,倘若我死,他也难掌军权,犯不上。” “那杨定和宁武呢?”张启圣瞥了一眼徐平身上的伤口,又继续追问。 “杨定在奉天那边,手里握着玄甲卫,可他离飞云关太远,就算我出事,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利益。”言罢,徐平摇了摇头。“宁武更不必说,他性子谨慎,又是宁毅之子,三王同气连枝,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张启圣听完,没说话,只是拿起酒葫芦又喝了一口,酒液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你还漏了个人。” “谁?” “蒙章为何会兵发西宁?”说着,张启圣用下巴指了指东面。 听闻此言,徐平心里咯噔一下。 “岳州一直攥在我手里,即便我死,他也不可能接掌岳州。皇伯父要除掉我,有一万种办法,犯不着吧……”徐平缓缓开口。 “那也得名正言顺不是?”张启圣摇晃着起身,目光朝着西宁方向看去。“你若是死在战场之上,你爹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他翻脸。这是为将者的荣耀,也是宿命。” 徐平撇了撇嘴,不禁眉头皱起。“我怎么觉得您老在挑拨啊?真要收拾我,当初在神京他就能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嘛……”张启圣眯起眼。“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因立场而改变。 当然,老夫也只是提一嘴,未必是他。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 徐平苦思冥想,片刻之后突然起身。“不对!薛毅收到的是暗箭射入的密信,经过岳王府之事,为防刺探军情,飞云关早已封锁,里面可没有我大周的细作。 换言之,去信之人必是梁人,且多半与他相识。既然此人以暗箭传信,自然是未防事情败露。师祖,想除掉我的梁人可不少,没必要多此一举。” “很简单!此人还与你相识……”张启圣抠了抠痒痒,挑眉间打起了哈欠。“ “不是顾应痕,更不会是池国栋之流。”话到此处,徐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还有谁呢?难道是季书同?可他并不知晓我要走卢风口,甚至连我何时调兵他都不知……” “还有一种可能。”张启圣放下酒葫芦,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你身边的人,未必就是因为利益和兵权,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本就藏有极深的野心! 你死了,镇南军群龙无首,就算皇帝派人前来,也只能接掌旧部而固守岳州,却无威胁奉天之力。” 听闻此言,徐平心里一寒,难道是…… 他摇了摇头,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季书同已经掌握了完整的兵符,只要拿到先帝遗诏,他便可调兵岩台大营,但他已经投效了姜云裳……” “人心隔肚皮啊,臭小子。”张启圣拍了拍徐平的肩膀,力道不轻。“当年你爹在北境,不也被自己人捅过刀子吗?这世道,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 徐平沉默了。炭火渐渐弱下去,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也降了几分。“您的意思是?” “老夫没啥意思!” 姜云裳吗?自己若是死了,她名义上是自己的正妻,又掌控了岩台大营…… 可她并不知晓自己会走卢风口。徐平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水杯,猛喝了一大口。 水很冰,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脑子清醒了不少。 “还是想不出来吗?”张启圣看着他变幻的神色,又笑了笑。“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反正就那么几个人,跑不了。你往后多留个心眼,总能抓住对方的狐狸尾巴。” 徐平点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猜测。最不可能的人,往往最有可能。除去一切的不可能,真相再如何夸张,也是事实。 第1474章 …… 念及此处,徐平缓缓站起身来。即便伤口还是颇有些疼,但心里那股子憋闷的感觉却消散了不少。“多谢师祖指点。” “谢什么。”张启圣摆了摆手,又拿起了酒葫芦。“这就要走?也不陪我老头子喝点?”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人中龙凤尚且举步维艰。而我等……”徐平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当他推开门之际,外面的寒风灌进来,带着雪的气息,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见他如此,张启圣却抬手一挥,房门再次闭合。“你既是公孙妙善之徒,她一定教授过你道学。所谓道学,臭小子,你求的是道,还是你内心深处那不为人知的欲望?” “自然是欲望!要是没有欲望,道门的祖师蒲团就该我去坐了。”言罢,徐平转身,作揖一拜。“师祖,您想说什么?” 张启圣盘腿靠在炕桌前,刚取出的酒葫芦又空了大半。他眼皮都没抬,只含糊的朝着对面空位努了努嘴。"坐下!年轻人,急什么?" 听闻此言,徐平解下披风,伤口牵动时疼得他闷哼一声。刚坐稳,酒葫芦"咚"的一声砸在了案台之上。“这两年,你的所作所为老头子我也略有耳闻。 你小子够坏,不光把岳王府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各郡的旧吏也没放过…… 欲成大事,当行大道!背刺盟友,这可不是什么好做派。” “姜安民私通南安,自然罪无可恕!“徐平指尖在桌沿顿了顿,声音平静得很。 "荒唐!"张启圣突然笑了,黄牙间还塞着些残留的肉丝。“欲登高未,你还要多学学纪凌。"说话间,他身子微微前倾。“徐平,你才多大?尚不足二十,玩这些阴私的手段倒是比纪凌也不遑多让。” "不然呢?"徐平抬眼迎上对方,左肩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陆铮既已动手,我自然要跟上。否则,等姜安民缓过劲来,再把我挫骨扬灰吗?”言罢,他抓起桌上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大碗。 酒液晃动,碗中荡起的涟漪里映着他冷硬的侧脸。"师祖,依我之见,人性的复杂不在于善恶并存,而在于善恶能为同一件事辩护。 譬如现在,我成了太子少保,而姜安民却成为了叛国恶贼。” "巧舌如簧……"沉默几息,张启圣突然拍着桌子摇起头来。"你这点手段,糊弄糊弄朝堂上的蠢货还行,争夺天下,可远远不够。"话到此处,他突然皱眉,眼神也阴沉不少。“慕容烈陈兵虎威,你又是靖北王府的人,借着这个由头你才能屠得了姜安民满门。 臭小子,这可不叫手段?这叫阴狠!欺负大梁还行,若对手是元武呢?是隆圣帝呢?你觉得还适用吗? 你尚且年轻,莫要让权欲成为你举头三尺的漫漫提线。权欲的腐蚀从来不疾风骤雨,而是让你在“应该如此和无可奈何”中逐步异化。" "……"徐平仰头灌下整碗酒,烈酒烧得他喉咙生辣。"政治斗争远比战场残酷。 师祖明鉴,种子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埋藏,正是因为破土而出需要根基。 若非如此,就凭现在的我,如何能执掌一境之地?"言罢,他放下碗,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碰撞之声。"即便没有背刺姜安民,就没有人会背刺我了吗?薛毅那长枪洞穿我右肩之时,可没跟我讲过半分道理。" "所以你就把平民绑去关前当人盾?臭小子,这样是会失民心的。”言语间,张启圣的声音似乎拔高了几分。“陆铮那些法子阴损,你用得倒是顺手!所以百姓招你惹你了?被你逼着往城下冲时,他们喊的可是饶命!" 第1475章 "本不想如此,所以我才绕道卢风口。"徐平轻叹一声,自顾自的饮下一大口。"本就折损了上万精兵,不能再留手……” "是你自个要兵行险招,中了伏又与百姓何干? 老头子不是想教训你,否则也不会替你传下此令……但你如今越来越像纪隆圣了!"说话间,张启圣突然抓起酒坛朝地上砸去,陶片混着酒液溅得到处都是。"得知此令,唐禹其实并不想如此,奈何你开了口。 徐平啊,权力的顶峰往往是孤独的,因为没人敢告诉你“你错了”。这些你都知道,却总给自己找理由!你也想当个孤家寡人不成?"话到此处,他看着对方的目光微微摇头。“蛮狗南下之战死了那么多将士,甚至你爷爷也是死在蛮狗手中。 即便如此,徐沧当年攻打骥城都不愿拿百姓去当挡箭牌!你倒好,才掌了几年兵权,就把你爹的脸丢尽了!" "此一时彼一时!"徐平突然站起身,牵动着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昔年攻打骥城,那可是集结了我朝五州七镇的兵马,我有什么? 我带着镇南军入梁,七万人要面对苏北石三十余万大军。非但梁庭没有半分帮扶,还得时刻提防顾应痕在背后捅刀子。 师祖,我不是仁宗帝,更不是先太子,没那么仁善。 未到双十我便独自领兵它国,不用点非常的手段,怎么活到现在?"他喘着粗气,起伏的胸膛让伤口再度崩裂。"师祖以为我愿意背刺岳王府?陆铮私自动手,我就必须跟上,犹豫不决只会让镇南军陷入万劫不复。” "所以你又构陷顾秋蝉?"几息之后,张启圣也站了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她好歹与你有同床同宿之情,你爹当年可不是这样对白玉茹的。” "他是他,我是我!师祖为何非要以我爹的行事来要求我?"徐平眉头紧锁,声音同样冷了几分。“我不动她,就没人动她了?"话到此处,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无奈与疲惫。"没让她死,已是仁至义尽。” 听闻此言,张启圣不禁揉了揉眉心。“老头子不是要你去学你爹。太子恒仁善爱民,心胸开阔,你应当要以他为荣,多学学他的为人处事……” …….. "既是如此,为何登临帝位的是纪凌?"徐平提起酒壶再灌一口,目光看向窗外,不再与之对视。"师祖救我一命,徐平感激涕零。但我身处大梁,旦有变故,连个援军都没有。 用些阴暗的手段怎么了?为达目的,当个恶人又有何妨?" "你这样走不长久!"张启圣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看看你现在像谁?是像顾应痕!还是像纪隆圣?”言罢,他指着徐平的胸口点了点。"政治的残酷,在于它会让仁善之辈相信“仁善最是无用”。 徐平啊,你尚且年少,但少年得志并不是什么好事。权欲这劳什子鬼东西,就像你肩上的创伤,起初只是个小口子,你不以为意,可等它烂到骨头里,臭小子,那就晚了!" “哎……”轻叹一声,徐平低头握拳。"师祖所言,平不敢苟同。权力的合法性,只是建立在被统治阶级的沉默之上,而非仁善道德和忠孝礼义。”话到此处,他抬手作揖。“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此而努力。 驻军大梁,我可有中饱私囊,可有克扣军饷?可有损害大周的利益?可有罔顾百姓的死活? 第1476章 诚然,我做的一切是为了谋取权力!而权力是为了满足我奋斗的初衷。六合不定,则战乱永存。与之相较,一些阴暗的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你想一统六合?”听闻此言,张启圣好半天没能接上话来。他缓缓坐回原位,拾起酒壶却又放下。“原来如此……” "师祖……” 徐平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张启圣抬手打断。“这是数百年来都未曾有人做到的事,你自比周武帝、元世祖、梁文帝又如何?人不可好高骛远啊……” "师祖认为我是好高骛远吗?”徐平并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也许能做到,也许做不到吧,不试试,又如何知晓?” "你是周人,更是……”话说一半,张启圣突然咳了咳。“一统六合绝非一代人所能及,你不该把精力浪费在大梁,应该放到大周。待到梁境事了,你终究要还朝的。” 此话一出,徐平的动作突然一顿。他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对方的话是越说越离谱,自己什么时候要回朝了? 月光的光在其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一闪而过的恍惚。他手托下巴,仔细推断着对方话中到深意。“师祖留我在此,绝不是为了说这些事吧?您究竟……” "星象有变,你杀劫将至,老头子不得不来一趟……"张启圣看着徐平眼神中的坚定,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你现在心里只有输赢,只有权力。徐平啊,为了赢,你可以牺牲任何人,也包括你自己。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本不必追求那么多呢?也许你还有别的路走?” "我心里有数。"徐平余光一瞥,很快却又收回。“此间事了,我会回趟神京。” "哦?"张启圣突然上前一步,眼中满是不解。"你回神京作甚?” "要当爹了……”徐平轻咳几声,同样坐回了原位。“算算日子,应当还有三个月吧。” 张启圣看着他这副样子,靠在炕边,从怀里摸出个新酒壶,慢悠悠喝了一口。"这事连老头子都不知晓啊……你这娃子!” 如此说来,倘若先太子泉下有知,也该明目了。念及此处,他将酒壶又递给了徐平。“老头子也没什么贺礼,这个符箓你拿着,有朝一日兴许能派上用场。” 看着对方递来的酒葫芦,里面的酒液在月色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徐平抓起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没带来丝毫暖意,只在胸口烧起一片灼热的疼。“多谢师祖,东西我就收下了。 至于您所言之事,旦有闲暇,平亦会深思熟虑……”说着,他放下酒葫芦,语气中虽带着几分疲惫,更多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决绝。"政治斗争的妥协不是失败,而是让对立双方都能保留继续博弈的体面,就像除夕那晚,我与顾应痕互换所需。 我不会后悔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这个无关对错,过去的,没有意义。平在此拜谢师祖救命之恩,日后旦有所需,自当回报……” 这心性,怎么就和纪恒截然不同?张启圣看着徐平起身,眼里最后一点温度也随之消失。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白袍,转头便背过身去。“滚吧滚吧!耽误老头子睡觉!” 徐平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酒葫芦。月光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沉稳与偏执,还有着几分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果决。 他掸了掸衣袍,躬身一拜。“师祖,您好生歇息,平就先行离去了。” 看着对方推门出去的背影,张启圣却又翻身坐起。他掏出龟壳想要推算些什么,自顾自的嘀咕几声,又将龟壳砸在一旁。“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还被个小辈给教育了!真他娘闯到鬼了!”言罢,他取出符箓,又拾回龟壳。“臭小子啊臭小子,要想度过此杀劫,你需要有大智慧,老头子能帮你的可不多啊……” 风吹雪打,房门缓缓闭合……. 转眼过去两日,奉天城倒是暖和起来。 征南大将军府,院中的姜云裳正躺在椅子上午休,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响。待她转身看去,却见一兵卒快步而来。“何事如此?怎的这般惊慌失措?” 听闻此言,哨子赶忙跪地。“回,回禀夫人……大将军率兵绕道卢风口,却中薛毅父子埋伏,不但全军覆没,就,就连……大将军也身负重伤……” “你说什么?”听闻此言,回廊后踱步而来的司徒娴韵突然一愣,旋即丢弃手中果盘,赶忙冲上前去。“你说大将军身负重伤?那他……” “咋咋呼呼的!能来通报,便是没死!”姜云裳站起身来,俯视着跪地的信卒,黛眉微微皱起。“他也算打了不少仗,怎么就会中伏?” “是,是有人把大将军兵行卢风口的消息透露给了薛毅…..故而,故而……” 此话一出,两女同时震惊。“你说什么?” 第1477章 …… 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在大将军府的庭院内卷起几片落梅。风歇,花落,正巧飘在姜云裳和司徒娴韵的裙摆旁。 得知徐平是遭背刺方才遇伏,姜云裳原本那慵懒的表情瞬间凝固,连带着手中握着的书卷也掉落在地。 “听闻卢风口地势险峻,莫说行军,便是百姓过山也不会走那里,薛毅的确没理由率兵去那儿设伏。”说话间,她弯腰拾起书卷,指节却不自觉的握紧。“是否查清楚是何人走漏的消息?” 听闻此言,的哨卒赶忙摇头。“具体的小人不知……只听说大军中伏时箭如雨下,大将军左肩中箭,右肋也被枪尖贯穿,若非有高人恰巧赶到,恐怕……” “恐怕什么?”司徒娴韵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人呢?现在在哪?” “大将军此时已在飞云关,只不过……”哨卒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有些颤抖。“军中有所传言,说……说大将军伤及肺腑,即便好生调养也会落下病根……” “闭嘴!是谁在乱嚼舌根?此等话语也是你们能妄议的?”言罢,司徒娴韵一手掀翻旁边的花架,青瓷花盆砸在哨卒头上,瞬间碎裂成几半。 “你回去之后告诉唐禹,若军中再有此类流言传出,本宫摘了他的脑袋。”说着,姜云裳走到哨卒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既然是有人泄露了行军路线,都是哪些人知晓?” “小,小人不知……”哨卒连连磕头,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见之如此,沉默几息,司徒娴韵突然摆了摆手。“回去吧,将长公主的话带到。” 哨卒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庭院里只剩下她们两人,风吹过光秃秃的梅枝,发出呜呜的声响。 “……”司徒娴韵蹲下身,捡起一块没摔碎的蜜饯,却又当场揉碎。“这事蹊跷,徐平用兵向来谨慎,走卢风口这么冒险的事,他不会轻易告诉外人。” “你想说什么?”姜云裳走到廊下,望着天边缓缓飘散的云层,不禁眉头皱起。 “说什么你难道不知?何必多此一问。”司徒娴韵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那死木头多疑,得尽快弄清楚到底是谁泄的密。知道行军路线的人,又是谁最可疑?” 姜云裳转过身,日光正好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他既亲赴前线,得知此事的人不难推测。 许阳等人从大周随他过来,断无可能。唐禹本就是靖北王府家将,他围困飞云,要是徐平出事,孤军深入只会更危险,也无可能。” “那李正我呢?”司徒娴韵余光一瞥,当即开口追问。“他独自坐镇岳山,手握整个镇南军的粮草赋税。若是徐平出事,他有没有可能夺权?即便……” “不会。”未等对方说完,姜云裳便已开口打断。“镇南军是周兵,他夺哪门子权?就算徐平死了,隆圣帝也会重新调人前来。 更何况李正我乃个谋世之臣,他要的是稳定岳州而图谋天下,只有徐平活着,他才能施展抱负。” 此话一出,对视一眼,两人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望着远处的宫墙,司徒娴韵的眉头是越皱越紧。片刻之后,她掸了掸廊凳坐下。“这事可就怪了,总不能是他自己泄露的吧?” “或许,问题不在我们能想到的人里。”姜云裳突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你试想一下,徐平若是死了,谁的受益最大?”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愣了一下。“顾应痕吗?顾秋蝉被扳倒,幼帝无依无靠,如今的大梁除了徐平还有谁能和他叫板?” 第1478章 “表面上看,的确如此……”说着,姜云裳掰起手指仔细盘点。“但他的可能性不大! 且不说他如何得知徐平兵走卢风口,单就利益而言,还有人比他更大。” “你的意思是……”司徒娴韵瞳孔收缩,顿时恍然大悟。“呵呵!若真如此,本姑娘还真该谢天谢地。那死木头天性多疑,这是要把你往死里整啊!” “我挂着大梁长公主的名头,又是徐平明媒正娶的夫人,摇旗子不难吧?”姜云裳走到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季书同投诚于我,只要拿到皇兄遗诏,是不是等于我可以接掌岩台大营? 徐平若是死在飞云,借为夫报仇之名,我再联合李正我暂领镇南军,有没有可能?”未等对方开口,姜云裳掀开耳旁碎发,突然莞尔一笑。“顾应痕领兵虎威,我只需借着扶持幼帝的名义暗中拉拢吴青峰和傅康即可。 旦行如此,即便没有徐平,我未必就不能和顾应痕一较高下呢!如此说来,他死了也是不错啊!!!” “果然最毒妇人心!”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并未回应,反而拿起一块蜜饯放进嘴里。“若同时拥有岩台大营和镇南军,那不就是徐平梦寐以求的吗? 加上吴青峰这等军神榜大佬辅佐,你很有机会啊!要不要试试?” “可惜他没死不是!”话到此处,姜云裳笑着摇了摇头。“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谋害亲夫可是要浸猪笼的!本宫可不想身败名裂啊!” “那你完了!”司徒娴韵放下蜜饯,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知道他走卢风口的人本就不多,查来查去,最终难免也会怀疑到自己人头上。 既得利益做不得假,你能想到,徐平自然也能!要是洗不干净,你怕是日子难过咯!” 姜云裳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可从未信任过我,有何来日子难过一说。既是合作,各取所需罢了。” 虽然对方的话语看似云淡风轻,但从其眼神深处,司徒娴韵还是瞧出了几分怨气。“就你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也莫要调侃,还是得尽快查明,许阳、唐禹,还有李正我等等,这些人可都是他的左膀右臂。日子久了,一旦失去信任,镇南军就会从内部散掉。 此事你去办,还是我去办?” …… “……”姜云裳沉默了片刻,却是再度打开书卷翻看起来。“这件事受益最大的人是我,你担心什么?那些随他从大周来的人,他断然不会猜疑。若真如你所言,那他也就这个出息了。” 对方这番说辞倒让司徒娴韵有些意外,她白了一眼,缓缓靠在了躺椅之上。“你真就那么不在意?呵呵!别是故作轻松吧!” “有吗?我故作轻松了吗?”姜云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徐平要是死了,我的确受益良多!他就不觉得矛头太明显了吗?我若真要下手,就当一击即中。” 对方的语气太过直白,直白得不像是在玩笑。司徒娴韵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小瞧了这个落魄公主。“你……” “放心,真不是我。”姜云裳放下茶杯,茶渍在杯底缓缓晕开。“我还没蠢到拿他的命去做尝试。除掉他虽有获利,但也可能引起更大的动荡。现在的大梁,经不起任何摔打了。”说话间,她突然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此事交给我来办,我去一趟飞云关。” 第1479章 “现在?”司徒娴韵也跟着站起来。“他一出事你就迫不及待赶去,不怕弄巧成拙吗?” “只有被冤枉的人才知道自己有多冤,我不去,等着他回来找上我吗?”姜云裳望着院门外的枯梅,当即拂袖一挥。“这里就交给你,盯着那些世家,免得他们趁机作乱。” “你倒还使唤起本姑娘来了,真把自己当正宫娘娘?“话虽如此,司徒娴韵却还是点头应下。“行了,滚吧!” “啧啧!你的嘴啊,也是同样的硬……”姜云裳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门。 五日之后,飞云关。 徐平靠在城楼的躺椅上,右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军医给的药膏粘粘乎乎的,却意外管用,伤口已经开始结痂。 “大将军,西宁那边有消息了。”唐禹掀开帐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潘钺派人送来的,说薛毅父子逃到了西宁,如今已被他拿下。” “卧槽?那么上道?”徐平坐起身,接过密信拆开。信纸是粗糙的麻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 “徐少保亲启:薛毅父子叛逃至西宁,潘某已将其拿下。 念及百姓之苦,潘某愿开城献降,西宁郡连同薛氏父子一并交予徐少保处置。另,蒙章率部于城东扎营,望徐少保速来定夺。” “潘钺这老狐狸,倒会顺水推舟。”徐平把信纸放在桌上,嘴角微微上扬。“小人啊!真想献降,早干嘛去了?非要等薛毅父子过去?” “眼见飞云关破,西宁已是孤城。”唐禹笑了笑。“蒙章在旁边盯着,他腹背受敌,不降也得降。” 听闻此言,徐平却摇了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潘钺跟薛毅相识多年,没理由会突然就反水。让人备马,我亲自去一趟西宁。” “大将军,您伤势还没好……” “这个无妨。”徐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正好也借此机会去见见蒙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货色……” 两日后,西宁城外。 徐平勒住马缰,看着远处连绵的营帐。西宁城墙高耸,城楼上守军一个个缩着脖子,看起来的确没什么斗志。 “大将军,城东的五十之里外就是蒙章的营寨。”亲卫指着东边的地平线。“咱们要不要先去会会他?” “不用。”徐平紧了紧披风,随意扫视了一圈四周。“潘钺既然请降,先入城去见他。” 片刻之后,众人已近城门。守城兵卒见了远处徐平的旗号,慌忙打开城门。 而此时的潘钺早已带着一群官员在城门口等候,见是徐平到了,立刻便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 “下臣潘钺,见过太子少保!真是让西宁蓬荜生辉啊!”潘钺约莫五十多岁,脸上堆满了肥肉,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是西宁郡城大印,还请大人收下!”言罢,他领着一众官员缓缓跪地。“下臣已备下薄宴,为徐少保接风洗尘。” “哦?!免了,都先起来吧!”徐平看着对方这副作态,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潘郡守倒是客气。呵呵!却不知薛毅父子在哪?” “徐少保放心,下臣已将其关押妥当。”潘钺搓着手,引着徐平便往城里走。“这两人从飞云关出逃而来,本就该杀头,此番大人前来自当由大人处置。” 听闻此言,徐平倒没接话,只是打量着街道两旁的百姓。 西宁郡比之玉螭要繁华些,只是城内百姓脸上都带着愁容,见了他们这些当兵的,纷纷低头躲开。 “潘将军治理西宁多年,本少保瞧着倒是井井有条嘛!”徐平突然开口。 这么一问,潘钺脸上的笑容当场僵住,随即又笑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托朝廷的福。徐少保要是喜欢,卑职这就让人给您收拾最好的宅院……” “不必了。”徐平打断他。“先去看看薛毅父子吧。” “这,是是是!”潘钺不敢违逆,只好带着他们往大牢走去。 牢房内阴暗潮湿,薛毅父子被关在同一个牢房里,身上的盔甲早就没了,只穿着单薄的囚服。 “末将见过大将军!”薛勇见是徐平入内,立刻扑到栏杆前。 薛毅拉住儿子,当即跪地施礼。“末将参见大将军。” 徐平靠在牢门,抬手一挥。“先出来再说吧。“ “可恶啊!”薛勇怒吼,双拳缓缓握紧。“我等刚到西宁城内,就被潘钺拿下了!” “……”薛毅看了眼潘钺,又将目光放到徐平身上。“末将无能,还请大将军责罚。” 见此一幕,潘钺嘴角一抽。合着你们他妈的是一伙的!这马屁不拍马腿上了么。“徐少保息怒!徐少保息怒啊…… 这两人到了西宁就想煽动守军叛乱,卑职也是没办法才拿下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俩已投靠大人!” 第1480章 …… 看着对方这副谄媚的模样,薛毅不由的瞥了眼潘钺,目光所及,满是不屑。“你这厮,惯会如此,小人一个!” 对此,徐平倒是不以为意,他静静看着这出闹剧,突然之间却是笑了。“行了,往后都是同僚,莫要介怀。 潘郡守既然投诚,就把该拿出来的东西拿出来吧。” 听闻此言,潘钺当即愣了一下。“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东西?” “哦?当真不知?”徐平缓缓侧身,慢悠悠的开口说道:“西宁郡有兵三万,剩下的不用徐某多说吧。” “这……”潘钺嘴角一抽,额头很快便开始冒汗。“大人您说笑了,西宁的兵马都是守城所用,毕竟东临大周,卑职,卑职也是……” “本少保就是周人!莫非你不知?”徐平往前走了一步,眼神突然变得生冷。“你既然有投诚之意,还要兵马作甚?至于玉螭那边,本少保自有安排。” “这,这……”潘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就在这时,一亲卫匆匆跑进来。“启禀大将军,蒙将军率兵到了城下。” “呵呵!蒙章来了吗!”徐平回头看了潘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得正好。开城让他进来,也一起喝杯水酒。” 潘钺听到“蒙章”两个字,脸色变幻无常。 见对方脸上表情僵硬,徐平也没理他,转身便往外走去。 众人回到郡守府,宴席早已备好。 徐平等人才刚坐下,正厅外,蒙章就已大步走了进来。 众人侧目望去,旦见其人身板笔挺,常年征战让他皮肤黝黑,左额一道浅疤,身上铠甲虽有些旧,却擦得光亮,护着底下结实的筋骨。 蒙章抬手抱拳,手上老茧重重,沉稳又颇具力量。“卑职蒙章,见过征南大将军!” “免了,先入座吧!”徐平微微侧脸,抬手指了指一旁。“不愧是禁军统领,蒙将军的确气势不凡!” “是副统领!”蒙章环顾四周,旋即掀开披风入座。“这位想必就是“破山虎”薛将军?蒙某素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听闻此言,薛毅脸色骤变。不去吹捧徐平反而吹捧自己?作为降将,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念及此处,他微微摇头。“不过败军之将罢了,岂敢言勇……” “……”见对方如此,徐平眉头一挑,欺身给蒙章倒了杯酒。“薛将军的确勇武不凡,就连本将也险些丧命于其枪尖之下。”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将军年少有为,卑职佩服!”言罢,蒙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败就是败!手底下没人可用啊!走卢风口本就是无奈之举,还走漏了消息!啧啧,若非本将命大,我镇南军此刻恐怕都开席了!”徐平端起酒杯饮下一口,却没有邀众人作陪。“玉螭粮草丰盈、兵强马壮,这很不错!” 如此含沙射影,蒙章的脸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微微拱手,随之大快朵颐。 见气氛有些微妙,潘钺赶忙起身,从怀中掏出个锦盒。“徐少保为朝廷劳心费神,今日远道而来,下官一点心意,还望……” “哦?”接过锦盒,徐平瞥了眼对方,将之缓缓打开。盒内是一叠账册。他随手翻了翻,又抬头看向潘钺。“你倒是有心了!本少保定会上表朝廷,为你请功!” 此话一出,潘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都是大人英明,下官岂敢居功!” “徐某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起来吧。”说话间,他却将锦盒推到了蒙章的面前。“蒙统领也看看?” 见此情形,蒙章先是一怔,很快却拿起账册翻看。几息之后,他将之推回。“大将军手段通天,实乃吾等楷模。这还没换下城防,潘郡守都将郡册上缴了!” 第1481章 “…….”对此,徐平并未接话,反而突然转口。“本将最恨内奸,卢风口之事,不知蒙统领有何见解?” 蒙章给自己倒了杯酒,目光就那么与徐平对上。“卑职是个粗人,懂不了那么多。大将军说是谁,那便是谁!” “是吗?”听闻此言,徐平也端起酒杯。“那会不会是蒙统领有夜语之症,睡梦中无意透露出去!“未等对方开口,他却突然一笑。“本将开个玩笑!你不会介意吧?” 此话既出,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夜色渐深,西宁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郡守府内的灯火还亮着。徐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倒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离席而去。 夜色漫过城头时,徐平独自站在郡守府的露台之上。 晚风卷着早春的寒气,吹得他身上衣袍猎猎作响。徐平缓缓闭目,右肩的箭伤依旧在隐隐作痛。回顾今日的宴席,蒙章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让人捉摸不透。 他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冰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卢风口之事颇为蹊跷,若是没有张启圣路过,自己真的会身死。撇开一切不可能的因素,可就剩不了几个了。 “大将军还没歇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薛毅捧着件厚氅走来,甲胄上的霜花在廊灯下簌簌掉落。“夜里风寒,仔细伤口。” 徐平回头,见对方鬓角凝着白霜。“薛将军才从营中回来?” 薛毅微微点头。“败军之将,不敢有半分懈怠。说着,他将氅衣递上。“潘钺的郡册末将看了,没有什么纰漏。” “嗯!量他也不敢……”说话间,徐平接过氅衣裹紧。“此人乃谄媚小人,墙头草罢了,你怎么看?” 听闻此言,薛毅冷笑一声。“西宁乃梁东之门户,断不能交在此人手上。既然他率部投诚,也不可杀之,挂个空位,让其赋闲即可。” “明日升账,就按你说的办。”望着远处烽火台的残火,徐平忽然转身。“本将有意让唐禹驻守西宁,令郎留守飞云,你则随我左右。 如此安排,你意下如何?” 薛毅一怔,随即抱拳施礼。“全凭大将军安排,末将自无异意。” 夜风更紧了,徐平想起蒙章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不禁眉头紧皱。 …… 转眼又过去几日,西宁郡的春日总带着些迟滞的寒意,檐角的冰棱化了又冻,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廊下积成小小的冰潭。 徐平站在郡守府的库房前,手里捏着一本泛黄的丁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名字。 这已是他连着好几日核对簿册,从田亩数量到粮仓储量,从商户税银到匠户名册,每一笔都与旧档比对再三,直到确认无误才在页角画个小小的勾。 “大将军,城西的田册核完了。”李庆捧着厚厚一摞账册走来,青布袍上沾着些尘土,显然是刚从城外农庄回来。 接过账册,徐平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用朱砂标着“荒田九千七百亩,待春耕补种”,眉头微松。“你从民夫中抽调五千人,让他们先把水渠给通了。 种子不够就从岳山调,修书给李正我,宁可让岳州桑苗晚种数十日,也得先把西宁的春播给接上。” “是。”李庆刚应下,又想起一事,“大将军,税册里有不少盐铁对不上,前任郡守潘钺的账上写着“上缴中枢”,卑职查遍了转运司的记录,没见这些银子的踪迹。” 听闻此言,徐平指尖在账册上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你先记下来,多的就不要再过问了。”说着,他将丁册递给身后的亲卫。“让唐禹派人把这些册子抄三份,一份留郡府,一份送岳山,一份……”他顿了顿。“送到奉天给司徒娴韵。” 第1482章 “诺!”亲卫应声而去。 离开郡府,徐平随李庆去到府库。望着库房外列队的西宁军,三万兵马穿着新旧不一的甲胄,手里的兵器也参差不齐。 这些时日他没少费心思,根据隆圣帝的兵书所列,徐平将三万西宁兵打散,按百人为单位编入镇南军各营,老卒带着新丁,周人混入梁兵,打乱原先的所有建制。 掺沙子的法子虽略显笨拙,却是眼下最稳妥的手段。 “启禀大将军,薛毅求见。”不远处传来亲卫的声音。 徐平转身,正见薛毅披着件半旧的皮袍走进来,甲胄上的冰碴还没化尽。“末将刚查完新兵营,西宁兵的底子不差,就是缺练。”说着,他递上一份名册。“这几日末将从中挑出些识字和擅武的,大将军看看能不能提拔为校尉。” 徐平接过名册翻了翻,见上面不仅记着姓名籍贯,还标着每人的擅长之处。薛毅字写得不咋样,歪歪扭扭,却又透着认真和严谨。“让唐禹给他们开小灶,好生调教一番,调拨给你用。” 听闻此言,薛毅脸上难得露出笑意。“这些人武道路子野,是该好好调教。” 两人正说着,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唐禹掀帘而入。“见过大将军,薛将军也在! 岳山调的五千兵马到了,此刻正在城外扎营。” “嗯!“徐平微微颔首。“让宋明远将改良过的复合弓送些来,就以西宁为试点。” 这几日薛毅倒是和唐禹聊了不少,复合弓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大将军,这些西宁兵才刚编入镇南军,是否……” “无妨!将不悖主,兵便不会生乱。”徐平笑了笑,商议完防务便领着众人往膳房而去。 郡守府的膳房连着花厅,桌上摆着简单的几样菜:炖得酥烂的羊肉,一碟腌菜,还有几碗糙米饭。 徐平刚坐下,拿起筷子要夹肉,就见亲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启禀大将军!夫人……夫人到了!” “夫人?哪个夫人?”徐平愣了愣,很快又反应过来。 “云裳公主乘着马车,刚到城门口!”见主子起身离桌,亲卫也顾不上擦汗,跟着便往外跑去。“属下已经让人去引路了!” 徐平边走边紧衣袍,穿过回廊时,撞见捧着账册的李庆,也只匆匆丢下句。“账房的事你好生安排,倘若办得漂亮,西宁郡守的位置便交给你。” 看着徐平离去的背影,李庆愣在原地,随之大为欣喜,饭也顾不上吃便朝后堂跑去…… 城门方向隐隐传来马车轱辘声,混着北风的呼啸,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徐平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望着远处驶来的那辆乌木马车。马车才刚停稳,他便大步走上前,不等车夫搭手,亲自掀开车帘。 车里暖烘烘的,燃着淡淡的熏香。姜云裳斜倚在软垫上,穿着件月白色的锦袍,袖口绣着暗纹,手里正翻着本古籍。 见是徐平掀帘,她抬了抬眼。“什么风把大将军吹来了?贱妾还真是受宠若惊!” “下来。”徐平伸出手,语气听不出喜怒。 姜云裳合上书,将之递给身后的侍女,才搭住对方的手。“急什么。”她站稳身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扫过徐平身上的青布袍。“大将军咋穿得这么寒酸?” “总比某些人,明知西宁冷,还穿得跟赴宴似的。如此精心打扮,你是在期待什么?”言罢,徐平拉着她便往府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花厅,绕过假山,进了内堂。 府内侍女很识趣的守在门外,内堂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坐吧。”徐平指了指靠窗的椅子,自己则在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姜云裳没接,反而从袖中掏出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兵走卢风口,差点还把命丢了?” 徐平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杯壁的热气烫得掌心发麻。“那咋了?我没死,你很失望?“ “一日夫妻百日啊!夫君!”姜云裳抬眼看向对方,目光在其胸口扫过。那里的袍角隐隐能看出些不自然的凸起,显然还缠着绷带。“失望谈不上,就是来瞧瞧某人是不是真成了孤魂野鬼。” “那你现在看到了!”徐平笑了笑,故意挺直了身子。“我还活得好好的,难受不难受!” “难受?”姜云裳嗤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浅饮一口。“好像有点!毕竟你死了我受益可不小呢!” 第1483章 …… 姜云裳说话向来带刺,这个徐平也是早已习惯。话虽如此,但此刻听着,他却不像往常那般针锋相对,心里反而有点复杂。 放下茶杯,徐平侧目打量着对方。“你大老远从奉天赶来,就为说这些?好像一天不整我几句,你心理不安逸似的。” “不然呢?你在在意些什么?”姜云裳微微挑眉,脸色却带着几分浅笑。“哎!我可是连日赶路,这腿都酸了!来看看我夫君打算作何安排还要被猜忌!”话到此处,她顿了顿,语气忽然一变。“卢风口的事,你自己怎么看?” 此话一出,徐平沉默了。 这些天他仔细思量,从李正我到唐禹,从许阳到宁武,每个人都排查了一遍。姜云裳的嫌疑的确不小,可她又如何能知道自己会走卢风口?除非…… “没什么头绪,还在查。”片刻之后,徐平端起茶盏悠悠回道。 “查?”姜云裳放下帕子,眼神突然间锐利了几分。“你以为是查账册吗?能被你查出来得是多蠢?除非对方压根没想过你能脱身。 徐平,泄密之人敢下如此狠手,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徐平心头一怔,随之满饮杯中茶水。“你想说什么?遮遮掩掩,有这个必要吗?不妨说说你怎么看。” 听闻此言,姜云裳却避开对方目光,望向窗外飘落的梅花。“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看。”说着,她缓缓站起身捞理了理裙摆。“你死了我受益颇多,有动机,但我并不知晓你会走卢风口。 除了这个,排除一些几乎不可能的人,得知你走卢风口的寥寥无几了,除非谋划此事的并非一人……”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内堂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地龙里的炭偶尔“噼啪”响一声。 徐平看着对方的眸子,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落魄公主眼里的精光已经不止有锋芒,还有着几分他也看不懂的深沉。 见他这般打量自己,姜云裳取下珠钗,满头秀发缓缓散落。她仰头一甩,将之捋顺。“西宁已入你手,蒙章你应当也见了,怎么说?” “滴水不漏且锋芒不小!是个人物。”徐平深吸口气,托着下巴斜眼看向对方。“倘若是他出卖的我,理由是什么?” “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姜云裳笑着点了点头。 见他如此,徐平撇了撇嘴,打心眼里不痛快。“且不说我死了他也不可能执掌镇南军,他可是隆圣帝的人,还是禁军副统领,出卖我他能得到什么?亦或是说,这么做,他能有什么获利之处?” “为什么非要有获利之处?”姜云裳靠在座椅旁,拾起茶壶替徐平满上。“若他并非隆圣帝的人呢?当然,这个可能性虽不大!却也不是没有。”说着,他将茶杯推到了一旁。“蒙章的生平你了解过吗? 据我所知,大周共有四位禁军统领。李尚武为大统领,蒙章、纪符笙、李季为副统领。 李尚武乃英武侯、纪符笙乃皇室宗亲、李季乃昌平侯,似乎只有蒙章并未授爵吧?既然晋升无望,投靠他人也不是没可能。总不能当一辈子副统领。” 此话一出,徐平脸色突变。潘钺摆宴之时自己唤其禁军统领,他却冷不丁补上一句副统领……“即便如此,那也不应该,他可是周臣。 我方才就说了,即便我死,他也不可能接掌镇南军。最大的可能是隆圣帝调司徒孝呈前来梁东。他吃饱了撑的?要整死我?” 第1484章 “司徒府为了助你治政岳州,听说从各州郡调拨了不少门生故吏前来?呵呵!”姜云裳话说一半,没有再继续下去。 “……”听对方这么一说,徐平却是拍案而起。“你想说司徒府在背后算计我?这么迫不及待就想挑拨吗?姜云裳啊姜云裳,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有吗?我挑拨了吗?”见徐平动怒,姜云裳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我可没说什么,这可都是你自个儿猜的!司徒娴韵说你多疑还真没说错!” “你……”徐平眼角一阵抽扯,过了好半天才重新落座。“若真如此,司徒文根本没必要让司徒娴韵和司徒少华和我混迹在一起。更遑论蒙章未必就是司徒府的人!”话说到这,他突然拉开椅子侧身。“你我大婚之日鲁尚文来过,他提议我除掉蒙章,这个你可并不知晓!” “那你怎么没有除掉蒙章?你……” “我有毛病?”姜云裳话未说完,徐平却是白了她一大眼。“他可是禁军副统领,更是隆圣帝放在南境的眼线,除掉他,我是要谋反?”此话刚一说完,他眉头突然皱紧。“你的意思是想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姜云裳挑了挑眉,自顾自的拨弄起秀发。“免得有些人又要说我在挑拨离间!” 还是不对……沉下心来,徐平不再言语。 两人就这么对视,许久之后姜云裳掀开裙摆要走。 见她如此,徐平微微侧身。“你去哪?” “睡觉!” “慢着……”徐平将之一把拉住。“若真要除掉我,司徒文直接站队皇帝就行,犯不着整那么复杂。若非挑拨,你的话依旧说不通……” 姜云裳黛眉微蹙,一把将手腕抽出。“是是是,是我挑拨,这样行了吧!总不能让你只怀疑我,不怀疑司徒娴韵吧!我这么说你可是满意了?” “不是你干嘛?能不能好好说话!”徐平揉了揉眉心,眼中的复杂之色显然更甚。“蒙章是有些可能,但他的确没有足够的动机,更没有明显的利益驱使。 而你则不同,我要是死在疆场,你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推开房门,姜云裳掸了掸衣袍。她悠悠回头,脸上带着几分冰冷。“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也知道你会走卢风口?反正都是猜!” …… 整理好衣袍,姜云裳推开房门,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她扬长而去,裙摆在地砖上缓缓扫过,只留下细碎的声响。 “不是,这才大中午的,你睡什么觉?”见此情形,徐平几步追了上去。 姜云裳稍稍一顿,却是啥也没说。 日光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徐平伸手想拽住对方衣袖,却被其侧身避开。 “跟着我做甚?你不用去衙堂?”姜云裳并未回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淡。“不去查内奸是谁吗?你杵在这有何用?” “……”徐平脚步不停,就那么亦步亦趋的跟在对方身后。“午觉好!该睡午觉!什么事也得先睡够了再说。” “滚。”姜云裳突然转身,指尖几乎戳到对方胸口。“从卢风口捡回条命就各种猜疑,我要是真下手,你回不来。自己思量去!” “我也没想怀疑你……”徐平挑了挑眉,再次握住对方手腕。“但总该把刺拔出来吧?” 听闻此言,姜云裳心头莫名一躁。她用力挣了挣,手腕却被攥得更紧,只好任由对方半拖半拽的跟进内屋。 房间里燃着安神香,墙角的铜炉里炭火正旺,将寒气挡在窗外。 入屋之后,姜云裳甩开对方的手,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第1485章 铜镜里映出她略带疲惫的脸,还有徐平凑过来的身影。 “你到底想怎样?”她拿起木梳,一下下梳理着长发,声音透过镜面传来,带着几分模糊的冷意。“把我也送去大牢严刑拷打?“ “不想怎样。”徐平靠在梳妆台边,目光落在对方散开的秀发之上。“你刚才说的那些我知道不是挑拨,但蒙章的动机的确不够啊?司徒娴韵如今还挂着叛逃之名,她随我来大梁,我出事了对她司徒府有什么好处?” 木梳顿了顿,姜云裳不由的从镜中瞥徐平一眼。“徐少保不是一向聪明绝顶吗,你自己查便是。说了你又不信,信了你又不听。谁说蒙章一定是司徒府的人?我说了吗?即便他不是司徒府的人,就一定是隆圣帝的人?隆圣帝托梦和你说的?” “查当然要查,但你是可大不一样……”徐平弯腰,下巴几乎贴到对方发顶。“别人跟我说的话,我得掂量几分,你说的,我最多信两分。” “……”这话像投进姜云裳心里,漾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她冷哼一声,随手将木梳往妆盒里一丢。“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也对!” 徐平低笑两声,没再接话,只站在一旁看着她起身去取洗漱的水盆。 铜盆里的热水冒着白汽,姜云裳绞了布巾擦脸,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素色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伤得严重吗?”她盯着盆里的水面,几息之后,却忽然开口。 徐平一怔,拖了把椅子坐下。“那肯定是重的,命差点丢了半条。”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说话间,姜云裳将布巾拧干,转身便丢给了对方。“擦手。” “这天气一转暖就犯困!要不一起睡?“徐平抬手擦脸,又凑到了对方耳边。“再说了,咱们俩什么关系?夫妻啊!我真没怀疑你!”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廓,姜云裳只觉浑身一僵,骤然将之推开。“你还真够无耻!” “午觉而已,怎么无耻了?”徐平挑眉,看着对方有些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更深。“难不成你在想什么无耻之事?” “遇到你这种人,老娘真是开眼了!”姜云裳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想砸过去。见对方嬉皮笑脸,终究又杯子放了回去。“我要休息了,你赶紧滚出去。” 言罢,她转身往床边走。几息之后缓缓解开外袍的系带,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 徐平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对方掀开被子坐下,才慢悠悠的开口。“消消气!” “……”姜云裳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躺下缩进被子里,背对着他便闭上了眼。 就在其入眠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她猜到是徐平在脱外衣,心里暗骂了几句,却是没再睁眼。 直到床榻微微一沉,带着一身寒气的徐平钻进被子,姜云裳才猛然睁开双眼,翻身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别别别!”徐平伸手按住对方的腿,声音中带着几分低沉。“我不动你,就眯一会儿。卢风口那几天,我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手很烫,烫得姜云裳腿肚子发软。看着徐平眼底的红血丝,还有嘴角没来得及褪去的疲惫,到了嘴边的呵斥忽然给憋了回去。 罢了,老娘也不跟你计较。姜云裳心里叹了口气,收回了腿,重新转过身背对着其人。 徐平的确没再乱动,只维持着一个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姜云裳深吸口气,正欲入睡,腰上忽然却缠上一只手臂,将她直往怀里带。 见此情形,她正要发作,就听见徐平在耳边低语。“就抱一会撒!暖和点嘛。” “……”温热的胸膛贴着姜云裳后背,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药味。不知过了多久,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屋内,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在交织。 说是这般,徐平的手却慢慢收紧,隔着薄薄的亵衣,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肌肤。 也不知过了多久,欲火难忍,徐平突然翻身,就那么亲在对方后颈,还带着几分试探。 姜云裳浑身一颤,却依旧没动。 吻渐渐往下,落在她的肩头,中衣的系带被轻轻解开,露出光洁的脊背。 “别生气撒……”徐平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沙哑,手却顺着对方腰线缓缓上移。 姜云裳转过身,迎上对方深邃的目光,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欲望,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正当徐平以为得逞之际,一只玉足突然高高抬起,将之当场踢翻下床。“想得美。” 第1486章 …… 姜云裳那话一出,像是激起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斗志,徐平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便将之拥入怀中,热吻更是铺天盖地的落下。 姜云裳起初还挣扎几下,当其中衣被徐平伸手褪到腰间,两人肌肤贴合,忍不住同时低吟起来。 见对方如此,徐平当即环住其脖颈,将所有的猜忌与争执都抛到脑后。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拍打在窗纸之上,连续发出沙沙声响。 屋内似乎却越来越热,炭火的噼啪声、压抑的喘息声、布料摩擦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暧昧的网。 即便肩伤还在隐隐作痛,可这点疼痛在翻涌的欲望前根本不值一提。徐平看着姜云裳复杂的眼神,擦去其额角汗珠,动作也随之温柔下来。“夫人!猜疑归猜疑,身子给一下!” “满脑子都是这些,你怎么不去……”断断续续的话语似乎并不清晰,见对方没有回应,姜云裳将指甲掐入徐平后背,很快便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平息。两人背靠背躺在床上,谁也没力气动。 姜云裳手臂枕着额头,面无表的望着穹顶发呆。见她如此,徐平翻了身。“你真知道我要从卢风口行军?”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你说不,我信!” 姜云裳微微侧身,抬起头对上徐平探究的目光,不禁嗤笑一声。“随口说的,重要吗?反正你也没真死。” “重要。这特么都不重要什么重要?”说话间,徐平捏起对方的下巴。“若你真知道,那动机也有了,条件也满足,我很难办啊!” “难办就别办!疑神疑鬼的。你死了我的确获利不小,但你活着也不差,我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且不说镇南军未必听我的,隆圣帝调人前来接掌,我还得重新布局。”言罢,姜云裳抬手拍开徐平的鸡爪。“从始至终你都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什么问题?”听她这么一说,徐平瞬间清醒,脸上的慵懒也消失不再。 “除了顾应痕,大梁境内谁敢对你下如此死手?他驻守虎威,现在是无暇它顾的,更何况甘州还在南安手中。所以……” “所以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出卖我的人肯定不止一个!”接过话茬,徐平沉默了,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姜云裳的后背。“你在奉天待了那么久,肯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我能知道什么?你出事的消息还是镇南军信卒送来的。”说着,姜云裳叹了口气,撑手坐起身来。 许是想到些什么,她拢了拢略显散乱的衣襟,缓缓抬头。“若是没有张启圣,你必定会死在卢风口。而张启圣的出现明显是意外,说明对方并不是打算挑拨离间,而是真想你死。 有这个念头的人很多,不光是大梁,恐怕大周也不少。” “所以说,你还在怀疑司徒府!”徐平显然是不信,他同样坐起身来。“我知道你看不惯司徒娴韵,她也一样看不惯你。但事关重大,还是不要妄论。” “我哪句话提到了司徒娴韵!愚蠢!”说话间,姜云裳微微挑眉。“这说明周人也可能和梁人联合,只要都盼着你死即可,并不一定单指某朝。” 此话一出,徐平恍然大悟。从始至终他都在考虑是某一方势力,或者某一人,的确未曾想过这种可能。 念及此处,他揉捏着眉心缓缓闭眼。“你说的范围太广,太笼统。更何况按你所说,你同样有可能。” 第1487章 听闻此言,姜云裳险些开骂。“难不成光靠老娘就能谋朝篡位?一个落魄公主,手里没兵没权,凭什么? 就凭季书同说扶持我?就凭我有可能拉你的虎皮去收拢镇南军?这些都是可能,不是既定的事实。 单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我便要除掉你,打乱如今的布局?你脑子呢?女人睡太多,把脑子睡坏了?” 见她情绪突然有所变化,徐平心里的疑虑更甚,却也没再追问。 “吞吞吐吐,有屁就放!”姜云裳双手按着徐平的脑瓜,用力一转。 “……”徐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我信你”,又比如“我自会查出来”……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两人之间像是隔着层薄纱,看得见彼此,却摸不透真心。 见他这鬼样子,姜云裳忽然轻笑,伸手拿过床边的亵衣穿上,又拉过被子裹住自己。“罢了罢了!本就是相互利用,整得好像多么信任彼此一样。”话到此处,她伸腿一蹬,将之踢到了床的另一边。“依我之见,蒙章必是其一,有没有别人不好说,若有,季书同便是其二。 至于这二人如何勾搭在一起,不知,你也别问,猜的。 要说还有没有人参与,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若没有还好,若有,那必是大敌!甚至高于顾应痕!!!” 姜云裳的语气很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徐平一怔,看着对方的眼神,那双总是带着随性的眸子里,此刻竟也藏着几分从未见过的认真。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还有些干涩。“这几日的确有些疑神疑鬼,你说的我会去一一探明……” 奔波了一路,老娘才刚下马车你就站起来蹬,恨不得把老娘蹬散架,畜牲啊…… 心里嘀咕几句,姜云裳没再说话,只揉了揉大腿便躺回自己那头,背对着徐平缓缓闭上了双眼。 若要真的深究下来,司徒府也不是没有可能。明面上,司徒咸鱼跟自己勾搭,司徒孝呈则跟着隆圣帝,左右都可以操作。 刑场之时司徒府救下了司徒少华,却没让他继续与自己接触。男尊女卑,要下重注,这个不合理。司徒娴韵会被李子画所救,这个司徒府是不是也早已知晓? 我若是死在大梁,司徒府能有什么获利之处吗?亦或是说,司徒文本就…… 看着对方的背影,徐平心里五味杂陈,过了好一会也沉沉睡去…… …… 与此同时,奉天城外,依旧是那处隐蔽的庄园里。 油灯内的火苗被寒风卷得剧烈晃动,将两个黑袍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忽明忽暗。 “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左侧的黑袍人一把将手中密信拍在桌上,纸张散落一地。“说了要做得干净利落,让徐平死在卢风口! 结果呢? 他不仅活着出来了,还顺手拿下了飞云关和西宁郡!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你那一百死士是摆设不成?简直荒唐!” “……”听闻此言,右侧黑袍人沉默的站在原地,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唇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计划本是万无一失,谁也没想到张启圣会突然出现。 那老东西是八境圆满的高手,薛毅根本拦不住。若非是他,飞云关也不会轻易失守。” “呵呵!张启圣怎么会去卢风口?”左侧之人怒极反笑。“难不成他掐指算到徐平有难?依我看,就是你们办事太过草率!连周边的动向都没探查清楚,就敢先一步落子。” 第1488章 “即便他没死,出了这样的事,徐平必然会心生怒意。此人多疑,全当埋刺了。”右侧之人微微躬身,语气中却听不出喜怒。“此事也并非全无收获。徐平在卢风口损失惨重,一万精锐几乎尽丧。 如今的他身负重伤,想来会安分许久。” 听闻此言,左侧之人不禁冷笑。“虎威关的局势愈发复杂,顾应痕又添两万新兵。再这么拖下去,不光岳州,恐怕连甘州也要被徐平所得。” “主上自有深意,我等只需照办即可。至于虎威关,那个不是你该操心的。”说话间,右侧之人缓缓抬头。兜帽滑落,露出一中年男子的脸。此刻若是徐平在,定然会震惊不已,因为此人他见过……“如今的局势,大梁已到了垂死边缘,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两年。 若要救大梁于水火,你当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不要质疑!”言罢,其人掸了掸薄灰,缓缓坐下。“至于徐平,他就算怀疑也找不到实证。 况且他兵走飞云的消息知道的不多,如何都查不到你头上。” 沉默片刻,左侧之人似乎在权衡着对方的话。过了好一会,他端起茶盏浅饮小口,随即冷哼一声。“最好如此!徐平这厮命太硬,断然不能再给他机会。下一步,恐怕只能借蒙章之手除掉他。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明白就好!千万记住,是你在寻求与我主合谋。莫要再有抱怨!”言罢,其人抬手轻轻一挥,显然是在示意让对方离去。 见对方如此,左侧之人的声音也是沉了下来。他微微抱拳,旋即又摇了摇头。“蒙章那边我会处理,你不便出面。接下来的事,还望你不要擅加插手。” “……”见对方再次躬身,看着左侧之人转身离开此处,中年男子直起身子,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简直倒反天罡!殊不知大梁早已回天乏力……” 油灯的火苗渐渐平稳下来,照亮了散落一地的密信,上面“西宁已破”四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 春来三月,万物复苏,神京城内行脚的商贩又多了几成。 夜漏已深,文德殿内唯余烛火摇曳,将隆圣帝伏案的身影投在明黄色的帐幔之上,拉得颀长而孤峭。 案上堆叠的奏折如山,朱笔悬在指间,笔尖的朱砂因久凝而微微发沉,映着纪凌眼底未散的倦色。 自徐沧调兵燕岭关后,似这般挑灯批阅的夜晚早已是寻常。 门外的夜风卷着春寒穿过回廊,惊得檐角风铃轻响。恰在此时,文德殿外传来极轻的靴底触地之声,正是皇城司特有的夜行步频。 隆圣帝并未抬眼,只将朱笔落在“湖州漕运亏空”的奏文之上,淡淡言道:“进。” 阴影里走出个玄衣人,身形高挑,半跪于地时竟未带起半点尘埃。他双手捧上一个火漆封口的黑木匣,匣身刻着细密的云纹。“启禀陛下,梁东来的消息,是急报。” “……”隆圣帝执笔之手微顿,不禁皱起了眉头。按上月所报,徐平已然集结重兵,算算时日,此刻该是攻下了飞云。念及此处,他放下朱笔,指尖在微凉的案面上轻点两下。“讲。” 玄衣人低眉垂首,声音虽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征南将军徐平兵走卢风口,消息不慎泄露,遭遇薛毅主力伏击。此战,镇南军右戍卫一万精锐全军覆没。幸得大司命相救,徐平方才得以脱身。 此外,薛毅所部倾巢而出,唐禹趁机率兵攻城,不到两日便取飞云。西宁郡守潘钺闻讯而降,整个梁东现已尽入我朝。” 烛火忽然爆出个灯花,将隆圣帝的侧脸映得明暗交错。他原本微蹙的眉峰渐渐舒展,捏起镇纸的力道几乎将玉石上的蟠龙捏碎。“徐平倒是机灵!也不负朕对他寄予厚望!”这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殿内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还有什么消息?“ “回陛下,徐平身负重伤,现今正在西宁郡休养,想来是为了彻查此事。” 黑木匣被隆圣帝缓缓打开,里面满满一盒子密信。拿起密信翻阅,片刻之后,他眸色陡然沉了下去。“蒙章近日有什么举动?” “回陛下,潘钺投诚之后蒙统领去过一次西宁府宴,具体谈了些啥,我等尚未探明。” “传令皇城司……”隆圣帝将手中密信随手掷回木匣,双目微微凝起。“严查蒙章!” 几息之后,玄衣人叩首领命而去。 殿内重归寂静,隆圣帝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奏折上,却久久未动。 “陛下,子时已过,该休息了……”刘辟研磨的手停下,将木盒推至一旁。 “皇城司这些个酒囊饭袋,朕实在是放心不下。此事若不查明,依徐平的性格,必会生出诸多猜疑。你亲自去一趟,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传信。”言罢,隆圣帝揉了揉脖子起身。 听闻此言,刘辟脸色骤变。“陛下,蒙统领可是……” “眼瞅着徐平即将拿下整个岳州,那么大的利益自然有人坐不住!”话到此处,隆圣帝体内修为喷薄而出,竟是连刘辟都被震退数步之远。“开疆拓土之业,谁敢将手伸向梁东,朕就砍了谁的手。” 第1489章 …… 转眼又过去几日,西宁郡内,春风拂过新抽芽的柳枝,将残冬的寒意彻底驱散。 自打蒙章率部回到玉螭,徐平也已派人诸多调查。为防军心动乱,营中生出流言,一切关于卢风口之事均被淡化,所有相应之事也转成了暗中调查。 午后,郡守府高台之上,徐平身披一件素色披风,望着城中井然有序的街景,长长舒了一口气。 老张头说要去趟虎威,具体为何却也没有提及。这些时日的徐平几乎都在处理着战后的各项事宜。从清点军械到安抚流民,从修补城墙到疏通商道,桩桩件件几乎都亲力亲为。 如今站在这高台远望,看着市集上渐多的摊贩和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他心中也算有了几分踏实。 “大将军,城西的安置营已清点完毕。”唐禹踏着石阶上来,手里捧着的账册足足有半尺之厚。 他走到徐平身侧,将账册翻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原西宁军的家眷共有四万三千二百余人,李庆将他们分在了三个坊区。 城北的福安坊、城西的平乐坊和城南的望春坊。每户都按人头分了些薄田,地窖里的冬储粮食也按人口补足,够用到秋收。” 接过账册,徐平缓缓打开。“军属廪米每月三十一石、伤卒额外补给粗粮、药材、孩童入郡学府授课,免除束脩。” 看完这些,他微微颔首。“做得细致。潘钺旧部里,那些会打铁、木工、鞣皮的,全都编入军械营,挑些年轻娃娃让他们带,每月多加两成饷银。 还有,前几日薛毅提到西宁郡至飞云关的驿道,让民夫先清出路基,垫上碎石,等秋收后再铺石板。 基础打好,告诉李庆不可延误工期,这条路得赶在冬雪前通,否则冬天运粮太费劲。” “大将军宽心,末将一会就安排下去。”唐禹躬身应道,顿了顿,又再次抱拳。“蒙章那边派人来问,玉螭的粮草何时起运?还有辎重营的马匹得加料,说是跟不上趟。” “那么急着就想要好处?让他再等等。”说话间,徐平望向东北方向,那里的天际线隐没在远山之后,正是甘州的方向。“等我从神京回来,会带一批北境的良种马,到时候让李庆派些个得力的马夫来配种。 还有,你下去之后派人告诉薛勇,飞云关的城墙修补不能停,尤其是西北角那段,去年被雨水泡松了夯土,得重新夯实,再砌上三层青砖。城楼上的箭楼也得加高一丈,视野能远些。 倘若银子不够,去找李正我,他会想办法解决。” 听闻此言,唐禹赶忙从怀中掏出个牛皮小册用炭笔一一记下。待其记录完毕,合上册子后忽然迟疑问道:“大将军此行只带五十亲卫是否不妥?” “我已修书送报,此去除了述职,主要还是回府瞧瞧,人多了反倒扎眼。”说着,徐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坐镇西宁,凡事定要和李庆商议,毕竟是我钦点的郡守,不能让他觉得我厚此薄彼。 至于军务,你得看好薛毅和薛勇。这父子二人父亲心细,儿子性烈,盯紧点。 李正我那边会送新的税册来,你让李庆与他核对清楚,春耕的稻种、麦种要是不够就从岳州调,让驿站加派快马,万不可误了农时。” 未等唐禹开口,徐平顿了顿,几息之后从腰间解下一枚暗金色的虎符,虎符上刻着“玄甲”二字。“玄甲卫的调令并不在杨定身上,若遇紧急情况,凭此符可直接调用。” 第1490章 唐禹微微躬身,双手接过虎符。“大将军放心,末将知晓。” 看着他转身离去,徐平紧了紧衣袍,又去往城中的粮仓。 清点好的粟米堆积如山,仓吏正领着几十个民夫用木耙翻晒。 春日的阳光洒在粟米之上,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特有的清香。“这些粮食分出一半冲入军需库,装袋时用麻线缝上封口,盖上岳州印。”徐平蹲下身,抓起一把粟米,颗粒饱满,几乎没有瘪粒。“另一半留着赈济城外流民,让各县衙贴出告示,但凡来西宁垦荒的农户,头三年免赋税,农具不够就去军械营领,让铁匠铺多打些锄头、镰刀、犁铧,用料得实在,千万别偷工减料。” 仓吏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见是徐平到来,连忙拱手应道:“下官见过大将军,大将军放心,这些都记着。 前几日下官特意让人去山里砍伐榆木,已经赶制了两百多个米缸,釉上了三遍,保准不会漏水。” “办得漂亮,下去之后找李庆领功。”徐平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口补充。“派人把那些从卢风口捡回来的断箭、碎甲和残兵全都熔了,铸成犁铧,也能让城郊的土地多打些粮食。” “下官这就去办……” 见对方小跑着离去,徐平缓缓起身,围着粮仓查看了整整一下午。当他离去之时,夕阳正染红天际,将其身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大营,营门外的五十亲名卫早已整装待发。众人身着轻便软甲,腰间悬着短刀,背上的复合弓用厚布裹着,马蹄也包了棉套。 徐平翻身上马,回头望了眼西宁城,城门楼上“镇南军”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门外的城根下,孩童正在追逐嬉戏,远处的田埂上,已有农户开始翻土。瞧着眼前这番景象,他轻夹马腹部,一路向东而走……… 西宁至神京数千里路遥,徐平领着一众亲卫晓行夜宿。白日里沿着官道疾驰,夜里则找个废弃的驿站或破庙歇脚,亲卫轮流守夜,火堆始终烧得通红,既能取暖,又防备野兽。原本两个多月的路程,硬是用快马压缩到了一个月半。 一行人风尘仆仆,越靠近神京,官道上的行人就越发密集。 春暖花开,日光煦和,或是推着轮车的行脚商贩,或是背着行囊的寒门书生,还有不少牵着牛羊的村民。 …… 驿站里往来的信使络绎不绝,茶寮里的茶客们三句不离征南大将军平定西宁的功绩。斩刑诸,降薛毅,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 听着这些话,徐平只是淡淡一笑。反正有人吹捧总比有人骂要强。明明卢风口自己折损了上万精锐,此刻却无人提及。百姓们只关心你胜了还是败了,细节谁会在意。 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呵呵!古人诚不欺我!!! “吁!”行至南郊,亲卫忽然勒住马缰,指着前方笑道:“大将军,前面就是神京外的百里铺了!” 徐平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望去,青石碑上用朱漆写着“距神京百里”,字迹看上去虽有些斑驳,却依旧清晰。“今日咱就不歇脚了,直接入城………..” 一旁的驿站炊烟袅袅,几个驿卒正忙着给过往马匹换马掌。 徐平等人正欲前行,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烟尘滚滚中,隐约可见一队禁军簇拥着一位将军而来。 那将军牛高马大,身披明光铠,面容刚毅威武,下颌线紧绷,正是禁军大统领李尚武。 第1491章 “征南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李尚武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抱拳笑道:“大将军这脚程可估算早了不少,陛下欣慰,特意让李某在此等候。 此来一路劳顿,可先在驿站歇歇脚,喝杯热茶再随李某入城。” 见到来人,徐平亦是翻身下马,当即抱拳还礼。“有劳李统领。徐某此次回京仓促,除了述职,内人临盆在即,未能及提前通报,倒是惊扰陛下,心中实在不安。” “呵呵呵!大将军说笑。”李尚武亲自为徐平牵过马缰,压低声音笑道:“陛下这些时常常念叨着大将军的捷报,可谓龙颜大悦啊!只不过嘛……” “只不过什么!”对方话未说完,徐平已然皱眉。 “呵呵!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朝内近来不安生,大仲宰离朝许久,某些人如今是却越发的张扬。”说着,李尚武牵起马匹拍了拍徐平的后背。“前几日朝会,有人在朝堂上反对陛下给镇南军加饷,说是岳山已安,无需靡费。” 徐平眸光微沉,指节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香囊。那还是去年离京前薛若薇亲手缝制。“大统领话中有话啊!可是御首大人?如今布政府不牵头,他监政府倒是想拿捏起边军来了?” “呵呵!大仲宰在家休养,司徒孝康叛国伏诛,如今的布政府,已有不少人转投到萧御首门下!”话到此处,李尚武却是突然拍了拍嘴巴。“嗨呀呀!瞧我这张嘴!李某与你说这些做甚!”言罢,他微微侧身,引着徐平便往驿站走去。“此处常备有些点心,都是京里老字号,大将军不妨尝尝?” 尼玛的!好鸡贼一人!能在皇宫内当禁军统领,左右逢源这事算被李尚武给玩透了。念及此处,徐平突然嘴角一抽。同样的职位,薛刚特么脑子里都是欢乐豆? 两人走进驿站,驿卒连忙端上热茶,茶盏是细白的瓷碗,茶汤清亮,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徐平浅啜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驱散了些许寒气。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缓缓起身,还不忘暗中塞了几张银票给对方。“时候不早,这就出发吧……” 接过银票,李尚武不动声色的收入袖袍之中。“既是如此,那便由李某引路!” 出了驿馆,一行人跃马朝着神京进发。越是临近城门,能感受到那股皇都的气派。 高大的城墙绵延数十里,青灰色的城砖层层叠叠,垛口上的禁军手持长戟,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护城河宽约数十丈,水面波光粼粼,几艘画舫于水面游弋,舫上的歌女弹着琵琶,歌声悠扬婉转。 西、北、南、三境打得你死我活,神京城内反倒是一派太平景象。 入了城,众人未作停留,在李尚武接引下直奔皇城而去。 徐平卸去兵刃,穿过一道道宫门,朱红的宫墙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檐角的铜铃随风轻响,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寂寥。 文德殿内,隆圣帝正对着一幅巨大的舆图出神,舆图上用朱砂标出了各处关隘,旁边还放着几卷奏折。 “末将徐平,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是徐平进来,隆圣帝当即放下手中的朱笔,起身笑道:“回来得正好,过来看看这亭山防线该如何调整。” “皇伯父吉祥!”徐平跪地再礼,将姿态放得很低。“ “免了免了!你这小兔子崽子,何时变得那么懂礼数?”隆圣帝笑着下台,亲手将徐平扶起。“宫里没备膳,一会你自个回府吃!” “还是皇伯父懂我啊!”徐平眉头一挑,赶忙从怀中掏出几份军报。“请皇伯父查阅!” “呵呵!很好!”接过军报,隆圣帝将之轻拍在案台之上。“你在之事朕已大体知晓,前两月刘辟便赶去飞云关,卢风口之事你就不要深究了。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卧槽?如此说来……徐平心头一颤,很快又恢复如初。“多谢皇伯父!侄儿懂事!” “好好好!如此甚好!”听闻此言,隆圣帝抚掌大笑。“越来越有气度了,也不枉费朕对你寄予厚望。”说着,他抬手敲了敲案台,上面正是明晃晃的圣旨。“朕已拟好了旨意,加封你为岳山侯,食邑八千户,赐黄金百两,尚好的东卢锦缎千匹。 对了,朕的内府还有些南安进贡来的白狐皮,你带回去给你内子做件冬裘。” “臣,叩谢陛下隆恩。”徐平再次行礼,额头抵着金砖,声音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感激。“臣此次回来,除了述职之外,内子的产期应当就在这些日子。估摸着等孩子落地,臣便即刻返程回梁,绝不敢耽搁军务。” 听闻此言,隆圣帝却话锋突变。“这就唤上内子了?好像尚未过门吧?你胆挺肥啊,都敢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 第1492章 …… 此话一出,徐平脸色骤变。“陛,陛下……” “怎么不叫朕皇伯父了!”许是猜到他心中所想,隆圣帝随手拾起案上的玉如意便敲在了徐平头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爹都不敢做的事,你胆子倒是不小!敢抗旨?” 听闻此言,徐平正欲开口辩解,却被隆圣帝体内的真气压倒在地。“是不是觉得翅膀已经硬了?你留在神京的耳目众多嘛,谁教你这么办事的?” “陆铮,对,就是他……”徐平赶忙磕头,手却一把揪住对方的龙袍。“都是他指示的!一切与侄儿无关!人也是他留的!皇伯父明鉴!”未给隆圣帝张口的机会,他突然起身。“侄儿要想搅弄大梁的朝局,不得不这么做啊! 再说了,她本就是皇伯父赐予的,侄儿这么做亦无不妥啊!” 瞧着对方这泼皮无赖的样,隆圣帝也是没好气的将之推开。“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要把朕的龙袍撕烂吗?滚一边去。” “是是是!侄儿这就滚!” 见徐平撒腿想跑,隆圣帝抬手一挥,殿门骤然闭合。“朕是让你滚一旁跪着,想跑?” 徐平尴尬的搓了搓手,满脸谄媚的凑上前去。“这天色已晚,侄儿此来就是为了给皇伯父请安,见您康健,侄儿也不好打扰不是!” “油嘴滑舌!罢了,你既不愿,朕也不想强迫于你。说说岳州的具体情况!”隆圣帝缓缓转过身,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见对方神色有变,徐平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深沉起来。“回皇伯父,西宁已入版图,潘钺旧部尽皆收编,薛勇镇守飞云,与玉螭的蒙章形成犄角。岳州税银比去年翻了三成,足以支撑驻军开销。” “朕听说薛刚也投入你的门下?”隆圣帝忽然问,伸手示意他近前。 “是!”徐平抬眼,望见御案上摊着的正是大梁舆图,虎威关的位置被朱笔圈了个圈。“薛刚已非昔日之敌,失去禁军,他早已成了一枚弃子。末将留下他,也是念其修为不凡,想来可以一用。” “似那等墙头草你也敢用!”隆圣帝轻笑一声,指尖点在舆图上的卢风口。“你在此处折了万余兵卒,如今想起,觉得疼吗?” 徐平喉结动了动。那夜的景象再度浮现在脑海深处。几息之后,他沉声回道:“疼。正因如此,末将才知疆场无侥幸。 此次回神京前,末将已派人将卢风口的栈道尽数拆毁,改修了三条驿道,既能运粮,亦能屯兵。 至于薛刚,用人要疑,疑人要用。正是皇伯父教导。” “你倒是惯会溜须拍马。”隆圣帝拿起案上的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说说吧,从岳州到西宁,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徐平深吸一口气,当即从怀中取出成册的奏报,一页页展开在御案上。“宋家去年便已投靠末将,至于陆家,他们虽暗中勾结甘州细作,臣未动其族,回去之后打算削了三成商利充作军饷,用于示恩岳州的旧族士绅,免得他们抱团作乱。 至于春耕,有不少地主趁着天寒涨租,臣欲令李正我清丈田亩,按亩产定租,佃户编入民壮,使之能战能耕。”说着,徐平指向舆图上的飞云关。“除去募兵,拿下飞云和西宁后,原本的镇南军已扩充至十五万之众, 如今的降兵皆已打散,原岳王府的旧吏金皆流放,其下部卒或编入西宁屯田,或调往析津戍边,既解了后顾之忧,又添了新的劳力。” 第1493章 “嗯……”隆圣帝静静听着,忽然打断。“顾秋蝉呢?梁庭的内务你可曾插手?” “自然是死了!”徐平微微一顿,旋即拱手抱拳。“大梁的局势混乱,姜氏宗亲在朝内仍有一定的号召力。末将欲扶持姜云裳,让其暂镇奉天。待铲除顾应痕,再寻机夺权,使大梁的半壁江山尽入我朝。” “野心倒是不小!”隆圣帝放下茶盏,声音陡然转沉。“虎威关的密报昨日便已递到朕的案头,春和日暖,想来元狗是打算动真格了。” 听闻此言,徐平心头一紧,果然还是绕不过虎威关。“虎威和飞云乃大梁门户,我朝得以掌控飞云实乃天时地利人和。但慕容烈要想攻破虎威绝非易事……” “所以你打算如何?”隆圣帝目光如炬,看向舆图的眼神中却暗藏几分笑意。“岳州内政才刚有起色,你就要挪窝?” “回皇伯父,末将正是此意。”徐平不卑不亢,直直迎上对方的视线。“岳州有李正我主持大局,无论赋税、屯田皆有章法,可暂放。 虎威关若失,元武便能长驱直入,届时不仅大梁不稳,岳州也可能受牵连。臣想以驰援虎威为名,率岳州精锐北上,驻军永州三郡。” “仅仅如此吗?你就没有什么瞒着朕?”隆圣帝沉默片刻,忽然走到徐平面前。“你率部北上是为了抵御元狗还是另有所谋?” “……”徐平心头一怔,腰杆挺得笔直。“大梁北部多是勋贵旧地,臣驻军其间,既能震慑宵小,又能借虎威战事摸清顾应痕的虚实。 一旦战事有变,兴许还能顺势将梁中也纳入我朝掌控。若真如此,末将还可与李正我遥相呼应,对入关的元狗形成合围之势。” “你果真这么想?”隆圣帝冷笑一声,转身回到御案后,提笔在舆图上划出一道线。“虎威关东临安州,西连越州,此两地平坦,均无险要可依。一旦元武破关,不消半年便可拿下大梁半壁江山。 想合围元狗?你没那个本事!” …… 徐平俯身细看,见对方划出的正是虎威关西侧的平山峡谷。“末将可兵分四路:一路由薛毅率一万精骑入平江。二路由许阳、宁武率三万步卒于云川以北驻扎。三路由郭子韬、张士杰领步骑四万于夷西道下寨。末将则亲率镇南军精锐入驻虎威。” “异想天开!”隆圣帝笔尖重重一顿,墨点很快便在舆图上晕开。“再者,你率岳州驻军驰援虎威名不正言不顺。顾应痕若疑你夺关,届时与元狗暗通,再倒戈一击,你这些兵马就是羊入虎口。”话到此处,他余光一瞥,面无表情的在舆图上划下一勾。 听闻此言,徐平似乎早有准备。他理清思绪,而后作揖施礼。“皇伯父圣明,倘若顾应痕真与元狗暗通,他又何必驻守虎威。” 隆圣帝指尖捻着舆图,脸色却是突然一变。“虎威有顾应痕、姜尚武和吴青峰,你敢率部入关,说明留有后手。倘若虎威关破,以你的能力绝无可能抵御元武,慕容烈可不是苏北石之流。 所以,你与元武暗中有联系,徐平,朕说得对吗?” 此话一出,徐平顿时脸色大变,连带着掌心也溢出大量汗渍。“陛下,末将一心忠于我大周,绝无它意。元狗与我朝乃世仇,末将又岂会和元狗暗通款曲!!还望……” “忠于大周!”隆圣帝出言打断,将一封密信扔在了案上。“果真如此吗?”说话间,他转身踱了几步,忽然停在徐平面前。“朕给你三条明示:其一,入虎威关后,以姜云裳和幼帝的名义拉拢姜尚武,成功与否不重要,但不能让他向顾应痕倾斜。 第1494章 其二,派兵驻扎庐、永二州至虎威关的粮道,这个要如何争取,你自己看着办。 其三,找机会与慕容烈暗中会面,告诉他朕可以与元武携手瓜分大梁。 这列国之间哪有所谓的世仇,无非是利益冲突罢了。元武为何要与南安联合,因为它无法单独吞掉大梁,与我大周合谋可就不同了。 徐平,朕不去猜测你是否与元狗暗通,即便有,朕也不在意。只要你能拿下大梁,无伦用何种方法,无伦许诺何种利益,朕都可以视而不见。” 徐平不自觉的握紧双手,掌心的汗渍是越来越多。隆圣帝是猜到了什么?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他无从得知。若按其所诉,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他的马前卒……“陛下……” 见其吞吞吐吐,隆圣帝却并未在意。他回身俯视着徐平,整个人气势骤变。“身为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 当你的价值高于一切,无论执棋者还是其他棋子都会为你服务,替你保驾护航。 但你若失去了价值,执棋者就会榨干你身上的最后一点作用。 所以,放开手脚干,更不要有歪心思。 倘若你真能拿下大梁的半壁江山,朕就算封你个梁王又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徐平张口欲言,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即便拿下了岳州,如今的自己依旧没有上桌的资格…… 念及此处,他低头垂首。“末将,谨遵陛下旨意……” “是不是很不甘?是不是很不服气?”隆圣帝的语气突然又平淡下来,仿佛在说着微不足道的寻常小事。“收起你的不甘,因为你没有反抗的能力。而朕,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多。”说着,他轻拂舆图,指尖从虎威关一路划到了神京城。“你可知你父亲为何非要这个时候率兵攻打北蛮?” 听闻此言,徐平本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是摇了摇头。 “因为你!”隆圣帝声音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深意。 “因为我?”徐平稍稍一愣,很快便猜到了几分。“陛下到意思是……” “不错!”隆圣帝笑了笑,将之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能干死苏北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孙国安和欧阳正奇牵制了南安朝内。 你要对上慕容烈,光靠韩忠可不够,你爹必须给蛮狗上压力。既是武力挑衅,也是外交压制。 蛮狗若抵挡不住北境和东卢,势必会向元武求援。西境对峙久矣,元武境内是万万抽不出兵力的。 对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外交妥协!通过凉州交兵和北蛮交兵迫使元武主力分兵回朝。一旦慕容烈分兵回朝,你才真正意义上有和元武谈判的筹码,才有可能瓜分大梁。 你真以为武成乾找你合作是因为你要的比顾应痕少?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列国打成这样都是因为想吞并大梁,懂吗? 届时,你要扶持姜云裳也好,想把持政权也罢,你们之间那点小九九,朕这个做长辈的就不与你计较了。 听懂了吗?” 连和武成乾私下有联系纪凌都知道?徐平心头一震。直至今日,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始终都是棋子。原来打从自己率部入梁,就已经成了过河卒,没有回头路。 也难怪七王府和刑台那么大的事纪凌都忍了下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救援大梁,而是要吞并大梁…… 可怕!!! “末将……明白了。”徐平再次跪地,声音铿锵有力。“此去虎威,末将定不辱命。” “起来!”隆圣帝挥了挥手,烛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你若有空就去见见月华。自打梁地回来,那丫头像变了个人…… 朕乏了,跪安吧。” 徐平叩首起身,转身时看见殿外的夜雾已浓,仿佛能吞噬一切。 他握着腰间的玉带,忽然觉得前路格外地清晰起来。从岳州到虎威,从战场到朝堂,自己走的路,还很长…… 当徐平离开皇宫,月色已爬上檐角,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策马穿过西城大街,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洒出来,映着青石板上的积水,泛着细碎的光。 几家酒肆还亮着灯,传来阵阵猜拳声和说笑声,一派市井繁华。可徐平却觉得这繁华的神京城还不如军营让人安心。 军营里的刀光剑影是明着来的,而这里的刀光剑影,却藏在笑脸和寒暄中,还有无数大佬的博弈之下…… 回到府前,靖北王府的大门早已敞开,两盏大红灯笼在门楣上摇曳,照亮了门前跪着的一众下人。 管家转身侧目,见是徐平翻身下马,连忙上前叩首。“老奴参见世子!得知您要回京,薛姑娘苦等好些日子了……” 第1495章 …… 入府之后,徐平并未在意四周行礼的婢女和家仆,他解下披风一甩,快步往里院走去。 “薛若薇身子如何?按日子估算,临盆应当就在这几日吧?最近可有不适?”徐平边走边问,兴奋到神色中还带着几分紧张。 “回世子,薛姑娘下午阵痛了几次,稳婆说就在这两天了。”管家连忙跟上,语气中同样带着几分喜悦。“厨房炖了参汤,用的是亭山百年老参,就温在炭盆上呢,您要不先喝点暖暖身子?” “不必了,我先去看看她。”徐平大步流星穿过回廊,廊下的灯笼随其脚步晃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 后院的寝殿里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正靠在床头。 徐平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混杂着兰草的清香,正是薛若薇平日里最喜欢的味道。“若薇!” 此刻的薛若薇正靠在铺着锦缎的床头,身上盖着件绣着缠枝莲的绒被,小腹已然是高高隆起。”世子!!!” 见是徐平进来,她眼中瞬间涌上光亮,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其快步上前按住。“千万别动,躺着。”说话间,他俯身握住对方的手。 瞧着对方的脸上比去年清瘦了些,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徐平微微皱眉。“怎的?是没睡好吗?府上这些个婢子怎么伺候人的?” “没有的事!”薛若薇笑着摇头,眼眶却已然泛红了。“回来就好,刚才还念叨你呢,的确睡不安稳。稳婆说就在这几日,你啊,就要当父亲了!” 听闻此言,徐平小心翼翼将耳朵贴在对方的小腹之上,顿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胎动。 许是来自血脉的呼唤,一股暖流瞬间涌上他心头,只一瞬间便冲淡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 徐平抬头望着薛若薇,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其娟秀的脸上,柔和、恬静,嘴角的酒窝高高扬起。“辛苦你了。”他低声笑道,声音中带着深切的喜悦。“待你临盆,安排好一切,我便派人接你去岳州……” 听闻此言,薛若薇笑着点头,反手握住徐平的手,紧紧不放,仿佛要将这大半年的思念都攥进掌心。“不急!你领兵在外不易,免得我去了让你分心。” “世子,薛姑娘这几日总说心口发闷,府里的大夫说得好好休息。”正在两人说话间,一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徐平回头一看,眼前之人让他大喜过望。“老高??!!!你怎么在此?” “呵呵!几年没见,世子连老奴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老高端着补品入内,将之轻放于案台旁。“这可是天大的事,老爷不放心,便唤老奴来此照应。” “我靠!这敢情好啊!你这次来了就随我去大梁,别回北境了!”说话间,徐平替薛若薇盖上被子,赶忙起身迎上前去。“来来来!您老这边坐!回头我就给老爷子修书!“ 听闻此言,老高嘴角一阵抽扯。“世子啊世子,您怎么连自家的墙角都挖?这要是被王爷知道又该……” “又该什么?儿子在外孤身打拼,他敢不支持!反了他了!!!”言罢,徐平俯身凑到老高端身旁。“老高啊,我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可不能拒绝?对了老高,你到底啥修为啊?老爷子也从未提过?”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哪有主子给家奴捶背的!”老高起身做福,颇有些自豪的打量着徐平。“世子少年英杰,真是给咱靖北王府添光添亮啊!” 第1496章 见两人相谈甚欢,薛若薇歪着身子想要坐起身来。“世子……” 徐平和老高四目相对,几息之后他又赶忙坐回床边。“躺着,你起来做甚?小心动了胎气啊。”说着,他替其掖了掖滑落的毯子,不禁在对方额头轻轻一点。“有些事我都知晓,你好生休息!” “刚觉得有些热……”薛若薇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声音细若蚊蚋。“我听英儿说,你在梁东打了胜仗?” 见此情形,老高会心一笑,离开时将房门轻轻合拢。 徐平微微颔首,旋即将薛若薇托起。“拿下了飞云关和西宁郡。”他只捡着些要紧的跟对方说,全然没提卢风口的凶险,只说唐禹是如何佯攻,薛毅父子如何归降。 “征战沙场不易,你千万要小心……”可即便如此,薛若薇的手还是越攥越紧。“薛毅连我都听说过,驻守飞云关,是个很厉害的将军!你真了不起!” “他的确厉害!既已归降,他现在就是我的麾下,镇南军又添一猛将啊!”说着,徐平一把握住对方微凉的手。“好了,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安心把孩子生下来便好!” 薛若薇点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我听说你在卢风口遇袭了?是吴大哥说的……” “吴大哥这个憨货!和你说这些做甚?”徐平叹了口气,薛若薇素来心细,确实想瞒也瞒不住。“是中了埋伏,不过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言罢,他笑着扬了扬胳膊。“当时多亏师祖,不然怕是真见不着你咯!” 徐平的语气很随意,事情也说得诙谐,可薛若薇听在心中,哪能猜不到丁点。她攥着其不禁手哽咽。“以后莫要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可好?你现在有孩子了,不能……” “你放心!我有数的!”徐平替对方擦了擦眼泪,指尖触到其温热的脸颊,忽然从怀里掏出块暖玉塞进薛若薇手中。“这是岳州来的,戴着能安神。” 握着温润的玉,薛若薇指尖不停摩挲着上面的缠枝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几日莺儿说府外有人找她,说是……说是我爹派来的人。” 听闻此言,徐平不禁眉头微挑。“你爹派来的人?薛维民?” “嗯,莺儿说那人给了她个香囊,说让我好生保重,还说……还说让我别记恨他。”薛若薇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涩。“我爹他……” …… “这些事你不用管。”未等对方说完徐平便开口打断,就连语气也突然冷下来几分。“薛维民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莫要去猜测,也莫要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话到此处,他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这几日我会向陛下禀明,给你一个名分。世子侧妃,虽不比正妃,却也能护你母子周全。” 此话一出,薛若薇缓缓抬头,眼里闪着水光,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她知道靖北王府的规矩,似自己这般出身,能得一个名分已是天大的恩典。 “怎么又哭了,没必要。”徐平替对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轻轻一吻。“你都替我靖北王府开枝散叶了,我又怎么会连个名份都不给你争取。” “多……多谢世子……厚爱……”也不知薛若薇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终是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 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徐平自然是看在眼中。得亏皇帝没有拿自己迎娶姜云裳之事来刁难,否则,薛若薇断无名分可言。 念及此处,他掀开被子坐上床去。“你我算是夫妻一场,真没必要如此谨小慎微,知道么……” 第1497章 听闻此言,薛若薇微微点头,旋即靠在了徐平的胸口…… 这一晚上,两人说了很久的话。 徐平跟她讲岳州的春耕,说李正我如何逼着世家捐粮,又说姜云裳是如何跟司徒娴韵暗中较劲,自己是如何搬倒的顾秋蝉,天上人间又是如何的日进斗金…… 薛若薇并不了解军政之事,但偶尔也会似懂非懂的插几句话。瞧着徐平说累了,她便与对方聊聊府中琐事……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直到薛若薇倦得打起了哈欠,徐平才替她盖好被子,坐在榻边看着她睡熟。 窗外的海棠花落了几片,落在窗台上,也落在屋门外…… 同一时刻,司徒府的庭院内,数盏宫灯悬于廊下,将棋盘上的黑白子照得分明。 司徒文执黑,司徒孝呈执白,两人对着棋盘已经下了几个时辰。 夜风卷着树叶的清香漫过来,司徒孝呈捻起一枚白子,犹豫许久,还是迟迟没有落下。“爹,您老这不是折腾我吗?”他缓缓抬头,却见其父正望着天边的月亮出神,鬓角的白发在宫灯光下格外显眼。 “…….”几息之后,司徒文回过神,笑着端起一旁的茶盏。“为父已经老了,再不下就下不动了。”言罢,他抬手落了枚黑子。“说吧,这次从幽回来,又有什么见闻?” “叛军是愈发的猖獗,比我想象中还要更难对付。”司徒孝呈放下棋子,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不说这个,徐平在卢风口遇袭,竟还寻机反制,一举拿下飞云,这手段的确真有几分陛下当年的风采……” “怎么说呢,他毕竟是徐沧的儿子。”司徒文揭开盖殴,轻轻吹了吹浮沫。“隆圣帝让他去梁东算是选对了人,此次他遇袭,应当和朝内离不开关系,有人要借着薛毅除掉他,而且还不止一人,没成想,反倒让他成了气候。” “那小子的确运气好!”司徒孝呈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随手掸了掸衣袍。“若非他恰巧遇到张启圣,怕是已然身死……” 听闻此言,司徒文却是微微挑眉。“哪有那么多恰巧?这世间的一切巧合都是另一种必然,那死老头周游各地,路过幽州时怎么不见他替你解决些麻烦?” “这……” 司徒孝呈正欲开口,就见一身着青衫的老者快步走近。 待行至棋盘边,司徒明德对着两人躬身施礼。“老爷、三公子,刚得到的消息,徐平已经回到了神京城,他今日入宫见了陛下,现在应当已经回府。” “是么……”司徒文捏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抬眼一瞥。“知道了。孝呈,时候不早,你先回营吧,明日还要去武政府点卯。” “也好……”司徒孝呈应了声,起身时又看了眼棋盘,终究没再说什么。 待庭院里只剩两人,司徒文又才缓缓开口问道:“蒙章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回老爷,蒙章自两个月从西宁郡回玉螭之后一直按兵不动,既没去大营,也没有去巡边,整日都呆在府中。 不过……他倒是遣了不少亲信去西宁。”司徒明德微微皱眉,旋即拱手一拜。“据咱们潜伏在玉螭的人说,他最近常与一中年男子来往。”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份画图。“老爷,此人老奴记得,是陈王的人……” “陈王?掩人耳目罢了……”说着,司徒文指尖在棋盘上轻点几下。“陈王向来是中立派,徐平既然未死,他此时与之相交必然是想将水搅浑。” “会不会是隆圣帝的意思?”司徒明德俯身靠近,在对方耳边小声问道:“徐平在梁东的势力愈发壮大,反正岳州已定,他若是死了,陛下自然可以派人前去接掌镇南军。” 听闻此言,司徒文却冷笑一声。“不要把纪凌想像成短视之辈,他虽多疑,却也极有魄力。如今多大梁已到了亡国灭种之际,他要动徐平也不会在这时候下手。 此事你不用去管,就目前而言,徐平是死是活,对咱们司徒府还无关痛痒。 让潜伏在玉螭的人继续盯紧蒙章,他若有异动,就是有人想夺权了,届时,你在让鲁尚文出面。 徐平守得住岳州这颗果实,咱们就继续与之合作。他若守不住,咱们就掠夺。” “是。” “还有……”司徒文撑着扶手缓缓起身,抬头望向墙外的夜色。“飞云关已经打通,你让人借着押送粮草的名义,再往岳州送些人过去。徐平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咱们的人混进去,那丫头日后总能派上些用场。 即便不能,也有余地……” “这……”司徒明德先是一怔,旋即躬身应道:“老奴这就去安排。只是去年已派遣了不少人前往。如今徐平才刚回神京,会不会……” “他现在的心思应该都在虎威,哪顾得上这些。更何况……没有人,他当哪门子岳州刺史?”言罢,司徒文拿起一枚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 第1498章 …… 宫灯的光晕在棋盘上晃动,将那些黑白子照得明明灭灭,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晚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枯树叶,最终落在棋盘之上,又被司徒文轻轻拂去。 夜色早已深沉,神京城内的万家灯火渐渐熄灭,只有王府和司徒府的灯,还亮着。 这回到神京城的第一夜,徐平几乎是彻夜未眠。窗外梆子敲过三更,他仍坐在案前,指尖反复摩挲着一枚古旧配饰。 那是他当年随徐沧巡视燕岭关时一位老卒送的,说是能在乱军中护佑平安,驻守边疆的兵卒几乎人手一块。 现如今,这块配饰的棱角已随时间被徐平磨得无比光滑,只剩下沉甸甸的钝感。…… 翌日,天刚蒙蒙亮,宫里的内侍便踏着晨露而来。 朱红宫服在青石板路上晃动,尖细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寂静。“去通传徐将军,就说陛下在文德殿暖阁候着,让将军梳洗完毕就过去。” 接到管家的禀报,徐平很快便起身,案上的油灯也刚燃尽最后一寸灯芯。 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之人的皮肤黝黑,胸口又多了些征战留下的创口。当年那个总爱跟在徐沧身后的少年小子,终究也是被岁月和战火刻上了些许沧桑。 文德殿的暖阁中,地龙烧得正旺,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龙涎香。 隆圣帝背对着门口,正对着一幅巨大的舆图出神,明黄色的常服下摆垂落在铺着锦毯的地面上,像一汪沉静的湖水。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即便脸上堆着温和的笑意,眼角的细纹却掩不住疲惫。“徐平来了,久未回京,本该让你在府中休息,朕那么早召你前来,没有怨言吧!” “皇伯父言重了,侄儿岂敢。”说着,徐平躬身行礼,目光落在书案旁的玉如意上。 那如意的玉柄处有道裂痕,还是当年和纪月华争夺时摔的,没想到纪凌却是一直带在身边吗?还是说…… “随意些,坐吧。”隆圣帝指了指窗边的紫檀木凳,亲自倒了杯热茶递过来。“你率兵前往大梁驻军,已有两年多了吧!徐平啊,你在岳州吃的苦,朕都知道。” 茶盏入手温热,徐平指尖微颤。“承蒙皇伯父厚爱,侄儿岂敢不效死力。至于吃苦,又如何比得上皇伯父日夜为大周操劳……” “你此番回来歇不了几日,时间宝贵,先不提这个了!”隆圣帝开口打断了徐平,语气也随之一沉“。对了!”几息自己好,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似乎又轻快了些。“月华前几日还念叨你呢!你这征南大将军难得回京,可别把神京的老熟人都忘了。 你俩自幼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去月华宫看看她吧,该说说话。” 听闻此言,徐平心头一颤,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茶杯晃动,茶水溅在其袖口上,很快便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几息之后,徐平抬头看向皇帝,对方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复杂。“皇伯父,侄儿……” “去吧。”隆圣帝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在岳州吃了那么大的苦,你去劝劝,让她看开些。明白朕的意思吗?” 即便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徐平也懂。 他起身告退时,听见身后传来翻动舆图的声音,似乎藏着一位君王难以言说的心情。 从文德殿到月华宫的路,徐平走得很慢很慢。宫道两旁的垂柳抽出了新绿,风一吹,柳条就像纪月华小时候编的草环,轻轻拂过青石地面。 第1499章 他想起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春天,纪月华穿着鹅黄色的宫装,拿着支柳条笑着与其追逐打闹。那时的她,眼睛很明亮。“徐平,你再跑我就去告诉父皇,你昨晚又去偷锦鲤……” 朱红色的宫门虚掩,如今的月华宫,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回过神来,徐平掸了掸衣袍。“月华公主可在?“ 见到来人,守门的宫女慌忙行礼:“回徐将军话,主子正在里头跟二公主说话呢。奴婢这就去通禀!” “是么?不必了,我自己进去……” 当他推门而入时,一阵墨香混着海棠花香扑面而来。庭院里的几株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晨露,纪月华正坐在窗边的木桌旁,手里捏着支狼毫笔,却半天没落下。 她穿着白色素裙,长发松松的挽着,发间只插了支白玉簪,比起记忆中那个爱穿紫色宫装的少女,竟像是褪尽了所有色彩。 “见过月华公主。”徐平抬手作揖,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干涩。 听到动静,季月华缓缓回头,手中的毛笔“啪”一声掉在宣纸之上,墨汁迅速晕开。 看着眼前之人,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慌乱,很快又被一层平静所覆盖。 几息后,纪月华站起身,敛衽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见过徐将军。” 这声“徐将军”,像根细针,猝不及防的扎进徐平的心口。他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是忘了该如何回应。 往日不是喊自己鳖孙就是小名,语气中带着点娇蛮,带着点亲昵,却从没有过这样客气的疏离。 恰在此时,从内室走出个身着湖蓝色宫装的女子,身姿纤细,眉眼间还带着几分书卷气息,正是纪知礼。 她比徐平和纪月华都要大,性子沉静,素来与人友善。 看见徐平在此,她先是一愣,很快便敛衽笑道:“原来是徐将军,多年不见,将军风采更胜往昔。” “是二公主……”徐平拱手回礼。“二公主客气了,多年不见,公主清韵依旧。” …… “你与当初在……呵呵!没什么!”纪知礼浅浅一笑,指了指桌上的茶具。“前几日从东卢得了套好茶具,正跟月华试新茶呢。 徐将军来得正好,尝尝这雨前春茶?说起来,将军可有许久没回神京了吧?” 纪月华没有说话,默默坐回原位,目光落在桌上那摊墨渍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见俩人无话,纪知礼也并未开口,只熟练的温壶、洗茶、注水,动作行云流水。 春茶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似乎冲淡了几分尴尬。她把一杯茶汤推到徐平面前,茶汤清澈,叶底舒展。“尝尝?这茶采摘时还带着露水,一斤便要三万多芽头。” “多谢!”徐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清甜。他看着纪月华低垂的眉眼,终究还是开了口。“月华公主,当初在岳州……” “都过去了。”纪月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抬头。 “那时跟苏北石对峙,敌众我寡……”徐平眉头微微皱起,语气显然也有几分深沉。“是徐某不该拿火凤营做饵,让你……” “徐将军言重了……”纪月华终于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将军是三军统帅,在战场上,从来只有胜负,没有对错。 别说只是用我做饵,就算是要牺牲我,也是应当的。韩公曾说过,逢一战之利,关于三军存亡之时,当无所不用其极。” 第1500章 此话一出,徐平眼角不自觉抽扯起来。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睛,那里面既没有恨,也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也是如此,他忽然觉得,比起哭哭闹闹或者破口大骂,这样的平静更让自己难受。 “还是要说一句抱歉……”徐平的声音也很是平静,并没有带上什么情绪。 “不存在抱歉,只可惜了张将军。”纪月华出言打断,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茶,浅抿下一口。“徐将军不必介怀,月华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见气氛有些微妙和尴尬,纪知礼忙在一旁打起了圆场。“你啊,性子可倔,什么事都往心里藏。徐将军,其实月华她……” “二姐。”纪月华轻轻喊了一声,纪知礼便识趣的闭了嘴。 暖阁内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风拂过海棠花瓣的轻响。 徐平看着纪月华,她的侧脸在晨光中似乎显得有几分苍白。额头和脖颈处还留下了几道疤痕,虽不明显,却像烙印一般…… 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一切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徐平搜肠刮肚想找个话题时,纪月华缓缓起身,再次敛衽行礼。“徐将军抱歉,我有些乏了,想回内室歇息,就不陪将军了。 二姐,替我送送徐将军吧。” 徐平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素白的裙摆在地面上拖出淡淡的影子,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俩人走出月华宫时,日光渐高,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纪知礼轻拍了拍徐平的胳膊,脸上挂着几分得体的笑:“将军别往心里去,月华就是嘴上硬。” “有劳二公主费心。”徐平微微颔首,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战场之事,本就身不由己。”见对方这般模样,纪知礼也是叹了口气。“身为统帅,肩上的担子何其重。岳州那一战,我虽在神京,却也听说了不少。当时将军三面临敌,能诱苏北石主力分兵,再行合围,已是上佳之策。” “……”徐平抬头看向远处的宫墙,墙头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要钓大鱼就必须下重饵,我不开口,李正我不敢牺牲她……” “将军不必自责!帝王家子女本就该肩负起家国的荣耀。”说着,纪知礼莞尔一笑。“就像父皇!他所经历的,更非常人所知。 如今的大周,靖北王府秣马厉兵,凉州之争更是对峙久矣。父皇他每日对着舆图,不也是在做选择吗? 哪个州府该增兵,哪个关口该死守,哪个地方该放弃,哪个将军该出征。这背后,每一个决策都关乎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若是再这么打下去,大周国力堪忧。”话到此处,徐平的神色凝重了不少。“我听闻境内已有不少州郡民不聊生,吴、幽二州更是匪患颇重。陛下能稳定朝局已是不易,我等臣子在外领兵,更因竭尽全力……” “可不是嘛。”提到朝内,连一向得体的纪知礼也是皱起了眉头。“上个月蛮狗又掠走了关外的大量百姓。你父王已率部出燕岭,可国库空虚,再行征拨,恐怕会激起民变。 为此,父皇也是愁得几夜没能合眼。” 听闻此言,徐平久久未语。当他再三思量一番,方才低声回道:“杀鸡取卵断然不可,北境要养兵,这些年的存粮其实并不多。与其把手伸向百姓,不如伸向商贾。 朝内局势如此艰难,难道大仲宰就没说什么吗?” “并没有!”纪知礼微微摇头。“仲宰大人已经半年未曾临朝,即便有政务,也是太子送去仲宰府让其辅理。” 看样子,顾令先倒台后右宰之位依旧还空缺着……念及此处,徐平挑眉。“军费之事我也会上疏陛下,世家吃了那么多,有些时候也该吐些出来……” “大将军说得是。”纪知礼点了点头,抚掌笑道:“我在宫里酿了些酒,用的是御花园的海棠果,埋在地下快三年了,今日正好开封。将军要是不忙,去我那里坐坐,尝尝这酒?” “这……”徐平正愁心里憋得慌,闻言欣然应允。“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如此甚好!”纪知礼扶正步摇,朝着徐平微微躬身。“我那地儿可不比月华宫,倘若招待不周,徐将军莫要见怪才好!这边请!” 看着眼前这女子,徐平不禁想起当初在燕城初遇之时。纪知礼给他的感觉知书达理,且非常亲和,并没有宫中女子的感觉。对于这样的人,他颇有些不解。 天香楼是皇帝明面上放在北境的眼线,可这样的眼线,如何会交给一个女子来打理?亦或是说,天香楼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是想让余下二王也安心? 还是说,老爷子与隆圣帝从始至终都…… 第1501章 …… 纪知礼的住处就在皇城西北角,离月华宫不远,却是偏僻得多。宫门并不华丽,普通的黑漆木门上,染绿的铜环还有些发乌。 徐平抬眼看去,门楣上挂着块木匾,写着“知微居”,字迹清隽,想必是对方自己写的。 跟着纪知礼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满院青竹,竹竿挺拔,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院子里没有什么名贵花草,墙角处种着几株野菊,每到开花的时节,枝桠光秃秃的。 “徐将军里面请!”纪知礼欠身浅笑。 正屋的门敞开一半,里面靠墙摆着几排竹制书架,从地面一直到房梁,塞满了书籍,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卷特有的霉味。 徐平环顾四周,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瞧着靠窗位置放着架织机,上面还搭着半匹未织完的云锦,他满是不解。怎么说也是公主,怎的会如此简陋…… “是不是感觉家徒四壁?将军别见笑。”纪知礼引着他进屋,目光朝木架看去。“我不爱那些花花草草,书和织机瞧着还顺眼些。”见徐平若有所思,她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就这竹架还是父皇让内侍送来的,原本啥也没有!” “是么……”徐平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案上摆着砚台和几支毛笔,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落款都是“知礼”,笔力娟秀却藏着筋骨。角落里放着个半旧的棋盘,黑白棋子摆得错落有致,是一局未完的残棋。 “二公主高洁……真是好生雅致。”徐平抬手作揖,由衷赞道:“这些字画,还有织锦,即便不徐某不擅风雅,却也看得出功底……” 听闻此言,纪知礼只是浅浅一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将军坐,我去取酒。” 她转身进了内室,片刻之后端着个陶坛出来,坛口还封着红布。“久等了!”说罢,纪知礼将陶坛放于案上,拍开泥封,一股清甜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 “尝尝?”纪知礼倒了两碗酒,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点点涟漪。“这酒不烈,后劲却足,偶尔小酌几口,正正好。” “多谢二公主款待!”徐平端起碗,喝下一大口,果香在舌尖散开,甜而不腻,确实是别有滋味。 看着窗外的青竹,他忽然笑道:“听说月华公主少时常来你这里闹腾,你每次都假装不在意,其实更喜欢清静吧。” “倒也没有!”纪知礼也笑了,笑中带着得体的气质。“月华那丫头性子野,来我这坐坐总比去别处折腾要好!内廷司管教严,也省得她闯祸了又要挨板子。” 突然提到往事,徐平心头不由的一怔。他沉默了,几息之后,纪知礼也沉默了。 两人都未言语,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来回荡着。 一碗下肚,纪知礼又给徐平满上,忽然叹了口气。“有些事徐将军想必不知……” “……”徐平抬起头来,很快又低下,只静静看着碗中的果酒。 “自打回到神京,月华时常会来我这,也不知是否打击太大,她变得郁郁寡欢。”说话间,纪知礼举杯碰了碰,浅浅饮下小口。“你拿火凤营做饵之事她虽有艰辛,却并无责怪。但你迎娶姜云裳,对她而言……” “……”此话一出,徐平握着酒碗的手缓缓收紧。“有些事……” “她总说女子亦可为将,李秀宁可以,她也可以……事与愿违啊!”话到此处,纪知礼的语气有些复杂。“当初元武来使……” “身不由己!”徐平突然打断了对方,眉尾带着不易察觉的抽动。“二公主既然在暗中打理着天香楼,有些事你应当清楚。” 第1502章 “我明白。”纪知礼低头把玩着杯盏,眼神愈发的复杂。“可月华不明白!无论她性子如何洒脱,也不可能做谁的小妾。就算她点头,父皇也不会点头。 徐将军,你有你的难处,你也有你的政治需求,但她从未想过你会食言。哪怕鲁大人回京,你以正妻之位迎娶姜云裳之事她依旧不愿相信。” “……”徐平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想要再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见对方如此,纪知礼也是悠悠一叹。“初回神京还好,她只是沉默寡言。得知你与姜云裳结亲后,她再也没笑过……” 话说到这,她自顾自的喝了口酒。“以前的月华是何性子你很清楚,可现在的她……你也看到了。” 徐平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酒液,里面映出他模糊的影子,陌生得像个陌生人。 在他的眼中,要成大业,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从古至今的每一位人杰,有谁不是政治机器,有谁不是沾满血腥。 刘邦为求活命,可以将妻儿舍弃。刘备冠以仁信,却窃取荆州,反攻益州。更遑论朱元璋、杨坚、李世民、刘彻,谁不是心狠手辣,利益为上之辈…… 徐平从未觉得自己有错,为了大局,为了胜利,牺牲是必要的,谁都有可能以身犯险,他自己也不例外。 直到此刻,他也是未曾有过动摇。 若言遗憾,有些牺牲会像烙印一样刻在内心最深处,一辈子都疼。 见他脸上神色来回变幻,纪知礼又叹了口气,端起酒碗,对着徐平举了举。“好了!不说这些!” 有些事,的确说出来才痛快。几息后,徐平也举起碗,跟对方轻轻碰了一下。“即使回到当初,我依旧不会改变曾经的决定……” “是么……”纪知礼微微抬头,很快却又低头倒酒。“我懂!” 窗外的阳光渐渐斜了,照在青竹之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酒香混着墨香,在安静的屋子里慢慢飘着,带着些微的苦涩,和说不出的怅惘………… 从纪知礼处告辞,徐平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道去了司徒府。 门房通报时,他站在雕花石狮子旁,看着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泛着铜绿,心里清楚这趟多半是见不着人。 果不其然,片刻后管家匆匆出来,弓着身子赔笑。“徐将军恕罪,仲宰大人偶感风寒,这几日都在静养,实在不便见客。” …… 听闻此言,徐平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也是淡淡回道:“既如此,改日再来拜访。劳烦转告大仲宰,岳州春耕顺遂,不消时日徐某便会率军北上。一应军械粮草,有劳布政府费心!”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啊!”司徒明德连连应着,目送着徐平转身离去,很快便关了门。 “世家就是世家……”徐平翻身上马,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到靖北王府时,日头已过晌午。薛若薇正靠着椅子晒太阳,见他进来,忙想起身,却被徐平按住。“快别动!” “那么早入宫,可是陛下又吩咐了什么要紧事?”薛若薇抬手擦了擦徐平额头的汗渍,缓缓躺稳身子。 “别操心这些了!稳婆说你得静养。”徐平替她拢了拢毯子,顺势坐在了床边。“我今日去了月华宫。” “是么……”薛若薇指尖动了动,脸上带着几分关切之色。“五公主还好吗?” “不怎么好。”徐平叹了口气,眉宇间也有几分无奈。“瘦了些,话也少,见了我跟见了外人似的。”说着,他拿起薛若薇放在膝头的绣绷,上面是只未绣完的小老虎,针脚细密。“原以为她会恨我、怨我,今日见了,她就那么淡淡的,像没这回事。” 第1503章 听闻此言,薛若薇自知缘由。她沉默片刻,柔声回道:“她心里怕是比谁都疼。只是公主身份摆在那里,再难受也得憋着。” “我原以为是岳州那事让她生分了,未曾想竟是因为姜云裳。”徐平放下绣绷,语气也随之沉了几分。“当初从瑜州回来,我曾许诺过会娶她……” 紧了紧衣袍,薛若薇缓缓起身。“这也难为她了!世子,五公主可是当着满朝文武和元武使臣明言非你不嫁的。事到如今,即便她不在意闲言碎语,心里定然也过不去!更何况……” “更何况你已入府,都要临盆了……”徐平喉结动了动,语气中也带着几分遗憾。“这个她肯定知晓,只是不提罢了。” 这话一出,院里突然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薛若薇抚着隆起的小腹,同样摇了摇头。“都说靖北王世子和月华公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事与愿违啊!” “什么事与愿违,都是选择罢了。”徐平自嘲地笑了笑,缓缓闭上双眼。“我已不再是初入神京的世子,她也不再是刁蛮任性的公主。一切的一切,都是用身不由己来掩饰而已。” “你许了她将来,却给了别人。”薛若薇抬眼望徐平,目光很是清澈。“她是金枝玉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非你不嫁。如今你与姜云裳联姻,她成了京城里的笑柄,我能理解她的感受。你要不要……” 话未说完,徐平突然起身。“有些人错过了也就错过了,说明缘尽于此。从来一次我也不会改变抉择,任何人……都不能动摇我拿下大梁的决心。” 此话一出,薛若薇先是一怔,旋即瞳孔放大,许久之后内心又逐渐平复。“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欲成他人不可成之事,当有割舍。” 许是没猜到对方会这般说,徐平缓缓皱起眉头。“若薇,似我这般无情,你跟着我就不会动摇么……” “怎么会?”薛若薇伸手覆上对方手背,掌心带着淡淡的温热。“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已死在教坊司,即便没死,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或许吧。”徐平叹了口气,眼神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不提这个了,眼下还有更为要紧的事等着我……” “是梁北吗?”见其脸色有变,薛若薇立马紧张起来。”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不知道……”望着一旁的海棠树,徐平突然握紧双拳。“眼下虎威关战事要紧,皇伯父已经定了方略,我此去身负重责,万不可失。” 听闻此言,薛若薇低下了头。关心的话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几息之后,她将头靠在徐平手心,缓缓闭眼。“我会在府上等你……”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拥在一起的身影映照在地上。院子里很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薛若薇轻轻的呼吸声。可徐平却很清楚,这份平静之下,是更为汹涌的暗流。 夜色渐浓,送对方回屋歇下,徐平独自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月亮。 月光清冷,像极了纪月华今日看他的眼神。风吹过海棠,落了一地花瓣。 …… 与此同时,虎威关外的风裹挟着沙砾,打在元武军营的帐篷帆布之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主营帐内灯火通明,武成乾和慕容烈俯身对着沙盘,指尖划过河谷的凹槽。“此处若布下三千轻骑,待梁军探马过境……” 他话音未落,帐外远远传来甲胄碰撞的轻响,一名亲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呈上一卷蜡封的密信。“太子殿下,奉天城急送密信。” “哦?那么快!”武成乾转身接信,指尖快速捻开蜡块。 展信阅,信纸不过寥寥几行字。看完后他眉头微蹙,随即将信递给身旁的慕容烈。“大元帅也瞧瞧。” 慕容烈粗粝的手指捏着薄薄的纸,目光扫过字迹时,嘴角勾起些许弧度:“看来有些人的日子不好过啊,殿下以为如何?” “风险低,收益自然也低!不过嘛,顾应痕本就是老狐狸,对付他,收益不可能高。”说话间,武成乾重新俯身沙盘,指尖点在奉天城的木牌之上。“大元帅且看,徐平守外城,顾应恒掌内郭,明面上虽达成一致,早晚都得拼死一博。”话到此处,他忽然一笑,指尖在两个木牌间划了道弧线。“就算不成,也能让很多人互相猜忌。 疑心生暗鬼,用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动刀互砍。” 慕容烈抚须大笑,很快又若有所思的看向沙盘。“呵呵呵!不愧是莫老的高徒,殿下越来越有大帅风范了!” “来人!” “殿下!” “让暗哨再添流言,无论他俩怎么斗……”话说着,武成乾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最终受益者都是我朝!徐平啊徐平,此番就让为兄给你上一课吧!” 第1504章 …… 转眼间,又是几日过去。 神京城的春色是愈发浓郁,靖北王府庭院中的海棠花落了又开,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与暖意。 这些日子徐平既未入宫也未出府,只在府中研读兵法,累了便打盹休息。 晚间,薛若薇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轻轻覆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都是她近来爱吃的清淡口味。碗里盛着温热的燕窝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碗沿的花纹。 “今日感觉如何?”徐平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侍女,快步走到榻边坐下,伸手探了探薛若薇的额头,触感微凉,倒也安稳。 “看完了?”薛若薇摇摇头,笑着握住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腹上,那里正巧传来一阵轻微胎动。“下午睡了许久,精神也是不错。稳婆说就这两日了,高管家让厨房炖了些滋补的汤,你也尝尝。” “我就不喝了!”徐平笑着应下,亲自盛了碗汤递过去。看着对方小口小口的喝着,他眉宇间不自觉染上几分柔和。 这许久以来的朝野纷争、各地战事都被他抛在脑后,满心想的都是即将出世的孩子。 “世子想要要男孩还是女孩?”薛微弱放下汤碗,扶着后腰缓缓坐起。 似乎感受到对方的担忧,徐平却是豁然一笑。“我没什么想法,男孩女孩都行!你也千万不要有负担!” “是么……” “再喝点!我去盛。” “也好!” 接过汤碗,薛若薇若有所思的搅动着手中汤勺,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徐平说了不少关于儿女培养的看法,薛若薇只连连点头。偶尔她也会提起府里琐事,哪个婢女织的帕子花样新颖,老高寻来的药材又是如何珍贵。 无论对方说什么,徐平都耐心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他明白薛若薇的心思,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大部分女性盼着母凭子贵,她却恰恰相反……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透,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将屋内的光影拉得忽长忽短。 “这个不腻,味道正正好呢!”就在薛若薇拿起一块芙蓉糕送入口中之时,她忽然“唔”了一声,脸色瞬间白了起来,双手紧紧攥住徐平的衣袖。 “怎么?是不是腹痛了?”见此,徐平心头一紧,连忙扶住对方肩膀。 “世子,我,我肚子……肚子好疼……”薛若薇的声音带着颤抖,额头上很快便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本温和的胎动变成了剧烈的绞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好…..好疼……我…..”她话未说完,身下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濡湿,顺着裙摆直往下淌,当场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见此情形,徐平脸色骤变,扬声便朝门外喊道:“快!!!!快去叫稳婆!” 府里的人早已严阵以待,听到喊声,守在外间的稳婆和侍女们立刻涌了进来。 稳婆是京城里有名的妈妈,经验丰富,双手常年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她快步走到榻边,按住薛若薇的手腕诊了片刻。“世子,夫人羊水破了,这是要生了!只是这脉象……” “脉象如何!” “当是开指不顺……”稳婆顿了顿,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凝重。“这势头可是不好啊,夫人身子本就弱,胎儿的位置也不太正。快,快挪到内屋去!” 听闻此言,一众侍女正要抬软轿,瞧见薛若薇疼得蜷起身子,徐平干脆将之抱起,快步便朝屋内跑去。 第1505章 产房早已铺好了厚厚的褥子,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烈酒的味道,几盏油灯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躺在床上的薛若薇疼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徐平的手臂。“好……好疼……” “莫要慌,我就在!”徐平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稳婆已快步上前。 “还请世子先出去!” “啊……”徐平刚刚退至一旁,就见薛若薇疼得弓起后背,一声痛呼冲破喉咙,带着声嘶力竭的哭腔。 “请世子快些出去!”说话间,稳婆赶忙按住薛若薇的腰腹。“夫人啊,放松些!您现在用力太早,得保存着体力!” 即便如此,薛若薇却如何控制得住,剧痛一波波袭来,像要把她从里到外撕开,她死死咬着锦被,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快!快快!热水,帕子!快!”稳婆一边指挥着侍女准备热水、布巾和被褥,一边跪在薛若薇身旁。“夫人用力!再用点力!” “徐……徐平……”薛若薇咬着被单,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每一次阵痛袭来,都让她眼前发黑。任凭她想如何用力,身体却是不听使唤。“啊……啊……” “这才四指,夫人用力!用力啊!” “不行……我,我不行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包裹着薛若薇,汗水浸透她全身衣衫,散乱的发丝黏在其额头之上,原本清秀的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门外,徐平来回踱步,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月亮也升得越来越高。“老高,我想……” 徐平话未说完,却见一名婢女慌乱着推门而出。“不行了世子,夫人力气就快耗尽,这样下去怕是……” “世子莫慌,我再去喊几位稳婆来!”老高眉头一皱,当即冲出院门。 听到动静,屋外候着的婢女应声跑出,府里顿时灯火通明,脚步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徐平正是心急如焚,未过几息,却又一婢女出屋。“世子,夫人难产了,气血不足,稳婆说得赶紧想法子补一补,不然……” “一群废物……”听闻此言,徐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透过门缝看着薛若薇紧闭双眼,当即便要冲入内屋。 …… “世子!”就在徐平焦头烂额之际,老高领着几名稳婆快步而来。“老奴已经让人去煎参汤了,您先莫急,这生产的事,终究得靠薛姑娘自己……” “我……” 话未说完,老高却一把拉住徐平。“您是王府的世子,可不能进去……” 即便又有几位稳婆入屋,薛若薇的痛呼声却是越来越小,才过去小半炷香,屋内便只剩微弱的呻吟。 “不,不行了……夫人这口气接不上了……”一位年纪较大的稳婆推门而出,颤声着跪地磕头。“世子,您……您要有个心理准备……” “贱民,你妈了个****!”听闻此言,徐平抬脚将之踹翻,双眼更是红得吓人。“都给老子让开!”说话间,他一把推开围着屋门的婢女和老高。 “世子!不可!这真使不得啊!”言罢,老高赶忙将之拉住。“您是何等的身份,岂能进产房?这于礼不合啊!” “什么勾八于礼不合?”徐平用力将老高掀至一旁,抬手推开屋门,快步走到榻边坐下。 见此情形,周围的稳婆和婢女吓得不敢出声,甚至都不敢行礼。 似乎被徐平的动静给惊动,薛若薇费力的转过头,看到徐平坐在自己身边,眼中闪过丝惊讶,随即涌上浓浓的无力感。“你……怎么进来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使劲,使劲啊!千万莫要放弃!”徐平握紧对方的手,语气强硬中却又带着几分温柔。 第1506章 听闻此言,薛若薇艰难的睁开双眼,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徐平焦急的脸。她想对他笑一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字。“对……对不……起……”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冰冷的水里往下沉,意识越来越模糊,疼痛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我……我好困!“ “不能睡,别睡!别睡啊!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看着薛若薇的眼睛一点点失去光彩,徐平心中的恐惧似潮水般涌来。“你不是要随我去大梁吗?不要睡!!!” 察觉到对方的呼吸愈发微弱,徐平也顾不得其他。他一边呼唤,一边催动真气送入薛若薇的体内。 温和的暖流从其的掌心缓缓涌入薛若薇体内,一点点滋养着她几乎枯竭的体力。眼瞅着对方脸色有了几分红润,稳婆却赶忙将徐平推至一旁。“不行的世子,夫人身子弱,受不住真气会出大事的!!” “去尼玛的!“徐平一手将人掀开,托着薛若薇的后背便继续灌注真气。反正都是死马当活马医,就这模样,呼吸都没了,还指望她自己生? 见主子雷霆之怒,一旁的稳婆和一众婢女吓得跪地磕头,杂乱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随着内劲流转,原本已近无力的薛若薇顿感体内似乎多了几分力气,即便疼痛依旧剧烈,那股子温暖的感觉却让她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徐平……”她本想说些什么,却是抓紧被单,用力的弓其后背。“啊……” “使劲,你使劲啊!我****!”徐平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一个劲的让对方使劲。“再用点力!纳侧妃的呈表我已送去天政府,你再加把劲啊!!!” “我……我……”薛若薇点点头,用尽力气握住了徐平的手。“其实……不在意这个……” 就在薛若薇再度弓起身子时,稳婆见状赶忙上前,一手便将之托高。“就是现在了夫人,用力!再用力啊!” 阵痛再次袭来,薛若薇死死咬牙,感受着体内那股温暖的力量,拼尽全身力气往下挣。 “啊……”几息之后,她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一般,完全被汗水浸透。 见对方脸色如此狰狞,徐平额头的青筋瞬间暴起。他能感觉到薛若薇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似乎再过一会就要崩溃。“若薇,我感觉孩子快出来了!加把劲……你再加把劲……” “快!快分开腿,出来了,夫人,要出来了!您撑住啊夫人……” 稳婆凑上前去,还欲开口呼喊,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夜空…… “生了!生了!是带把儿的!”稳婆抱着浑身通红的婴儿,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世子快看,是带把儿的啊!!!” “……”徐平浑身一松,几乎瘫坐在地。看着对方抱着的婴儿,他整个人如释重负。 见此情形,早已瘫倒的薛若薇紧绷的身体彻底松懈下来。 她望着徐平,似乎想扬起一个笑容,眼睛却缓缓闭上,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若薇!”徐平连忙抱住她,抬手探向薛若薇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流,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快!快唤大夫入屋。” “已经在候着了!” “小老儿见过大人!”大夫匆匆赶来,当即便给薛若薇诊脉、施针。 “怎么样!!!” 见徐平一直守在榻前,片刻后,大夫收针一拜。“回大人话……命是保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伤了根基,怕难长久……” 听闻此言,众人噤若寒蝉。 大夫本以为徐平会勃然大怒,却见他只是挥了挥手,唤侍女将薛若薇擦洗干净,替上新的被褥。“知道了,去内府领赏吧……” 待其走后,徐平转过身,看向稳婆怀里的婴儿,长出一口浊气。 小婴儿已经被稳婆清洗干净,裹在柔软的襁褓里,闭着眼睛,小嘴巴一动一动的,充满了生命力。 奶娘将孩子地递到徐平身前,微微躬身施礼。“世子,您抱抱?小少爷长得真精神。” “呼……”徐平有些笨拙的伸出手,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家伙很轻,他低头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喜悦,也有激动,还有一丝初为人父的茫然。 “你就叫承岳!而岳州,就是为父给你打下来的疆土……”徐平的声音很轻,他抱着承岳看了许久,直到小家伙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才小心翼翼的将之交给奶娘。“顾好!” “大人放心!”奶婆抱着孩子退了出去,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薛若薇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 徐平走到床边,坐在榻沿,轻轻握住薛若薇的手,她的手依旧很凉。 第1507章 …… 暮春时节,神京西隅的薛家后院里,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沾着几滴晨露,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薛若薇坐在窗前的紫檀木桌旁,手里捏着一支狼毫笔,对着宣纸上的小楷凝神细思。 她一袭素白色的轻纱襦裙,领口绣着几枝荷花,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堕马髻,只簪了支碧玉簪,清丽淡雅。 "小姐,该是用早膳了。"贴身丫鬟莺儿轻手轻脚走进屋子,手里端着个描金漆盘,盘里放着一碟桂花糕、一碗莲子羹,还有一小笼肉汤包。 “嗯?“薛若薇抬眸,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温润。"先放着,我把这篇(女诫)抄完就去。"她的声音很清婉,宣纸上的字迹亦是娟秀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沉稳,哪里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莺儿放下托盘,凑到桌边看了看。"小姐写的字越来越好了,比前儿个先生夸的还要见功底。昨儿我去给老爷送茶,老爷拿着您抄录的(六国策)看了许久呢,嘴里还念叨着“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你这丫头,惯会拿我打趣!”薛若薇浅浅一笑,笔尖在纸上继续游走。"我天资不高,也只是勤能补拙罢了。先生常说,字如其人,若心不静,笔也就不稳……" 她自幼跟着薛维民请的西席先生读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得用心。才单十岁那年,薛若薇便能背全(周史),偶尔还能作得几篇小诗。 雪压枝头香未减,冰心原不向春开。 就这,还被其父的同僚拿去传阅,便是隆圣帝也赞她"有学宫妙笔之风"。 要说这薛府,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薛若薇记事时,家里还住在城南的小胡同,父亲薛维民只是个督学司编修,俸禄微薄,一家人过得紧巴巴。 那时她穿的衣裳总是洗得发白,却永远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即便是在那样的境况里,其父也从未放松过对女儿的教养。请不起名师,他便亲自教其读书写字。 夜里就着一盏小油灯,父女俩一个教一个学,案头的(礼教)都被翻得卷了边。 薛维民教子很是耐心,不于棍棒,却总会在女儿犯困时温声。"再练几篇,明日为父就带你去书坊瞧瞧新到的字帖。" “有劳父亲费心!若薇省的!”对于薛维民的言传身教,点点滴滴她都记在心里。知道家里银子单薄,每次去书坊她只看,却从不买。 后来也不知怎的,其父亲的官运竟是渐渐亨通起来。 先是升了侍读,接着又外放做了府呈,回来后便入了监政府,一步步又做到了少御首的位置。 薛家里也从胡同里的小院搬到了三进三出的大宅。宅里添置了不少丫鬟仆妇,也用上了金银器皿。 虽是如此,薛若薇性子里的那份沉静却丝毫未变。她从不穿金戴银,不喜宴饮嬉游,平日里除了读书写字,便是在院子深处摆弄些花花草草,偶尔来了兴致,也会跟着下人们学做些点心。 薛维民总说她太过素净,该学学别家小姐的做派。对此,薛若薇却只笑着摇头。"与其在宴上伪装自己,强颜欢笑,若薇喜欢在屋里读一卷书来得自在。" 回京后的薛若薇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那日,天狱司呈家的公子来拜访,见其在廊下喂锦鲤,便故意高声吟诗。"东邻有女颜如玉,一笑能令百花羞。” 第1508章 这公子哥语气中的轻佻再明显不过,薛若薇只当没听见,转身回了屋,取来一卷(浮世经)静静翻看。 那公子讨了个没趣,悻悻而去。事后其父嗔怪她不懂应酬,她却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原是正理。若为迎合旁人,失了本心,才是不值。" 女儿这个性子薛维民看在眼中,却也再没说些什么。这个年龄段的官家子弟为了各种利益虽走得近,对他倒也无所谓,毕竟是金人。 不管她如何低调,日子久了,薛若薇的才情在京城圈子里也渐渐出了名。 上元节那日,皇后在宫中设宴,命各府小姐以"灯"为题作诗。 别家小姐还在苦思冥想之际,薛若薇已提笔写下"一夜鱼龙舞,千门锦绣开。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其字迹清隽,意境清幽,非但引得皇后连连称赞,还派人送去了文德殿。隆圣帝瞧着也是颇为认可,宴后便赏下一对羊脂玉镯。 回府之后,薛若薇将镯子收进了妆奁深处,依旧每日穿着素色衣裳,临帖读书。倒是对皇后赏赐的那方紫毫笔珍爱不已,言曰:"笔墨趁手,方不负佳作。” 本为异乡之客,又是细作,连睡着都得睁半只眼,薛维民对其女儿自然很是亲近。 每逢休沐,薛维民总会在书房里教她些为官的道理。说是女子不用理会朝堂之事,他却常言:“知书达理,不仅要知圣贤书,也要懂世间理。" 对于父亲,薛若薇同样很是恭敬。母亲走得早,又当爹又当妈,把自己拉扯大不容易。 父女之间的相处,在薛维民的眼神中总带着一种深深的复杂。有疼爱、有期许、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 那日薛若薇临摹字表,路过的薛维民瞧着纸上写的“忠君为民”几字,忽然叹了口气。"若薇啊,这世间之事,多是身不由己。你只需守好本心,安稳度日便好。" 她那时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当是父亲公务烦忧。“父亲乃国之栋梁,自有天相,女儿只盼父亲多保重身子。" 当晚半夜,见其父书房的灯还亮着,薛若薇便端了碗参汤过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父亲压低的声音,似乎在说什么"密信""据点"之类的话,语气急促,带着几分焦虑。 她正要敲门,里面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其父开门见是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常态。"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见父亲还没歇息,特来送碗参汤。"薛若薇将汤碗递过去,留意到书桌上放着一张素笺,上面的字迹潦草,不似父亲平日的笔体,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接过汤碗,薛维民匆匆喝了两口便放到一旁。“为父还有公务要忙,你去睡吧。" 这语气很生硬,不似平常。薛若薇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 在她心里,其父是个清正勤勉的好官,那些深夜的忙碌,定是为了朝廷的事。 回到房中,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白日里听丫鬟们说,近来北境不宁,金国频频异动,或许自己的父亲是在为边防之事操劳。 这样到事情很多,也没再细想,她便安心睡去了…… 来年仲夏,薛若薇已到了象舞之年。这年的贵女圈里盛行斗草,傅家小姐特意遣人送来帖子,请去府中赴宴。 那日她穿了件藕荷色的罗裙,裙摆绣着几片兰草叶。临出门前,薛维民亲自替她理了理鬓发。"到了那边可莫要逞强,斗草不过是取乐罢了,输赢都当不得真。" 第1509章 薛若薇笑着应了。 她本就不爱凑这种热闹,只是父亲在监政府任职,情面不好推却。 公府的花园,只见姹紫嫣红开得热闹,十几个穿着锦绣衣裳的少女围在花架下,手里都捏着各色草茎。 一绿裙的小姐举着株"凤尾草",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瞧瞧这个如何,你们谁有能压过它的?" 见此,众人纷纷摇头,唯独薛若薇静静站在一旁,手里捏着片刚从石缝里摘的"卷柏"。那草茎细细软软,看着毫不起眼。 有小姐瞧见这一幕,笑道:"若薇妹妹手里这是什么?莫不是来凑数的?" “……”薛若薇只浅浅一福。"姐姐莫笑,这草也是不一般,遇水便能舒展,耐旱百日不死。论坚韧,怕是不输凤尾草。"她说着,将卷柏放在盛着清水的白瓷碗里,不过片刻,那蜷曲的草叶竟真的缓缓舒展开来,青嫩得像刚抽芽一般。 见此,众小姐都看了过去。 有懂些诗书的便道:"这草可有典故?" “自然是有!”薛若薇点头道:“(草图经)内有载,生石上,似柏叶而细,卷如鸡足,青黄色。前辈常说“疾风知劲草”,草木品性原不在外形。" 这小姐听得心服,亲手摘了支开得最盛的芙蓉花便递给了她。“妹妹说得是,倒是姐姐浅陋了。" 对于众人的这些反应薛若薇并不在意,她深知自己融入不了,也从未想过融入。唤自己来此,不过是帮哪家公子寻个亲事罢了…… 回府时已是黄昏,其父正在书房等她。见她回来,便招手让她过去,指着案上的一幅画。“今日在同僚那瞧着不错,想你前日说想学学山水,便借回来让你临摹。" “多谢父亲!”薛若薇凑近细看,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只是这画里的孤寂,女儿怕是画不出来。" 薛维民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你如今日子过得安稳,自然画不出。等你读透了其中的滋味,往后便能懂了。" 回屋之后,她看得正出神,莺儿端着水盆推门入内。“小姐,老爷刚从宫里回来,说是东卢又派使者来了。是和谈的!” 听闻此言,薛若薇目光落在窗外的梅枝之上。“这些年吴州常有动荡,和谈自是好事,百姓也能有些好日子过……” 那时她以为,这样的安宁会年复一年的守着庭院。 那时她以为,父亲只是考较其诗学。 没曾想这"孤寂"二字,日后竟成了她生活的注脚。 没几日,薛维民带回来一匹金国特有的云锦,说是金使上供,陛下恩赐的。 云锦上织着"鸾凤和鸣"的纹样,其父轻抚布匹,不禁拂须笑道:“正好给你做件嫁衣,为父也该给你留意人家了。" 薛若薇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继续绣手里的荷包,针脚却乱了几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绣着鸾凤的嫁衣,站在海棠树下,可对面的人影却模糊不清。 风吹过,花瓣落了满身,她想抬手拂去,却发现手里捏着的不是绣花帕,而是半片干枯的卷柏。 醒来时,窗外下起了雨。 薛若薇坐起身,摸了摸枕边的书,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变故就发生在第二年初春的清晨。 那日薛若薇刚梳洗完,正要去给薛维民请安,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兵器碰撞声、呵斥声、哭喊声混在一起。 她让莺儿去瞧瞧,没过片刻,莺儿便慌慌张张跑回来。"不好了小姐!外面来了好多禁军,说......说老爷通敌叛国......" “…….”薛若薇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手中玉佩当场掉落地上。 那还是其父送的年礼,说玉能养人,盼她平安顺遂。 薛若薇自是不信,印象中的父亲怎么会通敌叛国?那些平日里被父亲教导的忠君爱国的道理,那些书房里彻夜不熄的灯火,难道都是假的? 她跌跌撞撞跑到前院,只见满院子都是穿着铠甲的禁军,手里的长矛闪着寒光。父亲被两个士兵押着,身上的官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一道血痕。 "父亲!"薛若薇哭喊着冲过去,却被一个禁军拦住。长矛的尖端几乎碰到她的胸口,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薛维民转过头,看见女儿,浑浊的眼睛里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若薇,是爹对不住你......" 话未说完,便被士兵推搡着往外走,他踉跄了几步,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有深沉,有不舍,还有太多薛若薇读不懂的情绪。 那是薛若薇最后一次见父亲。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府里被翻出了所谓的"通敌证据"。几封据说是北蛮送来的密信,还有几本记录着联络人的小册子,纸页泛黄,像是藏了许多年。 薛府被抄家,男丁被流放三千里,女眷则没入教坊司。 抄家那日,禁军翻箱倒柜,将家里的财物、书籍、字画都搬了出去。薛若薇的书房也未能幸免,她平日里抄的诗卷、画的扇面,都被当成废纸扔在地上,被人踩来踩去。 其中有她花了半年临摹的(秀娥诔辞卷),还有去年中秋为自己画的(桂月图),此刻都成了污泥中的残片。 她想上前护住,却被士兵推倒在地。 被带走之后,牢中的薛若薇抱着身子哭了整整一夜。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哑了。 几日后,一辆囚车停在了薛府门口。车壁斑驳,上面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薛若薇被押上了车,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头发散乱,脸上沾满了灰尘,早已没了往日的清丽模样。 车窗外,曾经熟悉的街景渐渐远去,有人对着囚车指指点点,说些"叛国贼的女儿"之类的话。一个卖花的老婆子认出了她,此刻却啐了一口。“真是瞎了眼,奸贼家的贱货!” 薛若薇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父亲教她写字的模样,浮现出海棠树下她读书的身影,浮现出皇后称赞她诗句时的笑容。 那些美好的过往,像破碎的琉璃,再也拼不回去了。 囚车一路颠簸,最终停在了教坊司的门口,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沉重地打开。 门内传来丝竹声,却带着说不出的靡靡之音,与她往日听的雅乐截然不同。 薛若薇被推搡着走了进去,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将外面的天光彻底隔绝。 …………………………………….. (五千字大章!二合一。) 第1510章 …… 夜色如墨,靖北王府的西跨院静得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徐平静静坐在薛若薇的床边,借着昏黄的光晕看着对方沉睡的脸。 产后的虚弱让薛若薇双颊泛着苍白,偶尔还会因梦中惊扰而轻轻颤动。 但凡察觉到动静,徐平便会伸手替对方掖掖被角。在指尖触到薛若薇冰凉的手背时,不由得顿了顿,将手轻轻握在掌心。 许久之后,从产房出来的婢女端着一盆温水轻手轻脚走进。 见徐平仍守在床边,低声道:“世子,您已守了几个时辰,要不歇会儿?奴婢们在这儿盯着呢。” “把帕子给我……”徐平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轻。“都去外间候着,有动静再唤你们。”擦拭完薛若薇额头上的汗渍,他便就一动不动的坐着。 时间缓缓过去,徐平听着屋外的细响,看着月光从窗棂爬到床脚,又随着夜色渐深慢慢隐去。 “孩子……”薛若薇突然动了动,眼尾沁出细汗,迷糊中抓起徐平的衣袖喃喃自语。 “就在奶娘那儿,好生休息。”说着,徐平替其擦去汗渍。“辛苦你了……” 薛若薇无意识的点了点头,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很快又沉沉睡去,只是抓着徐平衣袖的手始终没松。 “咚!咚咚!” “三更天过,平安无事!” “咚!咚咚!!!” “哈……欠!”院外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徐平微微抬头,轻抽回手,起身走到外间。 守在廊下的老高听见动静,掸了掸衣袍连忙迎上:“世子,回屋歇着吧。” “我打算带若薇和孩子一起回梁!”徐平靠在立柱下望着高悬的月亮,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踌躇。” 听闻此言,老高眉头微挑。“此去大梁数千里路遥,且不说少夫人刚刚生产,便是平日里走着也很是受累。世子啊,你要三思……” “道理我自然知晓……”徐平顿了顿,旋即自顾自的席地坐下。“她伤了根基,留她在京城我是如何都放心不下。除了方便照料,学宫就在大梁,兴许夫子能帮到些什么。” 未等对方开口,他又突然补充。“派些巧匠赶工一辆金根车,主室长宽八尺九,高六尺四。再添两偏室,长宽四尺二。营中挑十二匹骏马拉乘,借马的条子我去戍边司打。” “金根可是皇室驾乘的规格,世子,这不妥吧?”老高俯身坐到一旁,旋即拍了拍徐平的肩膀。“不如先让少夫人在京城调养几月……” “省去金银装饰即可,外覆蓬草。料子我考虑了三种,紫檀木太沉,松木怕颠簸,用楠木做车架,裹三层锦缎防震,这样应该就差不多……”徐平并未接话,反而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对,就用楠木。不止防震,车壁还要夹一层暖阁用的银丝炭,再糊两层防风纱。 还有,车厢里要多隔几两间,外间放桌椅和药箱,内间铺软榻,榻边得有小案几,方便她随时用茶点。” 察觉到徐平心意已决,老高没再说啥,掏出炭笔在纸册上一一记下。“大夫说她至少得静养半年,这一路快马加鞭,怕是……” “行了,我知道。”徐平深吸口气,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正因为她根基受损,才不能久等。” “……”闻言,老高皱着眉继续记录。“净房得用桐木制的,底下垫些石灰,备上些熏香荷包。婢女得选会推拿的,还得带几个懂药理的婆子,药材要备足……” 数着数着,老高忽然停笔。“所需银钱怕是不菲啊世子……” “府库不够也无妨,银子我带得有。”徐平语气不容置疑。“车轴用玄铁加固,轮子裹厚胶皮,务必让马车走得稳当,比在府里还舒坦。” 第1511章 听闻此言,老高躬身应下,又道:“还有一事,虎威关局势紧张,陛下怕是等不及您慢慢赶路。” “我明日入宫一趟。”望着天边的残月,徐平伸了个懒腰。“这几日你把马车赶制出来,宁可多花银子,莫要误了时间。人不够就去城建司借,李庆在我麾下效力,他老子不会为难。” 老高一一记下,正要退下,徐平忽然起身补充。“你去告诉奶娘,夜里把承岳抱来,让若薇醒了能看着孩子……” 待徐平回到内室,薛若薇正好翻了个身,眉头紧蹙着像是在做梦。 他轻手轻脚坐在床边,借着烛光打量对方消瘦的下颌,悄然伸手擦去其眼角的泪痕。 这一夜,徐平再没合眼。 天快亮时,听见床上传来轻响,正在打盹的徐平瞧见薛若薇正支着身子想坐起来,连忙上前扶住。“别动,要什么我给你拿。” 她摇摇头,望着徐平布满红血丝的眼,声音很是沙哑。“我想看看孩子。” “啪啪!”徐平拍了拍手,奶娘很快抱着襁褓进来。“都在候着呢。” 薛若薇伸手想抱,却没力气抬起胳膊。 见此情形,徐平坐在床边,抱着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看他,是不是很像你!” “孩子……”薛若薇轻轻点头,很快又再度昏睡过去。 晨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三人身上,暖融融的,竟让徐平暂时忘了朝堂的尔虞我诈…… 辰时刚过,一夜未眠的徐平便换了身朝服赶往皇宫。 文德殿的暖阁里,隆圣帝正对着几份奏折看得出神。见是徐平进来,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刚从尚膳监送来的芙蓉糕,你小子年幼时候最爱吃。” 徐平先是谢过恩,拿起糕点却没吃,反而躬身行礼。“皇伯父,昨日府里添了个男孩,取名承岳。” …… “哦?”听闻此言,隆圣帝直起身,鬓角的银丝在晨光中格外显眼。“昨晚府里添丁,想来你没睡安稳。这是给朕备的早膳,你先垫垫。” 瞥了眼案旁的燕窝,徐平倒也不客气,当即舀了一勺入腹,温热的甜意很快便漫过了喉咙。“那娃娃可是闹腾,半夜哭了几回,奶娘说精神的很。” “精神点才好!”隆圣帝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圈了个小点。“当年你娘在燕岭关生你,也是这般兵荒马乱。那时北蛮围关三月,你娘抱着你守在城楼,满天箭雨擦着襁褓飞过,你是睡得安稳,差点没给你爹吓死!” 说到这,隆圣帝放下笔,忽然笑了。“说来也是巧,承岳出生这天,恰是你爹破北蛮联营的日子。” 听闻此言,徐平握着瓷碗的手紧了紧。他记得小时候翻看老爷子的军功簿,那页记载着破联营那日,风沙走石,徐沧身中三箭,仍策马追敌三十里。 “你递上来的税册朕看完了。”隆圣帝话锋一转,指着舆图上的岳州。“李正我把世家的田产清得干净,只是那些流民屯田,得派个得力的官盯着。秋收前若能亩产超三石,镇南军的粮草便不愁了。” “回皇伯父,臣已让潘邯勤前去督管。”徐平放下碗,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这是臣这几日在府中核计的军械,铁料还缺个几千斤,想从神京调些,皇伯父看……” “去让许定山给你批条子。”隆圣帝接过账册,执笔打上个勾。“朕就那么点东西,每次入京你不是要钱就是要粮,哎……” “都是为了陛下……”徐平缓缓低头,眼底却是藏不住笑意。 第1512章 见对方这副表情,隆圣帝抬眼望去,忽然叹了口气。“你可比你爹鸡贼多了,他只劫掠它国财物,你不光抢它国的,还**抢朕的。简直是**啊!” 此话一出,暖阁里静了片刻,只有漏刻滴答作响。 徐平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关隘,脸上亦是皱起了眉头。“皇伯父,我打算带贱内和幼子一同去岳州……” “说吧!还想要什么?”隆圣帝只顾着批阅奏折,连头都不想抬。 徐平措了搓手,起身凑上前去。“啥也不要了,不敢要了,怕您砍死我。”说话间,他帮皇帝掸了掸衣袍。“若薇刚刚产子,长途跋涉实在是……所以侄儿打算整辆马车……” “那你就去整,这也需要禀报?” “长宽八尺九……” “你吗了个***!”许是察觉到有些失态,隆圣帝又咳了几声。“你小子要谋反吗?金根可是皇室驾乘的规格。” “消气!消气!皇伯父消消气!”徐平缓缓低头,绕到后位替隆圣帝捶起背来。“只是大小而已,什么仪仗和金银饰品都未搭配。” “嘶……呼……”长出一口浊气,隆圣帝缓缓侧过身子。“你能拿下岳州,这是大周从未有过的壮举。既然要乘金根,那就乘真的,何必遮遮掩掩。 区区龙辇罢了,朕还没那么小心眼,全当赏赐于你!但这银子……要你自个掏!” “皇伯父这话,认真的?”此话一出,徐平大喜过望,赶忙跪地谢恩。“微臣多谢陛下隆恩!定为陛下赴汤蹈火,诛灭大梁!!!” “起来吧!随朕去用午膳!”瞥了眼正欲起身的徐平,隆圣帝却伸脚轻轻一勾,将之当场绊倒在地。“哟,怎么还跪呢?” “哎呀!瞧侄儿这不小心的!没咯着皇伯父的脚吧!”徐平掸了掸衣袍起身,赶忙跟着对方走出了大殿…… 临近午时,尚膳监的内侍端着食盒挨个进来,很快便摆了满满一桌。 清蒸鲈鱼、酱爆鸡丁、翡翠白玉汤,都是徐平小时候爱吃的。 隆圣帝拍了拍椅子,亲自给徐平盛上一碗汤。“你娘小时候最爱喝这个……” 听闻此言,徐平的手顿了顿。 “女子生产,便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说话间,隆圣帝夹了块鸡丁送入口中。“当年月华的娘生她,也是难产,朕守在产房外,听着她痛呼,也是心急如焚阿。一会朕让御医挑些尚好的药材送去你府,可别让人姑娘落下病根。” 徐平心中一热,刚要道谢,却听隆圣帝又道:“按说,你领兵在外,朕应当留你孩子在京城为质,对吗?” “皇伯父岂会如此!”徐平喝了口汤,暖意从胃里漫到心口。“若要留质子,倒不如派人去接掌岳州,将侄儿留在神京。” “呵呵!你小子可是机灵! 薛若薇那丫头朕见过,知书达理,算得上才情不凡。”说着,隆圣帝夹了块肉放入徐平碗中。“女子识字,不是为了吟诗作对,是为了心里亮堂。 你娘当年随你爹在北境戍边,她不仅识文断字,还会看沙盘和舆图,敌军来犯时,她仅凭炊烟的方向就能断定敌营所在的位置。”说话间,隆圣帝突然望向窗外。“这天下的安稳,从不是男人在前面打出来就够的,女子有德,也可撑起半边天……” 徐平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接话。 见他如此,隆圣帝便也没再说什么。 饭后,隆圣帝让内侍取来一柄短剑,剑鞘上镶着七颗明珠。“这是朕年轻时用的,你带着。虎威关那边,顾应痕老奸巨猾,慕容烈凶悍狡诈,你既要防元狗,也要防自己人。”他突然拔剑,寒光映着双眼。“记住,有时候最锋利的剑,不是用来杀敌的,是用来断后路的。” “侄儿明白!”徐平接过剑,入手冰凉,他知道这话的意思。 “回吧!早些赶路,莫要耽搁。”隆圣帝摆了摆手,起身便离开了此处…… 回到王府时,薛若薇正在奶娘的搀扶下慢慢走动,见是徐平进来,连忙扶着腰坐下。“宫里……” “都妥了,陛下还赐了些补药。”徐平让婢女把汤端来,亲自舀了一勺吹温。“再歇几日咱们就动身。” “这就要走了吗!”薛若薇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此番回梁,你和承岳随我一起。来,张嘴!”说罢,徐平喂其喝下补汤。“放心吧,既不会误了国事,也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委屈。” 听闻此言,薛若薇先是一怔,随之喜极而泣。在王府那么些年,她深居简出,几乎从未踏出过府门。本以为只是徐平养的鸟雀,如今却也能走出樊笼…… 第1513章 ……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里一片忙碌。 老高带着一众工匠日夜赶工,不过几天时间马车的框架便已基本成型。 徐平每日陪着薛若薇,要么给她讲些故事解闷,要么抱着承岳让她逗弄,偶尔处理些杂务也都在卧房外间,生怕吵着对方。 出发的前夜,薛若薇精神好了许多,已经能靠在软榻上绣起承岳的襁褓。 正在此时,徐平坐在一旁读书,看着她指尖的银针穿梭,忽然开口说道:“明日咱们过城门,陛下可能会来送行……” 听闻此言,薛若薇的针顿了顿。“那我要不要……” “不用,你在马车里歇着就好。”徐平放下书卷,为对方拉紧衣袍。“有些事虽然无法决定对错,但你毕竟入了靖北王府,陛下自是心胸开阔,断然不会介意的。” “父亲他……罢了……”薛若薇点点头,继续做起刺绣。“咱们要去岳州,五公主那儿……” “月华宫那边,我已让人送了辞行信。”徐平开口打断了她,语气很是平静。“已经过去了的事,你也别胡思乱想。眼下,虎威关才是重中之重,没时间再京城过多逗留。” “……”薛若薇没再说话,只是手中的针脚密了些。窗外的海棠花被风吹落几朵,缓缓飘落在窗台之上。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巨大的马车已停在府门外候着。 即便没有过多装饰,这辆楠木金根马车依旧气派。车身雕着并蒂莲纹,车轮裹着厚厚的胶皮,连车轴都外包着锦缎。 徐平小心翼翼将薛若薇扶进车厢,里面已被分隔成两间,内间的软榻铺着白狐皮,榻边的小案几上摆着她常用的茶具,甚至还有一盆开得正艳的海棠。 “路途遥远,你要好好休息。”说话间,徐平已替其盖好薄毯。 薛若薇抬眼望着四周,眼眶很快便微微发红。“如此车架,太破费,也太招摇了……” “银子没了可以再搞,算不得破费。”徐平笑着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抬手掀开门帘。“奶娘带着承岳坐后面的偏厢,我就在外间,有什么事你随时唤我。” 薛若薇点了点头,目送着徐平离去。 车队缓缓驶出王府,亲卫身披软甲,腰悬长刀,队列整齐。 一个时辰后众人行至南城门,果见隆圣帝带着禁军已经候在此处。 远远望着身着常服的皇帝,徐平赶忙翻身下马,作揖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隆圣帝伸手托起徐平,目光望了马车一眼。“薛氏可还好?” 徐平同样回眸看去,旋即再度拱手。“回陛下,已经歇下了。” “如此便好……”说着,隆圣帝拍了拍徐平的肩膀。“这是朕给慕容烈的信,你去到虎威之后亲手交给他……”几息后,他解下半块玉佩交给了徐平。“这个收好,弄丢了朕饶不了你。”未等对方开口,皇帝便已转身。“这一千禁军归你调遣,全当护行,过了飞云再让他们回来。” 接过玉佩,徐平仔细打量,几息之后他郑重收入怀中。“微臣多谢陛下厚爱。” “去吧,虎威那边就按朕深意的办,朕等着你的捷报。”言罢,隆圣帝挥了挥手。“一路保重……” “臣必不负吾皇圣恩!”徐平翻身上马,刚要下令启程,忽觉得心头一动,像是有人在望着自己。 他猛然回头,只见城门楼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素白的身影。 纪月华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发间的白玉簪在晨光中泛着光斑。 她没有去看徐平,只是抬眼眺望马车的方向,指尖紧紧攥着袖角,那里绣着的鸳鸯很快便被指甲掐得变了形。 第1514章 四目相对的刹那,徐平的心跳突然一颤。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纪月华忽然转身,快步走进城门楼的阴影里。 “世子,该走了。”亲卫统领低声提醒。 “……”听闻此言,徐平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扬声回道:“启程!”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平稳的声响。徐平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城门,那里只剩下隆圣帝的身影。他知道,有些分别,或许还能再见,或许是再也不见。 车队渐渐驶离神京,官道两旁的杨柳抽出新绿,春风拂过,带着泥土的清香。 “陛下,该回宫了。”一头戴鬼面的男子缓步上前。 “山高路遥,多少忠魂埋骨他乡。”隆圣帝微微挑眉,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韩英……你在内卫的这些日子感觉如何?” “为陛下效力,乃卑职大幸。” “就没有半点怨恨?” 隆圣帝只是转动了半圈扳指,韩英便慌忙跪地叩首。“陛下明鉴,卑职惶恐,岂敢有非分之想。” “是吗?”即便对方戴着鬼面,隆圣帝依旧能透过面具看清其人脸上的恍惚。“朕这双眼睛可看透世间一切的忠奸善恶,哪怕你掩饰得再好,朕也能感受到你内心的恐惧。 韬光养晦吗?你在害怕什么?是怕国公府成为朕的刀下鬼?” “卑职不敢!!!”韩英大惊失色,将头死死抵在地上,许久都不敢抬起。 “你爷爷乃国之立柱,你父亲亦是国之栋梁。”说话间,隆圣帝随意掸了掸衣袍。“岳州已定,时机成熟……布局了那么久,朕也该收网了……你说呢?” 听闻此言,韩英缓缓抬头。“卑职愿为吾皇赴汤蹈火,韩府愿为吾皇鞠躬尽瘁……” “近日,可有北境的来信吗?”隆圣帝并未接话,反而话锋一转。 只这一句,韩英很快便猜到其意。“回陛下,尚未有军报入京。按脚程算,靖北王应当已至亭山。” “是吗?传朕密诏……”几息之后,隆圣帝拂袖一挥。“武成王宁毅拥兵自重,消极怠战,居心叵测,不奉朝廷。 着令:韩布以剿匪为由率军入驻陈关、韩忠率军进抵帝丘、司徒孝呈率军分三批绕道昌平、魏冉分兵三万进驻长宁、李孝杰率徐州营左武卫进发定陶。” “诺!“ 韩英叩首接令,正欲起身之际,却见隆圣帝突然回头。“传旨贺州:时维春和,惠风畅达,草木萌新,禽兽蕃育,正乃狩猎佳辰。 朕欲城西围场行春猎之礼,以顺天时,习骑射,观兵威。 着令武成王妃顾氏携子即刻起程入京,随朕共赴春猎。务于四月二十日前抵京,不得延误。 望尔等奉诏即行,毋负朕意。 钦此!” …… 短短数日,神京城发出的密诏如同投入瀚海之惊雷,炸出层层巨浪。 各方势力接诏后的反应或明或暗,或急或缓,却全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司徒府的夜总是比别处更深些。 司徒文展开密诏时,指尖的老茧在“武成王宁毅拥兵自重”几字上摩挲许久。“孝呈,你身为陛下的心腹,岂能将密诏透露给为父?”说罢,他将密诏推回到其子面前。 “这……”司徒孝呈缓缓凑近,眉头早已拧成一片。“父亲,韩布驻陈关,魏冉派兵守长宁,李孝杰屯定陶,加上我,这分明是把贺州围成了铁桶。 即便如此,宁毅在贺州经营了多年,麾下兵精粮足,真要硬碰,怕是不易。” 听闻此言,司徒文端起茶盏,茶汤里映着他眼底的精光。“咱们陛下雄才大略,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啊……”说着,他揉了揉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先借徐沧北伐,将贺州比邻的郡县之粮收刮干净。再借徐平的野心,将他顺理成章的调去虎威。 第1515章 明明南安已老实,李孝师和孙国安却依旧驻扎在南境,想来是防范着欧阳正奇。至于你嘛,那是在给司徒府挑个站队的机会……”话到此处,司徒文平静的眼神中罕见的流露出几缕阴沉。“对峙了那么久,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此时攻打帝丘,宁毅不会毫无戒备。” “您是说……” “为父什么都没说!宁毅不可能是韩忠的对手,那贼老头要攻打帝丘,他是如何都撇不开身子的。”言罢,司徒文缓缓起身。“既然事已至此,你做做样子也好。抄家灭族的事,反正五军司也没少干。下去吧。” “您就不帮一把宁毅?他若倒了,徐沧可就成了孤王。”司徒孝呈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脸颊。“我是否要修书一封送去北境?“ 听闻此言,司徒文颇有些不悦的瞥了眼其子。“你是猪脑吗?纪凌忍了那么久,等的就是徐平扎根梁境,徐沧率部北伐。 你现在修书给徐沧有何用?他不给蛮狗上点强度,你猜慕容烈会不会把他儿子当猪杀? 打从徐平入梁开始,咱们所有人都失了先机,就连李孝师都是借咱们之手送去南境的。 老夫辅政三朝,也被他耍得团团转。皇帝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现如今,纪凌的棋子都已落位,在徐平前往虎威的那一刻,宁毅的下场就已成定局。” 而与此同时,徐州,李府的灯亦是亮到后半夜。 李孝杰将密诏铺在案上,旁边摆着徐州营的军册。“左武卫三万兵马,进驻定陶……”他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从徐州到定陶,再到贺州南部的咽喉要道。“陛下是要完全绝了武成王府向黔州逃窜的可能。” 听闻此言,副将西凑了过来。“将军,定陶是武成王的粮仓所在地,咱们去了,不就等于断了他的后路?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荒唐!”李孝杰抓起案上的狼毫,在密诏边缘写下“君命”二字。“结不结梁子,可由不得咱们。兄长在南境盯着欧阳正奇,只要守好定陶要道,断无有失。 明日点齐粮草,对外宣称清剿流寇,大军分批往定陶挪动。记住,沿途要声势浩大,不能让宁毅的人察觉异常。” 听闻此言,副将领命而去。 …… 定平离得最远,韩忠接到密诏时,又过去了几日。正在城楼上磨剑。 “大都督,这密诏……”张岳捧着水壶,罐下一口。“帝丘离定平关不过四百里,咱们是否即刻点兵?” 韩忠拔出佩刀,又缓缓将刀归鞘,刀穗上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哎!陛下的意思你还是没有明白。”说罢,他将密诏烧毁。“明着削藩师出无名,这由头倒也尚可……”他忽然转身,眼中闪着狠厉。“传本督将令,召集戍边司所有部将,连同魏冉一起。 咱们我守了那么久,也该反攻了!就说莫无涯粮草不济,帝丘人心动荡,本督要亲自带兵攻城。” 听闻此言,张岳一愣。“如此小事,何劳大都督亲往?末将与赵阔前去便是。” “简直糊涂!”韩忠斥了一句,随即又放缓语气,“给宁毅送份将令,说征讨帝丘事关凉州大局,要他务必来帐中议事。” “诺!” 待到张岳离去,年迈的韩忠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看了眼帐外,他骤然拔刀出鞘…… 转眼间,又过去几日。 戍边司帅帐内,气氛很是压抑。韩忠坐在虎皮椅上,案上摆着定平关外的沙盘,十几名部将按将职高低站成两排。 “诸位都听说了吧,莫无涯粮草不济,为夺取虎威,元武国内更是倾尽所有。吾等驻守定平久矣,此乃天赐战机!”言罢,韩忠拍案而起,声音在帐内久久回荡。“本督决定,三日后兵分五路,一举夺回帝丘。” 话音刚落,帐帘被人掀开,春寒气裹着风沙涌了进来。宁毅一身银甲,腰悬玉带,身后跟着四名亲卫,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大都督好大的阵仗?此时攻打帝丘,时机未到吧?” 见宁毅入帐,韩忠缓缓转身。“去给武王抬把椅子来。” “还是免了吧!”宁毅走到沙盘旁,俯身点在帝丘的位置上。“不知大都督打算怎么打?” “且看!”听闻此言,韩忠当即拿起木杆指向沙盘。“要攻陷帝丘,当先取三处要地,七风原、平牙谷、断沙坡。 七风原有武敬山的八万镇东军,本督亲率戍边司为主攻。魏侯则将带三万轻骑绕道平牙谷,截断武敬山之退路。 至于剩下的……”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宁毅身上。“断沙坡乃其粮道所在,武成王威名远播,黑龙骑更是骁勇善战,截断粮道之事,便由你前去。” 第1516章 …… 听完韩忠的安排,帐内鸦雀无声,在场众人都在暗自揣测。断沙坡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窄路进出,虽粮草运送不易,但必会有大量探马出没,阻截粮道的可能性不说没有,却也不大…… 对此,宁毅却像是毫不在意,指着断沙坡所在之处笑道:“的确是个好地方。 只不过本王麾下的黑龙骑乃是重甲,且不说辅卒数量,长途奔袭也并非其长处。既然大都督让宁某率部前去,那也自无不可,但话又说回来,要想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草吧!” 听闻此言,韩忠只是余光一瞥,当即开口接话。“粮草自有本督替你筹备!戍边司主力需要强攻七风原,消耗巨大,能分给你的只有两万石。”说到这,他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倘若觉得不够,王爷多多担待。” 两万石粮草,供给三万骑兵用,撑死了也就月余。宁毅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韩都督都这么说了,本王又岂能推辞? 今日时候不早,本王明日再让吴忠奎率哨骑前去探点,如何啊?” “呵呵!”韩忠顿了顿,拍着宁毅的肩膀放声大笑。“有王爷这句话,本督就放心了!来来来,咱再细说说行军路线……”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朝着沙盘围拢。 帐内的讨论持续到深夜,宁毅离开时,月亮已挂上中天。 帐外火光四射,贺州营副将吕振平低声问道:“王爷,韩忠明摆着要坑咱啊,两万石粮草他也开得了口,断沙坡何等险要,莫无涯和武敬山又岂会没有防范。” “回营再说……”宁毅翻身上马,银甲在月光下泛着点点光晕。“想来是有人坐不住了,打算借韩忠来消耗我贺州营的兵马。” “既是如此……” “多说无益!韩忠攻打七风原的损失一定比咱们大,本王又何惧之有!”说话间,宁毅勒住缰绳,回头望着帅帐的方向。“传令下去,让兄弟们多带干粮和水囊,备足箭矢。另外,加派斥候前去探查,但有风吹草动,及时回禀。” “驾!”吕振平轻夹马腹,转身离去。 戍边司大营内,篝火噼啪作响。 中军帅帐里,韩忠正着沙盘细细打量。 许久之后,张岳快步走入。“大都督,这是末将写给武敬远的密信,是否让细作今夜便送过去?” “倘若方才在帅帐内将宁毅拿下,你以为如何?“韩忠并未回应,只负手起身。 “必定引发兵乱……”张岳双目微凝,语气中多了几分忌惮。 听闻此言,韩忠微微颔首。“宁毅虽未显露出什么,但也绝不会毫无防备。”说罢,他忽然转身。“不能将密信送给武敬山,免得他以为老夫在诱敌深入。” 张岳稍稍一怔,旋即拱手抱拳。“是末将考虑不周了……倘若交给莫……” 其人话未说完,韩忠已抬手打断。“更不能让莫无涯知晓。以他的谋略,第一时间便能察觉到老夫在借刀杀人。 此事你不必插手,也不必让元狗知晓,只需这样即可……………..” 听完韩忠的话,张岳陡然一惊。“这若是传了出去,恐怕……” “陛下要的是除掉宁毅,至于咱们用什么手段,他不会在意的。”说罢,韩忠再度将目光看向沙盘。你只管去办,让哨子盯紧点。” 张岳领命退下,帐内只剩韩忠一人。他拿起木杆在断沙坡的位置重重一戳,仿佛已看到宁毅被困死在那里的模样。 宁毅帅帐之中,灯火同样亮到了天明。 他对着帝丘郡的舆图,在断沙坡周围接连圈出几个红点。“尔等且看这三处!虎口崖、落石涧、一线天,都是设伏的好地方。”说着,宁毅将指尖划过红点。“让黑龙骑着轻甲前去,便可进退无忧!哼!韩忠想消耗咱们贺州营的兵力,也没那么容易。” 第1517章 听闻此言,吴忠奎抱拳出列。“王爷,此战便由末将前去吧!” “你不行!”宁毅冷笑着摇了摇头。“人家都把台子搭好了,本王若是不露面,岂不是落人口实?夫人近日可有来信?“ “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着,宁毅掸了掸衣袍,骤然站起身来。“传本王令:大军休整五日,五日后开拔帝丘!” …… 与此同时,贺州,上阳郡军营。 春寒尚未褪尽,校场上的风裹着沙砾,刮在人脸上带着几分刺痛。 顾婉君一身银灰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短剑,长发利落地挽成一个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 她步履沉稳的走在操练的兵卒之间,身后跟着两名亲卫,目光扫过之处,众人的动作愈发标准有力。 校场东侧,一队新兵正在练枪阵。带队的校尉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见是顾婉君走了过来,刚要行礼却被其抬手止住。“继续,不必管我。” 她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意摆架子。 见一新兵握枪之手有些发颤,校尉正欲挥鞭抽打,顾婉君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屈指一弹,石子精准落在新兵的枪尖之上。“用手腕发力,不是用胳膊死扛。”说罢,她亲自握住对方的手腕,引导着对方练习突刺。“倘若连枪都握不稳,如何上阵杀敌?” 见新兵脸颊涨得通红,校尉在一旁拱手抱拳:“王妃教训得是。尔等都听到了吗?” 顾婉君松开手,拍了拍新兵的肩膀。“不想死在战场就加练一个时辰……” 往前走了不远,,这里的兵卒正在进行骑射。战马飞驰而过,箭羽破空声不绝于耳。 “……”顾婉君站在靶场边,看着箭矢扎在靶心的密度,眉头不禁微微蹙起。“箭簇得不够锋利!”说罢,她弯腰拾起一支落地的箭矢。“告诉军械营,三日内把所有箭簇重新淬炼,达不到标准,营正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亲卫刚要应声,却见顾婉君忽然侧头,望向军营大门的方向。那里传来一阵马蹄声,不同于寻常巡逻兵的节奏,倒像是有大队人马靠近。 见此情形,她将箭矢递给身边亲卫。“去看看。” …… 片刻之后,亲卫快步回来,脸上神色颇有些凝重。“回王妃!禁军来了,随行的还有几个太监,说是有圣旨到。” 听闻此言,顾婉君眸色微沉。 禁军?太监?这个时候来传旨?隆圣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多思考,她不动声色的整了整衣襟。“知道了。传令下去,大开营门,摆香案。” “诺!” 片刻之后,军营大门缓缓打开,一队身着连环铠的禁军簇拥着三个太监走了进来。 为首的太监尖着嗓子,目光在军营里扫来扫去,带着几分倨傲:“武成王妃何在?” “……”顾婉君大步上前,身后的兵卒自动列成两排。“妾身顾婉君,恭迎圣使。” “跪地,接旨!“言罢,为首的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时维春和,惠风畅达,草木萌新,禽兽蕃育,正乃狩猎佳辰。 朕欲城西围场行春猎之礼,以顺天时,习骑射,观兵威。 着令武成王妃顾氏携子即刻起程入京,随朕共赴春猎。务于四月二十日前抵京,不得延误。 望尔等奉诏即行,毋负朕意。 钦此!” 念到最后,首领太监将圣旨一卷,递向了顾婉君。“武成王妃,接旨吧。” 听完圣旨,顾婉君脸色骤变。她并没有立刻去接,反而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圣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左右,先带圣使去营中偏厅歇息,备些点心茶水。” 第1518章 首领太监见对方不动,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淡了下去。“怎么?王妃是觉得陛下的圣旨不合你心意?还是说,武成王府有了别的心思?王妃是打算抗旨不成?” 此言诛心至极,顾婉君身后的亲卫正欲拔出腰间佩刀,却被她用眼神制止。 “……”她缓缓抬起头,接过圣旨,声音平静无波。“妾身不敢。叩谢陛下隆恩。” 见对方接旨,首领太监满意的笑了。“这就对了嘛。王妃是个明事理的人啊。”说罢,他左右看了看。“时间紧迫,咱家也不敢耽误,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启程吧?” “圣使远道而来,不如先歇歇脚,用些茶水可好?”顾婉君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听闻此言,太监摆了摆手。“不了!陛下还等着咱家回话呢。 对了,沿途有禁军护卫,安全得很,也就不劳烦贺州营的兄弟们了。” 顾婉君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言。“既是如此,妾身这就回王府收拾行装。还请圣使稍等片刻。” “王妃请便,咱家就在这儿等着。” 见对方如此,顾婉君忽然转身。“军营简陋,怕是怠慢了圣使。不如圣使随妾身回王府等候?也好让妾身尽尽地主之谊。” “哦?”太监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王妃客气了,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顾婉君掸了掸衣袍,抬手一招。“牵马来,回府……..” 一行人往王府走去。路上,其亲卫悄悄落后几步,给王府人递了个眼色。顾婉君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 待入王府,顾婉君让下人领着几名太监去偏厅奉茶,自己则快步走进内院。她才刚刚进屋,就见宁辰和宁玉正在院子里打闹。 “娘回来了!”两个孩子见到顾婉君,当即快步跑来。 见到侮辱人,顾婉君蹲下身,挨个整理他们的衣衫,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娘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见对方神色凝重,宁辰正想说什么,宁玉却将之拉住。“娘,咱们回屋说!” 顾婉君微微颔首,带着俩人进屋方才缓缓开口说道:“陛下有旨,让娘带着你们去京城参加春猎。” 听闻此言,宁辰还没说话,宁玉便拍手笑道:“太好了!我还没去过京城呢!都说春猎最是有趣,我早就想去瞧瞧!” 对此,宁辰却皱起了眉头。“娘,父王还在定平关,陛下怎么会让咱们入京?” 顾婉君叹了口气,摸了摸宁辰的头。“辰儿长大了,知道操心了。”她看向两个孩子,眼神变得愈发凝重。“你们听着,此去京城,恐怕不是去玩的。陛下他……可能会对咱们武成王府不利。这一去,或许……就回不来了。” “这……”此话一出,宁玉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娘,你说什么呢?陛下为什么要对我们不利?” “……”顾婉君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俩人。“玉儿,你听娘说。这次去京城,娘只能带你哥哥去。你……得先离开贺州。” “我不!”宁玉的眼圈很快便红了起来。“我跟娘和兄长一起去!” “玉儿听话!”顾婉君的声音沉了下来。“这不是闹着玩的。你留下,就是给娘和你父王添麻烦。娘派人送你去北境,去找你徐伯伯,他会照顾你的。” “为何二哥可以随你去京城,娘却要我去北境?”说罢,宁玉的眼泪很快便掉落下来。 看着女儿倔强的模样,顾婉君心里一阵酸楚,却还是狠下心来:“陛下以春猎为由要咱们入京,咱们不能抗旨,否则便是公然谋反! 你大哥不在,你二哥必须去。 他是男丁,倘若他不去,外面的太监不会罢休,明白吗?” 见宁玉并未反应过来,顾婉君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想想,如果你也去了京城!咱们一家不都落入了皇帝手中? 三王同气连枝,倘若你待在北境,兴许皇帝就不会轻易对咱们下手。把你交出来,代表着你徐伯伯和其余二王翻脸,他不会这样做。 他若不把你交出来,皇帝就会忌惮他与你父王联合。明白吗?” 宁玉还在抽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并未回话。 见她如此,顾婉君心头一狠,抬手在其后颈处重重一砍。宁玉眼睛一闭,软软地倒了下去。 接住女儿将之抱稳后,她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进来。” 几息之后,一个黑衣卫快步入内。“见过王妃。” “你星夜兼程,将玉儿送往燕岭关!” 第1519章 …… 黑衣卫伸手接住宁玉,正欲转身之际却被顾婉君叫住。“皇城司在北境的暗子颇多,你此行务必要绕过燕城。 将玉儿送到燕岭关后,也要当面交给靖北王。”说话间,顾婉君从抽屉内取出一个蜡封的盒子。“这里有封信,是我昔日所写,定要亲手交到徐沧手里。 告诉他,唇亡齿寒,武成王府若倒,下一个就是靖北王府。让他早做准备。” “属下遵命!”黑衣卫收起盒子,很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顾婉君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书桌前,缓缓拿起笔。 “宁毅钧鉴: 春寒料峭,朔风未歇,妾在贺州,遥念王驾,心绪难宁,谨奉尺素,陈此肺腑。 京中使至,捧天子诏曰:“春和景明,宜于上林校猎,速赴京随驾,以承天恩。” 诏文虽温,妾察其色,使者目露促迫,言辞间多有隐讳,心知此非寻常召见。 陛下近年深居九重,对贺州多有猜忌。此次强召妾与稚子,名为“承恩”,恐欲执以为质,暗中牵制。若陛下见君未有屈从之意,恐以母子性命相胁,使君解甲归降。 妾虽妇人,亦知大义。已于昨夜密遣忠仆,将宁玉送往北境,托于徐沧麾下。 凉州战事胶着,君所镇之地甚广,万不可轻易分兵。妾此去,若贺州有变,便是陛下发难之始,切不可率军回援贺州,回则正中陛下下怀。 妾一介弱质,生死何足惜?愿君安好,武运昌隆。纸短情长,言不尽意。 妾顾氏,泣拜。” 停笔,顾婉君仔细瞧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随即蜡封。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 片刻之后,顾婉君带着宁辰走到门口,对着外面轻声喊道:“备车。” 偏厅内,刘公公正喝着茶,见顾婉君走出来,连忙放下茶杯。“王妃准备好了?” “东西不多,都已收拾妥当。”言罢,顾婉君回头看了眼府内。“既然陛下在候着,那就出发吧。” “陛下圣诏,王妃当携子入京,怎的只有一人随行?”太监看了眼宁辰,眉头微微皱起。 听闻此言,顾婉君拍了拍宁辰的肩膀。“圣使有所不知,宁武在镇南军中,此事陛下当是知晓。至于小女,在外游历许久,尚未回到贺州。妾身已修书于她,让她直奔京城。” “……”本欲开口再言,瞧着顾婉君眼神中的寒意,太监心头一怔,甩开拂尘让出身位。“既是如此,王妃,请吧!” ”……” 一行人很快便走出王府,禁军早已准备好了马车。顾婉君牵着宁武的手,踏上马车的那一刻,她再次回头望了眼府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 贺州本就离神京城不算远,只过去了短短几日,搭乘着顾婉宁和宁辰的车驾便已穿过神京西门。 马车碾过西城大街的青石板,发出规律的颠簸声响。顾婉君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街旁鳞次栉比的朱门大院,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宁辰的手。 不过几日路程,从贺州到神京,却像跨越了两个世界。前者是如履薄冰的谨慎,后者是歌舞升平的虚华,只是这虚华之下,藏着比战场更密的罗网。 “王妃,到宫门前了。”禁军校尉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生硬。 “……”顾婉君理了理衣襟,将宁辰往身后拢了拢。“知道了。”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赴一场寻常家宴。 她原想入城后托暗线探查些消息,可禁军寸步不离,连买碗茶水的功夫都被盯着,此刻宫门已近在眼前,显然是断了所有后路。 第1520章 宫门前的石狮狰狞如兽,顾婉君牵着宁辰拾级而上,红墙琉璃瓦在日头下泛着刺目的光。 她忽然想起年幼时随入宫赴宴,那时的宫墙内似乎还是热闹,檐角的风铃会随着笑声摇晃。而如今,只觉这四方天井下,连风都带着寒意。 引路的太监是个面生的,走路时腰弯得很低很低,却总在转身时飞快的瞥上一眼。“王妃莫怪咱家多嘴,陛下这几日可惦记着您呢,昨儿还问起贺州的春麦长势,说武成王把那边打理得好。” “哦?”听闻此言,顾婉君淡淡应着。“陛下日理万机,还念着地方农事,是百姓之福。快些引路吧……” 她不接话茬,目光扫过宫道旁侍立的一众禁军。瞧着比寻常日子多了几成,且皆是面生的面孔,腰间佩刀的穗子乃是暗黑色,是皇城司的记号。 文德殿的门虚掩着,远远便听见朱笔划过奏章的沙沙声。 太监在外间停了脚,跪地尖声唤道:“启禀陛下,武成王妃携小公子入宫觐见。” “让他们进来。”过去几息,殿内才传来隆圣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严。 顾婉君推门而入时,隆圣帝依旧低着头在批阅奏折,龙袍衬得他身型轮廓分明,鬓角的银丝比往昔似乎多了不少。 掸了掸衣袍,顾婉君牵着宁辰跪下,声音沉稳。“妾身顾氏,携犬子宁辰,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先起来吧。”隆圣帝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又转向宁辰。“这便是宁辰?都长这么高了,上次见还是总角小儿,如今都快及上宁毅了吧。” 宁辰正欲开口,却被顾婉君按着肩,怯生生的喊了声“陛下”。 见此情形,隆圣帝笑了笑,指着身旁的锦凳微微颔首:“坐吧,不必拘束。朕这殿里,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宁辰,你长途跋涉,想必也是辛苦,喝些茶水解解乏。” 听闻此言,宁辰正欲拾起桌案上的茶杯,却见皇帝双目如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陛下恩赐,不喝便是抗旨!母亲平日就是这般教育你的吗?”言罢,顾婉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 “叩谢陛下圣恩!”放下杯子,顾婉君谢了恩,一把将宁辰按在身边坐下,自己则只沾了凳角。 她很清楚,所谓不必拘束,这四个字,才是最厉害的规矩。帝王的恩宠从来都是暗藏试探,放低姿态是本分,失了分寸便是错。 殿内一时间只有翻奏章的声音,顾婉君垂着眼,余光却瞥向隆圣帝握着朱笔的手。 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层厚茧,那是常年征战所留下的,也是如今执掌生杀的印记。 “贺州营的兵,练得如何了?”隆圣帝忽然开口,视线仍落在奏章上。 顾婉君心头微紧,赶忙欠身答道:“托陛下洪福,将士勤勉,不敢懈怠。上月校阅,弓弩营的穿杨率,比去年又高了两成。” “哦?”听闻此言,隆圣帝终于抬眼,目光却锐利如鹰。“看来你把王府打理得不错。宁毅在前方打仗,家里有你撑着,他倒也省心。” “夫君为国征战,妾身理当守好后方,不敢称打理二字。”顾婉君再度欠身,将姿态放得极低。“都是陛下御民有方,让我等知晓家国一体之理。” 隆圣帝放下朱笔,端起茶盏呷了口。“话是这么说,宁毅这性子太刚,这不好!早年还在军中历练,他便不服管教,如今怕是更不肯服软了吧?” 第1521章 话里的试探几乎不加掩饰,顾婉君指尖微颤,面上却笑意温和。“夫君性子是急了些,但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自打他领兵关外,但有家书回来,都要嘱咐妾身恪守臣节,不可因王府之势骄纵。” “原来如此……”隆圣帝放下茶盏,茶盖与茶碗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可朕听说,他在定平关跟韩忠闹得很不愉快?韩大都督乃是三朝老将了,宁毅气盛,怕是听不进劝吧?” 果然来了……顾婉君心口一沉。 她早料到皇帝会提定平关之事,却没想到如此直接。“军中议事,偶有分歧也是常情。夫君常说,韩都督经验丰富,他受益匪浅。前些日子还让妾身备些贺州的新茶,说要给韩都督送去赔罪呢。” “多年未见,你倒是愈发的精明!”隆圣帝笑了,笑声虽然不高,却在殿内久久回荡。“不过,宁毅有你这个贤内助,是他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放下手中奏折,他话锋一转。“说起来,当年你父亲还在时,就反对你嫁入武成王府……” 隆圣帝没再说下去,但顾婉君懂。 其父顾海川当年乃是太子少师,因卷入党争被赐死,虽然后来被纪凌平反了,却始终是她身上的一根刺。 如今皇帝提起旧事,自然不是怀念,而是提醒她,天下大权,依旧握在其手中。 “家父当年糊涂,幸得陛下宽宥,才没累及家人。妾身感恩戴德,不敢相忘。”顾婉君起身屈膝,态度比先前更为恭顺。 见对方如此,隆圣帝摆了摆手:“这都过去了。朕可不是记仇的人,只要心向朝廷,朕向来宽厚。”说罢,他转头看了眼窗外。“这日头都斜了,朕让人备了宴,就在偏殿,算是给你和宁辰接风。” “全凭陛下安排。”顾婉君赶忙拉着宁辰起身谢礼。 隆圣帝瞥了俩人一眼,甩开龙袍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宴席处不远,就设在偏殿的水榭旁,廊下挂着宫灯,映得池水里的锦鲤都泛着红光。 菜式很丰盛,既有宁辰爱吃的酱肉,也有顾婉君偏爱的糟熘鱼片,连她幼时喜欢的桂花糕都摆在了上面,可见皇帝确实用了心,或者说,做足了姿态。 “尝尝这道炙羊肉,跟贺州的做法可大不相同。”说着,隆圣帝给宁辰夹了一筷子。“小娃子还在长身体,就该多吃点,日后才能为国效力。” 宁辰看了眼顾婉君,见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陛下”,便低头吃了起来。 “妾身惶恐!敬陛下一杯。”说话间,顾婉君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有劳陛下费心了。” “都已经相识多年了,不必如此客气。”话虽如此,隆圣帝却放下筷子。“你说,这天下像什么?” 听闻此言,顾婉君一怔,随即答道:“参天大树,陛下乃是根,而百姓是叶,臣子则是枝干,同气连枝,方能常青。” “说得好。”隆圣帝抚掌,举杯浅酌。“可枝干若是太粗,根就会被吸走养分。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顾婉君握杯的手紧了紧。“枝干再粗,那也是从根上长出来的。若有旁枝斜出,修一修便是,断不可伤了主根。” “哦?修一修?”隆圣帝颇有些意外的看向对方。“可有些枝干,已经深入土壤。它们盘根错节,想修,就得动大功夫啊。”言罢,他夹起一块鱼肉,慢条斯理的剔着刺。“就像宁毅,在贺州经营多年,兵是他的兵,将是他的将,连粮草都囤得比定平还多。 你说,他又不戍边,整这些作甚!!!” 顾婉君的心沉到了谷底,却依旧维持着镇定的神色:“陛下说笑了。贺州的兵,那是朝廷的兵;贺州的粮,那是百姓的粮。夫君不过是替陛下看守罢了,就像守粮仓的衙役,仓里的粮食再多,也不是其私产。” “那若是衙役自己配了钥匙,还换了新锁呢?”隆圣帝突然抬眼,目光愈发如冰。“贺州营的兵符,除了宁毅谁也调不动。就连武政府的令箭都不好使啊!是也不是?” “……”此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顾婉君耳膜发响。她知道皇帝会敲打,却没成想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即便如此,她还是站起欠身。“夫君是怕调兵之事繁琐,耽误了军情,才暂代其职。” “是吗?”隆圣帝放下酒杯,又用餐帕擦了擦手。“据朕所知,他连韩忠的令都敢违抗?且不说韩忠乃是武政府大都督,他奉旨行事,宁毅抗令,是没把朕放在眼里,还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听闻此言,顾婉君赶忙跪下叩首。“陛下息怒!夫君绝无此意! 征战在外,意见相左乃是常事,夫君绝非抗令。具体详情,想来夫君不日便会派人送呈陛下案前。” 第1522章 …… “奏报吗?”隆圣帝敲了敲桌案,许久之后冷笑一声。“宁毅的奏报怕是要等打完仗才会送到神京吧!待到那时,倘若胜,自然是他用兵如神。即便败,也是韩忠指挥不力。 你夫君永远都占着理!不是吗?” 宁辰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震住,当即攥起顾婉君的衣角。“母妃……” 见他如此,顾婉君反手拍开其手,示意别怕,而后抬头直视隆圣帝。“陛下,夫君对朝廷的忠心,妾身可以性命担保!若他有半分不臣之心,妾身与辰儿愿与之同罪!” “你的性命重要吗?”隆圣帝看着她,却是叹了口气。“顾婉君,你与朕也相识多年,即便你父亲当初站队老二,朕也未曾秋后算账。 有些话,朕不想说得太透。”言罢,他起身走到对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二人。“武成王府历四代君王,已有百余年了吧。宁毅是个人才啊,可惜人才要是不听话,就比庸才更危险。你可明白。” “陛下息怒……”顾婉君伏首地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夫君只是性烈,绝非不听招呼之辈。王府经略贺州多年,对同僚从未打压,对百姓仁善有加,还望陛下明察。” “呵呵呵!朕当然会明察。”隆圣帝的声音缓和了些。“所以朕才让你携子来京城。你们在神京,他在定平,彼此都能安心嘛。” 终于捅破了窗户纸吗。顾婉君只觉得浑身一凉,所谓的春猎,猎物便是武成王府…… “好了,不说这些了。”未等对方开口,隆圣帝转身回到座位上。“先用膳吧,一会菜都要凉了。”说话间,他给宁辰夹了块桂花糕。“小娃子别那么愁眉苦脸,成何体统?徐平在你这个年纪已是镇南将军了,你该多学学他。” “陛下天威,小子惶恐!”宁辰一边拾起桂花糕,一边将余光瞥向其母。见对方并没有任何举动,缓缓将糕点送入口中。“小子也愿领兵出征,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分忧……” 听闻此言,隆圣帝微微颔首。“你从未在军中历练,想要领兵还差了许多。”说罢,他突然欺身向前。“徐沧是藩王,你父亲也是藩王。 他兵多将广,在北境秣马厉兵。如今更是挥师北上,意欲讨伐蛮狗。你武成王府在贺州这么些年,可不能落了下风啊。” “陛下明鉴,父王他在定陶……” “兵是陛下的兵,将是陛下的将。夫君又岂能与靖北王相较。”宁辰尚未说完,顾婉君却赶忙打断。“陛下圣恩,但有所命,王府上下莫敢不从。”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掌风袭过,顾婉君被当场掀翻在地。“轮到你说话了吗?是不是朕给你脸了?” “母妃……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宁辰上前将其母扶起,随即重重跪倒在地。“武成王府从未有过逆乱之心,还望陛下明鉴啊……” “朕听闻你有个小妹,此番为何没有随你一同前来?“隆圣帝转动着扳指,饶有兴致的看向对方。“是不在府上吗?” “回陛下。小妹自幼顽劣,离府出游数月之久,圣使来时的确未在府上。”说罢,宁辰再度叩首。 “原来如此!朕还以为她在北境呢!“话到此处,隆圣帝不再提及宁毅,只问了些贺州的风土人情,又考了宁辰几句诗书,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越是如此,宁辰越是却食不知味。 看着俩人一问一答,顾婉君深吸口气,她很清楚这是暴风雨前的假象,帝王的试探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摊牌了。 第1523章 宫灯渐亮,宴席散场。太监引着他们去早已备好的偏殿歇息,顾婉君牵着宁辰,走在回殿的路上,晚风带着寒意,吹得她鬓发微乱。 “母妃,陛下他……”宁辰小声问道,双拳缓缓握紧。 听闻此言,顾婉君蹲下身,替对方理了理衣领。“君恩难测。辰儿莫怕,有娘在。”说话间,她望着远处文德殿的灯火,那里依旧还亮着。 回到偏殿后,宁辰很快就熟睡过去,许是累坏了。顾婉君整夜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眼中的狠戾几乎具现…… 翌日一早,太监便来传话,说是隆圣帝就在御花园等着。 整理好仪表,顾婉君便带着宁辰过去。 御花园内,隆圣帝正在喂鹤,见是母子二人来了,笑着招了招手。“过来看看,这对鹤是南安送来的,通人性。” 白鹤伸长脖子,在隆圣帝掌心啄食,姿态很是优雅。 “昨日宴席上,朕话说得重了些,别往心里去。”隆圣帝转过身,语气颇为温和。“朕也是为了你们好,宁毅那性子,不磨一磨,迟早要出事。” “妾身明白陛下的苦心。”顾婉君垂首,脑海中更是思绪万千。皇帝将自己挟持在京,为的恐怕不是限制宁毅。有韩忠在,他没有这个必要。若非如此…… 念及于此,她瞳孔微微收紧。 见对方低头垂首,隆圣帝负手转身。“春猎的围场已经备好了,就在城西,明日便可开始。依尔等之见,此次春猎会有什么收获?” 这话奇怪,顾婉君沉默片刻,抬眼望向远处的宫墙。那里困住了无数人的命运,也困住了无数野心。 几息之后,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陛下既然设好了围场,那里面的动物,纵有挣扎,也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哦?”隆圣帝握着饲料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说得好,困兽犹斗……婉君啊,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聪慧的丫头。” 到此,隆圣帝没再说下去,只是望着那对白鹤,眼神愈发深沉。 顾婉君站在一旁,迎着晨光,却怎么也挺不直脊背。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武成王府和宁毅,就像那围场里的兽,要么挣脱枷锁,要么……困死其中。 …… 御花园的晨露还沾在石阶缝隙里,三人心思各异的走在其间。 众人行至片刻,隆圣帝不再继续逗弄那白鹤,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拂袖一挥,目光扫过满园新绿,像是随口提及。“朕这几日翻看各地奏报,心里总不踏实啊。慕容烈在虎威关蠢蠢欲动,徐平带着人刚过去,能不能顶住还未可知。 北边徐沧又要讨伐北蛮,粮草军械流水似的花。湖州那边倒比往年安稳了些,但去年的洪涝刚过,流民还没安置妥当……” 话到此处,隆圣帝顿了顿,指尖拾起片飘落的玉兰花瓣,语气却带着千钧重。“大周的版图是大,可四处冒烟,名声早就传出去了。 百姓都说朕穷兵黩武,不顾他们死活。偏生天公也不作美啊,黔州去年蝗灾,幽州今年春旱,地里的苗刚冒头就蔫了,赈灾的银子便是填了无底洞。” “……”顾婉君垂着眼,听见宁辰的呼吸微微发紧,便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靠了靠,轻声应道:“陛下忧国忧民,是苍生之福。 这些难处,妾身虽在贺州也略有耳闻,只恨妇人之家,帮不上什么忙。” “哦?如何会帮不上忙?”隆圣帝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玩味。“朕倒不这么觉得。武成王府在贺州经略这些年,可不是白过的。 第1524章 去年国税司查过,贺州的粮仓储量比邻近两州加起来还多,商户捐的军饷似乎也从未断过。贺州能有今日这般人杰地灵,他宁毅功不可没啊。” 这话听着是夸赞,可每个字都像针,扎得顾婉君后背发僵。皇帝绕了这么久,终是说到了正题。 念及此处,她便顺着话头往下接。“都是托陛下的福,贺州百姓感念皇恩,这才肯齐心出力。夫君常说,守着一方土地,就得让地里长出粮食,让百姓能活下去,才算对得起朝廷的托付。” “好,说得很好!”隆圣帝拍了拍手,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深沉了几分。“朝廷现在是活不下去了,徐平此去虎威关,向朕要去生铁数万斤。徐沧率部北伐,所需战马、甲胄更是不计其数。 戍边司的军饷拖了几个月,底下兵卒都快吃土了。你说,朕这个皇帝,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征战吧?”言罢,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顾婉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国库早就空了,朕的内帑也填进去不少,你说,这种时候,武成王府该怎么做?” “……”顾婉君的心陡然一沉,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缓缓屈膝行礼。“陛下的难处,妾身感同身受。 夫君在定平关作战,贺州的粮草、军械也是源源不断的往前线送,府里其实早已捉襟见肘。 说出来不怕陛下笑话,上个月给将士们做冬衣,还是妾身变卖了些嫁妆才凑齐的。”说话间,顾婉君抬起头,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按说,朝廷有难,王府理应带头筹集款项支援。可实在是拿不出太多…… 即便如此,哪怕砸锅卖铁,妾身也愿倾尽王府所能,为朝廷筹集白银二百万两。虽说是杯水车薪,也算略尽绵薄之力。” 二百万两,是她早就盘算好的数目。多了拿不出,少了显得没诚意,这个数既能表露忠心,又不至于伤筋动骨,还能恰到好处的堵住他纪凌的嘴。 许是猜到对方心中所想,隆圣帝只是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什么无关紧要之事。“二百万两白银?听起来不少,可你知道徐平在虎威关打一仗要花多少吗?这点银子,撑不过三个月。” 他转过身,望着池子里戏水的锦鲤,慢悠悠的开口说道:“你有此心,朕甚慰。但光有银子不行,还得有兵。 如今这边关是处处吃紧,京畿防卫却空了大半。韩忠带着戍边司主力去了凉州,京里就剩下些老弱残兵,真要是出点什么事,连个能打仗的都没有。对吗?” 说到这里,隆圣帝再度回头。“听说,宁毅在贺州练兵练得很不错啊。他带去凉州的那几万兵马暂且不说,光是贺州境内,就还有大约四万兵马吧? 这些兵卒常年驻守地方,熟悉地形,战力想来不差,正好可以调集到戍边司,填补京畿的防卫空缺。宁王妃觉得呢?” 顾婉君的指尖瞬间冰凉,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调兵?这哪里是调兵,分明是要缴械! 来不及多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陛下有所不知,贺州这几年遭了几次小灾,为减轻百姓负担,去年就遣散了不少部卒。 如今府里能调动的可用之兵,满打满算也就两万。若是陛下需要,妾身愿意将这两万兵马分批送入京城,用以充实戍边司,听候陛下调遣。” 顾婉君故意少说一半,既是试探,也是底线。两万兵马虽然不多,既能表明“顺从”的姿态,同时还保留一部分实力,不至于让纪凌觉得武成王府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她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隆圣帝,像是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他笑了,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两万?王妃言笑了。”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纸,扔在对方面前的地上。 纸张陡然散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大量人名和番号,正是贺州境内私兵的名册。 “宁毅在贺州养了多少私兵,以为朕不知道吗?”隆圣帝的语气阴沉起来,眼神中的平静却让人心惊肉跳。“城东的铁匠铺,明着打农具,暗地里却在造铠甲。城南的马场,说是养牧马,实则藏着数千战马。 还有那些散布在乡野的民夫,贺州的兵马你告诉朕只有两万?” 瞧着地上的名册,顾婉君心中的石头重重落地。好在没有探查到定陶的私兵,这些不过是送给皇城司的明账罢了。 “陛下息怒……”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佯装说不出什么。 若说真要派兵血洗贺州,那也并非隆圣帝的本意。无论是昔日宁氏的功绩,还是幼时便与之相熟的情谊,他都打算给对方一个机会。 不过案上鱼肉,若非念及旧情,他也不会说那么多,就看顾婉君和宁毅识不识趣了。 第1525章 …… 不提过往,即便当初北蛮南下,武成王府也是最先驰援的。 也正因如此,念及旧义的隆圣帝没有再逼迫母子二人,只是叹了口气,就连语气都缓和了些。“顾婉君,你该知道朕的心思。 朕不是容不下武成王府,毕竟宁毅祖上四代都为大周效力,这份功劳,朕都记着。” 言罢,他走到宁辰身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动作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念及多年的情谊,朕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肯让宁毅将贺州的营卒和私兵全都上交朝廷,朕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武成王府依旧是贺州的藩王,宁辰将来还能继承爵位,你们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如此不好吗?” 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吗,想来也是最后的通牒。顾婉君缓缓抬起头,看着皇帝眼底的冰冷,她不禁怒从心起。 所谓的“机会”,不过是让武成王府死得更体面些。这般无情无义的君王,又怎会真的放过府中上下? 便是这般想,她如何都信不过皇帝。 “陛下言笑了……”顾婉君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贺州的兵马是用来保境安民的,不是王府的私产。若是朝廷需要,妾身愿意按先前说的,调两万兵马入京。至于其他的……恕妾身无能为力。” 听闻此言,隆圣帝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盯着顾婉君看了许久,久到宁辰都忍不住发抖,才缓缓开口。“当真不识抬举!好,很好。看来你武成王府铁了心要与朝廷作对。 这份骨气朕欣赏,但欣赏归欣赏,朕会亲自敲烂尔等的脊骨。”言罢,他缓缓转身,背对着母子二人挥了挥手。“领着你儿子回去吧,做好准备。明日一早,随朕去西城春猎。” “妾身告退……”顾婉君牵着宁辰的手,一步步走出御花园。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纪凌此人善于隐忍,布局深远。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如雷霆。举头望去,她只觉浑身冰冷,像是坠入无边深渊。 所谓春猎,恐怕不是狩猎,而是审判。武成王府的命运,或许就在明日的围场里,或许很快就会尘埃落定。 母子二人回到偏殿,宁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母妃,陛下是不是要对我们动手了?” 顾婉君蹲下身,看着儿子惶恐的脸,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吾儿莫怕。有娘在,你父王也在。 就算天塌下来,咱们也得撑着。上百年的祖宗基业,断不可葬送在我等手中……” 话虽如此,顾婉君抬头望向窗外,宫墙巍峨,像一座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牢笼。 即便如此,她依旧在思考如何破局。宁毅麾下还有数万精锐,定陶也有数万私兵,只要徐沧愿意接纳宁玉,亦或是站出来表态,一切都还有转机。 春猎或许是绝境,也可能是新的开始。 ………. 翌日,天色蒙蒙亮,神京的西城门口已是旌旗猎猎。 宫墙上的角楼刚敲过几声梆子,文德殿方向便传来整齐划一的甲叶碰撞之声,皇室的仪仗已在宫道上列队。 御座前,明黄色龙纹伞盖被十二名内侍高高擎起,伞沿垂落的珍珠串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隆圣帝身着紫貂镶边的猎装,腰间悬着一柄镶嵌绿松石的弯刀,往日里略显松弛的面颊此刻绷紧,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不容错辨的威仪。 第1526章 他踩着白玉阶缓步走上龙辇,玄色靴底碾过朝露未晞的青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见此,周遭禁军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撞击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发颤。“吾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吾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吾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驾。”隆圣帝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破开周遭的喧哗。 护驾的禁军分成两列,手中坚盾连缀成两道银墙,将王公大臣尽数圈在中间。 司徒文告病,韩忠出征,萧如讳悠然自得的走在最前,时不时瞥向队伍末尾的顾婉君和其子。 “銮驾启行,威仪自肃,万邦咸瞻!”韩英依旧戴着鬼面,双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声音洪亮且高昂。 随着一声吆喝,皇城内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拔而去。 队伍缓缓前行,顾婉君牵着宁辰站在侧后方的马车之上,隔着重重人影,目光却始终望向隆圣帝的背影。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骑装,裙摆被风掀起时,能看见靴筒上绣着的暗纹箭囊。宁辰攥着腰间的长弓,昨夜母亲教他的那些应付场面的话,此刻全堵在喉咙里。 见儿子如此,顾婉君微微皱眉。 “母妃,你看那面旗。”宁辰忽然扯了扯对方的衣袖。 顾婉君顺着其子的目光望去,只见仪仗最前方的龙旗旁,还飘着两面杏黄旗,旗面上用金线绣着“贤”“允”二字,纪贤与纪允两位皇子的仪仗也已汇入队列。 纪允神色飘然,骑着匹栗色大马,腰间挂着副象牙扳指,与身旁侍卫说笑。纪贤则是沉默不言,青色猎装上还沾着露水,像是早就候在城外。 “宁儿记住,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多言。”顾婉君低声嘱咐,指尖不经意间握紧靴筒内的短匕。 这把匕首还是当年宁毅送她的定情物,鞘身刻着“与君同”三个字,此刻却硌得她掌心一阵发烫。 …… 大军一路向西,待队伍行至围场,日头已爬上树梢。 围场入口处早有禁军布防,数丈高的木栅栏将整片山林圈起,栅栏上系着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 随着众人入场,管事太监拂尘一甩,尖着嗓子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此话一出,栅栏后的林子里忽然惊起一片飞鸟。 “吾等参见陛下!!!” “吾等参见陛下!!!” “今年的围场倒比往年热闹。”隆圣帝缓步走下龙辇,目光扫过远处山坡上的帐篷。 那些帐篷按品级分作三排,明黄的主帐外立着十二面龙旗,左右两侧是王公大臣的青布帐,最外围则是禁军的灰布营。 “今岁春和景明,朕率卿等临此围场,行春猎之礼。 夫猎者,非独为骋怀取乐,乃习射练勇、观兵讲武也。古之圣王,以猎教战,明君臣之仪,察将士之能。 尔等当各展其技,莫负春光,亦当谨守规矩,不伤无辜,不违礼法。朕在此观尔等风采,开猎!”言罢,隆圣帝笑着转向身后,马鞭往林子里高高一指。“纪贤、纪允,你二人各带一队人,去东边的桦树林试试手。” 听闻此言,纪允立刻翻身下马。“儿臣遵旨!定要猎只白狐给父皇助兴。” 说话间,其身后的侍卫牵来好猎犬,几条通体黑亮的猎犬扒在地面,吐着舌头朝林子里不停张望。 不远处的纪贤则很是沉稳,只微微颔首:“儿臣去西边的河谷看看,听说那里常有山鹿出没。” 第1527章 说罢,其侍卫牵来一匹神骏白马,马鞍旁挂着副牛角弓,弓弦上还缠着块绛色的绸布。 见二人如此,隆圣帝点头颔首,目光却落在宁辰身上,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宁辰啊,你也去吧。今日谁猎的物件最稀罕,朕便以君行剑为赏!!!” 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顿时静了静。 君行剑乃皇帝早年配剑,让一个藩王世子去与皇子同台竞技,还以如此贵重的兵器为彩头,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深意。 宁辰的脸很快白了,连带着攥弓之手也不住的发抖。 顾婉君正要开口替他推辞,却见隆圣帝的眼神陡然变冷。“怎么?武成王府的世子,连挽弓射箭都不敢?” “小……小子不敢。”宁辰缓缓抬头,声音虽颤,却也带着几分倔强。“小子就去南边的松林。” 看着宁辰的身影消失在松林入口,顾婉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隆圣帝似乎很满意这局面,转身便往主帐走去。 当其路过顾婉君身边时,却又忽然放缓了速度。“宁王妃不随他们去看看?说不定宁辰能给你个惊喜。” “陛下在此,妾身自是不敢擅动。”顾婉君垂着眼,余光却瞥见主帐角落站着不少面生的侍卫。 “也好。”隆圣帝笑了笑,马鞭轻挥。“陪朕喝杯茶,等着这些晚辈的好消息。” 主帐内早已摆好茶案,青瓷茶具旁放着碟刚摘的樱桃,颗颗饱满。顾婉君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茶水晃出杯沿,在案几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每有帐外传来猎犬狂吠,夹杂着箭矢破空的锐响,都像砸在她的心尖上。 “你说,他们谁能拔得头筹?”隆圣帝捻起颗樱桃,果皮被捏破的瞬间,鲜红的汁水顺着指缝流下,看着竟有些刺眼。 “皇子们天资聪颖,定能有所收获。”顾婉君的声音干涩,神色也颇不自然。“辰儿尚且年幼,能猎些野兔山鸡便是不错了。” “哦?”隆圣帝挑眉,任凭指尖的樱桃汁滴在明黄色的龙纹毯上。“宁毅当年十五岁便能猎熊,虎父无犬子,宁辰总归不会太差?” 话音未落,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纪允的侍卫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提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狐尾上还沾着几片桦树叶。“启禀陛下!七皇子猎到只白狐,皮毛完好无损!” 纪允紧随其后,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父皇且看,儿臣说过要猎白狐,虽过去一炷香,好在没让父皇失望。” “……”隆圣帝点点头,手指在狐皮上轻轻摩挲。“不错,这狐皮倒是罕见。” 其人话音刚落,又有侍卫入内来报。“启禀陛下!太子殿下猎得麋鹿,角分六岔!” 众人望去,只见纪贤的侍卫抬着只体型硕大的麋鹿,那对分叉的鹿角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显然是只成年雄鹿。 纪贤缓步走进帐内,将鹿首上的箭矢骤然拔出,躬身道:“父皇天威,儿臣侥幸罢了。” 也正是此时,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宁辰骑马回来,马鞍旁挂着两只野兔,兔腿上还沾着泥土。 他的脸上沾着草屑,左手捂着右臂,袖口还隐隐渗出些血迹,想来被荆棘划伤。 “陛,陛下,小子只猎到这个。”宁辰的声音很低,他将野兔往地上一放,垂头便不再言语。 见此情形,纪允立刻嗤笑出声。“这就是武成王府的本事?连只像样的猎物都拿不出。” “……”宁辰的脸涨得通红,攥弓的手也是越收越紧。 顾婉君正要上前替他解围,却见隆圣帝忽然站起身,腰间的配刀“呛啷”一声出鞘。“都做得不错,朕也去猎些东西回来。” 离开大帐,隆圣帝翻身上马时,玄色的披风当场在风中展开。 接过侍卫递来的长弓,弓弦上还缠着块明黄的绸布,他忽然回头看了眼顾婉君。“宁王妃也一起来?看看朕的手段。” 顾婉君心头一紧,却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她自幼习武,骑术虽不差,此刻却故意放慢速度,落在隆圣帝身后丈许远的地方。 马蹄踩过厚厚的松针,发出“簌簌”的轻响,林子里弥漫着松脂与泥土混合的气息。 “陛下快看!”行至深处,侍卫忽然指着前方的陡坡。 只见陡坡上的灌木丛一阵晃动,露出只斑斓的猛虎,那虎通体金黄,正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盯着众人。 “吁!”隆圣帝勒住马缰,长弓瞬间拉成满月。他的动作极快,箭矢离弦的刹那,连带着空气也被撕开道口子。 不过瞬息,雕翎箭带着尖锐的呼啸,正中猛虎的左眼,箭羽在虎头上不住颤动。 猛虎发出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接连撞断几棵小树,最终缓缓栽下陡坡。 “陛下威武!”见此一幕,周围的侍卫赶忙齐声喝彩。 听着众人吹捧,隆圣帝却是毫不在意。他随手将长弓递给侍卫,语气颇为平淡。“不过是只畜生罢了,还妄图翻天不成?”说话间,他目光扫过陡坡下的虎尸,忽然转向顾婉君。“宁王妃觉得,这虎比起贺州的如何?” 第1528章 …… 此话一出,顾婉君的心跳像是漏了半拍。 宁毅当年在贺州猎过一只白额虎,那孽畜的皮毛至今还挂在王府正厅。 强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欠身施礼:“陛下神物非凡,自非寻常人能及。” “驾!!!”对方所言,隆圣帝并未有任何回应,只是轻夹马腹,缓缓朝林中而去。 “陛下,妾身……” “跟上。”马蹄踩过积着泥土的松针,发出细碎的声响。骑行片刻,隆圣帝勒住缰绳,玄色披风在山风里掀开一角,露出腰间那柄天子配刀。 众人紧随其后,待入深处,他侧耳听着林子里的动静,忽然抬手止住身后的队伍。“前面林子密,人多惊了鸟兽。除顾婉君和李尚武之外,其余人就在此处驻守。” 李尚武抱拳应诺,甲叶碰撞声里透着不容置疑的肃杀。“末将遵命!尔等速去布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动静小些!”隆圣帝没有回头,只朝顾婉君扬了扬下巴。“随朕入林?” 顾婉君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她瞥了眼远处的营帐方向,终究还是催马跟上。“妾身谨遵皇命。” 几息之后,随行的亲卫呈扇形散开。隆圣帝跃马向前,却走得极缓,时不时抬手拨开垂落的枝桠,金袖上绣着的狂龙在斑驳日光里若隐若现。 “瞧这山丁子!”大约小半炷香后,他忽然停在棵果树前,枝头还挂着几颗冻得发紫的野果。“去年秋里结得甚密,偏生冬雪来得早,能熬过这四月的,倒成了稀罕物。” 顾婉君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心却悬在半空。她算准了纪凌会发难,却没料到会是这般窒息的局面。“陛下爱民如子,连这山野草木都挂在心上。”说罢,她缓缓垂下眼帘,彻底掩去眸底的锋芒。 隆圣帝低笑一声,指尖掐下颗山丁子,果皮裂开时溅出的汁水很快便在地上洇开几个红点。“爱民吗?朕若当真爱民,就该把宁毅那几万私兵散了,也让贺州的百姓少缴些军饷。” “陛下,贺州百姓……” 顾婉君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李尚武一眼大喝一声。“有异动!” 听闻此言,她骤然转身,只见右侧的松林里瞬间窜出来数道黑影。 这群人的夜行衣上还沾着松针,手中短刀在日光下闪着淬毒的幽蓝。未等其反应,为首刺客直扑隆圣帝,刀风里裹着破风的锐响。 “护驾!”李尚武大惊失色,瞬息之间便拔刀迎上。长刀与短刀碰撞,脆响声顿时惊起满林飞鸟。 见此情形,顾婉君下意识摸向腰间,指腹刚触到佩刀,又有数名刺客绕过李尚武,刀锋直指隆圣帝的后心。 春猎势必清场,怎么可能有刺客?她瞳孔骤缩,眉头越皱越紧。 这刺杀来得实在太巧,巧得像场精心编排的戏。是谁的人?还是……隆圣帝自导自演?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顾婉君忽然瞥见刺客靴底的云纹……….. 也正因如此,她心口陡然一沉,握着刀柄的手竟有些发颤。倘若此时袖手旁观,武成王府岂不是坐实了谋逆之心?可若出手护驾,岂不是落入了未知的圈套? 就在顾婉君愣神的刹那,一支锐利的弩箭从斜角射来,箭尖擦着隆圣帝的耳畔飞过,直取她面门。 “王妃小心!” 李尚武的惊呼声还没落地,隆圣帝已反手抓住箭杆。弩箭在其掌心剧烈震颤,箭羽嗡嗡作响,却没能再往前半寸。 此一幕,顾婉君看得真切。对方指节用力的刹那,几缕真气游散而出。箭杆“咔嚓”一声断裂,断口处的木纹齐齐向内凹陷。 第1529章 八境绝巅,恐怕不弱于徐沧…… 未等对方开口,隆圣帝缓缓转身,掌心的断箭被他随手掷在地里。方才还带着几分闲适的眼眸此刻冷如寒冰。 他掸了掸衣袍,腰间的弯刀缓缓出鞘。刀身在日光下划出道金弧,单是内劲便震开了一众近身刺客的短刀。 “是你武成王府派来的吗?”话音落,未给顾婉君开口的机会,隆圣帝便已出手。 顾婉君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再定睛时,血肉横飞,数名刺客已被斩杀。 隆圣帝缓缓回头,手中的佩刀未沾半点血污。刀身映着他平静的侧脸,宛如并未发生任何事。“愣着做甚?莫非真是武成王府?” “陛下……”顾婉君的声音有些发紧,那磅礴的内力几乎凝成实质,压得她胸口发闷,就连坐骑也不安的打着响鼻。 远处刺客见状,攻势愈发疯狂,瞬间便全数袭杀而来。 “为了王爷!“为首的黑衣人大喝一声,挥刀便扑向隆圣帝。 “为了哪位王爷?要说清楚!”隆圣帝冷笑一声,金芒掠过之处,短刀纷纷断裂,一众刺客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听闻此言,顾婉君当即回过神来。她抬手摘下短弓,三指拉弦如满月,羽箭破空的瞬间,正正射落一名刺客。 “何不让人把话说完?””隆圣帝的声音隔着刀风传来,带着几分玩味。 顾婉君没答话,只是接连搭箭。她算不准这场刺杀的缘由,却清楚此刻唯有护驾,才能给武成王府留条后路。 羽箭穿透刺客咽喉的闷响里,她忽然看见隆圣帝的佩刀转向那名喊着“王爷”的刺客,刀背重重砸在对方后心。“留活口!” 闻言,李尚武立刻扑上,将那吐血的刺客死死按在地里。 黑衣人挣扎着抬头,目光刻意望向不远处的顾婉君。“我武成王府……” 隆圣帝缓缓收刀,刀鞘归位的轻响里,他用靴底碾过刺客的脸颊。“哦?是武成王府派来的吗?” “暴君!”刺客突然狂笑起来,嘴角溢出些许黑血。“哈哈哈……这天下想杀你的人,多如牛毛!我武成王府绝不是最后一个……” …… 其人话音未落,头便歪向一旁,竟是藏了毒牙。 隆圣帝踢开尸体,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顾婉君身上。“你刚才似乎在犹豫。”说话间,他掸了掸衣袍,语气听不出喜怒。 “陛……陛下……”顾婉君赶忙放下短弓,双手不自觉的缓缓握紧。“刺客突袭,妾身一时失措罢了。” “是吗?”隆圣帝弯腰拾起那支被他捏断的弩箭,箭杆上的齿痕清晰可见,“武成王府派人刺杀朕,其罪当诛满门啊!” “不!不是的……”顾婉君惶恐抬头,又赶忙叩首。“这是栽赃嫁祸,陛下圣明,武成王府对陛下忠心不二,岂会……” 未等对方说完,隆圣帝缓步走到顾婉君的身前。“这个重要吗?” 此话一出,顾婉君顿时清醒,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演场戏罢了。她垂眸看着对方靴底的血印,忽然笑了:“陛下英明!只是妾身不解,这些刺客既是我武成王府的人,为何刻意暴露? 君要臣死,臣不死即为不忠。难为陛下演这么一场大戏,算是尊重吗?” “呵呵呵!”隆圣帝浅笑,阳光透过枝桠落在他鬓角的银丝上。“名正言顺嘛!否则,朕岂不是成了嗜杀之辈?”说罢,他弯腰拾起对方箭袋里的箭矢,在臂膀上轻轻一划。“你看,王妃技艺高超,若非朕有修为傍身,今日恐怕难逃你毒手啊!” 第1530章 听闻此言,顾婉君缓缓站起身来,月白色骑装的下摆还沾着方才护驾时溅上的泥点。 几息后,她将脊背挺得笔直,眼底的惶恐也早已被冷冽取代。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顾婉君指尖拂过发间木簪,那还是宁毅当年亲手雕的。“既已撕破脸皮,何必再演这出戏?”她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林间的寂静,“刺客靴底的云纹,是皇城司内卫的记号吧。 那人口中喊着“武成王府”,却在死前吞毒自尽,连句像样的供词都留不下。似这般拙劣的伎俩,陛下不觉得臊吗??” 隆圣帝把玩着手中的断箭,闻言也只是挑了挑眉。“你倒是比宁毅会说话。只可惜,舌头再利,也改不了谋逆的罪名。” “谋逆?”顾婉君忽然笑了,笑声中还带着几分苍凉。“敢问皇帝,我武成王府世代经略贺州,可有悖逆之举? 当初晋王作乱,是谁率部勤王护驾?庆帝临危,又是谁死守长宁关,以保社稷江山? 燕城告急,是我夫君星夜驰援,才保北境不失。张康叛乱,先公年过七旬依旧披甲上阵,身中七箭而不退。 如今我夫君在定平关外对抗元狗,麾下将士每日都在流血。你就是这般对待忠良吗?”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可抵!”隆圣帝收起断箭,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宁毅在贺州私铸兵器、暗养私兵,与各地王侯暗通款曲,朕没有冤枉他吧? 尔等将贺州打造成铁桶一般,到底是在防着元狗,还是在防着朕呢?” “防的是猜忌!”顾婉君往前一步,目光死死盯住对方。“陛下登基这些年,削了禹王的爵,收了赵王的权,诛了齐王的满门,连带着镇南王府也被你拆分得七零八落。 纪凌,一直以来是你在暗中扶持欧阳正奇的长子吧?当真其心可诛! 放眼如今的大周,你之所以夜不能寐,怕的不是藩王谋逆,而是想替太子扫清障碍吧。” “欧阳正奇只求偏安一隅,朕虽使了些手段,却不会除掉他。”说罢,隆圣帝缓缓擦拭起手中的刀鞒。“朕若在,你们兴许安分守己。倘若朕不在,你们就会拥兵自重,以至于尾大不掉。 朕不是先帝,不会留个烂摊子给后辈。所以朕成不了仁君,也不想成仁君。” “龌龊的手段。”听闻此言,顾婉君的声音陡然拔高。“用妻儿作质,用刺客栽赃,逼宁毅交出兵权,然后像处置赵王那般圈禁终身? 皇帝可知,阴谋诡计终究不是正道。”话到此处,她忽然指向远处的陡坡。“你方才射杀猛虎时说,畜生妄图翻天,就该杀。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你步步紧逼,谁愿意做那妄图翻天的畜生?” “……”隆圣帝沉默了片刻,林间的风卷着松针掠过,带着山涧寒意,他忽然低笑一声。“你说的或许没错。朕坐在这位置上,看见的不是一城一池的安稳,是整个大周的江山。 机会不是没有给你,宁毅是忠臣也好,逆贼也罢,朕都不能留着。因为他无法保证他的后代是忠臣,更无法保证他麾下之人不会推着他前进。” “这就是你所谓的帝王心术?”顾婉君的指尖微微发颤,眼神中的狠戾愈发明显。“用藩王之血,去铺就你儿子的集权之路?你简直无情无义。” “这是身为帝王的责任。”隆圣帝的语气平静无波。“朕不需要你懂,只需要你认。” 顾婉君看着对方鬓角的银丝,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俩人站在同一片林子里,脚下踩着同样的泥土,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天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甲叶碰撞的脆响由远及近。 顾婉君回头望去,只见大队禁军举着长矛从四处奔来,旗帜在风中展开,正是驻守围场的兵马。 瞥了眼疾驰而来的队伍,隆圣帝随意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诺!”李尚武立刻上前,抬手扣住顾婉君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其肩骨。” “纪凌!”顾婉君挣扎着抬头,却见隆圣帝已经转身,朝着禁军走去。“你定会后悔今日的举动,徐沧也不会看着你屠戮武成王府。” 听闻此言,隆圣帝缓缓转回身子。“你说得不错,他不会看着武成王府覆灭,但他更不会看着徐平死在虎威。换言之,两强相害,取其轻。 你也不必怪你义兄,他压根就没有可选择的余地。”说罢,他翻身上马。“雷霆雨露均为恩赐,朕既是大周的天。 逆天者,绝无活路………” 阳光落在隆圣帝的背影上,龙纹猎装的金线闪着无比刺目的光斑。 第1531章 …… 顾婉君并未有所回应,原以为纪凌只是借此机会想要收缴贺州的兵马,如今看来,恐怕是不止如此了。 正在她心思涌动之际,不远处传来大量呼喊声,听闻动静而来的禁军已到附近。 “护驾来迟,臣罪该万死!”副统领陆文安翻身下马,赶忙单膝跪地。 瞧见来人,隆圣帝并未作答,只是微微抬手。“起来吧。” 陆文安抬眼,瞥见满地的刺客尸身,又看见被按住的顾婉君,脸色瞬间煞白,“陛下!这这这,这是……有刺客?” “嗯。”隆圣帝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周围的狼藉。“方才遇刺,得宁王妃出手相助,只是这刺客……似乎正是武成王府派来的。” 陆文安心头一震,余光瞥见顾婉君怒视皇帝的眼神,哪里还敢多问,当即高声喊道:“传令下去!封锁整片围场,一寸一寸地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漏网刺客找出来!” “之是围场吗?”隆圣帝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厚重的威严。“此事颇为蹊跷,需严加彻查。从贺州来的所有人,包括武成王府的亲卫,悉数押入大牢。” “遵旨!”陆文安连忙应下,挥手示意麾下士兵散开搜查。 一时间,林子里到处都是铠甲摩擦的声响,士兵们的喝问声此起彼伏,惊得飞鸟再次盘旋而起。 隆圣帝看着乱成一团的林子,忽然对李尚武使了个眼色。 见状,李尚武立刻押着顾婉君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 顾婉君没有再挣扎,只是挺直了脊背。 路过猛虎尸身时,她忽然低头,看着那只被射穿左眼的巨兽,又抬头望向远处的中军大帐。那里的明黄帐篷在林子里格外显眼,正是困兽牢笼,等着她走进…… 风还在吹,带着松脂的香气,顾婉君只觉得冷。她知道,从踏入这围场开始,武成王府的命运就已经写好了。只是她没想到,这结局会来得如此狼狈,如此……猝不及防。 李尚武的脚步还在加快,铁镣般的触感让之颇为清醒。 顾婉君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忽觉今日之事,恐怕只是开头…………… 大队人马回到皇城已是傍晚,而神京的暮色似乎也比贺州来得更早。隆圣帝遇刺的消息被封锁,原定于翌日的朝会也已取消。 铅灰色云层压在角楼之上,将天牢的石窗映得一片暗沉。铁链拖拽的“哗啦”声在甬道里回荡,顾婉君牵着宁辰并排而行。 除此二人,从贺州随行的家仆与亲卫也被一同关押。隔着铁栏传来的低泣声很快便被狱卒的呵斥打断。 唯有石壁上的火把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母妃……”宁辰想要拉住其母的袖口,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陛下……为何要将咱们关在此处……” 顾婉君目光扫过牢房里发霉的稻草,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痛心。“辰儿莫怕,这牢房困不住咱们,更不会困住你父王……” “母妃……” 宁辰正欲开口,却被牢头重重一脚,当场踢入牢内。“磨磨蹭蹭,快些。” “……”顾婉君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化为一声叹息。 月光尚未透进石窗,天牢外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牢头亲自提着食盒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名捧着锦凳的小太监,见到顾婉君时,往日里的倨傲竟换成了几分戏谑。“宁王妃,陛下稍后便到,特命杂家先送来些点心。” 第1532章 顾婉君并没接话,只是低头不语。 约莫半个时辰后,沉重的铁门被推开。 隆圣帝身着常服,腰间系着块素玉,身后只跟着李尚武,没带多余的侍卫。 他目光先落在宁辰身上,见对方攥着糕点的手有些发颤,便朝牢头摆了摆手。“带去隔壁牢房,朕有话问他。” 听闻此言,宁辰缓缓抬头。“陛……陛下?” “哎……”见此情形,顾婉君拍了拍其子的手背,轻声言道:“去吧,陛下只是问些家常,莫怕。” 待宁辰被带走,她转身看向隆圣帝,缓缓挺直身子。“陛下驾临天牢,是来宣判武成王府的罪状吗?” “不急。”隆圣帝没有接话,径直走向隔壁牢房。 透过铁栏,只见宁辰坐在锦凳上,面前摆着杯温热的牛乳,却没动一口。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向隆圣帝,眼神里满是警惕,却还是跪地叩首。“陛下”。 “起来吧。”隆圣帝在其对面坐下,指尖敲了敲桌案。“你父王领兵去定平关后,常给你们写信吗?” 宁辰捏着衣袖,沉默了片刻才点头。“父王每月都会写一封,他说关外辽阔,等拿下帝丘便带小子前去瞧瞧。还说班师之后带小子与小妹前去狩猎。” “是吗!”隆圣帝忽然笑了,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父王十五岁那年,就在贺州猎过一只白额虎,当时他还把虎爪送给了朕。”他顿了顿,声音也随之放轻了些。“这些年,他没跟你提过小时候的事?” 宁辰摇摇头。“说过一些,父王年轻时在京城求学,还有几位交好的同窗。” “同窗吗……”隆圣帝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不停摩挲着素玉。“他有没有提过雍王纪廉?还有徐沧?亦或是……朕?” …… 听闻此言,宁辰将头垂得更低了些。“父王说,京城的旧事太远,不提也罢。” 隆圣帝沉默了,片刻之后,将目光落在宁辰腰间的挂饰上。那还是他当年作为交换赠予宁毅的。“你大哥近来可有消息?” “大哥几月前给府上来过信,说是跟着征南将军准备攻打飞云。”提到大哥,宁辰的声音里多了些向往。“还说,等他忙完这阵就回家中看看。” “是吗?”隆圣帝微微颔首,也不再继续敲击案台。“你那小妹虽性子跳脱,却也到了嫁娶之年,可有瞧上的人家?她去哪游历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宁辰心头震颤。 想起顾婉君将宁玉送走时的决绝,他嘴唇微张许久才回道:“小妹还年幼,她玩心重,那能有什么瞧上的人家…… 至于游历……她这些年四处玩耍,小子也不清楚嘛。” 隆圣帝盯着对方的眼睛却没戳破,只是轻声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不像你父王那般执拗。 宁辰啊,朕问你,若有一日,你父王要跟朝廷作对,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宁辰的脸色瞬间变白。“陛下明鉴,父王忠心朝廷,绝不会反!” “忠心朝廷吗?“隆圣帝低笑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疲惫。“朕也希望他是忠臣。可他在贺州豢养私兵,私铸甲胄,连朝廷的诏书都充耳不闻…… 自先帝在位,这么些年来,朝廷派去贺州的官吏,不是死,就是失踪。你说,这算哪门子忠臣?”言罢,隆圣帝起身走到铁栏前,目光复杂的看向对方。“朕给你个机会,你写信劝你父王交出军权,并且遣散私兵,朕就放你和你娘离开天牢。你愿意吗?” “……”宁辰握紧拳头,过了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请恕小子不能写。父王做的事,定有他的道理。” 第1533章 看着他倔强的模样,隆圣帝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罢了,你还小,许多事不懂。再想想吧。” 未等对方开口,他便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顾婉君正盘腿坐在稻草上,脊背挺得笔直。月白色的骑装虽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整洁。 片刻之后,见是隆圣帝入内,她并没站起身子,只是微微抬眼。“陛下问完小儿了?可问出什么“谋逆”的证据了?” 隆圣帝没恼,反而侧身看向牢头。“去将桌子抬进来,再让膳房把备好的菜送来。” “诺!” 牢头自是不敢耽搁,很快便将木桌和两把椅子搬进牢房。几名小太监们鱼贯而入,摆上四菜一汤。 有顾婉君爱吃的糟熘鱼片,烩羊肉,甚至还有宁毅喜好的酱驴肉。 待众人退下,隆圣帝坐下,给顾婉君斟了杯酒。“今日咱们不谈大义,不谈家国,朕只与你聊聊过往。” “陛下是打算动之以情?”顾婉君丝毫没有别扭,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还记得老神棍的破院子吗?”说着,隆圣帝同样举杯痛饮。“当年院里那群娃子,属你生得最是俏丽。就为讨你欢心,宁毅和纪廉可没少发生争斗。” “……”说起陈年往事,顾婉君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大司命最是瞧不上宁毅和纪廉,总说先太子是最有天赋的学生,谁曾想继位大统的却是陛下。” “不得已而为之罢了!非朕之所愿。”隆圣帝笑了,眼底同样闪过一丝怀念。“你那时总喜欢跟在纪廉身后,天天拿着书在树下等他,说是要‘监督’他读书,最后却嫁给了宁毅。” “陛下是在取笑妾身吗!”提到旧事,就连顾婉君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妾身还记得那年先太子生辰宴,大司命给咱们每人都送了支毛笔。 纪廉笔杆子上刻着“自在”,徐沧的好似刻着“驰骋”,妾身是“清宁”,宁毅是“敛芒”,太子恒是“天下”,而陛下的……似乎是“辅国”。” “难为你还记得清晰……” 就在隆圣帝倒酒之际,顾婉君却深吸了一口气。“大司命常说,愿咱们各自活成笔杆上的字。可如今看来,谁也没活成当初的模样。” 隆圣帝端着酒杯,望着杯中的酒液,再度陷入了沉默。“二皇兄乃是五年前病逝,世人都以为是朕除掉了他,你也这么想吗?有些事朕也没更好的办法。” “难道不是吗?”顾婉君骤然抬眼,目光锐利如刀。“陛下登基,削禹王爵,收赵王权,诛齐王满门,就连雍王也早已失了当年的心性。 呵呵呵!如今轮我到武成王府,陛下自然也是没办法吧。” “……”隆圣帝并未反驳,只是给自己再添了杯酒。“去年司徒孝呈被处极刑,其中缘由你也该听说了。”他缓缓放下酒杯,语气中里带着几分沙哑和疲惫。“南大院出来的这群人,还走在这路上的越来越少了。 有时朕坐在文德殿里,看着满朝文武,竟觉得还不如当年在院里一般。 “这不都是陛下一手造成的吗。”顾婉君放下酒杯,语气突然便冷了下来。“陛下想要集权,想要给太子扫清障碍,根本缘由还是这万里江山。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 隆圣帝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还是这般直性子,跟当年一样,一点都不肯饶人。 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朕不这么做,等朕百年之后,新君镇不住你们这些手握兵权的藩王,大周会不会再上演一次庆帝之乱?”他起身走到牢房的石窗前,抬头望月。“遥想朕登基那年,元武犯境、湖州洪涝、湘州兵乱、幽州大旱,大周可谓风雨飘摇。 朝堂之上是党派林立,朝堂之外是民不聊生。先帝走时留下的辅政大臣,哪个不是心怀鬼胎,哪个不是以权谋私。 朕用了这么多年才将这烂摊子收拾得勉强像样,如今,更不能让这一切毁在藩王手里。” 听闻此言,顾婉君沉默了。 她想起父亲顾海川当年因党争被赐死时的场景,想起宁毅在燕岭关浴血奋战的模样,心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 “即便所有棋子都已到位,朕依旧愿给武成王府一个机会。”话到此处,隆圣帝缓缓转过身,目光再度落在顾婉君的身上。“你可修书一封送往定平,劝宁毅交出麾下的兵权,解散贺州暗藏的私兵,朕可以放你和宁辰出天牢,还让你们回贺州。 你武成王府的爵位依旧保留,非凡世袭罔替,还不受刺史节制。朕不会将你们囚禁于神京城,贺州还是贺州,宁毅还是宁毅。 这是朕能给出的最大诚意,顾婉君,你意下如何?” 第1534章 …… 若无兵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这算是给个体面吗?还是顾念几分旧情? 顾婉君抬起头来,看着隆圣帝眼底的复杂神色,却是笑了。“陛下觉得,妾身会信吗?交出兵权,我武成王府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陛下想什么时候剁,就什么时候剁。 当年二皇子交出兵权,其结果便是被圈禁于府,连出门都需报备,最后还以病故之名昭告天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妾身虽一女流之辈,却也非愚昧无知。” “如此说来,你武成王府是铁了心要反抗到底?”说话间,隆圣帝每往前走出一步,身上气势便暴涨一分。 当他行至顾婉君跟前,浩瀚无比的内劲压得对方大口喘息。“只要宁毅交出兵权,朕此生绝不动武成王府分毫。你想清楚。” 尽管撑不起腰身,顾婉君却还是强硬的摇了摇头。“陛下的话,妾身断不敢信。 当年陛下似乎也曾对齐王说过,只要他安分守己,保他一世荣华。 可最后呢?齐王满门被诛,连三岁幼子也未能幸免。说他勾结北蛮,恐怕也是欲加之罪吧?”双手死死撑地,顾婉君强压住对方施加于身的威压,缓缓抬起双眸。“陛下,妾身知道朝廷艰难,也知道陛下要巩固大周江山。 武成王府乃宣帝所立,传承至今已有百余年之久。祖宗基业,又岂能断于我手?即便要死,那也得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隆圣帝看着对方泛红的眼眶,心里已然有了决断。这么多年过去,顾婉君还是没变,依旧是当初的性子。 也正因如此,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如今这大周经不起内斗,尤其是兵乱。宁毅还有数万精锐在关外,既为攻心,自当软硬皆施。 好话说得已经够多了,现在也该这女人上点强度了……. 生起了这个念头,隆圣帝体内的修为缓缓退去。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绢布,随手扔在木桌上。“先起来吧。” 绢布展开,密密麻麻的墨字在火把光下格外刺眼。顾婉君扶着石墙起身时,仔细看着绢布上的内容。 她刚要开口辩驳,隆圣帝却掸了掸衣袍坐回原位。“都看清楚了吗?”说话间,他端起案上银壶给自己斟了杯酒。“韩布率三万戍边司入驻陈关,两日前便提兵包围了贺州东郊,此刻该已控制了城外的取水要道。 而魏冉的抚远营则分三批绕道昌平,昼伏夜出,昨夜子时便已摸到贺州北郊粮道。 还有李孝杰,徐州营左武卫昨日午时便进驻定陶,不仅断了贺州营的后路,连带着囤粮之处也已探查的一清二楚。”话到此处,隆圣帝稍稍一顿,指尖敲了敲绢布上司徒孝呈这四个字。“朕还可以告诉你,司徒孝呈的五军司亦在瑜州待命,截断宁毅向北逃窜到可能。 也莫要觉得意外,毕竟司徒文那老狐狸最会看风向,他可不会站在输家那边。” 顾婉君的目光死死盯着绢布上的军数与地名上,整个人几乎窒息。 原以为皇帝只是借春猎围场设局,却没料到对方早已在暗处织好了天罗地网。宁毅花了数年心思积蓄,此刻恐怕是上天入地无门…… “陛下……何时开始部署的?”顾婉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往日里端庄从容的仪态被彻底击碎,鬓边的珠花随其颤抖的身躯来回晃动。 第1535章 听闻此言,隆圣帝放下酒杯,指腹摩挲着黄绢布,似笑非笑的看向对方。“这个嘛,倒是有些日子了,从李孝师率部南下吧。 你以为朕放任宁毅在贺州经营私兵、私铸甲胄,而全然不知?这些年国税司查账,从贺州的粮价比周边府郡低了三成,朕就知道他库里的存粮定有猫腻。 至前年开春,宁毅奏报贺州各地铁器走私严重,翻阅卷宗,与往年之数相较,很容易便可推断出藏匿的私兵数量。兴许会有出入,但不大。” “那定平关外?“顾婉君忽然抬头,眼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冀。“韩忠与莫无涯对峙,陛下就不怕逼急了宁毅倒向元武?” “倒向元武?”隆圣帝低笑出声,继而又摇了摇头。“宁毅虽刚愎自用,却还没堕落到通敌叛国的地步。 至宣帝,武成王府可谓四代忠良,就算他想反朕,也绝不会投靠元武,这点骨气,朕还是信他的。”说罢,他俯身向前,手肘撑在桌案上,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即便他真有此意,莫无涯那边朕也早有安排。 你以为韩忠是去跟莫无涯拼国力?他在定平按兵不动,就是为了牵制宁毅。” 听完对方所言,顾婉君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冰凉的汗湿透过锦缎贴在皮肤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般环环相扣的算计,简直骇人听闻…… “陛下虽雄才大略,三王亦同气连枝。你就不担心徐沧出手吗?”顾婉君咬着牙,整个人更是坐立不安。 闻言,隆圣帝重新给两人斟上酒。动作虽很慢,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 几息之后,他端起酒杯对着空气虚敬了一下,仿佛徐沧就坐在对面。“你倒是对他抱有不小的期望?愚昧而自大。 顾婉君啊,你可曾想过徐平为何会前往虎威关?为何他大闹纪允的赐婚宴,即便拔剑指向禁军,朕依旧放过了他?是因为二王?还是因为夫子?你太过高看他们了。” 此话一出,顾婉君瞳孔骤缩。“陛下……是故意放任徐平掌控岳州?” …… “要削藩,三王就必须分化一个,打压一个,怀柔一个。不是放任,而是推动。”隆圣帝出言纠正,指尖夹着酒杯轻轻晃动。“徐平在京城无立身之地,其父又常年驻守北境。大梁内乱不堪,不正是蛟龙出海之机? 司徒老贼自是左右逢源,他一边暗中扶持徐平,一边又借其子向朕表忠心,真以为朕毫无觉察吗? 他们想玩,朕索性顺水推舟,给了徐平“镇南将军”的头衔,送他去大梁闯荡。”话说到这个地步,隆圣帝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朕原以为,苏北石会把徐平困在大梁,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这样朕既能削弱大梁的实力,又能牵制靖北王府的精力。 倒是没料到徐平这小子比他爹还能干,不仅杀了苏北石和姜安民,还拿下了岳州,鸠占鹊巢,硬生生在大梁站稳脚跟。” 说到这里,隆圣帝笑了,笑声中满是掌控全局的淡然。“不过也好,他既拿下岳州,就有了自己的疆土!还离京数千里路遥,如此岂不妙哉? 大梁如今是元武、顾党和他三方角斗,姜云裳手里还攥着当初保皇派的残余势力,徐平为了彻底掌控大梁,一定会借着姜云裳的虎皮入主奉天。 他在外有了弄权之地,又怎会放弃这等立身的机会,再回朝管大周的闲事?” 第1536章 顾婉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一直以为徐平是武成王府的潜在盟友,却没料到皇帝早已算准了对方的野心。 徐平在大梁有了根基,自然不会为了武成王府而放弃自己的疆土,所谓的“三王同气连枝”,在权势与利益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那北境呢?”许还不死心,顾婉君继续追问。“徐沧正在筹划讨伐北蛮,大军只是囤积在燕岭关外,随时可以回朝。” “人心是复杂的,你算漏了关键一步。”隆圣帝放下酒杯,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徐沧北伐,看似是为了替父报仇,实则是为了给徐平争取外交压力。 韩忠与莫无涯在定平关对峙久矣,都是数一数二的军神,此战拼的是国力,短期内分不出胜负。 莫无涯手里只有十余万镇东军,他不会调兵支援北蛮,否则帝丘的防线就会崩溃。”他俯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倘若耶律洪阳抵挡不住大周与东卢的联军,只能向元武求援。 莫无涯为了缓解北蛮的压力,又不能从帝丘调兵,只能从虎威回调。既是为了缓解朝内粮草压力,也是为了稳定三国征伐的根本。”隆圣帝顿了顿,看向顾婉君苍白的脸色。“只要徐沧在亭山与北蛮对峙,他就腾不出手来支援武成王府。 顾婉君,你以为的盟友,其实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奔走。徐平要的是大梁的疆土,徐沧要的是徐平顺利拿下大梁,谁又会真的为武成王府出头? 早在韩布还朝朕便可让他南下,你以为朕为何此时才收拾宁毅?顺带一提,徐沧一旦得势,对你武成王府他更会下死手,而且远比朕要来得狠。” 顾婉君僵在原地,浑身冰凉。从徐平前往大梁的那一刻起,隆圣帝就布下了一盘横跨大周、大梁、元武、北蛮四国的大棋。 徐平被野心牵制在大梁,徐沧被北蛮牵制在亭山,南境的欧阳正奇又被李孝师和孙国安盯着,讨伐南安更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根本无力出兵。 如此说来,宁毅从一开始就成了孤王。 顾婉君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她看着对方那张平静却暗藏锋芒的脸,皇帝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忌惮,只有算计。原来从徐平入京起,隆圣帝就已经开始为今日的削藩铺路…… “陛下好深的算计……怪不得太子恒…….”顾婉君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苍凉。 隆圣帝没有接话,只是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进来吧。” 片刻之后,牢门被推开,韩英捧着一个描金锦盒走了进来,锦盒上的金线在火光下是如此刺眼。 “陛下。”韩英将锦盒轻轻放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有脚步声在甬道里渐渐远去。 “你不妨猜猜这里面是什么?”隆圣帝指了指锦盒,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顾婉君的心跳骤然加速,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盒子。“是……什么?”触感冰凉,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锦盒。 里面铺着红色绒布,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簪尾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玉”字。 那是女儿最喜欢的发簪,也是宁玉十岁生日那年,宁毅亲手给她戴上的。 “你……你把玉儿怎么样了?”顾婉君骤然抬头,双手死死攥着锦盒边缘。 隆圣帝拿起白玉簪在指尖轻轻转动。“别那么紧张,你女儿好得很。 黑衣卫刚出贺州城,就被皇城司的人给截住了。他们带着宁玉想从密道出逃,是打算投靠徐沧吗,这点心思,朕还猜不到?”随手将玉簪丢一转,缓缓将盒子挪开。“你把宁玉送到北境就能让徐沧接纳吗?朕也不确定。 为了断绝这种可能,朕自然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也不会让徐沧难做。毕竟他还要讨伐北蛮不是吗,还要向朕表忠心。” 顾婉君看着白玉簪在皇帝指尖转动,每转一圈,就像在她心上割一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陛下到底想怎样?” 听闻此言,隆圣帝将白玉簪放回锦盒,缓缓合上盖子,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压力。“还是那个条件。你修书一封给宁毅,劝他交出贺州营的兵权,解散所有私兵。 朕可以放你和宁辰回贺州,武成王府的爵位依旧保留,世袭罔替,也不受新任贺州刺史的节制。你们一家人,还能在贺州安稳度日。” 说完这句话,隆圣帝负手背过身去。软硬皆施,恰到好处。只要顾婉君不傻,就一定会接受。 等其遣散私兵,意味着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贺州。届时,定平关外的宁毅便成了无根的孤魂野鬼。韩忠将其粮草一断,也就再无翻身之力。 案上的鱼肉,还不是想怎么宰就怎么宰。 上百年的武成王府,也将成为过去。 ………………………………………. (因前日回国,长途远行,所以断更了一天。各位读者见谅。) 第1537章 …… 听完隆圣帝所言,顾婉君失魂落魄的瘫软在囚牢中。是啊,当年能从太子恒手中夺取皇位之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一个不受待见、没有根基、没有母族帮扶的皇子,他纪凌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与他相斗,或许从来都是错的。交出兵权,也许会被圈禁终身。若不交,则族谱升天…… 许久之后,隆圣帝转过身,看着对方有些泛红的眼眶,他微微抬手。 “还在犹豫吗?“虽用内劲将对方托起,其语气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劝诫。“顾婉君,朕念及旧情,念及当年的同窗之谊,才会给尔等这个机会,不要再负隅顽抗。 当年,朕也曾随你父亲征战过。 大皇兄走后,顾海川虽站队老二,却也为大周立下过赫赫战功。既为立场之争,自无对错可言,朕欲削藩,倒也不想他唯一的子嗣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此事全在你,宁毅若肯低头,你们一家人还能保全。倘若起兵作乱,定陶的左武卫、陈关的戍边司、昌平的凉州营,还有五军司,朕会让武成王府从大周彻底消失,鸡犬不留。” 想到宁辰和宁玉,顾婉君的心像被人用刀狠狠剜开。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稻草,脑海中闪过宁辰在围场被禁军扣押时惶恐的眼神,闪过宁玉被她打晕时的泪水。 她可以不在乎自身性命,却如何都不想看着几个孩子死于非命。 “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隆圣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虽有同窗之情,也需各行其路。朕背负天下万民,大周的江山社稷不能有任何隐患。香尽,你若不愿修书定平,也别怪朕心狠手辣。” 言尽于此,他转身走向牢门,玄色的衣袍在火把光下划过一道残影。 行至牢门前,隆圣帝忽然停下,再度回首看了眼顾婉君。“别做让自己后悔之事。不想武成王府的百年基业毁在你和宁毅手里,就听朕的话。宁辰和宁玉的未来,也不该因为你的执拗而断送。你若不识时务,远在大梁的宁武也断无活路。” 牢门重重关上,铁链拖拽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那道身影渐渐远去。 顾婉君瘫坐在地,看着桌上的锦盒,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皇帝的话不是威胁,而是最后的通牒。半炷香的时间,要决定一个传承百年的基业,她心神何其恍惚…… 火把的光芒在石壁上跳动,将顾婉君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片刻之后,她拿起锦盒,打开盖子,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支白玉簪,簪头的海棠花依旧栩栩如生,却再也暖不了顾婉君冰冷的心。“宁毅啊宁毅,我等……”她开始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绝望和惶恐。“咱们斗不过皇帝,靖北王府也不行。莫要怪我……” 天牢外,隆圣帝站在甬道里,听着牢内传来的压抑哭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韩英站在他身后,低着头。“陛下真要放过武成王府吗?修书定平来去时日颇多,若是宁毅拒不投降,恐怕夜长梦多。” “放过武成王府?再等着他们的后代来找朕的后代报仇吗?荒唐。”说话间,隆圣帝望着远处的石窗,语气平静无波。“于宁毅而言,顾婉君是他的心头肉。 大周经不起兵乱了,朕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贺州,是兵不血刃。若非如此,你以为朕会耗费精力与顾婉君相谈吗? 第1538章 至于关外的贺州营兵马,离开定平,他们就再也回不了凉州,一群孤魂野鬼罢了。”话到此处,隆圣帝顿了顿。“派人密切盯着贺州的动静,旦有异动,无论意欲何为,立刻传令李孝杰,让他率兵剿了定陶的粮仓。” “遵旨。”韩英躬身应下,声音恭敬。 话音落,隆圣帝转身离开,玄色龙袍在甬道里飘动,带着一股威严的气息。 他知道,半炷香过后,无论顾婉君是否会低头,武成王府都将覆灭,这场谋划了数年的削藩之争,也将彻底展开。 只待铲除宁毅,欧阳正奇势必投诚,大周的江山会走向新的集权之路。再也没有藩王割据,没有兵权旁落,还可以大刀阔斧的整顿朝纲,肃清蛇鼠,留给后辈一个清宁的朝堂。 天牢外,隆圣帝紧了紧衣袍,正当他欲长出一口浊气,胸口处忽然连犯心悸,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待其稳住身形,喉咙却止不住的涌动,似有温热的液体欲破口而出。 回望天牢深处,弥漫着腐朽与恶臭。隆圣帝掏出帕子轻轻擦拭嘴角,帕子很快便被猩红的血液所染透………………. 而此时的天牢内,顾婉君将白玉簪紧紧握在手中,泪水滴落在簪子上,晕开一层薄薄的水光。她看着桌上的笔墨,仿佛隆圣帝早已笃定自己会妥协。 时间缓缓过去,半炷的燃香在铜炉中燃至尽头,最后一点火星湮灭时,牢房外传来太监特有的、轻而稳的脚步声。 两名内侍一前一后入内,为首者手托紫檀托盘,盘上洒金宣纸铺展平整,狼毫笔斜搁在莹白端砚旁,磨好的墨汁泛着温润的光,与牢房的阴湿冷暗格格不入。 “宁王妃,时辰已经到了。”为首太监语气平淡,将托盘轻放在破旧木桌上时,目光扫过缩在墙角的顾婉君。 对方此时发丝散乱的贴着苍白的面颊,眼底还凝着皇帝离去时的恍惚。那些告诫的话还在耳畔回响,死宁死不屈还是顺应时务? 遣散了暗藏在定陶的私兵、再交出武成王府的兵权,此信若成,真的可以活命吗?武成王府真的可以留存吗?她不得而知…… …… “宁王妃还在犹豫什么?”老太监见对方迟迟不动,语气稍促。“陛下在殿中候信,您若不愿写,也可将纸撕了,老奴好回去复命。” 听闻此言,顾婉君回过神来。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起身,掌心触及木桌棱角时,颤得她指尖发麻。 看着摆在桌上的纸笔,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新婚之夜时,宁毅承诺此生定会护自己与王府周全。 驰援北境时,贺州营将士高喊着愿随王爷赴汤蹈火。 顾海川被禁军带走,回头望向自己时的担忧…… 现如今,子女囚于天牢,王府上下性命悬于一线,短短几日,隆圣帝便将武成王府所有人悄无声息的推入了深渊…… 犹豫如潮水反复冲刷心口,墨汁在砚台中渐渐凝起了薄霜。终于,顾婉君深吸口气,颤抖着握住狼毫笔,笔尖蘸墨时,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像极了她此刻滴血的心境。 落笔时,字迹虽微颤,却仍带着世家女子的规整:“夫君宁毅亲启: 展信阅,妾已入神京数日。今奉圣旨,致书与君,字字皆泪,万望君谅。 忆昔君我初婚,君曾言“护妾与王府一生安稳”,妾亦伴君于贺州多年,见君护境安民,将士同心同德,彼时以为,王府与君,可保一方平安,守一世荣光。 第1539章 然天不遂人愿,今朝堂风云骤起,妻儿身陷囹圄,陛下以王府为念,令妾传旨: 其一,君需即刻遣散贺州私兵。所有私兵将士,赐银五两,令其归乡务农,不得滞留;兵器甲胄尽数上缴地方府库,登记造册,不得私藏。 其二,武成王府所属贺州营兵马,尽数开赴定平,交予都督韩忠接掌。军中名册、粮草账簿、兵符印信,一并移交,君需亲自交接,待韩忠验明无误,方可离去。 其三,交接完毕,君即刻启程回京。陛下已言明,保君归京后无性命之忧,亦保贺州营将士无事后追责。 妾书此信,如刀割心。君需谨记,王府尚有老幼,妻儿身陷囚牢,君若反抗,便是满门抄斩之祸。 武成王府世代忠良,君可舍兵权,不可舍家国;可舍私兵,不可舍性命。留得君在,方有他日再见之期。 切勿抗旨,切勿迟疑。君若安好,妾便安好;君若归来,王府便在。 纸短情长,言尽于此。盼君速归,盼君平安。 妻:顾婉君,百拜顿首。” 写完最后的“顿首”二字,顾婉君手腕忽然一软,狼毫笔掉落在宣纸之上,墨汁顺着纸纹蔓延,很快便染黑了“妻”字的一角。 望着信上熟悉的字迹,她只觉浑身力气被抽干,双腿一软,重重瘫倒在地。 背脊撞在墙上的钝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在顾婉君的眼中,是她亲手断了其夫的兵权,断了几代人的心血。哪怕信至末尾一句,却连诉情都不敢,生怕扰了对方决断,误了王府的生机…… 太监上前拿起书信,仔细核对无误后,对着瘫倒在地的顾婉君微微躬身,转身带着托盘离去。 牢门外落锁的声响,好似惊雷在寂静中乍现。牢门内瘫软的女人,唯有满眼热泪无声滑落,浸湿了脸颊下压着的稻草。 ………. 两日时光弹指而过,神京的清晨本该是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的景象,今日却透着浓厚的压抑。 辰时三刻,皇宫外的景阳钟突然敲响,一连三十三下。 这是国遇大变才会有的“警钟”,瞬间让整个皇城内外安静下来。 紧接着,内侍省总领太监登上武威门外的高台之上,手持圣旨,声音洪亮:“景平十七年春,陛下围场狩猎,遭刺客行刺!幸得禁军拼死护卫,陛下龙体无恙。 现刺客已俯首,当追幕后主使!凡知情不报、私传谣言者,以谋逆论处!” 圣旨落地,神京城内瞬间炸开了锅。原本紧闭的门窗纷纷推开缝隙,百姓们探出头窃窃私语,神色里满是惶恐。 “我的个天老爷,陛下遇刺?那可是武榜前十的高手!现在的刺客都那么猖狂吗?” “听说武成王府的人前几日被抓了,怕是和王府有关吧!” “话可别乱讲!乱嚼舌根你就不怕被诛连满门?” “唉,这世道不太平啊!我邻居家小子的岳父的弟弟的儿子还在贺州营当兵呢,可别出什么祸事啊!会不会牵连到我?” “想不到隐藏了那么久,竟然还是被你们发现了。没错,我就是半步作者境的高手,刺杀纪凌的就是我!!!” 议论声像潮水般在大街小巷蔓延,商铺纷纷关门,小贩收摊跑路,连巡逻的衙役都比往日多了三倍,神京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此时此刻,御首府的府邸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 萧如讳身着常服,端坐于太师椅,手中捏着一份密报,眉头拧成了川字。 密报是他安插在内廷司的眼线所送,上面详细写着“刺客”被擒时的细节,还有陛下近两日频繁召见李尚武和纪付笙的动向。 “御首大人,”幕僚站在一旁,将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今日公开遇刺之事,按常理该暗中追查,如此大张旗鼓?想来其中有诈啊。” 围猎之时萧如讳也在场,刺杀之事他自然也有耳闻。放下密报,他指尖在桌案上不停的敲击。“陛下此举,想来是敲山震虎。 顾婉君和其子嗣才刚被拿下,朝堂上还有不少人暗通藩王。此时公开遇刺,一来试探各方反应,看看有谁会跳出来。二来借着追查刺客之名,铲除异己,甚至插手地方兵权,想来是为削藩铺路。” “大人高见!”幕僚点头附和。“那顾婉君被囚,宁毅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他若起兵,北境势必联合,恐怕要变天了。” “你当徐沧是武成王府的狗?”萧如讳摆了摆手,语气极为笃定。“宁毅倘若起兵,他得先过韩忠,还得攻破定平。徐沧要想帮他,除非以全境之力攻打凉州,不太可能。”话到这,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阴沉的天空。“不过此事还有变数。 其余藩王若趁机煽风点火,说皇帝挟人质强迫交权,兴许会激起军中不满。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表忠心,备车,老夫即刻入宫一趟。” “属下明白,这就安排。”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燕岭关外,寒风卷着黄沙拍打在徐沧帅帐的帆布之上,发出“呼呼”的声响。 第1540章 …… 帅帐内,徐沧正站在挂着武州舆图的木板前,手中捏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信是从贺州星夜兼程送来的,信封上顾婉君的字迹,让他心中颇有些不安。 俩人乃是义兄妹,书信来往多年,今日这封颇为不同,想来其中定有变故。 深吸一口气,徐沧拆开火漆,缓缓展开信纸时。顾婉君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信中没有多余的寒暄,核心内容也就四个字“唇亡齿寒”。 “啪”的一声响,信纸被徐沧重重拍在桌案之上。他负手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幻。 顾婉君在信中隐晦提及“自身入京,武成王府危急”,这显然这并非她将三王放到了一条船上。 欧阳正奇不堪大用,宁毅若是倒了,北境也不过是秋后蚂蚱。即便如此,徐沧依旧没有太多的心境波澜。 好大儿拿下了岳州,于皇帝而言,无非是将宁毅的位置与徐平互换罢了。 奈何镇南军并非完全由徐平说了算,其下部将大多为朝内的勋贵之后,你让他们领兵打仗可以,让他们谋反,那是瞎勾八胡扯。 对于麾下兵马的掌控力,徐平可远远比不了宁毅。看似交换,隆圣帝的心可黑着。念及此处,徐沧长出一口浊气。 也就在这时,帐帘被一把掀开,布信大步走了进来。他身着黑色铠甲,肩甲上还沾着些枯叶,显然是刚从山脚巡逻回来。 见徐沧站在原地,面色有些难看,布信皱着眉头走上前去:“娃子,出什么事了?老夫瞧你这脸色不对劲啊。” 听闻此言,徐沧拾起信纸递给了对方,声音也颇有些低沉。“阿叔,你也看看吧,顾婉君从贺州寄来的。” 接过信纸,布信快速读完,眉头瞬间拧成一团,眼中满是震惊。“宁毅领兵在外,拿他的亲眷入京,陛下此举,恐怕是要对武成王府赶尽杀绝了……” “他要的是削藩,是集权,杀人不过顺手而为。”言罢,徐沧叹了口气。“宁毅领兵在关外驻扎,即便不拿他妻儿,只要魏冉第一时间封锁定平关,面对韩老头,他同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时机恰到好处,咱们的粮草已有七成调出了燕岭,除非掀桌子回关,否则便只能看着武成王府覆灭。” “来不急!”不信微微摇头。“皇帝既已拿下了顾婉君,说明贺州早就被他包圆了。之所以不下手,无非是不想内耗。 只待宁毅死在关外,他在出面清剿武成王府的余孽,岂不绝好。” 对方的话可谓一针见血,徐沧握紧拳头砸在案台之上。许是心有不悦,几息之后他一脚将案台踹翻。“都是纪凌惯用的伎俩,温水煮青蛙罢了。咱们都在锅中,除非彻底撕破脸,否则断难跳出升天。” “即便宁毅倒了,还有小娃子。如今他执掌一州之地,麾下兵马十余万,只需蛰伏,未来同样可期。”话到此处,布信一把拉开椅子坐下。“为今之计,咱们或可联合诸王施压,让皇帝放了宁毅的妻儿。” “办不到!”对此,徐沧却是摇头否定。“阿叔不够了解纪凌,他既然敢拿宁毅的妻儿,说明有绝对的把握应付雍王和陈王。 至今还没有皇城的消息送来此处,无非是等着咱俩给他表态,我此时出来摇旗子,得不偿失啊……” 话说到这,布信出言打断道:“你与顾婉君相识多年,不打算出手相助吗?不少人可都看着呢。” 第1541章 徐沧回头看向韩布,眼中满是戏谑。“非但不出手,我还会帮着他搜捕出逃的武成王府余孽。欧阳正奇是指望不上了,纪凌在稳住我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在稳住他? 梁东之地,四通八达,沃野千里,乃是绝佳的立身所在。当年的梁太祖便是于紫萍起兵伐夏,终成就开国至尊。现如今,好大儿选择北上虎威,与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区区宁毅,隆圣帝不下手,咱们早晚也得对他下手。权当投名状了,送个人情给皇帝又如何。” 听闻此言,布信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拍了拍徐沧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疲惫。“阿叔我今年七十有三了,在北境打了几十年仗,也该是时候退下来了。 当年跟着你父亲东征西讨,阿叔就明白了几个道理…… 徐娃子,利益这杆秤啊,它永远都是倾斜的。会在不同人心中刻下不同的平衡刻度。权力在印证着这杆秤,既照见光明磊落,也显影幽暗褶皱。既为利,你今日收拾宁毅,明日就会有人收拾你。 听叔一句劝,你可以不出手相助,但不能帮着皇帝收拾武成王府。政治的本质不是输赢呐,是让多数人相信“输赢”有意义。 做人做事,要留一线……” “阿叔啊,人性之所以复杂,它不在于善恶并存,而在于善恶能为同一件事辩护。”说话间,徐沧弯腰将桌案扶起。“只要好大儿能拿下大梁,待其称帝,自会有愚民为我出声。” 布信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顿了顿,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宁家世代忠良,顾婉君还是你的义妹,不能帮着陛下害他们。 依老夫看,咱们先按兵不动,派人去贺州探探各方的动向。若是宁毅交权,咱们想办法替他斡旋一番,好歹保宁家一点血脉……” “您老所言,靖边明白。”徐沧看着韩布苍老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释然。“我即刻派人去贺州,另外,咱也得密切关注神京的动向。东卢那边反正还没消息,不行的话,我亲自走一趟上阳。” 听完这话,布信终是会心一笑,当即点头应道:“好,你这就安排下去。这边交给阿叔在守着,当无大碍。” 待对方离去,帐内,徐沧将信纸重新折好收入袖袍。他走到舆图前,目光从北境移到贺州,又移到了神京…… 与此同时,定平关外更是瞬息万变,宁毅亲率精锐于既定之地已安营扎寨。 …… 断沙坡的风带着枯草碎屑和黄沙,刮在人脸上像磨得生疼。 宁毅蹲在土坡后,手指捻起一撮掺着碎石的黄土,指腹碾过便簌簌往下掉。 吕振平攥着腰间短刀,目光警惕的扫过前方隐在矮林后的元武军哨所。“王爷,您且瞧瞧那处,哨塔上的火把比昨日多了数盏,每隔半炷香便有巡兵往粮道方向去,相较咱们之前所探严密三倍不止。” 宁毅没应声,只是将目光缓缓移向更远处的河谷。那是镇南军粮道的必经之路,此前探查时还只有稀疏的营帐,此刻却连成片的鹿角寨都立了起来,黑色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 就这戒备,还让黑龙骑来截断补给,分明是欺负老实人啊…… “不对劲。”忽然间,吕振平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警惕。“方才咱们绕到侧后方,河谷两侧的山坳里偶有反光,怕是有伏兵。” 其人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宁毅用力按住对方的肩膀,两人迅速缩回土坡下。“嘘!” 第1542章 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元武军士兵的喝问。“什么人?” 见之,宁毅眼神瞬间一冷,从靴筒里摸出短弩,朝着身后的亲卫比了个噤声手势。 片刻过去,十几名元武哨骑从土坡前飞速经过。为首的低头翻看着手中的舆图。“大将军说了,韩忠那厮定会来阻截粮道,尔等都给我瞧仔细点,别放跑一个探子。” “这鬼地方连只野兔都没有,我看那韩忠就是草包一个,他未必敢来。” 一旁的校尉嗤笑一声,话音未落,宁毅的亲卫突然从土坡后窜出,短弩齐齐射出,正中为首者咽喉。 见有袭击,余下兵卒刚刚拔刀,宁毅和吕振平便已杀出。 刀刃划破空气的脆响里,伴着数不清的的惨叫声,这些个探马纷纷被诛杀在地。 为防引起变故,宁毅瞥了眼远处飞扬的尘土,当即挥了挥手:“先撤!往东边林子走!” “王爷,这就不是人干的活。咱们的黑龙骑可都是精锐,不去正面厮杀,跑这来阻截粮道岂不是大材小用吗。” 听闻此言,宁毅依旧没说话,只是攥紧了缰绳。韩忠这么做自然另有图谋,可不管对方算计着啥,明面上都不得违抗将令。 军中粮草只够支撑两月,要是不能尽快寻个契机,别说阻截粮道来,恐怕连定平关都回不去…… 待众人赶回营房,天已经擦黑。 营地里的兵卒正围着篝火吃饭,见宁毅脸色难看地回来,纷纷停下动作,大气都不敢喘下。“见过王爷!” “我等见过王爷!” “……”宁毅径直走进中军大帐,把头盔往桌上一摔。“传本王令,让吴忠奎、吕振平、赵擎峰,即刻来大帐议事!” “诺!”亲卫抱拳拱手,赶忙离去。 不多时,几位将领走挨个进帐内。 吴忠奎刚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赵擎峰性子最急,尚未行礼便开口问道:“王爷,今日探查如何?是否明日便率部前往?” 听闻此言,宁毅指着桌上的沙盘,手指重重戳在河谷的位置。“动手?动什么手!武敬山在河谷两侧囤了至少数万兵马,粮道沿线的哨所比咱们预想的多三倍不止,就咱们这三万轻骑能有何作为?” 吴忠奎脸色一变,当即皱起眉头。“张岳那厮不是说守备空虚吗?简直荒唐!” “荒唐?他才不荒唐!”说话间,宁毅不禁冷笑一声。“本王看不是他荒唐,是有人想让咱们来这当靶子!咱们粮草只够两月,武敬山的营寨固若金汤,不行就耗着,耗到粮草尽了也怨不得本王。” “如此岂不是在徒耗民财么……”吕振平沉默片刻,有些试探到开口说道:“王爷,咱们现在如何?撤兵回去驻守?” “撤是不可能撤的。”宁毅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韩忠可在后方盯着,他都率兵前去七风原了,没有他的军令,咱们能撤吗?真要撤了回去,那可不单是违抗将令,更是临阵脱逃……” 此话一出,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几个将领面面相觑,皆不开口。 “都别想了!”见众人如此,宁毅当即站起身来。“武敬山严防死守,这可不是咱们的问题。”说罢,他盯着沙盘看了许久。“忠奎。” “末将在!” “你星夜赶去七风原向韩忠要兵,必须让他再派两万精锐过来,就说本王说的。”宁毅摊手解开甲胄,将之重重丢在一旁。“他要是拒不答应,你就说本王无能,办不了这个差事,让他自个来。” “哼!那厮要是不肯派兵又如何?他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咱们……”赵擎峰迈步出列,当即拱手抱拳。“王爷,不如让末将前去。” “只要如实禀报,应该不会。”宁毅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带着几分笃定。“韩忠要的是拿下帝丘,咱们在此阻截粮道,就是在帮他围城争取时间。 这贼老头就算再想算计本王,也不会拿整个凉州的战局开玩笑。 你就说此处元武守备森严,要他务必于十日之内加派援军,否则粮道难截,恐误大事。” “诺!”吴忠奎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又商议了许久,待众人离帐,宁毅看着帐外的篝火泛起一阵心悸。说不上为何,就是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两日后,吴忠奎带着韩忠的回信入营。 宁毅拆信一看,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随即又沉了下去。 信中所言,韩忠同意增派两万兵马,还让武政府右都督张岳亲自带队前来。 即便如此,后面的内容却让宁毅的心头大为不悦。张岳不仅要跟着他阻截粮道,还要在军中监督。 更重要的是,接下这两万兵马,韩忠给了其下了死令:必须在断沙坡坚守四十日,这四十天日,他会全力攻打七风原,而宁毅要做的除了阻截粮道,还得死死拖住镇东军。哪怕拼光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让镇东军来援。 信的最后,韩忠只写了一句话:“四十日守得住,此战居首功;守不住,则军法无情。” 看完信,宁毅将之往桌上一扔,脸色比之前更难看。 第1543章 …… 见宁毅将信置于桌上,众人当即凑上前去查看。 看完信,吴忠奎忍不住大骂一声:“韩忠这厮也太过了吧!不光要阻截粮道,还让咱们驻守四十日?营中粮草只够两月所用,如何能撑四十日之久?王爷啊,他这不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吗?” “他就是在逼咱们。”宁毅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韩忠要拿下帝丘,势必先拔除七风原,咱们在此驻守合乎战局。”话到此处,他从武器架上缓缓拾起佩刀。“无论这老贼暗藏何等谋划,不论其他,只为夺回我大周故土,纵有万难也得给本王守住。” 其人话音刚落,帐外传来兵卒通报:“启禀王爷,张将军带着两万兵马到了!” “哼!动作倒是快。”宁毅深吸一口气,当即整理了一下战袍。“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张岳大步走进帐内。其人身上甲胄齐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对着宁毅抱拳施礼。“张某见过王爷!奉大都督之命,带两万兵马前来相助。” “右少督有礼。”宁毅点了点头,抬手指向旁边的座位。“少都督一路辛苦,不知韩帅在你临行前还有什么吩咐?” 张岳掀开披风坐下,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了对方。“这封信是给王爷的,大都督让张当面交给你。此外,张某今日前来,不仅要帮王爷截击粮道,还会跟着王爷一起驻守断沙坡,直至四十日后大都督拿下七风原。” 宁毅接过密信,拆开一看,里面的内容和之前的回信差不多,只是多了几句警告。若四十日内断沙坡失守,不仅要军法处置,其麾下部将也同罪论处…… 合上信函,宁毅将之捏在手里,指节微微颤抖,过了许久方才开口:“既然韩帅有令,自当各司其职。你带来的两万兵马,先去营地西侧立寨,明日一早,咱们再行商议截粮道之事如何?” 听闻此言,张岳起身抱拳。“也罢,张某这就回去安排。不过王爷,这四十日可至关重要,断可不能出半点差错。”言罢,其人朝着帐内几将微微拱手,旋即快步离去。 待人离开帅帐之后,帐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起来。 赵擎峰看着宁毅,脸上满是不平。“张岳简直欺人太甚!他以为他是谁?说什么协同作战,分明就是督军。 王爷,咱们现在怎么办?各营中的粮草只够两月,张岳只带兵马,不携粮草同行,岂不是连两月都支撑不了。” “呼……”深吸口气,宁毅走到帐门口,抬头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不禁有些心寒。“尔等只需做好本职,关于粮草之事,本王自有办法。 你明日率部去袭扰粮道,先看看武敬山有何反应。此外,让新来的步卒多挖战壕,加固营寨,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说话间,宁毅顿了顿,回头看向众人。“接下来这四十日,尔等当全力以赴,此次驻守,功过赏罚,本王自不会亏待弟兄们。 传本王令:毁攻城器械者,赏钱十贯。凡斩登寨兵卒一人,领钱五千、粟三石。守东西两门要地,每日额外多给半斤盐、半升米。 尔等追随本王久矣,回去告诉你们麾下的部将,凡驻守粮仓、水源十日不失者,本王授他晋升一级。队正升校尉,校尉升偏将,偏将升营将。 都给本王记住,此战关乎我朝能否夺回帝丘郡,必当死战到底。即便埋骨关外,本王也会为他们求赏,追赠荣誉,使之家中妻儿衣食无忧。” 第1544章 听闻此言,三人先是对视一眼,旋即抱拳出列。“我等遵令!誓死追随王爷!” “我等遵令!誓死追随王爷!” “行了,回去吧……”看着众人表态,宁毅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即便不说出口,他心中也清楚。接下来的四十日,将会是其此生最难熬的日子。武敬山的攻伐、粮草的短缺、韩忠的施压,每一件都如千钧之重………….. 转眼过去几天,天刚蒙蒙亮,河谷方向的薄雾还未散尽,吴忠奎已亲率三千轻骑隐入矮林。 马蹄裹着麻布,踩在掺沙的土路上只发出细碎声响。“吁!”行至一处高坡,吴忠奎勒住缰绳,目光扫过前方蜿蜒的粮道。 元狗的运粮队伍尚未出现,入目的只有几名哨骑在远处来回巡视。 “将军,按脚程估算,武关来的运粮队该在巳时过半抵达。”身旁的副将压低声音,手指向河谷上游。“且不论随行的护军,单那处山坳里驻扎着就有至少五千精锐,看旗色,该是武敬山麾下的黑甲营。” 吴忠奎眯眼望去,果然见山坳口的枯草下有不少烟尘飘动。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鸣镝。“传令下去,左翼五百骑绕到山坳后方,待运粮队进入河谷,以火箭奔射粮队。 右翼五百骑则堵住下游出口,余下的人随本将正面冲杀。他妈个*的,咱们只烧粮车,又不恋战!怕个卵。” 其人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大量巡卫的马蹄声响,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这群狗日的,来得够快?”见此情形,众人立刻伏下身子。 只见一支绵延半里的骑队跃马散开,为首者乃手持长刀的巡边卫将,戒备颇为森严。 “他妈个*,先干他娘的!”叫骂间,吴忠奎扣紧鸣镝,待小股马卒行至河谷,骤然松开弓弦。 “咻”的一声锐响划破晨雾,他领着麾下兵马当即冲出。马蹄踏碎山坳的寂静,小股巡边卫猝不及防,刚举起长枪便被冲杀而来的骑卒撞得七零八落。 “敌袭!有敌袭!!!” 一阵吆喝声响,队伍中顿时锣鼓喧天。 突如其来的袭杀,巡边卫虽奋力抵抗,却架不住轻骑冲击,一时间四散奔逃。 就在吴忠奎意欲追击之时,山坳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又有数兵马赶来。 为首的将领手持长槊,高声喝道:“吴忠奎!胆敢阻劫粮道,找死!” “你嗓门大,你牛批!”见状,吴忠奎冷哼一声。“且随本将遛狗去!咱们往右侧走,且战且逃,迂回即可。” …… 与此同时,断沙坡,贺州大营之外尘土飞扬,武敬山亲率数万兵马前来叫营。 黑色的“武”字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旗下兵卒个个身披黑甲,手持长枪,枪尖斜指地面,阵列齐整无比。 “王爷,宁毅那厮缩在营里不出,不如末将前去叫阵?”说话间,武敬山麾下副将周虎催马上前。此人满脸虬髯,手中握着一柄开山大斧。 “吁!”武敬山勒着马缰,目光扫过宁毅营寨的鹿角和战壕。“你去告诉他,要么就出来一战,要么就束手就擒,想在此地拖延时日,就凭他这点人马可不够。” 周虎得令,拍马来到营寨门前,举起大斧便指向寨墙上的兵卒:“里面的人听着!我家王爷亲率大军在此,尔等不过是群困守孤寨的败兵,若是识相,早早开寨献降!若敢抵抗,待我军破寨,定将尔等斩尽杀绝!” “宁毅,老子知道你就在楼上,还不快快出寨授降?王爷说了,你爱妻乃人间绝色,要赐给周某一亲芳泽!!!” 第1545章 “哈哈哈哈!缩头乌龟!尔等*****!你也别当什么武成王了,不如*****!本将定叫她欲仙欲死!!!” 一阵叫骂声中,寨墙之上的赵擎峰顿时勃然大怒。 其人正欲出战,却被宁毅拦住。他负手立于箭楼,看着外头黑压压的镇东军,手指在腰间刀柄上不停摩挲。 “王爷,不如让末将前去拿他!”赵擎峰按捺不住,恨得是咬牙切齿。“末将愿带五百骑出寨迎敌,必定斩他狗头!” 听闻此言,宁毅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武敬山的帅旗之上。“武敬山让他来挑衅,就是想引咱们出战。断沙坡不利于大军展开,死守营寨即可,不必与之置气。” “王爷……” “行了,尔等随本王出寨与之一会。”宁毅自然知道不能一直龟缩,本就粮草不济,若连叫阵都不敢,麾下兵马的士气只会越来越低。 片刻之后,他翻身上马。“吕振平、赵擎峰,你二人随本王出去。只做对峙,不许擅自出战。” “诺!”俩人对视一眼,只得皱着眉头抱拳施礼。 寨门缓缓打开,宁毅亲自带着一百亲卫列阵出营,与武敬山只隔二百步遥。 几息之后,他催马向前几步,目光直视着对方。“秦王,别来无恙啊。” “哟呵!今日怎么敢出来了?”武敬山冷笑一声,抬起马鞭指向寨门。“武成王,本是尔等兴兵犯境,却又不敢出战,就这,还妄想图谋帝丘,岂不可笑!” “犯境?帝丘本就是我大周的疆土,若非当年李觉造次,岂会被尔等窃居?”说罢,宁毅也是笑了,语气中满是嘲讽。“呵呵呵!就在这定平关外,你可别忘了耿士勋和宇文逸是怎么死的?” “牙尖嘴利!”提到此二人,武敬山脸色骤然一沉,当即便拔出佩刀。“擂鼓!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厮有几分本事!” 几息之,元武阵中的擂鼓声骤然响起。 周虎当即催马冲出,举起大斧喝道:“宁毅小儿,可敢与某一战?” “鼠辈休得猖狂!”吕振平拍马而出,手中偃月刀高高举起。“待某来会你!” 见此情形,宁毅缓缓抬手。“擂鼓!给吕将军助威!” 鼓声喧天,不过瞬息,吕振平和周虎便催马冲杀到一起。 周虎的大斧带着风声劈下,吕振平侧身避开,长刀顺势砍向周虎的腰侧。周虎急忙用斧柄格挡,“当”的一声脆响,两人都被震得手臂发麻,马匹也各自向后退了两步。 “好大的力气!”周虎咧嘴一笑,再次催马上前,大斧如同狂风暴雨般劈向吕振平。 吕振平不敢大意,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挡在斧刃上,火星在两人之间不断溅起。 两人跃马绕着圈厮杀,周虎的大斧重若千斤,吕振平的长刀亦是灵活多变。 短短半炷香,双方便战至五十余合。 周虎渐渐有些力竭,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虬髯滴落,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吕振平看出破绽,故意卖了个空当,待对方的大斧劈来时,他突然伏于马背,长刀贴着马腹扫出,正中其马腿。 那马吃痛,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周虎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给爷死!!”吕振平翻身坐直,长刀朝着周虎的后心劈去。 周虎急忙回身格挡,却已来不及,斧柄被长刀砍中,“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吕振平趁势而上,刚欲刀劈其首,元武军中突然一支长箭袭来,直取其后心! 听得背后风声,吕振片下意识将长刀向后一挑,“当”的一声将箭挑飞。 就是这短短一瞬间,元武阵中又一勇将杀出。此人手持双戟,策马冲到吕振平身后,双戟同时刺出,直取其肩膀。 “鼠辈尔敢!”赵擎峰于阵中大喊,同时催马上前。 那袭来之将马速极快,吕振平刚躲过第一戟,第二戟便已刺到胸前。他翻身下马,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堪堪避开。 “死来!”周虎趁机稳住身形,猛夹马腹便从侧方杀出。 吕振平刚要翻身上马,那持双戟之将已再次杀来。与此同时,周虎亦是高举战斧,与那将领一起夹击。 以一敌二,吕振平自然是力不从心。赵擎峰一马当先,正欲杀入其中,宁毅却已下令鸣金。“收兵!退回营寨!” 闻言,赵擎峰一枪挑开周虎的大斧,拉着吕振平翻身上马。 见此情形,二将虽想追击,却被营寨里射出的箭矢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毅等人退回寨中。 寨门,缓缓关上。 武敬山看着紧闭的寨门,并没有下令攻寨,反而归刀入鞘:“鸣金收兵,只留一千人在营外叫阵,其余人回营休整。” 吕伯义有些疑惑,当即作揖行礼。“方才我军占优,王爷何不趁势攻寨?” “不见得啊……”武敬山勒转马头,目光扫过宁毅的营寨。“营寨虽小,却挖了数道战壕,鹿角也埋得严实。咱们远道而来,兵卒已是疲惫之态,强行攻寨,只会徒增伤亡。不如先休整一日,明日再想对策。” 第1546章 …… 见宁毅率部回营,武敬山并未耽搁,调转马头便令三军后撤。 待到寨中,暮色已近。中军大帐内,武敬山坐端坐于帅位之上,吕伯义铺开舆图,手指指向断沙坡的各处。“王爷,据探子回报,宁毅麾下有三千骑兵,近几日一直在断沙坡的各处山道游走,目的当是阻截我军粮草。” 听闻此言,武敬山眉头一皱,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了一口。“这个自然,否则韩忠也不会让他前来。 伯义啊,咱的粮草从武关运来,要经过数百里山道,若被其整日骚扰,定延误大事,不知你可有对策?” “这个嘛……”吕伯义俯身指着舆图上的黑石岭轻拂须髯。“此处乃是粮草必经之路,且山道狭窄,易守难攻。 依我之见,扰袭非其本意,目的还是想切断粮道。倘若如此,此獠定会于此设伏。 王爷或可以分三步走:其一嘛,加派五千护军伪装成运粮队,押空粮车经过黑石岭,引诱对方主动出击。这其二嘛,可于黑石岭两侧的制高处安藏一万精兵,待其进入山道,以滚石巨木截其退路。其三,让宇文吉所部亲率八千精骑绕道黑石岭后方,与伏兵前后夹击,将之一网打尽。” 话说到这,吕伯义顿了顿,抬手又指向另一处。“此外,王爷可再从武关增调新粮,便走高望谷这条小路。此谷虽绕远了百余里,却是鲜有人往。 现如今,宁毅可战之兵有限,断不会分兵前往。旦行如此,既可歼灭吴忠奎所部,又能确保粮草安全,可谓一举两得啊。” “此策虽妙,只是那宇文吉与本王素有嫌隙,未必会……” 未等对方说完,吕伯义却微微摆手。“如今有国师正在帝丘,即便宇文氏心有不满,想来也不敢违抗王命。当是无妨!” 武敬山听完,当即抚掌起身。“那便按你说的办。明日一早,便让周虎带着五千兵马回行武关,届时再扮作粮队前去黑石岭。” 听闻此言,吕伯义躬身应道:“呵呵!非但如此,我军刚立新寨,按说人困马乏。今夜若率精锐袭营,必然有所斩获。” ……….. 转眼夜幕已深,断沙坡的风更冷了,营寨内,篝火噼啪作响。 宁毅坐在中军大帐内,看着沙盘上河谷所在的方向,已然眉头紧锁。吴忠奎已去了数个时辰,至今未归,他心中难免有些焦躁。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卫的通报:“启禀王爷,吴将军回来了!” 闻讯,宁毅立刻起身,快步走出帐外。只见吴忠奎浑身是土,甲胄上还沾着些血迹,身后副将也个个面带倦色。 “情况如何?”见此情形,宁毅第一时间上前扶住对方手臂。 “这个……”吴忠奎喘了口气,不由的苦笑起来。“末将有失,还请王爷恕罪。元狗的护军足有数千人,这还不算辅卒和民夫,加起来至少有三万之众。 武敬山在河谷两侧设了暗哨,末将虽引开追兵,却也收效甚微,还险些为之困住。” “原来如此……”沉默片刻,宁毅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此番辛苦了,入帐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大,吴忠奎拿起桌上的水囊猛灌了几口。“韩忠这厮分明了挑事,又要驻守断沙坡,又要阻截粮道,咱们的兵马有限,难度实在太大。 元狗护军不仅人数多,戒备也是森严,派去的人数过多,营中兵力就会空虚,武敬山定会趁机强攻。若派去的人少了,根本撼不动对方的护粮队。这又如何是好……” 第1547章 得知情况,帐内的吕振平和赵擎峰也是皱起眉头。 几息之后,赵擎峰忍不住开口说道:“元狗的粮草源源不断送往帝丘,再过些时日,其内囤积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多。” “稍安勿躁。”说着,宁毅走到沙盘前,手指在黑石岭的位置停下。“黑石岭是元武军粮道的必经之路,此处山道狭窄,若是率部去往此处设伏,则可以少击多。 明日本王带五百哨骑前去黑石岭探探,尔等留在营中加固防御,提防武敬山攻寨。” “王爷,不可!”听闻此言,吕振平急忙上前阻拦。“您是军中主帅,怎能亲往冒险?还是让末将去吧!” “黑石岭地势险要,咱们能想到,他武敬山同样能想到。”说罢,宁毅摇了摇头。“交给你们本王不放心,只有亲往探查,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众人议论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兵卒的呐喊和铜锣敲击。“有敌袭!有敌袭!!!” “元狗来了,快,快披甲!” “敌袭来了!敌袭……额啊……” “弟兄们,随我杀!!” 帐外火光四射,一名亲卫连滚带爬的冲进中军大帐。“不好了!元狗来夜袭了!” 宁毅脸色骤变,骤然抽出佩刀。“传令全军戒备!吕振平守东门;赵擎峰守西门;吴忠奎随本王去中军督战!既然敢来,必叫他有来无回。” “诺!”三人齐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帐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宁毅提着佩刀冲出大帐,只见大量元军踩着云梯往寨墙上爬,兵卒奋力抵抗,鲜血顺着寨墙直往下流。 “放箭!快放箭!”宁毅高声喝道,抬手便将一名爬上寨墙的元兵劈下。“何方宵小竟敢夜袭我贺州大营!还不报上名来!!!” …… “宁毅小儿!还不快快授降!” “活抓宁毅者,赏万金!!封千户!!” “杀!!!活抓宁毅!!!” 呼喊声中,宁毅勃然大怒,亲率五百亲卫提刀冲出阵中。“好胆!从来只有本王袭营,尔等当真不知死活!!!弟兄们,随本王杀!” 黑色的甲胄在火光里连成一片,如同潮水般往寨墙上涌,云梯架在夯土墙上发出“咯吱”声响,每一次晃动都伴着兵卒滚落的惨叫。 “点火,放箭!”宁毅纵身跃上箭楼,佩刀横扫,将一名刚探出头的兵卒劈得血溅当场。 身旁亲卫紧随其后,纷纷拉满长弓。即便漫天箭矢倾射而下,却依旧挡不住元武兵卒前赴后的冲锋。 武敬山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其下部卒个个口中衔刀,手脚利落,即便中箭倒地,后面的瞬间便会踩着尸体继续上爬。 “王爷!西门大开,周虎已率部杀入!”赵擎峰的吼声从西侧传来,夹杂着金铁交鸣的脆响。 宁毅回头望去,只见其人手持长斧,挑开一排栅栏便冲向寨门。 “都给爷爷死来!!!” “贼将休要放肆!”赵擎峰跃马杀出,瞬间与之缠斗在一起。 “本王来助你!”宁毅刚要提刀过去,脚下的寨墙突然剧烈晃动。低头一看,元兵在塔盾掩护下以撞木疯狂撞击寨门,夯土墙上的泥块簌簌掉落。 “快用圆木顶住!忠奎!你带三百亲兵去守寨门!”宁毅高声下令,同时挥刀劈开一支射来的冷箭。 吴忠奎领命转身,刚带着人冲下寨墙,就见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道缝隙,两名元武枪卒刚挤了进来,却被其一刀砍翻在地。 “狗娘养的,都给老子顶住!”吴忠奎大声嘶吼,额头青筋暴起。 第1548章 “顶住!快顶住!” “左边左边,你瞎吗?” “快快快,这来几个人!” “顶住啊!!!” 其亲兵扛着碗口粗的圆木顶上,众人脸色憋得通红,手臂上的肌肉完全绷紧。 寨墙上的厮杀愈发惨烈,宁毅刚砍翻一名偏将,顿觉后背一凉。他下意识侧身,一支长箭擦着肩胛骨飞过,钉在身后的寨墙上,箭羽微微颤动。 抬头望去,只见武敬山正勒马站在营外的高坡之上,手中握着一张大弓。 “武敬山,我去你妈了个******!!!” “你这缩头乌龟,还不开寨授死!”武敬山微微挑眉,语气中满是嘲讽。几息后,他抬手又是一箭,直取宁毅胸口。 “王爷小心!”身旁的亲卫快速扑来,将宁毅一把推开。“此贼乃八境圆满,双臂可开二十石硬弓,王爷速速退后啊!” 此事宁毅自是知晓,他心头一紧,正欲退至盾甲后,却见吕振平从东侧冲来。 其偃月刀上沾满血污,甲胄多处破损,却依旧中气十足。“王爷!东门暂时稳住!末将带了五百人过来支援!” “你速去西门!”宁毅点头颔首,指着西侧缺口高声呼喊。“赵擎峰被周虎缠住,此贼亦是撼勇,你二人合力将之拿下!” 吕振平领命,提刀就往西侧冲去。 其人刚到缺口处,就见周虎一斧挑飞赵擎峰长枪。“给爷爷死!!!” 眼看对方就要刺中赵擎峰胸口,吕振平纵身跃起,偃月刀带着风声劈下,周虎急忙回身格挡,“当”的一声脆响,他手臂发麻,往后退了数步之遥。 “好好好!又是你这厮!”周虎怒吼,大斧砍翻几名围上来的兵卒便调转马头。“哼!二打一可算不得好汉!” “好汉你妈了个*!狗贼夜袭我营寨,还不把命留下!”说着,赵擎峰趁机拾起长枪,与吕振平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夹击过去。 长枪灵活多变,专挑周虎破绽。偃月刀则势大力沉,每一次劈砍都逼得对方只能退后格挡。 不到十余合,周虎力不从心,旋即猛夹马腹朝外逃窜。 “还敢跑!弟兄们,随我追!!!” 吕振平正欲催马,宁毅却突然从寨墙上跳下。“死守西门,穷寇莫追!“ “杀啊!”见营将逃窜,刚冲上前的元兵顿时乱了阵脚。“卧槽?” 吕振平与赵擎峰趁机率军反击,长刀与长枪齐出,将缺口处的元兵杀得节节败退,很快便重新将缺口堵死。 “哼!区区几万人,填也填死他。”武敬山见西侧久攻不下,又下令调兵攻打东门。 宁毅刚回到寨墙中间,就见东门方向的火光越来越亮,厮杀声也愈发密集。 他抬头望去,只见数以千计的元兵举盾牌顶着箭矢直往寨墙上冲。 “王爷,东门的步卒大多还没披甲,顶不住这么攻!”一名亲卫快步上前,抬手擦去脸上血渍。“他张岳就在三十里外驻扎,那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清楚。” 宁毅心中一沉,脸色也是愈发难看。“你去传本王令!让张岳带他的人即刻来援。” 亲卫刚要转身,就见营外侧方传来大量的喊杀声,正是张岳亲率兵马从侧翼杀出。 其下兵卒个个甲胄穿戴整齐,马蹄声与叫喊声更是震天动地。 见有援兵前来,武敬山的脸色却没有半分变化。他归刀入鞘,很快便鸣金收兵。 元兵撤退的号角声接连响起,寨墙上的兵卒挨个瘫倒在地。 宁毅松了口气,扶着寨墙缓缓坐下。他甲胄上全是血渍,脸上更沾满了尘土和烟灰。抬头望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阵风过,带着血腥味和焦糊味。 “王爷,喝口水吧!”吕振平走来,将偃月刀猛插入地上。 接过携壶,宁毅扫视着营地内打扫战场和搬运尸体兵卒,将壶重重砸在地上。“本王的黑龙骑乃冲锋陷阵之精锐,如今却被派来守这劳什子营寨,完全无法发挥,简直荒唐!荒唐至极!!!” “王爷息怒……”赵擎峰和吴忠奎也是走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将兵刃收起。“您要不先回帐休憩一番……” “清点伤亡。”宁毅摆了摆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诺!”三人齐声应道,转身去安排。 宁毅重新登上寨墙,抬眼望看着武敬山撤退的方向,不禁眉头紧锁。 掸了掸衣袍,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见一亲卫飞快跑来。 “王爷……”亲卫顾不得见礼,连滚带爬的冲到宁毅面前。“启禀王爷,营外有信卒送来一封信,说是夫人给您写的!” 听闻此言,宁毅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哦!这倒是稀罕!想来是本王在定平耽搁久矣,王妃心有不悦啊!”言罢,他接过信函赶忙打开…… 第1549章 …… 信封上写着宁毅亲启,字迹娟秀,却是顾婉君的手笔。 自率军出征以来,自己并非没有收到过顾婉君的来信,但此时此刻,心中却莫名多了几分悸动。 展信阅,信上的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宁毅差点没看明白。 片刻之后,他缓缓合上信函,又将之揣回袖袍内。没有勃然大怒,没有失魂落魄,甚至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幻。挟持妻儿?很显然,隆圣帝是拿自己开刀了…… 正在宁毅调整心绪之际,各营的伤亡统计也报了上来。 吕振平拿着名册,脸色颇有些沉重的走到其身前。“王爷,经初步清点,阵亡兵卒二千七百余人,伤兵三千五百余人,其中重伤者九百余人,想来撑不过今天。” 听闻此言,宁毅的心脏陡然一颤。黑龙骑统共才三万,未在阵前冲锋,却在一场夜袭中损失了数千,且大多尚未披甲。这样的情况对本就压抑的他,无疑是雪上加霜。 “粮草呢?粮仓可有受损?”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宁毅沉声问道。 若在往日,自家主子早已雷霆震怒。现如今一反常态,吕振平微微一怔。“粮仓没事,末将已重新布防。” “王爷……”俩人攀谈之际,吴忠奎掀开帘帐快步入内。“营寨的鹿角和战壕毁了不少,得赶紧修复,倘若武敬山明日再来,形势恐怕更为艰难。” 听闻此言,宁毅深吸口气。“断沙坡地势开阔且坦平,如此一来,岂非进退无路,他这是要老子死啊……” “王爷勿虑,要想强攻,他武敬山也决计讨不了好。”俩人并未听出话中深意,只道主子担忧,吕振平抱拳拱手。“您放心,末将这就下去布防。” “忠奎留下。”见俩人正要离去,宁毅却是敲了敲桌案。 吴忠奎不明所以,当即侧身让开道:“却不知王爷还有何事?” “忠奎啊,倘若拔营弃寨,依你之见,能带回去多少人?“宁毅指向一旁的座椅,长吐一口浊气。“先坐下说。”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吴忠奎完全摸不清状况。他瞳孔收紧,声音洪亮。“倘若弃寨,岂不成了临阵脱逃? 韩忠虽不待见咱们,但他攻打七风原必然凶险,若此时撤军,武敬山绕后夹击,戍边司恐全军覆没啊王爷。” “不谈其他,你只需回答本王。”宁毅拉开椅子坐下,十指交叠,微微低下了头。 “武敬山的探马不少,咱们若是拔营,不出半日他便会率部追剿。王爷,就断沙坡的地势而言,咱们若是贸然撤退,损失必然惨重。 除非……” “除非什么?吞吞吐吐,一次说完。” “除非丢弃所有随军物资,包括军械、甲胄、粮草、辎重,只着皮甲,星夜撤离。”话到此处,吴忠奎眉头皱紧。“即便如此,此地距定平数百里路遥,若无人接应,一旦被追上,恐有覆灭之险。” 听完对方的话,宁毅揉了揉眉心,好半天也没做出回应。 见对方如此,吴忠奎站起身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自个儿看吧。”说着,宁毅掏出信函甩给了对方。“想来,皇帝和韩忠早有预谋。之所以让我等来此,便是算好了一切。 只怕攻打七风原也是个幌子,只要本王率部撤离,临阵脱逃的罪名得挂一辈子。” 接过信函,吴忠奎是越看越气,直至结尾处,他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信撕裂。“狗皇帝欺人太甚!!!” “徐平远在大梁,徐沧屯兵亭山,欧阳正奇自顾不暇,四方诸侯更是隔岸观火。他就欺你了,你又待如何?”说话间,宁毅拾起茶杯一饮而尽。“大梁告急,为解其危难,欧阳正奇和孙国安率部南下,没毛病吧? 第1550章 欧阳老鬼兵败南安,李孝师率部驰援,没毛病吧? 苏北石集三十余万大军兵发岳州,徐平领兵抗敌,没毛病吧? 徐沧为报父仇,意图讨伐北蛮,这事天下皆知,他屯兵亭山,没毛病吧? 为了缓解虎威压力,戍边司、贺州营、凉州营,三镇兵马攻打康州,也没毛病吧?”话到此处,宁毅不禁仰天长叹。“一切的一切,顺理成章。一切的一切,皆无异样。 没想到啊,本王是万万没想到。竟在毫无察觉之际,便已成了他人案上的鱼肉……” 此话一出,吴忠奎大为震惊。“咱们贺州本就非朝廷之敌,狗皇帝若要下手,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章?” “因为大周再也经不起动乱了。”宁毅悠悠一叹,双目中的锐利缓缓消退。“若以武力讨伐贺州,势必天下大乱。纪凌谋划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要兵不血刃的拿下贺州……” “既然如此,咱们这就拔营!”说罢,吴忠奎抬手抱拳。“除非黑龙骑,关内还有两万贺州营的步卒,末将这就飞书传信。” “呵呵呵!晚了!”宁毅自嘲一笑,旋即摆了摆手。“忠奎啊,自咱分兵来此,那两万步卒就已成砧板上的鱼肉,你觉得魏冉还会留着他们吗? 非但如此,既然连婉君都来信了,说明贺州大概率也被皇帝派兵包了个圆。” “王爷……”吴忠奎脸色大变,连带着身子也有些颤抖。许久之后,他骤然拔出佩刀。“皇帝如此不仁,那也怪不得我等。 宇文萧可以投靠大周,咱们同样可以转投元武。哼!高低不过一死,老子怎么都能咬下几块肉来。” “你好大的狗胆!!!”此话一出,宁毅先是一愣,旋即一巴掌扇在对方脸颊之上。“锅里肉再怎么搅,那都是自己人的。想要通敌叛国,你让本王如何下去见宁氏的列祖列宗? 生而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本王技不如人,败给纪凌无话可说。 就算咱想咬几块肉下来,那也得去咬元狗的!”说罢,宁毅大步转身。“替本王披甲!武敬山能奇袭我贺州大营,本王亦可!!!!” “王爷……” “够了!莫要再言!”说罢,宁毅抓起战盔高高戴上。宁氏的先祖啊,晚辈无能,百年基业断送于手。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若不死,她们母子断无生路…… …… 刚蒙蒙亮,断沙坡的风还裹着昨夜未散的血腥气。营下兵卒大多眼神疲惫,拄着兵器靠坐于地,甲胄上的血痂结了一块又一块, 片刻之后,亲卫营将中军大帐外的帅台围得严严实实。吕振平、赵擎峰、吴忠奎等将分立帅台两侧,神色颇有些凝重的望着台阶上负手而立的身影。 宁毅手扶佩刀,一身玄黑色甲胄,甲缝里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他目光扫过台下沉默的兵卒,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弟兄们,昨夜元狗夜袭,武敬山以为我军伤亡惨重,此刻定会龟缩营寨,修防御、清伤卒,然后等着他再来攻寨?” 听闻此言,台下兵卒纷纷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赵擎峰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王爷,营寨鹿角塌了三成,战壕填了一半,的确要尽快修整,倘若武敬山再来……” “修整?”宁毅转身指向武敬山大营的方向,刀芒在晨雾中划出一道冷厉的弧线。“武敬山新立营寨,昨夜奇袭虽占了些便宜,却也折损不少人手。 他麾下兵马看着是多,可一夜的奔袭与厮杀,此刻早已人困马乏,忙着清点伤亡、分发伤药。这正是此獠最为松懈之时!” 第1551章 吕振平瞳孔一缩,瞬间就明白了宁毅的意图。“王爷打算主动出击?” “不是主动出击,而是直捣贼巢!”说话间,宁毅踏上帅台最高阶,声音陡然拔高。“他武敬山能趁夜摸我营寨,我黑龙骑为何不能端他老巢? 传本王令,不必收拾营寨,也不用再打扫战场,所有能动的兵卒,即刻披甲备马,只带三日干粮、火箭箭矢,随本王攻破他镇东军大营!!!” “可是王爷。”吕振平忧心忡忡,赶忙上前出列。“武敬山有十余万大军,咱们只剩两万多能战之兵,贸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啊!不如末将前去张岳处求助,邀他一起发兵?” “所谓兵贵神速,岂能犹豫?黑龙骑本就擅长奔袭,何须他人相助!”言罢,宁毅冷笑一声,从腰间解下兵符。“黑龙骑是什么?是大周最锋利的刀! 当年在燕岭关下,咱们三千骑破蛮狗两万重甲,安逸了这么些年,尔等都忘了吗? 武敬山的营寨连绵百里,看似稳固,实则兵力分散,昨夜奇袭,他将精锐都调去攻我营寨,此刻大营里多是辅卒、伤兵,正好给咱们可乘之机!”言罢,他将佩刀重重插在帅台之上,刀刃入木三分。“诸位听着!今日一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若能破其大营,断其粮草后路,断沙坡困局自解。若败,大不了本王与弟兄们一同埋骨于此!你们惧否?” “不惧!!!” “不惧!!!” “不惧!!!” 听闻此言,台下兵卒骤然立身,纷纷举起刀兵高声呐喊。 “弟兄们!”说罢,宁毅骤然拔出佩刀。“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不破元狗,势不还朝!” “不破元狗,势不还朝!” “不破元狗,势不还朝!” 半个时辰后,两万三千名黑龙骑在营外列成整齐的方阵。 宁毅勒住缰绳,玄黑色的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他高举马鞭,侧目看向身旁三将。“吕振平,你率五千骑从左侧迂回,烧那狗贼的粮草大营。 赵擎峰,你带五千骑攻右侧军械库,毁了他的军械辎重。 吴忠奎,你随本王率部正面冲锋,直取他中军大帐!记住,速战速决!” “诺!”二将齐声应道,调转马头,各自率部朝着预定方向疾驰而去。 见此情形,宁毅抽刀挥下,催动内劲大喝一声。“擂鼓!出征!!!!!!!” 马蹄声如同惊雷乍响,在断沙坡的旷野上连连轰鸣。玄黑色的骑兵洪流朝着镇东军大营疾驰而去,卷起的黄沙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镇东军大营深处,中军大帐内很是忙碌。 武敬山靠在帅椅上,脸色红润,昨夜亲挽二十石硬弓射了数箭,到底是老当益壮。 正在他擦拭佩刀之际,帐外传来兵卒的汇报声。“王爷,丁册在此,昨夜奇袭共阵亡四千三百余人,伤兵亦有三千八百余人,其中重伤一千二百余人……” 吕伯义站在沙盘旁,手里捏着算筹,眉头紧锁。“昨夜虽破了贺州大营的西门,却没能趁势攻入,反而折损了不少精锐。 宁毅的兵马果然骁勇,张岳来得也快,还好撤离及时,否则还得再多损失些人手。” 听闻此言,武敬山揉了揉眉心,挥手让汇报的兵卒退下。“无妨,咱们兵力远高于他,哪怕是一比二的战损他也吃不消。 经此一战,宁毅兵力不足两万,营寨残破不堪,短期内定然不敢再战。”说罢,他轻拂须髯。“接下来就按原计划行事!伯义啊,你立刻传信给周虎,让他率兵赶回武关,三日后扮作运粮队,押着空粮车从黑石岭过来。” “王爷英明。”吕伯义躬身应道。“黑石岭地势险要,待其中计,届时两侧伏兵齐出,宇文吉再从后方包抄,定能将吴忠奎所部一网打尽。” “呵呵呵!”武敬山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咱们一夜奔袭,本王也是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既是如此,王爷好生歇息。”吕伯义刚要转身去传令,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震天的擂鼓声,鼓声急促而响亮。 听到动静,武敬山从帅椅上站起来,佩刀“呛啷”一声出鞘。“怎么回事?谁在擂鼓?”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脸色很是惨白。“王爷!不好了!宁毅……宁毅亲率大军杀过来了!此刻距大营已不足五里!” “放你娘的狗屁!”武敬山勃然大怒,当即踹翻帅案。“他昨夜损失惨重,此刻怎么会率部来袭?”说罢,他气血翻涌,险些没气昏过去。 第1552章 …… 见武敬山勃然大怒,吕伯义赶忙上前将之扶稳。“王爷,快快御敌吧!” “取本王兵器来!”听闻此言,武敬山当即回过神来。他脸色骤变,快步冲出帐外。 镇东军的营寨连绵百里有余,光寨门就有九处。此刻大多数兵卒还未醒神,听到擂鼓便慌忙起身,大多连甲胄都来不及穿,就提着兵器就往营门跑去。 见此情形,武敬山气得咬牙切齿。“宁毅简直丧心病狂!区区两万余兵马,他还敢主动来犯! 传本王令:各营即刻戒备,严守营门,不许放一兵一骑进来!” 言罢,俩人带着亲卫快步赶到寨门处。抬眼眺望,只见远处的旷野上一支玄黑色骑兵方阵正对着镇东军大营。 方阵到最前方,为首之人正是宁毅。他身着黑金连环甲,手持长枪,身后的“宁”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贺州营的弟兄们!元狗就在前方,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说话间,他勒紧缰绳,弯弓指向镇东军大营。“满弦!!!” 来时,箭矢便早已裹好浸了油的麻布。随着宁毅一声令下,众人点燃麻布,万余骑卒弯弓搭箭。 “放箭!”见宁毅率先射出,一万多的黑龙骑同时松弦,漫天火箭如流星划过,密密麻麻的朝着镇东军大营落去。 虽距离较远,镇东军的营帐大多却是麻布所制,一触即燃。眨眼间,寨门边缘的营帐便燃起熊熊大火。 浓烟滚滚,宁毅高举长枪,双腿猛然夹紧马腹,玄黑色的战马瞬间俯冲而下。“杀!!” 听闻将令,其身后的黑龙骑纷纷抬枪,朝着镇东军大营直冲而去。“杀!!!” “杀!!!” 漫天火箭掠过断沙坡的晨雾,“轰”的几声巨响,最外侧的营帐瞬间腾起丈高火焰,火星裹挟着焦糊的布料碎屑漫天飞舞。 宁毅一马当先,长枪直指营寨深处。“随本王破营!直取武敬山中军大帐!”说罢,他瞬间冲入敌阵,长枪横扫,将三名仓促举刀的兵卒拦腰斩断。 肠肚混着鲜血泼洒在地上,被后续冲来的骑兵瞬间踏成肉泥。 黑龙骑如同黑色洪流,撕开镇东军的寨门,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猛冲。 “杀!”万余名骑卒齐声怒吼,马蹄声如同惊雷滚过旷野,震得地面簌簌颤抖。 前排骑卒挥舞着马刀,硬生生撞开联排栅栏,木屑飞溅中,不少还在惊慌的镇东军兵卒刚钻出营帐,就被迎面劈来的刀光砍断了脖颈,鲜血顿时喷溅在燃烧的营帐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与此同时,吕振平率五千骑同时从左翼迂回杀出,目标直指镇东军的粮秣大营。 他身披厚重的玄铁鳞甲,手中偃月刀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刚冲过第二道寨墙,就撞见武敬山麾下的步甲营。 “冲垮他们!”吕振平勒起马首,挥刀便杀入其中。“都给本将死!”他大喝一声,偃月刀划破长空,当场劈开身前盾阵。五千骑兵如同黑色洪流,浩浩荡荡涌入。 守营的元兵大多还在帐篷内披甲,直到马蹄踏碎帐帘,才惊惶失措的摸向兵器,可刚探出头,就被迎面劈来的刀光斩下头颅。 “贼将看枪!”怒吼声中,一名校尉光着上身冲出帐篷。 其人虽奋力厮杀,却被吕振平反手一刀砍中。刀刃从其肩胛劈至腰腹,内脏混着鲜血泼洒在帐篷布上,瞬间浸透了整片布料。“弟兄们,杀!!!” 连续冲过三道鹿砦,粮营的轮廓已近在眼前。守粮偏将听到动静,刚举起兵器,吕振平抬手一箭,箭簇穿风而过,直直插入对方咽喉。 第1553章 “速速封住路口!”吕振平厉声下令,亲兵立刻扑上前去,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镇东军西侧防线便彻底失守。 就在吕振平得手的同时,右翼的赵擎峰也已冲入营寨。他率部直插军械库后方矮墙,仅用片刻就杀到军械库外。 守库的元兵多是老弱,听到厮杀,刚披甲而出,便被突袭而来的黑龙骑接连斩杀。 “点火!给老子烧!”赵擎峰勒停战马,挥手示意放箭。数十个火油罐被砸向堆积如山的箭矢和油桶。 漫天火折子抛出的瞬间,火光腾然窜起数丈之高。“轰”的一声巨响,半个军械库被顷刻点燃。砖石瓦砾飞溅,土墙瞬间坍塌。 “御敌!快御敌!”营内早已乱作一团,大量镇东军兵卒光着身子便冲出帐篷,摸不着兵器的人四处逃窜,反而将主营的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见此情形,赵擎峰抓住机会,率部从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直扑中军帐的侧后方,很快便与宁毅的主力形成合围之势。 与此同时,宁毅已率主力突破前营,玄黑色的骑兵方阵如同猛虎下山,直插中军大帐。 沿途的元武兵卒仓促抵抗,却根本挡不住黑龙骑的冲锋。吴忠奎一马当先,长刀挥舞如轮,刀芒骤起,大量人头一飞冲天。 “狗娘养的**!让你吴爹*****傻***!”怒骂声中,吴忠奎刚冲过第二道辕门,便撞见了镇东军的主营偏将。 “拦住他们!”那偏将挺枪刺来,吴忠奎侧身避开,长刀顺势削断其枪杆,随即一刀劈在其胸口,甲胄碎裂声中,偏将惨叫着倒在地上。 紧随其后的两名营将同时攻来,吴忠奎不退反进,横刀格开一人的兵刃,反手便刺穿另一人小腹,转瞬之间,两人皆毙。 短短半炷香,吴忠奎已连续劈杀十余名镇东军的偏将和营将,长刀上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淌,在马前汇成一道血线。“王爷,中军帐就在前面!” 听闻此言,宁毅点头,刚要催马,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是武敬山亲率三千亲卫从帐后杀出。 “宁毅小儿!安敢捋虎须!”武敬山身披紫金甲,手持丈八蛇矛,身后亲卫个个身披重甲,列成紧密的方阵。 “让本将来会会你!”说罢,吴忠奎猛夹马腹,当即冲上前去。 “初入八境。”武敬山一眼瞥见对方,不禁冷笑出声:“就凭你也配拦下本王?”说罢,他催马直冲而来,蛇矛带着破空之声瞬间刺向对方。“死!!!“ …… 吴忠奎不敢大意,长刀横挡,“当”的一声脆响,他被震得手臂发麻,连人带马后退数步之远。 “有点能耐,但不多!”说罢,武敬山趁势追击,蛇矛连环刺出,招招致命。 对此,吴忠奎勉强抵挡,不到十回合,肩头就被蛇矛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甲胄。 “休惊!我来助你!“见之不敌,宁毅挺枪冲出,长枪斜挑,直逼武敬山面门。 也正是此时,镇东军主力已尽数披甲,数万人从四面八方向中军帐涌来,宁毅和吴忠奎的亲兵瞬间被淹没在人潮中,双方陷入惨烈的乱战,厮杀声、哀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混战之下,时间飞速流逝。随着镇东军的兵马越来越多,其包围圈也越收越小。 宁毅、吕振平、赵擎峰、吴忠奎早已汇聚在一起,领着黑龙骑左冲右突。 看着陷入包围圈的黑龙骑,武敬山手持蛇矛,在亲卫的簇拥下步步紧逼。“宁毅,还不束手就擒?你今日插翅难飞!” 第1554章 “你想擒住本王?先问问我手中长枪!”一声呐喊,宁毅飞马上前。此时的他早已浑身是伤,左臂处,右肩处,大量箭伤渗出血来,糊住半边甲胄。 即便如此,宁毅的枪法依旧凌厉。只在须臾之间,他勒马一跃,踢枪下挑,瞬间刺穿身旁的几名盾卒。“莫要恋战!杀出去!!!” “拦住他!“武敬山心中暗惊,没想到对方在如此重围中还能保持战力。“放箭!都给本王放箭!!!” 漫天箭雨倾射而来,宁毅身旁的亲兵们纷纷枪挑箭矢。纵然如此,他们很快就被接连射成刺猬,大量黑龙骑倒在箭雨之中。 “王爷先走!末将来断后!”吕振平的左臂已废,只得用右手挥刀。他刚砍翻几名冲上来的兵卒,却被武敬山的蛇矛刺穿腹部,“噗通”一声从马上摔下。 “王爷快走啊!!”见大量箭雨袭来,吕振平嘶吼着高高跃起,用身体挡住射杀而来的箭矢,只一瞬间,便被万箭穿心。 “振平!”宁毅目眦欲裂,刚要去救,却被数名亲卫缠住。 此时,赵擎峰突然大喊。“东北方!元狗防线薄弱!王爷快走,末将来替您开道!”说话间,他挥舞兵刃,扛着数道袭来的刀芒,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见此情形,宁毅咬牙,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吕振平,转身跟着吴忠奎冲去。“走!!!“ “猖狂!!!”见其突出重围,武敬山勃然大怒。他高举长矛,全力投掷出去,瞬间便洞穿了赵擎峰的胸膛。“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都给本王追!!!” …… 这场追剿与厮杀从清晨持续到黄昏,黑龙骑且战且退,每冲出一段距离,都要留下数百具尸体。 武敬山率部在后面紧追不舍,数次险些将宁毅等人合围,却又被拼死抵抗的黑龙骑挡了回去。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宁毅才率残部冲出了镇东军的包围圈。 待众人稍歇之际,清点人数,两万三千余名黑龙骑已不足八千人。吕振平、赵擎峰,及数十名部将全部阵亡。 营地内,镇东军的尸体铺了数里,鲜血早已浸透土地,连断沙坡的风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河谷外,宁毅拄着断裂的长枪,看着远处镇东军大营方向,眼中布满了血丝。“还有三十余里便到大营了,走吧……” 听闻此言,吴忠奎收起水囊。“王爷,武敬山经此一败,粮草损失殆尽,一月之内想必不会再来进犯。回营后我便修书送给韩忠,咱们可回定平休整。” “驾!”宁毅点头颔首,旋即轻夹马腹。“走吧。” 经此大战,黑龙骑已是强弩之末。就在众人离断沙坡大营还有十里处,张岳率部从高坡结阵而来。“王爷,张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张岳?你这是何意?”见此情形,吴忠奎脸色大变。 “武成王府图谋叛逆,本将奉旨讨贼!还请王爷下马受缚吧!”说罢,张岳缓缓抬手,两万步卒张弓搭箭。 “这是陛下的意思吗?”宁毅并未下马,反而脸色如常。“还是大都督的意思?”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张岳微微摇头。“全军听令,随本将剿灭贺州营。” 听闻此言,吴忠奎怒火中烧,当即拔出佩刀,遥指对方。“张岳,我贺州营为国征战,流尽热血,你看不见吗?” “…….”张岳先是一怔,随即轻叹一声。“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政治立场与本将无关。” “陛下残害忠良,你助纣为虐,我贺州营的今天就是你戍边司的明天!全军整备,随本将迎敌!”吴忠奎勃然大怒,催马便要迎战。 “住手!忠奎,放下武器。”说话间,宁毅抽刀掷于马前,抬手示意三军下马。“黑龙骑听令……放下武器,原地待命。” 此话一出,张岳也示意其麾下兵马停止进攻。“还是王爷深明大义!既如此,下马吧。” 宁毅这般作态,吴忠奎自是不解。他握紧兵刃缓缓转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王爷?” 见对方如此,宁毅并未说什么。他闭上双眼,几息后轻叹口气。“黑龙骑接连厮杀,已然伤亡过半,众将士疲惫不堪,再战,不过是徒增亡魂罢了。” “难道要引颈受戮?”吴忠奎目若呆滞,就连握刀之手也是颤抖不已。“王爷休惊,末将护着您杀出去!!!” “忠奎……”说着,宁毅仰天长叹,旋即翻身下马。“大势已去了…….” “什么大势已去!”吴忠奎大喝一声,八境的修为催动到了极致。“咱们还有八千兵马,怎能束手就擒?我等就算死战,也会护送王爷安然离开。” 听闻此言,宁毅抬头望向身后疲惫不堪的黑龙骑。“够了!忠奎啊,他们是大周的将士,不是我宁毅的家仆。” “王爷此言差矣,我贺州将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看着无穷无尽的戍边司,宁毅笑着摇了摇头。“给贺州留点儿郎吧。”说罢,他朝向张岳深深一拜。“张少督,政治立场,无是非对错,孤王并不恨你…….” 话到此处,宁毅回首看了眼身后的黑龙骑。“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为大周流血流汗,不惜埋骨异乡。”说着,他朝对方再拜。“还请张少督放他们一条生路,大恩大德,宁某铭记于心………” 第1555章 …… 张岳收到的将令是剿灭贺州营残军,瞧着精疲力尽的黑龙骑,听完宁毅的话,同样领兵多年的他终究是犹豫了。“将令难违……屠戮同胞亦非本将所愿。”说罢,他挥手让身边亲卫退开,自己则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王爷此战功勋卓著,随某回京吧,一切全都交由陛下来定夺……” 断沙坡的风裹着沙砾砸在甲胄之上,叮当作响,像是在敲打着那些破碎的过往。 几只秃鹫盘旋着飞过,宁毅抬头望去,没有不甘、没有咆哮、没有惧怕、甚至都没有怨恨,只有成王败寇的淡然。 他取下战盔丢在一旁,指腹反复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刀鞘。鞘口处的挂坠,顾婉君以青丝线混着银线绣了几朵寒梅,针脚细密,还缠他领兵关外时带来的平安符。 “你……跟随我多年,踏遍整个大周。辛苦了……”说罢,宁毅抚摸马鬃,又为其解下了马鞍。“缘尽于此!” 听着战马不停打起响鼻,宁毅只觉得天旋地转,似乎回到了少时那年…………… 神京城的春天,总是被督学司那棵几百年的老梅树起头。 第一次踏入学堂,宁毅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身武成王府特制的银纹劲装,手里攥着柄沉甸甸的佩刀。 见他如此,老夫子不由得笑着打趣。“宁家世子,此乃读书之地,带兵刃来做甚!” 闻言,宁毅却梗着脖子反驳。“我父王说过,习武之人,刀不离身。” 话音刚落,就被后来人拍了拍肩膀。“别杵在这了,挡路了你。”徐沧穿着黑衣,袖袍内还藏着卷《花魁录》。“老夫子最不喜浮躁的学子,将刀卸了,我给你瞧点好东西!”说罢,他挑开袖袍,露出半幅春宫图! 徐沧要比宁毅年长两岁,其性子更是别具一格。与之混迹在一起,只短短几日,他便将宁毅也带偏了…… 督学司读书的日子还算惬意,去到张启圣的摘星楼学武,就没那么好过了。 第一次授课,老张头没教武艺,只让众人排排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日头偏西时,宁毅腿肚子都在打颤,便出言抱怨:“站着能练出杀敌的本事吗?如此岂不是虚耗光阴?” 见有人挑脚,徐沧自然立马站队。“就是就是!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吃酒!” “站都站不稳,你杀你*的敌?”老张头自是不讲情面,俩人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毒打。 就这么磨了几个月后,张启圣才正式教众人习武。 宁毅性子烈,出刀快又猛,却总因下盘不稳被纪廉一招制住。“你这刀法也不行啊,破绽百出。” 每每遇见他战败,徐沧便会用刀敲击宁毅的膝弯。“花里胡哨,重心再下沉半寸,武成王府的人都是废材吗?” 对于众人的嘲笑,宁毅自然不服气。他时常挨个挑战,却总被捶得体无完肤。尤其对上年长的纪凌,脑瓜子都被打得嗡嗡响。 对此,老张头也是喜闻乐见,甚至偶尔也会出手指点一番。 顾婉君是在一个雨后的清晨出现的。她拎着个描金食盒,浅绿罗裙沾了些泥点,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发间别着朵小小的槐花。“大司命,我爹让我来取礼尚司的条子。” “是来取条子还是给纪廉送饭?”张启圣喝了口酒,看都不看便朝屋内走去。 “您可讨厌,又取笑我……”说罢,顾婉君提着食盒快步跑入堂中。 刚踏进静心堂,她就看见宁毅正拿着长刀挥砍,整个人大汗淋漓。 第1556章 “喂,刀不是这样练的!”说着,顾婉君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宁毅的手腕。 宁毅只觉得手上一紧,竟挣不开,抬头便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眸里。那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还有几分灵动。 第一次遇见顾婉君,他就看呆了!连带着佩刀都掉落在地。满脑子都是徐沧给自己那春宫图里的画面。也正是如此,宁毅的脸颊顿时滚烫无比。 直到对方的身影离去,打听一番后宁毅才知道顾婉君是顾海川的独女。她五岁起就跟着其祖父习武,十二岁就能拉开三石弓。 自那以后,宁毅总爱找借口“挑衅”她,或是故意在人练剑时捣乱。 对此,顾婉君从不应战,只在对方一次又一次口出狂言时,拎着剑将之堵在门口。 这样的戏,自然有不少人看。徐沧、司徒孝康、司徒孝呈、纪廉、甚至连纪凌也来了。 这场比斗,很明显,宁毅输得一塌糊涂。 顾婉君的剑法灵动如蝶,却招招精准,最后一剑贴着对方的脖颈划过,不过小半炷香便挑落了宁毅发间的系带。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好意思约战,回去练几年再说吧!”顾婉君收剑入鞘,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却笑得得意。 见此情形,现场顿时一片唏嘘,接着便是哄堂大笑。各种嘲笑、讥讽、连连不断。 “笑什么笑?一群**!笑你妈*!”宁毅佯作不在意,却是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他时常会去挑战顾婉君,却从没赢过。也不是赢不了,是每每看着对方笑起来的模样,他总会心神不宁…… 宁毅第一次萌生娶顾婉君的念头,还是在中秋之夜。 督学司的众人聚在老树下赏月,顾婉君端来一碟自己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花香。 因数量不多,为此,宁毅和纪廉险些大打出手。虽在纪凌的调解下,俩人暂时消停,但那桂花糕却是所剩无几。 徐沧自然瞧得出这些小心思,他用一本春宫图外加仅剩的半块桂花糕,卖了人二百两银子。被黑得那么惨,宁毅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感恩戴德。 宴席间,看着月光洒在顾婉君的脸上,宁毅心猿意马,只觉,要是能一辈子吃对方做的桂花糕,那也不枉此生了…… 一众世家子弟就这么在督学司混迹,转眼便过去了几个年头。 …… 顾婉君自是生得貌美,才情武艺在一群人中也很是突出。话虽如此,落花有意,流水却是无情。 纪廉从不拒绝她的示爱,但又从不给予任何回应。反之,他还同时和多位世家女子勾搭在一起。 许是护花之意,宁毅隔三岔五便会找纪廉的麻烦。时间久了,俩人也是越混越熟。当他知晓其中缘由,也是人生中第一次领略了政治立场的无奈。 老九从始至终都是太子党,而顾海川却是二皇子的恩师。顾家独女,嫁谁都不可能会嫁给纪廉。 看着日渐消瘦的顾婉君,宁毅自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知晓对方钟爱的不是自己,但徐沧告诉他强扭的瓜甜不甜不重要,关键是他妈的解渴。所谓日久生情,首要的是日。 于是乎,宁毅随便找了个借口回乡。当他刚跨入王府大门,顾不得吃饭便托其父去顾家提亲。 得知此事,宁毅的父亲颇为意外。即便藩王不适合与朝中内臣联姻,但其父也并未特别在意。毕竟那时的武成王府,兵强马壮。 第1557章 可没过多少时日,宁毅的父亲就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贺州。“顾家不同意,咱们武成王府手握兵权,与内臣联姻,人家怕遭猜忌。” “是么……”听闻此言,宁毅沉默了。没做任何停留,当夜他便启程赶往了京城。 回到神京已是几天之后,入城的当天,不甘心的宁毅提着两坛上好的老酒,冒雨去到了顾府。 当时的顾海川在书房练字,见对方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眉头皱得老高。“宁家世子这是意欲何为?” “顾伯父,小子是来求亲的。”宁毅单膝跪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我宁毅向天发誓,此生绝不让婉君卷入朝堂纷争,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天打雷劈!” 顾海川放下毛笔,盯着人看了许久。“回去吧,老夫不会将女儿嫁给你。” “伯父……” 宁毅尚未开口,顾海川便已起身。“你可知何为皇权?皇权之下,容不得任何人威胁到江山社稷。你武成王府握有兵权,老夫更是太子少师,此间厉害,你父王就没与你说吗?” “小子愿意卸甲!”宁毅缓缓抬头,眼神颇为坚定。“只要能迎娶婉君入府,我愿呈表父亲交出左镶营和右戍营。只留本部贺州军,接婉君到贺州过安稳日子。” “……”沉默许久,顾海川微微摇头,而后转身离去。“你之所言,你父王知道吗?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滚吧,顾府不欢迎你。” 那天夜里,宁毅任凭风吹雨打,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府路上。 “打算回贺州?”听到身后传来话语,宁毅回头一看,顾婉君撑着伞缓缓走近,手里攥着那柄俩人常用来比试的长剑。“纪廉都能看明白的事,你怎就不懂?” “明白,但我不认!“说罢,宁毅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着是母妃给我的,你愿随我去贺州吗?” 听闻此言,顾婉君忽然笑了,将长剑塞进了对方的手里。“我顾婉君的夫君,下马能提笔治国,上马能挥刀御敌,你啊,还差得远!” 对方话音刚落,宁毅却冲上前,一把将人抱紧。任凭对方如何挣扎,他却越抱越紧。“你义兄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说罢,他托着对方双腿,将之高高抱起,头也不回的在雨中飞奔而去…… 后来的后来,还是张启圣出面,又加上徐远山和司徒文,顾海川这才松了口。 成婚的那日,宁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去接亲。 顾婉君穿着嫁衣,头上盖着盖头,却在轿子里塞给宁毅几块桂花糕。“路上饿了吃。” 攥着那块还带着温度的桂花糕,宁毅只觉得比世间任何瑰宝都要珍贵。 好景不长,婚后的第二年,湖州和吴州叛军作乱,连破三座城池。 武成王奉旨征讨,宁毅主动请战,随父出征。临行前,顾婉君帮他整理甲胄,眼眶也是有些微红。“小心些,我和孩子等着你回来。” 宁毅并未多言,转身便离开了王府。 那还是他第一次亲历战场,叛军盘踞在青石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经过连连征战,那一日,宁毅看着其父亲将腰间水囊递给一受伤兵卒时,他理解了父亲常说的话:兵卒是军队的根本,也是江山的根本。善待他们,他们才会为你拼命。” 看着父亲亲自为伤兵包扎伤口,宁毅似乎明白了“仁”字的重量。 在此之后,他随其父东征西讨,可以说哪处有战,武成王府便向哪处驰援。 第1558章 在其父去世之后,宁毅承袭武成王位,常年驻守贺州。直到老皇帝驾崩,隆圣帝登基大统,这一切似乎都变了。 第一次朝会,散朝后,隆圣帝便单独留下了宁毅。 他高坐龙椅上,指着御案上的奏折。“青平侯拥兵自重,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听闻此言,宁毅看着奏折上“诛”字,心里忽然一沉。“陛下,青平侯并无反心,不如从轻发落,以安诸侯之心。” 对此,隆圣帝只是冷笑一声。“你是在为自己说话吗?武成王府的三万黑龙骑,五万贺州营,这个算不算隐患?” 那天,宁毅走出皇宫,老远看见徐沧在宫门外等他。“小子,他如今是皇帝,早已不是督学司的纪凌了。” “你此话何意?“ “削藩是迟早的事,你在贺州要小心,别被抓住把柄。” “……”宁毅攥紧了腰间的佩刀,想起贺州的百姓,想起麾下的将士,只觉得肩上担子是越来越重。 为求自保,回封地后,宁毅便开始暗中准备。他以“整修城防”为由,在上阳城外私自设立了铸造府,锻造长枪和弩箭。又以“安置流民”为由,招募青壮男子训练新兵;甚至动用王府的私库,从北蛮购置战马和粮草…… 再一次听到徐沧的消息,还是徐远山兵败亭山之事。 那年,蛮狗以举国之力南下,当犯境的消息传来贺州时,宁毅正在和顾婉君给孩子做着周岁礼。 未等隆圣帝下旨,他便上表朝廷,愿率部驰援北境。这一战后,原本兵强马壮的武成王府,其下精锐几乎损失殆尽,隆圣帝也借机收回了贺州的左右两营。 而今,似曾相识的一幕上演了,自己还在定平关外浴血奋战,却连家眷都已被拿下…… 风越来越大,吹散了桂花香,也吹散了曾经那个少年的豪言壮语。 断沙坡的残月渐渐高悬,那柄“破阵”刀依旧插在黄沙里,刀穗上的寒梅,在暮色中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回忆也戛然而止…… 宁毅拾起佩刀夹在腋下,缓缓擦去上面血渍。“回去吧,少都督不会为难你们,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等你们。” “王爷,我们不走。” “王爷,我们不怕死啊。” “弟兄们,保护王爷。” “我们贺州子弟从不畏死!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见身后传来阵阵呼喊,宁毅缓缓闭目,几滴眼泪也从眼缝滴落。打从私造甲胄,暗募兵丁时,他就预料到会有今日。 他不惧死,只想再见妻儿一面。“本王已经命令不了你们了吗?” “王爷!” “烦请张少督让开一道,回定平后可将黑龙骑打散,并入戍边司和凉州营。他们不会对陛下再有任何威胁……”说罢,宁毅缓缓侧身。“走!!!” 听闻此言,张岳点头颔首,旋即勒马让至一旁。“放他们过去。” 众将接令,当即率部让开道来。 看着黑龙骑残兵穿过戍边司方阵,宁毅忽然觉得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 清风徐徐,孤雁哀鸿。几息之后,他拍了拍吴忠奎的肩膀。“你也走吧。” 而此时,吴忠奎早已泪流满面:“末将追随您已有十余年了,岂会弃您而去。” “忠奎,是不是本王势危,连你也使唤不动了?” 听闻此言,吴忠奎缓缓举起佩刀。“还请王爷不要为难末将。知遇之恩……忠奎只有来世再报!” “别……”此话一出,宁毅大惊失色。“不要做傻事!” “王爷保重,忠奎……先走一步。”话到此处,吴忠奎挥刀自尽。 见此情形,张岳亦是深吸口气。”还请王爷受缚,随张某回京吧……” “纪凌还不配取我人头……”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吴忠奎,宁毅突然又放声大笑。“呵呵呵!泱泱大周,万里山河!穹庐之下,竟无寸土可容孤王之残身!”言尽,他抽刀自刎。 ……………………………………… (景平十七年春,黑龙骑归于戍边司,宁毅自刎于断沙坡。同年,隆圣帝为表武成王府攻破武敬山大营,为韩忠攻打帝丘作出卓越贡献,特赦顾婉君、宁辰、宁玉、宁武,并追封宁毅为太子太保,授晋王爵。 至此:武成王宁毅下线。) 第1559章 …… 隆圣帝收到定平关外的战报,已是十数日之后。 文德殿的铜漏滴答作响,已过三更,殿内依旧烛火通明。隆圣帝身着色常服,独自坐在御案后,面前摊着两封染过尘土的信函。 烛苗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映在满墙的舆图之上,像是要将那片刚刚标注上“帝丘郡已复”的疆域牢牢压住。 御案左侧是韩忠从帝丘发来的军报,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印早已被揉碎。隆圣帝手指反复摩挲着“宁毅居首功”五个字,指腹的薄茧刮过粗糙的麻纸,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想起当年宁毅初入宫中觐见时的模样,一袭绯色蟒袍,腰悬鱼袋,立于丹陛之下,不光脊背挺得笔直,眼中带着贺州人特有的悍勇与赤诚。 那时,谁又能想到这位武成王最终会落得个“阵亡”的结局。哪怕这“阵亡”二字,是韩忠在军报里刻意为他留的体面。 御案右侧的密信则要单薄许多,乃是张岳派心腹秘密呈送。信纸边缘有些褶皱,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 隆圣帝再次展开,目光落在“宁毅自刎”的那一段,喉结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 信中写道,宁毅临终前解下马鞍,抚摸马鬃,与他此前率军突袭镇东军大营的狠厉判若两人。写到吴忠奎挥刀自尽时,鲜血溅在宁毅甲胄之上,引得他仰天大笑。直至最后,他披头散发的喊出“穹庐之下,竟无寸土可容其残身”。 每念及此,即便张岳也是心中感慨。 “孤王……”隆圣帝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 遥想俩人初次见面,还是在督学司。自己初登大宝,大周动乱不已,宁毅随其父南征北战,平定各州叛乱。此情此景,犹在昨日。 现如今,那个曾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武成王府,终究是倒在了自己布下的局中。 是自己步步紧逼吗?不,自己给过武成王府诸多机会。私造甲胄,暗募兵丁,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面对任何一个君王,这都是抄家灭族之罪。 若说单为后嗣扫平障碍,对,也不对。自己不做,反过来等三王势大,他们同样会除掉纪氏。昔日的大夏不就是因此而分崩离析…… 念及此处,隆圣帝缓缓合上军报。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响,内侍总领韦全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内。 刘辟不在,隆圣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抬了抬眼,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快到卯时了。”韦全躬身,眼角余光瞥见御案上的密信,不敢多问,只是低声言道:“陛下,膳房备了参汤,用一些吧?” “怎么又是参汤?”隆圣帝摆了摆手,将密信折好,塞进袖中。“免了吧!”说话间,他缓缓站起身来。 窗外已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窗棂,照在他鬓角的几缕银丝上。“去传韩英入宫。” “遵旨。”韦全应声退下,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内卫副统领哪有资格参与军务,皇帝这是打算将其当作亲信培养…… 不到半个时辰,韩英便身着黑衣,快步走进了文德殿。“臣韩英,叩见陛下。” “随意些。”纪凌示意对方起身,将御案上的军报推了过去。“先看看这个。” 韩英双手接过,快速起来。当他看到“宁毅居首功”以及“阵亡”等字眼时,眉头不禁微微皱起,很快却又舒展开来。 都督府虽与武成王府无深交,韩英却也了解其军事才能。政治立场不同,强如藩王,终究也难逃皇帝的掌心。“陛下,此战大捷,得以夺回帝丘,实乃国之幸事。”说罢,韩英放下军报,抬手作揖。“宁毅虽有不臣之心,但他在断沙坡的功绩不可抹杀。” 第1560章 听闻此言,纪凌点头颔首,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递给了对方。“这封,你也看看。” 接过密信,韩英看完之后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他没料到宁毅的结局会是如此,更没想到张岳会实情密报。“陛下,这……”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未等对方多言,隆圣帝便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虽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宁毅之事,到此为止。朕要你去办三件事。” 韩英当即躬身。“臣恭听陛下吩咐。” “第一件事。”隆圣帝走到窗前,抬眼望向远处的宫墙。“即刻传旨,召集文武百官,辰时三刻在天政殿举行朝会。朝会上,朕要公开宣读韩忠的军报,追封宁毅之功。让司礼监速速拟旨。” “……”得知此事,韩英心中一动,当即低声问道:“却不知陛下欲追封宁毅为何爵?” “追封“晋王”,谥号“忠烈”,加授太子太保衔。”说罢,隆圣帝转过身来。“其麾下阵亡的吕振平、赵擎峰等人,皆追授相应官爵,家属由国税司发放抚恤金,子女可入督学司。” 韩英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宁毅虽死,但其在军中的威望仍在。好在武成王府麾下的战将几乎损失殆尽,打散之后,零散的漏网之鱼也难成大事。 此刻追封,既能安抚军心,又能彰显皇帝王风范,的确可行。“微臣遵旨。” “第二件事。”隆圣帝转动扳指,许久之后才继续说道:“你稍后去趟天牢,将顾婉君、宁玉和宁辰接出来,妥善安置在宣宁宫,让宫女太监好生伺候。待朝会结束,朕要见他们。” 听闻此言,韩英再度拱手。这显然是打算彻底了结此事,不再追究其家属,但她们此生也将被困死在京城了。“陛下放心,微臣定会妥善安排。” “还有第三件事。”说到这,隆圣帝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拟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镇南王欧阳正奇营武不慎,以至攻打南安损兵折将,致使国威受损。着即:剥夺其镇南王爵,降为一等镇安公,令其即刻入京待罪。 若敢不从,违抗皇命,当以抗旨之罪,着令李孝师、孙国安、蒙章挥师讨伐。” …… 此话一出,韩英更是心中一凛。贺州才刚倒,就要借宁毅之事立威,动如雷霆啊!“微臣遵旨。这就去办。” “退下。”言罢,隆圣帝轻轻摆手,重新坐回御案后,拿起密信再次翻阅起来…….. 刚走出文德殿,韩英就看到韦全站在不远处等他。“韩统领,陛下今日这是……” 听闻此言,韩英摇了摇头。“陛下自有其考量,我等只需遵旨行事即可。公公又何须多问?”说罢,他便快步离去。 转眼烈阳高照,辰时三刻,天政殿内文武百官齐聚。 “我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我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殿内庄严肃穆,隆圣帝身着衮龙袍,头戴通天冠,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扫过殿下的百官。“众卿平身。今日召集尔等前来,乃是有两件大事要宣布。” 闻言,百官抬头,躬身作揖。“臣等恭听陛下圣谕。” “念。”隆圣帝拂袖一挥,示意韦全上前。 甩开拂尘,韦全清了清嗓子,当即高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武猖狂,屡屡犯我疆土,窃居帝丘之地,残害百姓,荼毒生灵。 帝丘一战,宁毅奉令阻截其粮道,于断沙坡以少胜多,突袭镇东军大营,烧毁其粮草辎重,捣毁军械库,致使武敬山元气大伤。 都督韩忠趁机亲率戍边司主力,于河谷处将武敬山所部包围,发起总攻。 第1561章 武敬山仓皇落败,率残部逃归武关。莫无涯闻之,放弃七峰原,率康州军和镇东军撤出帝丘,退守井安。至此,帝丘郡失而复得。 此战之中,宁毅身先士卒,功勋卓著,然不幸阵亡。 特此:追封宁毅为晋王,谥号忠烈,加太子太保。追封吕振平为镇国将军,赵擎峰为定国将军;吴忠奎为安国将军。 其余阵亡将士,皆按其功绩追赠官爵,家属由国税司发放抚恤。钦此。” 当韦全宣读完圣旨,殿内一片寂静。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却均未出声。 萧如讳躬着身子,余光时不时望向龙椅上的纪凌。他是如何都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厚待武成王府。亦或是说,皇帝顾念旧情,默许了宁毅用自己的命换取妻儿的命。 还真是,妇人之仁…… 司徒文、韩忠、张启圣都不在,不过几息之后,萧如讳便举着笏板率先出列。“陛下英明圣断,宁毅虽死,其功绩永载史册,陛下追封其晋王,实乃民心所向,军心所归! 臣附议!” 见萧如讳带头,鲁尚文冷哼一声,旋即同样出列。“陛下,文帝有言,非皇室宗亲不得追授亲王。宁毅虽有功绩,却……” “够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此事无须多言,给朕退回去。”说话间,隆圣帝缓缓站起身来。“宁毅为我大周征战多年,又立下赫赫战功。此次断沙坡一战,他以攻为守,绝地反击,为夺回帝丘立下汗马功劳。 追封他为晋王,既表彰其功绩,也是告慰阵亡的将士。”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日前,朕于西城围猎,却遭歹人刺杀。经查实,乃元武暗哨所为。 贼子栽赃嫁祸,至武成王府含冤受屈,其心当诛。顾婉君护驾有功,复其昔日勋爵,加授一品诰命。”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百官面面相觑,旋即齐声应道。 “都免了。”见众人如此作态,隆圣帝缓步走下台阶。“这第一件事说完,接下来便是第二件事。” 听闻此言,韦全当即高举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南王欧阳正奇,奉命攻打南安,却指挥失当,以至损兵折将,使我大周将士伤亡惨重,国威受损。 为正国法,肃军纪,着即剥夺欧阳正奇镇南王爵,降为一等镇安公,令其即刻回京待罪。钦此。” 这道圣旨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愈发紧张。没有司徒文和韩忠在场,皇帝又接连扳倒了两王,一众朝臣噤若寒蝉,压根不敢接话,即便萧如讳也同样如此。 瞧着百官的反应,隆圣帝心中满意。“诸位爱卿,若无它事,那便散了吧。”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此话一出,百官如蒙大赦,再次躬身应道。 “散朝!”言罢,隆圣帝大步离开殿中。 当他去到宣宁宫,已是傍晚,此时的顾婉君母子三人也已被接到了此处。 顾婉君身着一袭素衣,面色苍白,却依旧难掩其清丽的容貌。她的一双儿女,围坐在其身边,眼中满是怯意。 “……”见到是隆圣帝走进宫中,顾婉君连忙起身,拉着两个孩子跪地行礼。“罪妇顾氏婉君,携子叩见陛下万岁。” 隆圣帝走上前,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都免了吧。坐下说。” 顾婉君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孩子们站了起来。“罪妇不敢。” “宁毅阵亡了,他为大周立下功绩,朕已经追封他为晋王,谥号忠烈。”说罢,隆圣帝掸了掸椅子,自顾自的坐下。 此话一出,顾婉君的身体微微一颤,旋即便是天旋地转,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 几息之后,她抬起头,稳定心神,看着对坐的隆圣帝潸然泪下。“你真是好手段……” “他不愿随张岳回京,非朕本意。”话到此处,隆圣帝也是叹了口气。“朕已经下令,将你们母子安置在宣宁宫。 往后,你们就在此处安心居住,朕会派人好生照顾你们,不要想着再回贺州了。” “父王他……”宁玉抬起头,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顾婉君。“陛下,我父王……” “你父王是个英雄,他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也为你们换取了难得的生机。”说着,隆圣帝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你们可以感谢他,但不能记恨朕,否则,他就白死了……”话到此处,他拍了拍顾婉君的肩膀。“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朕留着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朕添堵!不要辜负了宁毅为你换来的性命。”言尽于此,隆圣帝转身离开了宣宁宫。 也正是这一刻,二十余年的呕心沥血,他将大周的皇权推到了顶峰。 第1562章 ……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接连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响,接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金根辇终在玉螭城门前缓缓停下。 徐平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扫过城楼上那斑驳的匾额,长长舒了口气。 连日来的长途跋涉,即便是他这般常年征战的武将,也有些疲惫,更不必说刚生产完不久的薛若薇。 “大将军,玉螭到了。”亲卫翻身下马,恭敬的候在车旁。 “走了那么久,总算快入梁了。”说着,徐平俯身扶着薛若薇下车。 薛若薇身着素色披风,脸色尚带着产后的苍白,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徐承岳。小家伙睡得正熟,呼吸均匀。 “这一路跋涉,咱们在玉螭稍做休憩。”言罢,徐平甩开袖袍,伸手替对方拢了拢披风上的领口。“慢些。” “不碍事。路上已然耽搁许久,要不还是直奔大梁吧。”薛若薇浅浅一笑,目光落在了城池之内。 “也不差这三两天。”徐平应声,转头对下人吩咐道:“去安排驿馆,挑清净些的院落,再让人备些温补的汤药和吃食。 另外,传我将令,护送的禁军即刻启程返回京城,只留镇南军亲卫随行。” “诺!”亲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诸事安排妥当…… 入城后,徐平带着薛若薇和徐承岳住进了驿馆后屋的静院。 院落不大,倒也雅致清幽,院中栽着几株老槐,枝叶繁茂,遮住了大半日头。 安顿好妻儿,薛若薇早已疲惫,抱着孩子便沉沉睡去。徐平坐在廊下,看着院中摇曳的树影,心中却难以平静。 此次从京城前往大梁,因薛若薇产后体虚耽搁了不少行程。如今虽到玉螭,他却总觉得京中有大事在发生。路途遥远,消息闭塞,亦是难以探知详情。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启禀大将军,玉螭郡守潘珉和禁军副统领蒙章前来求见。” “哦?”徐平略感意外,自己刚到玉螭不过两个时辰,这些人倒是来得迅速。“让他们到前堂稍候,我即刻便来。” 整理了一下衣袍,徐平快步来到前堂。 只见两人正端坐堂中,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见礼。“卑职参见征南大将军!” 潘珉还是那副谄媚的模样,面容和善,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徐平抬手虚扶,旋即指了指椅子。“二位不必多礼,坐下说吧。” 三人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茶水。 几息之后,见无人说话,潘珉倒是率先开口,语气也很是恭敬。“大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下官得知您抵达玉螭,便立刻与蒙统领一同前来拜见。 不知大将军此次前来,可有需要下官效劳之处?” “不过是途经此地,夫人刚刚生产,会在此休整几日,不必劳烦潘大人。”说罢,徐平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倒是蒙统领,你驻守此处,军务繁忙,怎的也有空过来?” 听闻此言,蒙章面无表情,只是拱手抱拳。“大将军乃岳南道行军总管,统领梁东和玉螭的一切军务,末将身为驻军统领,理当前来拜见。 听闻大将军夫人生产,末将备了薄礼,算是聊表心意。” “西宁一别,转眼过去半年,蒙统领风采依旧啊。”话虽如此,徐平却心中了然,无非是打探自己的动向罢了。 几息后,未等对方接话,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二位有心。今日天色已晚,倒不如就在驿馆设下便宴,边吃边聊如何?” 潘珉自然求之不得,连忙应下,余光却是瞥了眼蒙章。“岂敢岂敢!下官这就备宴。” 第1563章 “……”见对方如此,徐平也并未多言。“如此甚好!” 待潘珉离去,蒙章有意无意的吹捧了徐平一番,时不时还点到飞云关之战。 二人攀谈正欢,不多时,潘珉便已将宴席便已备好。 席间,潘珉频频向徐平敬酒,言语间极尽奉承之词。蒙章也会偶尔插言,却并未有过于谄媚之态。徐平自是一一应对,却始终没有透露过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潘珉看了一眼蒙章,见蒙章微微点头,便放下酒杯,神色郑重地对徐平说道:“大将军,下官今日前来,除了拜见将军之外,还有一些重要消息想向大将军禀报。此处人多眼杂,却不知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一动。他看了眼身旁的侍从,侍从会意,连忙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关上。“何须借步,有话不妨直说。” “这个……”潘珉挤出笑脸,旋即压低声音开口回道:“大将军可知,半个月前,帝丘郡那边传来了消息,武成王宁毅于断沙坡一战中不幸阵亡了!” “你说什么?”此话一出,徐平骤然站起身来,脸上满是震惊之色。“此事当真?具体情况如何?” “千真万确。”潘珉提起酒壶倒满一杯,旋即凑上前去。“据说武成王奉大都督命,率部驻守断沙坡。他以攻为守,突袭镇东军大营,烧毁了武敬山的粮草辎重。 此战本是立下大功,却也损兵折将,最后却落得个阵亡关外的结局。 至于具体细节,下官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朝廷已经下旨,追封宁毅为晋王,谥号忠烈。” “……”徐平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起桌面。宁毅的死太过于蹊跷,以他的军事才能,即便身陷险境,也不至于轻易阵亡。 自己才刚拿下飞云,皇伯父就下手了,倘若再拿下虎威,是不是就要…… 瞧见徐平低头正思索,潘珉满脸堆笑,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就在前日,朝廷派遣的圣使去到了镇南王府。 圣旨曰:说镇南王攻打南安指挥失当,损兵折将,致使国威受损,剥夺镇南王爵,降为一等镇安公,并令他入京待罪。他若不去,朝廷便会调集三镇兵马讨伐,包括蒙统领在内。” …… 纪凌此人惯会隐忍,他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司徒文的话缓缓浮现在徐平脑海之中。 三王之中,武成王府已倒,如今又要削去镇南王的爵位,剩下的靖北王府恐怕也是岌岌可危。话虽如此,徐平却不认为欧阳正奇会坐以待毙。亦或是说,狗急跳墙? 沉默片刻,徐平饮下一口老酒。“却不知潘郡守告知此事,意欲何为?“ 听闻此言,潘珉佯作苦笑。“下官不过是一郡郡守,哪敢妄议朝政。只不过,玉螭同样隶属南境,虽不受镇南王府节制,却也深处其地啊。 此事太过突然,下官自然惶恐。老王爷在此地经营了多年,根基何等深厚,想来不会束手就擒,南境怕是要生动乱啊!” “哦?”徐平嘴角微扬,带着几分试探。“本将不过途经此处,这些话,潘郡守还是藏在肚子里为好。” 潘珉眉头一挑,当即起身作揖。“大将军此言差矣!您乃岳南道行军总管,下官自然是要向您禀报的。” “正是如此!”蒙章放下酒杯,同样也接口回道:“若是欧阳正奇抗旨不遵,南境必定生出大乱。既然将军兼领玉螭,又掌陛下金令,恐怕是要出兵平叛的。潘郡守所为,并无不妥。” 第1564章 尼玛了个***!怪不得之前回京述职,纪凌将金令交给了自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运筹帷幄之中,掌控千里之外。皇伯父啊,你特么还让不让人玩了?????????槽!!! “多谢二位告知,夫人和孩子刚到,还需安顿,今日就先到这吧。”言罢,徐平掸了掸衣袍缓缓起身。“潘郡守若是还有其他消息,可再来驿馆来寻我。” 潘珉和蒙章对视一眼,见徐平已然有了送客之意,便也识趣的起身告辞。 送走两人之后,徐平回到静院。薛若薇已经醒了,正在给徐承岳喂奶。见是他进来,便将孩子放下。“方才是?怎去了那么久。” “玉螭郡守潘珉和禁军副统领蒙章,过来拜见我。”说话间,徐平走到床边,语气颇有些凝重。“京中出了大事,非但宁毅阵亡,陛下还传旨削去欧阳正奇的镇南王爵。” 薛若薇闻言也是一惊,拉开椅子招呼徐平坐下。“武成王怎么会突然阵亡?镇南王又是犯了什么罪?” “具体的内情我还不清楚,发生这样的大事,想来吴文渊肯定修书给了军师,咱们回到岳山便可知晓。”说着,徐平叹了口气。“武成王府刚倒,陛下就要动镇南王,他这是打算借我的手去下刀子啊。这个老阴逼!” “那你打算怎么办?”即便不懂政局,薛若薇依旧是无比担忧。她拾起帕子擦去徐平额头上的汗渍,将手放在对方掌心。“为防耽搁了正事,咱们还是尽快去大梁吧。”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徐平甩开对方的手,整个人的脸色来回变幻。“早不来,晚不来,老子刚到南境他圣旨就送到了。 欧阳正奇若是去京,他这辈子恐怕就在京城养老了。他若是不去,那就是抗旨。 初定岳州之时,我曾向朝廷请旨节制岳南道。本意是想和皇帝讨价还价,没想到他直接就答应了。 他那么大度的吗?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如今金令在手,蒙章名义上又归我调遣。若要讨伐欧阳正奇,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槽他**的!老子真成棋子了,完全没被当个人啊。” “永宁……” 薛若薇话未说完,徐平已经起身。“我得梳理下前因后果,还得探探欧阳正奇的态度。 潘珉恐怕还会来向我禀报些消息,等了解了更多情况再说吧。你先回屋,好生休息。” 见对方心情沉闷,薛若薇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她收拾好衣物,抱着承岳便转身回屋。 待她离去,徐平独自坐在院中沉思。 自己身为岳南道行军大总管,统辖梁东和玉螭的一切军务。如今南境即将动荡,自然是责无旁贷。 可自己刚拿下飞云,且不说根基未稳,若贸然卷入这场纷争,不光会延误北上虎威的进程,甚至还可能损兵折将…… 一口一个好侄儿,一刀一下九九九。皇伯父啊皇伯父,我再也不跟你斗了,求求你当个人吧………….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 徐平反复梳理着白天听到的消息,试图找出其中的关键。宁毅的死,镇南王被削爵,这显然是皇帝和老爷子私下有过商议,否则北境绝不可能毫无发声。 皇帝想要集中皇权,清除藩王势力,这个人尽皆知。原本只是分化镇南王府,突然转变为如此激进的手段,势必引发动乱。 自己身为征南大将军,究竟应该站在什么立场?是顺从皇帝,除掉欧阳正奇?还是暗中支持他,甚至拉拢他? 念及于此,他整整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刚洗漱完毕,徐平正陪着薛若薇用早膳,亲卫快步而来,神色也有些凝重。“启禀大将军,外面有一个自称是镇南王府的人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镇南王府的人?”徐平心中一动,当即放下碗筷。“他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人说事关重大,必须当面商议。” 思索了片刻,徐平起身。“把他带到后院的书房来,注意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诺!” 见人离去,薛若薇有些担忧。“会不会来者不善?” “玉螭距锦宁数百里路,来得那么快,怕是早就一路尾随了。”说话间,徐平拍了拍对方的手。“你回房休息,我去见一见他。” “嗯……” 去到后院书房,徐平刚坐下不久,亲卫便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身着锦袍,面容不凡,举止也是颇为优雅得体,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见到徐平,他抬手作揖。“欧阳靖,见过徐将军。” “原来是镇南王府长子,有礼了!”徐平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几息之后微微抬手。“却不知来寻徐某是为何事?先坐下说吧。” “多谢将军!”欧阳靖语气和善,姿态也放得较低。“徐将军,家父收到朝廷的圣旨,说要剥夺我镇南王爵,令之入京待罪。 三王之剩二王,此次前来,是想向徐将军求助。” 第1565章 …… “哦?”见对方直奔主题,徐平倒也来了几分兴趣。他揭开盖殴轻吹几口,旋即浅浅饮下几许。“既有陛下圣旨,我等身为臣子,自当谨遵上谕。”说着,他抬手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微微拱手。“你乃藩王子嗣,当知晓朝廷严令禁止与外将勾连。欧阳公子来这驿馆寻我,恐怕是多有不妥吧。” 此话一出,欧阳靖的脸色稍稍一变,很快却又恢复如初。“此处就你我二人,徐将军难道就不是藩王子嗣了?何必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来搪塞在下。” “你莫不是以为徐某是什么乱臣贼子?亦或是说你镇南王府想忤逆圣意不成?“徐平敲了敲桌案,旋即微微抬手。“来人!送客!” “且慢!”欧阳靖一步上前,握住徐平的手腕缓缓放下。“徐世子乃征南大将军,统辖岳南道的一切军务。若说镇南王府有逆反之心,将军打算率部讨伐吗?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将军乃是聪明人,断然不愿趟这滩浑水吧。” “嚯嚯!”徐平放下茶杯,将对方的手一把挪开。“圣旨前几日已到,按说老王爷应该即刻入京,你来此见我,难不成就是说这些废话?“ “父王忠君爱国,自是不敢违抗皇命。此前攻打南安失利,公孙禹有不可推卸之责,绝非父王一人之过。”话到此处,欧阳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想来朝中有人暗中作梗,非但蒙蔽圣听,还意图陷害家父。 徐将军远道而来,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将军莫要推辞。”话到此处,未等徐平开口,他便将银票塞进了对方袖袍中。“父王知晓将军经略岳州不易,特备粮草二十万石,郡马七千匹,轻甲五千副,重甲两千副。 父王年迈,以无力驻防边陲。将军只需上表朝廷,愿派兵协防思南,抵御南安来犯,如此即可。”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冷笑。不得不说,用那么大的好处来考验干部,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啧啧!真是阔错!”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欧阳公子这是打算拉徐某下水吗?派兵入驻思南?是抵御南安,还是抵御李孝师? 此事事关重大,徐某不过途径此地,又怎么能随便开口?而且君无戏言,陛下既然已经颁下圣旨,依徐某之见,老王爷还是趁早出发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徐平。”欧阳靖见对方言辞含糊,不肯明确表态,暗暗握紧拳头。“如今武成王已死,三王只剩家父和靖北王。若是连家父也倒了,接下来必然轮到你靖北王府。 所谓唇亡齿寒,将军若是坐视不管,将来是何下场,想来不必在下多言。”话到此处,他抬手作揖。“所谓派兵协防,不过托词罢了,二王本就同气连枝。 你如今执掌岳州,只需上表朝廷站队。二王联手之下,想来皇帝也不敢妄动刀兵。”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反复思量。 既然圣旨已到,此时出面站队南境,无异于公然挑衅朝廷。若是不出面,自己同样要派兵讨伐。三王一旦倒下两个,自己还没拿下大梁怕是靖北王府就得被铲除。 但话说回来,站队南境,等同于谋反,大周必然全境开战。如今的虎威局势紧张,一旦错失良机,恐怕再也无力角逐大梁的政权。 是挥师北上虎威,还是派兵协防南境,亦或是说……遂了皇帝的愿,出兵讨伐南境? 第1566章 见徐平神色不停的变幻,欧阳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徐将军且看!” “哦?”接过密信,徐平拆开一览。朝廷暗中扶持欧阳宇,这个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当看到皇帝以驸马和镇安公之位让其投诚时,他一把将信撕毁。“这信你从何处得来?” “信中内容你可以完全相信,至于从何处所得,就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说着,欧阳靖掀开袍尾再度坐下。“长公主已许给东卢为太子妃,二公主无权无势,亦无母族相助。四公主生故,六公主有意许配给你。谁会与舍弟联姻,想来不用在下言明。 素闻将军和月华公主乃青梅竹马,你虽迎娶姜云裳为妻,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遗憾吧。 站队南境,助我除掉二弟。你父王掌北境二十万边军,咱们联手,同样有兵二十万,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够了!”听闻此言,徐平面色一沉。“徐某可以纳姜云裳为妻,纪月华自然也可嫁于他人为妻。徐某即将率兵北上虎威,其间利害你当知晓。想让徐某助你夺权?这点筹码还不够。” “当然不够!”欧阳靖并未动怒,反而举杯饮茶。“皇权天下,九五至尊,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如此简单的道理,在下自然知晓。 只不过,一旦舍弟倒戈,他麾下兵马可不在少数。收编了南境,大周的皇权将再无人可以撼动。 徐平,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什么话不必藏着掖着。父王垂垂老矣,想来时日无多。你若是与我联手,一旦起兵,在下愿奉你为主,如此,可够诚意?如此,可够筹码?” “呵呵!你糊弄鬼呢?”徐平先是一怔,旋即大笑出声。“你既有此密信,为何不将之交于你父王?你本就是藩王子嗣,即便徐某真能问鼎天下,你依旧是臣子。如此一来,岂不是白费周章?” “活着总比死了好!”欧阳靖眉头微皱,脸上的表情突然阴沉了几分。“朝廷一直在暗中扶持舍弟,一旦投诚,他势必将我铲除。 至于信?呵呵!你以为我父王不知吗?进一步,他畏虎,退一步,他畏狼。之所以任由老二发展,无非是左右摇摆罢了。 打又不敢打,投又不想投,真到了皇帝讨伐南境之际,他无非是想借着老二给欧阳家留点血脉罢了。” …… “如此说来,不甘心的是你?”二人聊了这么久,徐平这才明白了对方的真实意图。“欧阳靖,说实话,我并不信任你。 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此次,徐某会在玉螭休整几日,若你真有诚意,可引徐某与你父王一见。” “…….”听闻此言,欧阳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也罢,这个我来安排……” 徐平点头起身,旋即挥了挥手。“回去告诉你父王,就说徐某在玉螭等着。此事若是走漏风声,我即刻便会离开南境,请把!” “三日之内!”欧阳靖起身作揖,而后掸了掸衣袍。“只要二王同心合力,南北之地,战卒与辅卒共计四十余万,此内披甲之数更是不下十万,缘何不敢一争高下? 徐世子,望你好生考虑!” “送客!”言罢,徐平快步走入内堂。 送走欧阳靖后,他独自坐在书房中陷入了沉思。 邀欧阳正奇与自己相见,无疑是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若是此事被皇帝知晓,必定受到猜忌,甚至会被蒙章当场拿下。 即便如此,还是得见一面。 无论是伐还是助,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得贡献不少出去。这还只是次要,一旦深陷南境这团泥潭,如何还能抽身前往虎威? 第1567章 念及此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着徐平的内心。 只恨玉螭离岳山还有千里之遥,即便是快马加鞭,往返也需耽搁颇久。若是……陆铮还在,他当有妙计献上。 正在他沉思之际,薛若薇走了进来,见徐平神色凝重,便开口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欧阳靖!”徐平仰头揉了揉眉心,旋即将之抱在腿上坐稳。“你不在房中休息,怎么出来了?” “你啊,迟迟未来用膳,饭菜也是热了又热。”说罢,薛若薇从兜里取出几块麦饼。“先填填肚子,有什么事,吃饱了才有精力想。” “多谢!”徐平握住薛若薇的手,将方才和欧阳靖的对话悉数告知了对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得知此事,薛若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站队镇南王府岂不是谋反吗?倘若放弃,靖北王府又真成了孤王。 念及于此,她靠在徐平胸膛,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后背。“抱歉,我既不懂政局,更不懂打仗,什么都帮不了你。但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是吗……”徐平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放心,不会有事。如今的镇南军中,除了老四、许阳、郭子韬等人还是周臣,其余都是我自己的班底。 宇文萧和吴文渊虽在定平,这里还有李正我、林聿伯、唐禹、杨定以及薛家三人,自保无虞。” “既是如此,我扶你回房休息吧。”薛若薇起身为徐平脱去外袍,拉着他缓缓起身…….. 接下来的两日,徐平一边在玉螭休养,一边密切关注着南境的动向,其间还连发了三封密信送往岳山。 亲卫每日都会来向他禀报最新消息,据其所述,镇南王府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也不知欧阳正奇是否真的会来玉螭。 不过徐平并不着急,反正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选择都颇为困难,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去深思熟虑。 傍晚,就在他用膳之际,院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大将军,潘郡守前来求见。” “又是他?让他等着。”说罢,徐平调整好心情,起身去往堂中。 片刻之后,潘珉跟着亲卫走入,见徐平神色严肃,他赶忙上前施礼。“启禀大将军,下官有要事禀报。” “坐下说。”徐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身为郡守,不在衙门坐镇,又有何事要禀?” 潘珉坐下后,当即满脸堆笑。“大将军明鉴,据下官今早探得,南甫和临水似有粮草调动啊。” “哦?你消息倒是灵通!不愧是经略边陲重镇多年之人。”说话间,徐平抬手一挥,随侍赶忙上前奉茶。“南甫是孙国安的老巢,临水是公孙禹的屯粮重镇,有粮草调运,很奇怪吗?“ “这……”潘珉眉头一皱,将刚端起得茶杯又缓缓放下。“大将军所言极是,只不过……” “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陛下的圣旨已到多日,镇南王府迟迟未有表态。既未入京,也未遣使,怕是暗中心怀不轨,欲有叛逆之势啊。”话到此处,潘珉掸了掸袖袍起身作揖。“大将军总领岳南道,既然黔州与湘州有样,岳州也当紧随其后才是……” “呵呵呵!”徐平微微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调侃。潘大人,你是在教徐某做事吗?亦或是说,你觉得欧阳正奇会入京待罪吗?” 听闻此言,潘珉赶忙施礼。“大将军天威惶惶,下官岂敢僭越。 不过,依下官之见,欧阳正奇恐怕不会轻易就范。他在南境经营多年,手下亦有不少精兵悍将,若是他生出异心,朝廷想要拿下也并非易事。 既然陛下已颁圣旨,着令蒙统领共伐,还请大将军早做定夺啊。” “哼!!岳州兵马需严防甘州,以免南安再度来犯。而飞云才历战事,粮草不济,兵力匮乏,又如何能够轻易调兵? 此事,本将心中已有定数,尔等只需做好份内之事,其它的,休要多言!”说罢,徐平缓缓起身。“下去。” “是是是!下官这就走……”潘珉本欲再说些什么,瞧着徐平脸色有些不对,却也不敢再多逗留。 待其离去之后,徐平取下腰间的兵符握在手心来回摩挲。这么几年来,隆圣帝到底有多么可怕,他的体会是愈来愈深。若说联合镇南王府与之一斗,实在是没有把握。感觉基本上等于白给…… 没有多想,徐平轻叹一声后起身朝着屋外走去。穿行在驿馆的庭院中,望着满园春色生机勃勃,顿觉心意涌动。 “启禀大将军,他们来了……” 徐平刚刚寻得一处矮石坐下,院外两名亲卫快步走了进来。 听闻此言,他神色一变,旋即握紧手中双拳。“知道了,让他们来书房相见。” 第1568章 …… 书房内烛火跳动,映得三面书架上的兵书甲胄泛着冷光。徐平背对着门,手指摩挲着案上那方“岳南道行军总管”的铜印,指腹的薄茧蹭过印面的兽纹,接连发出细微的声响。 片刻后,亲卫在外轻叩三声,压着嗓子禀报。“大将军,人到了。” “嗯!”徐平缓缓转过身,脸上已不见半分焦躁,只剩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开门。” 两扇沉重的梨木门被缓缓推开,欧阳正奇扶着腰上的玉带,缓步走了进来。他穿的不是藩王常服,而是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袖口磨出了浅白的毛边,唯有腰间那枚双鱼佩,还是当年仁宗御赐的旧物,透着几分贵气。 其身后的欧阳靖则一身玄色短袍,腰间悬着制式长刀,常年习武的底子,让他的脚步落地近乎无声。 “徐将军年轻有为,果然名不虚传。”欧阳正奇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藩王久居上位的威仪。 他没有入座,只是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南境舆图,“这玉螭驿馆的书房,倒比老夫王府内的军帐还齐整。” “哟!是镇南王来了!”徐平抬手引向两侧的紫檀椅,椅上铺着蜀锦软垫,是他特意让人从岳州带来的。“王上屈尊来访,徐某总得知会些体面。坐吧。” 说罢,他亲手为欧阳正奇斟上茶水。茶汤碧绿,是今年的明前新茶。“王上镇守南境三十余载了,徐某早在北境之时,就常听家父说起王上当年平乱旧事,那可是大手笔。” 欧阳正奇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用杯盖撇着浮沫,目光始终放在对方脸上。“靖北王当年在燕岭关虎拒蛮狗,也是传为佳话。只是眼下,咱们两家怕是都有各自的难处。” 这话开门见山,徐平却不接茬,转而看向了欧阳靖。“欧阳公子一身衣着,想来是刚从军营过来?南境的兵,大多是您父王当年练出来的底子。交到公子这,却不知是否落了下乘。” 听闻此言,欧阳靖手指无意间扣紧腰间的刀鞘,语气也随之冷硬。“徐将军乃是岳南道的行军总管,南境军务,你该比我熟络才对。” “一码归一码!这有些事啊,还得王上点头才作得了数不是?”徐平放下茶壶,指节轻敲案面。“陛下的圣旨,徐某已经知晓,镇南王营武不慎,削爵入京待罪。这话重了,却也留了些余地。” “呵!”欧阳正奇终于是呷了口茶,茶汤入喉,他才缓缓开口:“留余地?当年,皇帝在巡历之际,削了禹王府中事的职,说什么让湘州清静些。结果呢?一年后禹王就病故了。 老夫此番入京待罪,怕不是也得步那几王的后尘。” “王上多虑了。”说话间,徐平忽然身子微微前倾。“禹王做的那些事,即便先帝在位,断然也饶不了他。至于王上,只是指挥失当,性质也是不同。 再者说,武成王才刚刚阵亡,陛下就追封了晋王,还谥号忠烈。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也不愿落个薄情狠辣的名声。 王上若是主动入京,认个错,说不定还能保住王府血脉,得以安享晚年。” “荒唐!”欧阳靖眉头一皱,突然就攥紧了刀鞘。“徐将军这是在劝我等束手就擒? 武成王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我当是心知肚明。韩忠和司徒文不在,朝廷上下谁不胆寒,谁又敢妄论半个字? 什么营武不慎,有损国威。不过是给削藩找个由头!我父王若是入京,不出三月,镇南王府就得跟武成王府一个下场!” 第1569章 “欧阳公子慎言。”徐平语气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陛下可从未明言削藩,武成王为国捐躯,此乃无上荣耀。至于王上,陛下旨意也不过是入京待罪,降为国公,岂可臆测? 这些年来,各地的藩王诸侯拥兵自重,州府税银大半都入了他们私库。国税司自是年年亏空,如此下去,大周根基动摇,我等臣子也断无好日子过。” “呵呵呵!都是一丘之貉,徐将军又何必惺惺作态?”说罢,欧阳靖霍然起身。“当年世祖皇帝分封诸王,为的就是镇守边疆。如今太子贤羸弱,陛下那么急着铺路,分明是不给咱们半点活路。” “靖儿慎言!”欧阳正奇低喝一声,欧阳靖大手甩开衣袍,方才不甘的坐下。 几息后,欧阳正齐缓缓放下茶杯,不停的抚摸着须髯。“徐将军啊,老夫知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不用跟老夫说这些场面话。 老夫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你……若是老夫不愿入京,你这岳南道总管,打算如何?” 此话一出,徐平沉默了。 宁毅身故,朝廷倒是公开追封“晋王”、还谥号“忠烈”。皇帝借着追封来安抚军中宁毅的旧部,又以“阵亡”掩盖他政治清算的本质。贺州营十万精锐被其兵不血刃的拿下,南境这虾兵蟹将又算得了什么? 武成王府一倒,以欧阳正奇战败为由迅速削爵,逼着他入京的同时,还将自己也推到了平叛的前线。非但如此,皇帝提前授予自己岳南道行军总管的职权与金令,使自己名义上兼领着玉螭军务。 若是抗命,则可治罪。若是奉命,则坐收藩王内斗之利。既制衡了岳州兵马,又无时无刻不在试探自己的忠诚度。 如此手段,且皆是阳谋,尽显纪隆圣的帝王权术。此番环环相扣,破局显然不现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念及于此,徐平的眉头是越皱越紧。许久之后,他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推到了欧阳正奇面前。“这是西宁的兵马册,一万三千战卒,两万九千辅卒,都在这上面。 蒙章所部就在玉螭,李孝师的大军也已经囤积在紫竹。好在孙国安在晋陵不敢妄动,王上若是抗旨,徐某奉旨讨伐,那是名正言顺。 可若是王上愿意拿出诚意,徐某也能让这份名册合理的丢失。” …… 听闻此言,欧阳正奇伸手拿起名册,却是不看,只将指尖划过纸页。“什么样的诚意才叫诚意?” “很简单。”徐平伸出三根手指。“其一,王上从锦宁筹集三十万石粮草调往岳州,就说支援前线,抵御南安,朝廷也无话可说。 其二,将麾下的一万八千虎啸骑,和三万锦卫营编入岳州军序列,归徐某节制,对外称协同训练。 其三,王上年迈,可上表朝廷举荐徐某兼任南境总督,提调南境的一切防务。 旦行如此,徐某当力保镇南王府无恙。” “你好大的口气!“欧阳靖冷笑一声,当即重拍桌案。“这一手算盘打得,粮草、兵马、兵权你全都要,这跟削藩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徐平并未理会对方,反而转头看向欧阳正奇。“粮草算是借的,将来岳州丰盈,徐某加倍奉还。 兵马嘛,那也是暂编。若是朝廷真的要动王上,这些人依旧是镇南王府的底气。 至于总督之职,有了这个名头,徐某才能名正言顺的替王上斡旋。 第1570章 尔等不妨换一个念头思考,一旦徐某接掌南境军务,意味着手握两州之地,且与岳州并联。旦行如此,除非陛下愿舍弃岳州,否则只能默许。似这般,矛头还会对准二位吗?压力可全都在徐某身上。 徐某皮糙肉厚,自是不惧。倘若朝廷真要鱼死网破,咱们再行联合也未尝不可。” 听闻此言,欧阳正奇捏着名册的手指微微颤抖。几息之后,他抬头看向徐平,目光中多了几分忌惮。“徐将军所要这些,是为了你靖北王府,还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徐平话锋一转,语气也刻意带着几分坦诚。“陛下削去镇南王府,下一个自然就是我靖北王府。唇亡齿寒的道理,徐某也是知晓。 我帮你挡住朝廷的兵,你帮我巩固岳南的权,咱们算得上各取所需了吧。” “呵呵!如此说来?徐将军是要放弃北上虎威了?”欧阳靖捏碎杯盏,显然是完全信不过对方。“你未免把我等当傻子了吧。” “自然不会!徐某走后,会调李正我前来南境坐镇,这个不劳公子费心。”说罢,他转头看向欧阳正奇。“王上以为如何?” “各取所需?”欧阳正奇放下名册,不禁长叹一声。“老夫当年跟着先帝南征北战时,连你父亲都还是个校尉。 现如今,你却要跟老夫谈各取所需,真是大江后浪推前浪啊。”话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粮草可以调,但只能调二十万石。锦卫营可以暂编,但将领也必须是老夫的人。 至于总督之职,老夫可以上表朝廷,但你得先除掉蒙章。用什么理由,你自己想。” “二十万石太少,至少二十五万。”徐平神色虽不变,却寸步不让。“领军之将可以是王上的人,军纪却是徐某说了算,且需监军常驻。 至于蒙章,除掉他等同于公然谋反,这个徐某是万万做不到的。 王上乃是前辈,该知道合作的诚意,不是靠退让,而是靠对等。” “如此说来,就是没得商量了?”欧阳正奇似乎并没有觉得奇怪,他掸了掸衣袍,撑着扶手站起身来。 见徐平不接话,书房内顿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还在噼啪作响,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片刻之后,欧阳靖微微摇头。“父王,依儿之见,或可一试……” “徐平根本不是在谈判,他是想借机吞并咱们,再利用其父亲与皇帝周旋。”说罢,欧阳正奇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双鱼佩。那是他当年随仁宗出征时,仁宗亲手挂在他腰间的。一晃数十年,物是人非了。“走吧……” “父王……” “老夫年迈……”过了许久,欧阳正奇才睁开眼,眼中满是疲惫。“打不动仗了,也不想再打了。南境的百姓跟着老夫吃了太多苦,不能再让他们陷入战乱。 与其被靖北王府吞并,不如投诚吧,纪凌不会斩尽杀绝的。” 此话一出,欧阳靖心中恼怒。“父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罢了。”欧阳正奇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似乎连腰杆也弯了不少。“来前,老夫已经上表,请求入京待罪。 明日老夫就收拾行装,带着你一起走。到了京城之后,咱们闭门谢客,镇安公府也不再过问朝政,算是留个体面吧……” “简直荒唐!“欧阳靖骤然转身,腰间的长刀发出“哐当”一道声响。“你忘了四弟是怎么死的吗?当年就是因为你要送他入京为质,他在自缢在书房。 转投朝廷你真以为纪凌会放过咱们?如此谨小慎微,你是想重蹈覆辙? 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跟你入京!你若是要投朝廷,那就别怪不得我了……” “放肆!”欧阳正奇怒拍桌案,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要把整个欧阳家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老夫告诉你,这事由不得你!回到锦宁之后,你必须随为父入京。” “父王啊父王,世人都说你是偏安一隅的鼠辈,果不其然啊……”说话间,欧阳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这么些年来,你纵容老二与我争权,不就是想在纪凌那儿留个后手吗?事到如今,你带着我入京,却将他留在锦宁,还真是好算计!” “你说什么?”欧阳正奇气得脸色铁青,颤颤巍巍的抬手指向对方。“老夫是镇南王,你是我儿,你安敢忤逆为父?” “我命由我!谁想取我性命,我就先取了他的命!”说话间,欧阳靖的声音愈发冰冷。他抽出腰间匕首,缓缓靠近欧阳正齐。“父王,别怪儿子不孝,要怪就怪你太懦弱,太糊涂!” “噗!!!”突如其来的举动,欧阳正奇当场愣在原地。 他看着匕首从自己的后背穿胸而出,又看向欧阳靖眼中的狠辣,突然明白了什么。“好好好!好得很啊!养了这么多年的儿,竟然会弑父夺权……真是报应啊……”说罢,他死死握紧匕首,几息之后,缓缓瘫倒在地。 …………………………………….. (景平十八年初夏,镇南王欧阳正齐被其子诛杀于玉螭。至此,异姓三王只剩徐沧。) 第1571章 …… 欧阳正奇栽倒的闷响声刺破书房寂静,温热的鲜血溅在徐平案前的地板之上,很快便晕开一片刺目猩红。“啧啧啧!” 瞥了眼自己父亲的身体,对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枚双鱼佩,欧阳靖却连表情都没有半分的变幻。“倒是让徐将军见笑了。” 徐平端坐在紫檀椅上,指尖依旧摩挲着那方铜印,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几息后,直至欧阳正奇彻底没了声息,他才慢悠悠的抽出腰间帕子,擦了擦溅到袖口的血点。“欧阳公子倒是比你父王果断,弑父这样的事,连徐某也是大开眼界。” “徐将军的口碑,相较在下而言,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欧阳靖淡淡的回道,俯身取下欧阳正奇怀中的腰牌。“似你这般阴险狡诈之人,还会在意这些?” 听闻此言,徐平依旧端着茶杯,只是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呵呵呵!宵小与枭雄多少还是有几分差异。” “哦?原来徐将军自比枭雄?”欧阳靖用力拔出匕首,看着其父的尸体,眼神中没有丝毫悔意,只有戏谑与阴沉。 几息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匕首上的血滴落在地,发出“滴答”的声响。“徐将军,如今我父王已死。从现在起,镇南王府我说了算。 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你得助我稳住南境,而且必须公开站队。” “……”徐平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欧阳正奇的尸体旁,踢了踢他的腿。 确认对方已完全断气,他看向欧阳靖,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欧阳公子倒是会做生意。也罢,合作之事,咱们可以细谈。 陛下欲召王爷入京,镇南王畏惧天威,恐陛下追责,故而畏罪自杀。人都死了,自然也没有入京待罪一说,多么合情合理的借口。” 听闻此言,欧阳靖同样踹了踹倒在地上的尸体。“死了好啊,死了一了百了。父王他优柔寡断了一辈子,死到临头都还在想着朝皇帝摇尾乞怜。留着他,只会坏我等大事。”说罢,他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将匕首重重拍在案台之上。“粮草二十五万石、虎啸骑与锦卫营归你节制、且上表保朝廷,推举你来兼任这南境总督。没错吧! 外将坐拥两州兵马,大周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举。徐将军可谓权势滔天了吧?连你父王也比之未及。” “哦?”徐平终于抬眼,目光扫过案台上的匕首,又落回到欧阳靖狰狞的脸上。“你父王才刚死,你就迫不及待的接下这摊子,不怕你父王麾下旧部心有不服?” “不服?谁敢不服?”欧阳靖嗤笑一声,取出方才所获的鎏金令牌。“有这东西在,谁又敢多说什么?”说话间,他不停把玩着令牌,眼神也是愈发疯狂。“这几年来,南大营早已被我悄悄渗透。 欧阳宇自以为靠着几个旧部就能翻天,痴心妄想罢了。”说罢,他将令牌缓缓推到了徐平的面前。“徐将军要的是合作,至于镇南王府的内斗,我自会处理干净,不劳你费心。” 徐平拿起令牌,指尖掂了掂分量,又将之还给对方。“欧阳公子的确是个聪明人!你了不起啊,心性却非常人所及。 你父王活着,皇帝总有借口逼他入京。他一死,事情也就大为不同了。”说着,他俯身指向舆图上的锦宁。“回府之后,你派人将你父王的“遗书”送一封到玉螭郡守府。 第1572章 就说他终日惶恐不安,自知辜负圣恩,于府中自缢谢罪。再伪造些他与营中旧部往来的书信附上,该怎么写,你自然清楚。 潘珉那老东西惯会见风使舵,他见了也不会第一时间上报给朝廷。” “自当如此。”欧阳靖整理好衣袍,整个人如释重负。“纪凌没了由头,南境无虞矣!他总不能对着一具尸体问罪。 至于兵权,反正大头都交了出去,皇帝要如何针对你,这个也就与在下无关了。” “哼!你倒是心思活络。”徐平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南甫与临水。“你父王“自缢”的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必然要安抚南境。 届时我会上表,镇南王虽有过失,但临终悔悟,且罪不至死。恳请陛下念其镇守南境三十余年,劳苦功高,当留你欧阳氏一个体面。 同时再提,南境军心浮动,需调岳州兵马入锦宁协防,一来稳定局势,二来防备南安趁虚而入。” “调兵?”欧阳靖眉头一挑,脸上的神色开始不停变幻。“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徐将军这是装都不想装了?更别提玉螭还有蒙章在。” “兵是南境的兵,将是南境的将,我让他们攻打镇南王府,他们会听吗?何必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徐平顿了顿,旋即冷笑一声。“按说镇南王生故,其麾下兵马该由朝廷收编,徐某的压力可比你大多了。 至于蒙章,他不过是皇帝安插在南境的眼线,手里就五千禁军。以我对潘珉的了解,此人乃投机之辈,总想着左右逢源。倘若真发生点什么,玉螭这两万驻防军,他未必会调给蒙章节制。 待到明日,徐某将以“商议防务”为由请蒙章赴宴,席间故意透露你父王“畏罪自缢”这个消息,再许他些好处,让他暂缓向京城报信。 一旦我岳州营的兵马入了锦宁,蒙章就算再想动什么手脚,他也没那个胆子了。” …… “呵呵呵!徐将军还真是……” “听我说完!”徐平抬手打断了对方。“潘珉那里,咱们还需做个局。 三日之后,你派人向潘珉传信,就说你父王生故,命他前往锦宁奔丧。此人虽不受你父王节制,但玉螭终究隶属于南境,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潘珉若前往吊丧,你就找机会在锦宁将其拿下。他若是不听话,你传信来此,徐某便以抗命不遵,直接派兵将其擒下。 没了潘珉,蒙章又调动不了驻防军,左右他那点兵马,在诺大的南境翻不出什么浪花。”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欧阳靖听得连连点头,先前的阴沉也是一扫而空。“在下家中有一小女,名唤欧阳筱筱,年方十七。不说倾国倾城,也算得上容貌不凡,倘若将军有意,或可纳小女为妾,南北二王亦可结连理之好。” 此话一出,徐平眉头微挑,很快却又掩饰下去。要带薛若薇回大梁入府,他都还没想好找什么说辞,毕竟司徒娴韵和姜云裳没一个省油的灯。 这要是再纳个妾室回去,怕是腿都要被姜云裳打折……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紫萍还养着个林舒虞,用来偷欢足矣。 “站队也不是这么个站法!皇帝吃了那么大的亏,我再纳你女儿入府,怕是隔日李孝师大军就得南下了。”话到此处,徐平摆摆手,重新坐回椅上。“咱们是合作,各取所需罢了。其它事就莫要再提。 不过却有一事,你得处理好。”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你父王的死,你得想办法处理好,毕竟伤口是从后背贯穿。 第1573章 你今晚就把将他的尸身送回锦宁,等“遗书“递了上去,或许皇帝还会再“追赠”他个“忠愍公”的谥号,堵住悠悠众口。” “这都不是事。”欧阳靖当即应下。“锦卫营目前在老二手中,我可以给,但如何要,得你自己想办法。” “原来如此!怪不得答应得这般轻松,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徐平倒也没有恼怒,反而拾笔在案上写下一份文书。“粮草调拨的凭证和兵马暂编的册子,你先签了。” “……”接过文书,欧阳靖看都没看就签下大名。“尽管放心,在下向来说一不二。” 徐平收起文书,满意的点了点头。“欧阳宇,你打算如何处理?” 提到欧阳宇,欧阳靖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老二就是皇帝扶持在府上的棋子,这么些年来,他靠着朝廷撑腰,在府中耀武扬威,也是时候让他吐出来了。” “啧啧啧!锦卫营啊,三万带甲,的确得让他吐出来。”说话间,徐平托着下巴仔细思虑了许久。“咱们这样…… 皇帝不是要招你二弟为驸马吗?那你就顺水推舟,上表朝廷,恳请陛下将月华公主许配给欧阳宇,再主动提出让他入京完婚。 此举既遂了皇帝的意,又名正言顺。他若是拒绝,那便是抗旨。他若是入京完婚,此后的南境不就是你我说了算。” 听闻此言,欧阳靖心头一怔。“此一时彼一时。父王生故,皇帝恐怕就不会再招他为驸马了,毕竟这本就是制衡先父与在下的伎俩。” “不不不!此举恰恰相反。”徐平缓缓端起茶杯,浅饮下一口。“欧阳宇入京,一来,能让皇帝觉得你对朝廷表露忠心,愿意以“质子”为诚意。 二来,只要虎啸骑和锦卫营归入岳州,而徐某和月华公主又是青梅竹马,你手中没了兵权,又如此与我难堪,不正符合皇帝的心意。 其三嘛,欧阳宇离开了南境,没了镇南王府的根基,在京城就是个任人拿捏的弃子,终其一生恐怕也就困死在了公主府内。 一个驸马爷,空有头衔却无实权,杀不杀他都已无关紧要。”话到此处,徐平放下茶杯嘴角上扬。“非但如此,欧阳宇入京,等于给了皇帝一个施恩的台阶。 朝廷刚逼死你父王,若再对南境动手,难免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即便他不在意,总是要顾及下群臣的态度。他不会拒绝的。” 琢磨片刻,欧阳靖终归点了点头。“把欧阳宇送到纪凌的眼皮子底下自然无妨,想来朝中许多人也是喜闻乐见。 只不过,徐将军心中真就没有半点的介怀吗?据在下所知,月华公主对你可是情深意切啊!” “一些陈年旧事,倒是让你见笑。相较儿女情长,徐某还是更喜欢南境的千里沃野。”话说到这,徐平站起身来。”接下来,你在锦宁整顿兵马,收拢人心。我则上表朝廷,争取南境总督的职位。只要把这些事情都办妥,南境也就稳当了。 届时,徐某还得北上虎威,而南境就得仰仗“镇安公”来经营。只待天时有变,某也非心胸狭隘之辈,郡王算得了什么?公台,要做就做一字并肩王!!!” 这大饼画得,欧阳靖不禁嘴角微抽。他倒也未想如此之多,徐平的野心如此之大,这一切的一切,反正天塌了也有他靖北王府先去顶着! 念及此处,他起身作揖。“只要徐将军顶得住压力,你可就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执掌两州之地的臣子。这种鲸吞天下而波澜不惊的豁达气度,在下心中佩服! 也罢,今日天色已晚,某就不再逗留。往后你我合力,大周未必不能日月换新天。” “既是如此,那便请吧!”说罢,徐平亦是抬手还礼。 临走前,欧阳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神色中没有丝毫留恋。“我先回锦宁安排后事。五日之内,在下会派人将粮草调拨的文书先送到西宁郡。至于虎啸骑和锦卫营,随后而至。” “合作愉快!”徐平点头颔首,将人送出了内屋。“明日我便先去试探蒙章!” “处理好尸体后送往城郊,我自会安排人来接手。”说罢,欧阳靖掸了掸衣袍,转身带着心腹匆匆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徐平和欧阳正奇的尸体,以及那方染血的舆图。 他缓步到尸体旁,蹲下身子捡起那枚双鱼佩。玉佩冰凉,上面还沾着血迹。 徐平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镇南王么,鼠辈。你守了一辈子的南境,最后却死在自己儿子手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也好,徐某要感谢你啊,你这一死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破这一局!”言罢,他将双鱼佩揣进袖中,高声唤来亲卫。“把这里收拾干净,尸体暗中送往东城郊,别让人发现任何痕迹。 另外,去请蒙统领明日来驿馆一趟,就说本将有要事与他商议。” 第1574章 …… 徐平送走欧阳靖之时,驿馆的梆子声刚刚敲过。夜风卷着树叶穿过回廊,他攥了攥袖中那枚沾着血迹的双鱼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拐进静院,徐平瞧见窗纸透出些许昏黄的烛火,薛若薇竟是还没入睡。 “怎么还不去歇息?”徐平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扑面而来。 此时的薛若薇正坐在妆台前,手里拿着一块细布,擦拭着徐平白天换下的靴子。听到声音,她回过头,眼底带着几分疲惫。“怎么去了这么久?厨房温着安神汤,我让下人替你备好了热水,先洗漱吧。” 踏入屋内,檐下的风灯吹得左右摇晃,将徐平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事情有些复杂,耽搁了时辰。怎么还不休息。” 闻言,薛若薇迎上前去,伸手想接过徐平肩头的披风。 当她指尖触到布料时却是顿住,披风下摆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虽已干涸,却仍能看出是血迹。“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没有!这可不是我的血。”徐平按住对方的手,摇了摇头。“刚在书房处理点事,不小心蹭上的。”说罢,他避开对方目光,转身便走进屋内。“承岳睡了?” “刚哄睡着,这孩子今天格外黏人。”薛若薇跟着进屋,看了眼熟睡的徐承岳,又转身吩咐候着的侍女。“将热水打来。” “诺!”片刻之后,侍女端来铜盆,很快又躬着身子退下。 取来帕子,薛若薇来回搓洗。“方才出了什么事?欧阳靖来找你,是与镇南王府有关?” “差不多吧!”徐平在铜盆前坐下,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欧阳正奇死了,被欧阳靖杀的。” “什么?!”薛若薇惊得后退一步,险些将铜盆撞翻。几息后,她强压心头的震颤,不禁压低声音回道:“弑父?他怎么敢……你没受什么伤吧?” “为了活命,有什么不敢的?”徐平平静的浅笑起来,伸手拨了拨水面。“欧阳正奇本打算入京待罪,欧阳靖不甘心,怕一去不回,干脆就动手了。 现在,他拿着镇南王府的兵符,想要同我合作。他献粮草、交兵权,我则帮他稳住南境局势。” 听闻此言,薛若薇坐到了徐平的身边。看着对方眼底的疲惫,心中一阵酸涩。“那你答应了吗?和一个弑父之人合作,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万一他反咬你一口……” “冒险也得答应。”徐平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无奈,早已没有了先前与欧阳靖谈话时的从容与冷静。“隆圣帝除掉了宁毅,又削掉欧阳正奇的爵,下一个兴许就是老爷子了…… 欧阳正奇死了也好,他不死,我还真是一点破局的手段都寻不到。 此次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渗透南境,否则等陛下腾出手来,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你年方十九,却背负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压力。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我懂……”说话间,薛若薇蹲下身,缓缓握紧对方的手。 徐平的手心全是薄茧,指节处还留有不少旧疤。这是多年战场厮杀的痕迹,更是权谋博弈下的负重。他低下头,又揉了揉肩膀处的创伤,不禁闭上了双眼。“是很累……像我这样的人啊,早已是恶贯满盈。兴许哪天就会客死在异乡,这都犹未可知。” “怎么会?你莫要胡思乱想……”薛若薇突然抱紧对方的腿,将脸也贴了上去。“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退,别人就会进。你进,双方就会发生争斗。错不在你……” 第1575章 “是吗?”徐平点了点头,捧起铜盆里的水泼在了脸上。 “我,不想当棋子……”温热的水让他清醒了几分,铜盆边缘磨得发亮,水面如镜,清晰的倒映出徐平的面容。眉峰依旧锐利,可眼角已添了细纹,下颌的胡茬冒出青黑一片,曾经带着少年气的眼神之中,如今只剩算计与疲惫。 “永宁……” “让我静静……”薛若薇想说些什么,却被徐平出言打断。他盯着水中的倒影,恍惚间竟与记忆里高中教室的玻璃窗重叠。 那时的他刚打完篮球,满头大汗的趴在窗台上,看着隔壁班的女生抱着书本走过,阳光洒在她们的发梢,好一片青春活力。 每每如此,同桌与玩伴便会拍着他的肩膀起哄,问他是不是喜欢隔壁班的女生。徐平会红着脸推开对方,打闹过后,心里满是少年人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穿越到这片战乱已久的土地。 为了在此立足,他学会了勾心斗角;为了在战场活下来,他亲手斩下一个个敌人的头颅;为了争夺权力,他设计扳倒众多对手。 如今的徐平,麾下十余万雄兵,一州刺史兼太子少保,掌岳南道军政大权的同时,还获封岳山郡侯。 看似权力滔天,可每当他夜里惊醒,总会想起宿舍里那碗泡胀的方便面,想起操场边那边慢跑的女同学,想起那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告白,想起父母那逐渐模糊掉身影。 徐平看着水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这张脸,到底是徐永宁,还是那个早已死在意外中的普通学生。 几滴泪水滑落,在铜盆中荡开涟漪。他有些心悸,又有些落魄,甚至有些痛苦。 …… “脸色怎么如此难看。”薛若薇见对方盯着水盆出神,不禁伸手探了探徐平的额头。“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听闻此言,徐平猛然回神,才发现水面早已不再平静。 几息之后,他摇了摇头,捧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顺着脸颊流下,很快便浸湿衣领,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无妨……”徐平又连泼了几捧,直到额前的碎发全被打湿,才抓起搭在架上的毛巾,用力擦拭着脸。 见此,薛若薇缓缓起身,解开了徐平身上的衣袍。“我先服侍你歇息吧……近来你心思太多,得好好调养。” “……”徐平攥着毛巾的手顿了顿,再度睁开双眼。“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过往的旧事罢了。”说着,他转过身,掸了掸衣袍。“我提议欧阳靖上表朝廷,替欧阳宇求娶纪月华。” 此话一出,薛若薇正在解玉带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语气也出人意料的平静。“你做任何事,都有你的道理。”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错过。”话到此处,徐平深吸口气。“是我辜负了她,但我并不后悔,也没有资格后悔。 陛下打算招欧阳宇为驸马,让欧阳靖主动上表不过顺水推舟。南境一旦垮了,不说靖北王府,就连身处岳州的我也会沦为孤臣。” “是这个理……”薛若薇放下玉带,拿起一件干净的中衣递给了徐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随所愿之事? 当年我家道中落,卖进教坊司,天天被鸨母逼着学那些靡靡之音,那时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若不是你将我赎出,我恐怕早已沦为权贵的玩物。这便是世事无常。”说罢,她走到徐平面前,伸手帮他整理湿透的衣襟。“司徒姑娘看似司徒府千金,若不是遇见你,同样也会被家族用于联姻。当然,即便与你,那也离不开利益纠葛。 第1576章 姜姑娘是大梁长公主,若不是你,她早已成为隆圣帝施恩的物品,不是泯灭于事,就是客死闺中。你二人也是因利益才走到一起,这并不妨碍你们携手同行。 归根结底,纪月华享受万民供奉,从她出生的那天起,婚姻就不是她能做主的。即便没有欧阳宇,也会有别人。这是她的命,也是她身为皇室公主的责任。 你维护自身立场,放弃昔日之谊,这没有什么错,更不是无情。身为棋子,你哪有可以选择的余地?莫要再多挂怀了……” “皇伯父啊,你怎么还不驾崩……”徐平静静的听着,心中的郁结也开始渐渐消散。 几息之后,他接过中衣换上,又拿起毛巾擦干头发。“在这乱世之下,没有谁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想要不沦为案上鱼肉,就必须舍弃些什么。等价交换罢了…… 她是皇室公主,我是藩王世子,我和她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怨不得谁。” 听闻此言,薛若薇笑着点了点头,扶对方向床边走去。“快些歇息吧,明日你还有许多事要办。” 待徐平躺下之后,她也吹灭烛火,在他身边躺下。 两人并肩躺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虫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伴着俩人度过这个无眠的夜晚……… 翌日,天刚蒙蒙亮,徐平就已起身了。他换上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刚走到前堂,亲卫就来禀报。“大将军,蒙统领到了。” “让他进来。”徐平在主位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多时,蒙章身着禁军统领特制的黑色官服快步走入。“见过大将军。不知大将军清晨唤末将前来,有何要事?” 徐平放下茶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蒙统领不必多礼,先坐吧。有件事,要跟你知会一声。” “哦?不知大将军所言何事?” “倒也没什么!”徐平倒满一杯,俯身推给了对方。“昨夜三更,锦宁传来消息,镇南王欧阳正奇在府中自缢身亡了。” “什么?!”蒙章刚坐下就骤然起身,脸上满是震惊与怀疑。“陛下圣旨送达锦宁不过短短几日,镇南王怎么会突然自缢?不知……” “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徐平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也很是平静。“据送信的人说,欧阳正奇得知要入京待罪,自是忧心忡忡。连日里来,他彻夜难眠,最终选择自缢谢罪。还留下了遗书,言辞恳切,满是悔意。” 听闻此言,蒙章的脸色变幻不定。身为隆圣帝安插的眼线,镇南王出了事,若是处理得不好,必定难逃追责。 念及于此,他定了定神,当即拱手抱拳回道:“此事重大,末将需立刻草拟奏疏,快马送往京城,禀报陛下!” “慢着。”徐平抬手拦住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推到对方面前。“蒙统领,此事还有诸多疑点。 那封遗书的真伪尚未核实,镇南王府的人也未必会如实配合。若是贸然上报,万一有什么差错,陛下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蒙章瞥了一眼锦盒,见盒盖缝隙处露出一抹明黄,便知里面是银票。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将锦盒收进袖中,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大将军说得是,是末将太过于急躁。 那依大将军之见,或该如何处置?” “这样,你先派些心腹前去锦宁,暗中核实遗书的真伪,打探镇南王府的动向。”徐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我也会派人前去查证,等咱们双方的消息对上了,再联名上奏,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眼下,就先对外封锁消息,以免引起南境百姓的恐慌。” 闻言,蒙章脸色不停变幻。过去许久之后方才点头颔首。“大将军考虑周全,末将这就去安排。”说罢,他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对方背影消失在门外,徐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来人!“ 几息后,亲卫推门而入。“大将军。” ”你去挑个身手好的,让他快马加鞭赶去西宁。着令薛毅即刻调一万轻骑,昼夜兼程赶来玉螭,就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落马坡。” “诺!”亲卫抱拳领命。 “且慢!”见对方欲走,徐平开口叫住。“你再去一趟郡守府,把欧阳正奇自缢的消息告诉潘珉,就说本将担心南境内乱波及玉螭,已调兵前来防备。让他约束好郡内的驻军,没有本将的命令,不许擅自调动一兵一卒。 否则,当以抗命之罪,严惩不贷。” 第1577章 …… 亲卫应了声“诺”便快步离去。 徐平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城墙,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 蒙章虽老练,却贪财好利,暂时还是可以稳住。潘珉乃投机之辈,惯会左右摇摆,只要不触及对方利益,也定会乖乖配合。 就如今这局势,最关键的便是欧阳靖那边能不能稳住镇南王府的局面…… 徐平还在思量之际,不到一炷香,亲卫就赶了回来。“启禀大将军,潘郡守说一切听从您的吩咐,还说郡内驻军已备好粮草,随时听候调遣。只是他问,若是陛下问责调兵之事,该如何回话?” “告诉他,南境动乱,就说本将是为防备南安趁机来犯,至于奏疏,本将亲自写。”话到此处,徐平的心总算落地。 潘珉的想法不难判断,不过是打算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罢了。如此反复之辈,倒是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转眼过去几日,锦宁郡的镇南王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欧阳靖回到府中后,第一时间将欧阳正奇的尸体从密道送入内院,又让心腹伪造了他的遗书,使的也是其平日里惯用的狼毫。 留书自然写了满满一页,内容无非是“自知失职,愧对隆圣帝,无颜见列祖列宗”之类的场面话。 处理好这些,翌日,欧阳靖便让人敲响了丧钟,也对外公布了欧阳正奇“自缢”的消息。 丧钟一响,王府上下顿时哭声一片。 彼时的欧阳宇还在城外校场,得知此事急忙赶回府中。 一进内院,他就看到盖着白布的尸体,旋即冲过去掀开白布。当欧阳宇看到欧阳正奇胸前的伤口,脸色瞬间骤变。“这是怎么回事?父王胸口有刀伤,怎么会是自缢?” 听闻此言,欧阳靖脸色一沉。“二弟休要胡言!父王本就是剖腹自缢,胸口有伤不是理所应当?这有父王留下的遗书,你自己看。” “不可能…….”欧阳宇一把夺过遗书,看了几眼便扔在地上。“这根本不是父王笔迹!是你伪造的! 欧阳靖,你为了夺取王府大权,竟然胆敢弑父?我要杀了你!”说罢,他骤然拔出腰间佩剑,一个跨步便袭杀过去。 “你不过庶出,安敢在灵堂拔刀?你眼中还有没有父王?有没有我这个兄长?”说罢,早有防备的欧阳靖侧身躲开,同时拔出自己的兵刃与对方厮杀在一起。 两人都是自幼习武,身手不相上下,刀光剑影间,桌椅板凳被砍得粉碎,吓得周围众人人纷纷躲避。 “二位公子快快住手!”就在这时,一阵苍老的喝声从远处传来。 王府老管家李伯带着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匆匆赶来。“两位公子,王爷才刚走,你们就刀兵相向,岂不是让外人看王府的笑话吗?” “哼!各位叔伯来得正好!欧阳宇竟敢在灵堂行凶,这是丝毫不把父王放在眼中。” “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暗害了父王,你简直狼心狗肺!” “哦?你有证据吗?若无证据,如此诋毁为兄,你今日离不开王府!!!” “够了!”俩人争吵之际,镇南军大将方阔安分开人群快步走入。“二位公子,王爷他尸骨未寒,你们如此手足相残,不好吧……” 听闻此言,欧阳宇和欧阳靖同时停手,两人连连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袍也被划破好几处地方。 见此情形,李伯捡起地上的遗书,轻声叹了口气。“王爷一生坦荡,就算真的自缢,那也是为了王府安危。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若是再闹下去,只会让王爷死不瞑目啊!” 第1578章 此话一出,一众王府旧臣纷纷出列。 “两位公子,当务之急,除了要为王爷超操办丧事,还需上报朝廷。” “南境各州的官员都等着来吊唁,若是让他们看到王府内乱,定会人心浮动。到时陛下怪罪下来,谁能担待得起?” “不错!二位公子乃人中龙凤,朝廷尚且虎视眈眈,整可自己先乱了阵脚?” “哼!”欧阳靖收刀入鞘,旋即掸了掸衣袍拱手言道:“王大人所言非虚,方将军亦是言之有理。玉庵自当顾全大局,愿放下恩怨,却是二弟他咄咄逼人,处心积虑想将某除掉。” 听闻此言,欧阳宇咬了咬牙,便也收起手中佩刀。“办丧事可以,但父王的死因,本公子定要查个明白! 欧阳靖,若是让我查到是你搞的鬼,老子绝不会放过你!”说罢,他瞥了眼院内的一众臣下,甩袖离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欧阳靖眼中闪过一丝暗藏的阴毒,但很快却又掩饰下去。 他抬手作揖,对着几位老臣施礼。“劳烦诸位长辈前来,家中遭此变故,二弟却又不识大体,玉庵痛心疾首。 至于操办父王的丧事,还得请各位叔伯从旁协助,玉庵感恩戴德……” 见长公子如此态度,众人连连附和,很快便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 待众人走后,欧阳靖暗暗啐了一口。“一群倚老卖老的东西,若不是朝廷盯得太紧,你们就该下去陪那老东西共赴黄泉!哼!” “大公子,要不要在下……”就在对方握紧双拳之后,暗处一黑袍男子悄然现身。“留着他们终究是个祸患,不如趁早除掉,还可嫁祸给欧阳宇。” 听闻此言,欧阳靖眉头一挑。几息后,他又摆了摆手。“不必了,留着他们还有用。 过不了多久,本主便会将虎啸骑和锦卫营调拨给徐平。他们都是王府老臣,也算得上身经百战,除掉他们,徐平迟早会将这二营打散后借机收编。” 黑袍男子微微颔首,旋即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这是京中来的消息!隆圣帝已让韩布接掌了贺州营的兵马,并调拨三万奔赴定平。想来,皇帝是打算一举收复失地了……” “呵呵!这不正好吗!”说罢,欧阳靖带上白巾缓缓跪倒在灵前。“替我修书一封,即刻送往玉螭。” “诺!” …… 接下来的几日里,欧阳靖一面忙着筹备丧事,一面暗中清理异己。他以“王爷新丧,需稳定府中秩序”为由,将欧阳宇麾下的几名心腹调往锦宁周边任职,又将自己的幕僚安插进王府的侍卫营和粮草库。 短短几日,他不但掌控了王府实权,还上表朝廷诸多事宜,包括请旨赐婚,也包括了推举徐平暂领南境驻防。 欧阳宇虽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却因整日酗酒闹事,反惹得一众王府旧臣连连不满。当得知欧阳靖为自己求婚,对象还是五公主时,他反倒大喜过望,甚至连查证欧阳正奇自缢之事也被其抛诸脑后。 身在玉螭的徐平自然也没闲着。 这日正午,他铺开八尺长的宣纸,用狼毫笔蘸满浓墨,一笔一划地写道:“臣,岳南道行军总管徐平,谨奏陛下: 镇南王欧阳正奇,因攻南安失利,奉诏入京待罪,惶惶不可终日,于锦宁王府自缢身亡。 臣闻讯,忧心南境动荡,恐欧阳氏子弟争权生乱,亦恐南安趁机来犯,已调西宁郡兵马一万,驻扎玉螭城外,以备不虞。 第1579章 南境乃我朝边陲重地,如今群龙无首,防务松弛,臣恳请陛下暂授南境总督之职,提调南境各州驻军,统筹防务,待局势稳定后,再另行请旨卸任……” 写完奏疏,徐平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措辞严谨,既说明了调兵的必要性,又表达了对朝廷的忠心。 随后,他找来亲卫,将奏疏封入木匣,郑重嘱咐。“你骑马走官道,日夜兼程,务必在七日之内将此匣送到京城,亲手交给陛下,不得有误!” 亲卫接过木匣,当即单膝跪地。“请大将军放心。”说罢,他起身离去。 徐平站在驿馆的高台之上,望着亲卫远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这封奏疏,既是请求,也是试探。隆圣帝若是同意,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掌控南境。若是不同意,就说明皇帝对自己已有猜忌,必须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另一亲卫匆匆跑来。“启禀大将军,潘郡守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哦?让他进来。”徐平转身走下高台,余光瞥了眼门外。潘珉此时前来,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探自己的口风。想来是欧阳靖让其前往吊唁,他心中生出惶恐。呵呵!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潘珉入内。 一进内堂,他就满脸堆笑。“大将军,听闻您给陛下连上了几份奏疏?却不知……是关于何事?” “不过是禀报镇南王的死讯,以及调兵防备之事。”徐平淡淡回道,甚至都没有让对方入座。“潘郡守来此,可有什么事吗?” 见对方神色不好,潘珉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凑上前去。“那……大将军可有在奏疏中提玉螭的驻军?下官担心,陛下若是问起,下官不知该如何回话啊。” “潘郡守放心,奏疏内只说调了西宁郡的兵马前来,并未提及玉螭的驻军。”说罢,徐平端起茶杯。“你只需约束好郡内的人,不要妄议朝政,陛下自然不会怪罪。 或有什么大事,那也轮不到你这四品郡守来劳心费神。” “原来如此……”此话一出,潘珉顿时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几息之后,他又再度拱手。“多谢大将军体恤,下官明白,一定安分守己,绝不给将军添麻烦。 只不过……额……” “吞吞吐吐,有什么直说。” 闻言,潘珉赶忙掏出一封请柬。“欧阳靖日前来信,要求各郡守前往锦宁吊唁。卑职乃是大将军所辖,自然要前来禀报。 且玉螭不受镇南王府节制,卑职以为,此事是否要另行推脱……”说罢,他赶忙低头,余光却始终盯着徐平脸上的表情。 得知此事,徐平自然明了,这本就是自己打算除掉潘珉所设之局。他挥了挥手,旋即浅浅饮下一口热茶。“就算玉螭不受镇南王府的节制,它依旧地处南境。且不说老王爷为大周劳心费神,戍边多年,你身为下臣,人走了,你去吊唁有什么问题吗? 这等小事还来禀报,潘郡守是不是认为本将平日里很闲?” “这……这这……”潘珉并不清楚对方心中所想,只得再度躬身上前。“大将军,王府出了如此变故,想来必有动乱。卑职一旦前往,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其中啊。 卑职自是不惧,惟恐行事有失,害了大将军威名,这才是万物难辞其咎。” “有本将替你做主,你怕什么?”说罢,徐平缓缓起身。“今晚再送些妙龄女子前来,必须是清白之身,本将要与她们探讨玉螭方言。” 听闻此言,潘珉心头一怔。这几日都特么送了二十多人了,还不够?你也不怕死在女人肚皮上? 念话虽如此,他却还是谄媚陪笑。“大将军垂怜,是她们百世修来的福分!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言罢,他躬身行礼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慢着!”正当潘珉行至门口,徐平却突然开口。“该去就去,不过是吊唁罢了,有本将给你撑腰,何惧?莫要失了体统。” 得到徐平的示意,潘珉虽心头有怨,却还是将此按在了心底。“大将军放心!下官定然不失体统,更不会让您扫了脸面……” 待其走后,堂内只剩下徐平一人。 他端着茶杯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南境的疆域。锦宁、玉螭、西宁、思南……这些个地名在其的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自己,就是这张网的中心。 念及于此,徐平深吸口气。他很清楚,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无论是隆圣帝的批复,还是欧阳靖的小心思,都将影响整个南境的走向,甚至改变自己和大周的命运。无论如何,自己都得顶住压力。 窗外的太阳渐渐西沉,将徐平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舆图上,仿佛要将整个南境都笼罩其中。 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坚定。“来人!” “大将军!”几息后,亲卫推门而入。 “你星夜兼程,去岳州将林聿伯带来。就说本将给他找了份好差事!问他想不想做这玉螭郡郡守!!!” 第1580章 …… 南境发出的奏疏,送至神京城已是数日之后。此时的文德殿内,檀香袅袅,群臣列位。 铜漏滴答作响,御案上,朱笔划过奏折带起一阵沙沙之声,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隆圣帝身着常服,鬓角的银丝在烛火下愈发显眼。他左手按在定平来的军报上,右手捏着朱笔悬在半空,眉头拧成了一团。 御案两侧,文臣武将肃然而立。众人手持笏板,时不时便会抬头将目光看向龙案。 纪贤站在文臣队列之首,如今的他虽依旧低调内敛,却难掩上位者的沉稳。 “韩忠拿下帝丘,正是收复凉州七郡的最佳时机。”隆圣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莫无涯退守井安,武敬山更是龟缩在武关休整。帝丘一战,元狗粮草损失惨重,只有招架之力,断无还手之能。 若此时停滞不前,待其缓过劲来,韩忠再想谋求斩获,难如登天!” 闻言,韩布犹豫几息,率先上前。“陛下圣明!除了调往定平的三万贺州营步卒,末将愿再率兵马驰援,与大都督分左右西进,定能一举收复失地。” “陛下,戍边司尚有两营,亦可同往。”说罢,许定山也随之出列。 见二人如此,隆圣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转向鲁尚文。“你二人自是战意高昂,可粮草军饷呢?如今国库空虚,去年冬粮粟欠收,徐沧征调了幽、渝、暨、燕四州粮草,赋税也已收缴至七年往后,没有银子,拿什么调兵?”说话间,他将朱笔放下,随手合上奏折。“各地民怨沸腾,不少州郡逃窜出大量流民,都给朕说说吧,尔等打算如何?” 见皇帝目光始终盯着自己,鲁尚文连忙躬身出列。“陛下,微臣只是暂领国税司,司徒孝康留的窟窿太大,微臣也是有心无力啊。” “朕想听的不是这个!”说罢,隆圣帝拾起折子便甩向对方。“国税司领二十万石,邦政司领十五万石,至于银子,二司自筹一百五十万两,有没有问题?” “这…..这……”鲁尚文老脸一黑,整个人都特么不好了。“微臣已清点过各州府库存,实在是没有余粮了…… 近年来,我朝四处征战,除去州府,下辖的郡县亦是捉襟见肘。东境虽有结余,奈何漕运受阻,粮草运抵定平至少需半年有余,恐会误了战机啊。” “军饷呢?”隆圣帝的语气冷了几分,低头便继续批阅奏折。 “这个……”鲁尚文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嘴巴张开半天,应是接不下一句。 见他如此,隆圣帝头也不抬。“弄不到银子你就去偷、去抢、去借、去卖!没这本事你当什么国税司首?若不是司徒孝康……” “又不是微臣想暂领国税司……” 鲁尚文虽然是小声嘀咕,却依旧被隆圣帝给听了进去。他骤然起身,手中朱笔正正甩在对方额头之上。“粮草或是银子,你必须给朕解决一样,如若不然,朕扒了你的皮!!!” “……”听闻此言,鲁尚文两眼一黑,差点没栽倒在地。 未等他开口,隆圣帝已负手转身。“付爱卿打算领多少份子?” “这……”付秋衡面露难色,却还是举起笏板出列。“陛下,盐铁税、商税已加征三成。那群商贾大户纷纷隐匿资产,地方官催缴不力,国库实在难以支撑大规模战事。 老臣以为,不如暂缓进攻,或可休养生息半年,待粮饷充足再图收复失地。” “暂缓?放你娘的屁!”说话间,隆圣帝猛拍御案,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莫无涯会给咱们半年时间?武敬山会坐视咱们休养生息? 第1581章 监政府私库领粮草三十万石,或是白银二百万两。朕不想与你废话,自个挑一样。你若是做不了主,就去把萧如讳给朕抬上来。 他以为告病在家朕就奈何不了他?还是说奈何不了监政府?退下!!!” 话音落,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一众文臣纷纷低头,不敢再与隆圣帝对视。 看着众人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隆圣帝只觉得心力交瘁。这群人,平日里高谈阔论,一旦涉及根本问题,不是推脱就是求稳,全然不顾边关将士的生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纪贤上前拱手,躬身施礼。“父皇暂且息怒,儿臣有一计,或可解粮饷之困。” 听闻此言,隆圣帝抬头,眼中似乎还闪过一丝期待。“哦?你有妙法?说来听听。” “其一……”纪贤深吸口气,神色自若的看向一众朝臣。“可在全国范围内征集粮草,就以儿臣的太子府为首,率先捐出府中存粮三千七百石、以及白银八万两。 同时传旨各州府和郡县,要求商贾富户限期募捐,若有抗命者,轻则罚没半数家产,重则没收全部产业,充入国库。” “这不胡闹吗!”鲁尚文眉头一皱,当即拱手出列。“太子殿下,若按你所述,无异于公然强抢。天下商贾皆逐利之人,若心生不满,势必会暗中囤积货物,而后抬高物价,反而不利于民生民利。” “鲁大人多虑了。”纪贤整理好衣袍,随之抬手作揖,神色很是从容。“只需勒令地方官员严格监管即可,若有囤积居奇者,一并严惩。 诸位大人,非常时期,当行雷霆手段,且此次募捐也并非强取豪夺。待战事结束,可对募捐者授予入仕之机,还可减免相应赋税,以作回报。 自古以来,商贾不得入仕。一旦给他们开了这个先河,银子不是问题。待到朝内朝外局势稳定,便以举荐制为准,他们若想入仕,还可再行收刮一笔。” “如此一来,朝廷威信荡然无存。陛下的天威也势必受损。” “正是如此!越是战时,越不可横征暴敛,强取豪夺啊……” “天下商贾何其之多,这不是得罪天下所有行商之人?不妥!万万不妥!” “此事不妥啊!太子殿下,倘若……” …… “都安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话未说完,隆圣帝便摆手打断,示意纪贤继续。 “此一时彼一时!关外一战,关乎着我朝能否收复旧土,岂可因些许名声而弃之?至于尔等口中的商贾巨富,他们盘剥百姓、兼并土地、敛财如蜂聚、吞金如蚁噬。难道就不该让他们吐点出来?”说罢,纪贤拂袖一挥。“这其二嘛…… 陛下,皇城司与内卫可联手,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搜查贪官污吏。 近年来,地方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者不在少数,抄没他们的家产,足以充作部分军饷所用。 咱们不是对贪官下手就是对商贾下手,既可震慑宵小,又能平民愤,更能让天下百姓知晓陛下整肃吏治的决心。” “殿下所言……是否过于强硬?”付秋衡瞥了眼默不作声的话皇帝,犹豫几息,还是出列言道:“一旦皇城司与内卫的权力过大,若是肆意搜查,既会牵连无辜,还会引发地方动荡。 更有甚者,还可能会借此来铲除异己,扩张党羽。” “付大人多虑了!”说着,纪贤从袖袍内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陛下,儿臣已拟定好搜查章程,明确搜查范围与证据标准,严禁滥捕滥杀。同时,各府遣派巡察使随行,若有滥用职权者,便以同罪论处。” 第1582章 接过文书,隆圣帝随意翻看起来。几息之后,他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好!好一个“募捐”与“查贪”并行! 太子这两处提议,既解燃眉之急,又兼顾民生与吏治,尔等以为如何?” 听闻此言,一众朝臣面面相觑。还能以为啥子?这样的方略皇帝岂会想不到?分明就是给太子铺路罢了…… “陛下圣明!臣附议!” ”臣也附议!” “太子眼光独到,谋划长远,臣等附议!” 念及此处,众人纷纷出列拱手。 见众人表态,隆圣帝微微颔首。“除了太子所言,付秋衡,鲁尚文!” “臣在/老臣在!” “邦政司筹集粮草十万石、国税司十五万石、监政府二十万石。”说罢,隆圣帝缓步走下台阶。“大头,太子替你们解决了。再敢言难处者,自个把乌纱帽摘了,滚去天狱司蹲着。” “臣……遵旨!” “老臣…….老臣领旨谢恩……” 鲁尚文与付秋衡不敢再行推脱,躬身领命之后便退回了原位。 “既已有了说法,尔等还站在这做甚?等着朕留你们用膳?”言罢,隆圣帝转身便朝着内堂走去。“太子随朕来……” “诺!”说话间,纪贤不由的瞥了眼退出殿外的群臣,而后快步跟了上去。 父子二人行至后庭,窗外已近午时。 隆圣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侧目看向侍立一旁的韦全。“传膳吧。” “遵旨。” 御膳早已备好,不到半炷香便摆在偏殿的紫檀木桌上,四菜一汤,虽不奢华却也精致。 “得空多去议政司坐堂,司徒文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朕的意思,你可明白?”说罢,隆圣帝拉着纪贤坐下,还亲自为对方夹了一筷子酱驴肉。“身为太子,当进则进,当退则退。 该给他们留脸面时,不要言辞过激。论及底线时,亦要态度强硬。 你是君,他们是臣,只有犯错的臣子,岂会有犯错的君王?你说的话,不需要对他们解释,只需要他们照办,懂吗?” “儿臣多谢父皇教诲!”纪贤恭敬道谢,赶忙低头用餐。 见他如此,隆圣帝也不再多言。 父子二人沉默的吃了许久,隆圣帝又突然开口。“这几年徐平久在大梁,你与他还有书信往来吗?” 此话一出,纪贤顿时皱眉。未作过多思虑,他便放下碗筷,躬身回道:“徐平身为地方诸侯,儿臣又岂敢与之私下联系。如此僭越之举,断然没有。还请父皇明鉴!” “大周的未来,终究要交到你的手上。”说罢,隆圣帝拾起筷子。“以后朝中之事,你要多上心,多历练。该接触的朝臣,就去接触,没必要过多避嫌。 至于徐平,宁毅和欧阳正奇一倒,这小子定然生出异心。与他相处,你要以柔克刚,还需言辞恳切。他口中的话,只可信三分,留五份提防,许两分利益,如此才能长久。 三王现今只剩下徐沧,对待他,光靠打压不可行,光靠怀柔也不可行。要拿捏他的命脉之处,关键还是其子,记住了?” “父皇深谋远虑,儿臣……” 纪贤话未说完,殿外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小太监捧着两个奏折匣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陛下!南境来的消息!分别是镇南王府与征南大将军。” 韦全连忙上前接过奏疏匣子,呈到隆圣帝面前。“陛下……” “哦?动作倒是挺快!”说罢,隆圣帝擦了擦嘴,先拿起刻有“镇南王府”印章的匣子,打开取出奏疏。 奏疏乃是欧阳靖所写,开篇便称欧阳正奇因“奉诏入京待罪,惶惶不安,自缢身亡”,随后详述了他是如何稳定王府秩序,又奏请将五公主纪月华许配给欧阳宇,最后竟推举徐平暂领南境驻防,称其“忠勇可嘉,能镇抚南境”。 见此,隆圣帝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手指捏着奏疏,越收越紧。 几息之后,他强压着怒火,又拿起另一个刻有“岳南道行军总管”印章的匣子,取出了徐平的奏疏。 徐平的奏疏与欧阳靖的内容大同小异,先是禀报欧阳正奇“自缢”之事,称自己因“忧心南境动荡”,已调西宁郡兵马一万驻扎玉螭城外,最后竟直接请求暂授“南境总督”之职,“提调南境各州驻军,统筹防务”。 “砰!”的一道声响,隆圣帝一把将奏疏拍在桌上。“简直好胆!!!” 桌上的碗碟被他震得叮当作响,连带着汤汁也溅了一地。纪贤眉头紧锁,正欲开口问询之际,却见隆圣帝脸色铁青,双眼死死盯着两份奏疏。“好!好一个“自缢身亡”!好一个“暂领南境”!这两个逆贼,竟是如此胆大妄为!” “父皇……”纪贤见状,赶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还请父皇息怒啊!龙体要紧……”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说话间,隆圣帝随手将两份奏疏扔给了对方。“你自己看!欧阳正奇虽在南境经略多年,但他优柔寡断,畏首畏尾,怎会因一道圣旨就自缢? 还有徐平,他本就是藩王世子,朕许他岳州之地,如今还敢觊觎南境总督之位,全然不把朕放在眼里!简直罪该万死!!!” 第1583章 …… 自打七王府之事过去,纪贤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隆圣帝这般震怒了。 他赶忙捡起奏疏,快速翻阅起来。越是往后看,他的脸色便越是凝重,连带着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片刻后,纪贤放下奏疏,当即躬身。“父皇明鉴,这两份奏疏,处处透着蹊跷,徐平和欧阳靖之间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还用你说?若连这都看不出来,你还当个什么太子?”言罢,隆圣帝强压怒火,重新拾起碗筷。“你来告诉朕,此二人意欲何为?” 听闻此言,纪贤定了神,起身作揖。“其一嘛,欧阳正奇之死疑点重重。欧阳靖称其“自缢而亡”,却未提及具体细节,也未曾附上遗书原件。只凭他一面之词,难有论述。 想来是刻意表露南境臣服之心,同时在暗中与徐平勾连,甚至可能联合岳州起事。 也正因如此,儿臣猜测,欧阳正奇极大概率是被俩人联合所杀,所谓“自缢”不过他们掩盖夺权的说辞。” “还有呢?”隆圣帝并未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父皇明鉴!这其二,欧阳靖推举徐平暂领南境,想来是已有交换…….”说话间,纪贤再度拾起奏疏察看。“欧阳正奇一死,欧阳靖即便夺权,定然根基不稳,急需外部势力支持。 徐平身为岳南道行军总管,手握兵权,又是藩王世子,与朝廷本就心存芥蒂,二人自然一拍即合。 依儿臣之见,欧阳靖是打算以推举徐平为筹码,换取徐平调兵玉螭,以免欧阳宇起兵作乱。徐平则是借欧阳靖之力,妄图染指南境的兵权,用以壮大自身实力。”言罢,他将奏疏摊开,指着上面继续说道:“世人皆知五妹与徐平乃是青梅竹马,他上疏替欧阳宇求婚,还指名道姓,就不怕身在玉螭的徐平雷霆大怒吗?太过反常,必有歧义。 便是如此,依儿臣看,此举想来是这俩人共同商议所谋。除了名正言顺将欧阳宇送往神京为质,也是借此向朝廷表露忠心,暗中再行苟且之事。 综上所述,徐平调兵玉螭,名为“防备南安作乱”,实则是为了掌控玉螭防务,同时监视蒙章与潘珉,甚至有可能寻机除掉这二人。 父皇,徐平此番求取南境总督,恐怕不是它的本意,应当只是试探。关外即将大战,他断定朝廷粮饷短缺,不会贸然兴兵讨伐,故而借机夺利罢了。” 听完这些,隆圣帝脸上的神色才多少有了几分好转。他举杯浅饮一口,又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下说。你五妹之事,你可有想法?” “欧阳靖奏请将五妹许配给欧阳宇,看似是向朝廷示好,更多的恐怕是用来稳住欧阳宇而已。毕竟赐婚与否,全在父皇,他们拿不到主动权!”说罢,纪贤掀开尾袍坐下。“这俩人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断不可纵容。” “今日这鹿肉食之乏味,尚膳监的手艺是越来越差了。”说着,隆圣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你看得很透彻,与父皇所想不谋而合。 这两个乱党逆贼,一个弑父夺权,一个野心勃勃。他们相互勾结,妄图割据南境,继而连通岳州,实乃罪该万死!” 话到此处,隆圣帝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你是太子,若是你坐在朕的位置上,你当如何处置此事?“ 得知皇帝是在考教自己,纪贤沉思片刻方才躬身回道:“禀父皇,徐平和欧阳靖虽然相互勾结,但其根基未稳,只要应对得当,此事不难处置。”说罢,他拱手作揖。“儿臣有三策或可供父皇参考。” 第1584章 “哦?哪三策?说来听听?”隆圣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先前的怒火也已烟消云散。“要记住,朕是让你站在皇帝的位置上看。” “儿臣不敢僭越!”纪贤慌忙起身,还刻意撞翻了案上的酒杯。“父皇明鉴,儿臣只愿替父皇分忧……” 见对方这个模样,隆圣帝脸上虽未表露出什么,心中却是颇为满意。“说具体,知无不言便好,父皇恕你无罪。” 此话一出,纪贤方才开口。“父皇英明神武,这第一策嘛…… 若是儿臣,表面会同意俩人的请求,暂授徐平南境总督之职,同时下旨嘉奖欧阳靖“稳定南境有功”,授其接任镇安公爵。 但并不赐婚欧阳宇,反授其南境宣察使之职,并加锦宁侯!明面上示为朝廷安抚,实则加速推动这兄弟二人内斗。 旦行如此,徐平必然出手相助。只要他动手,就一定会延误北上虎威的时机。届时,朝廷可派遣韩布与鲁尚文前往,一个接任征南大将军,一个接任岳州刺史。 他那么想要南境,那便永远留在南境。” 说完之后,纪贤瞧着隆圣帝有些皱眉,赶忙继续说道:“所谓南境总督,还需在圣旨中明确,徐平虽提调南境,但调兵需朝廷批准,各州府驻军将领的任免仍归于朝廷。 同时,派皇城司前往南境,名为“协助徐平统筹防务”,实则监视其一举一动。” “还有吗?”隆圣帝举杯轻摇,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幻。 “第二策……”纪贤余光一瞥,轻咳几声再度作揖。“欧阳宇虽平庸无能,但终究是欧阳正奇之子,在镇南王府尚有一定威望。 可暗中派人联络,许以高官厚禄,同时调派人手前往,助其夺取南境大权。 非但如此,徐平麾下之将并非人人都忠于他,譬如郭子韬、许阳、张士杰、李庆等。 朝廷可调令他们率部前往南境,名义上协助欧阳氏驻防南安,实则打散徐平麾下的兵力。与此同时,征调锦卫营与虎啸骑前往晋陵驻守,归于孙国安节制。” “至于这第三策…….自然是武力威慑。”话到此处,纪贤语气突然凝重起来。“暗中调集李孝师与公孙禹所部,让他们驻扎紫竹关,随时准备挥师南下。 同时,令潘珉密切监视徐平的动向,若他有任何异动,立即上报朝廷。 待时机成熟,以“谋反”之罪下令讨伐,内外夹击,定可将徐平与欧阳靖一并铲除。” …… 隆圣帝听完,沉默了许久。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若有所思。 见他如此,纪贤心头一怔。几息后,他跟上前去。“父皇,可是儿臣所言不妥?” 听闻此言,隆圣帝负手不语,过去许久之后方才悠悠转身。“你可知徐平当初在七王府拔刀,朕为何会放任他与徐沧离去?” 突然提到这个,纪贤脸色一变。当初事情闹得那么大,竟然没有追责,这个的确是他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想到这,他微微摇头。“儿臣愚钝,未能体会圣意,请父皇责罚……” “哎…….”深吸口气,隆圣帝不由的揉了揉眉心。“短短半年,才短短半年徐平便拿下了紫萍和雍城,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未等纪贤开口,他便继续说道:“意味着再给他点时间,他很有可能拿下整个岳州,这才是朕放过他们父子的首要条件。 若非如此,你真以为公孙妙善有那么大的脸面?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第1585章 你说所的三策,表面上看,都可行,但论及根本,却又都不可行。” “父皇……” 纪贤还想说些什么,隆圣帝已然朝着屋外走去。“徐平是把双刃剑,他既可以为大周开疆扩土,也可能颠覆咱们纪氏的统治。 父皇之所以用他,是何缘由,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听对方这么一说,纪贤恍然大悟。“在父皇看来,为大周开疆扩土,高于皇权稳固?”说到这里,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正是如此……”隆圣帝一改往日形象,突然笑着回头。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为其整理好衣袍。“大周积弊已久,光靠内政难以长期稳固,这是王朝衰弱的必经阶段。只有对外征伐,掠夺土地资源,才能缓解朝内的局势。 藩王也好,诸侯也罢,他们拥兵自重,这样的事历来如此。如今的大周,土地兼并是愈演愈烈,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呐。要想剔除旧弊,只能扩充疆域。 如此既可消耗朝内囤积的兵马,也可分散百姓前往新域开垦。最关键的是让大周的兵锋一致对外,这样才不会内乱,吾儿可明白? 想要除掉徐平或是欧阳靖,父皇有一万种办法。欧阳靖尚可,徐平若是死了,谁来替大周攻略大梁?谁来替大周开疆拓土?这才是父皇为难之处,也是纵容他的根本缘由。 韩忠年迈,司徒文老矣,等他们走后,大周势必急转直下,朕要做的,不光是替你扫平阻碍,更要为大周的长远计! 身为太子,目光要长远,你要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听闻此言,纪贤表面上附和,内心却是极为恼怒。在他看来,皇权旁落才是根本,倘若江山都不姓纪了,疆土在大,跟自己有个鸡毛的关系?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作揖行礼。“父皇自是高瞻远瞩,儿臣万不可及。” “无妨!慢慢来!”说罢,隆圣帝的脸色突然一变,眼神也显露出罕见的锐利。“既然欧阳正奇已死,老五自然不能许给欧阳宇,他必须留在南境给欧阳靖添堵。 至于徐平……..”话说到这,他顿了顿,一边轻抚须髯,一边翻掌握拳。“他的首要任务是替大周掠夺梁境,一切都要为此而让路。 但,南境乃边防重地,自然也不可能让他染指。想要居二州之地已分割南北,莫要说徐平了,他爹都办不到。” “哦?”听对方这么一说,纪贤心头的怒火顿时下去了不少。“那依父皇之见,此事又当如何处置?” “你是太子,不要事事都来问朕!”隆圣帝语气沉了几分,原本锐利的眼神也已收起。“也罢……父皇就再给你上一课。” “您的意思是……” “这一课,叫作君威惶惶,帝不可犯!”说话间,他骤然转身,而后大手一拍。“出来!” “参见陛下!”几息之后,一身着黑袍的内卫悄然现身。 “传旨李孝师,让他率部前往紫竹。并传韩布、萧如讳、许定山、郭正军、卢承远、鱼定方、李尚武,随朕御驾南巡!!!”言罢,隆圣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徐平不是想节制南境兵马吗?那就让他当着朕的面来开这个口!“ ……… 与此同时,南境,玉螭。 雅苑的老槐树投下斑驳树影,薛若薇正用银匙搅动着青瓷碗里的莲子羹,徐平则摊开信纸,指尖点着李正我的字迹笑道:“林聿伯已将岳山的政务交接妥当,一万轻骑三日后就能抵达玉螭城郊。 只待大军到来,不说南境,起码玉螭我能收入囊中!甚好啊!” 听闻此言,薛若薇稍稍抬眸,眼尾处带着些许浅笑。“你这步步安排,倒像是早就料定欧阳靖会乖乖交权。” “他弑父夺权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这样待事情,藏是藏不了多久的。 倘若不靠我来稳住局面,欧阳宇和王府旧部迟早要反。”说话间,徐平将信纸折起塞进袖中,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再者说,二十五万石粮草和五万兵马,即便不能提调南境,这笔买卖也不亏。就看怎么和我那皇伯父谈条件了。”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禀道:“大将军,锦宁急报!” “哦?”徐平眉心微挑,接过封漆完好的信函展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薛若薇见他神色不对,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潘珉栽了。”徐平将信纸递过去,语气带着几分喜悦。“欧阳靖说,潘珉昨日在欧阳正奇的吊唁礼上出言不逊,被他当场拿下,还要择日处斩。” 听闻此言,薛若薇快速扫过信上内容,秀眉微蹙。“这是你的意思吗?潘珉怎么说也是朝廷四品郡守,会不会太过草率?” “二品刺史我都杀过,何况他。”说罢,徐平起身踱了两步,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欧阳靖斩了他,既能除了我这腹心之患,又能震慑那些摇摆不定的郡守,关键是给林聿伯让出个位置来!” “可这般擅杀朝廷命官,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薛若薇有些担忧,不由得的握紧了徐平的掌心。“这样做,真的没事吗?” 见对方心神不宁,徐平嗤笑一声。“能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欧阳靖定会把罪名坐实。除非陛下能飞到南境来逮我,这可能吗?!” 第1586章 …… 薛若薇并不懂太多朝堂之事,替徐平简单整理好衣袍,她会便屋去招呼承岳。 待其离去,徐平手撑案台仔细思虑。过去许久之后方才侧目言道:“回信给欧阳靖,就说潘珉目无尊卑、自然是死有余辜,让他按南境的规矩处置。 另外告诉他,奏请我兼任南境总督的折子务必联合王府旧臣一同署名,越多越好。” “大人,潘珉手中有着几万驻防军,倘若公然处决,恐会营中生乱……” “即便快马加鞭,送信去到锦宁也需要两日之久。本将从西宁调来的兵马还有三日便可赶到玉螭,无妨!”说罢,徐平重新坐下,拿起茶盏续上杯热水。“于此乱世之中,要么就老老实实站对队伍。要么就藏好锋芒,夹起尾巴做人。 潘珉想要左右逢源,不弄他弄谁?不过是其咎由自取罢了。去办吧!” “诺!” 见其离去,徐平突然又将人叫住。“你先去一趟南营,让蒙章过来见我,就说本将今日要巡视军容。” “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办……” 待亲卫离去之后,徐平披上轻甲便前往外堂候着。不多时,蒙章带着几名禁军偏将迅速赶到了驿馆。 众人见徐平对着案上的南境舆图出神,当即拱手行礼。“末将蒙章,见过大将军。” “是蒙统领来了!”徐平抬头一笑,旋即指向舆图上的几处红点。“这些日子本将翻看了大量玉螭的驻防卷宗,城西大营、城南大营,以及北郊烽燧和渡口卫所的布防。 这几处有着诸多鄙陋,今日无事,本将便随你去营中走走,实地看看情况。” “……”听徐平这么一说,蒙章心中虽有些许疑虑,却也不敢公然推辞,便当即应道:“大将军欲巡视营防,此乃万幸,末将,愿随大将军同行!却不知何时出发?” “就此时便好!”说罢,徐平披风一甩,大步朝着驿馆外走去。 见此情形,蒙章与一众偏将面面相觑,未做停留便也跟了出去。 一行人快马出城,只带着少量亲卫。不到一个时辰,西营的轮廓就已然浮现在眼前。 “吁!“徐平勒紧缰绳,马首高高仰起。“前去通报一声。” 蒙章勒停战马,低头扫视了一圈,没有多想便朝营门而去。“大将军稍待……” 营门之外,门卒和巡卫见是蒙章到来,连忙列队迎候。“见过大统领!” “征南大将军在此,尔等眼瞎吗?”蒙章微微抬头,将目光投向徐平,随后侧身让道。“还不快快行礼?” 听闻此言,众人先是一怔,旋即赶忙立着身子握紧长枪。“参见征南大将军!!!” “参见征南大将军!!!” “免了!”徐平不疾不慢的走进营中,目光扫过那群正在操练的兵卒,眉头微微皱起。“队列松散,动作迟缓,这就是玉螭的驻防军?” 话音落,随行的值守校尉脸色一白,慌忙跪倒请罪。“末将失职,还请大将军责罚!” “责罚你有何用?”徐平摆了摆手,转而看向蒙章。“蒙统领驻守玉螭颇久,麾下将士该是何等风貌,你比本将清楚。似如今这般,朝廷每年分拨的粮饷不都成了豢养废物吗?“ 逼崽子,西大营又不归老子管,含沙射影的算什么玩意?蒙章虽心头腹诽,却依旧躬身抱拳。“大将军所言极是,末将有过,稍后便整肃军纪,定然加强操练,以树军威!” “蒙统领何不将格局打开?本将南征北战靠的是凝聚人心,光操练可是不够。”说罢,徐平走到一兵卒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甲胄。“甲胄陈旧,兵器锈蚀,这样的装备,又如何让将士们安心作战?” 第1587章 未等对方开口,徐平却突然回头,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蒙统领乃陛下亲信,在玉螭驻扎多年,却不知此地将士这般窘迫,想来有人在暗中克扣军饷粮草。 潘珉身为一郡郡守,发生这样的事,他自然难辞其咎。依本将之见,这几万驻防军兴许调拨给蒙统领节制更为妥当,你意向如何?” 听闻此言,蒙章心中一动,却也不敢贸然应承,只是含糊回道:“大将军厚爱,末将感激不尽。禁军乃陛下亲卫,自然不能与地方军混合在一起,此事关乎重大,容末将斟酌一二。” “都是咱们大周的将士,分什么禁军和地方军?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往后本将可不想再次听到。”说罢,徐平继续朝里走去。 “…….”蒙章自然不明其意,心中也生出了诸多猜测。对方拉拢的态度几乎放到明处,但这是为何?徐平应当巴不得除掉自己才对? 念及于此,他再度抱拳。“回大将军,末将言语有失,甘当责罚。” “你看你,又来!”徐平嘴角微扬,旋即停下了脚步。“开口责罚,闭口问罪,本将就那么难相处吗?”说话间,他取出怀中金令在对方面前不停摇晃。“坐拥一郡之地,它不香吗?亦或是说……蒙统领一辈子都只想当个副职?” “你…….”徐平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蒙章大为震惊。他快步上前,旋即一把抓住对方手中的金令。“此乃御赐之物,望大将军收好。若是遗失,恐怕大将军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至于末将何去何从,陛下自有深意,也就不劳大将军费心了。” “蒙章,当初本将率部攻打飞云,险些命丧卢风口。”话说到这,徐平突然握紧了手中的令牌。“见此令,如见陛下!尔为何不行礼?” “这……”蒙章心头一怔,缓缓跪地。“末将蒙章,参见陛下万岁!!!” 见他意欲起身,徐平却是一把按住对方的肩膀。“让你起来了吗?”说罢,他抬起一脚便将之踹翻。“本将兵走卢风口,这个消息只有你知道,你说,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蒙统领就没什么想辩解的吗?” 此话一出,蒙章赶忙爬起身子,再度跪伏于地。徐平不可能知道是自己透漏的,他这是在诈我?念及此处,他微微抬头。“还请大将军明鉴!末将一生忠于大周,岂会通敌叛国?若是大将军有真凭实据,那便拿下末将即可!” …… 呵呵呵!狗东西!徐平眉头一挑,蹲下身子将之扶起。“蒙统领言重了!本将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又怎会胡乱拿人?”说罢,未等其开口,他便负手离去。“今日就到这,本将有些乏了,你下去吧……” 看着徐平远去的背影,蒙章握起双拳,不禁眉头紧皱。调兵攻城,必然有诸多部署,怎么可能只有自己知道?这样的事,如何也查不到自己头上,装腔作势罢了! 收敛好心神,他掸了掸衣袍,同样转身离开了大营……… 接下来几日,徐平每日都会以各种缘由带着蒙章巡查大营,时而指出布防漏洞,时而提出操练改进之法。 每当言谈之间,他便屡次暗示自己有意重用对方,或是金银财帛、或是高官厚禄。 即便如此,蒙章依旧没有任何表态,还是那副平淡而老沉的嘴脸。 虽然看似没有进展,徐平却有所觉察。明里暗里,对方态度比往日似乎要恭敬几分。连带着自己的所言所语,也几乎从不反驳。 第1588章 这是个什么样的老油条,自打自己前往大梁,就已经诸多打探。若说蒙章没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他是万万不信的。 这日午后,徐平正在驿馆与薛若薇商议先送对方前往岳州之事,亲卫突然匆匆来报。“启禀大将军,锦宁传来消息,玉螭郡守潘珉昨日已被欧阳靖斩于王府门前,罪名是“勾连南安贼子,广布流言,煽动王府旧部动乱”。” “她下手倒是快!行了,下去吧!”徐平的神色颇为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对此,薛若薇却是吃了一惊。“欧阳靖还真是胆大妄为!这下玉螭怕是要乱了。” “乱不了!前日收到传书,此番西宁来的兵马乃是薛毅亲自统领!他的能耐,绝非玉螭这群酒囊饭袋可比。” 徐平话音刚落,院外再度传来喧哗。 又一亲卫入门禀报。“大将军,郡府的官员都已聚在前堂,说潘郡守死得冤枉,求您为他们做主。” “知道了!“徐平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将玉带用力系紧。“该来的总是会来,本将这去会会他们。” “诺!” 徐平去到前堂,只见十几名郡府官员齐刷刷跪伏在地上,为首的正是郡丞赵谦。 见到有人进来,赵谦连忙叩首。“启禀大将军,潘郡守虽有过错,却也罪不至死!欧阳靖擅杀朝廷命官,分明是目无王法,有谋反之心啊!大将军当上疏陛下,并严惩欧阳靖,为潘郡守讨回公道!” 看到有人起头,其余官员也是纷纷附和。 “求大将军做主!” “欧阳靖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啊!” “大将军,欧阳靖未经请旨,擅杀朝廷四品重臣,此乃公然谋反!” “正是如此!依下官之见,当即可调集兵马前往锦宁!” “卑职附议!” “下官也附议!!” 一群投机之辈,惯会说些场面话。真让他们前去锦宁,屎尿都得被吓出来。 念及此处,徐平走到主位坐下,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方才缓缓笑道:“诸位同僚勿虑,快快请起吧。”说着,他再饮一口。“潘郡守在吊唁时出言不逊,冒犯故去的镇南王,此事笨将也略有所知。 如今他勾结南安,妄图煽动叛乱,实乃其心可诛啊。尔等来此之前,就没有现行查探一番吗?” 未等众人开口,徐平已然重敲桌案。“通敌叛国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也当先做调查。 欧阳靖将其处置虽有不妥,却也并非全无道理啊。本将若是冒然派兵前往,恐怕正中南安贼子之意。”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赵谦急忙起身回道:“大将军,这可是朝廷四品郡守!欧阳靖尚未接掌爵禄,他擅杀朝廷命官,分明是挑衅皇权!断不可姑息!” “那要不你即刻领兵前去?”说话间,徐平放下茶杯。“眼下,南境局势不稳,镇南王更是尸骨未寒,若是此时与之冲突,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 潘郡守之事,本将自会上奏陛下,一切由陛下定夺便是。”说罢,他抬手一挥,旋即缓缓起身。“尔等先回去,聚集在此成何体统?” 众人见徐平态度温和,却始终不肯明确表态严惩欧阳靖,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再强行多言。 该说的都说了,该报多也报了。反正本就是为撇开关系,哪怕天塌了,也有他徐平在这里顶着。 于是乎,众人面面相觑,短短几息便接连离去。 看着众人的背影,徐平眼中闪过寒光,当即对身旁的亲卫言道:“记下这群人的名字,尤其是赵谦,日后寻个机会处置。” “大将军放心!” 亲卫刚应声退下,又一人匆匆来报。“禀报大将军,城西大营,南营,还有北郊烽燧的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让他们进来。”徐平揉了揉眉心,重新坐回了原位。 片刻之后,十几名身着铠甲的武将挨个走进前堂,为首的是城西大营统领程泰。 众人见到徐平,纷纷抱拳行礼。“末将参见大将军!” “我等参见大将军!” “免了。”徐平稍稍抬头,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尔等来此,也是为了潘郡守的事?” 听闻此言,程泰赶忙拱手抱拳。“回大将军话,正是如此。 欧阳靖擅杀朝廷大臣,此风不可长!若是今日纵容了他,他日南境各郡效仿,朝廷威严何在?末将等恳请大将军调集兵马讨伐!” “恳请大将军率部讨伐!” “恳请大将军率部讨伐!” 这群狗东西,平日里惯会玩些手段,还敢在此嘤嘤狂吠,滑天下之大稽。等着吧,要不了几日,一个个都得送你们去见太奶! 第1589章 …… 徐平看着眼前这些义愤填膺的武将,心中冷笑。这些人平日里受潘珉节制,又与潘珉交往甚密,如今潘珉被杀,不生出异心才怪。 更遑论,平叛可是实打实的战功。有自己这个行军总管在此,他们只需打打秋风便可名正言顺的老军功,还真是好算盘…… 想到这,徐平站起身来。“诸位的心意本将明白,都是为国效力嘛! 欧阳靖刚掌控南境,麾下兵马众多,若是派兵讨伐,亦需各位出力。”说罢,他突然拔出腰间佩刀。“传本将令,着:南营为先锋,西营为中军,本将殿后!即刻发兵锦宁!!!” 此话一出,众将脸色大变。 “大将军,玉螭的兵马乃是驻防所用,万万动不得啊!!!” “正是如此!玉螭乃边防重镇,断不可轻易用兵!否则,无法向陛下交代!” “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三思而行!” “请大将军三思而行!!” “放肆!”见此情形,徐平重拍桌案,语气也变得颇为严厉。“飞云关以下,乃至岳州之地均为我大周疆土,防范谁?依尔等所言,莫不是说防范本将?” 未等几人开口,一亲卫再次闯入。“启禀大将军!薛毅亲率一万精骑抵达玉螭城郊,现已驻扎在城西待命!” “哦?!他终于来了!”说着,徐平直接就起身往外走去,脸上更是毫不掩饰的露出大喜神色。 几息之后,当他走到前堂门口时,突然又回头对程泰等人笑道:“尔等都先回去!潘郡守的事,本将自有处置!谁敢再聚众闹事,扰乱军心,本将定以军法论处!” 听闻此言,程泰等人面面相觑。见徐平的态度瞬间强硬,又听闻薛毅率精骑到来,心中皆是一凛,不敢再多说一句,便纷纷躬着身子离开此处。 “蒙统领方才为何一言不发?”徐平整理好衣袍,又转头看向角落的蒙章。“若无事,便随本将出城一趟。” “一切由大将军定夺,末将有何可说?”无非就是耀武扬威罢了,蒙章虽然心中不悦,却还是拱手应道:“既然大将军开口,末将自然是随您走一趟。” “呵呵!如此甚好…………” 二人快马加鞭赶到城郊,远远便看到一大片精锐骑兵阵列,如同黑云压境般矗立在旷野之上。 这些个骑卒身着精良的黑色连环铠,手持长枪,腰背长弓,胯下战马神骏非凡,个个精神抖擞,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见徐平到来,薛毅当即策马迎上。“末将薛毅,在此参见大将军!” “薛将军一路辛苦!”徐平翻身下马,当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南境不安分,尔等此行任务可重!” “大将军神威,何人胆敢作乱?”说罢,薛毅还刻意看了眼不远处的蒙章。“末将此番带来的都是飞云关精锐,随时可以投入战斗!其中轻甲九千骑、重甲一千骑,随行辅卒两万,民夫八千。末将马快,余下的两日便到!”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徐平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阵列整齐的骑卒,心中自然十分满意。 几息后,他转头看向蒙章。“蒙统领,依你之见,薛将军所部如何?” “……”蒙章看着眼前这支装备精良、气势如虹的骑兵,心中暗惊。他驻守皇城多年,虽见过不少军队,却也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见识到边军。“大将军麾下,个个都是悍勇无比,却乃百战之师!末将佩服!” “是吗?”徐平嘴角上扬,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傲然,“有他们前来镇守玉螭,南境定然不会生出动乱,你说呢?” 第1590章 你搁着装你妈呢?蒙章低头垂目,再度拱手抱拳。“大将军神武,镇南军神武!!!” 其人话音刚落,一个中年人身影从军中快步走出,朝着徐平拱手行礼。“卑职林聿伯,参见徐少保!” “呵呵呵!来得好啊!本将可是恭候你多日了!”说话间,徐平已快步上前。 见对方如此礼贤,林聿伯拂须作揖。“卑职接到军师给的消息,当日便交接好了岳山郡政务。路途遥远,耽搁了些时日,还望徐少保恕罪!” “好!好!好!”徐平余光瞥向蒙章,随即引着二人朝前走去。“林大人办事,徐某是信得过的!是信得过的嘛!南境之变,就要仰仗二位了!” “卑职/末将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徐平与俩人有说有笑,片刻后,带着俩人走到了蒙章跟前。“蒙统领且看这支部队,若是用来抵御南安,或是平定内乱,够不够用?” 打人不打脸,徐平这个崽种!蒙章并未抬头,只是余光一扫。“自然是足够!有这样的精锐之师,南境定然安稳无虞!” “是吗?本将也是如此觉得!”徐平很是满意地的了点头,旋即转身对上薛毅。“你先率部在此地休整,一应所需所用,我稍后便派人送来交付。” “末将领命!”薛毅躬身应道,随后大手一挥。“下马!就地驻扎!!!” “走吧!随本将先回驿馆!”说罢,徐平翻身上马,带着林聿伯和蒙章返回城内。 一个多时辰后,几人在驿馆前分开。徐平挥手屏退左右,领着林聿伯快步入内。 “林大人,徐某此次唤你前来是有要事与你商议。晚宴已经让人备下,不急的话,咱们先谈正事!”说罢,他指向对侧的椅子。“先坐下再说。” 听闻此言,林聿伯拱手作揖。“不知大将军所虑何事?卑职定然知无不言。” “宁毅死在了关外,镇南王府也被削去了爵位。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信中你应当已经有所了解。我也就不再过多赘述。”说罢,徐平走到舆图前,指着南境的疆域。“潘珉已死,欧阳靖掌控了镇南王府,并且已按我的要求,联合王府旧臣上疏陛下,推举我兼任南境总督。 眼下薛毅的一万精骑已到,玉螭的局势基本在我掌控之中。而我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南境总督之位,这个陛下绝对给不了……” “徐少保是想要玉螭吧!”林聿伯一听便判断出了局势,随即沉声问道:“大将军雄心壮志,卑职佩服!南境诸侯众多,玉螭又是联通西宁的门户,想来朝廷不会轻易放任大将军掌控,此事不但难度极高,甚至还可能遭到皇帝猜忌。 非但如此,大将军借着欧阳正奇生故,公开上表朝廷谋取一州之地,不明智啊……” …… “我也是无奈之举!”说着,徐平负手,于屋内来回踱步。“我本途径此处,仅仅只做休整而已。岂料皇帝圣旨已下,我节制岳南道,他这是想借着我的手来打压欧阳氏。既如此,我自当为己谋利。 武成王府已经倒了,若是镇南王府也被铲除,下一个恐怕就轮到了我。便是如此,由不得我不早做准备。”说罢,徐平停下脚步,递给对方一封文书。“这是欧阳靖给我的密函,此人弑父夺权,根基不稳,只能依靠我才可以稳住局面,这也是我掌控玉螭的契机。 至于朝廷,眼下关外战事吃紧,陛下又等着我率军北上虎威,不会轻易与我翻脸。只要我能在玉螭站稳脚跟,往后再立战功,掌控南境便指日可待。” 第1591章 “……..”听闻此言,林聿伯并未接话,只是低头翻看着文书。 见对方如此,徐平顿了顿,继续道:“此次唤林大人前来,一是打算让你接任玉螭郡守之位,整顿玉螭的政务和防务,为我提供稳固的后方。 二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如何才能更好地掌控南境,应对朝廷和其他诸侯的威胁。” 沉思片刻,林聿伯摇了摇头。“徐少保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只不过嘛……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依卑职之见…… 接任玉螭郡守后,许立即整顿吏治,清查潘珉留下的弊政,安抚民心的同时加强城防。 再者,对于那些郡府官员和武将,需尽快找寻借口处置。本就是初入此地,当以雷霆手段清除异己,安插咱们的人,逐步接掌四门。 还需与欧阳靖保持密切联系,督促他尽快将粮草和兵马移交过来。最好还能暗中渗透镇南王府,掌控其核心权力。 至于朝廷的动向,依卑职看,徐少保还需表露忠心,避免与之发生正面冲突。” 林聿伯话音刚落,徐平便抬手抚掌。“林大人所言句句在理,整顿吏治、安插亲信、绑定欧阳靖,这些与我不谋而合。既是如此,不知大人可有具体想法?” 听闻此言,可林聿伯却并未接话,反而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眉头拧成了疙瘩。 “哎……”几息之后,他却将茶杯重重顿在案上,语气也陡然变得严肃。“话虽如此,徐少保明鉴,卑职方才所言不过是“顺势而为”的权宜之计,但此局中的隐患,远比您看到的要多得多啊,若不提前处置,迟早是要引火烧身的。” “哦?”此话一出,徐平脸上笑意不在,当即便坐直了身子。“有什么话,林大人不妨明说便可。” “首先,潘珉之死,您视作‘清除障碍’,实则是给自己埋下祸根。”说罢,林聿伯起身指向案上的舆图。“潘珉虽为投机之辈,却是朝廷钦命的四品郡守。 欧阳靖不过先王府世子,他何来的权力处置朝廷重臣?他以“通敌叛国”之罪擅杀,您非但不行追责,反而默许甚至纵容,这在朝廷眼里,便是与之“同谋”的铁证。 您以为蒙章为何连日沉默?他只需将您坐视朝廷命官被杀的细节上奏,再附上郡府官员的联名的奏疏,皇帝即便暂时不动您,也会彻底将您划入叛贼之列。 他之所以迟迟未动,无非是等着您给他开条件罢了。亦或者,他早已上疏,只是您尚未知晓。” “……”徐平微微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蒙章此人虽老辣,却贪财好物,且薛毅的兵马在此,他不敢轻举妄动。” “震慑得了一时,震慑不了一世。”林聿伯摇了摇头,不由得轻叹一声。“蒙章乃是禁军老人,久伴君侧,他定然深知“留证“之道。 徐少保每日带他巡查大营,他不傻。您默许欧阳靖处置潘珉之事,甚至您调薛毅部入驻以为震慑,想来他早已上报朝廷,只待皇帝密诏送达。 此人看似顺从,却比潘珉难对付十倍,他之所以不表态,恰恰是在等您“越界”的实据。” 未等徐平开口,林聿伯话锋一转。“再者看,您与欧阳靖的合作根本不可信。 他献粮草、交兵马,看似诚意满满,实则是将这“烫手山芋”顺水推舟的丢给您。 二十五万石粮草需岳州派兵接应,一万八千虎啸骑与三万锦卫营皆是镇南王府旧部,明着说“归您节制”,实则领兵将领依旧是他麾下的人。 一旦局势有变,这群人定会引发兵变。若是放任不管,这五万兵马便是欧阳靖安在您身边的刺。 他弑父夺权本就失了人心,王府旧臣虽暂时联名推举您,却也有不少人在暗中与欧阳宇眉来眼去。一旦您与朝廷生隙,这些人瞬间便会倒戈相向。” 听完这些话,徐平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一切的一切,他并非全然不知。但若不下手,那这南境可就彻底被朝廷所掌控。且不论南境接壤岳州,有朝一日若是生出变故,想要退守都会受人所制。 “还有别的吗?你继续说?”念及此处,徐平不自觉的转动起扳指。 “您调薛毅所部入驻玉螭,虽名为防备南境生乱,实际目的皇帝又岂能不知?如此公然与之谈条件,实非明智之举! 朝廷给您,您可以要。它不给,您不能开口夺。伴君如伴虎啊大人,这是大忌!”话到此处,林聿伯坐回了原位。“您北上虎威本就肩负着抵御元武之重任,如今您调兵南境,陛下只需问一句“虎威战事吃紧”,便可顺理成章的派人接掌镇南军。 至于玉螭,您让卑职接任郡守,势必引起当地氏族与郡府旧吏的抵触。要除掉他们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他们手中有几万驻防军,若与蒙章暗中勾连,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请徐少保听卑职说完!”见到徐平的神色有变,林聿伯已然抢先开口。“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您上疏请求“暂授南境总督”,这简直是自寻死路。”说话间,他的语气愈发沉重。“南境乃边防重地,据卑职所知,大周自太祖以来便无“总督“一职,各州府驻军皆直属朝廷,后由镇南王府统一调度。 您已得岳州之地,如今又想要染指南境的军务,这便是“割据称雄”的前奏。目的虽是与朝廷谈条件,但这般作态,没有任何一个君王可以容忍。 甚至于……皇帝兴许已暗中调兵了大人!” 第1592章 …… 林聿伯这一连串的诘问如同惊雷,炸得徐平心脑瓜子嗡嗡的。 本以为自己步步为营,可以和隆圣帝慢慢谈条件,却在无形之中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现在的朝廷早已不比当初,三王如今垮了两位,皇帝不会再放任自己反复跳脚。 蒙章的隐忍是在“留证”,欧阳靖的合作是在“甩锅”,本地势力的顺从是在“蛰伏”,而自己索要总督之位来交换,的确是直接触碰了隆圣帝的底线…… “你说的不错,今时不比往日,惯性思维会害死人……”言罢,徐平靠在椅背上,额角缓缓渗出冷汗。“依你之见,现在如何收场?” 林聿伯见徐平终于反应过来,语气也是稍稍缓和了些。“徐少保,眼下有两条路可走,全看您想要什么。” “具体如何,林大人但说无妨!”徐平前倾身体,亲自为对方满上一杯热茶。 “急流勇退为上,以“大局”为重。”林聿伯轻拂须髯,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如今,欧阳正奇已死,镇南王府群龙无首,所谓“讨逆”本就师出无名。 徐少保只需上表朝廷,言曰“虎威关局势突变,慕容烈大军关前集结,您需即刻调集岳州兵马北上驰援。当然,这只是其一,还需立即下令薛毅所部撤离玉螭,返回岳州待命。 至于玉螭郡守之位,更不能举荐卑职,反而要奏请陛下“从本地官员中选拔贤能”,以表您“无割据之心”,“亦无结党之意”。” “如此一来,欧阳靖那边又当如何?就算不要他的兵马,这几十万石粮草也得拿下。”说话间,徐平突然皱眉。“这不对!倘若不征调其部,没了粮草,他底下这几万兵马吃什么? 林大人所言,等同于彻底让出南境,如此一来,我靖北王府可就的真成孤王了。非但如此,南境一旦由朝廷完全掌控,我在岳州便不能有丁点纰漏,否则就是进退两难……” “非也非也!与欧阳靖的协议暂缓,当然不能放弃。”林聿伯端起茶杯吹了吹沫子,旋即浅浅饮下一口。“可修书给欧阳靖,便说“朝廷对南境动向已经密切关注,此时移交大批人马必引猜忌”。待徐少保复归岳州,令其分批调拨入境,先运粮草,后遣兵卒。 既不得罪朝廷,又将选择权踢给对方。反正欧阳正奇已死,陛下若要稳定南境,或是承认对方的地位,或是另派官员接管,无论作哪种选择,无论他同欧阳宇怎么个斗法,与您都无大碍。即便真出了什么动乱,那也是朝廷该担忧的事。 抽身而退,避免与朝廷翻脸,不论是南境的兵马还是粮草,好处能捞多少算多少,万万不可贪恋,明哲保身,再图进取才是上佳。” 听闻此言,徐平沉默了许久。他放下手中的杯盏,不停摩挲着下巴。“没有我的帮扶,欧阳靖不可能斗得过欧阳宇,他可没有朝廷暗中帮扶,况且南境的主力也并不在他手中。 不妥!此举不妥!如此一来功亏一篑。若是我不想退,非要拿下玉螭不可?” “这个嘛……”林聿伯叹了口气,旋即竖起第二根手指。“那便是孤注一掷,做好与朝廷彻底翻脸的准备。 但徐少保要想清楚,这绝非“掌控玉螭”那么简单,而是要赌上整个岳州的根基,甚至是整个靖北王府。” “详细说说。”徐平并没有因为对方得话而生出退意,反而起身走到舆图前。“除去玉螭的驻防军,南境还有兵共计七万。倘若算上我岳州兵马,近二十万带甲。真对上李孝师和孙国安,我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第1593章 “既是如此,大人必须立刻拿下蒙章。”说话间,林聿伯的眼神突然一变。“此人乃是陛下安在玉螭的眼睛,每留他一日,咱们的动向便一日在朝廷掌控之中。 您可效仿欧阳靖,捏造其通敌的证据,再让薛毅率部搜查,当场将其拿下。但切记不可擅杀,只能囚禁,这是给自己留余地。 其次,彻底清洗玉螭本地势力。”林聿伯起身走到徐平身旁,抬手指向舆图。“除了郡丞赵谦、主簿秦福生,还有城西大营统领程泰等一行人。 您可借“整顿军纪”之名,将他们悉数召集至此,再让薛毅接管郡府与驻防军。只待拿下四门,便将这群人处决。 除此之外,大人需尽快开放粮仓赈济周边流民,且征调十万石粮草送入玉螭,以备不时之需。再者,大人还需牢牢拴住欧阳靖,提防他反水。 依卑职之见,咱们立刻派人接管虎啸骑与锦卫营的粮草供应,再以“协同训练”为名,将岳州兵马混入其中,逐步打散序列。 另外,欧阳宇是个隐患,不光朝廷扶持着他,您也可暗中支持他与欧阳靖争权,让镇南王府内斗不止,这样欧阳靖只能依赖您,不敢轻易背叛。”话到此处,林聿伯抬手作揖。“这最后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您需立刻调派岳州主力驰援玉螭,同时让欧阳靖调派南境兵马协防,互成犄角之势。 还有一点,大人当遣亲信联络靖北王,请他从亭山调兵回驻燕城,并遣镇北军主力入虎关待命。一旦天时有变,立刻兵发瑜州。 只有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陛下才不敢轻易对您动武。即便如此,徐少保也当做好与朝廷全面开战的准备……”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林聿伯的话如同两把重锤,一边是“急流勇退”的稳妥,却要放弃即将到手的南境权柄。 另一边是“破釜沉舟”的冒险,却可能赌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岳州,甚至是整个靖北王府的命运。 …… 念及此处,他不禁想起隆圣帝那看似温和却暗藏杀机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就如今这个局面,韩忠和戍边司主力远在定平关外,绝不会轻易回军,放弃收复失地的可能。此前一战,苏北石兵败,南安短期内绝计翻不起风浪。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全面脱离隆圣帝掌控的绝佳时机,只看自己敢不敢放手一搏…… 良久之后,徐平再度睁开眼睛,眼中的犹豫已然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已经煮熟的鸭子,又怎么可能让它飞了去?不就是战吗?本就刀口舔血,我又有何惧哉? 除去吴州镇东军,大周主力尽在定平,南北夹击,我不信皇帝敢与咱彻底翻脸!” 此话一出,林聿伯先是一怔,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到底是年轻气盛,大人心性,林某实属佩服!既是如此……” “不是为了岳州,也不是为了南境,老子可不想做第二个宁毅。”说着,徐平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军营方向,重重捏紧兵符。“我那皇伯父布局多年,宁毅和欧阳正奇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我若不做出反制,只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虎威关一战才是根基,只要能掌控大梁朝堂,您便有了与大周谈判的资本。”说罢,林聿伯避开徐平轻叹一声。“若是长期困在南境这个的泥潭中,迟早会被温水煮青蛙。” 第1594章 “正因如此……”徐平突然回头,神色没有先前那般模样。“南境之争,本将让以雷霆手段一举拿下!绝不能给朝廷动手的机会!” “徐少保英明。”林聿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躬身行了个礼。 “你即刻替我拟写一份奏疏。”徐平收回兵符,重新走回舆图前。“就说“虎威关慕容烈大军集结,臣已令郭子韬所部北上。同时,禁军副统领蒙章心怀不轨,似有暗通南安之兆,为防波及南境,臣已派人将其拿下,静候陛下旨意。”话到这,他伏案审视,片刻之后拾笔再玉螭、西宁、和思南三处勾上个圈。“即刻传本将令:着,唐禹所部、薛勇所部、杨定所部、宁武所部,即刻率军前来,不得有误!” “…….”林聿伯并未反驳,几息之后便领命而去。“卑职就这去办!” 待人走后,徐平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封欧阳靖送来的密函,随手扔在烛火旁。火苗舔舐着信纸,很快便将“合作”二字烧成了灰烬。 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步退下去,看似有可能万劫不复,实则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除非隆圣帝对大梁已经失去了兴趣,否则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除掉自己。未来,南境乃至整个大周的棋局都可能因此而打乱重来…… 窗外,夜色渐渐变浓,驿馆的梆子声也敲了三下。 徐平站起身,走到内室,薛若薇正抱着熟睡的徐承岳,坐在灯下等他。 “都安排好了?”薛若薇轻声问道。 “嗯,明日你便先行离去。到了岳山之后李正我会将你安置妥当。”说话间,徐平坐到对方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徐承岳的额头。“南境之事将会迎来大的变动,具体如何,即便我也难以预料。休息一晚,明日你便出发……” “你是不是……”薛若薇靠在对方肩上,伸手抚摸着徐平的脸颊。“我总觉得,有些时候兴许找处方外之地安生也未尝不是好事。男耕女织的日子虽无锦衣玉食,却也乐得逍遥……” 听闻此言,徐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趟南境之行,一切的一切恐怕都在隆圣帝的计划之中,但他必然算不到自己已会破釜沉舟。 兴许,大周将会天翻地覆。兴许,自己会埋骨于此。兴许,靖北王府将会覆灭。兴许,自己会从棋子转变为棋手。这一切,都还犹未可知……. 次日清晨,玉螭城外,薛毅的一万精骑列阵待发。 徐平身着铠甲,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兵卒微微抬手。“薛毅,本将率八百暗哨潜伏于雅堂之内。你自己领兵拿下四门,动作要快。” 闻言,薛毅躬身行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万万没想到徐平会如此突然的发兵玉螭。“大将军勿虑,倘若有失,末将提头来见!!!” 马蹄声震天撼地,一万精骑朝着城门疾驰而去。徐平回头望了一眼玉螭郡的轮廓,随即调转马头朝着内城进发。 …………. 而此时的黔州府,隆圣帝策马而立,看完内卫送来的密信后,将之递给身边的韦全,嘴角更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这小子,倒是比欧阳正奇聪明!亦或是说,比起其父也不遑多让。他啊,成长了……” 听闻此言,一旁的许定山催马上前。“启禀陛下,此去锦南尚有千里路遥,是否要派信卒快马通禀?” “通禀?给谁通禀?徐平吗?”说罢,隆圣帝摇了摇头。“朕还没老到看不出他人心思。想要彻底吞并南境,那小子也不怕闪了腰。”他顿了顿,几息之后对韦全下令。“传旨李孝师,让他调徐州营先锋入驻思南,主力囤于紫竹,让公孙禹做好粮草调度,并将右戍卫二万兵马一并调于李孝师节制。” “……”韦全点头颔首,旋即快马掉头。“老奴这就去办。” 待众人散开,隆圣帝轻夹马腹,望着南方的天空微微有些惆怅。有些事,只是暂时。大周皇权与藩权的博弈,也远未结束。 眼下,关外战事要紧,若是徐平真有谋反之心,南境之行,恐怕就是大周内战全面爆发的时刻。 ………………………………………. (最近每日都有大量读者私信,询问作者为什么要送女,作者统一回复一下。 首先来说,青梅竹马并不等于就是徐平的女人。她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并不会因为徐平是主角就有任何刻意倒向。这不是言情类的,不会里面所有女人都围着主角转 其次,送不送女不要妄加揣测,剧情没有结束之前,也不要轻易下定论。本书中的每个角色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们不是单纯的纸片人,更不是衬托主角的工具人。 最后,希望诸位读者理性,更不要在剧情未完之前便对作者恶语相向。 第1595章 …… 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在玉螭城清晨的薄雾中格外刺耳。徐平勒停战马,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刻有“如朕亲临”的金令,目光扫过前方紧闭的西城门。 城门楼上,值守的兵卒正探头观望,显然已察觉城外的异动。 “传本将令,速速叫开城门!”徐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闻此言,亲卫策马向前,当即朝着城楼高声喊道:“征将军在此!尔等速开城门,倘若延误军机者,以抗命论处!” 此情此景,城楼上的兵卒面面相觑,值守校尉更是脸色发白。 众人虽不知晓发生何等变故,却也听闻徐平已调精锐入驻城郊,此刻见这阵仗,哪里敢多做耽搁?“小的明白,请大将军稍待!”说话间,其人赶忙挥起令旗。“快!快开城门!” “开城门!!!” 片刻之后,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瞬间便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徐平一夹马腹,率先入城。身后亲卫营紧随而来,迅速分散至街道两侧,控制了城门附近的关键位置。“按计划行事,半个时辰内,拿下所有目标!若遇反抗之人,就地格杀!” “大将军放心!”亲卫统领躬身领命,随即挥手示意,领兵朝着城内各官员府邸奔去。 “剩下的随本将拿下郡守府!”言罢,徐平马鞭重重挥下,踏云骓低鸣一声,托着他便朝府衙疾驰而去………. 赵谦的府邸位于城东区,时辰尚早,此刻的府内还是一片宁静。 丫鬟正端着热水走向主卧,听得院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亲卫营的兵马已然踹开府门,手持长刀快步冲入其中。“赵谦何在?奉征南大将军令,请他即刻前往府衙议事!” 赵谦被惊醒,衣衫不整地从卧室冲出,见府内已被兵卒控制,顿时又惊又怒。“尔等怎敢放肆?我乃朝廷命官,未经传召便擅闯本官府邸?到底意欲何为?” 其人话音刚落,两名亲卫大步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对方胳膊。“赵大人休要多言,跟我们走便是!” “你们?你……!你们是哪一营的兵马?你们是要谋反吗?“ 赵谦挣扎着想要反抗,却被亲卫营卒死死按住。“老实点!再敢多言,本副将扫了你这郡丞府!!!带走!!!” 与此同时,秦福生的府邸内,同样的事情正在发生。 秦福生刚穿好官服,准备去用膳,便见一群兵卒破门而入。“尔等是何人?安敢擅闯本官府邸?” “秦主簿,大将军有令,让你即刻前往府衙商议军务!” “……”秦福生心中咯噔一怔,很快便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他并不敢违抗,甚至没做任何纠缠,很快就不情不愿的被众人推出府邸。 短短半个时辰,此类状况在玉螭郡的各处上演。大量官员被带出府邸,稍有反抗的便被瞬间诛杀。 文官自是好办,程泰处颇为棘手。 其人本就是武将出身,府上豢养了上百名家丁护院,见徐平的亲卫营闯入,当即就抄起兵器杀了出去。“何人竟敢闯我程府!” “征南大将军麾下,飞云卫营将齐振勋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放肆!”程泰手持大刀,当即便朝向对方杀去。“本将乃驻防军统领,尔等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擅自捉拿朝廷命官!!!” “冥顽不灵!杀!”齐振勋抬手一挥,大量兵卒一拥而上。 刀光剑影之间,程府护院和家丁哪里是久经沙场的飞云卫敌手?短短片刻之间便有数人倒地。 第1596章 程泰见势不妙,想要翻墙逃跑,却被齐振勋甩出的铁链缠住脚踝,重重摔在地上。“若不束手就擒!此刻便取你人头!”说话间,他抬手一挥,众人上前将之死死按住,只几息便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似这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未到徐平设定之期,玉螭城内的郡府官员和驻防军将领几乎被悉数拿下。 街道上,大量百姓惊慌失措,透过门缝看着被兵卒押解的官员更是议论纷纷,原本平静的城池瞬间乱成一团。 徐平骑着踏云骓,缓行在街道之上。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他神色颇为平静。“将本将之令传下去,让镇南军上街巡视,安抚百姓,告知他们只是抓捕细作,勿要惊慌。” “诺!” 亲卫领命而去,很快,大批身着黑色铠甲的镇南军便出现在街道上,有序地疏散起围观百姓。 辰时初刻,郡首府衙内的气氛已然压抑到了极点。赵谦、秦福生、程泰等数十名官员将领被集中带到了大堂中央。 一众人个个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愤怒与不解。即便如此,他们却一直沉默,只待徐平的到来。 又过去半炷香,徐平终是走进大堂,身后跟着林聿伯和几名亲卫。 “诸位同僚,早啊!”说话间,他走到主位上坐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本将今日请诸位前来,并非有意为难,而是有要事相询。”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去。 赵谦早已按耐不住,当即率先开口,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怒火。“徐将军!你这般擅自抓捕朝廷命官,无异于公然谋反!陛下若知晓,你当如何交待?” “谋反?好大的帽子!”徐平冷笑一声,随意敲击起案台。“本将可是一心为国,何来谋反之说? 近日来,本将探查到有不少南安细作潜入玉螭,暗中更是勾结城内官员将领,意图煽动叛乱,颠覆我大周江山。 诸位皆是朝廷重臣,本将不得不怀疑,你们之中有人与南安贼子暗通款曲。” 此话一出,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徐平!你休要血口喷人!”说着,程泰拼命挣扎起身。“我等忠心朝廷,岂会与南安暗中勾结?你分明是栽赃嫁祸,想要铲除异己,分明是图谋叛逆之举。” “呵呵呵!栽赃嫁祸,又怎样?至于铲除异己嘛……我今为之,又待怎样? …….. 相识一场,莫说本将不给你们机会!”说话间,徐平示意亲卫将两份文书递到了众人面前。“此处有两份文书,诸位可以自行选择。 一份是承认自己与南安细作有勾连,签字画押后,本将可饶尔等家人性命。另一份是自愿交出全部家产,捐给镇南军,以助本将讨伐即将到来的镇南王府动乱。 签下这份文书,本将可保你们性命,日后若有机会,还可官复原职。”话到此处,他骤然起身。“尔等蝼蚁之辈,可敢忤逆本将?” 未等众人开口,徐平抬手指向角落处埋头不语的官员。“你,敢吗?” “不不……卑职不敢……” “呵呵!”徐平目光一转,又看向身前的秦福生。“你呢,敢吗?” “不不敢……下官……下官不敢……” “都看看吧!莫要耽搁了时辰,本将没有等人的习惯!”说罢,徐平掸了掸肩头,重新坐回原位。 听闻此言,众人只得拿起文书仔细翻看。 “你……”几息之后,赵谦怒火中烧,将文书狠狠摔在地上。“这是公然强抢!我等岂能受你如此胁迫? 逆贼,你妄图谋反?挑衅皇权!不仅陛下饶不了你,整个玉螭的百姓也不会容你!” 第1597章 “是吗?”徐平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没有再多废话,当即将手中茶杯砸落在地。 “砰”的一声脆响,内堂后门突然被推开,数百名手持兵刃的刀手鱼贯而入,瞬间将大堂包围。 “如此说来,你不肯签咯?”徐平的声音冰冷刺骨。“程泰,你呢?” “徐平小儿,老子*****!” “赵某岂会……” 俩人尚未开骂,却见刀手迅速上前。手起刀落,此二人当场被诛。 鲜血溅在地上,很快便染红青砖,余下之人吓得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出声。 见此,徐平拾起一封文书丢到了秦福生的面前。“你怎么说?“ “本官忠心为国,大将军如此行事,实在是难以服众啊!即便您…….” “杀!” “拿拿拿……拿笔来!我…..我签就是……” “这才对嘛!”说罢,徐平一脚将赵廉的尸体踢开。“你们呢?签是不签?” 对于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将领,刀手没有手软,只几息,便又有几人被诛当场。 “签!我签……” “我我我也签!” “大将军息怒,息……息怒啊……下官这就签,这就签……” “卑……卑职也签……” “这才听话嘛!”徐平扫视一圈,将目光看向了押在一旁的蒙章身上。“将他们带下去。” “诺!!!” 待众人被押解离去之后,他缓步走到了蒙章的身前。“你想当一辈子副统领?” 蒙章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此刻见徐平看向自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莫要多言!要杀便杀!蒙某本就是刀山火海中爬出来的,死有何惧?” “这不一样!你乃天子近卫!本将可是忠臣,大大滴忠臣!怎么敢杀你呢!”说着,徐平对身旁的亲卫统领挥了挥手。“废掉他修为,单独关押。” “诺!”说罢,其人手中真气运转,对着蒙章的丹田处狠狠一击。 “唔……”蒙章并未出声,也未反抗,只是大口鲜血喷出,丹田内的内劲瞬间消散。“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带走!” 闻言,几名亲卫上前,将之拖了下去。 处理完府衙之事,徐平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走出大堂,骑马赶往城外。 刚到城门口,便看到城内的街道上,镇南军已然有序的各处巡视。城中百姓虽仍有恐慌,但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混乱。 徐平很清楚,只要四门拿下,玉螭的局势暂时便得到了控制。 就在此时,薛毅已赶来。翻身下马后,他赶忙拱手抱拳。“大将军,四门值守的兵卒皆已被控制。不过,西大营和南大营的副将还不知晓城内变故,末将特来请示,下一步或该如何行事?” 听闻此言,徐平点头颔首,从腰间取出那枚刻着“如朕亲临”的金令递给对方。“你持此金令,即刻前往西大营和南大营,收编这两处兵马。若是遇到胆敢反抗的将领,便以违抗皇令为由,当场诛杀。” 薛毅接过金令,心中却是有些担忧。“大将军,此举会不会引起兵变?西大营和南大营的兵马皆是驻防军,与咱们并不熟悉,若是强行收编,恐怕会激起他们的反抗。” “皇帝本打算以此金令让我与镇南王府两虎相斗,此刻却成了最大的败笔!”说罢,徐平不禁冷笑一声。“此金令乃皇帝所赐,见令如见帝。他们若是反抗,便是公然违抗皇令,形同谋反。 还有,你无需与他们进行大规模冲突,只需带亲卫前往。若是那些营将乖乖听话,你就收编了事。若是他们胆敢反抗,便以雷霆手段镇压。 有此金令在,驻防军的兵卒想来不会做出过激之事。即便有,骑卒机动性强,你撤退也来得及。”话说到这,徐平抬手将令牌甩给了对方。“我已经调集镇南军主力前往玉螭,最多半月便可抵达。 你只需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玉螭城防,其他的无需多虑。” “大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办!”说罢,薛毅翻身上马,带着一队精骑朝向西城大营疾驰而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飞云卫骑兵,徐平不禁轻夹马腹,继续在城中巡视。 打从四年前从北境初入神京,自己面对隆圣帝那么多次,还是头回次率先落子。此事反正是办了,基本上也等同谋反了。这般公然处置一郡官员,还是戍边重镇,似乎大周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 念及于此,他眉头越皱越紧。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隆圣帝自然知晓,倘若他真要派兵讨伐,那大周真就全面内战了。只要抓住这一点,相信无论如何局势都不会彻底失控。 南境这一局,便是自己与隆圣帝都首次正面交锋,也将是决定自己能否成为执棋者的关键一局…… 第1598章 ……. 城西大营内,驻防军偏将方明武正在校场上操练兵卒。见营门外有百骑疾驰而来,心中顿感疑惑。 他正要派人前去询问,便见薛毅手持金令快马来到校场中央。“方副将,本将薛毅,奉大将军令,即刻收编城西大营兵马。陛下金令在此,你等只需听候调遣!” “这……”听闻此言,方明武心中一惊,赶忙上前几步,疑惑的看着薛毅手中的金令:“薛将军?此乃大事,不知陛下可有圣旨?大将军可有潘郡守和程将军的征调文书?否则……仅凭一枚金令,末将难以信服。” “休得放肆!”薛毅怒喝一声,将金令高高举起。“此金令乃陛下所赐,见令如见陛下!你竟敢质疑皇令,莫非是想聚众谋反不成?” 此声伴随着八境的内力传荡,校场上的兵卒闻言纷纷停下训练,目光聚焦在方明武和薛毅身上。 方明武脸色一变,他很清楚这快“如朕亲临”的金令有何等分量,却又不敢不清不楚的将兵符缴纳。 犹豫片刻之后,他先是一拜,随即拱手抱拳。“薛将军,城西大营乃驻防重地,没有陛下的亲笔圣旨,又无郡守大人的征调文书,末将不能擅自交出兵权。 还请薛将军出示圣旨,出了差错,末将是万万担待不起啊……” “冥顽不灵!”薛毅眼中闪过一缕杀机,将马首高高勒起。“既然你执意违抗皇令,那就休怪本将无情!”说罢,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亲卫瞬间抽出长刀,将对方团团围拢。 见状不妙,方明武也是不甘示弱,当即大喝一声:“弟兄们,有人擅闯大营,意图篡夺兵权,随本将将他们拿下!” 临近的一众兵卒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举起刀兵朝着薛毅等人围拢。 “方明武煽动叛乱,忤逆皇命!随本将剿贼除奸!“说罢,薛毅领着一众亲卫瞬间便杀向对方。“尔等若敢反抗,便是公然谋反!还不速速退下!!!” 西大营的兵卒多为步兵,哪是薛毅飞云卫的对手。百众骑兵居高临下,只一轮冲锋,挨近方明武的兵卒便被接连斩杀。 “你……”见势不妙,周围又无人敢上,方明武当即催动修为逃跑。 瞧着对方飞速逃窜,薛毅冷哼一声,当即策马追去。不过短短片刻,方明武便被其一刀斩于马下。 “方明武违抗皇令,已然伏诛!尔等若是再敢反抗,便是与之同罪!”薛毅高声大喝,身后亲卫齐齐举刀, 见此情形,校场上的兵卒愣在原地,当即就没了任何反抗的念头,纷纷放下兵器,跪地俯首。 “来人!” “末将在!” “去将兵符取来!尸体悬于辕门示警,若敢有议论者,一并诛连。” “诺!” 薛毅收回兵刃,扫视一圈跪地的兵卒,满意地点了点头。“营中司马何在!!” “卑……卑职在……”几息后,人群后方一山羊胡的瘦高男子快步出列。 “传本将军令:让驻防军各营兵马迅速集结,营下兵卒重新整编,登记造册!” “卑职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瞧对方连滚带爬的朝着中军大帐跑去,薛毅勒马转身,随后抬头一挥。“韩齐。” “末将在!“ “传令开营,带着你营外的两千人马驻守在此,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诺!“ “余下的随本将速去南大营!”言罢,薛毅猛夹马腹,领着亲卫一路朝南营而去。 南营不比西营,乃是禁军驻扎所在。蒙章已多日未曾出现,营将郭乐得知城西大营已生变故,早已心生畏惧。 第1599章 当薛毅带着麾下兵马来到南大营时,他不敢有丝毫反抗,早已率领麾下将领跪在营门外等候接令。 薛毅却有大将之风,短短半日之内,西大营和南大营便被其顺利收编。 当消息传回城内后,徐平得知,心中松了一大口气。禁军有着五千人马,驻防军也有三万兵卒,倘若引发兵乱,将很难善后。好在薛毅不负嘱托,玉螭已尽入掌中…….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原本喧哗的街道上也基本没了人影。随处可见,都是巡防的飞云卫。局势,基本稳定。 翌日清晨,徐平宣布实行禁令,严禁百姓随意上街,街道上只留下镇南军的巡卫。 想要彻底掌控玉螭,还需要时间。 匆匆用完早膳,徐平叫来几名亲卫,将早已写好的密信封交给了他们。“此去遥远,尔等星夜兼程,一月之内定要将此信送到靖北王的手中。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大将军放心!”众人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此间。 处理完这些事情,徐平未做休息,很快便召集林聿伯和薛毅前来议事。 府衙内,他端坐在主位之上。“打从今日起,林聿伯接掌玉螭一切政务,安抚百姓,整顿吏治,确保城内的粮草供应和治安稳定。” 闻言,林聿伯躬身道:“卑职领命!定不负大将军所托。”说罢,他微微拱手。“卑职昨日已征调民夫七千,可前往锦宁接收第一批粮草。镇南王府当无护军随行,还需薛将军调派人手随同。” “这个小事!“徐平摆了摆手,转身又看向薛毅。“你即刻传令下去,让飞云卫众将加强城防工事的修筑,玉螭囤粮不少,再添栗仓十至十五处,做好与孙国安乃至李孝师所部全面开战的准备。 另外,严加看管被押官员及将领,不许任何人探监。” “大将军,我等虽已收缴驻防军和禁军的兵符,但得来不正,久之恐生动乱。”薛毅躬身上前,而后摊开舆图。“依末将之见,飞云卫每两千人混编驻防军五千,分别驻扎于石林、卢郡、落霞谷、长陈坡、以及南溪山。 至于那五千禁军,末将建议由大将军亲自提调,亦或是缴了他们的兵刃……”说罢,薛毅将手放于脖颈前,做了个划脖子的手势。 …… 府衙议事堂内烛火跳动,薛毅说完,徐平一边摩挲着腰间玉佩,一边将目光转向身旁沉思的林聿伯。“林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这个嘛……”林聿伯轻拂须髯,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语气也颇为凝重。“回徐少保,薛将军不愧是领兵多年之人,所言句句在理。 那五千禁军,与驻防军截然不同。驻防军久居玉螭,眼中多是地方事务,对皇权的敬畏远不如禁军深刻。 但禁军自组建之日起,便以“天子亲卫“自居,他们的军饷由国库直接拨付,将领任免皆需陛下自己选拔,根骨里就刻着“忠于皇室“四个字。”话到此处,他顿了顿,抬手指向舆图上南大营的位置继续说道:“此前蒙章虽被徐少保等拿下,但禁军之中有不少他的心腹。 这些人表面顺从,多半是在蛰伏,一旦朝廷大军南下,或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必会趁机作乱。即便除掉这些营将,禁军多半也不会听从咱们调遣,甚至随时可能反戈一击。 届时内忧外患交织,玉螭刚稳住的局势恐将瞬间崩塌。” 第1600章 “那依你之见,如何处置?”徐平追问,眼神中却已多了几分决断。 “妇人之仁要不得,唯有彻底清除。”林聿伯眉头一挑,语气更是斩钉截铁。“留下他们便是在玉螭城内埋下祸根,不如借这此次整编之机,将其全数解决,永绝后患。” “……”徐平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台。他并非不忍,只是这五千禁军毕竟是朝廷正规编制,一旦尽数诛杀,便是彻底与隆圣帝撕破脸皮,再无转圜余地。 可转念一想,自打他拿下玉螭、收编驻防军起,与朝廷的矛盾就已不可调和,与其留着隐患,不如干脆利落,以绝后患。 片刻之后,徐平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便依二位所言。薛毅,你即刻前往南大营传令,就说本将今日在城内宣读将令,重录丁册,让所有禁军将士务必准时到场,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薛毅躬身应下,转身大步离去。 林聿伯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徐平,再度开口补充。“徐少保,此事需做得隐秘且迅速。 依卑职之见,咱们可在瓮城设伏,待禁军进入后,即刻落下城门,断绝其退路。城墙上安排弓弩手,确保万无一失。 此外,需严令麾下将士严守口风,不得走漏半点消息,以免引起城中百姓恐慌。” “这个自然!“徐平点头颔首。“此事就交由你来统筹。传令下去,城墙上的弓弩手从飞云卫中挑选三千人!还有,瓮城周边安排重甲步兵收尾,防有漏网之鱼。” “卑职明白。”林聿伯拱手应声。 安排好一切,徐平也与之一同离去。 半日后,玉螭城南门缓缓开启。 薛毅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五千禁军。他们身着整齐的铠甲,手持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向城内行进。 入城时,有不少将士脸上带着疑惑。往日宣读将令多在营中,今日为何要特意进城?碍于军令,却也无人敢多问,只能默默跟随。 当最后一名禁军踏入瓮城,薛毅突然勒住马绳,朝着城墙上挥了挥手。 擂鼓镇天,早已埋伏在城墙上的飞云卫瞬间行动,厚重的城门“轰隆”落下,将一众禁军的退路彻底阻断。 “怎么回事?!”禁军之中顿时响起大量骚动,有人伸手去动推城门,却发现城门早已被粗壮的木栓卡死,纹丝不动。 也正在此时,城墙上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人头,飞云卫手持强弓,箭矢搭在弦上,箭头直指瓮城中的禁军。 “不好!有伏兵!”郭乐脸色骤变,当即大声喊道:“快!快举盾防御!” 他反应虽快,一切却为时已晚。瓮城狭窄,五千禁军挤在一起,根本无法展开阵型。 瞧着城墙上的弓手,不少禁军兵卒慌乱之下跪地求饶,口中呼喊着“饶命”。 有的怒目圆睁,当即破口大骂。有的试图卸下铠甲投降,却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按住。也有少数顽固之人纷纷举盾,想要抵挡即将到来的箭雨。 徐平站在城墙之上,目光冷漠的看着瓮城中的混乱景象。 见此,身旁亲卫低声问道:“大将军,是否让他们卸甲投降?” “投降?……”徐平摇了摇头,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不必了。这些皆是陛下亲卫,今日放过他们,明日便会反过来置我们于死地。 传本将令,放箭!” “放箭!”随着亲卫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弓弩手同时松开弓弦,漫天箭雨朝着瓮城中倾泻而下。 “啊!!!” “救我!救我……” “快举盾!举盾啊……” “额啊……” “徐平,你……唔……” “啊啊……” 惨叫,此起彼伏。箭矢穿透铠甲之声,盾牌碎裂之声,士兵倒地之声,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瓮城。 有的被箭矢射中要害,当场毙命。有的中箭后倒地挣扎,还有的抱头鼠窜,更有甚者连连求饶……. 不到半个时辰,瓮城内的惨叫声便已渐渐平息。五千禁军全数倒在血泊之中,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片刻后,徐平和林聿伯从城墙上走下,目光扫过瓮城中的惨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微微皱眉,旋即对薛毅招了招手。“即刻带人清理战场,收缴所有甲胄和兵器,不得遗漏一件。 另外,派人将尸体运出城外掩埋,务必清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 “末将领命。”薛毅躬身应道,当即下令打开城门。 穿行在翁城内,看着满地尸骸,徐平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府衙走去。 今日所做的一切,意味着自己将与朝廷彻底决裂。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或是隆圣帝的雷霆震怒,或是朝廷的大军讨伐。 事已至此,徐平没有任何退路,本就是你死我亡的争斗,高低烂命一条,人死鸟朝天罢了!总比当一辈子棋子要强…… 第1601章 …… 自打徐平除掉驻扎在此的五千禁军,接下来的日子里,玉螭进入了全面备战状态。 无论风吹日晒,徐平都会亲自前往各个营寨巡视,查看士兵的操练情况和城防工事的修筑进度。 城西大营依旧是驻防军的地盘,而南大营则空出来留给即将到来的镇南军主力。 城内城外,一众士兵日夜操练,呐喊声震天动地。城墙之上,随处可见能工巧匠忙活着加固城防,增设箭楼和塔楼。城内的粮仓和军械库被重兵看守,粮草和兵器也源源不断的从西宁运来。 玉螭周边的山谷和要道处,薛毅麾下部将陆续设立起营寨。一时间,玉螭郡内外戈矛林立,旌旗招展,处处透着浓厚的肃杀气氛。 城中百姓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瞧着随处可见的兵马和日益森严的戒备,也纷纷闭门不出,生怕惹祸上身…….. 半个多月后,一支庞大的运粮队伍缓缓抵达玉螭城外。这支队伍由数千民夫组成,推着上千辆粮车,车上装满粮草辎重。 队伍末尾,欧阳靖身着锦袍,骑着高头大马,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玉螭城。 徐平亲自出城迎接,见对方亲自运粮,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欧阳兄,一路辛苦。” “……”欧阳靖翻身下马,环顾一圈后拱手笑道:“徐将军客气。第一批粮草共计五万石,已如数送到。此外,王府那边也安排妥当,后续粮草会按时送至。” “好好好!如此甚好!”徐平点头颔首,旋即作揖还礼。“此番有劳欧阳兄费心,城内已备好宴席,咱们入城详谈。” 两人并肩入城,一路之上,欧阳靖看着城内戒备森严的兵马和紧张的氛围,心中愈发不安。“在下听闻……徐将军近日在城内清除了不少的“叛贼”,甚至连朝廷禁军都……” “欧阳兄消息倒是灵通!”徐平摆手打断了对方的问话,语气也很是平淡。“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如今局势复杂,若是摇摆不定,只会给咱们招来祸患。欧阳兄只需安心提供粮草,丁册也当加紧送来,其他的,无需多问。” 你他妈的……是打算公然谋反啊!本欲和朝廷拉扯,谋条活路,这下是真上贼船了。 念及于此,欧阳靖也不愿多谈,只是默默点头回应。不管怎么说,如今的自己早已是骑虎难下,只能依附徐平。一旦徐平倒台,自己也难逃一死。“丁册已录,只是欧阳宇……” 未等对方说完,徐平突然回头。“如若徐某所料不错,朝廷已派兵南境。至于兵起何地嘛……多半是,紫竹和思南。 以欧阳兄之能,要除掉令弟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没有必要暗藏它意。 退一万步说,锦卫营咱们暂且不谈,虎啸骑总该调拨了吧?拖之无用,还徒增嫌隙!不是吗?亦或者说,欧阳兄有能耐应对朝廷?” 尼玛的!说得老子好像是你麾下部将?士可忍,孰不可忍!这个混蛋! 心头虽是腹诽不已,欧阳靖脸上的笑意却依旧不减。他轻咳几声,而后微微摇头。“先父故去,府中事务繁多!并非在下有意拖沓,单是稳定局面便已无余力了……” “哦?原来如此!”徐平并未接话,只是轻挥马鞭,朝着府衙而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黔南郡,隆圣帝等一行人刚刚抵达郡府安顿下来。 夜色渐浓,郡府内一片寂静,只有隆圣帝的书房还亮着灯。 第1602章 韦全手中捧着一封密信,轻手轻脚的走进书房,躬身道:“陛下,刘辟送来的密报。” “这老狗倒是动作快得很!”隆圣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接过密信缓缓展开。 除了探查到卢风口泄密乃是蒙章与季书同合谋外之,密信上还详细记载了徐平夺取玉螭的全过程。 先是伙同欧阳靖除掉潘珉、又接连斩杀了赵廉、程泰等人,而后收编驻防军、伏杀五千禁军、已然全面备战,甚至连欧阳靖运送粮草的事情也一一提及。 瞧着信上密密麻麻的字,连在一起韦全险些没看懂!他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只是时不时的偷瞄着隆圣帝的脸色。 原以为皇帝看到密信后会雷霆震怒,实际却是出乎他意料。隆圣帝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甚至都没有在意,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这小子,花样可真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啊!”看完密信,隆圣帝将其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中。 火焰瞬间吞噬了密信,很快便将其烧成了灰烬。 “陛下,徐平如此胆大妄为,无异于公然谋反,是否要即刻下令,让李孝师和孙国安率部讨伐?”韦全俯身擦去纸灰,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 听闻此言,隆圣帝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沉默了许久。 “陛下……” “时机把握得很好!多少有点割据一方的魄力了!”隆圣帝缓缓开口,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欣赏。 韦全自是不解,他满上一杯热茶,佝着身子递上前去。 许是瞧出对方的心思,隆圣帝接过茶杯放置在了身旁。“徐平这小王八蛋,比他父亲更有胆识,也更有野心。可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以为背靠岳州联合南境,就能与朝廷抗衡。除此之外,想来他已修书送往北境,让徐沧率部退回燕城。” 此话一出,韦全脸色大变。“您的意思是徐沧会调兵南下?” “不!他不会!”隆圣帝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便开口笑道:“棋子当久了,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许是朕步步紧逼,这才让徐平觉得退无可退。 但他爹不同!这小子看不透的,不代表他爹也看不透。与其内斗,不如一致对外!是何缘由他心里门清!”话到此处,他顿了顿,端起茶杯轻吹几口。“眼下关外战事要紧,韩忠正在前线与莫无涯对峙,若徐沧此时调兵南下,只会得不偿失,让蛮狗有机可乘。 再者,徐平虽握有岳州和玉螭,其麾下兵马众多,班底却多为朝中勋贵之后,所以朕才让许定山、郭正军等人随驾前来。” …… 听闻此言,韦全似乎猜到了几分。“那陛下的意思是……” “蒙章应当是与陈王暗中有苟且,也可能是司徒府。攻略梁东利益牵扯甚大,具体是何朕也尚不得知。 无论怎么,他通敌叛国是事实!还导致徐平在卢风口损兵折将,死了也就死了。至于其他的,先看看再说。”言罢,隆圣帝眼中闪过几分深邃。“让李孝师继续在紫竹关驻扎,密切关注徐平的动向。朕倒要看看,那小子接下来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陛下。”韦全应声退下。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隆圣帝望着夜空,思绪万千。徐平的反叛只是一个开始,自打宁毅倒台,大周皇权与藩权的博弈远远没有结束,只是刚刚开始! 第1603章 ……… 入夏时节,此时的紫竹关内,夜风卷着尘土掠过营寨,李孝师身披玄色披风,正立于哨塔之上,目光锁着通往锦宁的官道。 案上摊着的南境舆图已被其标注得密密麻麻。玉螭城周边的石林、卢郡等战略要地,皆用朱笔圈出,那都是徐平必然会派兵驻守的关键节点。 “将军,据探马回报,徐平已将西宁调来的轻甲骑布防在落霞谷,且玉螭城内每日都在加固城防,还新修了十余处粮仓。”亲卫快步登上哨塔,双手递上密报,声音压得极低。“此外,欧阳靖亲自押运粮草前往玉螭,据潜伏在锦宁的暗哨呈报,应当不下三万石。” “嗯…….”李孝师接过密报,指尖划过舆图上“玉螭”二字,眉头拧在了一起。 几息之后,他转头看向身后沙盘,脸上却丝毫没有要拔营的迹象。 隆圣帝虽令其驻守紫竹关,却迟迟未下讨伐之令,只让其“密切观望”,这让李孝师心中始终悬着一块石头。“加派两队暗哨潜入玉螭,务必摸清徐平粮草囤积量和兵马调动的情况。”说话间,他将密报折好塞进怀中。“传我将令,各营加强戒备,夜间轮岗次数加倍,严防暗哨潜入。” “末将领命!”亲卫躬身退下,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营寨的通道中。 哨塔下,公孙禹正指挥兵卒清点粮草,见李孝师下来,连忙迎上前:“陛下午时又遣内卫传来了密信。”说着,他将信函递给对方。“信中只说让咱们按兵不动,还让右戍卫的两万兵马调归徐州营麾下,却依旧未提何时进兵。” 李孝师拆开信函,目光快速扫过,脸色愈发凝重。信中除了兵力调配的指令,只字未提对徐平的处置,反而让其“留意南境那些世家大族的动向,勿要轻举妄动”。 “靖臣老弟追随陛下多年,此举究竟是何道理?还请明言!“说罢,公孙禹微微拱手。 “陛下自是深谋远虑,又岂是你我二人所能揣测?刺史大人还是关心好粮草调度吧。”李孝师收起信函,却并未给予回应。 “紫竹关的粮草还能支撑三月,若要长期对峙,还需从后方调运。”公孙禹叹了口气,抬手指向远处的粮道。“近期阴雨不断,粮车行进缓慢,误了不少时辰。若再这么下去,无异于徒耗民财。” “刺史大人慎言!”李孝师眉头一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切自有陛下做主!”几息之后,他抬头望向南方,心中同样摇摆不定。 明明自己手握重兵,却只能按兵不动,这场南境的博弈,恐怕不是单纯的兵力对抗,而是皇权与王权之间关于耐心与魄力的较量。 “传令下去,粮草优先供给先锋营,右戍卫的兵马暂且驻扎在关后,随时准备接应。”李孝师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传令各将,中军升帐!“ “诺!” 夜风吹过营寨,徐州营旌旗猎猎作响。紫竹关的灯火早已亮起,似乎与锦宁城内的火光遥遥相对。 帅帐内,李孝师将舆图平铺在案上,笔尖蘸着墨汁,在“思南”、“玉螭”、“锦宁”三地勾连出数道弧线。 帐门处,鲁安南、周凛、魏霍等将早已候立在外,见李孝师抬手示意,才轻步走入。 “诸位上前一观!”李孝师指向舆图,声音沉稳无比。“徐平虽占玉螭,却有多处死穴: 其一,粮道依赖西宁至玉螭的草地,不说路途遥远,运粮也颇为不易。 其二,思南乃南境门户,驻兵却仅有五千步卒,还多是欧阳宇旧部。 其三,此贼新收编的驻防军尚未磨合,若遇变故,营中必生动乱。 本将欲分五路进兵,前锋先取思南、魏霍领本部人马再断南境粮道、本将自率中军联合孙国安合围锦宁、周凛所部于孤峰山阻截玉螭援兵、鲁安南协同齐文远所部,全力攻打镇南军大营。” 听闻此言,周凛俯身细看舆图,眉头却微微蹙起:“思南东临青溪,西靠断云峰,乃易守难攻之地。欧阳靖虽未重兵布防,却在青溪设了三处水寨,若强行渡河,恐伤兵折将。” “周建军所言极是!”说着,齐文远抬手点向青溪上游的“落雁滩”,“此滩水流较缓,且芦苇茂密,可派轻骑夜袭,烧毁水寨船只。 同时,可遣先锋营从正面佯攻,吸引守军兵力,方可破此险地。”他顿了顿,又取过一支红笔,在舆图上圈出“黑石峡”。“大帅,依末将之见,可率一万步卒,携带火油、弩箭,三日之内赶到黑石峡。 此峡是锦宁至思南的必经之路,且峡窄壁高,只需堵住两端,欧阳靖绝无救援之能。” “不光如此,还可让兵卒换上南境民夫的服饰,推着空粮车前行,沿途若遇哨探,便称是欧阳靖派去思南送粮的队伍。”说着,李孝师目光一凝。“十日,本将只给你们十日。十日内若拿不下思南,尔等提头来见!” 此话一出,帐内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鲁安南拱手出列。“大帅,陛下让我等驻守紫竹,尚未有调兵的圣旨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瞬息万变岂可于帐中枯坐?”言罢,李孝师取出令箭一一甩出。“传本将令:即刻发兵思南!” 第1604章 …… 紫竹关的晨雾还未散尽,李孝师帐前的玄色令旗已在风里展开一角。 帐内,一众徐州营部将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兵符。 鲁安南领三千步卒,换上浆洗得发白的民夫短褐,推行五百辆插着镇南王府粮营旗号的空粮车沿青溪官道向思南郡的东南二门进发。 齐文远则率两千轻骑,马蹄包裹麻布,趁着晨雾隐入断云峰的密林,只待暮色沉下,突袭青溪水寨。 周凛率兵七千,紧随其后,一旦鲁安南夺下城门,便领兵攻城。 “记住,粮车只在城门外待命,待城头守军松懈,便以‘车轴断裂’为号,趁机夺门。”说话间,李孝师手指在舆图上的“思南南门”处重重一点,目光扫过几人。“齐文远那边,务必在酉时三刻前烧了水寨船只,切断思南援兵。” “诺!”鲁安南与齐文远转身快步出帐。 “周凛!” “末将在!” “思南的探马不少,若遇之,务必要全数剿杀!旦有漏网之鱼,鲁安南危矣!” “末将明白!还请大帅放心!” “下去吧!” “诺!” 半个时辰后,大帐外,徐州营的兵卒已列阵在前,只待二人一声令下,便会朝着思南方向开拔。 ……… 转眼过去两日,思南郡府内,郡守王承业正对着案上的军报皱紧眉头。 案上摊着两封密函,一封是欧阳靖昨日送来的,只说徐平已在玉螭站稳脚跟,让他加固城防,筹集粮草运往石林,却对朝廷兵马半个字都未提。 另一封则是欧阳宇深夜派人送来的,字迹潦草,只写着“欧阳靖与徐平勾结,恐对思南不利,需严防各处官道”。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想传唤南门守将过来盘问,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粮房主簿周明跌跌撞撞跑进来,袍角还沾着泥点。“大人!东门外来了支运粮队,说是镇南王府派来的,要交割本月军粮,此刻已到城下了!” “运粮队?”王承业缓缓起身,心头不禁有些疑惑。“多少车?多少石?从哪门来的?” “回大人!民夫约有三四千众,大抵有三五百车!东门与南门各有不少。” 欧阳宇的密函还在案上,提醒自己严防各处官道,可欧阳靖的指令又明确要自己调粮。 一时间,王承业摇摆不定。犹豫片刻,他快步走向城楼,手扶着垛口往下望去。 目光所及,只见东门外数百余辆粮车排成了三列,车轮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嘎吱”的声响。 推车的民夫个个面汗流浃背,有的还背着破筐,像是刚从地里赶来。领头汉子穿着粗布短打,腰间别着一块铜制腰牌。 瞧见对方,他对着城楼上高声吆喝。“诸位弟兄,小的乃是镇南王府粮漕刘三,奉大公子令送粮至思南,还请郡守大人速开城门,莫误了军饷交割!” 王承业不禁眯起眼睛查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几日青溪涨水,官道泥泞,粮车的车轮本该沾着厚泥,可眼前的车轮印却浅得过分,不像是托运着重物。 他正打算让守门卒讨要腰牌查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名北门的守城卫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大人!南门……南门被人夺了!是那群民夫,随行而来的还有徐州营兵马,玄色大旗,已经杀进来了!” “你说什么?!”王承业浑身一震,当即回头眺望。 只见南门方向烟尘滚滚,玄色的“徐”字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无数身着甲胄的兵卒顺着城门涌入,守城的兵卒要么弃械逃跑,要么跪地求饶。 第1605章 王承业惊慌失措,当即拔出腰间佩剑嘶声喊道:“快快快!快调兵守住府衙!你们这群蠢货,快护着本郡守啊!别让他们杀进来!” 见情况有变,城楼下的“民夫”突然扯掉短褐,露出里面的轻皮甲。众人从粮车篷布下拔出长刀,一股脑便朝着城门冲杀而去。 城楼上的守军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见此情景更是乱作一团。 不过几息时间,鲁安南便催动修为一跃而上,顺势登上城楼。“你还不束手就擒!”说话间,他一刀挑飞王承业的佩剑,用刀背抵住了对方喉咙。“思南已破,你若降,还能保得一家性命。陛下天威,若敢负隅顽抗,那便是死路一条!” “卑……卑卑,卑职不敢……”王承业望着涌入城中的徐州营兵马,又看了看四周跪地磕头的守门军,当即跪伏在地……..” 当思南易主的消息传到锦宁时,已是三日后的午后。 欧阳靖正在府中与参军商议粮草调配,听闻消息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青瓷茶杯“砰”的一声砸在案上,茶水溅了满案的军报。 “废物!都是废物!”他猛拍桌案,脸色瞬间铁青。“王承业手握五千驻防军,还有青溪水寨当屏障,怎么能短短几日就丢了思南?!那水寨的船只呢?守军呢?都特么死光了吗?” 听闻此言,府中司马颤颤巍巍的递上一份逃兵送来的口供。“回禀大公子,据逃回来的兵卒说,徐州营是分两路来的。一路扮成运粮队骗开了南城门,另一路轻骑趁夜绕到水寨,烧了所有船只,断了水寨处的援兵。 王承业胆小如鼠,当日便率部投诚……非但如此,他还……他还…….” “够了!!!”欧阳靖眉头紧锁,起身便在屋内来回踱步。 …… 思南一丢,锦宁就直接暴露在朝廷兵马的眼皮子底下,更要命的是,他与徐平约定的运粮份子也会大幅度减少。 片刻之后,欧阳靖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备马!带三百亲兵,即刻随我去老二府邸!” 欧阳宇的府邸在锦宁城西,距离欧阳靖并不算远。地处集市,平日里热闹得很。 短短半个时辰,欧阳靖便带着三百亲兵冲到对方府门之外。“欧阳宇呢?速速让他出来见我!” 瞧这阵仗,守门卒面面相觑,随后抬手作揖。“大公子息怒!我家主子正在内堂议事,今日不便见客!” “滚开!”说罢,欧阳靖一把将之推开,领着亲卫径直闯入其中。 “大公子且慢!大公子!!!” “不可强闯啊大公子,我家主子正在……” 几名门卒话未说完,便被欧阳靖的亲卫乱刀砍死。 府中的庭院内,欧阳宇正同几名美姬白日宣淫。他靠坐在一名跪地的美人背上,双腿则架在另一美人的肩头。几女寸缕不着,有的替其按摩小腿,有的替其摇扇喂果!全然沉浸在享乐之中。 “铛”的一道声响,不远处,欧阳靖将佩刀投置在对方身前一丈处。“都给我滚!!!” 见欧阳靖带着不少兵马进来,欧阳宇眉头一挑,将惊慌失措的几名美人按在身旁。“慌什么?老大让你们滚你们就滚?本公子不要脸面的吗?”说罢,他缓缓起身,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慢悠悠的拾起马鞭,重重抽打在脚下的美人背上。“兄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带着这臭群丘八,是来向我挑事不成?” “欧阳宇!”欧阳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之死死抵在廊柱上。“思南是你麾下兵马驻守的!如今被朝廷拿下,你竟还有心思在宣淫享乐!你简直烂泥扶不上墙!” 第1606章 听闻此言,欧阳宇一把推开对方,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锦袍,不禁冷笑几声。“丢了就丢了!与我何干?至于宣淫享乐,又与你何干? 欧阳靖啊欧阳靖,你与徐平暗中勾结,弑父夺权,把南境搅得鸡犬不宁。如今朝廷兵马来讨,你还有脸来问我?” “你简直荒唐!”欧阳靖怒火中烧,重重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狗东西!若不是你处处与我作对,我何至于引狼入室?你以为徐平是什么良善之辈? 姜安民怎么死的,你他妈不清楚吗?现在思南丢了,锦宁更是危在旦夕,你还有脸这说些风凉话!找死!!!” 见此情形,随欧阳靖前来的亲兵纷纷拔出佩刀。府中护兵见状,同样拔出腰间的刀,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凝固。 就在此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名锦卫营兵卒跑进来,对着欧阳宇躬身道:“二公子,府外被咱们的人围好了,欧阳靖和他的亲兵一个都跑不了!” 此话一出,欧阳靖脸色骤变,当即转身看向欧阳宇。“是你提前调的兵?你早就知道我今日会来?说!你是不是早已投靠朝廷?” 欧阳宇走到庭院中央,望着府外的锦卫营旗号,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兄长,你以为只有你能找靠山吗?朝廷早就派人与我联系了,只要我拿下你,镇安公的爵位就还是我的。 至于思南嘛,我为何只派五千人驻扎,还让其中两千前往青溪,不就是送给朝廷的投名状?这你都看不出来?”说罢,他戏谑一笑,蹲下身子托起一名美人的下巴。“瞧瞧我这兄长,来时气势汹汹,那么快就萎了!你们怕什么? 欧阳靖,你与徐平狼狈为奸,还妄图反抗朝廷,不过是乱臣逆子罢了!安敢造次?” “你……”欧阳靖气得浑身发抖,断然没想到对方早已投靠朝廷。几息之后,他转头看向庭院外的锦卫营兵马,猜想今日已无法脱身。“你敢杀我?” “不不不!你麾下兵马几万,王府旧部也有不少人支持你,除掉你只会让锦宁陷入兵乱之中。 倘若咱们拼得所剩无几,于朝廷而言,愚弟我岂不是没有了利用价值!”说罢,欧阳宇不禁嗤笑一声。“兄长啊兄长,陛下已在思南行宫,如今的徐平恐怕自身难保,你还是想想怎么和陛下交代吧!” 欧阳靖心中一惊,还想再问,却见欧阳宇摆了摆手。“押下去好生伺候!千万别让我这大哥死在狱中。他若是死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该轮到本公子了!” …… 与此同时,玉螭郡府内,徐平正与林聿伯站在舆图前,手指在玉螭周边的“落霞谷”、“石林”、“南溪山”等地划过,商议如何加固防线。 “薛毅已在落霞谷布防了三千轻骑,石林那边也派了两千步卒,只要朝廷兵马前来,迂回拖延即可。无需硬拼!”说罢,徐平在沙盘上插下几处标旗。 “关键还是粮草!一旦大军入境,存粮最多够用两月!”林聿伯皱着眉头从怀中掏出统计好的丁册。“按说,第三批粮草这几日应当从思南而来,卑职再派人去催催!“ 其人话音刚落,一名亲卫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快步跑了进来。“启禀大将军!思南急报!” “呈上来!!!”徐平接过密信,当即撕开火漆。只看了几行,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徐少保?“ “你也看看吧!”说罢,徐平将密信递给了林聿伯。“这才短短几日,思南就丢了!欧阳靖是吃屎长大的吗?简直无能!无能至极!!” 林聿伯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一遍,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思南乃南境门户,这一丢,局势就彻底变了。 锦宁以北有思南,以东有紫竹,以南有晋陵,一旦三面出兵,整个南境和玉螭就被包成了一个圈,咱们都成了瓮中之鳖啊!” 深吸口气,徐平快步走到舆图前,手指在思南、锦宁、玉螭三地之间反复划过。“不能如此被动……. 我要亲自率五千兵马,前往思南城外百里处的“万峰山”驻扎,再联合欧阳靖,尽快夺回思南。一旦朝廷大军从思南出兵,再联合紫竹关的李孝师和晋陵的孙国安,三面夹击,任谁也无回天之力。” “徐少保不可冲动!万万不可冲动啊!”林聿伯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劝阻。“镇南军主力应当还有五日就到玉螭了,不如等他们到了再行出兵。 如今咱们手中的兵马,除了薛毅的一万飞云卫,其余都是新收编的驻防军,尚未完全掌控,若此刻贸然出兵,且不说是否倒戈,他们绝不是徐州营之敌。” “兵贵神速!岂可犹豫寡绝!”徐平摇了摇头,语气也愈发的坚定。“朝廷的兵马才刚拿下思南,立足未稳,正是反扑之机。 若是等镇南军主力到了,朝廷早已在思南加固城防,到时候再想夺回,还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重压之下,依我看,欧阳靖心中断然坐立难安,锦宁一旦被破,咱们大势已去。” 第1607章 …… 对于徐平如此冒险的举动,林聿伯打从心底里便不看好。他虽不懂用兵,但三军主帅亲赴前线这样的事,历来都不多。万一真要是出什么意外,经略多年的岳州也就散了。 念及此处,林聿伯还想再劝,府衙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卒的脚步声和太监的尖嗓子。 几息之后,一名亲卫匆匆跑进来,脸色似乎还有几分慌乱。“大将军!宫中来人了,说是奉陛下旨意,要宣读圣旨!” “圣旨来了?那么快的吗?”徐平一愣,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在其看来,多半是隆圣帝得知他上疏南境总督,震怒之下派来问罪的差爷,也算是早有预料之事。 深吸口气,徐平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林聿伯言道:“走,随我出去迎旨。” 府衙外的庭院里,一名身着绯色宫服的太监正站在台阶上,手中高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身后不光跟着一队禁军,还有个很熟悉的身影,戍边司司首许定山。 当徐平看到许对方之时,心中的不安更甚几分。许定山坐镇京城,协调戍边司下辖的各部事务,轻易不会离开神京。如今他跟着太监前来玉螭,难道隆圣帝也来了南境? 太监见徐平还在思虑,甩开拂尘清了清嗓子,当即尖声喊道:“征南大将军徐平接旨!” “……”听闻此言,徐平单膝跪地,身后的林聿伯和其亲卫也纷纷跪下。“微臣徐平,恭听陛下圣谕!” 瞥了眼跪地的众人,太监展开圣旨,将声音拖得很长:“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景命,抚有四方,统御万邦,唯以安民生、固疆土为念。 镇南王欧阳正奇,承命镇守南境,披甲枕戈数十载,拒贼寇于疆土之外,护黎庶于水火之中,其功昭昭,载于青史。 今王溘然长逝,天不假年,南境诸部闻之蠢动,边尘渐起,民心稍扰,朕心深忧。 当此危局,将军徐平,忠勇有节,智略过人。自领命提调岳南道,整饬军备不怠,安抚百姓有方:遣良吏巡行郡县,赈济流离之民;调精锐布防要冲,威慑窥伺之敌。月余之间,南境渐归安定,烽烟暂息,商旅复通,此等功绩,朕已悉知,心甚慰焉! 今朕驾临思南行宫,亲察边地情势。南境防务至关紧要,非诸般筹谋不足以定万全,着徐平即刻束装启程,星夜赶赴思南面圣。 钦此!” 徐平听完圣旨,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万万没想到,隆圣帝不仅没有问罪,反而让他去思南面圣。 这一刻,其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疑惑隆圣帝的用意,毕竟自己刚拿下玉螭,又与欧阳靖勾结,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另一方面,他担心这是一场鸿门宴,若是去了思南,自己极有可能被就地拿下。更为关键的是……隆圣帝特么疯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就跑南境来了?还是说自己真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操! 兴许是看出徐平脸上的表情变幻,许定山上前一步将之扶起。“许久未见,大将军风采依旧啊。”说罢,他附耳上前。“陛下在思南等候多时了,还请即刻动身。” 听闻此言,徐平立马皱眉。“是陛下特意让司首大人一同前来的吧?徐某若是不去,司首大人打算将徐某当场拿下?” “你多虑了!”许定山微微摇头,旋即将之拉到一旁。“若真如此,陛下就不会让许某前来此地。无论刘辟还是韦全,他们的实力比起许某只高不低。 第1608章 至于为何是许某来此,莫非大将军心中就没有半点想法吗?亦或是说,大将军已经做好了“谋反”的打算?” “想必郭统领也来了吧?”徐平并未正面回答,反而话锋一转。“既如此,看来陛下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劳烦司首大人来此,也是想给徐某一个台阶,对吗?” “呵呵呵呵!果然聪明!”听闻此言,许定山抬手拂须。“贤侄啊,你在南境干的这些事足以被杀头一万次。屠戮禁军、勾结叛逆、擅杀命官、拥兵自重。 这一桩桩一件件,试问天下间有谁能保得住你?你父亲吗?不!不!不!只有陛下!”话到此处,他拍了拍徐平的肩膀。“之所以陛下让人前来宣旨,无非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但你若不去,再见陛下,恐怕就是两军阵前了。三思而后行!” 徐平沉默了。他脑子很乱,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隆圣帝的到来而天翻地覆。倘若割据,与李孝师和孙国安对峙并无不可,只要有李正我前来坐镇,想必自保无虞。 但皇帝亲赴,情况可就不同了……大周始终还是纪家的,百姓潜意识中认可的也是他纪家。 镇南军根基乃戍边司、五军司和京卫司三司调拨组建,隆圣帝御驾亲征,镇南军是否还会听自己的调令?所过之处,周遭郡县是否会望风而降?极有可能。 让许定山和郭正军等人来此,不正是因为各营将、偏将、副将、校尉中有不少人是他们所提拔吗?好一招釜底抽薪…… 念及于此,徐平深吸口气。“所以许司首是来警告在下的?兔子急了还咬人!棋子当得太久了,久到在下都已分不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可郁郁久居人下?但凡是个正常人,任谁都不想受人摆布。徐某虽不才,却也想为自己活上一遭!” “如此说来,大将军是不打算随本司前去面圣了?”许定山微微摇头,旋即与之拉开几个身位。“既如此……” “不!昔日因,今日果!徐平承蒙陛下厚爱,可唤一声皇伯父。既然长辈相邀,岂有不去之理?便是龙潭虎穴,走一遭又如何?”话到此处,徐平转身对林聿伯低声笑道:“待本少保走后,你暂代玉螭防务,让薛毅加强城防,尤其是东门和北门,严防朝廷兵马突袭。若是有任何异动,即刻派人去思南通报于我。 除此之外,镇南军到后,先让他们驻扎在南大营,不可轻举妄动。” “……”林聿伯本想再说什么,几息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徐少保放心,卑职定会守好玉螭。思南之行凶险难测,还请徐少保多加小心才是!” 俩人的对话并没有回避许定山,反而句句摆在明面。见此情景,他轻叹一声,旋即翻身上马。 …… 见许定山上马,徐平朝着林聿伯作揖,却没有再多说。 他跟着领头太监走出府衙,府外已备好一匹骏马,还站着几名禁军。徐平回头望了一眼玉螭郡府的匾额,心中满是凝重。 此次思南面圣,不仅关乎个人的命运,更关乎整个南境的走向。若是隆圣帝还想让自己攻略梁地,兴许会有转机;若不想,此行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大将军请吧!“ 随着太监一声吆喝,徐平回过神来,他跃上马背,再次看了眼府衙大堂,随即朝着思南策马而去。 ………. 众人踏入思南城地界,已是三日之后。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 第1609章 城门口,禁军甲胄泛着寒光,徐州营的兵士则背着长枪来回巡守,石板路上还残留着些许未清理干净的马蹄印,偶尔能看见几个挎着腰刀的小吏匆匆走过,神色间满是谨慎。 徐平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抬头望向城楼上思南二字的匾额,心中多少有些发怔。 原以为思南作为南境门户,欧阳正齐苦心经营多年,即便朝廷出兵讨伐,也该有几场硬仗要打。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此城就已沦陷。 街角不远处,些许百姓隔着老远打量巡防的兵卒,脸上虽带着怯意,却并无慌乱,想来禁军入城后即未惊扰民生,思南一战也没有半分惨烈…… 见徐平愣神,许定山跃马在前,马步没有停下,只是回头催促。“陛下还在行宫等着,莫要耽搁了时辰。” “……”徐平收回目光,继而扬鞭跟上。 一行人穿过两条主街,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偶尔有几家粮铺开着小窗,隐约能看见里面人影晃动。 众人行至行宫门口,禁军侍卫上前查验了腰牌,很快便放行入内。 行宫是前几日刚收拾出来的,原本是欧阳正奇在思南的府邸,如今换上黄色幔帐,添了些皇家仪仗,倒也更有几分威严。 徐平跟随太监穿过几道偏门,来到一处挂着“静思殿”匾额的偏殿前。 尚未站稳,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怒骂,正是隆圣帝的声音。“擅自调兵,你可知罪?朕让你驻守紫竹是为稳定锦宁局势,不是让你攻城掠地,围剿欧阳正奇的旧部!” “陛下恕罪!末将担心逆贼作乱,这才先一步动手。思南已下,锦宁便是孤城,挥手间便可拿下。” “荒唐!”听李孝师这般说辞,隆圣帝的声音陡然拔高。“欧阳正奇才刚死,朝廷就派兵讨伐,世人会如何看待朕?会如何看待朝廷?卸磨杀驴吗?蠢货! 入城之后,南境旧部惶恐不安,若不是萧如讳及时安抚,还不知会生出多少动乱。 即日起,你只留三千兵马驻扎城内,其余的即刻退回紫竹,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再踏入思南半步!” “末将……遵旨。”李孝师微微低头,带着几分不甘退回了原位。 徐平站在殿外,心头满是疑惑。看样子隆圣帝似乎还不打算同南境全面开战?这就有不少的操作空间。但屠戮禁军,这绝对是公然谋反的行为,又怎么圆得回来? 正思忖着,殿内的太监突然走了出来,高声唱喏:“宣岳山侯,征南大将军徐平入殿!” 听闻此言,徐平定了定神,整理好衣袍推门走入其中。 殿内烛火通明,隆圣帝坐在正中的蟠龙椅上,脸色尚有些阴沉,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威严。 李孝师立于左侧后,头埋得很低。左右两侧为首者乃是萧如讳和韩布、许定山、郭正军、卢承远、鱼定方,等人分列两侧。 见徐平进来,众人目光纷纷看去。 萧如讳神色平静,只是朝其微微颔首;郭正军则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韩布耸了耸臂膀,朝着徐平瞥去一眼,许定山和李尚武则视若无睹…… 这都是些大周朝堂上的老面孔,往日在神京上见多了,此刻在思南行宫再见,倒让徐平生出几分恍惚,仿佛自己仍是那个在朝堂上听旨的四品巡察使。 瞧见徐平入内,隆圣帝的目光落瞬间落在对方身上。“征南将军稳定大梁有功,还站在门口发什么愣?速速上前。” 声音不大,却满是威严。徐平回过神,连忙上前几步,行了个极其标准的君臣礼:“末将徐平,在此参见吾皇万岁!” “免了吧!”隆圣帝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幻,只是微微抬手。“除了徐平,尔等的先行退下。” 众人躬身行礼,旋即缓缓退出。每有人路过徐平身旁时,总会将目光投去,这到让他心头不禁有些压抑。 无论是谁,卢承远、许定山,还是韩布和郭正军、李孝师,此皆半生戎马之将,没有一个是好啃的骨头…… “愣着做甚?赐坐!”待众人离去,隆圣帝随意挥了挥手。 几息后,一小太监连忙搬来椅子,放在殿中偏侧的位置。 徐平谢恩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依旧没有抬头直视圣颜。“不知陛下唤末将前来……” “抬起头来!”隆圣帝缓缓起身,八境绝巅的澎湃修为喷薄而出,压得徐平浑身上下骨骼吱嘎作响。“身为三军统帅,更是一方诸侯,你慌什么?” 即便重压之下,徐平依旧能感觉到隆圣帝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阴沉、还带着潜藏的怒意。“陛下天威……末将岂敢直视……” 此话一出,殿内静了许久。 瞧着徐平支撑不住,嘴角开始溢出少许血渍,隆圣帝收回内劲,缓步下台。“你在南境待了些时日,说说看,南境如今是什么模样?” “噗!”只这一瞬,徐平喷出大口鲜血。他来不及擦拭,赶忙稳定心神。“回陛下,南境地域辽阔,却多是荒地,百姓居住分散,大多以耕种和渔猎为生。 末将沿途所见,不少村落房屋简陋,田地也多是薄田,收成微薄。比起中州和东境要落后些许,也贫瘠不少。” “所以…….”几步之间,隆圣帝己走到徐平身前。他低头俯视着对方,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谁给你的胆子窃居南境以对抗朝廷?” 第1610章 ……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而沉闷,面对隆圣帝轻描淡写的质问,徐平握紧双拳缓缓起身,目光直视对方,再无半点退让。“陛下圣威,自是雄才大略,手段通天。有些事,臣下即做了,那便不会后悔。 于君王言,芸芸众生,皆是提线木偶。所谓物极必反,徐某虽不才,也想执剑斩断这头悬三尺的漫漫提线。” 此话出,便是隆圣帝也有些恍神。他后退半步,仔细打量着徐平,旋即抬手为对方整理好顶冠。“你即有此心,又为何来思南见朕?” “承蒙陛下厚爱,以伯侄相称……”说着,徐平揭开外袍,取下玉带上悬着的半块玉佩。“侄儿来此,并非因为您是皇帝。长辈相邀,侄儿倘若不来,那便是不敬,仅此而已。”说罢,他将半块玉佩递给了对方。“此物,乃是侄儿初入神京时家父所赠。临行前,家父曾言:有朝一日若皇帝欲取我性命,便将此物交还于他,彻底斩断昔日旧情。 此后,便是你死我亡,各凭本事!!!” 接过半块玉佩,隆圣帝心跳加快,不自觉的摸向怀中。当年徐远山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块给了自己,一块给了徐沧。 如今再见旧物,已然时过境迁…… 殿内寂静无比,过去许久,隆圣帝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你……就是这般看待伯父吗?” 纪凌起始于微末,幼年多遭冷眼。于他而言,最大的缺点便是念旧。此刻,司徒文的话清晰的浮现在徐平脑海之中。 “侄儿只想活下去,不想成为下一个宁百川。”言罢,他掸了掸衣袍,行上一个标准的晚辈礼。“晚辈今日既然来了,那便没打算活着离开思南。 欺君犯上,屠戮禁军,似此等行径,天下无一君王可以容忍。即便如此,晚辈依旧还是来了。皇伯父若要下手,合情合理,但我徐家也不是泥捏的!!!” 看着徐平双目通红,嘴角溢血,隆圣帝突然生出一种别样的心情。是啊!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个七尺男儿。兴许……真是自己逼迫太紧。高压之下,任谁心态都会崩溃。 念及此处,他拉开身旁椅子坐下。“初入神京时,你还稍显稚嫩。如今四年过去,你的确长大了。陪皇伯父下一盘。” 看着桌案上的黑白棋子,徐平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晚辈棋臭,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不要带着那么大的敌意……”说话间,隆圣帝颇有些无奈的拾起一枚棋子。“你父亲不是宁毅,你也不是,明白吗?” 瞧着对方落子,徐平也随意落下。“弹指一挥,数年过去。遥想当初入京,晚辈还不谙世事。转头一想,一切的一切都是皇伯父御下的手段罢了。” 未等对方开口,他又率先抢言。“那年我刚到京城,尚未入府便见到了纪月华。是巧合吗?现在想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让她知晓我何时入京的正是您吧? 明知舒瞿乃大周首富,您依旧让纪月华来接触我,言之青梅竹马,不过是试探晚辈懂不懂进退,知不知分寸罢了。 当初在七王府,本以为陛下会不计代价将我和家父拿下,却因夫子到场便是作罢。那时以为您在忌惮夫子,也不想得罪天下学宫,现在想来,您是舍不得即将到手的岳州,借坡下驴而已。 这么些年来,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您派李子画前去截杀司徒娴韵,又让她在刑场救下司徒娴韵,即是试探,也是施恩。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您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彻底除掉藩王。 第1611章 您了解家父,却不了解我,所以让我前去大梁成了最优选。徐平不过是个晚辈,虽没有您这般深谋远虑,但也不会任人宰割。 晚辈不知您与家父私下有何图谋,也不想知道。我已调兵前来玉螭,并且没有让许阳和郭子韬他们随军,今日来此,更没指望还能活着离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我不同,我天生反骨,死也要咬上一口!!!”说罢,徐平抬手将棋盘掀翻。“这棋下不了一点,晚辈没这个能耐!!!要杀要剐,您给句痛快话!” 见徐平浑身颤抖,情绪不稳,隆圣帝撇了撇嘴,俯身拾起棋盘。“不要那么激动!” “我激动了吗?有吗?”徐平骤然起身,拳头捏得吱嘎作响。“我一离开神京,您就对宁毅动手。我一到南境,您削藩的圣旨跟着就到了南境。 我只想活着,您如此步步紧逼,还让我不要那么激动?我激动了吗!!!!!” “……”听闻此言,隆圣帝双眼微眯,不禁揉了揉眉心。“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玉不琢,不成器,伯父没有在逼迫你,你先坐下……” “刀都架脖子上了,这不是逼迫难道是关心吗?”徐平的声音越来越大,也刻意表露出情绪即将崩溃。“温水煮青蛙,钝刀子捅人的手段您自是拿手,晚辈不才,却也想与君一斗!” 隆圣帝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催动修为,将一股精纯的内劲送入徐平体内。 温热的真气流转四肢百骸,修复着徐平受创的五脏六腑。他仔细感受,似乎连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见对方入定,突然间,隆圣帝并指点向气海穴,又经百会穴,转向中脘穴,最后停留在膻中穴。不过几息之间,一气呵成,使之浑身真气翻涌,又归于平静。 烛蜡点点滴落,换了一支又一支。待到徐平睁眼,他抬手握拳,体内真气浑厚无比,显然已打破桎梏,迈入了七境后期。 当他正欲开口之际,却见隆圣帝的脸色颇有些异常,整个人咳嗽不止。“陛下……” “不要叫陛下,私下要叫伯父…….”察觉到徐平已然恢复清明,隆圣帝深吸口气,稳定住体内躁动的气息。“你这孩子……和你爹年轻时一模一样。做事不计后果,冲动、易怒,还总喜欢耍些小聪明……”话到此处,他举杯欲饮,却在杯口触及嘴唇时溢出几滴鲜血。“皇伯父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亦非伯父所愿。你能明白吗?罢了,你往后兴许就会明白……” …… 未等徐平开口,隆圣帝又缓缓说道:“欧阳正奇在南境经营了数十年,他毕竟年岁大了,后期自然有些软弱。但不可否认,他对南境还是用了心的。 臭小子,一个地方的治理,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南境离京城千里之遥,政令传递本就迟缓,再加之地缘偏远,世家大族更是盘根错节,处处掣肘。 欧阳正奇能让南境维持安稳,多年来没有大规模的动乱,已经是他力所能及了。”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愈发疑惑。纪凌为何突然会替欧阳正奇说话?此人畏首畏尾、截留赋税,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情况。如今改口说他“颇有苦劳”?却是何意? “……”他摸不透隆圣帝的心思,只能低头应声。“皇伯父所言极是,地方治理确非易事,欧阳正奇在南境多年,确实有不少根基。” “你不过双十,即便在外征战几年,却摸不清朝堂的深层博弈。”说话间,隆圣帝突然又咳嗽起来。“水至清则无鱼!朝阳就是个龙蛇混杂之处,它需要有能臣、需要有佞臣、需要有谄媚之辈、需要有直言之人,这些人并存朝阳才不会乱…… 第1612章 制衡和御下,从来不靠一己之力,靠的是让不同心思的人,都在伯父摆下的棋盘上各安其位,各尽其用。”接过韦全递来的温水,隆圣帝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目光愈发深邃。“你以为佞臣无用?他们揣度圣意,会把朕不愿明说的心思落到实处,也会替朕挡下那些朝堂上不便沾手的琐碎龌龊。 就像扫路的扫帚,看着脏,没了它,路面积灰只会堵了正道。” 见徐平还在思量,隆圣帝拍了拍他的肩头继续说道:“佞臣不一定是无能之辈,而那些趋炎附势的谄媚之人,他们嘴甜舌软,能哄得世家勋贵少些戾气,也能在节庆宴饮上凑些热闹,让这冷冰冰的朝堂多几分“和气”。 你别瞧不上这“和气”,有时候,一碗顺耳的话,比十道强硬的旨意更能稳住人心。这些都是你要学的,记住没?” 徐平似懂非懂,却是微微颔首。“多谢皇伯父不吝赐教,晚辈明白……” “鬼话连篇!这需要你身居高位多年,才能慢慢感悟体会!那有那么容易明白?”话说到这里,隆圣帝轻笑起来。“那些个直言之人,他们是伯父的镜子。 朝堂日子久了,皇伯父也难免会被奉承蒙了眼,被权力烘得忘了分寸。这时就得有几个敢掀桌子、敢说“陛下错了”的人,把伯父从偏路上拉回来。 他们或许固执,或许不懂变通,但有他们在,那些个佞臣、奸臣才不敢明目张胆的欺上瞒下,这大周的天,才不会闷得让无数人喘不过气。” 放下茶杯,隆圣帝顿了顿,咳嗽声轻了些许,语气却添了几分郑重。“至于能臣。他们是撑着江山社稷的庭柱,治河、练兵、安国、理政,离了他们,朝堂就是空架子。 可你记着,能臣本事大,心气也高,若身边全是一群跟他们一样硬邦邦的直臣,难免会争功、会相轻,最后闹得派系倾轧,反倒误了正事。 所以啊,佞臣能掣肘能臣的傲,谄媚之辈能缓和能臣的锐,直言之人能校正能臣的偏。 这些人,这些党派,看似水火不容,实则是互相绊着、互相托着。 佞臣不敢太贪,怕擅言之臣参他;言臣不敢太迂,怕谄媚之辈挑错;能臣不敢太独,怕佞臣在背后使绊子。如此一来,繁乱的朝堂才能正常运作。” 说罢,隆圣帝抬眼看向徐平,眼神中满是上位者的通透。“河水至清则无鱼,朝堂至纯则必乱。 皇伯父要的从不是一群“好人”,而是一群能让这盘棋下得下去、下得稳当的人。他们互相制衡,最后所有的力道都得绕回朕这里,这才是御下的根本,也是伯父能在天政殿能稳坐几十年的缘由。” “……..”徐平仔细思虑着对方的话,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掀桌子的。片刻之后,他再度将头低下。“侄儿愚钝,只想活着,皇伯父这些话应当说给太子听才是……” “你的确愚钝!擅自调兵,屠戮禁军,真是给伯父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割据一方,也不是你这么个割据法。”隆圣帝看瞥了一眼,语气微微沉下。“皇伯父问你,若是让你来接替欧阳正奇,提调南境,你打算怎么做?” 这话一出,徐平顿时愣住了,这话直接就给他整不会了。 见他张了张嘴,老半天没有接话,隆圣帝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若是让你领兵,与伯父对峙,你觉得自己有几分胜算?” 此话一出,徐平只觉脑子一片空白。我是打算领兵和李孝师对抗,什么时候想过和你对抗?那不闹呢吗?你那么牛逼,谁打得过你。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时“噼啪”的细微声响。 徐平低头垂首,啥也不说,只觉得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隆圣帝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你的确不安分,的确是一身的反骨,那又如何?皇伯父也好,你爹也罢,老一辈迟早是要走的,大周未来还是会交到你们这些晚辈的手中。” 听闻此言,徐平依旧没有抬头。“您多厉害啊,文武双全,雄才大略,谁敢和你打。” “你方才不是还叫嚣着要咬下一口吗?怎么现在又萎了?贼眉鼠眼!”隆圣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抬起头来!” “……”徐平缓缓抬头,再度直视对方。“不知皇伯父想怎么打?“ “你领兵三千前往万峰岭,伯父也会领兵三千前往。此战你若胜,南境便归你提调,非但如此,伯父还会替你铲除欧阳靖和欧阳宇。 此战你若败,老老实实滚回岳州,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去虎威折腾去,明白了?” 第1613章 …… 听完隆圣帝的话,徐平垂在身侧的手突然一松,拳头也重新摊开。 这番话像块巨石砸进心湖,泛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万峰岭一战定南境归属,本已是匪夷所思,竟还倾囊相授为君之道。 明明自己前一刻才掀了棋盘,字字句句都透着反骨,这帝王心思,当真比塞外的雾霭还要难测…… 抬眼时,徐平撞见隆圣帝那双无比深邃的眼眸,缓缓又低下头去。他不明白,不明白皇帝为何会与自己说这些,更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如此纵容自己。便是这样的举动,更让他心意难安。 察觉到对方情绪到变幻,隆圣帝指尖摩挲着杯沿,温热的茶水在杯中晃出细碎涟漪。“你很聪明,但有些心思不是正道。 之所以来此,无非是怀揣着两处心思。其一嘛,伯父顾念旧情,不会真的杀了你,让你父亲绝后。其二,西边战事吃紧,你笃定伯父不会彻底与你父亲翻脸,亦或是说全面开战。 这是你此来的底气,也是在试探皇伯父的底线,对吗?” 徐平喉结滚动,终究是没有反驳。 瞧着对方这般模样,隆圣帝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感叹,还有几分无奈。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沾了些嘴角未干的血迹,却是浑然不觉。“这龙椅啊,究竟如何才坐得安稳? 夜里听着宫墙根的虫鸣,皇伯父都要想着明日朝会上谁要递参本,哪个藩王侯爷又在私下囤粮,暗通款曲。 伯父与你说过,为君者,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 即为九五之尊,本就无需在意你是否有谋反之心,即便你有谋反之心,你又能为伯父做些什么?这才是御下的根源所在。”说话间,他缓步走到殿中,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梁东舆图上。“也正因为你一身反骨,正因为你迫切想要打破身为棋子的困局,所以你竭尽所能,不遗余力的拿下岳州。 于你而言,你有了立身之地。与皇伯父而言,你替大周打下了梁东。 所以你有没有逆反之心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你提供了足够的价值,也是皇伯父一直容忍你的缘由。” “您曾与我说过,身为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所以,即便我触动了您的底线,您也会根据这枚棋子的重要性选择下一步。”徐平站起身来,走到隆圣帝的身旁。“若是我没有给您提供相应的价值,兴许一早就被困死在神京城里了。对吗?” “这天下何其之大,远不是靠伯父一人就能撑下去的。”隆圣帝回过头来,含笑的拍了拍徐平的背脊。“太子性软,耳根也浅。他多谋却少绝,擅智却寡威。这样的性子,将来如何能守得住大周的江山社稷? 皇伯父初登大宝之际,大周何其羸弱。我用了近二十年,才将千疮百孔的大周得以稳定下来。若是伯父还能再活二十年……不,只要十年……”话到此处,隆圣帝目光炯炯,疲惫的脸颊上龙相尽显。“我大周必当一统六国!” 此话徐平默然。他能听出对方并不是虚张声势,更不是好大喜功。以其文韬武略,兴许真能横扫六合。 未等徐平接话,隆圣帝却突然开口。这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凝固,“当年的有些事情,伯父也很后悔,九泉之下更是无颜面见列位先帝。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觉祖宗怒斥,父皇愤慨。他们怪朕屠戮宗亲,篡夺皇位,梦受千夫所指……”话到这,他转头看向徐平,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威压和气势,反而多了几分暮年之人才有的疲惫。 第1614章 “皇伯父为大周呕心沥血,即便它朝驾鹤西去,列为先帝也断无怨言。”徐平第一次见到皇帝这般模样,没有了锐气,没有了君威,只有满眼的遗憾。 听闻此言,隆圣帝微微摇头。他踱步走到窗前,不禁举头望月。“你以为朕是在教你为君之道吗?不!朕是在教你怎么活下去,怎么让大周得以长存。这天下可以不姓纪,但它必须是咱们周人的天下!” 徐平心头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会将身后事谋划到这般地步。即便养虎为患,他也要让周人立身定邦吗? “咱们周人可以穷,可以苦,但绝不能没有血性。”隆圣帝紧握双拳,不自觉间竟将窗檐当场捏碎。“还记得你率兵屠杀元武使队吗?朕若是你,会将除武成道和白敬安之外的人斩尽杀绝!天下间,没有人可以欺辱我大周百姓。 知道宁毅为何明知会死,明知朕欲铲除武成王府,他却依旧没有转投元武吗?”未等徐平接话,隆圣帝便转过身来。“因为锅里肉再怎么搅合,那也是咱们周人的! 所以朕今日给你这个机会!万峰岭一战,你若胜了,南境便归你。你也不再是朕的棋子,而是能与朕对弈的棋手。”说罢,他话锋陡转,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但你要记着,一旦你坐上这棋盘,咱们二人之间就再无伯侄情谊,只有君臣之道。” …… “……”徐平深吸一口气,此刻他才算真正明白隆圣帝的心思。看似在纵容自己,实则是在为太大周的将来寻一条退路。这份算计,深到骨子里,却也带着几分无奈的苦心。“即便知晓非陛下敌手,末将也甘愿一试……” “算是有点骨气!”隆圣帝瞧见对方神色清明,满意的转身回到蟠龙椅上坐下,再度端起茶杯喝了下一口。“理政可比打仗麻烦多了!你图谋大梁,日后想要治理天下,首要是庙堂! 徐平啊,你以为朝堂是什么?那就是个是戏台子,也是屠宰场。台上的人唱着忠臣孝子的戏,台下的人握着刀,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割了喉咙。”话语间,他手指轻轻敲击桌案,发出“笃笃”的声响。“当年先帝登基时,朝堂上全是庆帝留下的老臣旧吏,他们一个个都把先帝当傻子糊弄。 彼时的大仲宰还是王礼,他仗着自己是庆帝留下的托孤大臣,肆意驳回先帝旨意,知道先帝是怎么做的吗?” 闻言,徐平摇头。 “先帝没有杀他,反而以帝师相待。”隆圣帝似在回想,许久之后方才笑道:“也正是因为先帝这般举动,让王礼肆无忌惮,对朝中诸多大臣各种打压。 所谓物极必反,司徒文联合萧如讳暗中收集罪证,打算在国宴之际对其发难。 即是贺岁国宴,王礼本以为先帝相邀,当无大碍。却不想宴厅暗藏刀手,他未能做任何反抗便被拿下。 事发突然,甚至连其党派也未能来得及反应。当他们回过神来,弹劾王礼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御案之上。 所谓治理朝堂,最忌刚愎自用,也忌心慈手软。该忍的时候要忍住,就像当年先帝对王礼,明明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却还要笑脸相迎。 该狠的时候更要狠,这一点朕倒是不担心你。毕竟你狗胆妄为,连伏杀禁军这种事都敢做……”说着,隆圣帝表情一变,恨不得将徐平当场拍死。“日后你经略大梁,这些要牢记。 第1615章 徐平啊,大梁虽已将倾,然其世家大族颇多,盘根错节。你初掌大权,不能一上去就大刀阔斧的改革,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驭下就像驯马,既要给它草料,也要给它鞭子。”说着,隆圣帝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年李孝师还是个百户,他跟着朕驻守凉州,多次立下大功。朕不仅升了他的官,还把自己的御马也一并赏给了他。 也正因如此,后来的他居功自傲,在军营内酗酒打人。朕将他贬去守门,让他在寒风里站了三个月。再回来,他老实多了。 你要记住,对下属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坏。太好,他们会恃宠而骄,觉得你的赏赐是理所当然的。太坏,他们会心生怨恨,迟早要反你。 要让他们对你又敬又怕,敬你的恩,怕你的威,这样他们才会乖乖听你的话。” “这个末将明白!营中人,多为莽夫,没有文臣那些个歪歪肠子,反而容易敲打。”徐平开口接话,为皇帝倒满热茶。“陛下御人治政之道,末将定会仔细斟酌……” 这些都是次要!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你麾下之人抱成团,逐渐形成党派!”隆圣帝举起茶杯轻吹浮末,却始终未饮。“你得让他们斗!斗得越厉害越好! 他们一旦斗起来,就需要你来调和,就越是离不开你。若是他们都抱团取暖,对你言听计从,那才要小心。 要么是想联手架空你,要么就是在图谋不轨。比如李正我,朕听说过此人,是个了不得的大才!但越是了不得,你就越需要扶持人用于制衡。”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躬身。“末将谨记陛下教诲。” “以为朕是在挑拨吗?” “末将不敢……” “但愿你能听得进去才好!”说罢,隆圣帝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夜已经深了,你该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你就赶回玉螭。七日后,朕要看到你领兵前来万峰岭。” “陛下圣安!”徐平再度躬身,看了一眼隆圣帝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韦全,而后才迈步离开了大殿。“末将告退……” 待其转身走出大殿,殿外的月光洒在徐平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辉。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静思殿,殿内烛火依旧通明,隆圣帝的身影映在窗户上,似乎显得格外孤寂。 “战就战吧!总比当个提线木偶强!”说话间,徐平深深吸了口气,随即握紧手中佩刀。 万峰岭交兵,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静思殿内,隆圣帝看着徐平离去,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胆儿挺肥啊,你爹都不敢正面与老子干架,不得不说,忽悠傻子还挺爽! 思绪飘荡间,隆圣帝再度咳嗽起来,脸色突然苍白了几分。他抬手扶住桌案,方才勉强站稳。 见此情形,韦全连忙上前搀扶。“已经快二更天了,陛下,您该歇息了。” 听闻此言,隆圣帝却摆了摆手。“你即刻前往驿馆,让韩布、许定山、鱼定方、郭正军和李尚武前来见朕!“ “陛下……” “这小兔崽子!朕不打得他满地找牙!”韦全还想说些什么,却已被隆圣帝开口打断。“按朕说的办!现在就去!” “诺……” 当韦全领着韩布、许定山等一众将领折返静思殿,已然天明! 殿内依旧烛火摇曳,隆圣帝手持舆图,指尖落在万峰岭处,目光扫向殿内诸将。“徐平明日便返程玉螭,七日后必至万峰岭。 以其行事稳妥之性,到后定会择水源处安营扎寨,朕就先给他上一课!”说罢,他挥手抓起几支令箭。“李尚武。” “末将在!” “七日后,辰时,你亲率三百骑兵,自万峰岭左侧绕道,务必隐蔽行迹,待两军阵前对峙之际,从侧翼突袭其营寨后方,断其退路。” “末将领命!“李尚武抱拳退下。 “鱼定方。” “末将在……” “你领五百枪骑前往流阳河,待徐平营寨初立、三军灶饭之际,从河道发起突袭,直破其前军大阵!” “末将定不辱命。” 环顾四周,隆圣帝又将目光看向许定山和郭正军。“你二人各率二百弓弩手,提前潜入万峰岭两侧山沟设伏。 待鱼定方吸引其主力,便以箭矢点火,覆盖其营寨四周,阻其援兵调度。” “末将接令!”二人齐声领令,赶忙躬身退至一旁。 “余下兵力,随朕直袭徐平中军大帐。”隆圣帝语气威严,散发出极致的战意。“此战关键在“快”与“奇”。他领兵先到,必求立身,这是常理所在。 正因如此,这第一战,朕便要徐平知晓何为兵贵神速,何为出其不意。此战,务必将之生擒!!!” 听闻此言,众将面面相觑。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这么欺负一个晚辈真的好吗?皇帝这是要把徐平当蛮狗打啊…… 第1616章 …… 经过两日疾驰,徐平终于在傍晚时分踏入玉螭地界。入夏时节降雨颇多,此时的天空乌云密布,大片压在城头之上。 “嘀嗒”!“嘀嗒”!“嘀嗒”!细密的雨丝缓缓落下。起初还只是零星几点,转瞬便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将整座城池裹起一片湿热。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雨珠,混着泥点打在甲胄边缘,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响。 街道两侧,店铺早已闭门,只有几家酒肆还亮着昏黄的灯笼,光晕透过窗纸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之上,转瞬又被雨水晕开。 偶有巡街的兵甲披着蓑衣走过,甲叶碰撞的脆响在雨雾中传得很远,与远处城楼上的钟声交织,竟透着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 徐平勒住缰绳,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目光扫过熟悉的城墙轮廓。来回不过几日,这座城池却因即将到来的战事添了几分肃杀。 城门口的守卫比往日多了两倍,每辆进出的车马都要经过仔细查验,门卒握枪的手是紧了又紧,眼神中满带警惕。 他们或许还不知晓即将发生些什么,但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早已让人心生动荡。 “大将军,先回府中歇息吧?” 身旁亲卫低声提醒,雨水顺着徐平的发髻直往下淌,很快便打湿了肩头的披风。“先去府衙一趟,有些事还得和林聿伯商议。” “诺……”闻言,亲卫微微颔首,牵着缰绳便往城中而去。 郡守府衙的院门虚掩着,推门而入时,院内的老松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雨水黏住。 徐平侧目望去,正屋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林聿伯抬头见是徐平,放下手中书卷,脸上满是意外。“徐少保怎的回来了?卑职原以为大人会在思南逗留许久。可是皇帝未加留难?” “情况有些复杂!玉螭这鬼天气,好生的闷热。”说话间,徐平脱下湿透的披风,随手递给侍从,接过暖茶喝了一口。 几息后,他在林聿伯对位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将思南行宫的经过缓缓道来。 从隆圣帝斥责李孝师的场景,到殿内关于朝堂制衡的说教,再到万峰岭三千对三千的对战约定,一字一句,未有半分隐瞒。 林聿伯静静听着,手指在桌案上不停的敲击,眉头时而舒展时而蹙起。待之说完,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原来如此…… 隆圣帝此举,深含帝王算计,也有不少试探性的考量。” “哦?你有何说法?”徐平放下茶杯,拾起案上的文书翻看起来。 “昔年,周文帝在位之时,彪炳宽仁而治天下,却也极擅制衡之术,以稳固朝堂。 周武帝凭铁血定四方,亦知晓恩威并施以收拢人心。”林聿伯放下茶杯,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隆圣帝能将二者揉合,既让大人看透朝堂博弈的本质,又以对战之约给咱们机会,这份豁达的气度,此等眼界与手段,比之文帝武帝也毫不逊色…… 皇帝看似纵容咱们,恐怕是在试探大人究竟有几分能力。依卑职之见,他要的,是一个既懂战事、又明理政的“棋手”,而非只会冲锋陷阵的“棋子”。 往近了说,皇帝在给太子铺路。倘若往远了说……兴许是在给大周寻条退路,亦或是说给大周寻个兜底的盟友。” 第1617章 “周、梁,联合吗?”徐平沉默片刻,想起隆圣帝在殿内所说的话语:这天下,未来终将交到你们年轻一辈的手中。 “我大抵是知晓了!”思虑片刻,他心中忽然有了几分明悟。“看样子,我这位皇伯父是打算让我在大梁称帝,与大周相互拱卫,就如同昔日的元武和北蛮。” “自是如此!”林聿伯低头垂目,心中不知在作何思量。“否则,他无需教您为君之道。” “有理!”听闻此言,徐平再度抬头。“万峰岭一战,依你之见,咱们该接吗?” “为何不接?”林聿伯笑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给的不是死局,是契机。 胜,大人可名正言顺接掌南境,往后便是真正意义上打通了周、梁二地。即便败,也不过是退回岳州,回到当初的原点罢了。 这都是次要!这一战,能让天下人,能让追随大人的幕僚看得明明白白。您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而是能与帝王对峙之人。 这份军心,可比什么都重要。” “此言不虚!所以,这一战我接了!”徐平起身,负手而立。“人都到了吗?” “这个自然!”见此,林聿伯也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舆图,摊在桌案之上。“大人前往思南这几日,唐禹、杨定、薛勇等人已陆续率部抵达,如今就在南大营驻扎。” “算算脚程,是该到了!”说罢,徐平拂袖一挥,径直朝屋外走去。“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南营见他们!” “……”顾不上晚膳,林聿伯抓起蓑衣便跟着往外走去。“正该如此……”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府衙,跃马穿行在雨幕之中,直奔南大营而去。 越是靠近营地,徐平越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清晰的声响。或甲胄碰撞、或是兵器打磨、或是兵卒交谈、或是校骑巡营。 即便隔着雨雾,南大营内也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气。 待入营前,辕门紧闭,两侧的火盆被漂雨打湿,火焰明明灭灭,映得守门卒那脸庞忽明忽暗。 “参见大将军!”见是徐平到来,众人连忙上前见礼。 推开辕门的瞬间,营内的景象彻底展现在徐平眼前。 营寨内的帐篷沿着道路两侧排列,每顶帐篷前都挂着一盏油纸灯,昏黄的灯光在雨水中摇曳,将地面照得一片斑驳。 不少兵士正坐在帐篷门口,借着灯光擦拭铠甲和兵器。 有人用砂石仔细打磨着枪头,寒光在灯火下一闪而过;有的拿着小锤敲打甲叶上的凹痕之处,动作娴熟而专注;还有些正往弓弦上涂蜡,确保雨天也能正常使用。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屑和粮草混合的味道,虽有些杂乱,却透着令人安心的规整。 不远处的伙房还冒着热气,几名火夫抬着木桶往各营送去晚膳,木桶盖子掀开时,飘出阵阵米粥的香气。 几个刚擦完兵器的兵士围过去,接过陶碗便蹲在地上大口喝着。偶尔说笑几句,声音里满是爽朗。 …… “大将军来了!”一声高喊不知从人群中的何处响起。 周围的兵卒闻言纷纷起身,赶忙放下手中活计,齐齐朝着徐平行礼,呼喊声在雨幕中震得人耳膜发颤。“参见大将军!” “参见大将军!!” 此时,薛勇正巧从伙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几个麦饼,见徐平入营,连忙将麦饼塞给身旁的亲兵。“末将薛勇,参见大将军!” “诸位无需多礼,该干嘛干嘛。”说着,他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在场的兵士,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第1618章 这些人,大多跟着他从大周前往大梁,如今又随他从大梁回到了大周。 “大将军稍待,唐将军和杨将军还在帐中议事,末将这就前去通报出迎!”说罢,薛勇转身就要去各营喊人。 “不必麻烦!“徐平抬手将人叫住,随后将马鞭丢给了一旁的亲卫。“传令各部,半炷香后帅营升帐!” “诺!” 待人走后,徐平在林聿伯和一众亲卫的随同下,沿着营道缓缓走着。 凡有兵卒见他们言笑着经过,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紧紧跟随,眼中满是崇敬。 偶尔有些个新入伍之人,见主帅前来,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是挺直了腰板。 “徐少保且看,这些虽是新招募的,士气却也不低。”林聿伯低声说道,目光扫过一个个年轻的面孔。 徐平点头颔首,心中感慨万千。后勤这一块有李正我操持,的确是如虎添翼! 穿行间,瞧着一名擦拭长刀的小卒,那小兵约莫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正如当年初入神京的自己。 “你是哪里人?“徐平停下脚步上前,语气颇为和善。 见是主帅过来,小卒很是紧张,连带着兵刃也掉在地上。 “莫慌!”徐平俯身拾起长刀,交还给对方后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刀擦得很亮,是把好刀!” “小……小的不敢怠慢!”小卒愣了愣,随即赶忙跪地叩首。“小的是紫萍人士……” 徐平心中一暖,还想说些什么,亲兵已匆匆来报,各营将领都已在大帐等候。“你先起来吧!好好干!本将不会亏待了你们!”说罢,他转身朝向帅帐而去。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唐禹、杨定、薛勇、薛毅等几位将领早已等候在帐中。 “我等参见大将军!” “我等参见大将军!” 见徐平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待其落座后,才依次坐下。 帐内的气氛有些压抑,烛火跳动着,映在众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 徐平看着眼前众人,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开口。“今日召集诸位,是有一事要与大家商议。四日之后,咱们将率三千兵马前往万峰岭驻扎,与陛下的三千兵马正面交战。” 话音刚落,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隆圣帝此举……不知是何用意?”唐禹率先开口。“三千对三千,既非大规模作战,也决定不了任何战事走向,岂不是需耗时日?“ “这个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徐平的很是语气平静,将自己与隆圣帝的约定又详细给众人说了一遍。“胜,则南境归我;败,咱们夹起尾巴退回岳州。 这一战,关乎咱们能否彻底打通南境和梁东!所以……只可胜,不可败。” “末将以为,三千人对三千人,即是兵力相当,不宜分散,当布阵为主,正面交锋!”唐禹立刻接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皇帝麾下虽多是精锐之士,但我等亦是征战多年,配合同样默契。 依末将之见,咱们可布“锋矢阵”,以精锐为前锋,撕开对方阵型,后续兵力跟进,一举破敌!” 其人话音刚落,薛勇便立刻反驳。“正面交锋太过冒险!据传,隆圣帝深谙兵法,麾下将领也多是身经百战之辈,若正面交战,咱们未必能讨得好处。 大将军明鉴!末将觉得,应当以正面佯攻牵制敌军主力,再由末将与家父率奇兵从两侧山道迂回,突袭其后方阵角。 盾卒推进,枪骑穿插,届时敌军必乱,我军再趁势掩杀,定能一举获胜!” “……”听完二人的话,薛毅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些忌惮。“想当年,隆圣帝在凉州同莫无涯与慕容烈对峙多年,期间数次交锋,正面从未有失,冒然进攻,非明智之举。 大将军明鉴,万峰岭地形复杂,雨夜过后山路泥泞,奇兵迂回难度亦是极大,若被敌军探马察觉,反而陷入被动。 依末将看,应当先行抵达万峰岭,选择有利地形屯兵,加固营寨,稳扎稳打。待摸清敌军动向,再寻机出战。毕竟我军长途行军,本不宜急于求成,如此方为正道。” “薛将军所言在理,末将附议!“宁武拱手出列,眉目中并未有半分因武成王府覆灭而表现出的情绪波动。“两军对垒,兵力相当,自然以正不以奇。稳扎稳打,终归没错!” “不妥!不妥!即是三千人对峙,就该以军阵推进,与之周旋于隘口,何以屯兵固守?” “长途跋涉,必然人困马乏,又岂可冒然出兵?” “依末将之见,还是应当正面佯攻,或是据寨固守,奇兵绕袭!” “应当正面迎敌!怎可畏畏缩缩?” “应当稳扎稳打,绝不能冒然进军才是!” “哼!迂回侧翼才是正道!” “以军阵强袭才是关键!” 众将领各执一词,帐内顿时争论起来。 唐禹始终坚持正面布阵,认为兵力相当之时唯有以勇破局;薛勇则主张奇袭,觉得应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薛毅和宁武均赞同稳扎稳打,不愿冒半点风险。 第1619章 …… 徐平静静听着,并没有插话,手指在舆图上的万峰岭的周遭来回摩挲。 此处群山环绕,中间有一片开阔地带,两侧是陡峭的山道,确实适合伏击,但也容易被敌军封锁;而开阔地带虽适合布阵,却无遮挡,一旦陷入胶着,伤亡必然惨重…… “行了!都安静!”待众人争论稍歇,徐平方才缓缓开口。“即然兵力相当,稳扎稳打终归没错。依本将看,其布防重点大概率会放在这两处……”说罢,他抬手向舆图上的河道处。“万峰岭南侧有一条流阳河,雨季水量大增,却也能行船。 薛勇的奇袭之策应当可行,但不能从两侧山道,而是从流阳河乘船而下,直接绕至敌阵后方。”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围拢上前,看着沙盘仔细思考。 未等他们开口,徐平又指向开阔处。“唐禹口中的“锋矢阵”的确可用于正面,但需将前锋兵力减半,只作牵制即可。待奇袭得手,敌军阵脚大乱之时,再从三路合围。” “大将军,倘若皇帝派大量轻骑巡河,岂不是被人逐个击破?” 听闻此言,徐平侧目看向宁武。“你所虑之处本将知晓!这样,一会你便率二百人先行出发,在万峰岭北侧打探。这二百探马无需深入敌阵,但务必要确保流阳河安稳!” “……”本还想说些什么,瞧见薛毅拉了拉自己的胳膊,宁武只能作罢。“末将接令!” 徐平交代完各部,帐内顿时议论起来。见众人围着沙盘商讨,他并没有再多干涉。 “此策当为可行……”片刻之后,唐禹率先拱手出列。“以少量兵力正面牵制,奇兵从水路突袭,再以三路合围,兼顾稳妥与奇袭,即便未能取胜,想必也可与敌周旋。” “末将附议!”几息后,薛勇与其父对视一眼,同样拱手出列。“流阳河长数百里,对于三千人马而言,拉锯过大。 敌军想来不会设防,末将愿率本部五百亲卫顺流而下,定能向其背后发起猛攻!” “即如此……”薛毅微微皱眉,旋即将标旗插向万峰岭左侧。“末将便率中军前往此处安营扎寨!只需半日便可。” 众将达成共识,徐平心中愈发坚定。他踱步上前,目光不禁扫过众人。“传我将令: 唐禹领兵八百,于万峰岭隘口处摆下“锋矢阵”;薛勇即刻准备船只,率兵五百,明日辰时便扬帆而下;宁武所部,着探马两百,今夜便前往流阳巡河;薛毅与本将领一千玄甲,四更起锅,五更灶饭,大军卯时集结。” 见众将领命,一直未曾说话的杨定当即抱拳而出。“敢问大将军,末将呢?” 思虑几息,徐平拂袖一挥。“李尚武乃八境中期战将,实力极强。你便随唐禹压阵,若与之,切勿恋战,迂回即可!” “末将接令!!!” 看着众人心如磐石,徐平深吸口气。“除去李尚武,许定山和卢承远均为八境初期,郭正军乃七境后期,韩布乃八境后期,皇帝更是八境绝巅…… 硬碰硬虽不可取……但,玄甲卫均为武者组成,凭这一千玄甲,起码可敌三千徐州营精锐。论将,咱们或许小劣,论兵,咱们大优! 此战,将对将,只可迂回!兵对兵,给老子全力干死他们!!!!”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稍后我会安排林聿伯前去调粮,诸位即刻整军备战!” “我等遵令!!”众人齐声应下,声音铿锵有力,在帐内久久回荡。 议事结束,已是深夜。 第1620章 雨不知何时停了,帐外的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洒在舆图上,映出万峰岭的轮廓。 众将早已离去,各自准备战事,帐内只剩下徐平和林聿伯。 “徐少保的部署很是周密,但仍需留意隆圣帝的后手。”林聿伯看着舆图,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他既然提出对战,必然早有准备,或许还藏着我们没料到的计策。” “总共就三千人马,再怎么变也变不出一朵花来!”徐平微微抬头,目光望向帐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战,咱们没有退路。” “……”听闻此言,林聿伯轻叹一声便不再多言。“徐少保该歇息了,明日还要率军出发,需养足精神。” “粮草之事就全权拜托了!依我看,备上半月足矣!”徐平并未回应,反而握紧了手中佩刀。“我部只有杨定和薛毅踏入八境,倘若薛刚在此,正面对将也是不虚……”说话间,他突然转头。“只要皇帝不亲自下场,倒也无大碍!” “能将楠州薛氏收入麾下已是难得,大人双十,日子还长,往后不会缺了谋臣悍将!”林聿伯的心中其实颇有些感慨,徐平和薛刚的矛盾从其入梁就一直不断,更遑论薛毅父子。能将昔日旧敌纳入麾下,并妥善应用,的确是有几分雄主之姿…… “三年之期已到……”徐平揉了揉眉心,思绪飘荡回瑜州之行。“即然老张头能推会算,却不知他料到今日对峙没,会不会给我个惊喜!” “哦?徐少保还有后手不成?“林聿伯有些意外的看向对方。”莫非此战还有变数?” 见他这般好奇,徐平豁达一笑。“说是后手就夸张了些!我有一弟,天生神力!脑子虽不怎么灵光,冲锋陷阵却是拿手。入摘星司三年,也不知如今的他学成了没……” “原来如此……”林聿伯抬手作揖,旋即缓步退下。“卑职这就去准备粮草!徐少保还是早些歇息为妙。” “猛虎余威虽犹在,幼蛟今日便化龙!”说罢,徐平扬起披风大步走出帅帐…… …… 三日后的卯时,万峰岭的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山间。 徐平和薛毅领兵沿流阳河行进,杨定身后一千玄甲随行,黑色甲胄沾着雨珠,在熹微晨光里泛着深冷的光泽。 马蹄踏过泥泞的山道,溅起的泥点落在甲叶之上,转瞬便被细雨冲散。 “吁!”薛毅勒住马缰,指向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大将军且看,前面那片坡地背靠岩壁、前临河道,借岩壁能挡西侧来风,取水也方便,是扎营的好地方。” “……”徐平抬眼望去,坡地边缘的灌木刚抽新芽,东侧流阳河的水声顺着风飘来,河面泛着粼粼波光,确实是易守难攻的扎营之所。“的确是个好地方!”说罢,他翻身下马。“传我将令!你亲率五百人搭营寨,先立中军大帐,再起外围栅栏,午时前必须扎好防御。” 闻言,薛毅当即调转马头。“诺!” “唐禹!” “末将在!” “你先带三百人前去巡山,重点要盯防侧翼。还有,飞鸽宁武,让他麾下探马再往前巡视十里,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 “末将领命!” 待其走后,徐平取下携壶饮水。稍作歇息之后,他掸去肩头雨渍,快步朝后阵走去。 薛毅动作很快,麾下兵卒熟练的卸下帐篷支架,每几人一组挨着撑开帆布。 新砍的木杆带着潮气,夯进土里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外围栅栏一根根立起,一众兵卒用藤蔓缠紧木杆,底部堆上石块加固。 第1621章 不过一个多时辰,中军大帐的框架便先立了起来。青色帆布被扯平,四个角用绳索固定在木柱上。 徐平领着杨定快步入帐,案几是临时搭的木板,摆着几块干粮和一壶清水。擦净石墩上的泥渍,他正欲坐下,帐外便已传来伙夫的吆喝声。 数口大铁锅被抬到空地上,清水哗哗倒进锅里,即便有些小雨,也不影响熬粥。 远处,唐禹的巡逻队沿山道行进,马蹄踏过浅滩,接连惊起几只水鸟。 寨内帐篷接连立起,玄甲卫和一众兵卒趁着搭营间隙席地而坐。有的靠在岩壁上擦拭着佩刀,有的闭目调息,或是交头接耳。 辰时过半,薛毅正指挥兵卒给中军大帐高挂帐帘,西侧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是自家探马的节奏,那声音又密又沉。 “怎么回事?”听到动静,正看着舆图思量的徐平骤然起身离帐。 还没等杨定前去问询,只见一探马飞驰入营,其人甲胄内多处渗血,连人带马摔在帐门之外。“启禀大将军!西侧来了上千骑兵,离营寨已不足三里!” “烽火为信,让唐禹即刻回营!”说罢,徐平翻身上马,营地内的玄甲卫瞬间起身,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分慌乱。“取我一丈威!” 其人话音刚落,远处的薛毅已高声吆喝。“不要乱!不要乱!!速速披甲列阵!!!” 听闻此言,寨内兵卒提枪举盾,纷纷涌向辕门而去。 “敌袭!有敌袭!” “快快举盾,快!快快!” “杀!!!”一声号角吹响,韩布亲率骑兵冲阵,顷刻间便已突破围栏。 “稳住!不要乱!”薛毅率先顶上,他纵身一跃,高举佩刀杀向辕门。“举盾!迎敌!还不快快……” 话未说完,韩布麾下骑兵弯弓盘马,漫天箭雨顷刻间便朝着营内射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一众兵士慌忙之中举盾格挡,却被自己人挤得乱做一团。 “唔啊……救我…..救我……” “额啊!!!” “唔……” “这边,这边!快快快!” “啊……啊…..” 不过短短片刻,便有大量盾牌箭矢射穿,辕门处的兵卒挨个闷哼倒下。韩布飞马而入,长枪横扫,瞬间便破开盾阵。“杀!!!” “杀!!!” “你妈勒个*!狗皇帝不讲武德!”徐平猛夹马腹,踏云骓嘶鸣一声,瞬间从人群中冲出。“玄甲卫何在!!随本将迎敌!” 短短几息,一众玄甲卫便紧随徐平从帅帐前杀出。刚与对方接触的瞬间,便有几名玄甲卫纵身跃起,长枪刺下,前阵的数十名徐州营兵卒连人带盾被凿穿胸膛。 “杀!!!” “杀啊……!” “有点意思!就让韩某来看看你学到你父亲的几分能耐!“说罢,韩布拉动缰绳,挺枪便朝徐平刺去。枪尖带着八境后期的内劲,划破空气发出“咻”的声响。 “槽******!老子****!”见此情形,徐平瞳孔收紧!慌忙横枪格挡。“锵”的一声响,他被震得手臂发麻,就连踏云骓也接连后退。 见此情形,不远处的杨定手持其一把断刀便掷向韩布。“狗贼休得猖狂!待本将前来会会你!”说罢,他抓起马鬃一跃而起,举刀便朝对方劈去……. “驾!”得到驰援,徐平稳住心神,当即领着玄甲卫朝徐州营冲杀而去。“此处交给你!不要与他硬碰碰!” 随着玄甲卫四处冲杀,徐州营兵马逐渐开始不敌,被砍瓜切菜般接连斩杀。即便偶有人突破前阵,也会瞬间被跟进的玄甲卫砍翻。 整个营寨处杀声震天,哀鸿遍野,双方已是短兵相接。可没等局势好转,东侧突然传来混乱。鱼定方率领五百枪骑从侧翼绕来,借着地势飞驰而下,瞬间便杀入阵中。 众人没料到还有兵马,顿时乱了阵脚。不过短短片刻,栅栏便被枪骑冲破,营内再度开始混乱………… 与此同时,远处的高山之上,隆圣帝盘腿坐于石台,手中轻拂古琴,琴声浑厚婉转。 “陛下小心!”突然间,极远处一道金色内劲飞速袭来。 韦全大惊失色,正当他欲催动修为抵抗之际,却被隆圣帝挥手推开。旋即,一道磅礴的真气裹挟着琴音并发而出,将袭来的金色内劲瞬间打散。 几息之后,他掸了掸衣袍,收起古琴缓缓起身。“夫子远道而来,何不现身一见。” “一群老登,如此欺负一个后辈,就不怕传出去颜面尽失?”话音落,一道白衣倩影足踮枝叶,至远处踏空而来。 见此情形,隆圣帝屈指一弹,浑厚而澎湃的内劲击穿巨木,朝向对方快速袭去。“若真要欺负小辈,去的可就不止这点人马了。夫子前来此处,是欲对朕说教吗?凭你,还不够格!” 第1622章 …… 流火七月,高山绝顶,日光泼洒在爬满苔藓的青石崖面之上,将几棵老松的树影拉得修长一片。 山风裹着野花的淡香掠过,公孙妙善立于树顶,长发未绾,使一支木簪束在脑后,左手握着青玉尺,右提着木酒壶。 绫罗纱随风飘扬,流云飞仙裙上绣的银线云纹在日光下流转,她微微抬手,身侧的广袖轻扬,将袭来的真气尽数隔绝。“说教嘛,倒是谈不上!这天下六国,东君垂垂老矣;元帝刚愎自用;南安自顾不暇,金帝一心求道。若说有谁能笑傲天下,唯陛下是也……” “是吗?”几步外,纪隆圣负手而立,黑底金边的常服龙袍虽未缀朝珠、不束玉带,衣料上暗绣的五爪金龙却依旧透着帝王龙气。“既如此,来这寻朕所为何事?”说话间,他只微微仰首,八尺之躯往那一站,便自带悍然的威严。 “周游列国,途经而已。”公孙妙善俯视而下,一身裙纱被山风吹得“呼呼”作响。“在此遇上,那便称量称量!” 听闻此言,隆圣帝将古琴放下。他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指节分明的手掌布满厚茧,那是常年握刀、执缰、挥拳练出的硬茧,每一寸都蕴含着战场厮杀的气息。“朕也很想领教下夫子高招!都说神虚不可犯,帝威亦不可犯!” “……”公孙妙善轻轻颔首,左手玉尺在掌心轻轻一敲,清脆的玉响中,周身气流竟似缓了半分。“陛下乃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帝王,这一身龙气与煞气交互,的确不凡……” “来战!”说罢,她足尖轻点崖边碎石,那石不过巴掌大小,被踏过竟说纹丝未动,其人身影却如流云般飘出数丈。 几息间,公孙妙善玉尺挥动,直击隆圣帝心口。动作轻柔却快如奔雷,玉尺未到,尺尖已透出澎湃的金色内劲。 “猖狂!!!”纪隆圣微微后撤,待玉尺近身的瞬间,他不退反进,右手骤然握拳,拳风带着破空声直直砸去。 这一拳毫无半点花哨,是在尸山血海中练就而出。磅礴的内劲裹挟着红色煞气与金色龙气并发而出,连带周身数丈内的空间都已瞬间形变。 “铛”的一声脆响,拳风撞上玉尺,反震之力让纪隆圣只觉掌心传来一阵酥麻。尽管神虚真气激荡在尺间,他却五指合拢,将玉尺牢牢擒住。 可不等他再度挥拳,公孙妙善右手的木酒壶突然从斜边处砸来,壶嘴木藤直点对方手腕上的“曲池穴”。 这一下变招极快,纪隆圣迅速撒手,只凭本能,他左手重扣酒壶,同时将周身内劲灌输于右臂,顺势向下一压,借着力道便将对方掀翻于数丈之外。“神虚也不过如此!” “……”公孙妙善足尖轻点翠叶,整个人旋体三周缓缓落下,不禁眉头微微皱起。她并未言语,手腕翻转间,再度朝向对方袭去。 见此一幕,隆圣帝的战意瞬间大涨。他屈膝蹲下,而后纵身一跃,飞沙走石,带着方寸内的地面尽数龟裂。 俩人瞬间近身在一起,于林中巨木之巅来回搏杀。短短片刻,便已交手数十合。 “有破绽!”一拳出,瞧着对方侧身向枝干掠去,隆圣帝欺身紧随。 “聒噪!”未等他靠近,公孙妙善却催动玉尺顺着对方的拳劲向后一跃,同时酒壶在其掌心轻轻一旋,借势将身形骤然转折,从纪隆圣右侧飞速飘出,玉尺反手横扫,直击对方后腰的“命门穴”。 第1623章 突如其来的一击,纪隆圣后背汗毛瞬间竖起。任凭对方的身形如何飘逸,他却早已养成背不靠敌的习惯。 眨眼间,他猛然向前扑出,同时右腿向后横扫,直取对方膝盖骨。这一击裹挟着磅礴的内劲,若被打中,下盘必废。 如此势大力沉的一脚,公孙妙善却是游刃有余。她足尖在对方脚背上轻轻一点,身形迅速避开,翻身落在丈外的松枝之上。 松枝不过拇指粗细,她站于其上竟只压弯半寸。即便壶盖不在,酒壶内的酒液晃荡间却没洒出半滴。 看着缓缓起身纪隆圣,她嘴角噙笑,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外。“不愧是尸山血海中杀出,陛下的拳术,的确狠辣。” “就当你是在夸朕!”纪隆圣甩了甩发麻的右手,掌心已红了一片。“战场厮杀,从来都是一寸长,一寸强!拳头只是小道,枪术朕才是颇为擅长。”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握拳护在胸前,周身气息骤然变幻。不再是帝王威严,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堆出的杀伐之气。 猩红的内劲蒸腾,让周围的环境都似冷了几分。下一瞬,纪隆圣飞速跃出,竟是比方才的公孙妙善都快了三分。 他左手拳劲虚晃,引对方注意的同时,右手重拳直捣对方小腹,拳风刚烈,带起大量的青石粉末。 “……”说时迟,那时快!公孙妙善瞳孔骤然收紧,她微微侧身,左手玉尺横挡,“铛”的一声再次相撞,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力道更足,当是借着气血之力暴涨。 未等她反应,连环杀拳便如急风骤雨般侵袭而来。拳影叠着拳影,几乎将公孙妙善周身丈许空间尽数封死。 纪隆圣每一拳砸出,猩红煞气与金色龙气便似开山裂海。短短几息,俩人周遭的空气被打得“滋滋”作响,拳锋所过之处,凝出无数道短暂的扭曲波纹。正是真气暴动到极致,硬生生压得空间都在颤栗。 公孙妙善的身形在松枝上来回腾挪,白刃短打的瞬间,她迎着拳风旋身突进。广袖翻飞之际,青玉尺贴着小臂急转,尺身金色内劲暴涨,每一次与拳面相撞,都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 瞧准时机,待拳劲稍缓,她另一手的木酒壶从边砸去,专挑对方拳路衔接的缝隙。壶内酒液被真气裹挟,化作细密的金色水珠,顺着壶嘴喷出的一霎那,每一滴都带着割裂空气的锐响将拳风尽数打散。 …… 呼吸之间,两人瞬间贴在一起,近身缠斗的速度快到极致。即便韦全也有八境修为,却只能看见两团光影在松枝间穿梭腾挪。 纪隆圣左拳虚晃,右拳却突然变向,拳背带着磅礴真气砸向对方肩头的瞬间,龙气在拳背凝成龙首虚影,尚未触碰到衣料,已将其肩头的绫罗纱当场撕裂。 见此,公孙妙善却似早有预判,她手腕翻转,青玉尺横挡肩头,同时腰腹骤然拧转,右膝弹腿,足尖金芒一闪,金色内劲当场贯穿对方膝侧的阴陵泉。 这一挡一踢快如电光火石,尽管受击,纪隆圣的拳劲依旧未卸。 他欲借着推力向前再出重拳,可公孙妙善身形却如影随形,酒壶突然脱手,壶身旋转着砸向对方面门,其本人则借着掷壶的力道,青玉尺直刺对方心口。 第1624章 尺尖真气暴涨,竟在身前凝出一道半尺长的金色气刃,所过之处,空气被撕开一道三寸裂痕,连着下方松针也被气劲扫得漫天飞散。 面对如此强大的一击,纪隆圣眼中厉色更是暴涨。他不闪不避,双手骤然合十,硬生生将旋转的酒壶夹在掌心。 可酒壶刚被擒住,壶内真气突然炸开,金色气浪从壶口喷涌而出,逼得他不得不偏头避让。 也就是这一瞬,公孙妙善的青玉尺已至其胸前。对此,纪隆圣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快速沉肩,龙气与煞气所裹挟的内劲在胸前凝成磅礴的气盾。 “铛”的一脆声,气刃撞在气盾之上,气盾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话虽如此,极高的战斗经验让纪隆圣当即作出调整。凭借这股冲击,他左脚在岩壁上重重一跺,本人迅速后倒飞,完全避开对方内劲的范围。 同时,他右手握拳,将周身真气尽数灌注其中,拳头上的龙影与煞气相缠,化作一道丈许长的红白相间气拳,朝着公孙妙善的面门轰然砸去。 气拳未到,地面上的岩石碎块已被气劲掀得浮空而起,连带周围空气都似被抽干,形成一股强大吸力。 公孙妙善瞳孔微缩,她足踮树枝后撤,又将青玉尺在身前划了个圆,金色真气如潮水般涌出,于胸口处凝成一道气墙。 即便做好应对,这一击却是力沉千钧,气拳撞上气墙的瞬间,气墙便骤然碎裂。 余劲带着狂风扫过,将公孙妙善身后的几棵老松拦腰折断,而断裂处,浮空的木屑也被真气全数碾成粉末。 “莫无涯不如你……”公孙妙善侧目看着身后折断的老松,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气定神闲。 她气沉丹田,真气游走奇经八脉。一举飞跃至树顶,而后顺势而下,右手酒壶径直砸向对方左肩。 见此情形,纪隆圣不躲不避,左肩硬生生受住这一击。只在须臾间,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木酒壶,右拳挥出,龙首虚影冲天而起,万钧不挡的一击上勾拳,当场轰向对方腹部。 “你……”公孙妙善瞬间松开酒壶,即便她已后撤,身上罗纱依旧被拳风完全撕裂,连带满头秀发也披散开来。 这一刻,她不再留手,左手玉尺舞出一片莹白虚影,尺风呼啸,将对方后续的拳劲一一挡开的同时,磅礴的金色内劲于其右手掌心呈巨大的五指虚影拍下。 对此,纪隆圣似乎早有防备,他左脚猛踏足底青石,青石瞬间碎裂,随其内劲悬浮于周身半丈之内,形成整片护体罡气。 也就在暗金色五指虚影落下的瞬间,纪隆圣帝的护体罡气却突然崩裂。旋即,他整个人半跪在地,止不住的连续咳嗽。 “噗!!!”几息之后,大口鲜血从其口中喷出,连带着背后的金龙虚影和浑身血煞之气也缓缓消散不在。 突如其来的一幕,公孙妙善赶忙收回掌中真气,而后飞身跃下,素手轻抬,将之托扶而起。“原来有伤在身!”说罢,她眉头紧皱,将一股精纯的内劲送入对方体内。“这天下间,能伤你的几乎没有。莫无涯吗?还是徐沧?”话到此处,她又微微摇头。“莫无涯办不到,至于徐沧嘛,恐怕也难……” 纪隆圣缓缓睁开眼,感受着温热顶真气流转体内,又看了看自己垂落的右手,不禁沉默片刻。“一些老毛病罢了。不愧是天下武首,今日一战,朕很尽兴……” “原来如此……”公孙妙善手腕一收,木酒壶瞬间回到手中。“陛下并未输,若非……” “朕能感受到你未出全力!”说话间,纪隆圣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九境吗……还真是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提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拳术并非你之所长,你也同样未出全力,不是吗?倘若你尚在巅峰,或许还能再战一二。”说罢,她将酒壶扔给了对方。“徐平酿的,喝点吗?莫要对着壶口。” 接过木酒壶,隆圣帝不禁皱眉。“却不知夫子如此看重他,又是何故?” “说不上看重!一点眼缘罢了。”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公孙妙善招了招手。“不喝就将木壶还我……” “你知道些什么!”纪隆圣微微摇头,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木酒壶,又将之还给对方。“朕的时日想来无多,不想带着疑问下去……” “若论观星,我远不如张启圣。与其在我这里找寻答案,不如去问他。”说着,公孙妙善素手轻挥,将地上的沙尘掸尽。“陛下之文韬武略,可谓冠绝古今。你又因何如此?” “…….”隆圣帝自然听得出对方深意,他本不欲作答,许久之后却还是缓缓开口。“徐平是一把好刀啊,兴许不属于大周,却可以属于天下人。 六国,苦战乱久矣。朕虽办不到,却也想替后世之人谋划一二。”话到此处,他突然话锋一转。“倘若有朝一日徐平能攀上顶峰,他断然不会放过天下学宫。你要早做打算…… 当然了,即便是朕,也同样如此。” “或许吧!善缘与恶缘本就在交互间,将来的事,留给将来再说。”话到此处,公孙妙善席地而坐。“妙善不懂用兵之道,万峰岭这一战徐平有几分胜算?” 听闻此言,隆圣帝大笑出声。“一九吧!” “只有一成胜算吗?陛下还真是残酷!” “不不不!若真要摆开了打,一回合!朕能捶死他九次!” 第1625章 ……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崖顶,攀谈间,隆圣帝喉头偶尔还会泛起腥甜,一阵咳嗽之后,他随意拭去嘴角血迹。 不远处,公孙妙善将酒壶横放在膝头,青玉尺压在壶身,目光时不时朝向山脚下还在厮杀的营寨望去。“自昔夏崩亡,六国征伐已有数百年之久。结束乱世绝非一朝一夕,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倾力于此。 徐平虽有些手段,但为人两面三刀,极重自身利益。他于高压之下成长,可没有武成乾那股子天下为先,己为天下先的心性。” “此二人若能联手,何愁天下不平。只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周、元之争也从未停歇。”隆圣帝微微抬头,目光同样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万峰岭。“治乱世易,治太平难。 朕初登大宝,国库空虚,北境年年遭于蛮狗劫掠。元武虎视眈眈,东卢屡屡扰袭,而凉州七郡,那更是腹心之患。 即便如此,各州郡的藩王与诸侯依旧拥兵自重,荼毒百姓。朕用了近二十年,才让大周得以稳定……也说不上稳定,目前也只是在苟延残喘。 遥想景平十一年,整个东境民不聊生、赤地千里,流民与匪寇更是随处可见。那些个藩王、诸侯,以及世家大族,如群蚁聚食,无时无刻不在吸食着百姓血肉。彼时的朕,有心无力,皇权根本出不了神京。 而如今,局势已然逆转。 司徒文退居幕后,韩文钦远驻关外。张启圣不理朝政,武成王和镇南王挨个倒台。再多三年,朕便可让大周重回鼎盛!” 公孙妙善低头垂目,指尖轻轻摩挲着尺身的云纹。许久之后,她轻叹一声。“武帝当年亲征康州,七日不眠不休,不但连破三城,还斩季明之于阵前。 他四伐元武,杀得元人足不出户,稚童夜不敢啼。可乱世的根,从来不在刀剑之上,周人依旧吃着糠栗啃着树皮。 陛下自是圣明!便如这山间野草,斩断茎秆,根还深埋土底,一场雨下,又会疯长。” “行力所能及之举,为后世谋罢了。待朕西去之后,天下大事还哪轮得到朕来劳神!”说罢,隆圣帝稍稍挑眉。“闻宁州有一李正我,乃夫子高徒,传有经天纬地之能,更有王佐天下之才!将来之事,自有这些后辈操心!” “陛下言不由衷啊!”说着,公孙妙善抬手指向南面。“南境百姓住草屋、食粗粮,一年劳作所得,大半数都要缴给世家。 中州士族锦衣玉食,良田千顷,却可凭祖荫免缴赋税。百姓已然食不果腹,士族却是骄奢淫逸,旦遇天灾,饿殍遍野,盗匪丛生,即便天下一统,乱世仍在继续…… 陛下削藩收权,肃清朝野,也只是斩了野草的茎,却没拔除它的根。” “说得轻巧!要不你来?”隆圣帝不由的瞥了对方一眼,旋即沉默良久。“当年朕推行均田赋令,便欲将世家多余田产分给流民。但满朝文武半数出身世家,奏折堆了三尺之高,言祖宗之法不可废,圣祖之道不可改。 朕硬压着司徒孝康推行三年,其结果?一众世家联合朝臣抗命,暗中煽动流民叛乱,为此,韩布平叛四年方才还朝。 断人利益如掘人祖坟,闹得最凶的便是三王。继续下去,大周早已覆灭……” “陛下是帝王,行事却需顾全大局!可正是这大局二字,往往斩断了前路。”公孙妙善拿起酒壶,又饮下一口。“陛下想要天下安,终究要落在民心二字之上。” 第1626章 隆圣帝闻言,忽然笑了,笑声中还带着几分愤慨。“所谓民心?朕当年驻守凉州,每见百姓易子而食,也曾立誓要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 如今看来,不过臆想罢了。 民心最是金贵,也最是廉价。你给百姓一碗饭,他们会念你的好;可一旦你要动世家的利益,世家又会裹挟这群愚民骂你“昏君”。(注释:比如雍正帝推行的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除了大量世家贵族和地主商贾,骂他的百姓也不在少数,甚至比地主阶级还多。) 看看欧阳正奇吧!他截留朝廷赋税,给流民佃户分了不少田地。可真当南境生乱,此地百姓有谁还念着他好?谁还记着过往旧情? 他们巴不得镇南王府覆灭,巴不得欧阳正奇一家死绝。这就是你口中的民!!!!!”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沉默了。“倒是妙善唐突了……” “你可不是唐突,你只是没有身处在朕的位置。”说罢,隆圣帝目光一凝。“所以你评判不了朕的对错!” “也许吧!”公孙妙善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袍便迈步离去。“此来叨扰,多有得罪!望陛下海涵,告辞了……” “万峰岭这一战,夫子没兴趣看吗?”隆圣帝同样起身,山风将其龙袍吹得猎猎作响。“朕给了他机会,也给了大周机会。 倘若他能赢,南境便交给他。朕可以让他去试,去闯,或许能闯出条不一样的路。若他败了,便退回岳州,去往虎威驰援。而大周的前路,朕还得自己走。”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驻足回首。“是该说陛下胸襟如海,还是说陛下太过心大!“ 对方的话虽带着几分戏谑,隆圣帝却并未因此而动怒。“那小子的确是一身反骨,不甘屈居人下。可朕不怕他有野心,就怕他没能力。 若他真能扛起天下,即便这龙椅换个人坐又有何妨?朕要的,从来不是纪家天下,而是天下大统。” …… “陛下格局,让妙善叹为观止!”公孙妙善转身作揖,长发在风中高高飘扬。“至于万峰岭一战,想来也是陛下在教他如何担当吧! 胜败什么的,还不是陛下说了算!” 隆圣帝沉默片刻,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见此情形,韦全正欲上前搀扶,却被其挥手推开。“它朝,若徐平真能走出那一步,还望夫子多多提点。” “不管谁能结束乱世,天下学宫都愿尽一份心力。不为人,只为人人!”话到此处,公孙妙善抬手,木酒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其手中。“万峰岭之战,只要陛下不出面,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说罢,她足尖轻点,身形如流云般飘向远处的山峰,只留下一道白衣倩影,渐渐消失在云雾之中。 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隆圣帝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韦全!” “陛下,老奴在!” “先扶朕下去。两个时辰后……你去对侧山顶鸣金收兵!” “诺……”韦全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隆圣帝,一步步走下陡峭的山崖。 山风依旧呼啸,却似比先前柔和了几分,而崖顶,那古琴静静躺在了青石之上。 ……. 与此同时,万峰岭下的营寨内,厮杀声已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韩布率领的骑兵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徐平的防线,枪尖上的鲜血顺着枪杆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汇成一道道暗红色水渠。 徐平手持一丈威,策马穿梭在阵中,玄甲卫紧随其后,黑色的甲胄上溅满了徐州营兵卒的鲜血。 第1627章 也就在这时,李尚武率领三百骑兵从北侧迂回而来。他手持方天长戟,八境中期的内劲全开,刚冲入战场就斩杀数名兵卒,直奔徐平而去。“挡我者!死!!!” “大将军小心!”见此,数十名玄甲卫纵身跃起,佩刀全力朝着李尚武劈去。 李尚武挥戟格挡,一击横扫,几名玄甲卫虽被震得连退数步,很快众人又欺身而上,将之死死围拢。 “先挡住辕门!莫要乱!”徐平见此,想抽身支援,却又被冲杀而来的兵卒死死缠住。在一阵冲杀之后,他枪挑一线,连续凿穿数块盾牌,飞速朝着辕门杀去。 此时的东侧,鱼定方已冲到中军大帐,林聿伯刚收拾好舆图和文书,就被大量禁军团团围住。 正当他惊慌失措之际,帐外宁武带着几百探马杀到。“大人先走!末将来拖住他们。”说罢,他猛夹马腹,瞬间陷阵其中。“弟兄们,随我杀!!!” “杀!” 而辕门处,徐平赶到,他一声大喝,一丈威横扫而出,瞬间将数名徐州营兵卒劈飞。“先走!!!”瞧见薛毅率人还在拼死抵抗,已是左支右绌,他匆忙带着玄甲卫冲开一道缺口。“且战且走,先放弃辕门!” “大将军莫慌!末将前来助你!” 听闻呼喊,徐平回眸望去,瞧见杨定甩开韩布杀到,顿时心中稍定。“杨定,快随本将从西侧杀出去!”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是唐禹领兵回援!“大将军先走!末将来此垫后!!!” 其人一马当先,身后弓骑卒张弓搭箭,朝着徐州营侧翼射去。漫天箭雨射下,围堵众人的骑卒顿时被射成马蜂窝! “先往西侧突围,待到聚拢,再随本将杀回来!”说话间,徐平策马向前,一丈威直指敌阵中心。“杀!!!” 听闻此言,薛毅、杨定等将随同玄甲卫紧随其后。众人于战场左右突袭,只一个多时辰便破开数道口子。 时机已至,徐平来不及找寻林聿伯,领着众将与残兵便往西侧高坡飞驰而去。“块随我这边走!!!” 残阳如血,将西侧山道染成一片暗红。众人紧紧跟随徐平,马蹄踏过泥泞,溅起的血珠与污泥早已混成一片。 行进数里,眼瞅着就快离开此处,却不想而前方高坡之上,两列黑甲军策马而立,近千柄长枪斜指天际。 “吁!!!”见此,徐平猛勒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连连嘶鸣。几息间,他握紧手中一丈威,目光扫过阵前,又回头看向身后的兵马。 玄甲卫尚好,镇南军残部却身形歪斜,甲胄上的血痂早已被汗水浸软,顺着甲片缝隙止不住的往下淌。 未等徐平开口,前方枪兵阵中缓缓让开一道口子。 两道身影从缺口处跃马而出,郭正军一身银甲,右手握着缰绳,左手按在佩刀之上。许定山则身着黑铠,腰间横刀刀柄上的红绸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 “徐将军,别来无恙!”许定山拍马向前两步,语气却很是平和。“下马受缚吧!” 风,裹着血腥味掠过!将高坡上的旗帜吹得“哗啦啦”作响。 “……”见郭正军与许定山并马立在阵前,徐平死死攥着长枪,默不作声。 几息后,他抬头望去,高坡上的敌军阵列严整,前排兵卒半蹲屈膝,长枪斜指地面,后排弓手已拉满弓弦,箭尖正对自己。 这还不够,只稍作耽搁,徐平便能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当是追兵已至。 见对方不说话,许定山微微摇头,催马又向前两步。 这一次他没有开口,只是抬手朝向徐平比划了个“下马”的手势,动作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见此情形,徐平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身后残兵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有绝望的,有不甘的,却没有半分退缩。 “他妈了个*的!”念及于此,他缓缓抬起一丈威,枪尖指向高坡处。 正当他欲开口之际,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噗”的一声钉在他战马前的泥地里,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郭正军放下长弓,弓弦还在微微颤动。他没有看徐平,只是抬手朝身后挥了挥,后排的弓箭手立刻调整姿势,箭尖齐齐对准徐平的方向。“下马受缚,免你麾下弟兄血溅当场。” 徐平低头看着那支钉在地上的箭,箭杆上刻着的军徽清晰可见。 几息后,他缓缓抬起头,高坡上的夕阳正好落在郭正军与许定山脸上,两人的表情隐在光影里,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那股子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身后的追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徐平甚至能听到兵器碰撞的脆响,玄甲卫和镇南军残部开始有人握紧兵器,呼吸也变得急促。 “吁!!”也就在此时,对侧的高山坡顶传来一道大声呼喊。“陛下有旨!鸣金收兵!” 第1628章 …… 听闻远处的吆喝声,众人齐齐将目光朝着对侧山头望去。还未等许定山开口,山上便已传起阵阵铜锣声响。 “陛下有旨,鸣金收兵!!!” “陛下有旨,鸣金收兵!!!” 话音落,郭正军策马上前,朝着山头上拱手抱拳。“敢问公公,陛下可知我等已将徐平拦下?” “……”听闻此言,远处的韦全脸色顿时有些不悦。“自然知晓!还请二位将军率部回营!” “韦全!陛下既已知晓,岂会让你此刻前来鸣金?”说罢,许定山同样策马上前。“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徐平插翅难逃!此时退兵岂非前功尽弃?简直荒唐!!!” “放肆!”说话间,韦全气息暴涨,八境修为显露无疑。“许定山,你敢质疑陛下不成?不速速退军,是想让咱家亲自下来请你吗?” “阉狗,你妈了个****!” 许定山正欲发作,却被身前的郭正军抬手拦下。“公公息怒!即然是陛下有旨,我等即刻率部回军……”说罢,他勒动缰绳调转马头。“传本将令:后军变前军,回营……” 听闻此言,许定山嘴角一阵抽扯。他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徐平等人,几息后,终究是夹紧马腹返回阵中。“回营!!!” “………”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徐平先是松了口气,旋即使劲揉捏起眉心。“皇帝这特么是唱的哪出戏?槽!” “大将军,咱们还继续往西吗?”说罢,薛毅仰首看了眼韦全离去的身影。 沉默几息,徐平先是摇了摇头,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往西是退军路线,如今情况有变,咱们又损失了那么多军械和甲胄,折返!” 战场尚未打扫,折返也不失为办法。众将对视一眼,纷纷领着本部兵卒调转了方向…… 约莫半个时辰,徐平带着众人回到原地。 营寨附近早已没了徐州营的身影,只剩满地尸骸。寨内一片狼藉,栅栏被尽数冲垮,帐篷也已全部倒塌。 徐平翻身下马,皱着眉头缓步入内。地面上遍布残肢断臂,空气中更是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瞧着眼前的景象,他双拳握紧,几息后又缓缓松开。“来人!” “大将军!”唐禹紧随其下马上前。 “传令薛毅……让他率部打扫战场。此地闷热潮湿,需将尸体拖往峰谷内焚烧,以免引起疫病。切记,不可大意!” “您受伤了!卑职先替您包扎。”待唐禹离去,一名亲卫连忙上前。 若不是有玄甲卫撑着,这一战险些全军覆没。念及此处,徐平摆了摆手。“一点小伤,无妨!先让人清点伤亡。” “诺!” 亲卫应声而去,徐平拄着一丈威,缓缓走到营寨中央。 营寨内,除了玄甲卫依旧身姿挺拔,幸存的镇南军兵卒或坐或躺,脸上满是疲惫,口中更是哀怨四起。 不多时,唐禹、薛毅、宁武、杨定等人纷纷赶到大帐,脸上的神色都不怎么好! “启禀大将军,伤亡已清点完毕。”宁武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玄甲卫阵亡八十五人,伤一百六十二人;其他各营共阵亡五百一十八人,伤七百余人。徐州营骑兵阵亡约四百人,伤不详。” 五百一十八人阵亡,七百余人受伤,这特么才刚到万峰岭,还没正面开战,就折损近半数兵马。 见徐平默不作声,薛毅缓步上前。“大将军明鉴,弟兄们连夜赶路,未做任何休整便经历大战,已是精疲力尽,可否先休整一晚,明日再打扫营寨?” 听闻此言,徐平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营寨内的尸体和倒塌的帐篷,语气颇有些生冷。“不行,今夜必须把营寨立起来。 第1629章 徐州营虽已撤退,谁知他们何时又会卷土重来?若今夜不加固营寨,明日只会更被动。” “弟兄们都已疲惫不堪,且伤亡惨重,若是连夜扎营,恐怕……” 见宁武欲言又止,徐平勃然大怒。“恐怕什么恐怕?不说身经百战,从定平到梁东,从梁东到南境,他们也算老卒了吧? 今夜若不立营,一旦明日敌军再来,拿什么抵挡?”说罢,他将一丈威插入地底,骤然拔出手中佩刀。“你去告诉他们,是想此刻偷得半日休整,还是想明日敌军来时丧命于此?” 宁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薛毅拉住。“末将这就前去打扫战场。” 没有民夫和辅卒随行,的确艰难。到底是戍边多年的统帅,还是薛毅好使。几息后,徐平迅速调整好心态,将佩刀重新归鞘。“唐禹何在?” “末将在!“ “你率人修复栅栏,加固营寨。” “诺!” “宁武!” “大将军……” “你率探马于五十里内巡逻,密切关注徐州营的整体动向。” “诺!“ “杨定!” “末将在!” “带人重新立帐,明日卯时前,务必将营帐全数搭建。” “大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办!” 待几人离去,徐平抬手一招。“林大人。” “卑职在此,不知徐少保有何吩咐!” “你带人前去安抚受伤兵卒,随军的粮草李尚武并未烧毁,分发些肉干下去,让火夫加紧起灶。” “大人放心……” 哀嚎与抱怨声充斥在营内,忙碌的身影更是随处可见。夜幕,也在此刻降临。 营寨内点起了火把,火光摇曳,将营寨照得一片通明。 除了玄甲卫之外,其余各营的兵卒分工明确,或是在清理尸体,或是在修复栅栏,或是搭建帐篷,或是包扎伤口。 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渐被烟火味所取代,营寨内虽依旧有怨言传出,却多了几分秩序。 徐平站在营寨中央,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战,虽伤亡惨重,但薛勇所部却没有任何损失。只要立寨死守,凭借唐禹摆阵拖住徐州营。薛勇顺流而下,直捣黄龙,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 与此同时,万峰岭东侧的开阔地带,白日厮杀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着雨后泥土的淡淡腥甜,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 徐州营的兵卒背着麻绳、扛着木杆,借着残余的天光加紧安营。 盆盆篝火在营地各处燃起,橙红的火光跳跃间,有兵卒弯腰将木柱夯进土里,有兵卒蹲在地上整理帆布,还有不少兵卒牵着战马去河边饮水…… 马蹄踏过积水的洼地,溅起细碎水花,众人的吆喝声与战马响鼻混在一起,倒比白日厮杀多了几分烟火气。 帅帐早已在搭建完毕,黑色的帐帘用铜钩固定在木柱之上,帐顶缀着的鎏金铜铃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响。 天气炎热,帐内没铺地毯,只有层晒干的茅草,还带着淡淡的草香。 案几是临时搭的木板,上面摆放着一壶凉茶,瓷壶外壁还凝着些许细密水珠,顺着壶身直往下淌。 隆圣帝斜倚在楠木椅上,双目微阖,右手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口的龙纹。龙纹用金线绣成,在烛火下隐约闪烁,却掩不住这位帝王眉宇间的疲惫。 韦全站在皇帝左侧,躬着身子用蒲扇轻轻打风,时不时又换上一边。 “启奏陛下,郭将军与许将军已率部返回营中,此刻就在帐外候着。” 帐外传来亲卒低声通报,隆圣帝缓缓睁开双眼,眼底的倦意散去些许。“宣!” 第1630章 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帐外亲兵连忙应了声“诺”。 帐帘被掀开,带着一股山风涌入,吹得烛火来回摇曳。 郭正军与许定山并肩迈步而入,两人身上的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渍和些许泥点。 “末将郭正军/许定山,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见隆圣帝端坐椅上,二人齐齐停下脚步,右手按在腰间佩刀上,躬身行礼。 “免礼。”隆圣帝抬手,目光扫过二人紧绷的侧脸。“韦全,给二位倒杯凉茶。” 韦全应了声,从案上拿起两只茶杯倒满。 二将谢恩后分两侧落座,双手捧着茶杯却迟迟没有喝。 许定山眉头紧锁,显然心中憋着股气。郭正军虽面色平静,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案上的册子,眸中藏着几分疑惑。 他们实在是想不通,方才明明已将徐平逼至绝境。高坡上的枪阵严阵以待,身后的追兵步步紧逼。 徐平麾下的部卒早已是疲惫不堪,只需片刻便能将其生擒,为何皇帝会突然下令鸣金收兵…… 许是看穿二人心思,隆圣帝从案上拿起一本泛黄的册子,指尖划过封面上的军需战损几个小字,缓缓翻开。 册子上用小楷清晰记录着徐州营兵马的伤亡情况,每一笔都写得工工整整:枪骑阵亡三百二十六人,伤一百八十七人;盾卒阵亡九十二人,伤一百五十四人;损毁长枪一百一十三柄、短刀一百四十六把、战马九十三匹…… 几息之后,他将册子甩到二人面前,声音平缓且不带任何情绪。“这是军中司马刚报来的战损,你二人且看看。” 许定山伸手接过册子,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数字,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末将愚钝,我军虽有部分伤亡,但徐平所部折损更甚!若方才乘胜追击,必能将之生擒。” 听闻此言,郭正军眼神微眯,匆忙拉住许定山的衣袖,示意其稍安勿躁。“陛下自是英明神武,此举定有它意。” “能有什么它意?前后围堵,徐平还能飞了不成?” “嗯?你是在质疑朕?“说话间,隆圣帝指尖在案上重重叩击敲击,让帐内的气氛瞬间压抑起来。“定山,你随朕征战多年,该知道胜也有许多种。” 许定山一愣,显然不明所以。“末将的确愚钝,未明陛下深意……” “看看郭正军,再看看你!明明在戍边司当了那么些年的司首,还以为自己是凉州营的臭丘八?”说罢,隆圣帝拾起案上录册便砸在了对方头顶。“愚不可及!正军,你来说。” “……”几息之后,郭正军抱拳起身。“陛下圣明!咱们今日并非摆开架势与之正面攻伐。 徐平刚到万峰岭,营寨未立、兵卒未歇,我等趁其立身未稳发动奇袭,即便取胜,他心底也不会服。 他只会觉得自己输在仓促应对,而非实力不及。这样的胜,于陛下而言没有意义。” “听听!听听人家说的,再看看你?没脑子的臭丘八,什么勾八玩意?”说话间,隆圣帝余光一瞥,旋即负手起身。“朕要的,不是一场投机取巧的胜绩,而是要磨一磨徐平的心性。 其人虽有反骨,却有冲劲,敢打敢拼,是块好料子,但也少了几分沉稳。 今日这一战,就是让他明白,战场之上半点疏忽都能让三军陷入绝境。 更要让他知道,何为谋定而后动,何为戒骄戒躁。” “陛下自是圣明,末将就是个丘八,只懂打打杀杀,倒是让陛下见笑。” “看看!他还不服气!“见对方如此,隆圣帝直接就笑了。“就你这心性,一辈子也就干个司首了。” 许定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郭正军从座位上起身,语气很是恭敬。“陛下深谋远虑,我等自是不及。却不知接下来我军该如何部署?还请陛下示下。” “接下来两日,全军休整。让兵士们修补甲胄、清点军械,灶房多备些肉干和热粥,养足精神。 待三日之后,让李尚武与卢承远各率五百骑卒,去徐平的营寨叫阵。他若战,尔等做做样子即可。他若营门紧闭,往后每日都去,就指着他爹骂!懂吗?” “陛下!徐平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麾下兵卒死伤惨重,想必不会在万峰岭立寨!兴许他此刻已经率军回逃玉螭。 况且每日都去,粮草消耗颇大啊!” “他不会走的。”隆圣帝语气笃定,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徐平心怀夺取南境之志,万峰岭之战,是朕给他的机会,也是他唯一能名正言顺掌控南境的途径。 他若此刻退回玉螭,便等同放弃,以他的性子,绝不会甘心。 至于粮草嘛,玉螭距离万峰岭远比思南要远,调度也没有思南来得便捷。朕就是要让他误以为咱们要和他打消耗战,如此才能给这兔崽子下套!”说罢,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眯眼扫过面前二将:“按朕吩咐的去做,其余的无需你二人多想。” 听闻此言,郭正军与许定山对视一眼。虽心中仍有几分不解,但也知晓帝王心思深不可测,绝非他们能轻易揣摩,当即齐声躬身:“末将遵旨!” 待二人走后,隆圣帝嘴角轻扬,不停转动着手中扳指。“好侄儿,三之之后,皇伯父再给你上第二课! 什么叫引蛇出洞,什么叫围点打援!” 第1631章 …… 夜已深,营内却依旧喧嚣。 正当隆圣帝好不容易偷得片刻休憩,侧帐的门帘又被轻轻掀开。 萧如讳身着青色官袍,手持几卷文书走入其内。他的官袍下摆沾了些泥点,显然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见皇帝靠坐在椅上打盹,赶忙上前躬身。“陛下。” “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就不能让朕喘口气吗……”话虽如此,隆圣帝的语气温和几分,不似方才那般威严。“方才他二人去寻你了?” “是。”萧如讳点头作揖,将手中的文书轻放在案上。“老臣方才在侧帐整理思南的政务文书,二位将军路过,来说了几句。 老臣虽随军前来,却不懂行军打仗,自然不敢妄议战事。陛下的每一步安排,必然有多诸多深意,故而前来。” “往年随朕巡边的通常都是司徒文,倘若是他,非但不会来见朕,甚至不会见那二人。 如今的四柱国,只有你一人在朝。但比起司徒文,你还是差点意思。”话说到这,未等对方接言,隆圣帝轻笑一声,指了指案上空着的青瓷茶杯。“不过你来得也巧,朕的确有件事要你去办。” “哦?却不知何事?还请陛下明言……”拿司徒文来敲打自己吗?心头却有不悦,萧如讳却并未表露出什么。 “你即刻动身回思南,从思南粮仓再调几批粮草过来,越多越好,还得让徐平的探马能“恰巧“打探到这个消息。”说罢,隆圣帝再度闭目养神。 萧如讳先是一怔,旋即俯身上前。“敢问陛下,老臣临行前曾清点过军中粮草,现存的足以支撑我军月余所耗,且思南到万峰岭路有三百余里,调粮需耗费人力物力,为何还要劳师动众?” “咱们不需要,但有人需要。否则,如何给某些人下套!”说话间,隆圣帝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手指在案上轻轻画着路线。“徐平今日吃了大亏,非但折损近半数兵马,军需也损失不少,其麾下兵卒的士气必然低落。 为防他狗急跳墙,自然要摆出长久对峙的作态,让人缓口气嘛!若非如此,李尚武早就一把火将他营中存粮烧尽。行了,去办吧!” “……”看着隆圣帝并没有再言的念头,萧如讳掸了掸衣袍躬身施礼。“陛下圣明,老臣这就赶赴思南,定会将消息“巧妙”的泄露出去。” “对了,此行就让韩布随你一同前往!退下吧!” “诺!” 待人走后,韦全俯身上前,为隆圣帝满上一盏凉茶。“陛下,是否要老奴暗中跟随?以免生出意外?” “意外?当然要有意外!”隆圣帝拾起茶盏满饮,一股清凉入腹,让其睡意消散几分。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徐平一旦打探到我军从思南增调粮草,必然按捺不住心中异动,当会派兵来劫。 你去告诉韩布,若遇劫粮,围困即可,等着徐平率部来救。旦遇援兵,刻意让他们撕开道口子撤离。” 听闻此言,韦全面露不解。虽如此,他却并未闻讯,只低头应声。“老奴这就去办!” “想不明白?”许是瞧出对方眼神有变,隆圣帝不禁发笑。“朕是磨练他,不是整死他。若压得太过,朕怕把他心气打散了去,此后一蹶不振。” “原来如此!”韦全拂尘一甩,躬着身子退往帐门。“陛下圣明,老奴告退!“ 此战之后,那兔崽子也当晓什么叫“用兵在外,不可冒进”。嘀咕几句,隆圣帝重新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右手依旧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口的龙纹。 第1632章 帐外的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火光在夜色中闪烁。风吹过帐帘,带来阵阵凉意,却吹不散这位帝王心中的宏图。 他知道,徐平就像一把刚开刃的长刀,虽锋利却容易折断。北上虎威,他将面对的是慕容烈、是吴青峰、是顾应痕、是武成乾,他们是食人的虎,吞人的狼,远不是苏北石和姜安民之流可比…… 兵贵神速,突袭是第一课,让其知晓战场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围点打援,钓鱼就是第二课,让其学会沉稳,遇事不可冒进,否则万劫不复! 隆圣帝要将这把刀打磨得更加沉稳、也更加锋利。是为了大周的将来、是为了天下人的将来、更是为报徐远山的养育和栽培之恩……. 夜色已深,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隆圣帝略显疲惫的脸庞。不知不觉间,他鬓间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许。 即便如此,这位帝王的眼神依旧锋锐,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烛台上的蜡,渐渐燃尽。只留下些许火星子还在跳跃。 帐外传来巡营兵甲的脚步,“踏踏”的步伐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偶尔还能听到兵卒低声交谈。 许久后,隆圣帝起身走到帐门处,抬头看向帐外的夜色,眼底闪过多种复杂的情绪。 有对大周未来的诸多期许,有看不到徐平攀临顶峰的诸多遗憾,更有几分对岁月无情的感慨。 见皇帝出帐,一众亲卫跪地施礼。 看着这群守在帐外的兵卒,隆圣帝只觉时光荏苒,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早已不再回来。他掀开尾袍,缓缓蹲下身子。目睹着脚下还有些湿润的泥土,伸手捧在掌心。 奈何苍天不允,身体每况愈下。过去片刻之后,隆圣帝将泥土用锦帕包好,缓缓揣回了袖袍内。 他想去定平看看,看看守护着大周数百年的雄关。他想去燕岭看看,看看茫茫无边的千里草原。他想去庐口看看,看看贯穿大周的无边长河。还想去岳州看看,看看徐平替大周打下的千里疆土。 可惜,须发染霜,时不与待。 隆圣帝缓缓起身,抬眼闭目,面朝星空。 “昔逐烽烟靖边州,金戈铁马踏荒丘。 御案曾定山河策,青简难书岁月愁。 鬓发忽惊霜雪染,阶前梧叶又落秋。 江山万里仍犹在,只叹光阴不我留。” …… 三日后的万峰岭,晨雾散去时,阳光已穿透云层,洒在镇南军营寨的栅栏之上。 新夯的木杆泛着湿润的浅棕色,顶端削尖的部分裹着一层桐油。营内往来的兵卒脚步已然沉稳,再无三日前的慌乱。 玄甲卫身着黑色甲胄列队走过校场,甲叶碰撞的脆响整齐划一,让整个营内更显有序。 徐平一身轻便的银纹软甲,沿着营道缓缓巡视。 东侧的伤兵营外,几名医卒正将熬好的草药汁分装进陶碗,蒸腾的热气裹着苦涩的药香飘散开。 一断了左臂的小卒正用单手擦拭佩刀,见主帅走来,连忙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却又被徐平抬手按住。“安心养伤。” 说罢,他将目光扫过对方的刀身,指尖轻点了几下刀刃,“伤好归队,争取活下来。” 小卒还愣在原地,徐平已然离去。 往前便是操练场,正有人领着几百锐卒演练阵型。盾手列成紧密的盾墙,枪兵从盾缝中挺枪刺出,动作如行云流水。 第1633章 “提枪要快,收枪要稳!”薛毅的吼声在场上回荡,见徐平驻足,他快步上前。“末将见过大将军。” 闻言,徐平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场中那些熟悉的面孔之上。“加紧操练,保命的本事可都在这里头。”说罢,他拍了拍对方肩膀,继续朝前走去。 营寨外侧,百十名兵卒正挥舞着铁锹挖掘沟壕。沟壕已挖至丈许宽,底部满是尖锐的木刺,外侧还堆着三层鹿角障。 杨定见是徐平过来,当即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笑道:“大将军放心,末将都盯着呢,没有谁敢偷奸耍滑。” “我一会让火夫给你下面人加些肉食,吃饱了才有劲!沟壕还得继续往外延伸。”一边说着,徐平一边俯身查看,指尖还时不时叩击着桩木。“在沟壕两侧多布些绊马索,缺个就去找薛毅借。” “末将知道!大将军放心即可!”目送着徐平离开,杨定也是快步离去。 待到一圈巡视下来,徐平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 回到中军大帐时,唐禹、宁武、林聿伯已等候在帐内。 案上摊着万峰岭的舆图,流阳河的河道用蓝色墨迹标注,营寨的位置被红圈圈出,周围还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处布防的细节。 “启禀大将军,今晨探马来报,徐州营那边暂无异动,每日会只派少量骑卒在十里外巡查。”说话间,唐禹又抬手指向舆图上的一处黑点。“依末将看,他们怕是等咱主动出击。” 徐平走到案前,指尖沿着流阳河的河道来回滑动。“咱们刚吃了亏,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稳扎稳打。 你继续率人加强东侧的防御,尤其是流阳河的渡口,绝不能让薛勇暴露。 还有,玄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一切军需粮草优先供给。” “末将这就去办!” 唐禹话音刚落,正要起身离去,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启禀大将军!李尚武与卢承远已领兵前来,此刻已至营外不足五里!”说罢,探哨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听闻此言,帐内众人皆是一怔,唐禹率先握紧佩刀:“来得倒是快!大将军,末将愿率部迎敌!” 对此,徐平却显得格外镇定,他快步走到帐门口,望着远处尘烟滚滚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是来探虚实的,无需在意。 林聿伯!” “卑职在!” “你让薛毅亲点五百玄甲卫,随本将去营门外会会他们。” “诺!” 片刻后,营门缓缓打开,五百玄甲卫列成整齐的长阵。徐平勒马立于阵前,一丈威斜指地面,目光盯着前方而来的徐州营兵马。 李尚武与卢承远并马而行,身后跟着一千骑兵,马蹄踏过地面,扬起阵阵尘土。 随着动静越来越大,莫约小半炷香后,两军已于寨前百丈处对峙。 看着五百玄甲卫列阵在前,卢承远率先勒马出列。“尔等前日被我军杀得丢盔弃甲,今日怎敢露面?” 话音刚落,李尚武勒住缰绳,手中方天长戟直指徐平。“你爹是条好汉,你可不要辱没了他的名头!徐平,可敢来战?” “叫什么叫?能耐!”徐平扫视着不远处的徐州营兵卒,将一丈威缓缓举过马背。“你说战就战,本将不要面子的吗?” “你个缩头乌龟!既不敢出战,那趁早滚回玉螭。”其人说罢,徐州营阵中顿时传出一片唏嘘之声。 见对方如此挑衅,玄甲卫中同样传出一阵怒喝,薛毅正要冲出,却被徐平抬手拦下。“李统领,国公爷,这么大热的天,你们领兵来此就是为了耍嘴皮子?”说罢,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烈日。“本将没兴趣陪你们耗着,有能耐就直接攻寨,倘若不敢,就别在此丢人现眼。” “若论嘴皮子,六国谁是你的对手!”李尚武不怒反笑,将手中长戟一挺,“本将今日就站在这,可敢率部来战?若是你赢了,我二人即刻退军;若你输了,乖乖下马受缚!” 听闻此言,徐平却不为所动,他笑着招了招手,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囊喝下一口。“我军已安营扎寨,人就在此,要打你就来!”说罢,他勒马转身,朝营内而去。“收兵!” 此话一出,玄甲卫齐整后撤,不过短短片刻功夫,营门再度关闭。 李尚武与卢承远对视一眼,皆是满脸错愕。这特么就走了?说好的年轻气盛呢?说好得血气方刚呢?啥玩意这是…… “大统领,现在咋办?”见此情形,其身旁的亲兵当即策马上前。 “既然他不出战,派人在营门外叫骂!陛下说了,专逮着他爹骂就是!!!” 话音落,亲卫抬手一挥,几个大嗓门的兵卒快马从阵中出列。 “徐平,你个窝囊废!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的,装你**大尾巴狼?” “你生儿子没屁眼!生姑娘万人睡!唯唯诺诺,胆小如鼠!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徐平!据传你夫人国色天香,乃是胭脂榜上数一数二之人,不如拉出来让弟兄们也乐呵乐呵!!!哈哈哈哈!” “听闻汝母甚美!我等*****!” “汝妻甚妙!不如让我等*****!” “去去去!老子要排第一个!” 听到如此谩骂,徐平悠悠转身,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未挂箭袋,也未执弓。如此炎热,披甲却未带足够的携壶,有蹊跷…… 第1634章 …… 营门外的叫骂声持续钻入众人耳中,粗鄙的言语在开阔的营寨内更是久久回荡。 任凭对方如何叫嚣,徐平却似未闻,很快便已回到中军大帐。 帐帘落下的瞬间,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 帐内众将早已按捺不住,杨定一边怒骂一边重拍桌案,震得案上杯盏叮当作响。“外头那厮欺人太甚!不过区区千骑,也敢在我军营外如此撒野!末将愿率三百玄甲,定将他们狗头斩于马下,挂在辕门之上曝晒十日!” 听闻此言,薛毅同样攥紧腰间佩刀。“这般指名道姓,辱骂对手家眷,实乃小人之举!玄甲卫皆是武者,末将愿领兵冲杀,定将这千骑生吞活剥!” ”启禀大将军……”宁武缓步出列,朝着徐平拱手施礼。“营中兵卒本就因前日战败而士气低落,如今稍有平复,却被这般羞辱!此刻若再不反击,恐军心涣散。” 短短片刻,帐内叫战声便此起彼伏,唯有林聿伯端坐在角落,神色很是平静。 徐平走到沙盘前,指尖在万峰岭的地形上来回滑动。待到帐内的请战之声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诸位所言,虽有道理,但却不合用兵之道!李尚武和卢承远为何只带一千骑来叫阵?”说罢,他抬眼扫过众人,目光终落在杨定身上。“你常年领兵,可知战场之上最忌讳什么?” 杨定先是一怔,随即拱手回道:“领兵在外,尚未探明一切,最忌冒进,落入圈套。” “不错。正是如此!”徐平点头颔首,抬手指向大帐之外。“方才我观其军阵,一众骑卒虽踩实马镫,却无蓄力姿态,若是交战,他这骑卒怕是无力冲锋。 非但如此,李尚武双手一直勒着缰绳,连令旗都不在身上,他叫哪门子阵?” 见众人面面相觑,徐平看向沙盘上徐州营的方向。“隆圣帝是什么人?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帝王。一生征战,几乎未有败绩! 日前咱们因立足未稳而遭袭,如今必然严加防范。他今日派两员大将带兵前来叫阵,只要不是傻子,断然不会出战。他这么做,除了徒耗粮草,能有什么建树?这合理吗?一点都不合理……” “若是试探,没必要派千骑。且不说粮草损耗,如此炎炎夏日,身披厚甲,水源需求定然极高。”说罢,薛毅将手指向沙盘。“此处离流阳河数十里,人有携壶,马可没有……” “不仅仅是试探。”徐平走到案前,拿起一块干粮,却并未吃下。“他们既来,咱们自然也得披甲待战,虽好过对方奔波半日,粮草损耗同样也大。要么是为拼消耗,要么是为诱敌围杀。只要不出营,以逸待劳,咱们不亏!” 待徐平说完,林聿伯这时才开口。“大将军所言极是。隆圣帝此举的确怪哉!他本可在西山将我军一举剿灭,却又鸣金收兵,这岂不是错失良机? 如今再来,背后定有更大图谋。” 众将闻言,皆陷入沉思。 “……”唐禹脸上的怒意率先褪去,很快便恢复冷静。“即便如此,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营外辱骂。长此下去,士气有损。” “自然不是。”徐平不停敲打着桌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想探咱们虚实,咱们也该探探他们的底细。薛毅!” “末将在!”薛毅上前一步,抱拳应道。 “你从玄甲卫中挑选二十位境界较高,且擅长身法之人。入夜之后,随你亲自前往徐州营附近打探。 第1635章 重点查探徐州营的粮草囤积情况、兵力部署,还有调兵动向。”说罢,徐平抬手甩去一枚令牌。“尤其河道附近,定要多加打探。” “末将领命!” “且慢!“见薛毅转身便要离去,徐平又将之叫住。“若遇危险,即刻撤回,切勿恋战。” “末将明白!” 待之离去,徐平又将目光看向众人。“尔等也各自回营,安抚麾下兵卒。告诉他们养精蓄锐,加固营寨,等待时机。” 听闻此言,众将互看一眼,随后齐声应下。“我等遵令!!!” 帐内众人散去,只剩下徐平和林聿伯。 徐平走到帐门口,掀开帐帘一角,望着营外依旧传来的叫骂声,双眼微微眯起。“你觉得隆圣帝的后手会是什么?” “……”林聿伯走到其身旁,抬手作揖。“徐少保明鉴,卑职并不懂行军打仗。 若真要说,依卑职之见,他要么是在等咱们主动出击,设伏合围;要么,就是在为后续的大战做准备,调兵遣将,囤积粮草。” 徐平并未说什么,林聿伯对于内政的确颇有能耐,但领兵打仗,也确实是个外行。片刻之后,他随手放下帘帐。“看架势是想与咱们打消耗战,但疑点不少!”说罢,他手托下巴,眉头紧皱。“万峰岭距离思南较近,玉螭较远,但三千兵马的粮草需求不算太高,这么做,意义其实并不大!” 话到此处,未等林聿伯接话,他便将之屏退。“你先下去,我要好生思量一番……”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万峰岭上,营外的叫骂声渐渐消停。 李、卢二将的水囊都已饮尽。见镇南军始终闭门不出,二人脸上也露出不耐之色。 “鬼天气,热死个人!”说罢,卢承远勒住马缰看向对方。“天色不早,先回营吧。” “为了徐平,陛下还真是劳心费神。”李尚武冷哼一声,随即抬手挥动。“收兵!” 片刻之后,一千骑兵缓缓调转马头,朝着徐州营的方向离去。而营寨内,徐平看着对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他仔细回想着自己首次入京后,面对隆圣帝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的萧世杰,再到自己屠杀元武禁军。从瑜州回来,又带着姜云裳前往梁东。这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细想又颇为合理。也正因自己去往大梁,才有了此后的七王府和刑台之事。 此间发生的所有,都在无形中透露着隆圣帝的行为处事。追溯根源,这一刻的徐平,终于看透了几分这位帝王的心术与权谋…… …… 接下来的几天,李尚武和卢承远每隔一日就会带兵前来营外叫阵,辱骂的言语也是一次比一次难听。 一众部将虽是心中愤怒,却在徐平的严令禁止下,终究是没有人擅自出战。 雨后的傍晚,徐平正在与众将探讨对敌之策,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薛毅掀帘而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启禀大将军,末将打探到消息,思南那边似乎有动静,大批粮草正往万峰岭押送。” “哦?领兵之人是谁?”徐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领兵之人乃是韩布!”说话间,薛毅递上去一份探报。“末将亲自去了思南附近的官道探查,看到不少押送粮草的车队,且守卫森严,随行兵卒约有五百。” 听闻此言,帐内的众将顿时沸腾起来。 宁武率先开口出列。“这是个好机会!末将愿领兵前去劫掠粮,即便不能带回,也可付之一炬。” 第1636章 “末将愿率本部亲卫,连夜出发,定能将粮草劫回!”杨定脸色大喜,已然跃跃欲试。 “大将军,末将愿领八百玄甲前去,定能有所斩获!” “末将只需五百!五百即可!” 见众将纷纷请战,徐平却沉默下来,手指不停案上轻轻敲击。 许是瞧出他心中疑惑,林聿伯凑上前去开口问道:“大人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自然有蹊跷!”徐平点头颔首,语气变得愈发低沉。“据咱们之前打探,徐州营军中粮草足以支撑月余。 万峰岭对峙,即便再久,也不可能打一个多月。哪怕拼消耗,也没必要这么快就从思南调运?有些不合常理。”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提前屯粮也是常有之事!依末将看……” 杨定话未说完,徐平已抬手打断。“运粮这么重要的消息,如此轻易就被探到?粮道那么关键的地方,如此轻易就能得知? 隆圣帝先派兵奇袭,使我军大败。我军初战受挫,必然会紧闭寨门休整,旦行如此,定然陷入对峙。对峙必然损耗大量粮草,咱们又恰巧探查到对方运粮……”话到此处,他脸色陡然一变。“尔等就不觉得一切的一切实在太巧了些吗?” 此话一出,薛毅赶忙跪地。“还请大将责罚军,末将……” “这个与你无关!”徐平摆了摆手,将之托付扶起身。“据我所知消息,数月之前,宁毅就是被皇帝软刀子捅死的。 彼时的他,一举一动都合情合理,履行的每一件事也都顺理成章。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本将有理由怀疑这粮草押送的消息,就隆圣帝故意泄露给咱们的。” “故意引诱,摆下这般阵仗就只为吃掉咱们前去劫粮的兵马?”唐禹颇有些不解。“派兵劫粮这种事,定然不会倾巢而出。即便是逐步蚕食,也没必要费那么大劲……” “倘若玄甲卫遇伏,你深陷险境,咱们要不要救?要不要派兵接应?”说罢,徐平冷笑一声。“围点打援,恐怕才是根本所在。 连日以来,本将想了很多。 当初李尚武追击咱们之时,为何不一把火烧了咱们营中粮草?若是如此,咱们恐怕早就退回玉螭了,哪里还能在此与之对峙? 这也只是其一。其二,本将只让薛毅前去打探对方营内情况与调兵部署,如何就能打探到运粮之事? 当然,关键还是李尚武和卢承远。”说话间,徐平起身走到舆图前,指着流阳河。“即便皇帝谋算再多,总归要分给下面人实施。而命令层层传递,最终一定会有偏差…… 七月流火,如此炎热,本该轻甲而来,以弓骑为主,以枪骑为辅。这二人在此叫阵,露出了太多破绽。而这个,绝对是隆圣帝没有料想到的。 依本将看,皇帝故意留下咱们的粮草,就是为了让咱有底气留在这里!他这是要一步步用钝刀子捅死咱们呐…….” 老登,你特么是真的狠……. 众将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 还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林聿伯已然出列言道:“即是如此,大人可有对策?” “既然猜到,自然是有!接下来,咱们也让徐州营吃坨大的!“说罢,徐平抬手取出案上令箭。“薛毅!” “末将在!” “韩布乃是八境后期,你惧他否!” “自是不惧!” “如此甚好!”说话间,徐平挥手甩去一支令箭。“明日卯时,你领兵三百前去劫粮!” “末将领命!”薛毅当即抱拳。 “唐禹!” “末将在!” “论及阵战,大周能胜你的寥寥无几!本将只给你五百兵马,且有部分带伤,你可敢率部出战李尚武!” “大将军放心,若有失,末将提头来见!” “明日午后,李尚武与卢承远再来,你便于营外摆下锋矢阵。只可御,不可击。 你放心!本将留有后手!想来他今夜便能赶到万峰岭!” “……”听闻此言,唐禹并未多问,当即抱拳接令。“末将领命!” “杨定、宁武!” “末将在!” “明晨四更,你二人率本部人马提前绕道长埕坡,务必隐藏踪迹,待薛毅与韩布叫兵之后从高处杀下,一举将之合围。” “末将接令!!!” 吩咐完众人,徐平甩开披风,大步走到沙盘之前。“至于本将嘛……皇帝想围点打援,既然如此!老子明日倾巢而出,让他尝尝反包围的滋味!” “林聿伯!” “大人。” “一旦皇帝派来围困的前部有失,必然带大军前来救援!而此时,正是他营寨防守最为薄弱之际!”说罢,徐平骤然拔出佩刀。“一会你修书一封,飞鸽传给薛勇。 让他点兵披甲,明日未时顺流而下,见烟火为号,直取隆圣帝的中军大帐!!!” 听闻此策,众将先是面面相觑,旋即齐声抱拳施礼。“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此一战!徐某也要让陛下瞧好,什么叫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什么叫养虎取乐,终成大患!” 第1637章 …… 翌日,晨雾尚浓,天未亮,杨定与宁武已率部悄然离营。玄甲卫的马蹄裹着麻布,踏在湿润的山道上只发出细碎闷响。 众人各尽其责,朝着长埕坡方向潜行。 卯时初刻,徐平立于中军大帐前,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缓缓握紧兵器架上的一丈威。 帐外,唐禹正指挥兵卒调整阵形,瞧着主帅驻足眺望,当即抬手一挥。“末将,参见大将军!!!”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五百锐甲早已列阵,盾卒在前密不透风、枪卒在中蓄势待发、弓卒在后张弓搭箭,此刻士气已达顶峰。 “镇南军威武!!”徐平取下一丈威,旋即高高举过头顶!“镇南军威武!!!” “镇南军威武!” “镇南军威武!” “大将军,薛毅已率三百玄甲出发。”不远处亲卫快步而来,在徐平身旁低声禀报。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流阳河的方向。“行了,下去吧……” “诺!” 按照部署,薛勇此刻应已率部在河道上游待命,只需见烟火信号,便能顺流而下直捣徐州营中军。 他深吸口气,空气中除了晨露的清新,还隐约夹杂着远处山林传来的鸟鸣,似这般宁静之下,却暗藏着即将爆发的血雨腥风……. 喧嚣声与操练声中,转眼辰时过半,营外也如期传来一阵马蹄声。 片刻之后,探马飞奔入营。“大将军!李尚武与卢承远率一千骑兵已至营外五里处,此刻正在列阵!” “是时候出发了!”说罢,徐平抬手示意探马退下,转身又对唐禹道。“按计划行事,切记只可守不可攻,拖住这一千人,今日之战你便是头功!” “末将领命!”唐禹抱拳拱手,旋即翻身上马。“弟兄们,开营门,随本将出阵迎敌!” “呜呜………..!!!” 随着号角声响起,营内擂鼓喧天,唐禹领兵飞马出寨,摆下锋矢阵缓缓向前推进。 两军阵前,盾卒将盾牌重砸于地,枪卒戈矛林立,于缝隙中探出齐齐枪尖。 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李尚武与卢承远相互对视一眼,旋即勒马立于阵前。 “倒是蹊跷!今日居然出来了?” 李尚武话音刚落,卢承远当即冷笑,扬鞭指向远处军阵。“昨日还缩在营里当乌龟,今日怎敢出来?莫非是想通了,要乖乖受缚?” “你他娘是来打仗还是玩舌头?少跟本将扯些有的没的!今日摆下这锋矢阵,有胆子就率部前来破阵!”说罢,唐禹面无表情,将手中长枪一挺。”列阵,迎敌!!!” “插标卖首之辈!安敢叫嚣!”李尚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旋即抬手一挥。“弟兄们,随本将破阵!” “杀!!!”听闻将令,其身后五百枪骑迅速发起冲击。 “莽夫!原地冲锋是在给本将找乐子?”唐禹脸色一沉,待枪骑逼近至五十步时,缓缓拔出佩刀。“变阵!” 一声令下,军阵迅速变幻,二百重盾相互拼接,前卒拉动绊马索,枪卒从两侧分道,于盾缝中挺枪而出。 “李统领莫要大意!”卢承远见状,怒喝一声,亲自率军从侧翼迂回。“本将前来助你!” “放箭!!”对此,唐禹自有防备,前卒齐转侧翼,列成横阵阻拦。 也正是此时,卢承远背后高坡之上,一道身影飞驰而下,八境后期的修为盖压全场。“老匹夫!你的对手乃本将是也!还不速速死来!” 听闻此言,正跃马冲向唐禹的卢承远心头一阵惊骇。他急勒缰绳,马首高高仰起。“何方宵小胆敢口出狂言?“ 第1638章 未等众人有所反应,一杆长枪至极远处裹挟八境内力投掷而来。只在须臾间,便将卢承远身前的数名兵甲贯穿。“徐少保麾下,大梁禁军统领薛文博在此!贼将看枪!!!” 说话间,其战马高高跃起,瞬间跨过倒地的尸体。薛刚伸臂一拉,长枪拔地而起,伴随着浑厚而彭拜的内力径直刺向对方。 “卫国公当心!!!”说时迟,那时快!李尚武飞马回撤,用手中长刀重重掷出,当即将枪头打偏。 “吁!”战马穿过二人又快速停下,他勒马回首,旋即拾起长刀指向薛刚。“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个三姓家奴!待本将前来会你!!!” “你妈了个***!我你妈的*****!”薛刚勃然大怒,俩人瞬间便战至一块。 ………….. 与此同时,薛毅率领的三百玄甲已抵达思南至万峰岭的官道附近。此处两侧皆是陡峭的山崖,官道狭窄,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卧马,隐蔽!” 薛毅一声令下,一众兵卒翻身下马,将战马放卧,隐蔽于官道两侧灌木丛中。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远处逐渐传来车轮滚动的“吱呀”声响。 薛毅眯眼望去,只见一支粮草车队正朝此地缓缓驶来,为首者的正是韩布。五百护行兵分列车队两侧,千余民夫吃力的推动着粮车。 瞧着这一幕,偏将缓缓抬头。“将军,对方人数不少,咱们不如以火箭焚之,避免引起较大动静。” “不急!咱们要做的可不是焚粮,而是诱敌来此!”说罢,他将头埋低,双眼微微眯起。 粮车缓缓前行,车轮吱嘎作响。约莫半炷香后,待车队行至林中之地,薛毅缓缓拔出佩刀。“放箭!!!” …… “杀!”听得令下,一众玄甲瞬间起身,林中四处皆有箭矢袭去,不过片刻功夫,众人便跨马杀入粮队。 “杀啊!!!” “杀!!!” “……”韩布见状,脸色也只微变。“果然有埋伏!列阵,随本将迎敌!” “额啊……” “举盾!块举盾!!” “啊……” “逃啊,快逃!!” 主将虽波澜不惊,护行的兵卒却早已慌乱不堪。为躲避箭矢,众人四散奔逃,好半天也没能稳住阵脚。 见此情形,薛毅纵马跃出,手中长枪寒光一闪,径直朝着韩布杀去。“韩布,来战!” “狂妄无知……”韩布面无表情,手中偃月刀缓缓举起。“就凭你?” 说罢,他重夹马腹,两人瞬间交手,刀光剑影间,八境的真气四处激荡,震得周围的兵卒连连后退。 薛毅枪法不但刚猛霸道,且每一击都带着诸多变幻。对此,韩布则气定神闲,本就经验老到的他,刀法极其沉稳,即无破绽,也并未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似乎只为拖延…… 话虽如此,玄甲卫皆是武者出身,战斗力远超普通兵卒,尽管人数处于劣势,却很快便占据上风,将一众护行军打得节节败退。 长埕坡上,杨定与宁武密切关注着官道方向的动静。当看到远处交战已至白热化时,杨定当即拔出佩刀。“差不多了!” “再等等……”宁武眉头紧皱,缓缓握住马缰用力收紧。“皇帝派来合围的兵力还没到。” “大将军已亲率兵马前来,咱们没必要再等下去。韩布骁勇,拖久了玄甲卫损伤太大。” “即如此……”沉默几息,宁武点头应声,随即勒马直立。“那便杀!!!” “嘿嘿!弟兄们,随我杀!”说罢,杨定猛夹马腹,率先冲下高坡。 片刻后,远处的长埕坡传来阵阵马蹄。众人居高临下,朝着官道飞驰而下。 见远处杀声震天,韩布心头一怔。说是围点打援,徐平这援兵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第1639章 未等他有所反应,杨定一马当先,只片刻功夫便已举刀攻向对方。“吃你杨爷爷一刀!” “韩布休走!”薛毅大喝一声,刀法也是愈发凌厉,招招直取要害。 即便腹背受敌,韩布依旧稳如泰山。他左挑右挡,一时间与俩人战得不分高下。 主将虽有余力,在玄甲卫的攻伐下,护行军却是折损过半。众人且战且跑,士气已然跌落低谷。 见情况不妙,韩布微微皱眉。按脚程来估算的话,郭正军和许定山的兵马至少还需个把时辰才能赶到。 念及此处,他不再保留,八境后期的修为喷薄而出,整个人充斥着浓烈的肃杀之气。 随着其人周身真气暴涨,无匹骇人的威压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连带着官道两侧的灌木丛也被气浪掀尽数碾为碎屑。 “啧!陪你们玩玩还真当自己是盘菜!”说话间,韩布飞马腾挪,刀身裹挟着浑厚而磅礴的内劲朝着杨定面门劈去。 这一刀速度极快,风声刺耳,杨定仓促间举刀格挡。“你妈**的!”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两股力道轰然相撞。他只觉手臂发麻,虎口震裂,鲜血很快便顺着刀柄缓缓滴落。 “挡我者……死!”话音落,韩布手腕瞬间翻转,刀势陡变,擦着对方护肩划过,护肩甲片当场碎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其人肩头。 “……”杨定瞳孔暴睁,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策马后退,匆忙与对方拉开距离。 说是如此,韩布岂会给予喘息之机。他双腿夹紧马腹,战马嘶鸣着向前冲去,偃月刀再次挥出,刀光如练,直取对方面门。 “先退!”见此情形,薛毅大惊失色,手中长枪翻马一挺,瞬间从侧面突袭,枪尖直指韩布后心。 深知双方差距,薛毅这一枪几乎已用尽全力。尽管如此,韩布却是头也不回。他左手翻腕一抓,牢牢握住枪杆,而后手腕再次翻转。 一股巨力沿着枪杆传出,薛毅只觉头皮发麻,无奈慌忙弃枪。倘若晚上半息,只怕整条手臂都得被废! “连枪杆都握不稳,窝囊废!”说罢,韩布策马前追,手肘重重一击,将薛毅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薛将军小心!” 见此情形,周围的玄甲卫纷纷围拢。百名玄甲手持长枪,呈合围之势逼近韩布,枪尖齐齐指向他,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枪阵。 尽管修为不高,一众玄甲却配合默契,枪阵变幻,时而突刺,时而横扫,招式狠辣,只片刻便将薛毅救下。 “……”韩布提刀后撤,拖刀之际,却又突然调转马头,只几息便已杀向杨定。 “统领小心!”形势危急,几名玄甲卫重拍马背,整个人高高跃起,持枪朝向韩布的后背与脖颈径直刺去。 面对四面八方袭来枪尖,韩布只微微侧身,同时刀背横拍,先将离己最近的玄甲卫当场拍飞,而后拉起马首,顺势直劈而下,将围攻上前的众人全数撞出。 只这一瞬,数名玄甲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旁边的岩石之上,挣扎几下便没了声息。 未给众人喘息之机,他双脚在马镫上重重一点,身体腾空而起,手中长刀旋转劈下,将身前数丈内的玄甲卫连人带马劈成两半。“一群乌合之众!“说罢,韩布挥刀甩去上面血渍,随后长刀拖地,飞速朝众人杀去。 看着对方在玄甲卫中如入无人之境,薛毅心机万分。他深吸一口气,拾起长枪重新翻身上马。“杨统领助我!” 听闻此言,杨定捂着肩头的伤口,同样翻身上马。“且战且退,不可硬拼!此獠非我等能敌……”说话间,他拉动缰绳让马首仰起,而后再度飞马攻去。“弟兄们,随我杀!!!” 只几息过去,三人再次战作一团。 二将一人主攻,一人牵制。杨定刀法刚猛凌厉,每一刀都携带开山之势。薛毅的枪法则灵动迅捷,枪尖游走,舞得密不透风。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难以抵挡对方强大的攻势。韩布持偃月刀大开大合,不过短短片刻功夫,杨定和薛毅又添多处新伤。 瞧见主将不敌,一众玄甲卫前赴后继的杀向韩布。有的或被长刀劈翻,有的则被气浪震退,整个官道上杀得尸横遍野。 只过去半个多时辰,已有数十名玄甲卫阵亡当场。 话虽如此,韩布看似占据上风,但长时间的高强度战斗也让他消耗巨大。看着周围源源不断冲上来的玄甲卫,他已然皱起眉头。 寻常兵卒远非玄甲卫之敌,何况人数还有差距。如若郭正军和许定山再不来,自己也只能先行撤离。 而极远处,徐平同样在山腰注视着官道上的杀戮…… 第1640章 …… 厮杀中,时间飞快,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正当韩布生出撤离之意时,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支大军正朝着官道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郭正军和许定山。 瞧着眼前这一幕,向来面无表情的韩布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喜色。 不光有是他,见到有援兵赶赴现场,悬在杨定和薛毅脸上同样露出喜色。徐平所料的确分毫不差,皇帝果然是要围点打援! 一时间,整个战场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护粮的韩布、来劫粮的薛毅、前来包围韩布的杨定和宁武、前来打援的郭正军和许定山……整个现场,四方人马各怀鬼胎,谁都认为自己已是胜券在握! 短短片刻功夫,郭正军和许定山各率三百骑卒很快便抵达战场。 “韩将军勿虑,我等前来助你!”说罢,郭正军高举长刀,一马当先杀向玄甲卫。 见此,其身旁的许定山抬手一挥,身后骑卒纷纷向四周散开,很快便形成包围之势。 三名大将汇合,加上千余名骑兵,瞬间将玄甲卫杀得节节败退。 郭正军和配合韩布,对薛毅和杨定发起猛攻。其人刀法精湛,闪转腾挪间,不断有玄甲卫受伤落马。玄甲卫虽为武者组成,终究也是肉体凡躯,防线很快便被大军压缩在一团。 杨定和薛毅已是强弩之末,身上伤口不断流血。看着周围的厮杀愈发胶着,薛毅当即取出烟筒点燃! 只几息,浓烟高高窜起,很快便在官道上空汇聚成一片。 “…….”远处山腰,见此一幕的徐平明白时机已到,当即挺枪勒马,大喝一声。“擂鼓!” 话音落,山腰处一阵号角声传开,震耳欲聋的战鼓轰鸣作响。随行玄甲缓缓举起铁面覆于脸上,旋即手弩高举,瞬间冲下山腰! “弟兄们!随本将杀!”徐平一马当先,手中一丈威寒光凌厉! “杀!!!” “杀啊!!!!” 一众兵卒士气高昂,马蹄席卷尘埃滚滚,只在顷刻间玄甲卫便已冲至山脚。 四面八方传来“咻咻”的弩矢破空之声,漫天羽箭倾射而下。对此,郭正军和许定山料之未及,麾下兵马更是毫无防备,只在几个呼吸间便接连中箭落马,惨叫声此起彼伏。 本就是骑卒,冲锋又是居高临下,喊杀此起彼伏,恍若雷霆震聩。长枪惊芒乍现,更似狂飙卷岗! 一时间,大批玄甲从四面八方冲出,众人挺枪跃马,气势如虹,朝着郭正军和许定山的兵马冲杀而去。只在片刻间,便已然呈现反包围之势。 突如其来的一幕,郭正军和许定山连同韩布在内也脸色大变。说好的围点打援,特么这叫援军?人都倾巢而出了好吗???李尚武和卢承远特么吃屎去了??? 玄甲卫本就战斗力极强,加之徐平带重兵而来,局势瞬间逆转。 几乎没有几分胶着,徐州营兵马便已然陷入混乱。兵卒丢盔弃甲,被杀得抱头鼠窜,不到一炷香便已逐渐失去战力。 “中计了!快撤!”郭正军脸色大变,挥刀砍翻一名兵卒便策马往林间奔逃。“徐平是想将咱们一网打尽!莫要恋战,能走多少是多少!” “早在前些日子就可将之一举歼灭,如今反被咬上一口,简直荒唐!”许定山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围剿自己兵马的玄甲卫,心中已然是怒火中烧。“韩将军马快,我等牵制徐平,你杀开一条血路,即刻回去向陛下请旨搬救兵! 第1641章 如若不然,这一千多人都得死在此地!” 话落,郭正军和许定山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爆发出全部战力,转身又向徐平反冲而去。 “……”韩布倒也未曾纠结,他眉头微皱,旋即将内劲提升到极致。寒芒乍现,强大的刀劲携带万钧之势,顷刻间逼退围拢的玄甲。 他回头瞥了眼二将,又将目光看向追杀残兵的徐平,旋即重夹马腹,朝着徐州营方向飞驰而去。 “大将军……” 宁武话未说完,徐平便抬手打断。看着韩布远去的背影,他并没有下令追击。“八境后期的战将,他要走,老爷子都留不下! 再说了,他若不走,怎么引皇帝来援!” 唐禹和薛刚面对李尚武和卢承远,不知能打出多少战损。但无论怎样,韩布回去搬救兵都是必然的。 否则,此地的徐州营定然全军覆没。若真如此,隆圣帝麾下可就没多少兵马了……… 官道上还在厮杀,而韩布一路疾驰,不到一个时辰便看到了徐州营的营寨。 未行通报,也未作停留,他策马径直冲过营门,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而此时,隆圣帝正斜倚在楠木椅上闭目养神,帐内安静异常,只有韦全轻轻扇动蒲扇的声音。 片刻之后,韩布一把掀开帐帘,大步冲入其中。“末将韩布,参见吾皇万岁!”说罢,他单膝跪地,声音颇有些急促。“启禀陛下,大事不妙!咱们中了徐平圈套,在官道被其麾下兵马围困,如今损失惨重,还请陛下速速派兵前去驰援!” 听闻此言,隆圣帝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的落在对方身上。看着韩布满身血污,颇有些焦急,他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沉默了许久。“说说吧,怎么回事?” “回陛下!末将领旨送粮,徐平的确派兵前来劫道。一番厮杀,其部援军莫约一个时辰便赶到战场。末将与之交战许久,郭正军等人才率部而来。”说话间,韩布骤然起身,脸上表情来回变幻。“本以为可将来援之军吃掉,却不想徐平那厮倾巢而出,反将我军围困。 如今,郭、许二将还在率部抵抗,还请陛下速速发兵驰援!” 听完对方的话,隆圣帝起身负手,脸色竟是流露出几分意外。虽如此,这几分意外很快又消散不见。“韩布啊,你也算久久经沙场,可知徐平为何会倾巢而出?” 韩布先是一愣,旋即抱拳拱手。“自然猜到我军意图,故而反制!”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来是李尚武和卢承远过于轻视对方,这才让人摸清了根脚。”说罢,隆圣帝轻叹一声。“此二人一是禁军统领,一是世袭国公。他们常年在京,自然久疏战阵,此番派他们前去叫阵……的确是朕到疏忽。” …… “既如此,那咱们快些派兵驰援吧!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说罢,韩布再度拱手。 “你啊,不了解徐平!这小子不一般!他胆大心细,行事果断,只有区区几万兵马,便敢以诈降计诱杀苏北石。”话到此处,隆圣帝随意摆了摆手。“你以为朕不想派军驰援?你有没有想过,徐平既然敢倾巢而出,会不会还留有后手?” 听闻此言,韩布渐渐冷静下来。几息后,他吐出一口浊气。“陛下的意思是……” “你等为国征战多年,虽功勋卓著,但缺了几分少时的锐气。靳鍾啊,你是不是认为徐平夺取岳州,乃是运气使然?”未等韩布出言反驳,隆圣帝却已接着说道:“定然是!呵呵!也别不认,他毕竟年少,朕可以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认同! 第1642章 徐平初入大梁,即无根基,也无支援。他靠着苏北石的势,先借雍城驻扎,凭借周旋南安与大梁之机,又顺势夺取了紫萍。 看似投机取巧,可姜安民却不得不认这个亏。你不妨仔细想想,这真是投机取巧吗?但凡他守不住雍城,便会深陷绝路。但凡姜安民生出丁点异心,他便会命丧紫萍。 可这小子做到了,他非但做到,还做得很漂亮。这可不是光靠投机取巧就行的,这需要敏锐的洞察力,极高的把控力,还需要强大的自信与胆魄。 换做是你,甚至是你父亲,你们绝对不会谋取紫萍。毕竟苏北石势大,一旦与姜安民反目为敌,很快便会被逐个击破。 除此之外,徐平先利用亲信被困,诱使苏北石分兵前来围点打援。此后,他非但没有派兵援救,反而集结全部兵力将前来打援的兵马全数剿灭。 是不是与今日势态有几分相似? 也正因他铁石心肠,漠然坐视老五和张掖被围攻,营造出李正我与张士杰不和,继而顺理成章的摆下诈降计,诱杀苏北石于三江口。 这还不算,他看似报复性杀降泄愤,实则给姜安民埋下巨坑,使之追剿苏北石之际损失惨重。而后,他于岳林道伏杀姜安民,一举夺下了整个岳州!”话到此处,隆圣帝不禁拂须大笑。“这一点,大周换谁去都做不到,因为你们压根就不会对姜安民出手! 短短二年,他不但拿下岳州,还在大梁站稳脚跟,此心性非常人能及。 顾应痕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即便徐沧对上也未必能讨得多大好处!徐平不光与之周旋于朝堂之内,还能收得薛氏三将在手。 如此,你等还认为是运气使然吗?这六国天下的年轻一辈,谁他之外,谁又能做得到?” 听完隆圣帝的话,韩布是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他在脑海中不断尝试着演练,但他无论如何布局,如何调兵遣将,恐怕也只能是联合姜安民与苏北石抗衡,绝对不可能拿下岳! 念及于此,韩布的眉头是越皱越紧。 许是瞧出他心中所想,隆圣帝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当然,这不代表着正面交锋他就一定能胜过你等!但徐平总能整些花活,让人意想不到! 此时朕若派兵前去官道救援,且不说能不能及时赶得及,营中必然空虚。只要徐平还是个合格的统帅,他就一定不会放过此千载难逢之机。 如若朕之所料未偏,这臭小子必定会派兵前来突袭我中军大帐。” “这……”听闻此言,韩布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一点。“不能吧?这臭小子胆儿真有那么肥吗?”说罢,他抬头看着隆圣帝,眼中充满了复杂之色。“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郭、许二人战败不成?他俩虽能逃脱,那一千多兵马可就得折在官道了……” “连屠戮禁军,拥兵谋反他都敢,这有什么不敢的?”说罢,隆圣帝眉头微挑,而后抬手指向舆图。“折了也就折了,只要吃掉他前来攻打营寨的兵马,咱们也不算太亏。 只不过……在此之后,双方的可战之兵只剩千余,已然无法布局,只能正面交战!”话音落,隆圣帝突然转身。“即刻传令下去,以烽火为号,让郭正军和许定山尽快撤离,能跑多少算多少,跑不掉的就不用管了。 此外,让留守大营之士全营披甲待命,加强戒备,准备应付对方偷袭。” 韩布看着隆圣帝淡漠的神情,本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拱手退了出去。“末将遵令!”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隆圣帝再度缓缓闭上双眼。他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心中也重新对徐平考量起来。 这场万峰岭之战,臭小子的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他很欣慰对方能识破自己的摆下的计策,但却不知怎么的,总归是有些不爽! 思来想去,片刻之后,隆圣帝最终还是决定不再想下去。免得越想越气,越想越忍不住亲自下场………. 官道处的厮杀自然还在继续,而徐州营中军大帐内的烛火已被山风卷得明暗不定。 隆圣帝依旧斜倚在楠木椅上,目光始终落在那幅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舆图之上。 半个时辰后,韦全轻手轻脚的替皇帝换上盏新茶。其人刚将茶盏搁在案边,帐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片刻之后,一名探哨翻身下马的动静清晰传入帐内,紧接着其人便已然冲入了大帐。“启禀陛下!流阳河下游发现异动。 有数百精兵乘快船顺江直下,现已在西侧滩头登岸,正朝我中军大营杀来,此刻距营不足五里!” 听闻此言,隆圣帝笑着看向韦全,而后端起茶杯吹开浮沫。“瞧瞧,徐州营在官道才刚吃下个大亏,来奇袭的兵马这么快就到了,臭小子的确没让朕失望!” ……………………………………. (由于国庆节要回老家,所以明日停更一天) 第1643章 …… 帐内静了片刻,韦全并未接话,也并未有吹捧。虽不似刘辟那般深谙纪凌的心思,察言观色之道他也很是擅长…… 又过去片刻,隆圣帝缓缓起身,眼底没有半分意外,毕竟探马口中的“敌情”只是他早已推断好的结果。 “起来吧!你先下去!”说话间,隆圣帝抬手示意韦全将之扶起,声音平缓,也听不出有什么波澜。“传令各营严加防范,不得有误。” “遵旨!”探哨转身离去,出帐后似乎还能听见内里轻摇蒲扇的声响,所谓敌袭,想来不过是寻常午后。 待之走远,隆圣帝走到舆图前,指尖落在流阳河滩头的位置,轻轻点了点:“徐平的确是个可塑之才,但南境太大,还不能完全交给他来节制……. 韩布!” 帐帘应声掀开,韩布大步而入,身上的血污尚未擦拭干净,仍旧带着几分厮杀时留下的血腥气。“末将在!” “你同鱼定方即刻前去布兵!”隆圣帝俯身指着舆图,语气带着胸有成竹的淡然。“摆下空营之态放他们进来。主营之外,只留一百门卒即可,分守东西两门,巡卫减至三成,且换些带伤之卒,脚步也要放慢,别露了破绽。” “陛下是想关门打狗?”韩布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否要派精兵二百,提前绕道截断其退路。” “没必要把事做绝!徐平手底下能用之人本就不算多,你还想伏杀了薛勇不成!”隆圣帝轻笑一声,指尖点向沙盘上的中军大营。“让帐内兵卒隐匿好些,调三百弓手伏于箭楼,盾卒守于帐后。 待薛勇前来袭营的兵马全数进来,再见机行事。切记,莫要伤他性命。 朕也很想看看,徐平精心安排的这支奇兵究竟有几分能耐。” “末将领旨!”韩布抱拳起身,转身快步离去。 大帐外,鱼定方早已在营中等候,见韩布已经出来,当即快步迎上。“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要摆出空营计!”韩布握紧佩刀,很快便将皇令传达给对方。“你带三百盾卒藏进主营两侧的帐篷,帐帘要留几道缝,听我号令再冲出来。 我这就去箭楼布防,一会厮杀,莫要伤了对方主将。” “……”鱼定方点头应下,转身快步走向西侧帐篷。“行,我这就去办!” 不多时,原本戒备森严的徐州营大营渐渐变了模样。 东西两门的门卒斜靠在栅栏上,手中的长枪随意杵在地上,偶尔交头接耳两句,语气中满是懈怠。 巡逻甲士多是突袭镇南军大营时负伤的兵卒,脚步不快,身上到处缠着绷带,就连腰间佩刀也松松垮垮的挂着。 营内的帐篷大多敞开着,有的帐帘被风吹得乱晃,里面空空如也,只留下几张散落的草席;有的帐篷里虽有动静,却只是几名伙夫在四处收拾锅碗。 箭楼上,韩布领着弓手已然伏于暗处,弓弦紧绷,箭尖正对营门方向。 时间缓缓过去,营外忽来一阵大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落在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西侧道路尽头,一队人影缓缓浮现,为首的正是薛勇。他身披玄甲,手持长枪,身后跟着数百精兵。众人不但脚步轻快,还带着几分警惕,显然是唯恐有伏。 “吁!”不足百丈处,薛勇勒停战马,目光扫过徐州营大营,眉头微微皱起。 营门微微敞开,门卒懈怠,巡逻甲士多是伤兵,帐篷里更是没什么动静。这般模样,倒真像是营中空虚,大部分兵力都已被调去思南官道。 第1644章 瞧着眼前这一幕,他不禁想起徐平出发前的叮嘱:隆圣帝若派兵驰援,徐州大营中必然空虚,你趁机直取中军大帐,夺旗即可。 去时,倘若他营门紧闭,严阵以待,则不必犹豫,径直杀入,其内定是空营。 倘若他营门大敞,只留伤残在内,那便调转马头立即回营,其内定有伏兵……. 脑海中虽闪过徐平的嘱咐,见此刻营地空虚,薛勇却是心中一动。 李尚武和卢承远每日会带一千兵卒前往营寨叫阵,护粮军则有五百,前去驰援的郭正军等人该也不下数百,即便营中真留有伏兵,想来也剩不了多少。 自己只需一鼓作气,直取中军大营,定能夺下帅旗! 念及此处,薛勇心中的犹豫渐渐消散。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若再迟疑,等隆圣帝的兵马从官道回来,将会错失良机。 便是如此,他缓缓握紧手中长枪,随即大喝一声。“弟兄们,随本将冲杀进去!直取中军大帐!夺得帅旗者,赏金千两,官升三阶,赐美婢二十!!!” 杀!!!”说罢,薛勇重夹马腹,径直朝向营寨奔袭而去。 “杀!!”闻令,数百精锐齐声呐喊,跟着主将便朝着营门冲去。 见有敌军来袭,门卒吓得脸色惨白,转身便就往营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不好了!有人闯营!有人闯营!” “都给本将死来!”薛勇一马当先,只片刻功夫便已杀进营门。他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其内帐篷微敞,也无人阻拦,巡逻甲士更是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对此,原本还有些顾虑的他心中更是生出几分不解。当其正要下令直奔中军大帐时,薛勇心中的不安愈发高涨。就算是座空营,未免也太过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营中虽瞧着空虚,却没有留下任何混乱的痕迹,草席摆放整齐,锅碗收拾干净,甚至连地上的尘土都像是被刻意扫过…… 这哪像仓促调兵后的模样?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迎接他们。 “不好!”念及于此,薛勇脸色骤变,猛然勒住马缰。“快撤!有埋伏!” ……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营门上方的箭楼突然露出大量人影,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弓弦震颤的声响,无数羽箭倾泻而下,朝着薛勇的队伍齐射。 “噗”“噗”“噗”的声响接连不断,跑在最前面的兵卒应声倒地。 未等他做出反应,左右两侧的偏帐内瞬间冲出数百名兵卒。众人手持战盾,快速列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只顷刻间便将薛勇连同其麾下兵马团团围住。 见此情形,箭楼上的韩布缓缓挥下手中令旗。“还真是好胆?竟敢来袭营!杀!” “贼将!哪里走?!”话音刚落,鱼定方便跃马从盾阵后快速杀出。“还不速速缴械,下马受缚!” 见此情形,薛勇眉头紧皱,连带着眼角也止不住的跳动。他悔恨自己未听徐平将令,更悔恨自己贪功冒进……“他妈个*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只在呼吸间,薛勇催马跃起,挺枪便挑开身前盾卒。“弟兄们,杀出去!!!” 话虽如此,奈何箭雨密集,大量兵卒尚未冲到营门便已接连中箭倒地。 瞧着眼前一幕,薛勇怒火冲天,他催动修为左突右杀,很快便冲至营门数丈之内。 “你还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一道喊杀声传来,鱼定方持刀劈下,刚猛的刀劲瞬间将之逼停。“贼将看刀!!!” “吁!”薛勇勒起马首避开,旋即转身便想朝另一侧杀去。 第1645章 未等他挪步,箭楼上韩布弯弓搭箭,只在须臾间,一支箭矢牢牢射在对方马蹄前。“垂死挣扎!还不下马受缚?” 看着漫天箭雨落下,薛勇且战且退,却始终无法突围。只短短半炷香,其麾下兵马便被压缩在营门附近。 一众盾卒缓缓推进,盾墙不断缩,枪卒于盾阵缝隙处接连刺出,前来袭营的兵马惨叫着挨个倒下。 “妈的!弟兄们,跟他们拼了!”说罢,薛勇提枪将射向自己的羽箭挑开,旋即一记横扫破开道小口。“杀出去!!!” 见此情形,鱼定方正要上前,却见箭楼上的韩布微微摇头。 便是这片刻的耽搁,薛勇策马向前,长枪直刺,朝着盾墙猛冲而去。 “铛”的一声,长枪撞在盾墙上,震得周围盾卒连连后退。 即便如此,立刻又有数名兵卒趁机从盾缝中冲出,抬枪便朝其战马刺去。 “……”薛勇急忙勒马后退,却在后退的过程中踢枪腾挪,转身一击势大力沉的下劈,内劲澎湃而出,瞬间将前方围堵而来的数名兵卒掀翻在地。 也就是盾墙破开的刹那,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飞马直奔营门,长枪在身侧划出数道寒光,大量枪卒应声倒地。“弟兄们,快随本将杀出去!!!” 话音落,其麾下兵马持枪胡乱挥舞,只在徐州营兵卒被逼退半丈的间隙,紧随着主将冲向营门之外。 箭楼上,韩布望着薛勇的背影,缓缓放下手中长弓。“行了,收箭!” 一众弓手虽不明所以,却已松开弓弦。原本密集的箭雨变得稀疏,只余下零散的几支羽箭擦着薛勇的盔甲飞过。 鱼定方站在盾阵旁,眉头微蹙,却也并未下令阻拦,只目视对方领着麾下残兵惊慌失措的冲出营门,缓缓消失在烟尘之中……… 而此时的思南官道上,厮杀声早已停歇。 满地的尸体和旌旗倒在血泊之中,折断的兵器与盔甲碎片散落各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数十里外,郭正军手提长枪,铠甲上布满刀痕与血污,肩头还带着几道伤口。 许定山跟在其身旁,身上同样有着几处损伤。两人身后的残兵败卒个个面带疲惫,步履蹒跚,早已没了来时的锐气。 “咱们这一路退回去,陛下怕要降罪?”许定山嘴角一撇,心中更是愤怒不已。本在前几日就可拿下徐平,现在反而落得如此狼狈。 听闻此言,郭正军亦是长叹一声,而后又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先回营复命再说吧。” 官道上,此刻的徐平正率部沿着官道缓缓行进。身后薛毅和杨定等将也指挥着麾下兵卒有条不紊的打扫战场,将散落的兵器与尸体一一收拢。 “吁!”行至岔道处,徐平勒停战马,回头扫过满地狼藉,眼底没有丝毫波澜。“行了,回营吧!” 还在打扫战场的众人纷纷抬眼看去,见主帅已然调转马头,众将当即翻身上马。“大将军有令,收兵回营!” “大将军有令,收兵回营!!!” 回到镇南军大营时,天色已近黄昏。 徐平刚入帅帐,还未来得及清点伤亡,便见一名亲兵快步迎了上来。“启禀大将军,薛将军领兵回营了……” “嗯!知道了!”闻言,徐平眉头一皱。正当他继续讨论战果,却听见营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道狼狈的身影冲进大营,正是满身血污的薛勇。 其战马早已是疲惫不堪,入营之后,前蹄一软,险些将之摔落马下。 扫视一眼四周,薛勇强撑着翻身下马,踉跄了几步,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落地。 也顾不上捡拾兵器,他径直朝着帅帐的方向奔去。沿途的兵卒见对方这般模样,纷纷让开条道,而后驻足观望。 帅帐内,徐平正与众将领统计战损,帐帘便被重重掀开,薛勇垂头丧气的冲了进来。 望着帐内的众将,他脸上血色尽失,唯有懊悔与愤怒在眼底翻涌。 “怎么?没能夺下帅旗?”徐平起身,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对方。“什么情况?说具体!” “……”听闻此言,薛勇双膝跪地,将头重重磕在地底。“末将……末将无能!中了伏兵,本部兵马……几乎……几乎损失殆尽。” 此话一出,帐内瞬间陷入沉默,众将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解。 “说说吧,怎么回事?“徐平缓缓走到对方面前,低头俯视着对方,语气很是平静。“一字一句,说清楚!” “这……”薛勇深吸口气,而后缓缓抬头,将自己如何中伏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将军息怒,薛勇虽有过……” 唐禹正欲出言为其开脱,未等他说完,徐平却已抬脚将薛勇踹翻。“本将有没有与你说过不要冒进?本将有没有与你说过千万谨慎? 隆圣帝用兵如神,老子就怕他不来,反在营内设伏,故而再三嘱咐于你。而你呢?不听将令,贪功冒进,你自己说?该如何处置?” 第1646章 …… 徐平话落,帅帐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他方才踹出的一脚力道颇重,完全不是作态。 薛勇慌忙爬起,却不敢有半分动弹,只将头埋得更低。 “若按军法,违令冒进致损兵折将者,当以阵前斩立决!”徐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寒意。他将目光扫过帐内众将,最终又回到薛勇身上。“此事,诸位以为该如何?” 其话音刚落,唐禹便率先出列,单膝跪倒在薛勇身旁。“薛将军虽有过失,却也只是急于破敌,且其往日作战勇猛,从未懈怠。 还望大将军念其初犯,以从轻发落,让他日后戴罪立功!” “……”紧随其后,宁武也上前一步,缓缓跪倒在地。“启禀大将军,唐将军所言极是。眼下实乃对峙的关键,我军正值用人之际,斩杀薛勇恐折损士气。不如暂且饶他性命!” 见他们开口,杨定亦是颔首附和。“二位将军所言,末将附议。 薛勇虽违抗将令,但他毕竟是想为咱们夺下帅旗嘛!大将军不如网开一面,也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片刻之后,帐内众将纷纷出言求情,一时间跪满了整个帐中。唯有林聿伯与薛毅二人立在原地,神色平静,始终未发一言。 薛勇听着众人求情,心中既有感激,更多的还是愤怒。不过折了几百人,是不是也太过小题大做了些……“大将军明鉴!末将自知违令冒进有错,但此次不过折损几百兵马,于我镇南军而言如九牛一毛。往后,末将定然谨慎行事,绝不再犯……..” 这话一出,原本因众将求情而怒火消去大半的徐平,眼神骤然一冷,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愈发凌厉。 他并未开口,反而缓缓上前。当行至对方身前时,一把揪住薛勇衣领,将他从地上骤然拽起。“只不过折损几百兵马?你以为折损几百人是小事? 那是因为你只领了几百兵,且此次交战不过三千对三千!若不是我与皇帝有约,若你领的是数千兵马、数万兵马,岂不是这数千人乃至数万人,都得因你贪功冒进而全军覆没?” 此话一出,薛勇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方才还存有的一丝侥幸心理彻底消散。“末将,末将有罪……”他张嘴想辩解,许久过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徐平整理了一下衣袍,声音恢复了冷静,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亲卫何在!” 几息后,帐外两名亲卫应声而入。 “将他拉下去,重责一百军棍!”说罢,徐平将目光落在一旁的薛毅身上。“此事,由你亲自行刑,不得有半分留情!” “多谢大将军开恩……”薛毅先是一怔,随即抱拳拱手。“末将领命!” 薛勇被亲卫架着往外走,路过薛毅身边之时,他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对此,薛毅却没有看他,只是缓缓握紧着手中马鞭。 片刻后,校场上响起集合的号角。 徐平让林聿伯传令,营中所有兵卒和将领都来观看行刑。 看着校场上密密麻麻的兵卒,唐禹拉了拉林聿伯的衣袖。“这般让薛勇当众受罚,会不会太失他的面子?如此一来,日后他在军中可就威信全无了……” 听闻此言,林于伯淡淡瞥了一眼,语气也很是平静。“失面子是小,丢了性命才是大。大将军此举,看似惩罚薛勇,更是在收拢飞云旧将的心!无妨!” “……”听完对方之言,唐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第1647章 而另一侧,宁武、杨定、薛刚等将也静立于校场边缘,既没有交谈,也没有出言。 校场内,薛勇被按在长凳之上,褪去上身甲胄,露出结实却布满旧伤的脊背。薛毅手持军棍,站在其身后,深吸了一口气。 “啪!啪!啪!”军棍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久久回荡,每一声都让在场的兵卒心头一震。 薛勇的背上很快便血肉模糊,汗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浸湿了身下的长凳。他从最初的闷哼,到后来忍不住呻吟,却始终没有求饶。 一百军棍结束后,薛勇痛得鬼哭狼嚎,整个人惨不忍睹。徐平让人将他抬下去医治,而后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兵卒。“今日之事,尔等都看清楚了!军令如山,违令者,本将必然严惩不贷!” 一众兵卒先是交头接耳,很快又齐声应和。待众人散去,徐平重新召集众将返回帅帐议事。 帐内烛火通明,沙盘上清晰地标注着双方的兵力部署与阵地分布。 徐平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木杆,指着上面的标记缓缓开口。“方才林聿伯清点了今日的战损,隆圣帝派来攻打营寨的兵马折损了四百余人,官道上更是折损了上千余人。”他顿了顿,将木杆随手放在一旁。“此次,薛勇中伏折损了麾下全部人马,加上之前与郭正军等人交战的损失,其中玄甲卫尚有八百余,寻常兵卒三百余,这还是将轻伤者一并算上了。” 众将闻言,脸上都露出些许凝重之色。一千左右的兵力,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似乎看出众人心思,徐平微微摇头。“诸位不必过于在意,皇帝那边也好不到哪里!目前他麾下的可用可战之兵,应当也只有千余人左右。”说罢,徐平拾起木杆在沙盘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线条。“如今双方人马都不多了,就这么千百号人,谈不上什么战略规划,更谈不上什么精妙的战术。 即如此,依本将之见,接下来便与隆圣帝正面交战,一决雌雄。” 听闻此言,薛毅率先表态。“大将军所言极是!如今双方兵力相当,与其继续这么僵持下去,既消耗粮草与士气,也会耽误北上虎威的时机!正面一战,早定胜负!可行!” “薛将军言之有理!“唐禹迈步出列,随即看向众人。“我玄甲卫本就战力强悍,此刻还与对方兵力相当,正面交战,也当不落下风!” “卑职附议!” 几息之后,杨定、薛刚等人也纷纷出列。 “我等附议!” “兵有优,将有劣……但亦无惧一战!”徐平突然抬眸,眼中闪过几分锐利。“唐禹!“ “末将在!” “我即刻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往徐州大营面呈隆圣帝,邀他三日后在万峰岭一决雌雄!” …… 说罢,徐平让人取来笔墨纸砚,亲自提笔书写战书。其笔锋刚劲有力,每一个字都透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不多时,一封言辞恳切却又不失威严的战书便已写好。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内容无误后,当即盖上帅印,将之交给对方。“派人速去,务必亲手交给隆圣帝!” “大将军放心便是!”接过战书,唐禹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行了,今日就先到这。”说罢,徐平挥了挥手。尔等下去之后,各自整顿麾下兵马,加强操练,做好决战前的准备。玄甲卫仍旧由杨定负责,务必保证战力巅峰!” “末将领命!” 第1648章 “我等遵令!” 待众将退下之后,帐内很快便只剩徐平与林聿伯两人。 徐平走回案前坐下,连同神色也是缓和了许多。“今日议事,林大人一直沉默寡言,想必心中另有想法。 方才众人都在,我未及多问,如今帐内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不妨直说。” 林聿伯闻言先是一怔,沉吟片刻后,整理好思路缓缓开口。“回大人话!这些日子来,卑职左思右想,南境之战想必要不了几日便会有结果,无论战况如何,皇帝恐怕都会将南境交给您。即便战败,最次也会将玉螭划拨给您。 即是如此,治政便是首要之紧! 依卑职看,南境贫瘠,百姓虽多,却有大量土地荒芜,民生更是不济……”他顿了顿,见徐平并未接话,便继续说道:“乱世之下,人心浮动,律法松弛。大人自然没经历耗费在这弹丸之地,故而,想要短期内稳定秩序,必须用重刑。 其次,乱世更需苛政!此“苛政”倒也并非指鱼肉百姓,而是政令与制度之变。依卑职之见,当统一调配资源,集中力量恢复生产。 初期,流民必然大增,但长远看,掌控更多资源才易联合当地士族。先由他们牵头,咱们只需跟着捞便是。只待虎威局势明朗,再行整合调配便是…… 旦行如此,既能防范朝廷,还能减少内部动乱的概率。” “…….”徐平听完并未认同,却也并未反驳。几息后,他随手敲了敲案台。“说具体!” 林聿伯抬手作揖,旋即从袖袍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这是卑职提前草拟好的! 南境这烂摊子,说再多稳定秩序什么的都是虚妄,至于具体……”说话间,他起身往前凑了几步。“地,肯定是不能荒着。 现在的南境,流民满街跑,与其让他们饿肚子闹事,不如请旨皇帝,把镇南王府手里的荒田要来,再划给他们。 定下谁种便归谁种,但前三年收成得交五成给军里,后二年交三成。如此既养了兵,又能让这些人定下来,毕竟没人会跟活命的地过不去。 再者,律法也不能搞些场面上的废话。现在当兵的、跑商的、要饭的全都混在一块,最是容易生出乱子。 凡抢者尽诛、藏兵屠满门、藏甲灭九族。胆敢敢煽动流民闹事儿的,直接以通敌叛国论处。不用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刀先亮出来。”咽了口唾沫,林聿伯继续说道:“士族那边也别想着捞大头,咱们还得拿捏紧着。 他们手里有粮有佃户,咱们刚到南境,虽用着他们,但也只能当夜壶。 依卑职看,愿意出粮出人的,往后保他们的田产家业。胆敢藏着掖着的,一律按勾连南安论罪,总之先把田收了再说。 至于那些个穷秀才、酸儒生,管过账的小吏,还有懂种地的老农,只要能办事,就给他们些个八品九品框着。 管流民分地的、盯着士族交粮的、帮着军里算账的,都可以派上用。 大人英明,这群白包身没个靠山,只能跟着咱们吃饭,总比笼络那些跟士族勾连的旧吏靠谱几分。” 徐平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对方。他眼中虽闪过几分异色,却并未表露出来。 待到林聿伯把话说完,他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而后拾起文书翻阅。“林大人所言颇有些道理,此事本少保已知晓。先退下吧!后续再行商议……” 见徐平这般态度,林聿伯的心中虽有几分疑惑,却也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后,他便转身退出帅帐。 帐内只剩徐平一人,他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万峰岭的位置,若有所思。 林聿伯的治政方略确实可行,但南境的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但要彻底掌控,那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当然,这也并非最重要的。回奉天后,兴许可以考虑将林舒虞纳入府中!他爹以后或许能成为制衡李正我的重要人选…… …………. 转眼过去两日,徐州大营内一片平静。 隆圣帝正与萧如讳在帐中对弈,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局势异常胶着。 “陛下棋艺精湛,老臣远不是对手!“萧如讳手持白子,凝视着棋盘思索良久,又才缓缓落下一子。 “精湛吗?记得前年出席,司徒文与朕对弈了五盘,他那是一盘都没让朕赢啊……..”话到此处,隆圣帝想起来便是咬牙切齿!“朕这一子落下,你可就没棋了!” “陛下这步走得精妙,只不过,老臣觉得还能尝试几许!”说罢,萧如讳缓缓抬头,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听闻此言,隆圣帝放下手中黑子,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屑。“死不认输!就你这气性,徐平都比你通透。换作他,他早就掀棋盘了!”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息后,一名信卒快步走进帐内,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书信。“启禀陛下,徐平派人送来一封战书。” 隆圣帝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他抬手示意信卒将战书呈上,随后展信悦。 信上是徐平亲笔所书,字迹刚劲有力: “皇伯父钧鉴: 自南境对峙以来,两军交战数次,互有胜负。然久战不决,徒耗粮草,苦了将士,亦扰百姓。 今双方兵马皆剩千余,彼此相当,再行迂回周旋,已无甚意义。 侄儿以为,用兵当雷厉果敢,即是两军对垒,自当实力定胜负。故修书一封,邀伯父三日后会猎于万峰岭,一决雌雄。 侄儿徐平顿首!” 第1649章 …… “说谁来谁!”隆圣帝瞥了眼萧如讳,将战书仔细再看一遍方才递给了对方。“徐平是个爽快人啊,所言也在理。 如今双方兵力都不多,再做过多部署,确实没什么太大意义。既然他要战,那朕这作伯父的,自然要陪他一战!”言罢,他抬头看向跪地的信卒。“回复徐平,朕允了他的邀战,三日后,万峰岭,一决雌雄!” “诺!”信卒领命后,躬身退下。 待人走后,萧如讳放下手中棋子,看着隆圣帝的眼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意。“陛下明鉴,万峰岭地势复杂,徐平此人用兵又极为狡诈,倘若有失,莫不是真要将南境划归给他来提调?” “这是你该考虑的事吗?”说话间,隆圣帝眉头微挑,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和善。“收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司徒文都知道激流勇退,你也在朝数十载了,安分点它不好吗?” ”老臣只是……” “行了!场面话就不必再说!“隆圣帝重新拿起黑子把玩,几息后,重重落向棋盘。“三日后的万峰岭之战,决定的并不是南境归属,而是徐平想当个臣子还是想当个盟君。 此间关乎天下计,有些事,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们和稀泥!但有些事,谁要是胆敢伸手,朕必摘其人头,全族杀尽! 听明白了?下去!” ………… 转眼三日过去,约战至期已至,正午,烈阳悬于万峰岭上空,将山石晒得滚烫。 徐平勒马立于阵前,左手按在枪杆上,指腹不停摩挲着枪身。其身旁,唐禹、薛刚、薛毅、宁武等将并马而立,玄甲卫则楔形阵于谷中铺开,众人呼吸匀净,眼底藏着厮杀前的沉凝,千杆枪尖斜指地面,日照下的阴影更是摄人心魄。 对面徐州营呈雁翅展开,明黄色龙纹战袍于谷风中掀动,隆圣帝策马上前,目光扫过玄甲卫的阵形,最终回落在徐平身上。 “南境多山,重甲于谷中周转不便,将他们摆成攻坚阵,惯会整些花活!”隆圣帝的话语听不出褒贬,其声音虽不高,似乎却能穿透谷中的燥热,更带着帝王特有的从容与威压。“徐平啊,玄甲卫的名声还是你爹打出来的,窄谷藏风,引弓不易,可别丢了他的脸。”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回头,只目光扫过麾下的一众玄甲卫。“今日出阵,记住两点! 其一:护好阵形。其二:莫要分散。”他的声音同样不高,依旧穿透风响,落在每个玄甲卫耳中。 几息之后,他缓缓抬眼,目光与隆圣帝隔空相对,既没有臣对君的谄媚,也没有将帅的倨傲,只带着几分审慎的分寸。“陛下明鉴,当年父王带领弟兄们裹着单衣驻守隘口,靠的不是甲胄,是必胜之念,是有死无生之志! 玄甲卫练的便是“重甲破阵”的本事,陛下若要试试深浅,臣便斗胆接下。” 徐平这话说得是恭顺,尾音却暗藏着几分不卑不亢。既没称“侄儿”,也没说“应战”,只以“接下”二字明志,守了君臣分寸,又不失将帅底气。 其话音刚落,玄甲卫阵中同时响起整齐的低喝。“玄甲所至,势不可挡!!!” “玄甲所至,势不可挡!!!”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撞在谷壁之上,回声久久不散。 见此情形,隆圣帝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随即抬手轻挥。 “传本将领!”说着,韩布骤然拔刀,声音带着久经战阵的厉色。“擂鼓!进攻!!!” “呜呜!!!!”一阵号角传开,震耳欲聋的鼓声响彻天地。 第1650章 徐州营并未呐喊,只是有序的分散开来。 几息后,许定山带左路率先冲锋,刀盾手结成盾墙,长枪卒从盾缝中挺枪,众人齐步朝着玄甲卫右路压去。 “杀!”一道喊声乍响,宁武高举长枪,身后玄甲卫飞马而出,只在呼吸间便已杀至刀盾卒前。 武者的确非寻常兵卒可比,只一次冲锋便将许定山前部冲的七零八落。 “一群废物!”瞧着这一幕,许定山怒喝一声,当即策马提刀亲自冲上。 其人刀快如电,只在瞬间便杀入玄甲卫的阵中。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头前数名玄甲连人带马便被劈翻在地。 见此情景,一众玄甲当即围拢,枪尖从四面八方刺出, 面对数名玄甲,许定山倒是淡定。没等枪尖近身,他飞身而下,一脚踩住对方枪杆借力跃起。长刀直劈而下,几颗头颅冲天而起!! “驾!!!”一道喊声响起,宁武催动修为跃马上前,当即和许定山战至一块。即便它修为远不如对方,却凭借着玄甲掩护一时间与之打得难解难分……. “杀!”眼瞅着左翼战至贴身,右路的郭正军猛夹马腹,带着麾下轻骑径直杀向唐禹。 “单打独斗,虽非本将长处!只不过……”唐禹见状抬手一挥,其部人马很快便分三道冲向对方阵中。”咱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顷刻间,二将刀枪交错,瞬间战至一起。 玄甲卫凭借修为于对方阵中左右突杀,而郭正军则凭借修为全程压着唐禹打。 十数个回合下来,唐禹本就独臂,还被郭正军反手一刀划中肩甲。 鳞甲碎裂的瞬间,大量鲜血很快便浸透其战袍。“唐将军就这点能耐?”郭正军冷笑,策马再次冲上前,长刀直劈对方面门。 “老七若在,安有你叫嚣之理!“唐禹眉头紧皱,匆忙举刀格挡,手臂却被震得虎口连连发麻。“弟兄们,随奔将先拿下他!”说罢,他调转马头边战边走,大量玄甲卫则从四周挺枪来援。 …… 左右两翼杀声震天,中路的韩布却是如入无人之境。 他只一人直扑玄甲卫中军,玄甲前排欲挺枪阻拦,却在瞬息间便连人带马被其斩杀。倒到底是八境后期的战将,韩布何其骁勇!其刀芒所过之处,横扫间,除玄甲卫之外的寻常兵卒更是成片倒下。 见此情形,薛毅和薛刚对视一眼,二人勒紧缰绳径直杀向韩布。 “三姓家奴!你的对手在此!”说罢,李尚武飞马而出,未等对方合力杀出,其人便已冲至二将数丈之内。 如此侮辱性的话语引得薛刚勃然大怒,他顾不得理智,当场调转马头杀向对方。 便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韩布刀挑薛毅枪尖,旋即翻身后仰,一记重落,刀背生生砸在对方枪杆之上。 如此势大力沉刀一击,薛毅手中长枪瞬间脱手飞出。见此,韩布趁势近身,长刀顺着马背重重劈下。 “薛刚,你妈了个傻*!”薛毅大惊失色,匆忙一跃而起,其胯下战马当场被劈成两半。 见此情形,已然落地的他突然发力,催动全部修为直直撞向韩布胯下战马,使得两人同时倒地。 “垂死挣扎!”对方如此举动,引得韩布勃然大怒。见对方他伸手去抓地上长枪,他反身便是一刀横扫。 磅礴刀内劲卷起满地尘埃,薛毅瞳孔骤然放大。他旋身腾挪,瞅准时机取枪,目睹着刀芒在自己胸口几寸之上劈向身后兵卒。这一刀若是吃下,明日就得开席……… 第1651章 “吃老子一枪!”顾不得惊叹,他手拍地面腾旋起身,随即脚踩刀刃,挺枪直刺而去。 瞧着对方还有反扑之力,韩布左手擒住枪尖,低身一脚踹出。此一击,俩人虽不得不拉开身位,很快却又再度厮杀在一起………… 日头开始西斜,万峰岭的谷风也逐渐带了几分凉意。这一战,从午时一直持续到了申时三刻,战场彻底成了血肉磨坊。 徐平的玄甲阵形早已没了最初的规整,楔形阵的尖角被韩布冲杀得稀碎,右翼防线更是被撕开一道数丈宽的口子。 兵卒层面,玄甲卫凭着武者的身手,每一次交锋都能斩杀数不清的徐州营士兵。可将领层面,隆圣帝麾下的将领却把徐平这边打得节节败退。 杨定和卢承远打得难解难分,一时间断然不会有结果。 唐禹被郭正军逼至谷边,手中马刀也被砍出数道缺口。其臂上战创深可见骨,每一次挥刀抵挡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 宁武则更惨,他本就与许定山有极大的修为悬殊,即便有玄甲卫打掩护,依旧被杀得抱头鼠窜。 如若非要说,薛刚虽被李尚武拖住,却游刃有余,除了难以抽身驰援,反而时不时还能占据上风。 看着眼前的战况愈演愈烈,局势也愈发艰难,徐平自是目眦欲裂。 隆圣帝自然是没有下场,否则还打你妈卖麻花!即便如此,鱼定方同样未加入战场。他只横刀立于皇帝身侧。只要自己出战,对方瞬间便会袭来…… 现场已然是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更是随处可见。犹豫几息,徐平握紧手中长枪,深吸一口气后,他轻夹马腹,踏云骓嘶鸣一声,驮着他缓缓出列。 “徐将军,身为三军主帅,你也打算下场参战吗?”果不其然,鱼定方眉头一皱,拍了拍马鞭缓缓出列。“若是如此,那末将便陪你过上几招。“(徐平是正二品征南将军,鱼定方是从二品。) 二将还未开打,不远处却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响。“宁武,受缚吧!”许定山提刀立在对方面前,刀身滴下的血珠落地上,晕开一小滩血渍。“玄甲卫的确厉害,可你们撑不住!” 听闻此言,宁武突然抬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刚想提枪反击,许定山的刀便已架在其的脖颈上。“你父王是个人物,你也不差,只是年少罢了!再打,本将可就不留手了!” 见此情形,徐平正欲开口,韩布却已将薛毅连人带枪拍飞数丈。“徐平,你可要看清楚些了!”其声音带着碾压的冷意,刀芒一闪,又将薛毅的战盔打落在地。“你的将扛不住了,你的阵也撑不住,再打下去,你麾下这些弟兄,一个都活不了!” “……”徐平抬头望去,只见薛毅靠在岩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明明就只差一点,明明可以摆脱棋子的身份…….他不甘心,极其的不甘心。 不说李尚武和韩布乃八境后期战将,这里每一个都是大周排得上号的武将,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之辈,难不成谋划那么久,还得回到原点吗……… 许是瞧出徐平脸上的阴沉,韩布将长刀重重一劈。磅礴的内劲裹挟着不可匹敌之力,擦着薛毅的身旁将其背后岩壁劈裂数丈。“还不束手就擒?再战不过徒增亡魂!” “老逼登!你装你妈呢?”就在此时,谷口坡道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沉、猛,迅,恰似惊雷滚过石地。 紧接着,一声洪亮的呐喊穿透厮杀声,震得谷内兵卒耳膜发颤。“老大切莫惊慌!阿虎前来助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黝黑的瘦影策马冲来,粗布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待入谷内,裴擒虎将手中一对玄金八面破骨锤重重朝向徐州营兵卒所在之地掷去。 “轰!”的一道巨响,漫天烟尘裹挟着数不清的哀嚎声传荡开来。待到烟尘散去,一道十余丈宽的巨坑处满地碎肉。裴擒虎拉动战马一跃而起,顺势拾起八面锤杀向阵中。 只一瞬间,徐州营拦路的兵卒如同纸糊一般连连飞起,或被砸得骨碎筋断,或被气浪扫飞数丈之外,几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见此情形,韩布骤然回头,连带着握刀之手都不自觉紧了半分。他征战数十年,从未见过有人提着如此重的兵器,还能有这般威势。 未等他缓过神来,裴擒虎便已杀到卢承远身后。“先吃你爷爷一锤!!! 话音落,数百斤重的左锤径直砸下,卢承远身旁亲卫来不及反应便被砸的脑浆飞溅。 只半息,右锤瞬息而至。 见此,其人更是大惊失色。匆忙提枪抵挡的瞬间,枪杆骤然断裂,整个人当场被砸飞十余丈外,撞在岩壁上吐出大口鲜血! “还有谁?!”裴擒虎手提双锤,目光环顾四周,竟是无一人敢出声!!! 第1652章 …… 就在裴擒虎叫阵之际,许定山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手中长刀高举,刀锋于日下划出一道冷弧,拍马便朝那黑瘦身影冲去。“竖子胆敢如此放肆!!” 说话间,其胯下战马通灵,奔至半途人立而起,许定山借势腾空,磅礴刀劲直劈裴擒虎后心。刀风裹挟着八境武者的内劲,竟将周遭尘埃卷得漫天飞扬。 见此情形,裴擒虎却似背后长眼,左手玄金锤骤然后撩。“偷袭可不算本事!”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锤刀相撞的震波顺着刀身传导,许定山只觉虎口发麻,整个人被震得倒飞三尺,落地时非但踉跄了数步才稳住身形,连带着掌心也渗出点点细密血珠。“你这贼子,好大的气力?!!!“ “我来助你!”未等其缓过劲,右侧马蹄声已如惊雷炸响,郭正军挺枪杀出,枪尖寒芒点点,直刺裴擒虎咽喉,正是绝技“云中三叠”。 一枪虚晃,枪尖擦着对方耳畔掠过,带起一缕黑发的瞬间,第二枪直取心口,枪势迅猛如蛟龙出海,未给对方后退的机会,第三枪却是突然变向,斜挑裴擒虎握锤手腕。 只在须臾间,三枪衔接无缝,泛起阵阵尖锐的破空声响。 见对方枪头连连刺向自己左臂,裴擒虎当即弃掉左手锤,而后右手重锤横扫,以蛮力硬撼枪尖。 玄金锤与精铁枪相撞的一瞬,长枪顷刻间便被反震落地!!! 也就在对方铁枪落地之际,裴擒虎已然欺身近前,膝盖重重顶向对方马腹。 战马吃痛嘶鸣,前蹄骤然跪地,马背上的郭正军被迫翻身落下。他刚要伸手去捡地上的精铁枪,却见一道黑影迎面袭来! 裴擒虎拾起地上的左手锤掷出!巨锤带着呼啸风声直逼对方面门。 见此情形,郭正军瞳孔骤然放大。他慌忙侧身翻滚,锤体径直擦着肩甲飞过,砸在身后岩壁之上,碎石迸溅间,数块硕大的碎石当场砸中其后背。 他闷哼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一旁的鱼定方瞬间提刀跃马而出。“郭将军莫惊!待本将前来相助!” 其人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许定山同样一跃而起,俩人瞬间对裴擒虎形成合围。 “攻他下盘!”说罢,许定山挥刀从左侧劈向裴擒虎后腰,郭正军一个翻滚拾起长枪,枪柄从右侧飞速砸向裴擒虎膝盖。 “有破绽!” 见二将左右夹击,鱼定方高举大刀从正面顺势冲杀而去。三人皆身经百战的宿将,不过几息便已形成默契。 即便如此,闪转腾挪间,裴擒虎却是越打越兴奋。 他巨锤在手如臂使指,左手架开鱼定方之际,故意卖个破绽,任凭刀口擦着自己小臂划过。 鱼定方见状,长刀顺势前送,却没料到裴擒虎借着这股力道,骤然旋身,右锤携万钧之力重锤而下,“嘭”的一声砸在许定刀背之上,使其整个人跪倒在地。 只此一击,许定山只觉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在其踉跄后退间,腿甲缝隙处瞬间被鲜血浸透。 虽未骨折,却也伤了筋脉,左腿是再也无法发力。见状,郭正军怒喝挺枪柄直刺,却被裴擒虎侧身一仰,锤柄顺势扫在对方背心。 “这什么怪物……”郭正军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撞在鱼定方身上,两人皆被震得连连后退数步。 见此情形,裴擒虎缓缓蹲下,而后一跃而起,重重落在岩壁旁。扫视眼面前三将,他弯腰拾起左锤,而后将双锤架于肩膀,大步朝着三人走去。“来啊!继续!小爷我还没尽兴!” 第1653章 三将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愣在原地。 这才二十余合的交锋,许定山左腿已然血流不止,只能单膝跪地,长刀撑着地面方才勉强支撑。而郭正军背甲凹陷,显然也是受了不小的内伤,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异常急促。 此刻的三人,唯有鱼定方还能支撑,却也额头见汗,握刀之手不自觉的越握越紧…… 见三人不再攻来,裴擒虎用力甩去锤上的血渍,黑瘦的脸上满是嗜杀。“就这点能耐?” “竖子狂妄!”其人话音刚落,一道破空声骤然从头顶传来! 韩布不知何时已跃至半空,他双脚于马背上踩下,手中偃月长刀高举过顶,刀身泛起淡红色光晕,那是八境后期武者即将把内劲练至圆满的征兆! 说时迟,那时快!光晕流转间,连带着周遭空气都被刀气凝结。“看刀!” 韩布声如洪钟,一字一句都带着内劲,震得人耳膜发疼。话音落时,长刀骤然劈下,刀风竟将谷内气流引动而起,形成一道半丈宽的气刃。 气刃所过之处,地面的枯草、灌木被连根拔起,碎石、沙尘被卷得漫天飞舞。 见此情形,裴擒虎脸色一变,迅速将双锤交叉举过头顶。 “轰”的一声巨响,气刃撞在锤体上,似乎连整道峡谷都震颤不已,岩壁上的碎石更是簌簌落下。 只此一刀,裴擒虎双脚深陷土中,地面裂开数道蛛网般的纹路,更从其脚边延伸出去数丈之远。 “……”他喉头微动,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你……又是何人?” …… “大周骠骑将军,韩靳鍾是也!”韩布落地之际,长刀拖于地底,刀刃与岩石摩擦,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区区后生,不知天高地厚!”刀过处火星四溅,他每走一步,脚下地面皆微微下陷,周身内劲如狂澜般汹涌,将数丈内的尘土逼得连连散开,形成一圈无形的内劲气浪。“老夫今日便教教你何为谦卑!!!” 说罢,其长刀突然横斩,刀光如练,直取裴擒虎腰间。 这一刀看似平淡,却封死了裴擒虎所有闪避的方向。往左,会被刀气扫中肋下。倘若往右闪转,便会露出后背破绽。后退,则被刀势压制,再无反击之力! 即便如此,裴擒虎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 他突然弃了右锤,左手锤横扫的同时,身体竟以诡异的角度扭转,腰部向后弯折,几乎与地面平行,这才堪堪避开此击。 就在刀芒擦着其腰间衣衫划过的瞬间,他右手忽然般探出,稳稳抓住对方的手腕。 “来啊!小爷可不是吓大的!”得益于天生神力,即便修为不如韩布,裴擒虎腕力却足以裂石。他左锤撑地,右手死死扣住对方腕骨。 韩布只觉手腕一麻,随之运功相抗,左手成拳,带着浑厚的内劲重重砸向对方面门。 尽管如此,裴擒虎却不松手,任凭拳头砸在自己脸上,鼻血瞬间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前的衣衫上。 他非但没退,反而凭借蛮力将身体猛然向前一冲,额头重重撞向韩布胸口。 “……”吃下一记头槌,韩布被撞得连连后退几步。他刚要提刀再上,却见裴擒虎已拾起油手锤,双锤再次舞动起来。 这一次,裴擒虎不再硬拼,而是借着地形辗转腾挪!他踩着地上的碎石,时而跃起,时而翻滚,双锤专挑韩布刀势转换的间隙攻击。 第1654章 韩布一刀劈下时,他便用锤柄砸向对方的刀背。韩布收刀防御时,他又以锤头扫向对方的脚踝,使之不得不分心防守。 短短片刻,俩人已近身缠斗。韩布是越打越闷,他征战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战法。明明有着万钧之力,却偏要钻营破绽,每一击都精准落在自己必须防守之处。 反观裴擒虎,虽脸上带血,胸口被刀风扫出数道深可见骨血痕,却依旧精神抖擞。非但双锤舞动的速度丝毫未减,眼中的嗜杀之意反而更浓。 “再来!!”裴擒虎大喝一声,左锤虚晃一招,看似要攻其胸口,实则手腕一转,锤体突然变向,径直砸向对方手中刀杆。 对此,韩布勃然大怒,八境后期的修为更是不再保留。他放弃防守,内劲裹着刀势欺身而上,先一步压得对方呼吸缓滞。 对方突然变换打法,仓促间,裴擒虎举锤格挡。“铛”的一声脆响,玄金锤竟被震得向上弹起半寸,虎口瞬间麻得失去知觉,鲜血顺着锤柄止不住的往下淌。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韩布的第二刀已斜劈而来,刀芒直取对方握锤的右手腕。 这一刀又快又狠,显然是要废了自己握锤之手。裴擒虎慌忙一缩,刀刃擦着锤柄飞速划过,却还是在其手腕上留下一长道伤口。 “你妈了个****!”他刚想挥锤反击,韩布的第三刀已贴着地面扫来。刀风卷起碎石,直削其膝盖,逼得裴擒虎只能后跳躲闪,连半分进攻的空隙都抓不到。 “光靠蛮力,于老夫无用!”说罢,韩布身形突然加速,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刀招连连落在对方周身。 时而直刺心口,时而横斩腰腹,时而劈向锤柄,每一刀都带着碾压性的内劲,将裴擒虎的活动范围压缩在两丈之内。 如此急风骤雨般的攻势,裴擒虎只能双手握锤,凭着感知硬扛。即便如此,他能勉强挡住要害,可每一次格挡,手臂都会被震得连连发麻。短短几个呼吸,其肩下、腰侧便已添了数道深浅不一的刀伤。 见对方依旧战意不减,韩布突然变招,长刀竖劈之后骤然收势,转而用刀背拍向裴擒虎左肩。 这一击裴擒虎猝不及防,被重力拍得踉跄数步,连带左手锤也险些脱手。 他刚想要调整姿态,韩布的长刀却已再次刺来。刀尖直指其咽喉。 面对如此一击,裴擒虎被逼得只能后仰下腰,鼻尖擦着刀刃划过,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其狼狈起身之际,韩布欺身近前,刀身虽抵在对方胸口前,却没有再进半分。“你还想反击?”其人的声音冰冷,内劲顺着刀身缓缓传出。“小辈,你可服气?” “老子不服!”裴擒虎咬着牙,双手死死握着横于胸口的锤柄,试图以蛮力推开长刀。可这股内劲如重山压顶,他连半分都推之不动。 见此情形,韩布突然收刀,而后再度将刀尖拖地。“年轻人有点东西,但不多!”话到此处,他拖刀上前,刀尖于地底划出深口几尺的痕迹。 “小爷跟你拼了!”说罢,裴擒虎催动修为一跃而起,再度与对方战至一团! 接下来的交手,韩布的刀招始终贴着裴擒虎的要害游走,时而用刀身压制其锤势,时而用刀芒逼得对方四处躲闪,却始终留着一线余地,没使之受致命打击。 尽管裴擒虎拼尽全力,每一次却都只能勉强护住要害,想要挥锤反击,却是如何都寻不到合适的的机会。 又十几个回合过去,他双锤舞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动作也从最初的悍勇变得狼狈,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不停滑落。 “铛!”又一次格挡后,裴擒虎的手臂被震得再无握力,左手锤的锤柄于掌心打滑,他慌忙握紧,却被韩布抓住空隙,刀身斜压在锤面上,将他的左手锤逼得向下倾斜,露出右侧空当。 对此,韩布却没有继续进攻,反而收下了几分力道。“怎么?握锤的力气都没了?” “你妈的!”裴擒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连连后退拉开距离。此次交锋下来,他胸口已然剧烈起伏,连带着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你这是武者的打法,而非战将!如若老夫所料不错,你师承张启圣那个老神棍吧?”说话间,韩布手腕微翻,缓缓收回长刀。“老夫若想取你性命,你已死了数次!后生仔,有没有兴趣来老夫麾下效力?” 听闻此言,裴擒虎先是一愣,而后抬头环顾一圈四周的兵将。“要战就战,小爷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至于投你麾下,哼!咱和大哥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想都别想!” “…….”此话一出,徐平双目微凝。几息之后他深吸口气,旋即看了眼远处的隆圣帝。“到底是陛下技高一筹,臣……” “行了!不过是以大欺小,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话未说完,隆圣帝却是侧目摆了摆手。“再战无意,到此为止吧……” 第1655章 …… 突然的叫停,徐平双目微凝。几息后,他抬手一招,麾下的玄甲卫接连退出战场。 见此情形,宁武、杨定等将缓缓退后,薛刚也在挑开李尚武兵器间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徐平的身旁。 远处,隆圣帝勒马立于高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脸色虽平静无波,眼底却闪过几分复杂。 “此一战,你算不得败!”说话间,其身后缓缓浮现浮现出真龙气劲,龙影盘旋升空,高达数丈,龙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威压笼罩整个峡谷。“徐平啊!做得很好,没有让皇伯父失望!”隆圣帝虽然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能清晰传入现场每个人耳中。“收兵之后你随朕来一趟大营……”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是落地了。他很清楚,从今日起,自己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即便不看徐沧,自己也有了正面博弈的资格! 只是……伯侄情分,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驾!“隆圣帝勒紧缰绳轻夹马腹,在其缓缓调转马头之时,又瞥了眼远处的徐平,语气依旧平淡。“韩布!” “末将在!” “传令撤军,即刻回营!” “遵旨!”韩布抱拳领命,转身对着残余的徐州营士兵大喝一声。“陛下有令,撤军!” 短暂的愣神,徐州营兵卒如蒙大赦,纷纷爬起来,或是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或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谷外撤离。 徐平看着徐州营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几息后,他抬手抱拳,朝着场内众将微微躬身。“此一战,聚集了戍边司、禁卫军以及京卫司近乎半数的战将……但是,咱们依旧能与之打得有来有回! 蒙诸君死战效命,徐平在此多谢了……”说罢,他朝着裴擒虎微微颔首,旋即策马朝向徐州营所在之处飞奔而去。 “大将军威武!玄甲卫威武!!!” “大将军威武!玄甲卫威武!!!” “大将军威武!玄甲卫威武!!!” 呼喊声此起彼伏,久久回荡在这空旷的万峰岭山谷之内……………… 徐州大营,帅帐内。 烛火跳动,映在鎏金帐柱上,将两道身影拉得左右晃动。 徐平随隆圣帝入帐后,便见皇帝抬手屏退了左右,就连此来南境随侍的韦全也躬身退至帐外。 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外界所有声响,帐内只剩君臣二人相对而立。 “愣什么?过来!”说罢,隆圣帝缓步走到沙盘旁,指尖轻轻拂过标注着万峰岭所在的木凸之处,沉默片刻后才转过身来。“此番在万峰折腾许久,可有感触?” 这一闻倒是突然,徐平垂手而立,神色恭敬却没有半分谦卑。“回陛下,此战,微臣悟得三事。 其一,自然察势为先。 兵者,非逞勇之器,乃顺时应势之舟。当观天时之阴晴寒暑,度地利之险易广狭,审敌势之虚实劳逸,而后可动。逆势而进,譬如以卵击石,难成其功。 其二,当是抚士为本。 三军之众,非木石。当察其饥寒,恤其劳苦,赏罚必信,恩威并施。士卒亲附,则赴汤蹈火而不辞。若失其心,则上下离德,虽有良策,亦难推行。 其三,战者持重为要。 兵事诡谲,变幻莫测,不可轻举妄动。当静以观变,谋定而后发,寻机避其锐气,击其惰归。若因贪功冒进,轻启战端,必致首尾难顾,祸及全军。” “嗯……”隆圣帝闻言微微颔首,随后走到案前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锦凳。“看得通透,却只明其一不明其二。”说罢,他端起案上凉茶抿了一口,目光也是愈发深邃。“察势、抚士、持重,乃为将者基本功架。然行军在外,尚有几处关窍藏于其后。 第1656章 用兵者,通变破局。势非恒定,若固守初见之形,敌变而我不变,纵前期察势再明,无异于胶柱鼓瑟。 帝丘一战,宁毅守隘口,武敬山辨得己部粮草线长,率军奇袭以求先机。本以得势,又知韩忠主力不在,故而怠安。却不料宁毅反守为攻,出其不意,焚其粮草军械,以至人数优势尽丧。此非不察势,乃不善因势而变也。”说罢,隆圣帝也替徐平倒上一杯清茶。“帅者,所谓驭下有度。抚士固要,却不可过纵。 兵将若恃恩而骄,视军法为无物,虽亲附主帅,却难成阵列。 昔年,耶律洪阳率军南下,厚待部曲却失之宽纵。燕城一战,其亲信董城违令冒进,终致前锋大败。此亦非不抚士,乃未于恩威立住铁矩是也。” “皇伯父圣明!日前薛刚冒进,被您伏击于大营,侄儿当全营之面杖责,亦是此意!”徐平抬手作揖,举杯缓缓饮下半盏。“此人终乃大梁旧部,又是新投麾下,非如此,自当诛之以儆效尤!” “你能看透此处,却有成长!”说着,隆圣帝轻拂须髯,泛起若有若无的浅笑。“梁将投你麾下,便是生了叛主之先,无论缘由几何,终需多加防备。 譬如宇文萧,他在定平随韩忠驻军,可有按月一报?按季一禀?该敲打不可手软,该赏赐不可吝惜。”话到此处,他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所谓谋深虑远。持重,非畏战,更要算及战后。 你北上虎威,若仅顾一时避锐,却弃了粮道、丢了援路,纵保得一军无伤,亦陷全局于被动。 譬如司徒孝呈,他师从韩忠,却未得其用兵精髓所在。每战必谨守稳妥,却多次因错失粮道、延误战机,终是难建奇功。 此非不持重,乃未将一时之稳,系于全局之胜也。”说罢,隆圣帝将茶盏置于案上,抬眸再度看向徐平。“夫战将之勇是为刃,兵力部署是为鞘,统帅之能,乃握鞘持刃之根本。 你今日所悉,无论协同、变数、士气,皆是“术”,而非“道”。你可明白?”未等徐平开口接话,他便继续说道:“徐平,虎威一战,你将面对天下最为顶尖的统帅。 无论慕容烈还是吴青峰,亦或是顾应痕,皆百战不怠……即便皇伯父对上,也未敢言胜。 所谓统帅无能,累死三军,切记!!!” 听着对方缓缓道来,不自觉间,徐平的身子已然微微前倾。“皇伯父所言侄儿谨记!对上他们,取巧大于死斗,成败,或许还得看父王能给北蛮制造多大的压力……” “这个自是如此!”听闻此言,隆圣帝点头颔首。“不过,东卢那边也非省油的灯!既然两国合兵讨伐,光靠耶律武阳和白家自然是守不住的。 你此番重回大梁,虎威只是跳板,目的还是为了扎根。”一边说着,隆圣帝一边将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他国立足,首忌锋芒过露,却也忌藏锋过深。 初期夺政,需做“吃得亏的傻子!” 想靠姜云裳拉大旗,便要寻机镇边,更要在镇边时暗中将大周的军制融入新麾。 若遇朝中生变,梁境必然动乱四起。 你可借着平乱之名,打压那群摇摆不定的诸侯,并将剿来的粮草分三成给那群诸侯所辖的士族。即便只换一句“徐少保仁厚”,你也不吃亏!” “皇伯父的意思是……” “世人看利不看脸,只要舍得,借世家之力反制那群诸侯不难!”话说到这,隆圣帝先是顿了顿,几息之后语气又陡然转厉。“待你根基稍稳,便要做“带刺的乱头”。 第1657章 大梁朝堂虽颓,亦有派系之争。你无需站队哪方,也无需急着结党,只需在一众派系相争时,偶尔递一把“刀”! 但要记住,你递的刀不能致命,要让这群人斗伤而不斗死…….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来求你,你才能做那个居中调停的“关键人”。 譬如顾应痕,他能在短短几年内掌控大梁朝政是靠武,拼这个,你拼不过!所以要绕道潜行,用调停的斗手段渗透进去,从内部打破他的平衡。 一旦朝内平衡失调,朝外又四处战火,即便是那老贼,也会首尾难顾!” …… 此话一出,徐平眉头微蹙。“若是顾贼察觉侄儿从中渗透,恐怕会提前下手……” “察觉便察觉,只要你还有用。”隆圣帝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帝王的权衡。“大梁如今内忧外患,北有元武虎视,东有大周垂涎,不到万不得已,顾贼不会对你动手,这才是你能与之周旋的根本。” “岩台大营的兵符已落入季书同手中,他如今已投靠了姜云裳,若联合镇南军,或许可以在顾应痕驻守虎威之际,率先夺取奉天内城的掌控权!” 徐平话刚说完,隆圣帝便将沙包打的拳头敲在他脑瓜上。“愚蠢!”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篡夺政权也不是你这么个篡夺法,你又不是梁人,光靠姜云裳的身份是不够的……. 撤下他国朝臣,不能用“杀”,要用“换”。 先联合姜云裳窃政,以各州民怨为由,派遣朝臣前去安抚百姓,切记,这里还不能涉及到顾党的人。 只针对那些宣帝旧臣,将他们一个个“举荐”到地方上去,迅速调离权力中心。 至于替换之人,多选些寒门士子。”话到此处,隆圣帝语气放缓,却更显阴鸷。“只要你不动顾党的人,碍于虎威严峻,短期内此獠不会有心思插手。 而大梁士族垄断朝堂多年,寒门子弟难有出头之日。如此,你便出面为他们铺路,给他们官做,教他们理政,让他们知道荣华富贵不是大梁皇室给的,是你徐平给的。 不出三年,朝堂之上除了顾党,半数官员都会是你的人,而你便是徐党的魁首!” “……”徐平心中仔细思虑,许久之后方才出言问道:“那些士族怕也不会任我宰割。” “寻机加速他们内斗!这群士族本就斗了几代人,挑唆不难。”隆圣帝走到帐边,抬手望着帐外漆黑的夜色。“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你再以“平息内乱”之名,出兵接管他们的产业和佃户,既得了实利,又得了功绩。 谁敢反抗,便诛谁全族!毕竟这种事,你干得还是挺拿手。 至于篡政嘛,最忌急功近利。你得温水煮青蛙,整合军权后先除异己,再控朝堂,最后断皇室财路。 大梁皇室的粮仓在哪,盐铁司、钱袋子又由谁掌管,税银如何押运,清户收粮多少,你都要摸得一清二楚。 待时机成熟,只需断了奉天粮草,停了国库税银,再推姜云裳出来辅政,堂而皇之的架空皇室。 好在顾贼也含篡逆之心,这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只要手段得当,办到这些不难。 只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最后再与顾应痕一较高下。胜,则大梁落入你手。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听得徐平心潮澎湃,几息后,他起身抱拳行礼。“皇伯父教诲,侄儿受益匪浅。 只是侄儿还有一问,倘若侄儿在大梁夺得政权,可否联合大周共伐元武?” 第1658章 此话一出,隆圣帝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没那么容易。要想吃掉元武,北蛮也必须参与。” “原来如此……”徐平不再出言,这话与李正我如出一辙,看样子,未来还任重而道远。 见对方沉默,隆圣帝轻拍其肩膀。“他国夺权离不开驭民,记住,百姓不是子女,只是工具,也是根基。你无需对他们好,只需让他们“怕“与“盼”并存。 “怕”,便是立规矩。偷盗者断手,作乱者杀头,勾结外敌者凌迟灭族。 律法从不需要仁慈,只需严苛。让那些百姓知道,犯了错便会付出他们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如此他们才会安分守己。 “盼”,便是给甜头。”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每年灾荒之时,开仓放粮,但只放三成,让他们够活却不够饱。 修路建城之时,得给工钱,但只给够买粮却难有结余,让他们为了生计不得不记住你。 所谓爱民如子,那是屁话。得让他们认识到日子能过下去,便是托了你的福。若想过得更好,那便要听你的话。” “侄儿谨记皇伯父教诲。” “行了,时候不早了!”说罢,隆圣帝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奏折递给了徐平。“南境离京城太远,你要兼顾岳州,断然无法完全掌控。 朕已下旨,玉螭乃至玉螭以东五百里,全部划给你来提调。 此地土地肥沃,又有铁矿,你可派亲信在此练兵、囤粮,作为日后攻略大梁的核心根基所在。” 徐平接过奏折,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盖着鲜红的玉玺,字迹苍劲有力。“侄儿……谢皇伯父恩典。” “你也不必谢朕,利益是靠实力争取!”隆圣帝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你若能在大梁成事,大周便多了一个强援,日后对抗元武,也多一份胜算。”说罢,他朝着帐外大声喊道:“韦全。” 几息后,帐帘应声而开,韦全躬着身子快步而入。“老奴在。” “摆酒,三杯。”隆圣帝语气平淡。 韦全不敢耽搁,连忙吩咐人端来酒壶和两个酒杯,一一摆放在案上。待下人退去,他也躬身退至帐外,再次合上帐帘。 隆圣帝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徐平倒了一杯,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走到帐中央,将酒缓缓洒在地上。“这第一杯,敬历朝历代为大周战死边疆的儿郎们。 是你们流尽热血,才护我大周河山!此恩此德,纪凌永世不敢相忘。” 听闻此言,徐平连忙端起酒杯,也将酒水挥洒在地。“臣同敬。” 长出一口浊气,隆圣帝又给自己缓缓倒满一杯。这次,他端着酒杯,目光望着帐外,语气带着深深的感慨。“这第二杯,敬这些年来为大周效命的臣子们。 你们或征战沙场,或运筹帷幄,或安定庶民,或守土开疆。没有你们,便没有大周。 这一杯酒,朕敬你们,也敬宁毅、司徒孝康、欧阳正奇、还有纪恒!”说罢,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隆圣帝再次拿起酒壶斟酒,也将徐平的倒满。“至于这第三杯,朕要敬你! 愿你在大梁旗开得胜,将我大周战旗插满大梁的每一寸山河。” “陛下…..”徐平心神一颤,赶忙仰头饮尽。 “夜已深!回吧。”言语间,隆圣帝亲自替徐平掀开帘布。“少年郎,慢行……” “陛下……”徐平躬身行礼,握紧双拳缓缓走出了帅帐。“保重龙体,臣……告辞。” 隆圣帝望着徐平离去的方向,始终没有离开帅帐。一阵狂风席卷,帘布沙沙作响。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走出帐外。 “陛下……” 见此,韦全连忙上前搀扶,却被隆圣帝挥手推开。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他负手而立,望着漆黑的夜空,眼中满是复杂与不舍。 “咳!咳咳!”伴随着一阵剧烈咳嗽,隆圣帝取出手帕捂嘴,手帕只一瞬间便被染上了一片猩红。 直到徐平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他方才缓缓转身。今日这一见,应当是你我此生最后一面了!待你在大梁成事之日,朕恐怕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无需介怀,更无需忧伤!即便命归九泉之下,朕亦会身化帝魂,庇佑我周人武运昌隆! “再会了,少年郎……” 第1659章 …… 徐平离开隆圣帝大营时,夜露已重。 胯下踏云骓似通人心,步伐跑得极快,蹄铁踏过碎石路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也是格外清晰……. 回到军营,已是子时。 帐外巡夜的兵卒见了他纷纷收刀躬身,却都默契地没有出言。这位年轻的大将军自万峰岭回来,周身气息似乎沉得吓人。 徐平没有回帅帐,只是勒转马头,朝着营后一处小山坡行去。 那是他往日勘察地形时所发现,坡顶光秃秃的,只长着几丛耐旱的矮草,却能将整个大营与通往玉螭的官道尽收眼底。 此刻月色正好,银辉洒在坡上,将地面照得亮堂堂的,连草叶上的露珠都泛着微光。 “吁!”徐平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系在一根老桩上,踏云骓温顺地打了个响鼻,低头啃食着脚下的枯草。 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徐平掀开尾袍缓缓坐下,双手撑在膝上,目光不禁望向远处的黑暗。 夜色里,大营中隐约能看到些许灯火,似乎还有兵卒处理伤口时的哀嚎。 隆圣帝的话在耳边回响,那句“少年郎慢行”!像根细枝,扎根在徐平心头,连带着胸腔里都泛起一阵燥闷。 他想起方才在帅帐中,隆圣帝教导自己该如何领兵、该如何略政、该如何驭下、又该如何夺权。 直至最后,想到对方递来文书时指尖的微颤,原来帝王的权衡背后,也藏着这般难以言说的托付。 “算上奉天外城,如今的我,几乎已坐拥两州之地。面对任何人,我似乎都有了执棋的资格……”徐平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腰间玉佩。 那是徐沧给的物件,这些年无论征战到哪里,他都带在身上。交给纪凌后,对方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又还给了自己? 从前,总觉得自己是棋盘上的一颗子。 可万峰岭一战后,徐平突然明白了,所谓棋子,不过是没找到自己棋盘的人。 如今,大梁就是我的棋盘!!! 念及于此,他想起林聿伯日前递来的那份治政文书。 文书中的每一条都透着股狠劲,划荒田给流民,收五成粮养兵;用重刑治乱世,抢者尽诛、藏甲灭族;借士族之力却不被牵制,还要用寒门士子掺沙子。 乱世安稳,本就没有慢慢来的余地。兴许将林聿伯留在此地,是个极有先见的举动…… 裴擒虎从神京而来,那个黑瘦的汉子提着双锤杀进万峰岭时,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勇劲,让人记忆犹新。 除去八境后期的薛刚,自己麾下再添一顶尖战力。按推算,阿虎可敌八境中期,后期也能周旋一二…… 唐禹是家将,宁武是特例,除他俩外,许阳、李庆、郭子韬、张老四乃大周勋贵之后。薛毅、薛刚、薛勇、宇文萧、杨定、林聿伯,则是降将。而李正我、孟然、吴文渊、李善等人,乃天下学宫之士。 自己麾下,不说能人辈出,却也基本上成型。这些人跟着自己,有的是为理念,有的是为前程,可若是自己给不了他们想要的,这份忠心又能撑多久? “怕与盼……”徐平想起隆圣帝说的话。“让百姓怕规矩,盼甜头”。而麾下将士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怕军法森严,却也盼着跟随自己能建功立业,享无上荣光。是该好生谋划了…… 二更已过,山风带来阵阵凉意。 徐平靠着老桩抬头冥想,直至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第1660章 踏云骓早已吃饱,见主人起身,随意甩动起尾巴。徐平拍了拍马背,翻身跨上,朝着大营的方向行去。 晨光下,他的身影比往日更为挺拔,眼底的迷茫也已散去。 回到大营时,营内已经有了动静。 火夫早已开始灶饭,炊烟袅袅升起,兵卒三五成群的从帐内走出。 “见过大将军!“瞧着来人,亲卫快步上来牵起马缰。 “……”徐平翻身下马,对手将马鞭丢给了对方。“传本将令,让林聿伯、唐禹、薛毅等所有将领,半个时辰后帅帐议事。” “诺!”亲卫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几息后,徐平径直走向帅帐,帐内的烛火还未熄灭,案上放着林聿伯递来的文书,旁边还高悬着玉螭郡的舆图。 约莫半个时辰后,众将陆续到来,帅帐内很快便已站满了人。 “我等参见大将军!”众人拱手抱拳,目光齐刷刷看向主位上的徐平。 “诸位,今日召集你等来此,有两件事要宣布。”徐平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息后,他从袖袍中取出份文书随手扬了扬。“昨日与陛下议事,陛下有旨:玉螭及玉螭以东五百里,划归我镇南军来提调。 换言之,从今日起,那片地,便是咱们这群人的。” 话音刚落,帅帐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玉螭划归给咱们?”薛刚第一个忍不住,语气中满是探究。“不会有诈吧!” “有什么诈?都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唐禹颇为激动,连带着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扬。“有了玉螭,日后攻略梁地,便可进退无忧。” “正是如此啊!”薛毅大步出列,随即拱手施礼。“有飞云天险,又有西宁同玉螭兜底,真乃天佑我等!恭贺大将军!!!” “我等恭贺大将军!!!” 众将纷纷附和,一时间,帅帐内满是道贺和吹捧之声。 “行了!别吹了!”徐平坐在主位上,看着众人激动的模样,缓缓抬手,示意安静。“玉螭虽好,却也不是现成的安乐窝。 此地流民众多,士族盘根错节,还有不少荒地等着开垦。若是经营得不好,别说成为根基,恐怕还会成为拖累。”他顿了顿,将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今日召集大家,除了宣布此事,徐某有些话想与诸位说说……” …… 见之起身,众将面面相觑,旋即纷纷退至一旁。“还请大将军示下!” “请大将军示下!!” “今日在此,本将不想与你们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言罢,徐平话锋突然一转。“你们跟着我,或为名、或为利、或为高官、或为厚禄。 若说我徐平有多大的人格魅力让诸君舍命相随,那是屁话。没有粮草,谁替你打仗,没有饷银,谁给你卖命? 在他妈当今这个乱世,好挣的银子它不干净,干净的银子它又不好挣。好挣的银子要人命,不好挣的银子又会要咱们的命。 所谓人间正道是沧桑,沧桑的尽头全他妈是伤。百姓把命卖了,换成柴米油盐酱醋茶。当兵的把命卖了,换成军饷铜板顶戴花。百姓们饿肚子,国会乱。当兵的饿肚子,咱会亡。 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老子不要求你们往后手脚干净,该替你们争取的利益,老子不吃,也让你们吃饱,让底下的弟兄们吃饱。 弟兄们总是调侃徐某,说胭脂榜快被徐某给包了个圆。殊不知,老子一出生,差一步就能站在顶点。若非如此,那榜上女人,见一面便是三世福分。 第1661章 底层的尽头是卑微,人生的尽头是土堆。今日在此,徐某诚邀诸位共攀顶峰。 进一步,尔等便是开国元勋!承享高官厚禄,更可光宗耀祖!即便败,那也不过黄土一堆。又有何惧?!!!” 帐内一片寂静,众将看着徐平,眼底满是震惊。能把话说得如此敞亮,将名利的遮羞布撕得如此彻底,不得不说,众人心动了。打从心底里心动……. 他们知道,徐平说的不是空话,是用其所能告诉大家他不是在画饼……是要披黄袍、戴冕旒、让众人享那从龙自耀!!! “末将愿随大将军赴汤蹈火!”唐禹率先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末将愿随大将军赴汤蹈火!”几息后,薛毅、薛刚等人也纷纷跪下,齐声应和。 “…….”看着眼前这一幕,林聿伯心中颇有些介怀。他支持徐平,本意是想要还大梁一片海晏河清。而今,这厮竟然打算…… 即便如此,开国荣耀,光宗耀祖啊……多少人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不得不说,他也真的心动了。“卑职……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既如此!”徐平环顾着众人,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废话,徐某也就不再多言!明日便会启程返回奉天。 唐禹、林聿伯!” “末将在/卑职在!” “我走之后,玉螭的一切事务,就全权交给你们二人负责。” “诺!” “唐禹。” “大将军!” “欧阳靖应该会被陛下除掉,他先前承诺的兵马,你务必要争取到手。此事,陛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要办得隐晦! 此番前来玉螭的兵马,我留三万给你,整合玉螭驻防军,挑选精锐留守城内,其余驻扎城外。” 闻言,唐禹当即躬身。“末将领命!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林聿伯!” “卑职在!” “玉螭及其周边郡县就交给你了,一切政务操办,流民安置、士族接触,以及寒门学子的选拔……这些要尽快落实。 还有,关于玉螭郡的一切事务不必经过李正我,直接传信本少保!” “……”徐平的心思……这是摆明了要在玉螭再立山头啊。林聿伯低头垂目,很快又拱手作揖。“属下明白,定将玉螭打理妥当,为大将军稳固根基!” 待其退至一旁,徐平又将目光看向薛毅和薛刚。“你二人率领剩余大军返回紫萍。回去后先将镇南军安置在城外,待郭子韬和许阳前来点册,交于他二人即可。” “末将领命!”薛毅和薛刚齐声应道。 “至于杨定、阿虎、宁毅,你三人随我同回奉天。”交代完一切,徐平缓缓起身。“各自前去准备,唐禹和林聿伯留下。” “诺!”众将领命,依次退出帅帐。 帐内只剩下徐平、唐禹和林聿伯三人。 “大人打算何时返回奉天?”林聿伯率先开口问道。 “明日一早便走。”徐平微微皱眉,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这个你拿着,若遇情况,可暗中调用。她能帮你处理很多不干净的事。” 接过令牌时,林聿伯尚未开口,唐禹却已出声。“大将军,英月娥她……..” “新入玉螭,理政必然困难。”说罢,徐平随意摆了摆手。“将她留在我身边暂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在玉螭不同。别忘了英月娥擅长什么。 玉螭这边的事,盯紧着点,尤其是流民和士族的问题,一定要处理好,不能出乱子。” 听闻此言,林聿伯再度躬身。“卑职会尽快拟定流民安置的告示,过几日便张贴。 此外,关于盐铁矿的处置,卑职会尽快派人前去勘察,拿出个具体方案。” “多费心了!”说话间,徐平拍了拍唐禹的肩膀。“我走之后,你们二人要多沟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要擅自做主,及时传信给我便是。 你二人于此立政,免不了提拔官员。我不反对你们拉帮结派,但要有分寸。” “诺!”唐禹和林聿伯齐声应道。 几息后,徐平走到案前,伸手拿起那份玉螭地图递给了林聿伯。“这图你们拿着,上面标注了玉螭的所有重要位置,包括铁矿、荒田、还有流民的主要活动区域。处理时,若遇反抗者,该杀杀,该灭族灭族。 薛勇留守飞云还有兵马八千,西宁也留有三万原驻军,欧阳宇若是不老实,你二人看着办便是。” “大将军放心,卑职明白。”林聿伯接过舆图查看,自己后才将之收起。“卑职已经让人在南境搜罗寒门士子的名单,想来过几日便能筛选完毕,到时会派人送往奉天,全权交由大将军审核。” “一些门下小吏,你自个交出去即可,这点自主权,本少保还是不会干涉。”说罢,徐平摆手一挥。“行了,时候不早!退下吧……” 说是这么说,林聿伯却心里清楚。 这都是将来要送去大梁渗透朝堂之人,银子可以捞,人不能碰。自己若是真想伸手,徐平的屠刀恐怕瞬息便至…… 伴君如伴虎,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第1662章 …… 转眼便已过去大半个月,踏云骓踩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奉天城外渐次清晰。 城门处,徐平勒紧手中缰绳,抬头望向眼前这座巍峨的城池,心中颇有感慨。 朱红色的城门高达丈余,铜钉在日照下泛着冷硬光泽,守城兵卒统一银色甲胄,手按腰间长刀,目光扫过进出的行人。 城门上方,“奉天”二字以烫金镶边,字体雄浑,却在边角处蒙着一层淡淡的烟尘,像是这座都城与生俱来的沉郁。 徐平自打前往飞云关,再回来,已然半年多过去了。进城时,门卒瞧见出示的令牌,纷纷单膝跪地。“见过徐少保!!” “都起来吧!”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初入奉天之时。除去顾应痕,梁地能与自己正面掰手腕的几乎没有…… 说罢,徐平翻身下马,将之交由亲卫牵向一旁,自己则踏着青石板缓步入城。。 日光漫过街巷两侧的飞檐,抬眼看,街道两旁的店铺人来人往。 缎庄伙计正将一匹匹绣着云纹的锦缎挂出门面晾晒,色彩艳丽得晃眼。粮铺前堆着一袋袋粟米,掌柜的拿着算盘噼啪作响,时不时抬头与熟客寒暄两句。 “卖烧饼咯!好吃的勒!热和着呢!” “看一看瞧一瞧了啊!刚出炉的烧饼!” 街角的饼摊冒着热气,油香混着麦香飘得老远,几个穿着短打的孩童围着摊子打转,手里攥着些铜板,目光在烧饼上不停打量! 穿行过道,徐平时不时便会驻足。市井的热闹中,似乎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走街而过的巡逻卫比往日多了几成,他们步伐整齐,甲胄摩擦的声响很快便压过一众小贩的吆喝。 茶馆内,几个穿着长衫的文士凑在一起低声交谈,手指在茶桌上比划着,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时,眼底也会掠过几分唏嘘。 偶有挑着担子的农夫与妇人走过,在距离府衙附近时,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一切的一切,徐平看得明白。 顾应痕掌控下的奉天城,虽表面繁华,却有着无处不在的监视与压抑。 犹豫几息,徐平没有朝着征南将军府的方向而去,反而拐进了一条更为繁华的街巷。 这条街上没有粮铺与绸缎庄,街尾处,一座座雕梁画栋的楼阁显现。朱漆大门上挂着鎏金牌匾,门口站着衣着鲜丽的侍女,见了行人便躬身行礼,语气柔得能掐出水来。 而其中最惹眼的,自然是中心那座高达四层的楼阁。外墙以胭脂红为主色,窗棂上雕着缠枝莲纹,檐角挂着小巧的铜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顶端的匾额之上,“天上人间”四个大字以银粉书写,在阳光下闪着极为夺目的光晕,即便隔着大半条街,也能感受到这座楼阁的与众不同。 离开奉天大半年,如今重回故地,天上人间早已是奉天城乃至整个大梁境内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片刻之后,待徐平行至门口,一股混合着熏香、酒气与脂粉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比街面上的热闹更显浓烈。 门口侍女瞧见徐平到来,先是一愣,随即立马认了出来。“见过……见过东家!” “司徒娴韵可在?” “回东家!正在四楼!” “……”徐平微微颔首,抬脚走了进去。 刚进大堂,眼前的景象便让他心头微微一动。不再是去年刚开时的模样,也不知是咸鱼的意思还是宋婉柔,总之花了不少心思打理。 第1663章 与寻常妓院的喧闹不同,如今的大堂透着几分雅致。地面铺着青白玉石,光可鉴人。 厅柱上缠着翠绿的藤蔓,间或开着些许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四周墙壁撤下了原来的美人图,反挂上几幅水墨山河,笔法很细腻,意境倒也悠远,看得出是名家手笔。 大堂中央没有了红台,反而摆着几座小型的乐间,几个身着纯白色素衣的女性乐师端正坐于其内,指尖拨动琴弦,乐声缓缓流淌,倒将厅内的嘈杂压得恰到好处。 即便未到晚上,厅内堂客依旧不少,却没有人大声喧哗。 靠窗边的位置,几个穿着锦袍的官员正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与一壶清酒,他们低声交谈着,偶尔抬手举杯,眼神里带着几分放松。 另一侧的卡座内,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挑逗着几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女子手持团扇,掩着嘴角轻笑,男子则眼神痴迷的动手动脚,时不时还会亲上几嘴。 往来的侍女与姑娘也不似当初,众人没有穿着暴露的衣裙,反而身着素雅的襦裙,颜色多为浅绿、淡粉、月白,裙摆处绣着精致的暗纹。 她们行走时步伐轻盈,举止优雅,见了客人便躬身行礼,语气温柔却不谄媚,递茶、添酒的动作都透着几分训练有素的规整。 即便是陪在客人身边的姑娘,也并非只是陪酒说笑,有的正与客人对弈,有的在为客人抚琴,还有的在与客人讨论诗词,举手投足间,的确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看样子,司徒娴韵将自己的理念落实的非常到位。天上人间已不仅仅是家妓院,而是一处集娱乐、社交、休闲于一体的场所,既满足客人的淫乐需求,又要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非常体面的社交空间。 如今看来,这番布局显然是成功的。 徐平瞧着厅内客人的衣着与气度,几乎涵盖了大梁的高官、富商与世家子弟,想必此内早已成了奉天高层社交的核心之地。 …… “是东家来了?”片刻后,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嗯?”徐平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裙、面容清秀柔美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其人手里拿着一叠账本,眼神里满是惊讶与恭敬。 “奴婢见过东家万福!”女子显然是刚从二楼下来,一时间竟是差点没认出来。 “刚回奉天,顺路过来看看。”徐平语气平淡,目光依旧在厅内扫过。“楼上情况如何?” “回东家,一切都好。”女子连忙回话,语气愈发恭敬。“司徒姑娘和宋掌柜正在四楼核对账目,奴婢这就带您上去?” “倒是正好!不必声张……”说罢,徐平转身朝着二楼走去。 “诺!”女子应了一声,连忙侧身引路,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扰到厅内的客人。 徐平沿着木质楼梯往上走,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越往上,琴声与喧闹声便是越淡,而空气中的熏香气息却愈发清雅。 四楼自是天上人间的核心区域,除了司徒娴韵与宋婉柔,平日里只有几个贴身侍女能上来,即便姜云裳,她也不会常来。 行至一扇雕花木门旁,女子停下脚步,将声音放得很低。“东家,司徒姑娘和宋姑娘就在里面。” “下去!”徐平抬手示意对方退下,自己则站在门外,没有立刻推门。 第1664章 门内隐约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偶尔还有两个女子的说话声。一个清冷霸道,一个柔和谨慎,自然是司徒娴韵与宋婉柔。 “这处不对。”几息后,司徒娴韵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还带着几分明显的不满。“上个月城西酒庄的分红,账面合计该是十九万五千七百两,实际到账只有十六万四千八百两,余下的银子呢?” “四爷来支走了二万两,赵大人哪里还拖欠了几千两,这才未能如实到帐!”宋婉柔的声音很轻,却也没有慌乱。”酒坊的银子每月都会比楼里先到,四爷急着用,婉柔便也没多问。 至于那几千两,赵大人承诺月底送来。” “你当酒坊是张士杰开的?他想什么时候支就什么时候支?”司徒娴韵冷笑一声,语气更是不善。“从今日起,但凡要支银子,你让他们亲自来找我。 五月初,郭子韬前来支用的十三万两如今都尚未归帐,楼里何时短缺了营中饷钱?什么阿猫阿狗都等着来捞银子,你以为天上人间是在做慈善?” “这……” “废物!”见宋婉柔吞吞吐吐,司徒娴韵抬手便将账册砸在了对方身上。“徐平离开才不到一年光景,就整的这般乌烟瘴气……秋儿!!” “小姐!” “你亲自去一趟大营,告诉郭子韬,让他月底前自己把帐平了!平不了,他这左骁卫将军就别干了。” 听闻此言,宋婉柔心头一颤。“姑娘,他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神京而来。咱们将事情办得那么死,会不会……” “他不干,有的是人干!”说罢,司徒娴韵拍案而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儿个要五万,明儿个支三万,徐平是好说话,本姑娘可不惯着!!!” 见对方态度坚决,宋婉柔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姑娘息怒!赵少卿欠的银子奴家这就派人去催!至于张士杰哪边……” “你倒是惯会使些小聪明!担心得罪徐平的心腹?脏活烂活本姑娘给你擦屁股?”司徒娴韵余光一瞥,秋儿心领神会,当即取出案架上的账本。 “婉柔不敢……” “你最好不敢!”说话间,司徒娴韵一边翻看账册,一边仔细核对。“如今天上人间的生意越来越大,牵扯的银子也是越来越多。 不光是几处酒坊,还有城南的茶楼、城东的当铺,以及新揽的茶商买卖。这些银子,不仅仅是天上人间的盈利,更是徐平日后做事的根基。 谁再敢伸手,本姑娘送他去见祖宗!” “是是是……婉柔这就去办……”宋婉柔的声音带着微颤,显然已不敢多言。短短半年多的光景,对方明里暗里不知处置了多少下人。就这股子狠辣劲,着实叫人心惊…… “等等。”就在对方转身之际,司徒娴韵又再度开口。这次的怀中似乎多了几分疲惫,却依旧带着一丝锐利。“上月咱们从南安进的那批丝绸,成本比预期高了一成,你去查查,是供货商那边调了价,还是中间人手脚不干净。 还有,城西刚盘下来的宅子,虽用做新添的胭脂作坊,所耗银子多少也有些超,让人将明细报上来,我要亲自核对。” “好,我一并去查。” 宋婉柔应了一声,就在她转身之际,徐平抬手掀开了门帘。 突如其来的举动,门内的两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进来,当即愣在了原地。 徐平打量四周,屋内布置极为雅致,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梨花木桌,桌上堆满了账本与算盘,还有几封拆开的信件。 司徒娴韵一袭红黑色襦裙,乌黑的长发松垮的挽了一个飞仙发髻,玉簪斜插,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 此时的她,手指还停留在账本上,眼神中满是惊讶,显然没料到徐平会突然出现。 而宋婉柔看到徐平出现,也是一惊,手中账本都险些掉落在地。 短暂的寂静之后,还是司徒娴韵最先反应过来。她没有说话,反而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一条腿,优雅地翘在另一条腿上,裙摆缓缓滑落,露出小截白皙的玉腿。 “哟,这不是咱们徐大将军吗?怎么有空回奉天城了?我还以为你把此地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说话间,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嗔怪与幽怨。 对此,徐平早已习惯,闻言也只是撇嘴笑了笑,便走到桌旁拿起一杯凉茶饮尽。“这大半年是真的忙!先去攻打飞云关,回京后又耽搁了不少时日。刚到玉螭京中便出变故,具体的你也当知晓。 回来确实晚了些,倒是让你们辛苦。” “辛苦?”司徒娴韵轻哼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们辛苦什么?徐大将军在前线领兵打仗,何等威风?哪里还会记得我们这些在后方打理琐事之人? 再说了,辛苦点也值当,至少天上人间还在不是,将军府也还在,没被人拆了去!否则你那新来的小媳妇岂不是连个住处都没有? 徐承岳吗?真是个好名字!”说罢,她将手中账册一把砸在了徐平身上。 第1665章 …… 对于薛若薇和徐承岳的到来,宋婉柔自然也是知晓。 她站在一旁,听司徒娴韵话里有话顿觉情况不好。虽想插言缓解气氛,却又不敢,只能默默将账本放于桌上,垂手而立。 听对方提起承岳,徐平知道司徒娴韵是在闹情绪。他倒也不与之计较,反而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此次途径玉螭,我先是擒了禁军统领蒙章,后又将那五千禁军伏杀。 此举几乎等同谋反,本以为陛下会调集大军前来讨伐,却不曾想万峰岭战后,隆圣帝将玉螭及以东五百里的土地全数划归于我。 现如今,算上奉天外城和岳州,我手里算是有了两州之地。” “你说什么?”此话一出,司徒娴韵脸上的嗔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震惊。 几息后,她骤然坐直身子,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伏杀了驻扎玉螭的五千禁军?隆圣帝非但没有大军讨伐,还把玉螭给你了?” “其实我也是在赌!赌我的价值够不够隆圣帝称量!很幸运,我赌对了!”说罢,徐平拉开椅子坐下,将万峰岭之战的大致情况与隆圣帝的安排简单说了一遍。 对方的话中虽没有过多提及细节,却也让司徒娴韵听得心惊不已。沉默许久,她皱紧眉头缓缓开口。“爷爷当初说过,有司徒府和靖北王府在暗中斡旋,即便换头猪,那也很难做不出一番事业。 只不过……这才短短几年,你便执掌两州之地。莫说大周,六国天下也从未有之。这般成就,便是那些经营了几十年的世家,也断然是办不到的……” “本质上还是陛下格局够大!他从未将眼界单单放在大周,而是早已跳出姓氏所缚,始终看着天下大局。”说罢,徐平微微皱眉。“他如此铺路,可不单是为了纪贤。而是为了大周将来有个铁杆盟国,譬如当年的元武和北蛮。” 徐平只提供了少许信息,司徒娴韵却立马想到了深处。她抬手一挥,宋婉柔识趣的退出屋外。“陛下这么做,是彻底将你绑在大周。亦或是说,将大梁彻底与大周绑定。 试想一下,倘若咱们真能拿下梁地,同样都是掌控一国,以你心性,你还会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吗?”未等徐平开口,她继续说道:“自然是不会的。 真到那一步,隆圣帝要你交出大梁,你是交还是不交?交,那便继续称臣,你手底下哪群人也不会同意。不交,那便是叛国谋逆,大周说什么也得出兵讨伐。否则国威何在,国体又何在? 真到那时,周、梁便形同水火,将成为不死不休之敌。” “所以陛下将玉螭给了我,告诉我大周永远都是根基!永远不会将我拒之门外。有朝一日拿下大梁,待登临九五,周梁便是一家。”说到此处,徐平笑了笑,却又转移开话题。“先不说这些,我离开奉天的这大半年,天上人间的生意如何?还有你们拓展的那些新活路,情况怎么样?” 提到此处,司徒娴韵的眼神很快又恢复了清明,脸上的震惊也渐渐褪去。 “都还成吧!”说话间,她拿起桌上的一本总账翻开,语气也是极其的沉稳。“天上人间的活计比你离开时还要好。 扣除开业时登册的年费,上月盈利也已突破七十万两,比去年你走时增长了三成。 至于拓展的生意,进展也还算顺利。城西的酒坊如今已经开了三家分号,每月盈利大抵在十余万两左右。还有城南酒楼,招呼的都是达官显贵,成本虽高,利润也丰厚,每月盈利大抵有个七八万两。 第1666章 对了,城东添了两家当铺,主要做些高官与世家的生意,每月盈利也有个几万两。最近新开了茶汤生意,从南安进来,上个月才刚刚起步,盈利有个万余两,后续潜力不小。” “油粮布匹……” “这个你别想!”徐平话未说完,司徒娴韵便已抬手打断。“你走之后,我动用了不少人力和财力多方打探。栗米生意顾应痕咬着,至于布匹,大梁最大的布商便是鲍大福,此人与顾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必只是门堂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宋婉柔提议下月去城南再添两处妓院,不用想天上人间这般,寻常经营便可。”一边说,司徒娴韵一边指向账本上的排排数字。“除了妓院,还可再添一处赌坊,就立在城东。” 听闻此言,徐平没有提出任何建议。他本就离开许久,胡乱插手并不合适。“宋明远那边如何?“ “只知道活计似乎做的不错!具体的都是李正我在调配,我并不太清楚。”说罢,司徒娴韵敲了敲桌案。“进来!” 几息后,宋婉柔躬身入内。“姑娘!” “令弟近两月都未曾来过楼里,你知道些什么一一道来。” 听闻此言言,宋婉柔先是一怔,旋即黛眉微微皱起。“上月初,工坊匠人来支银,据说甲胄改良上已有突破。 改良后的皮甲,重量比原先轻了三成,防护似乎也未下降。对了,还有弩箭,听闻射程比原先远了三十步,绷弦的概率也降低不少。 上月支银就是批量投产,有好些已交付给了岳山。具体效果如何,李大人哪边并未有所反馈。” 见徐平没有插言,司徒娴韵点头颔首,旋即继续说道:“咱们目前每月的总盈利,约合一百四十余万两。 至于每月支出,包括经营成本、各分号的拨付、还有粮草军饷、各家抽水,以及军械改良和研发费用,约合六十余万。 至于岳山,每月如数调拨四十万两,条子都在李正我那边,我这儿只有出账。 结余的银子,一部分存在了咱们自己办的银号里,一部分用来购置田地与房产,还有一部分,预留出来作为流动银钱。” 对方说的头头是道,徐平听得暗暗点头。 他知道司徒娴韵做事稳妥,早在司徒府就帮着处理账目。只不过,徐平却是没想到对方能在短短半年内,将生意做得如此红火。 …… 每月能有数十万两的结余,这已经是笔相当可观的财富。有了这笔银子,无论是日后招兵买马,还是后续在大梁的布局,都有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做得好!不愧是司徒府大小姐!”徐平毫不吝啬的夸赞,眼神中也带着浓厚的欣喜。“这些日子的确是辛苦你了!待我北上虎威,届时奉天还得靠你盯着。” “据我估算,至多不过三年,月结余便可破百万。”听到徐平夸赞,司徒娴韵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眼底更是闪过一丝笑意。“什么时候动身去虎威?顾应痕在虎威屯兵不少,你若去了怕是少不了各种打压。” “……”听闻此言,徐平摇了摇头。“去虎威的事不急。顾贼在那边根基深厚,若是贸然前去讨不了好……”话到此处,他手托下巴,目光不由的看向窗外。“得等一个契机,一个让我不得不率兵北上得契机!这个不在我,得看武成乾靠不靠谱!” “回到奉天不第一时间去见你儿子,先跑到楼里来见我,看样子你这大儿子你也没那么上心嘛!”司徒娴韵随意到说着,又重新斜靠回软榻之上。 第1667章 “你够了啊!多大仇多大怨!“说着,徐平顿了顿。“姜云裳最近老不老实?我离开的这大半年,她在将军府可有什么异动?” “她老不老实我能管的着吗?人家可是你明媒正娶的长公主!” 司徒娴韵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似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老不老实跟你有关系吗?一走走了大半年,回来不问我一句安,倒是先问我老不老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听闻此言,徐平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色宫装的女子正站在门口,虽面容绝美无双,眉眼间却藏着几分冷意。“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什么人,还会在意我多心?” “哼!”姜云裳迈步走进屋内,目光在徐平身上扫过,眼神中满是戏谑。“随口问问?”说话间,她拂袖一挥,走到桌旁拿起桌上茶杯轻轻摩挲着杯沿。“徐大将军倒是清闲得很!走了大半年,回来就往这天上人间跑,将军府的门怕是都快忘了朝哪开的吧?” 司徒娴韵见是姜云裳来了,收起了方才的娇嗔,重新恢复了清冷模样。“朝哪开的与你有关系吗?自打某人走后,你可是再未来过。 如今搁着阴阳怪气,能耐!” “见过长公主……”见两女一股子火药味,宋婉柔则是更为拘谨。这房间内的三人,身份各异且关系复杂,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微妙的张力。 对此,徐平倒是不以为意。他缓步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街巷,语气很是平淡。“将军府自然是记得,只不过刚回奉天,有些事想先了解一番。 夫人今日来此,莫不是为了散心?你可做不出这种事!” “哟!大将军想了解些什么?了解这个大周来的逃犯?”姜云裳随手放下茶杯,拉开椅子便坐到了正位。“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吧!纳妾也不支会一声,大将军是没把本宫当人啊!” “你先出去!”徐平转身看向宋婉柔,待人离去之后,又将目光落在姜云裳身上。“我纳妾还要你同意?你可没那么大面子!”说罢,他话锋一转。“合作就是合作,别整的我欠你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难为你把话说那么直白,这是演都不打算演了?”姜云裳强压下心中的怒意,语气也是故作平静。“本宫自然是安分守己,断不会给将军府惹些麻烦。倒是驸马爷得了两州之地,心理那点野望怕是如何都按耐不住了吧!” “驸马只是个名头,徐某是谁,取决于徐某手里有什么。”徐平语气淡漠,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若是想安稳,便可以是大梁的驸马。我若是想争,这大梁的天……也未必不能提前变上一变。”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司徒娴韵眼中闪过一丝窃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并未插言,反而拾起瓜子不停的往嘴里送。 反观姜云裳,听闻此言当即脸色大变。她自然知道徐平的野心,却没想到对方如今已是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 许是猜到姜云裳的心思,徐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夫人倒也不必惊忧,徐某现在还没有推翻大梁皇室的打算。咱们都合作,还在继续不是吗!” “你……”姜云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徐平说的是实话,只要顾应痕一天不倒,她俩就还得绑在一块蹦跶。 沉默几息之后,她定了定神,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你跪老娘屁股后面时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一声不吭将人送来府上,还带着个刚出生的娃娃,你能不能做个人?” “噗!!”刚喝下的清茶被司徒娴韵一口给喷了出来,她本想调侃几句,瞧着徐平一副黑脸,当即又把嘴给闭了回去。“你们继续……” “有什么话能不能回去说!”徐平知道对方在介意什么,当初姜云裳滑胎,若说她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那不可能。 只不过徐承岳到底是自己的长子,薛若薇这种性格自己态度若不强硬,还不知会被俩女欺负成啥样…… 念及于此,他突然转身,也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有些事,人多口杂,也不方便在此细说。等咱回了将军府,我还有话问你。” “谁要跟你回府?”姜云裳眉头微挑,显然是尚未看到徐平脸上的阴沉。 “随你的便吧!”徐平没有接话,反而看向一旁的司徒娴韵。“账目之事你跟宋婉柔继续核对吧!有什么问题,回府再谈。 还有,宋明远那边你替我传个话,让他尽快抽时间来见我一面,有些情况我需要亲自了解一番。” “行!晚些就回府!”说罢,司徒娴韵重新拾起账册核对起来。 “你走不走?夫人!”说罢,徐平拉着姜云裳便朝着门口走去。“我说了,有话要问你。” 姜云裳看了司徒娴韵,最终还是任凭对方拉着自己离开了此处。 第1668章 …… 两人并肩走在天上人间的楼道里,任谁都没有率先说话。楼道里静得只剩两人前后的脚步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尴尬的沉默。 走到一楼大厅,厅内客人依旧不少,只是众人见了徐平与姜云裳,都纷纷低下头,似乎没人想与之对视。 毕竟一个是大梁东境叱咤风云的人物,一个又是大梁长公主。两人并肩而行,气场强大的让人不敢轻易抬头。 走出天上人间的大门,阳光洒在身上,带着几分暖意。门口的侍女见了两人,连忙躬身行礼。 徐平朝着亲卫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亲卫心领神会的牵着踏云骓走来。 “不知夫人是回皇宫,还是回将军府?”徐平接过缰绳,随意开口问道。 “自然是回将军府。”姜云裳语气平淡,并没有因为先前的口角之争而表露什么。“不是说有要事要与我商议吗?还在等什么?“ “……”徐平点了点头,翻身跨上踏云骓,伸手拉住对方臂腕。“上来吧!” 姜云裳抬目瞟了眼,犹豫几息,最终还是借力翻身上马。 “驾!”随着徐平一声轻喝,踏云骓掉头朝向将军府而去。 坐在他身后,姜云裳双手下意识抓住了对方衣角,连带着身体也微微有些僵硬。“宁毅和欧阳正奇一死,大周的异姓王可就只剩下你父亲一人。如今他屯兵亭山,你就不担心隆圣帝趁机收拾靖北王府。”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徐平感受到了姜云裳的僵硬,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夹了一下马腹,踏云骓便飞速扬蹄而去。 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奉天城的街道上回荡。街道两旁行人见了纷纷侧身避让,眼神中满是谨慎与敬畏。 姜云裳靠在徐平的背上,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徐平接下来要做何打算,从其掌控玉螭开始,此番重回京城,大梁的天恐怕真要变了。 而自己的价值,无形中也低了三分。 徐平骑马前行,偶尔会将目光望着街道内来往的行人。他并未猜测姜云裳心中所想,但蒙章之事,据皇帝提供的刘辟密报,与季书同可是脱不了干系…… 念及此处,他心中突然一阵烦闷。若说姜云裳没有参与其中,倒也可能。若对方真是卢风口设伏的主谋,那就不得不提前铲除,这会极大影响后续的谋划。 一旦与之翻脸,不光拉不了虎皮,自己也将完全独立于梁庭之外,稍有不慎还会再起新的战乱。 “呼!”徐平吐出一口浊气,脑海中不停做出利弊权衡。如今虽文李正我和林聿伯、但此二人一个经略岳州,一个提调玉螭,几乎很难参与到奉天城内到争斗……或许,的确该考虑启用司徒府的门生…… 至于战将,薛刚八境后期、薛毅和杨定八境初期,阿虎可战八境中期,倒是不缺,只不过少个统帅……也不知宇文萧在定平如何,跟随韩忠学艺的机会天底下可不多。 奉天城的阳光依旧明媚,可越是靠近征南大将军府,这座都城的空气中却越是弥漫起风雨欲来的气息。 属于自己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但愿姜云裳与卢风口之事无关。 恍惚间,踏云骓的步伐越来越快,将军府的轮廓在前方的街道尽头,渐渐清晰起来。 待到府门前,徐平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复杂也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沉。 第1669章 “吁!”几息后,他翻身下马。 门卒瞧着主子回府,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的脆响当即打破了门前的寂静。“恭迎大将军回府!” “起来吧!”说着,徐平把缰绳随手丢给一旁的亲卫,目光扫过府门前那对鎏金铜狮。 狮身蒙着一层薄尘,却始终难掩其威,一如这座府邸的主人,虽暂离奉天半年,依然紧握着梁庭的话语权。 姜云裳紧随其后落地,红色宫装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她抬眸看向府内,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这座将军府,既是自己的“夫家”,也是自己不得不暂避锋芒之所在…… “把马顾好!”徐平的声音平淡,门卒起身时,他已迈步跨入府门。 见此,姜云裳迟疑几息,终究还是跟上。 穿过朱漆大门,青砖铺就的路径两侧,几株老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面织就斑驳光影。 几个洒扫的仆妇见是徐平来了,慌忙跪倒在地行礼。“奴婢参见大将军!” “……”徐平并未驻足,只是随意摆了摆手。 仆妇们微微抬起头,直至主子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方才缓缓起身。 穿过前堂,便是后院。 相较于前院的规整,后院更显雅致,一池碧水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垂柳随风轻拂,将影子映在水中,搅碎了满池宁静。 池边的石亭之下,薛若薇正坐在一张藤椅上看书,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徐承岳。她身着一袭浅碧色襦裙,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那张本就温婉的脸庞愈发柔和。 书页“哗啦”翻动的轻响在静谧的后院中格外清晰,直到有脚步声缓缓靠近,薛若薇才惊觉抬头。 当看清来人正是徐平时,她眼中瞬间泛起光亮,随即又看到其身后跟着姜云裳,那抹光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反化作一丝局促。 …… “若薇!” 徐平的声音传来,她慌忙起身,怀中的徐承岳被惊醒,小嘴微张,却未哭闹,只是好奇的打量着父亲。 “妾身见过夫君。”薛若薇声音轻柔,微微屈膝行礼,动作带着几分谨慎与恭敬。 待到徐平颔首之后,她又转向姜云裳,垂首行了一欠身礼。“妾身见过夫人!” 见此,姜云裳轻哼一声,目光却落在薛若薇身旁的徐承岳身上。 那孩子眉眼间颇有几分徐平的英气,她心中莫名一堵,嘴角顿时勾起一抹冷淡。“你先下去吧!”说话间,姜云裳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还愣着做甚?” 听闻此言,薛若薇的身子微僵,手指不禁攥住裙摆,赶忙低声应道:“是!夫人。” 正当她小心翼翼抱着徐承岳转身之际,族谱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急什么?” 薛若薇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看向对方。 徐平并未回应,反将目光落在了姜云裳的身上,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这座将军府还轮不到旁人来发号施令。我没让你走,你便不必听其他人的话。” 此话一出,姜云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指尖微微蜷缩,正要开口说话之际,却见徐平已转向薛若薇,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奉天这鬼天气可热,此处正好乘凉!” “多……多谢夫君。”薛若薇眼中重新泛起暖意,对着徐平福了一礼,却依旧抱着徐承岳快步走向后亭。 徐平看着薛若薇的背影消失在此,又看向脸色不停变幻的姜云裳,语气很是平淡。“你随我来。”说罢,他转身朝着主厢房走去。 第1670章 姜云裳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心中顿生幽怨。即便如此,可一想到徐平方才眼中的冷意,那股幽怨又被其强行压了下去。 几息后,她咬了咬牙,转头看了眼远去的薛若薇,快步跟着徐平朝内庭走去。 主厢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与天上人间的雅致不同,这里的香气更显轻柔,也正是薛若薇与司徒娴韵的不同之处。 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奢华,梨花木打造的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画中群山连绵,气势磅礴,想来也是薛若薇精心布置…… 徐平大步走到桌边坐下,抬手解开腰间的玉带,随手丢在桌上。 几息后,他抬眸看向依旧还站在门口的姜云裳,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愣着做甚?还不替我更衣。” 此话一出,姜云裳心中颇有些不平。可看着徐平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眸,她终究还是压下脾气走到对方身后,轻轻解开外袍上的系带。 外袍滑落,露出里面银白色的内衬,上面绣着细密的云纹,是大周藩王的制式锦服。 姜云裳将外袍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正准备退开,却听徐平又道:“内衫也脱了。” 她的手指顿了顿,终究还是依言而行。 内衫褪去,徐平背上的一道疤痕顿时映入姜云裳眼帘。那是年初他在卢风口遭遇伏击时留下的,疤痕狰狞,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姜云裳的目光在疤痕上停留了一瞬,心中竟莫名泛起一丝酸涩,随即又恢复正常。 “……”徐平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仰头饮尽。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未能压下心中的烦躁。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旋即抬眸看向姜云裳。“长公主啊长公主,你就没有什么想与为夫说的吗?” 听闻此言,姜云裳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垂柳,脸上泛起一丝不解。“大将军如今手握两州之地,风光无限,又有什么是需要妾身来禀报的? 想来,便是妾身说些什么,大将军也未必肯信吧?”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怨,竟有几分罕见的怒意与疏离。“毕竟在大将军眼中,妾身不过是个随时可能背叛你的“外人”,又怎能与薛姑娘那样的“自己人”相比较?” 徐平皱了皱眉,他知道对方还在为后院之事耿耿于怀。端起茶杯,他又倒了一盏。“滑胎之事乃你我二人合谋,如今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姜云裳转过身,看向对方的眼中满是讥讽。“哦?那大将军想听什么? 是想听妾身如何夸赞你运筹帷幄,轻而易举的拿下玉螭?还是想听妾身告诉你,顾应痕在虎威屯兵数十万,正等着你前去找死?”话到此处,她拂袖一挥。“想来,这些也入不了大将军的耳吧?毕竟,大将军如今羽翼已丰,又怎会将顾应痕放在眼里?” “姜云裳!”徐平的声音沉了下来,似乎带着几分警告。“我再说最后一次,莫要拿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搪塞我!”说罢,他将茶杯重重置于案上。茶水溅出,很快便打湿了桌面。“有两件事,第一,岩台大营的情况。 按说,季书同已拿到两块兵符,并且,应当已除掉了周信,是吗?” 姜云裳脸上的嘲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周信自恃手握先帝遗诏,便想拉拢季书同共谋大事。却没想到,季书同设下宴杀局,邀请周信前来议事,暗中却埋下三百刀斧手。待人到,连带着周信和其心腹一同被当场诛杀。” “原来如此……”徐平点头颔首,又道:“第二件事。卢风口一战,行军路线被泄露,导致我陷入重围,险些全军覆没。事后查明,是蒙章将路线给透露出去。至于他透露给了谁,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云裳闻言,脸色瞬间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他透露给了妾身?” “自然不是直接透露给你!”徐平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心中的烦躁更甚。“有些话倘若非要我明言,那可就不太好了……” 此话一出,姜云裳更是不解。尽管对方话里有话,她却骤然起身。“妾身自是不知!也不想知!倘若大将军有所怀疑,何不将妾身送入军牢严刑拷打?毕竟你对付顾秋蝉不正使的这个手段!” 见对方依旧这般说话,徐平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他一手拿起桌上茶杯,将杯中剩下的凉茶尽数泼在了对方脸上。“你是非要与我撕破脸是吧?真以为徐某不敢杀你?” “你!”姜云裳勃然大怒,眼中的不解瞬间被怒火取代。她后退一步,双手微微抬起,周身的八境气息瞬间爆发。“找死!!!” 第1671章 …… 正当姜云裳欲催动修为对徐平出手,突然想起些什么,又急忙收住真气。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垂手缓缓握紧双拳。“你已确定了什么消息?你就如此笃定此事与妾身有关?” 徐平看着对方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他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方才缓缓开口。“薛刚将路线透露给了季书同,而季书同又将这件事透露给了薛毅。”他抬眸看向姜云裳,眼神也愈发阴冷。“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厢房内的气氛凝滞而压抑,凉茶泼在脸上的凉意顺着姜云裳的脖颈往下淌,逐渐浸湿了她脖颈下的衣襟。 “呼……”吐出一口浊气,她周身的八境气息虽已收敛入体,指尖却仍在微微颤抖。既是因愤怒,也是因徐平这句直指核心的话…… 蒙章将路线透露给了季书同! “徐平!”姜云裳抬手抹去脸上的茶水,眼底满是难以言喻的讥讽。“就因为蒙章将消息给了季书同,季书同名义上投靠了我,你便认定我是他的合谋?这便是你所谓的“确信”?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臆断罢了!”她上前一步,宫装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卢风口伏击之事,本宫若真有参与,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从玉螭回来? 张启圣虽救下你,但他毕竟是恰巧途径飞云而已。倘若我随薛毅一同前往,在他救下你之前,你便已魂归九天。” “……”徐平坐在梨花木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平静的看着对方,没有丝毫被反驳的怒意。“是不是合谋,眼下不重要。”他语气很是低沉,更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重要的是,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没有与之合谋?” 此话一出,姜云裳心中一怔,瞬间便被徐平击散了所有的反驳底气。 她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滚动,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辩解。 季书同名义上投靠自己,岩台大营也已彻底落入其手中。如今季书同与卢风口之事扯上关系,即便浑身是嘴,也难以彻底摘清。 厢房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垂柳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偶尔传来。 徐平用盖殴不停敲击着茶盏,姜云裳垂在身侧的手则紧紧攥着。 即便没有刻意看去,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目光里没有信任,只有权衡与审视,仿佛在评估自己这个合作人还有几分可利用价值…… 屋内的气氛因二人的沉默而愈发压抑,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平缓缓站起身。 他本就比姜云裳高出大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眉宇间的压迫感也是愈发强烈。“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由徐某来说。”话到这,他缓缓抬手,指尖轻拂过姜云裳被茶水浸湿的衣襟,动作中更是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侵略性。“如今我已拿下飞云和玉螭,手中的兵马你可知有多少?” 姜云裳抬眸与之直视,却没有接话。 “原有的镇南军十一万七千余众,飞云关留有驻军八千,西宁驻军三万,玉螭原驻防军三万,还有从南境借调的七万兵马。”徐平将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句,极其清晰的传入姜云裳耳中。“算下来,徐某如今手握兵马共计二十五万之众。披甲之数,十三万!辅卒,亦有十二万。” 第1672章 他顿了顿,看向对方的脸色骤然一变,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即便没有你,没有大梁长公主这层身份打掩护,没有岩台大营那所谓的助力,如今的徐某也未必不能与顾应痕一争高下。” 话音刚落,徐平轻哼一声,突然将手伸向姜云裳的领口,指尖捏住那枚用来固定宫装的玉扣,轻轻一扯。 “啪”的一道声响,玉扣应声而落。 姜云裳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徐平伸手揽住了腰,动弹不得。 “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徐某不是不给你机会。”徐平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耳畔,还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可你若是不把握,那咱们之间的合作,便只能到此为止。”说罢,他手指继续下探。 一颗颗玉扣接连被解开,红色的宫装从姜云裳的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素粉色的内衫,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 “你……”姜云裳的身体微微颤抖,却是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其余的举动。她很清楚,此刻的反抗只会让徐平更加肆意,顺从,或许还能为自己争取一丝余地。 宫装彻底滑落,堆在其脚边,紧接着,内衫的系带也被徐平解开。 布料缓缓滑落,露出优美的肩颈线条与纤细的腰肢。直到最后一件亵衣落地,姜云裳缓缓低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只留下优美的下颌线。 “多么诱人的身子,胭脂榜第二啊!”徐平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对方完美的躯体,手指顺着姜云裳后背一直下滑到臀部。“倘若死了,真叫人唏嘘……” “够了!!”姜云裳突然摇头,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沙哑,却又异常的平静。“你想要本宫怎么做?” “这才哪到哪?”徐平看着对方这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情欲,只有冰冷的审视。他抬手捏住姜云裳的下巴,迫使对方直视着自己。“如今季书同既已掌控了岩台大营,他名义上又是投靠于你,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 听闻此言,姜云裳的瞳孔骤然收缩,此刻她自然明白了徐平的目的。 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听自己的辩解,而是要自己亲手除掉季书同,用季书同的命来证明自己的合作的诚意。“他可是顶级战将,你要我如何动得了她?” 姜云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季书同虽未必真心投靠自己,却可能是自己为数不多能调动的力量。 若是没了季书同,岩台大营便会成成无根之木,不光自己的价会更低,日后还会彻底失去反制徐平的可能…… …… “呵呵……”徐平没有回答,只是松开捏住对方下巴的手,突然将之拦腰抱起。 “你做甚?”姜云裳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却被徐平用力丢在了身后的拔步床上。 步床被砸得吱嘎作响,还未反应过来,徐平便已俯身坐在床沿,旋即伸手捏住了姜云裳修长的脖颈。 随着指尖的力道逐渐加重,姜云裳的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脸色也渐渐涨红,她想要催动修为反抗,却被徐平眼中的狠辣所震慑。 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似乎只要自己敢乱动一下,对方便会立刻拧断自己的脖子。 “你还没有那么蠢。”徐平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的笑意,而后拍了拍姜云裳的脸颊。“该怎么办到徐某不关心,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第1673章 说罢,他缓缓松开手。 姜云裳咳嗽着骤然坐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脖颈也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痕。 屈辱与愤怒在其心中交织,几息后,她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周身的八境气息也随之爆发。 强劲的气浪朝着徐平席卷而去,猝不及防之下,他被内劲当场掀飞,重重砸在一旁的木柜之上,后背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是可忍孰不可忍!!!”须臾间,姜云裳飞身一跃,先一击膝顶,而后抬腿竖劈,玉足死死抵在徐平脖颈之下。“你欺人太甚!!!” “噗!”大口鲜血喷出,徐平踉跄着想要挣扎起身,看着姜云裳冰冷的眼神,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嘲讽。“怎么?这就忍不住了?” 姜云裳脸色微变,突然将一双玉臂遮挡在自己胸前。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羞怯,只有满满的冷意。“若是没有了季书同,岩台大营那十五万兵马你以为你能调动得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更有着几分愤恨。“即便虎符落到你的手中,那些个岩台大营的部将也未必会听你的调遣。 凡事总得有人起头,没有季书同,你也捞不到半分好处。” “咳!咳咳!!!”徐平双手死死捏住对方的小腿,想要挪开却怎么也挪不动。“夫人打归打……空气给一下……”说罢,他用力一掰,将顶在自己脖子上的玉足使劲推开几寸。“你不肯处理季书同,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借季书同掌控岩台大营。 你看似对兵权无欲无求,恐怕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吧?一旦顾应痕倒了,岩台大营便是你最大的依仗。不是吗?“ “本宫不懂打仗,更不懂领兵。”姜云裳冷笑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自嘲。“掌控岩台大营对本宫来说,有什么实际意义?”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季书同一旦死了,顾应痕势必会立刻下手。 届时,岩台大营的结果无非只有两种:其一种是分崩离析,大梁的各路诸侯都会来分一杯羹,咬一口肉。 另一种,便是那些营将纠结在一起,转投顾应痕或是其他势力。 无论哪种结果,对你我而言,恐怕都没有什么好处吧!” “嘶呼……嘶呼……”对方终是将腿挪开,徐一边平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目光上扬。“!还真是不错!无愧胭脂榜第二的绝世身姿!” 此话一出,姜云裳脸色骤变。身无寸缕的她慌忙遮住身子,随后拾起地上的衣衫横挡在身前。“卑鄙无耻下流!!!” 徐平耸了耸肩,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彼此彼此!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着,他掸了掸灰,随手抹去嘴角血渍。“徐某要的是没有风险的合作伙伴,不是一个随时有可能在背后捅我一刀的女人。”言罢,他用力一推,再度将对方推到床上。 “你这个疯子!!!” “掌权者,哪个不是疯子?”徐平俯身看着姜云裳,目光锐利中更带着几分戏谑。“你若是办得到,咱们的合作就继续。 即便办不到,如今顾应痕不在京城,岩台大营散了也是好事。如此一来,即便是我,想必也能从里面咬下一块肉。徐某从不怕争,但绝不能容忍身边有怀揣异心之人。” 这一番话彻底断了姜云裳的侥幸心理。 她知道徐平说的是实话,得玉螭后,以他如今的实力,即便岩台大营散了,他也能从中获利。而自己,却会失去日后的依仗。 姜云裳看着徐平冰冷的眼神,心中的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徐平不再看她,而是翻身上床,俯身将之揽入怀中。 这一次姜云裳没有反抗,只是僵硬的靠在对方怀中,感受着徐平身上传来的温度,心中五味杂陈。 “好了,你也别闹腾……”徐平的语气似乎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就按我说的办。一个月后,我必须要看到结果。”说罢,他翻身压住对方,伸手将锦被拉来盖住两人的身体。“如何决定,看你!” 厢房内的气氛依旧有些尴尬,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剑拔弩张。 “……”姜云裳能感受到徐平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一种掌控感。她缓缓闭眼,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对方的话。 从这一刻起,自己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彻底倒向徐平,亲手除掉季书同。要么,便与徐平决裂,最终成为他棋盘上被舍弃的棋子。 不过短短半年光景,此刻的徐平已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隆圣帝将玉螭划给他,还真是好深的手段!即便皇兄还在,对上纪凌恐怕也绝非敌手……… 周帝,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见姜云裳脸色变幻,徐平手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腰肢。窗外的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厢房,在地上织就斑驳的光影。 拔步床上的两人各怀心思,却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夫人!你该侍寝了!!!” 第1674章 ……… 国庆结束,今日作者才返程,清早抽空写下这一段,回答读者们一些问题和剧情走向。 从徐平在第一章出现,直至如今已经一千多章了。感谢各位读者,愿意把有限的时间用来这个故事,陪着徐平一路走到大梁。 最近后台收到了很多私信,大多是关于剧情和人物的疑问,有些问题反复被提起,作者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和各位读者唠唠。 首先是很多人提及的“送女剧情”,在很多里,女性角色常常会成为推动男主剧情的工具,或是为了制造冲突剧情的起点,这个作者完全理解。 但本文中并没有你们顾虑的“送女”。月季花的结局并不好,但不好的远不止她。比如顾秋蝉、比如宁毅、比如司徒孝康、比如武玉宁等等。 无论是咸鱼、夫子,还是姜云裳,甚至是纪月华。作者笔下的她们,并不是依附于徐平的“挂件”和“花瓶”,而是有着自己立场和欲望的独立个体。 她们应该有相应的人生,不会为了爽感而存在,这些角色的结局,只会由她们自己的选择、所处的时代背景决定,可能是圆满,可能是带着遗憾,也可能是悲剧,但绝不是写到最后只剩一个名字的角色。 开这本书,作者的初衷是描写一个六国纷争的乱世。英雄豪杰多不胜数,风流人物比比皆是。 譬如隆圣帝、譬如司徒文、譬如徐沧、譬如韩忠、宁毅、纪廉、武成乾,甚至是太监刘辟。作者相信,即便有朝一日不再出现他们相关的剧情,读者脑海中也会记得这些人。 所以这是群像文,不是单像文,不会为了凸显主角,让所有人都成为主角的陪衬。 然后是关于徐平的变化,这是被议论最多的话题。 很多读者表示,徐平从一开始那个有点莽撞、带着少年气的穿越者,变成了现在这个心狠手辣、阴险歹毒的人,甚至很多人觉得主角人设崩了。 其实大部分读者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从开篇第一章徐平初入京城,到现在他在大梁图谋称帝,在他的时间线里,已经实实在在地过去了五年。 看似短短五年,却不是里一笔带过的时光飞逝,而是充满生死考验的每一天。 围绕在徐平的身边,无数人因为权力斗争而丧命,在皇权的威压下苟活。他在这短短五年内四处征战,东奔西走,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战创。 试问哪本皇权中的主角年仅二十就浑身带伤,皮肤黝黑,满是老茧。 他们征战不会受伤,徐平会。他们提笔就能治天下,上马就能平乱世,徐平不行。他们收女各个对他们死心塌地,义无反顾,而徐平身边这群女人要么希望他死无葬身之地,要么为了自身利益才选择相伴。 都说司徒娴韵对徐平好,无条件的为徐平付出。徐平若不是靖北王世子,她连看都不会看徐平一眼。 而她对野心,也从来不会因为和徐平好上就消失不见。因为她不是“挂件”。 这些经历,是绝大部分人活几辈子都未必会遇到的,而徐平只是一个前世连社会都没踏入过的高三学生。他没有天生的权谋天赋,也没有穿越者自带的金手指,他的成长,是被现实一次次推着走出来的。 第1675章 有人说他两世加起来都三十岁了,但这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逻辑偏差。 如果一个人在十岁时意外去世,重生后又从婴儿开始活了十年,那么他的“总年龄”是二十岁,但他能懂高中知识吗?能处理成年人的社交吗?显然是不能的。 徐平的情况也是一样,他的前世记忆只能给一些“历史轨迹”的便利,但这些信息无法转化成“社会阅历”,也无法让他跳过“成长的阵痛”。 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心理年龄、处理问题的能力,始终和他真实经历的岁月挂钩,两世为人没有让他变成“老谋深算者”,只是让他比同龄人更早看清了一个真相:在皇权与王权的游戏里,不具备可调和性。 很多人说徐平想造反是因为野心,其实不是他想造反,是他没得选。 试想他的身份,藩王子嗣。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站在了皇权的对立面,这不是隆圣帝对他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两种权力之间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 皇权要的是绝对的集中,而王权只要存在,就会成为威胁。天平两端,要么皇权把王权压下去,要么王权反过来制衡皇权,没有中间路可走。 已是藩王子嗣,徐平如果不进一步,等待他的结局是什么?看看宁毅就知道了。宁毅其实只想保下祖宗基业,最终还是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徐平想造反,本质上是求生,是为了在皇权和王权的争斗彻底爆发前寻找出路。 哪怕现在的纪凌暂时没有动手,可后世之君呢?只要王权还在,这个隐患就永远存在,总有一天会有人拿起刀来。 催生他野心的不光是权力,更多的还是吸取了历史教训的先见之明。 至于徐平不够沉稳、谋略不行、行为处事不够有能力。这是读者站在上帝视角和穿越者光环带来的误解。 上帝视角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知道哪个角色是敌人、哪个是朋友,所以会觉得徐平的能力不够。 但徐平不一样,他身处局中,没有预知未来的全知能力,他得到的信息是碎片化的、甚至是被篡改过的,他只能在有限的信息里做判断,自然会犯错、会冲动。 而且大家很容易默认“穿越者就应该很厉害,就应该吊打土著”。 徐平前世没有学过兵法,更没有处理过政务,他所有展现的“谋略”,都是在一次次失败和被打压下摸爬滚打出来的。 还有就是情报机构的问题,很多人觉得徐平怎么不搞个厉害的情报网,这样就能掌控一切前路。 这里作者给你们还原一个更真实的古代背景。 古代的情报机构,功能其实很有限,大多是用来监视朝臣、刺探敌国的简单消息,而且受限于通讯方式,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消息靠人传,一来一回就要很多天,甚至十天半月乃至数月,中间会出现大量偏差甚至被拦截。 所以它远没有影视剧、国漫、,里面的那种无所不能。它对战争和执政的帮助不能说没有,但其实不大。 尤其是古代战争,打的最多的其实本质上就是信息差。既然情报机构那么厉害,那还打什么信息差。 作者不想为了所谓的爽感就给徐平开一个情报外挂,因为那样会让本文失去真实感。 最后,作者还想和大家说说这本书未来的走向,这也是很矛盾、很纠结的地方。 按照最初的大纲,第四卷和第五卷会有很多重要的剧情:武承乾在元武发动谋反、徐沧率领大军北伐、隆圣帝御驾亲征病故他乡、北境土崩瓦解…… 这些剧情不是“支线”,而是支撑整个故事的“主线骨架”。 没有武承乾的谋反,就无法埋下元武皇权内斗引发混乱后导致的下坡。 没有隆圣帝的驾崩,就没有后续权力真空导致大周分崩离析的原因。 没有北境的土崩瓦解,徐平后续的选择就失去了时代背景。 没有这些剧情,这本书就是不完整的,徐平后续的每一步也会显得极其突兀。 但问题在于,这些剧情里,徐平几乎没有参与,因为他在大梁,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偶尔出现。 几天前作者把这个想法告诉了XX,XX并不赞同,也不支持作者这样写。XX不是作者的朋友,而是这本书的** 一旦离开主角视角,大部分读者会失去代入感,觉得这和徐平有什么关系?,进而失去的耐心,数据也会跟着下滑。 XX给作者两个建议:要么是舍弃这些没有徐平的剧情,把大纲改得更聚焦于主角。要么就考虑提前完结,也不是必须要一本书写完十一卷。 这个问题让作者纠结了很久。 如果舍弃这些剧情,本文虽然也能继续写下去,能留住更多读者,但它会变成一个“不完整的故事”,作者自己心中过不了这关。 如果要保留这些剧情,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徐平会很少出现在章节内。读者可能会觉得无聊、会弃文,流量流失、数据崩溃几乎是必然的。 作者既不想辜负这个故事,也不想辜负一直在陪伴徐平的读者。毕竟读者是因为徐平才追更到现在的,要是长时间看不到他,肯定也会看不下去。 所以作者也在此征集意见。 一、按原定大纲写。 二、改写大纲,主笔继续集中在徐平处。 三、提前完结,或以新书重开视角。 ……………………………………. (废话了三千多字,今日停更一天!明日到家后恢复!请读者们多见谅!) 第1676章 …… 晨光透过窗棂,在拔步床的锦被上洒下细碎光斑。徐平率先醒来,经过一夜酣战,双腿似乎有些僵硬…… 而此时,其人身旁的姜云裳仍在熟睡。她长发散乱在枕间,几缕青丝凌乱的贴在其白皙的脸颊之上。褪去了平日的冷傲与锐利,竟是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徐平就这么侧躺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对方躯体之上。昨夜鱼水之欢时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肩颈处的红印、腰间的指痕,似乎都在描述着昨夜的疯狂与缠绵。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徐平指尖不禁拂过对方光滑的脊背。触感很是细腻,有些温热,让他心中不禁泛起复杂的感慨。 单看姿色,姜云裳位列胭脂榜第二,容貌倾城绝世。 谈及能力,她身处大梁政变的漩涡,却能在顾应痕手底下保全自身,甚至暗中布局,联合自己图谋后招。 要论心机,此女懂得借势而为,将长公主的身份化作筹码,在乱世倾轧下寻机谋利。 再说修为,即便没有真正过招,徐平也能察觉到自己远非对方之敌…… 如果不是立场有别,没有权力博弈,这样的女子,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绝佳伴侣。 可现实终究是现实。 自己乃是周人,目的就是要在大梁的土地上夺权篡位。姜云裳是大梁长公主,肩负着皇室的存续。两人从合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裹挟在利益的纠葛之中。 徐平很清楚,随着自己在大梁的势力愈发稳固,与姜云裳之间的矛盾有朝一日终究会彻底爆发。或许要不了多久,俩人便会从同床共枕的夫妻,变成刀兵相向的敌人。 也正是这份清醒,让他心中的那点旖旎很快便消散殆尽,只剩掌权者的冷静与权衡…… 就在徐平沉思之际,姜云裳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刚醒来的她,眼神还有些朦胧!待看清身旁的徐平之后,才忽然回过神来。 昨夜,屈辱和愉悦交织而至,挣扎和呻吟此起彼伏。 独特的感受瞬间涌上心头,姜云裳并没有说话,只是迅速侧身避开对方目光,伸手够向床边散落的衣衫。 红色的宫装早已被揉得满是褶皱,赤身裸体的她缓缓坐起身,肌肤在晨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 拿起内衫,姜云裳深吸口气,指尖有些僵硬的系上裙带,动作还带着刻意的疏离。“看什么看?再看抠瞎你眼珠子!”说罢,她将襦裙上的细摆绕过腰间,仔细系好每一颗玉扣。 从领口的双鱼环,再到腰间的缠枝扣,姜云裳指尖反复摩挲确认扣合紧实,仿佛通过这些细致的动作,便可将昨夜的脆弱与狼狈点点封存。 “你要磨蹭到何时?”见对方如此作态,徐平不禁打了个哈欠。 “催什么催?催命呢?”说着,姜云裳起身走到梳妆台边坐下。 对着铜镜,她用桃木梳蘸了些桂花油,从发梢到发根缓缓梳理。原本散乱的长发渐渐变得顺滑,随后以玉簪为骨,熟练的挽出繁复的飞天髻,最后在鬓边别上一支点翠步摇。 镜中女子倾城绝世,眼神也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与冷傲。 “把披纱递给我!“说话间,姜云裳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典雅与贵气。 “……”徐平嘴角一撇,却还是拾起地上的素白披纱甩给了对方。“今早不再过几招?“ 第1677章 “就会鼓捣裤裆里那两寸的小玩意,大话是真能说,缴械是真的快!”姜云裳从铜镜倒映中看了眼徐平,语气中更是充满不屑。”昨日你交代的事,本宫会尽力去办。 但季书同毕竟是顶级战将,身边还常年跟着数十名高手。寻常手段近不了他的身,能不能成,本宫不敢保证。”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晚上的夫君?如今雨过了,天晴了,你又觉得你行了?”说罢,徐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借口。事还没做,就先给我打预防,你这些心思不如花在季书同的身上。” “但你也要清楚……”姜云裳缓缓起身,上前一步俯视着靠在床上的徐平。“若是本宫真的动手,岩台大营必然会乱。 那些将领大多都是皇兄的旧侍,倘若季书同一死,十五万兵马群龙无首,顾应痕定会借平叛为名插手。 到时,你我未必能占到便宜。” 未等徐平开口,姜云裳突然又道:“还有一点,若是你当真要与本宫撕破脸,那你最好也做足准备。 本宫可不是顾秋蝉,有的是法子让你走不出这座奉天城。” 听闻此言,徐平耸了耸肩。“大清早的不说些暖心话,有你这么当夫人的?” “三寸长!呸!”姜云裳没有再多争辩,只是冷哼一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红色的裙摆扫过门槛,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屋内才重新恢复了寂静。 徐平起身穿衣,动作干脆利落。他从衣柜中取出一件玄色劲装,腰间系上镶铁玉带,将佩刀缓缓别在腰后……. 片刻之后,姜云裳刚走到前庭处,便看到薛若薇正坐在池边的石凳上,给怀中的徐承岳喂着早膳。 她身着浅碧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白梅,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名贵的饰品。 薛若薇左手托着食盒,右手拿着银勺,将温热的米糊一点点喂到徐承业嘴边。 “咿呀!咿呀!”徐承岳穿着红色肚兜,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偶尔伸手去抓银勺,引得其母轻笑出声,眼底满是温柔。 瞧着这温馨的一幕,让姜云裳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缓缓上前,故意放轻脚步,伸手轻轻捏了捏徐承岳的脸蛋。“吃这么香?看来你娘把你照顾得很好。” 徐承岳被这突然的触碰吓了一跳,很快却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他仰了仰头,伸手便要去抓那揉捏自己脸颊手指。 薛若薇见是姜云裳到来,慌忙放下幼子起身行礼。“贱妾给夫人请安!” …… “……”姜云裳看了眼徐承岳,旋即又将目光落在对方脸上。“长相倒是娟秀!”说罢,她伸手挑起薛若薇的下巴,指尖感受着对方肌肤的细腻。“的确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不光知书达理,性子也是温顺。” “多谢夫人夸赞,贱妾……” 薛若薇尚未说完,姜云裳的话锋却是突然一转。“只可惜,这样的性格跟在徐平身边,注定是走不长久的。 姑娘,这乱世之中,温顺换不来安稳,只会成为别人拿捏的软肋。可别看着司徒娴韵平日里颇好说话,她若盯上你,你必死无疑!” 此话一出,薛若薇脸色瞬间苍白,眼神中更是流露出慌乱与不解。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在她的认知里,女子只需相夫教子,温顺贤淑便是本分。可对方的话,却像盆冷水,当场浇灭其心中的所有暖意。 第1678章 见对方如此,姜云裳没有在意。她缓缓将手收回,旋即拂袖一挥,转身朝着前院走去。 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薛若薇依旧还站在原地。她抱着徐承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徐平的声音突然从其身后传来。“姜云裳的话你不用过多在意,她就那么个性子。你安心照顾好承岳,其他的事不用管。” 薛若薇回头,看到徐平站在不远处,忽然觉得心安起来。“妾身明白。” 徐平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后院。 回到前堂,他简单用了早膳。依旧是一碗粟米粥、一碟酱菜、两个白面馒头。 都是些军中常见的吃食,即便如今的徐平身居高位,他也从未贪图过奢华。 “来人!”待用餐完毕,徐平突然亲卫。 几息后,一亲卫快步走来。“大将军!” “去通知司徒娴韵,让她将调来奉天的那群司徒府门生故吏召集起来,半日之后在正堂集合,本将要挑选幕僚。” “诺!”亲卫领命离去……. 枝头雀鸟叫唱,杆上蝉鸣不止。转眼,半日便已过去。 午后的大将军府,正堂内气氛肃穆。 徐平坐在主位上,身后是一幅巨大的大梁舆图,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与几本账册。 司徒娴韵则端坐侧位,身着黑红长裙,手中拿着一份泛黄的名册,目光平静地看着堂下站着的十几号人。 来此之人都是司徒文挑选的门生故吏,年龄从三十余岁到四十余岁不等。有的身着单薄长衫,文质彬彬。有的穿着短打,眉宇间透着几分干练。 这还是入梁之后徐平第一次召见,众人虽个个神色恭敬,却难掩眼中的期待与野心。 “我等见过征南大将军!” “我等见过征南大将军!” “诸位一表人才,本侯也是多有耳闻!今日召集诸位来此,所谓何事,想来也不用本侯过多赘述。”徐平的声音过了许久才响起,还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微微颔首,旋即拿起名册依次点名。“尔等从左至右,依次道来!不必拘谨,有什么便说什么。” 听闻此言,众人面面相觑。几息后,一瘦高男子率先出列。 此人约莫三十左右,身着蓝色长衫,腰间系着一块玉佩,看起来倒是温文尔雅。“卑职李明远,祖籍青州,精通律法。曾在大周监政府平狱司任堂内主事,正六品,负责过青州、徐州以及瑜州等地的刑狱案件。 蒙大将军召见,若能追随左右,卑职可协助处理地方刑狱,制定律法章程,确保所辖之地秩序井然。” “下一个!”徐平微微点头,旋即抬手示意对方退下。 “卑职王松,见过大将军!”出列之人身材微胖,穿着灰色短衫,脸上带着几分精明。“卑职祖籍黔州,擅长后勤运管,曾在大周国税司任督粮造,从五品。 打从景平六年,卑职便跟随孝康大人跑过东河、青幽、南境,以及吴州。卑职深谙粮草调度,熟悉各地粮价,还懂些囤粮积货之道。 若蒙大将军用得上,卑职可负责军中粮草的征集、运输与储存调度,可保三军将士们有粮草无忧。” “哦?”听闻此言,徐平手托下巴,微微眯起双眼。“如此说来,你倒是个人才!” 瞧出徐平眼中的满意之色,司徒娴韵却是突然抬手打断。“先下去!” “诺!” 待其退回原位,一模样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快步出列。其人身着白衫,拱手抱拳,瞧着倒是颇有几分英气。“启禀大将军,末将名唤袁承新,出身青州,修为六境初期,家父曾是右威卫副统领。 末将自幼便熟读兵书,曾在右威卫任前军参将,从六品,早年跟随家父参与过北蛮南下一战,懂些排兵布阵与长途奔袭。 承蒙大将军不弃,若能追随大将军,末将愿誓死追随!” 现如今,镇南军的营下倒是不缺将,尤其是小将!话虽如此,徐平却未表露。他微微点头,旋即摆了摆手。“挨个说,快些!” 此话一出,后头几人同时出列。 “卑职孙同毅,出身大周神京,擅长情报打探。曾在皇城司机做事,虽只是小卒,却也擅长跟踪、监听、传递情报的法子,还懂些伪装的技巧,能混入各种场合收集信息。 若是大将军用得上,卑职可在奉天城建立情报网络,用于打探顾应痕、士族以及其他势力的动向。” 皇城司的人?徐平心头一怔,对于司徒府更添几分忌惮。仔细回想,那么些年来,自己算是深刻见识了隆圣帝的能力和手段。整个朝廷之内,包括老爷子,能真正在纪凌手上不吃亏的,似乎只有司徒府,亦或是说,也只有司徒文了…… 而他,居然连皇城司都能塞人进去,此刻又将人送到奉天来。不得不说,这里面的意味无比深长啊?是为了给司徒娴韵铺路?还是为了在自己微末之际提前为她埋子?恐怕这两个层面的用意都有! 这不光是站队和扶持,还是无形中在向自己亮肌肉…….念及于此,徐平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侧坐的司徒娴韵。 第1679章 …… 徐平心中虽有诸多想法,却始终没有表露出半分。待到孙同毅退下,其身旁一略微发福的男子缓步走出。此人满脸油光,身材更是颇为矮胖,眼神中却满藏精明之色。 “见过侯爷!下官周浩,出身神京。曾在邦政司任从四品宣令! 若侯爷用得上,卑职可负责与士族、门阀交涉斡旋,卫侯爷争取更多利益。譬如布匹粮草、钱财马驹、才人吸纳等等。” “卑职陈林,出身凉州武都,擅长医术与防疫。曾在大周太医院任职,师从院判,处理过不少宫中贵人的疾患、精通外伤救治,还懂些防疫的法子。” “下官吴瑾,曾任青州府衙内司马,正五品职。总览青州赋税、账目核算。” 最后一人出列,一身精练的黑色短打,身型虎背熊腰,魁梧高大。“末将郑虎,出身青州军户,曾任五品御前带刀卫,七境后期。 若大将军用得上,末将可为贴身亲卫,必保大将军万全!” 八人依次自述完毕,徐平仔细听着,偶尔在纸上记下几笔。 连御前卫和皇城司都有门生吗?大部分还是青州出身,司徒文这老狐狸的确有一套。 许久之后,他随手放下毛笔,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本侯还有几个问题,尔等可依次回答。无需顾忌,畅所欲言便是。”言罢,他将目光瞥向第一个出列的李明远。“若是由你负责谷阳县刑狱,当地士族仗势欺人,打死平民无数,其下又与谷阳县令勾连,刻意拖延,包庇凶徒。你该如何处理? 想好再说,既要依法办事,又不能引发士族动乱。” 听闻此言,李明远略作沉思。“卑职会分三步处理。 第一步,先派人将死者家属控制,而后再收集人证、物证,包括目击者的证词、死者的尸检报告等,确保铁证如山,让这群士族无法抵赖。 第二步,私下拜访谷阳县令,点明此事已引起上头关注。若是继续闹大,一旦让顾应痕抓到把柄借机发难,大将军定会以雷霆手段惩处全县衙门。 同时承诺,只要交出凶徒,卑职可保上头不追其全族之责。 第三步,一旦交人,签字画押,便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之名,上禀紫萍郡守,派兵将之抄家灭族,一网打尽。 既得民心,又可敛财,还能在不引起士族动乱前一举铲除。” “…….”听闻此言,徐平并未表态,但眉宇间流露出的满意之色却被司徒娴韵尽收眼底。 待到李明远退下,徐平又看向王松。“若是西宁遭遇旱灾,粮草减产,秋收不利,军中存粮只可维持一月,而从岳州调粮的路线又被细作破坏,无法正常通行。你该如何解决?” “这个嘛……”沉默片刻鍾,王松不紧拂须笑道:“回大人!卑职会从二个方面入手。 其一,紧急清点军中与地方存粮,优先保证营中供给,减少非作战兵卒的粮草供应,同时限制粮草使用,禁止以粮酿酒、以粮交易。 其二,派人与当地士族交涉借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军中断粮,则必生兵变,最先遭殃的便是他们那群世家大族。 同时承诺,只要士族配合修复粮道,大将军可在旱灾过后,减免三年税收。倘若是交涉无果,便以调兵为由,刻意纵容兵卒清剿,无论士族还是百姓,虽不至烧杀抢掠,却可将除冬粮外的先行掠夺。 不管此后会引起何等动荡,百姓饿死,大将军还是大将军。当兵的饿死,可就没有征南大将军了。” 第1680章 徐平并未接话,微微眯眼后,又将目光看向孙同毅。“若要在奉天城建立情报网络,而顾应痕在城中已布满了眼线,且对进出城的人员盘查严格。你该如何发展情报,传递情报,又不被顾党所察觉?” “这个简单!”孙同毅拱手施礼。“依卑职之见,或可从三个方面入手。 以皇城司为例,首先,发展情报细作优先选择底层人士,譬如商铺伙计、茶馆小二、青楼女子、乞丐等等。 这些人身份低微,且数量庞大,不易引起顾应痕底下眼线的注意,且能接触到各个阶层之人,便于收集情报。 同时,还需对情报细作进行严格筛选与训练,确保他们绝对忠诚。 细作容不得半点差错,卑职会让他们以同乡和亲友的名义相互监督,若有背叛,不仅本人要受严惩,其家人也会被一并处决。 其次,传递情报可用“暗记”与“中转”结合之法:便如茶馆的杯底刻特殊符号,青楼的胭脂盒里藏密信,再让无关的小贩、货郎作为中转人传递,避免情报人员直接接触,即便其中一环出问题,也不会牵连整个大局。 最后,应对盘查需提前打个身份掩护,伪造商户、流民、工匠等等,还当熟知其中话术。 行脚商当熟记各地货价、流民需掌握当地口音、青楼女容貌出众,且颇懂撩骚、乞丐则多点蹲讯,非不必要不轻易离开。 如此既可保证效率,亦能确保不会露出较大的破绽。” 皇城司这群鹰犬,看来大周的各个州郡县都不知暗藏了多少这样的人……. 念及于此,徐平脸色微变。孙同毅的做派与陆铮有几分相似,却也有多处不同,倘若整合汇总,的确可以一用…… “周浩……” “卑职在!请大人示下!” “你官可不小,曾任从四品宣政令!如今转投徐某麾下,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听闻此言,周浩先是一怔,旋即又赶忙抬手作揖。“卑职不敢!还请大人明鉴!” “本侯要让奉天城西的王氏交出三成粮食支援镇南军,而王氏却以收成较差且族中缺粮为由,各种推脱,暗中联合其他士族抵制,你该如何应对?”说罢,徐平拾起茶杯浅饮一口,心中却已然有了几分打算。 一个四品官跑来跟着自己混,即便自己有朝一日登临大统,身后还有着一群旧部,对方又能获得多少利益?高官厚禄?银子,司徒文的人肯定是不会缺的。官爵难不成还能升任三品甚至二品? 呵呵!司徒府也是不安分的主啊…… …… 即便瞧出徐平表情上的变化,周浩上前一步,脸上却依旧挂着圆滑的笑意。“大人英明决断,自然心中明了。既然大人问到,卑职也只能斗胆说上几句…… 其一嘛,自然是摸摸底。 先派人清查王氏存粮,譬如粮仓规模、家丁与护院数量,以及堂内的口粮标准,再去王氏所纳的佃户家中核查收租情况。 待到知晓一二,暗中摸清联合抵制的世家大族中,有哪些是真心追随王氏,又有哪些是被胁迫或是观望。 其次嘛,便是分化利诱。 依卑职之见,或可单独约见王氏族长,先拿出证据破其推脱之词。再许以好处:承诺战后归还粮草,且多加一成,还可帮王氏解决与之不对付的世家纠纷。同时,一旦日后衙下有了缺位,可免去举荐便送几个五品下官后补之职交给对方。 第1681章 至于其他士族,亦需分别沟通。若是有心观望者,承诺不强迫他们交粮,只需中立即可于外便是。受迫者,暗示若继续抵制,后续会在战后格外关注。并将许诺王氏的好处一一告知他们,即便知晓是在分化,他们也一样会生出诸多异心。 毕竟王氏所得好处是实打实的,交粮却是由各族一同承担。 待收粮入府,后续如何,那还不是大将军说了算……” “不愧是司徒府出来的人,办起事来的确头头是道!”徐平微微颔首,旋即又看向靠远处的陈林。“本侯麾下正巧缺些医官,倘若军中突发痢疾,短短几日便已有上百人患病,且有蔓延趋势,或该如何?” 闻言,陈林脸色一正,有些佝偻的身姿也赶忙挺正。“回大人话!若交由卑职处理,隔离与救治,乃至防范,当三管齐下。 既然蔓延军中,首要隔离传染源。需在城外搭建新营,将患病士卒全数转移,再由专人进行看护与管控。同时,对原营房的铺盖、餐具、及随身物进行统一销毁,并以艾草、石灰粉驱散虫患、尽可能保证清洁。 待营防搭建完毕,尚可救治者,佐以黄连、黄柏、葛根等常见药草煎服。若是病情较为严重者,三日内以针灸配合药膳缓解,一旦加重,立刻带去城郊处决,并就地焚烧掩埋。 大人明鉴,病者,防范大于救治。依卑职之见,可定期让营下兵卒服用草汤,无论是否有疫病发生,预防总归是没错。” “……”徐平揭开盖殴轻吹几口,旋即满饮整盏清茶。“吴瑾。” “卑职在!” “玉螭及以南刚划归本侯提调,当地士族偷漏税款严重,百姓也因税重而怨声载道。这些事,欧阳正奇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本侯与他不同,该上缴的银子,少一个子儿,本侯可都夜不能寐啊!” “大人稍待!”听完徐平所言,吴瑾拿起侧案上的笔,在纸上简单画下几个框架。“大人且听卑职详说……” 见对方如此慎重,徐平倒是来了兴趣。他撑着扶手起身,旋即来到对方身旁。“无论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不急!本侯有的是时间!” “侯爷且看!”说罢,吴瑾在纸上一点。“卑职曾在青州府拟定过新的税策,刺史大人虽并未采纳,但侯爷或可一观。 一来,针对士族,先清查其下土地、商铺数量,制定“累进税”。土地少于百亩、商铺少于三间,按原有税率征收。超过的部分,每多五十亩地、铺两间,增税提高一成。 同时,所在州郡需遣廉洁之士严查原有偷漏税款之事,若有隐瞒,不仅需补缴税款,还需追缴五倍罚金。如若不然,便以抗税为由收缴其下地契。银子不够铺子抵,铺子不够田产抵,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当然,为免生乱,还需给这群士族商贾一些补税政策。若一个月内主动补缴,可光免除罚金,还可免除三成税款,但仅限一次。若是配合得当,交税自觉,还可减免五年内的人丁税以及纳粮份子。 据卑职所知,南境的赋税欧阳正奇早已收至四年后。待五年期满,新条例也已作废,只需再度巧立名目便是。 二来,南境贫瘠,荒田居多。大人可勒令降低田税,从原有的“十税三”降到“十税二”。 同时,依卑职看来,还可取消“人头税”以及“杂役税”。对于受灾百姓、流民、佃户,可申请“免税策”,以开垦新地为准,主动脱离隐田挂靠,转开荒地者,三年内不征税,十年内不加税,且五年内无须纳粮,秋收只领一季份子,亦不追增过冬粮。” 第1682章 听完对方的策略,徐平眉头一皱,当即转身回到原位。“怪不得青州刺史不予采纳,你所提之策漏洞颇多……”几息后,他微微招手。“取笔来!” “大将军!”亲卫赶忙拉开桌案,将笔沾墨递上。 徐平沉思片刻,随后快速落笔。“你之所言虽有诸多缺漏,但大方向可用…… 其一、士族与商贾联合对抗的风险未控。 累进税加之严苛的追罚制度,会直接冲击这群士族商贾的核心利益,却又未能给予对方缓冲之机。 一旦引起南境士族联合抵制,甚至勾结地方势力叛乱,新策即刻崩盘。”说罢,徐平向吴瑾招了招手。“看好! 缓和士族矛盾,降低对抗风险 累进税的梯度,每多五十亩,铺两间,改为每多百亩,铺五间增税一成。此举可降低中产士族的税负压力,亦可分化士族阵营。拉拢小士族,孤立大世家。”未等对方开口,他又继续说道:“至于追罚,主动补税除免罚金、减三成税款外,额外给予“乡饮宾”的头衔,满足那群狗大户的面子需求。 追罚时先“约谈警告,再限期补缴”,尽量避免直接收缴田产而激化矛盾,确属抗税再依法处置。” ……. 听闻此言,吴瑾拍了拍额头,一脸的谄媚之色。“侯爷英明,若是……” “马屁少拍!接着看。”对方话未说完,徐平便挥手打断。“清查土地商铺、选派廉洁官员均依赖绝对高效,且忠心本侯。 但南境原属欧阳正奇管辖,基层官吏大多与与当地士族勾结,贸然派人清查,不光会导致清查、追罚流于形式,还可能引起玉螭旧吏人人自危。 本侯初掌权柄便要大刀阔斧,此法于大局不利,林聿伯也不好办。” 至于其二,短期靠追缴补税填补缺口,却未建立稳定的新增税源。譬如荒田开垦后的长期税收制,你打掉丁税,又不纳粮,当本侯是开善堂吗? 还有你说的新田策,需知,荒田开垦耗时且不易,仅靠免税来吸引流民佃户,他们哪来的种子、农具?更遑论水源灌溉还需引流,是你去还是本侯去? 无基础资源,新田策不过一纸空文。”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缓缓起身。本以为徐平这些年东征西讨,忙理军务,不曾想治政也已颇具眼光。“这样吧……”说着,她伸手接过徐平手中朱笔。“追罚涉及利益甚大,需从侯爷直属亲信中选拔,再让林聿伯搭配南境的寒门小吏配合,共同负责清查与监管。 同时还需增立“问责制”。若查实有官吏勾结士族商贾,连坐其上级。当然,清查完土地及商铺数量,做好补税名单后、追缴及罚没情况均在州郡城门公示,降低暗箱操作的可能。 吴大人的策略也有可行之处,荒田开垦需给予相应扶持。但有流民佃户愿开垦新田,种子、农具,由大将军府出。”未等徐平开口,她嘴角微微上扬。“莫急!银子司徒府给你解决。 至于引流灌溉、修缮水利,这个让林聿伯和唐禹去办。玉螭如今有兵数万,不打仗光吃饭算什么事? 开垦后的土地归百姓所有,三年免税期后按“十税一”来征收即可。 还有,取消“人头税和杂役税”,但新增“丰年储备制”。年成好时,百姓需按“十税三”来纳粮,其中四成存入州郡栗仓保存,作为荒年赈灾所用,余下的充为军粮,也避免再行征缴“过冬粮”。”言罢,司徒娴韵将笔一甩,挽着徐平重新坐回原位。“怎么样?本姑娘给你当钱袋子那是大材小用!偷着乐去吧你!!!” 第1683章 ”额,这个嘛…….”徐平嘴角一撇,本想再补充些什么,思来想去,确实暂无纰漏。“是是是,司徒府大小姐多厉害?我沾你的光咯!”说罢,他轻咳几声。“尔等确有才能,徐某最喜欢的便是人才! 但有一点必须记住:跟着徐某做事,忠诚是第一位的,若敢背叛,无论是谁,下场只有一个。全族尽诛!” 这话一出,八人齐齐躬身。“我等定当誓死追随大将军!” “我等定当誓死追随大将军!” 徐平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取出几枚令牌放于案上。“尔等暂且先去岳州就职,除了听命于李正我外,一周一报,一月一表! 待时机成熟,本侯会根据尔等所为,逐步将你们调到奉天朝中任职。 而你们,要做的便是在各自的位置上站稳脚跟,为本侯传递信息、执行命令,成为本侯在大梁朝堂的“耳目”与“手足”。 听明白了吗?” “我等领命!定不负大将军厚望!” 几人齐声应道,眼中却神色各异。 待这群幕僚退下,正堂内只剩下徐平和司徒娴韵。 徐平端起桌上的凉茶,仰头饮尽,冰凉的茶水压下了几分燥热。几息后,他侧目看向司徒娴韵,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司徒府一次性送这么多门生故吏过来,好家伙!又是律法、又是后勤、又是情报,几乎涵盖了军政的方方面面。 咸鱼啊咸鱼,你爷爷是打算在我身边提前安插你将来的人手吗?还是想借着这群人,帮司徒府在日后多占些话语权?” 司徒娴韵放下手中的名册,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旋即轻笑一声。“你能这么想,我可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你从骨子里就不信任何人,猜忌心重得很啊。即便算上靖北王府,除了你爹,这六国天下能让你毫无保留信任的,恐怕也只有阿虎了吧?” “我要是忌惮,亦或是说猜疑,反倒不会向你明言,不是吗?”说罢,徐平伸手挑起对方的下巴。“至于为何要问,无非是考虑考虑怎么安排罢了……” “真是如此?”司徒娴韵竖起手指挡住了对方的嘴唇,眼神坦诚却又藏着几分野心。“不过你猜得倒也没错,这两方面的心思我都有。 一来,这些人是司徒府培养多年的,知根知底,让他们跟着你,本姑娘也能随时知晓你的动向不是吗! 当着,这可不是监视,而是要确保司徒府的利益不会被你忽略。你若在大梁成事,我司徒府可是最大的助力,该得到相应的回报。 二来,这些人确实有能力,能帮你解决许多实际问题。你虽能领兵打仗,却在政务、后勤这些“细活“上有所欠缺,也无暇顾及。有他们在,你能少走很多弯路,也能更快的掌控大梁,本姑娘没说错吧?” “至于最后一点!”未等徐平开口,司徒娴韵一个转身坐到了对方怀中。“李正我之能,六国天下难寻一二,他随你起始于微末,又有天下学宫为背景,日后必入权力中枢。 没有我司徒府结党,光靠一个林聿伯,你日后想制衡他是痴人说梦!!!” “哦?你倒是透彻!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爷爷到意思?”徐平放下茶杯,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不过我可不信你只有这点心思,咸鱼啊咸鱼,你跟着我从神京到奉天,真就只是为了司徒府的既得利益?还是说,你想要比利益更多一些?“ “谁的意思重要吗?”说话间,司徒娴韵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缓缓站起身,俯身靠近徐平的耳边,语气带着挑衅与坚定。“我想要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世子妃的虚名,也不是金银珠宝的富贵!我要的,是你徐平能在大梁登基称帝,而我,便是那大梁的皇后,凤临九天,执掌六宫!” 第1684章 ……. 司徒娴韵的话直白得近乎狂妄,没有丝毫女子的矜持,只有对权力赤裸裸的渴望。 徐平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鼻尖还萦绕其身上淡淡的熏香,却没有丝毫波澜。“凤临九天?咸鱼,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即便有朝一日我真能称帝,你想要的恐怕也不只是个皇后之位吧? 什么六宫之主,对你来说不过浮云。你想要的是皇后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利?还是日后诞下子嗣能承继大统一?是你,还是为司徒府?” “无论是为权利,还是为子嗣,这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说罢,司徒娴韵抬手挽住徐平的脖颈。“至于说司徒府,能帮衬的,我肯定不含糊!毕竟府上也没少给你下注。倘若是触及底线的,能捞则捞,捞不了,我也不会为了司徒府和你闹翻!得不偿失嘛!” 听闻此言,徐平不由的撇了撇嘴。他伸手将之揽入怀中,而后眉头轻挑。“后位给你我没什么意见,你有这个能力。只不过……” “磨磨唧唧作甚?”见对方突然沉默,司徒娴韵脸色微变。“只不过什么?一次说完!” “算了算了!八字还没一撇!”说罢,徐平在对方脸颊上亲上一口。“走吧!用膳去!” “你怕我日后干政?”许是察觉到对方内心的想法,司徒娴韵黛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除非你压不住!否则你怕啥!” 徐平倒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白,他微微摇头,从果盘中捏了颗葡萄,剥好皮送到司徒娴韵嘴边。“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关于吕雉和刘邦的故事……” 伸嘴咬下葡萄,司徒娴韵突然又将身子微微前倾。“咋的,想借故事敲打本姑娘?“ “啧!你就说听不听吧!”徐平尴尬的抠了抠鼻尖,自己也拾起葡萄往嘴里送。 见对方这般模样,司徒娴韵倒也不想再继续打趣。行行行,我听着……” “这吕雉可了不得!当初她嫁刘邦时,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吕家是单父望族,她爹说刘邦有龙相,硬是把娇养的女儿许给了比她大十多岁、还带着个私生子的刘邦,而彼时的刘邦不过是个地痞混混…… 试想一下,好好的大家闺秀,突然要洗衣做饭,要照顾继子刘肥,还要给刘邦那些狐朋狗友端茶倒水,换旁人早闹翻天了,可她没一句怨言。”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端起桌上的茶盏,指尖在盖殴上来回摩挲,语气没什么起伏。“倒是个能忍的。” “何止是忍。”徐平笑了笑。“后来刘邦犯事躲进芒砀山,官府抓不到人,也就把吕雉给关了监狱。 牢里的狱卒可没少磋磨她,她硬是咬着牙挺过来了。可等她出来,刘邦早拉起了谋反的队伍,身边还多了个能歌善舞的戚夫人。 换做寻常女子,怕是得寻死觅活。可吕雉没有,她悄悄回了家,把刘邦的老父和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还暗中筹粮草、传消息。”话到此处,徐平取过对方的茶杯喝了一口。“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吕稚的确是个人物…..!” 司徒娴韵微微眯眼,旋即冷笑一声,连带着眼底也多些意味深长的神色。“她要的,想来也不是夫妻情分。” “看得透彻。”徐平点头颔首。“后来刘邦和项羽争天下,却在彭城一战输得精光。 刘邦自个倒是坐着马车逃命,为了让马车跑快点,他还将吕雉生的一双儿女,刘盈和鲁元公主,直接就给推下了车。 第1685章 亲信看不过去了,又把孩子抱回来,刘邦却拔剑要杀了人家。而那时,吕雉正被项羽扣在大营做人质,听说这事,身边人都以为她会崩溃,可她只说了句“大王自有苦衷”!” “苦衷?”听到这里,司徒娴韵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冷意。“怕是从她孩子被推下车的那一刻,她心里的刘邦就死透了。” “或许吧。这个鬼知道!”徐平既然没有否认,也没接话,反而继续讲了起来。“后来刘邦战败项羽登基,封她做皇后,立刘盈为太子。 可他偏宠戚夫人,还想废了刘盈,立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做太子。就为这,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刘邦却是谁的话都不听。 吕雉知道这时候去哭求没用,找戚夫人算账也没用,于是她打算去找刘邦的军师。”说话间,徐平缓缓坐直身子。“人家可是那刘邦的谋主,又怎会帮她?”他语气加重几分,抬头将目光看向远处的大门。“她没有直接去求军师,而是让她哥哥带着厚礼,三番五次去请,还放了几次狠话:太子若是废了,吕家上下,愿陪太子一起死。 军师也被吕雉这狠子劲打动,便给她出了主意,让她去请商山四皓,那是四个连刘邦都请不动的隐士。 得知此事,吕雉立刻派人,带着太子的亲笔信和黄金百镒,亲自去商山。 那四人一开始不肯出山,吕雉就让人天天去说,不仅说太子仁厚,还说太子被废,则天下大乱,最后竟真的把人请来了。” 一阵微风吹过,烛火噼啪响了一声,司徒娴韵眼底浮现一抹精明。“所以刘邦看到商山四皓跟着太子,就知道太子动不了了。” “不愧是你!一针见血!”徐平点头。“刘邦设宴时见了那四人,私下对戚夫人说:太子羽翼已成,动不了。从那以后,废太子的事再也没提过。 吕雉从来不用女子的柔弱做武器,她用的是手腕,是决心,是能让刘邦的谋臣都低头的魄力。 后来刘邦忌惮功臣,又舍不得担个屠戮功臣的名声,是谁帮他做的?都是吕雉。 齐王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后,吕雉看出了对方有反心,便和丞相定计,将之骗到宫里,直接就给杀了。 梁王彭越被流放,路上遇到吕雉,哭着求其帮忙,她表面答应,回头就对刘邦说彭越这样的人,放了就是后患。 最后彭越不仅被杀,还被剁成了肉酱,分给所有诸侯看……” …… 司徒娴韵沉默了,她大抵知道了徐平想表示些什么。虽如此。她却忽然问道:“刘邦就看着她这么做?” “刘邦是皇帝,他要的是天下安稳。吕雉做的这些事,看似狠辣,其实每一件都合了刘邦的心意。 可他心里也怕啊,怕吕雉的能力,怕吕家的势力。所以他晚年的时候和大臣定下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的规矩,其目的就是想防着吕雉。 可他没算到,自己死得早,留下的太子刘盈性子软弱,根本压不住吕雉。” “后来呢?”司徒娴韵开口追问,声音里似乎还多了几分急切。 “刘邦一死,吕雉就成了太后呗……”徐平突然侧身,目光直直盯着对方。“她先是将戚夫人抓起来,剃了头发,穿了囚服,让她去舂米。 后来觉得不解气,又把戚夫人的手脚全给砍了,眼睛也挖了,耳朵也熏聋了,嗓子还毒哑了,扔进厕所里,叫人彘。 第1686章 她还让自己的儿子刘盈去看,刘盈吓得大病一场,说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从此之后他不理朝政,没过几年也就死了。”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脸色骤变。“所以吕雉做了这么多,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刘盈死后,吕雉临朝称制,成了皇权的实际掌权者。她封自己的侄子吕台、吕产、吕禄为王,打破了非刘氏不王的规矩。 朝堂上全是吕家的人,刘氏宗室被她打压得抬不起头。可她再厉害,也敌不过时间。 她七十多岁那年已然病重,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就安排吕产、吕禄分别掌管南北军,想保住吕家的势力。 可她刚死,一群刘邦旧部便联合刘氏那群宗室发动政变,把吕家满门抄斩,连她立的小皇帝也被废了。” 到此,徐平没有再说下去。他看着对方不停变幻的神色,伸手缓缓握住对方。“你觉得吕雉这一生,值吗?” 司徒娴韵再度陷入沉默。 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整个气氛也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我说这个,并不提防你,否则我压根没必要说……”徐平将之揽入怀中,而后又拾起果肉送入其口中。“吕雉有野心,有能力,她把刘邦的天下攥在手里这么多年,可最后却落得个全族满门抄斩的下场……” “是她忘了分寸。”司徒娴韵似乎觉得有些无趣,随意的摆了摆手。“她帮刘邦稳住天下这是功,可她杀戚夫人、封吕姓王,是越了界。 刘邦对她想来也是又用又防,用她的能力稳固朝局,防她的野心动摇刘氏江山。 而她嘛,偏偏把刘邦的“用”,当成了可以为所欲为的资本,最后才把自己和整个吕家都推向了火坑。”话到此处,她推开徐平缓缓站起身来。“我不是吕雉,论能力,我不弱于她。但论眼界,她逊我太多!” “你可知这是为何?”未等徐平接话,司徒娴韵掩嘴一笑。“因为出生不同!她随刘邦起始于微末,并且在此之前吕家从未接触过权力的核心,自然会膨胀! 大周尚未立国司徒府便已存在。 老太祖官拜一品,任二朝丞相。高祖爷随武帝南征北战三十余年,掌大周半数兵马。曾祖爷随靖王平定张康动乱,迎庆帝还朝。爷爷三朝宰辅,拜二任仲宰。 自本姑娘记事起,接触的不是王公贵族便是达官权贵。虽不似二姑那般察言观色,懂分寸知进退的道理,本姑娘也是了解。 你怕我有朝一日成为吕雉?”说罢,司徒娴韵突然转身。“那你可就低估我了! 大周不是没经历过后宫乱政,比之当年的王皇后,吕雉还差点意思。那可是将元武打得夜儿不敢啼哭的悍妇,即便如此,依旧难逃车裂的下场。 这点先见之明,本姑娘还是不缺!” “我可没说你是吕雉!”徐平无奈的起身走到对方身旁。“你野心都崩我脸上了好吗!“ “该伸手的,本姑娘不会客气。若是不该伸手的,本姑娘也不会惦记……”说罢,司徒娴韵挽起对方的臂膀,将头缓缓靠上。“司徒府送这群人给你,爷爷的确有铺路的心思,但这不代表我会唯命是从。 他能和隆圣帝在朝周旋那么久,靠的是左右下注。而我不同,我靠的是全心全意。 赢,则登临绝顶,且不受君王忌惮。 输,则一无所有,且永无超生之地。 怎么样!意不意外!” 听闻此言,徐平不淡定了,他是如何也没想过对方会这般考虑。吕雉的能力,在套上个全心全意为你,那不就是马秀英么…… “行了!八字没一撇就扯这些。和幕僚掰扯半天还得和你掰扯!走……用膳!”说罢,徐平大步离开了屋内。 ………….. 与此同时,大周。 神京的秋意似乎要比奉天来得早,马车穿过城南大街时,阵阵凉风卷起的落叶已带着几分萧索。 隆圣帝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掠过一处熟悉的街巷,最终落在前方的朱门府邸上。 府门前的“司徒府”匾额虽蒙着薄尘,却依旧透着三朝元老的厚重底气,只是门前车马已然稀疏,不复往日门庭若市的盛况。 “陛下,司徒府到了。”韦全轻声禀报,伸手欲扶,却被隆圣帝抬手拦住。他拢了拢身上常服,踩着几片枯叶缓步上前。 守门仆役见是皇帝,慌忙跪地行礼,声响很快便惊动了府内的司徒明德。 司徒明德匆匆赶来,见隆圣帝一身常服立于阶前,忙躬身叩拜。“老奴司徒明德,参见陛下万岁!陛下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免了,起来吧。”隆圣帝语气平淡,目光越过府门,望向深处隐约可见前厅。“你家老爷何在?” “回陛下,老爷正在后花园垂钓。”司徒明德缓缓,赶忙上前扶驾。“陛下稍待,老奴这就去禀报老爷出来接驾……” “不必了。”隆圣帝抬手打断,已然迈步跨过了门槛。“前头引路便是,朕自去见他。” 第1687章 …… 司徒明德不敢多言,只得躬身前引。 穿过抄手游廊,绕过栽满桂树的庭院,一阵淡淡的鱼腥味混着桂香扑面而来。 后花园的鱼池边,司徒文正独自坐在竹椅上垂钓,银丝白发垂在肩头,背影佝偻却依旧精神,手中鱼竿纹丝不动,目光定定地落在平静的水面上。 “老爷……老爷!是陛下到了。”司徒明德轻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按礼制,陛下驾临,主人需出门远迎,可自家老爷竟端坐不动,属实叫他摸不清头脑…… “嘘!莫要惊了鱼!”司徒文手指依旧轻轻搭在鱼竿上,过去良久方才缓缓开口。“你去取副棋盘来,就摆在这池边。” “老爷!”司徒明德大惊失色,慌忙上前作揖施礼。“如今陛下在此,这可是大不敬啊!” “无妨。”司徒文头也不回,目光依旧盯着水面。“陛下是来炫耀战果的,他既如此,便不会在意这些。照做便是。” 听闻此言,司徒明德不敢违逆,只得匆匆去取棋盘。 “爱卿倒是好兴致!”隆圣帝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院子小,陛下随意坐,招呼不周之处还望陛下海涵!”说罢,司徒文随手指了指一旁的矮石凳。 隆圣帝并不介意,径直走到鱼池边的石凳旁自顾自的坐下。“看爱卿这鱼篓,似乎没什么收获嘛!”说罢,他用指尖拂过凳上青苔,似乎在感受岁月的痕迹。 司徒文尚未接话,司徒明德便已捧着棋盘匆匆返回,随后躬身退到远处, 隆圣帝拿起黑棋盒,取出一枚棋子,悬在棋盘上空,却迟迟未落。“大仲宰这一杆可有把握让鱼儿上钩?” “……”话音刚落,司徒文突然抬起鱼竿,空空如也的鱼钩上,连鱼饵都没剩下半点。 他眉头微皱,看着鱼钩上空空如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挂上鱼饵将钩投入湖中。 浮漂在水面上轻轻晃动,似乎又引来了几条小鱼。 司徒文缓缓捶腰,深邃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这人老了,眼神不好,手也不利索,鱼儿来了也抓不住咯。”说罢,他转头看向隆圣帝,眼底满是复杂与无奈。“陛下果真是好手段啊…… 想这满朝文武,上至四柱国,下至各州诸侯,连带着雍王、陈王、武成王、镇南王,竟都被陛下耍得团团转。” “哦?”隆圣帝握着棋子的手顿了顿,随即轻笑一声,将黑子落在棋盘角落。“大仲宰何出此言?朕不过是依着祖制,看好这大周的江山罢了。”说罢,他又拿起一枚白子,落在黑子对面,自顾自地对弈起来。 司徒文看着对方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指尖在棋盘上交错落子,沉默片刻后,伸手拿起一旁的黑棋盒,取出一枚黑子,落在隆圣帝方才落下的白子旁。“都以为陛下第一个除掉的是武成王,却不想,第一个接受削藩的竟然是靖北王。 好一招先发制人,好一手声东击西。” 听闻此言,隆圣帝先是一怔,旋即抬眸看向对方。其眼中虽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却又恢复平静。“大仲宰何以见得?” “老臣在朝已有四十余年了,辅佐过三位帝王,自觉也算识人辨事,却还是头一次这般叫人戏弄。”司徒文轻轻咳嗽几声,再度抬手捶了捶腰腹,苍老的脸上满是感慨。“直至近日收到南境来的密报,方才后知后觉。 第1688章 徐平伏杀玉螭禁军,形同谋逆。陛下非但没有派兵征讨,反而还将玉螭及以东五百里之地划给了他。 不得不说,利益交换与帝王权术,陛下果真拿手。陛下今日来此,是为银子吧……鲁尚文有几斤几两,老夫还是拿的透滴。” “是吗?”隆圣帝重新拿起白子,快速落于棋盘上,形成一道合围之势:“哦?大仲宰倒是说说,朕如何就戏弄你了!” “宁毅出事时,徐沧的态度太反常了。”司徒文的目光重新落回鱼池,见浮漂轻轻晃动了一下,他却没有提竿。“宁毅手握贺州营的十余万兵马,若是他倒了,北境三王与皇室之间的平衡便会崩塌。 无论徐沧有什么谋划,他都不该坐视宁毅覆灭而不发一言,不解围也就罢了,也不与朝中通往……老夫本以为他是另有图谋,没成想陛下与之早已达成同盟,实属可笑……” “就因为这个?”隆圣帝落下一枚白子,语气依旧是那么云淡风轻。“镇北军如今屯兵亭山以东,他又如何顾及得了。” “面上看,的确如此!”说罢,司徒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原以为陛下亲赴南境,是为处置徐平这等“逆臣”,现在想来,陛下是去给徐沧一个交代,顺便完成你二人的交换罢了。” 此话一出,隆圣帝手中的棋子停在半空久久没在落下。”大仲宰的确看得通透!远非萧如讳可比!” “千算万算,没成想陛下是将大梁作为筹码与徐沧达成了交换!”话到此处,司徒文放下鱼竿,转身直视对方。“徐平在大梁成事,要么继续做大周的臣子,要么让大梁成为大周的兄弟盟国。 无论哪种情况,徐平都不可能再回北境埕袭靖北王爵,靖北王府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果去。 这一点,徐沧自然知晓。用大梁做交换他的确也不亏,或者说,还赚了…… 如此一来,陛下既不用费一兵一卒便可收回北境,日后还能多一个强援,真可谓一箭双雕啊!老夫佩服。”说罢,司徒文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关键处,只一招便破了隆圣帝的合围之势。“老臣先前还纳闷,为何徐平在玉螭那般折腾,徐沧却始终按兵不动,既不响应,也不斥责。 原来,早在几年前刘辟前往北境宣旨召见徐平时,徐沧就已经默认了陛下削藩之策。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为了兵不血刃的处理掉其余二王。免得公开站队,宁毅和欧阳正奇想不反都不行。 陛下这步棋走得妙啊,既能开疆扩土,又能削去藩王,不动声色间,挥手便解决了大周近百年的隐患。” 隆圣帝看着棋盘上的局势被逆转,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笑了起来。“能看清这些,便不算后知后觉。 只不过有一点仲宰大人并未说对。” …… “哦?!”此话一出,司徒文脸色微变。 见老登露出如此神色,隆圣帝心里别提有多么的劲。“朕从未与徐沧达成交换,毕竟当年召徐平入京,元武和南安尚未攻打大梁。 只不过元帝猖狂,南帝愚蠢,这才让朕寻得时机,不遗余力的扶持徐平攻略大梁。 但徐沧那老王八默认削藩也是事实,甚至于徐平都并不知晓。有些事,不需要明说,一个眼神,一件物件,或是只言片语,聪明人自会领悟。 徐沧是聪明人,大仲宰也是。” “可老夫还是晚了。”司徒文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老夫原以为陛下会先除宁毅,再削欧阳正奇,最后集中力量应对北境的一十三郡。却没成想,削藩,竟早已结束。” 第1689章 “不算晚!”说话间,隆圣帝拿起白子,重新开始布局。“藩王势力盘踞各州多年,若是强行征讨,只会让大周只会覆灭。 朕要的是安稳的天下,是大周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而非血流成河,烽火连天。 徐沧自然识大体,用大梁换取北境他的确是赚了。换言之,兄弟一场,朕当然是不会亏了他。” “将玉螭划给徐平,他进可攻退可守,又有陛下暗中扶持,我司徒府还掏干掏净的为他提供粮草,连用作军饷的银子都不需要陛下来出,天底下哪还有这种好事?”说罢,司徒文眼角颤动,将鱼竿重重甩开。“老夫在朝白白混迹了数十年,司徒府何曾吃过如此大亏。陛下已是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今日来此,又何必再行羞辱。” “哈……哈……哈哈哈哈哈……”隆圣帝先是一愣,很快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差没拍着对方的肩膀叫好。“仲宰大人消消气!您老年岁已高,气出毛病来朕可是愧疚得紧。” “陛下和徐沧沆瀣一气,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戏耍老夫吗!!!!” “记得上一次仲宰大人这般动怒,还是徐远山兵败亭山吧?”说罢,隆圣帝赶忙收起脸上笑意。“行了!你也不吃亏! 你那小孙女屁颠跟在徐平后面,朕可没有阻拦。别忘了,她如今还是大周的通缉犯。” “即便徐平真能称帝,蒙陛下大恩,他营下又有诸多大周的勋贵之后,如何都不会与大周为敌。”司徒文很快便平复好心情,旋即深深吸了口气。“陛下就不怕养虎为患?”徐平此人野心不小,手段也狠辣,日子久了,未必还会甘心屈居人下。 即便盟国,那也是有“兄”“弟”之分!” 听闻此言,隆圣帝落子的动作一顿。“只要他记得大周是他的根基,是他的后盾,只要周梁两国世代交好,这便足够。 再多的……朕是管不了了,也没有时间再去管了…..” 司徒文拿起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语气中没有了怒意,反而带着几分释怀。“陛下这一步棋走得险,却也走得妙。 既解决了藩王问题,又为大周培养一个潜在盟国。不愧是能从纪恒手中抢桃子之人,陛下英明睿智,老臣万不能及也……” “你老了!”说罢,隆圣帝将棋子随手丢回棋盒内。“朕……也年过四旬了。 将来的事,自有后人费心。而今日,朕请大仲宰还朝……” “……”听闻此言,司徒文眉头微挑。“银子够花,老匹夫你找死!银子不够花,还请大仲宰还朝。陛下这是和徐沧学坏了…….”未等隆圣帝开口,他已然缓缓起身。“鲁尚文嘛,陛下让他办差可以,搞银子,他不是那块料。 依老臣之见,可调傅秋衡接领国税司,并加太子太傅。空出的右少御……或可让孝国公秦舟羽接任。 至于老臣……既然陛下今日来了,北伐之战想必多有难处。事关边疆,事关国体,老臣…….责无旁贷。” “大仲宰是明白人啊,徐沧北伐朕总觉心神不安,由你提调后勤,朕信得过。”隆圣帝语气中没有试探,只有最纯粹的认可。“日前朕收到徐沧飞书,东卢大军已过漠青草原,想来三月之内便可抵达亭山。 主帅杨文忠、副帅安施信、前锋大将杨再义、军师白玉书、行军司马耿明、行军粮造丁承宗。兵马共计一十八万。”说罢,他拿起一枚黑子递给了司徒文。“场面话,朕也就不与你多说,北伐若胜,此后的数十年内,北蛮将再无作乱之能。 北伐若败……我朝元气大伤,徐平在虎威也将失去同元狗博弈的底气。” 接过黑子,司徒文手指微微颤抖。即便年事已高,他依旧双眼有神。“三军粮草、军械辎重、饷银抚恤,陛下可全权交于老臣。 前线之战,老臣无能为力。军需有缺,请陛下治老臣之罪。出师利,青州可保钱粮。出师弊,青州尚可征调民夫十余万用作辅卒。 此诚我朝兴亡之战,老臣必领司徒氏竭尽全力。”言罢,司徒文躬身一拜。 听闻此言,隆圣帝微微颔首,旋即转身朝着府外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拔。 司徒文看着对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庭院深处,再度拿起鱼竿,重新投入了湖中。 这一次,浮漂猛的沉了下去,几息后,他用力一提,一条肥美的鲤鱼被钓了上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见此情形,司徒明德匆匆赶来帮忙。“老爷老爷,上鱼了!” “……”司徒文看着手中的鲤鱼,嘴角终于是笑了起来。“是极,钓上来了。 明德啊,江山就像这鱼池,陛下自然是那垂钓之人,而咱们这些人,便是池中之鱼。 有些鱼识时务,愿意上钩。而有些鱼不识时务,最终只会成为盘中餐。”说罢,他取下鱼重新丢回水中。“陛下这是搭起高楼让司徒府往里跳,是台阶,也是选择…… 哎!遥想当年,武帝临朝,北蛮不过蝇蛇之辈。现如今,是时候该好好教育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鱼池之上。 司徒文重新坐回竹椅上,拿起鱼竿,目光再次投向平静的水面。 第1690章 …… 皇帝离开司徒府时,天边的余晖已经逐渐被夜色所取代。 宫墙上悬挂的风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灯罩在地面投下斑驳影子。隆圣帝搭乘銮驾一路朝内城而去,车轮声在寂静的宫道上也是格外沉闷。 “陛下!该用膳了!”说话间,韦全将拂尘轻轻一挥。“不如先去尚膳监坐坐!从这过去倒也是近些。” “摆驾天牢。”车辇内,隆圣帝的声音过去许久方才传出。“若是刘辟,不用朕说他也知道该去哪……” 闻言,韦全心头一惊,忙躬身应“喏”。他自是不敢多问,快步走前头引路而去。 天牢入口就在皇宫西北角的僻静处,厚重的铁门被锈迹啃噬得坑坑洼洼。 “参见陛下万岁!”圣驾到来,几名守卫见状慌忙跪地施礼。 ”速速开门!“韦全捏紧鼻尖,颇有些嫌弃的瞥了眼门卒。“陛下在此,尔等还不快去将御首大人唤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免了!”隆圣帝余光一扫,旋即从驾上快步下来。“前面引路。” “诺!” 说罢,几名门卒合力推开铁门,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气与汗味的恶臭扑面而来。”里头阴暗,陛下您慢些……” 味冲,一时间,伺候在旁的宫女太监忍不住纷纷捂紧鼻子。对此情形,隆圣帝却是毫不在意,只简单拢了拢衣袍,踩着湿滑的石阶便往里走去。 石阶两旁的墙壁渗着水珠,每隔几步便嵌着一盏油灯,火焰在穿堂风里摇曳,将两侧牢房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牢内不时传来铁链拖动的哗啦声,偶尔也会有囚徒断断续续的呻吟。 韦全提灯走在前头,几位早已疯癫之人趴在栏杆上对着他各种嘶吼。若瞧得仔细,里面不乏一些达官显贵与皇室宗亲。 “啪啪啪”,抽打声传出,这群人叫痛着蹲回了原位,只留下一串凄厉的呜咽。 靠内的死牢比别处更冷。 那儿没有窗,唯一的光源便是墙角那盏快要燃尽的油灯。 光线昏暗,连人的五官都辨不清晰。隆圣帝走到最末端的牢房前,目光落在正中央那根发黑的木桩上。 蒙章被铁链吊在上头,琵琶骨已穿,双臂硬生生拉成一个大字,手腕和脚踝处早已磨得血肉模糊。 “嘀嗒”!”嘀嗒”!暗红色的血水顺着铁链落在地上,已然积成一滩黏腻的水洼。 “你招是不招?招是不招!”刑夫拿着沾满盐水的倒刺皮鞭一下下抽打,皮鞭落下,能清晰听到皮肉撕裂的声响。 “额……”蒙章微微抬头,白色囚衣早已被血浸透,露出的后背布满了交错的鞭痕。“呃……”旧伤未愈,新伤又来,几息后,他将头无力的垂下。 “陛下驾到!!”韦全眯起双眼,声音也刻意拔高了几分。 听闻此言,蒙章身体僵了一会,像是从剧痛中被强行拽回一丝清明。他再度抬头,浑浊的眼睛费力睁开一条缝,视线在昏暗中找寻许久,方才勉强瞧见牢门外那道熟悉的身影。 “陛……陛下……”也许是出于本能,他想弯腰行礼,膝盖刚一弯曲,便被铁链狠狠拽住。 身体被铁链拉得剧痛,蒙章的脸色瞬间涨成紫红。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的看着门外。 隔着牢门,隆圣帝就这么静静看着,也没有任何情绪。 “蒙章……”片刻后,他突然开口,声音倒也不高。“你曾是禁军副统领,朕待你不薄,连你儿子的亲事都是朕亲自指的婚。 第1691章 为何要泄露徐平的行军道?又为何要通敌叛国?告诉朕,你背后之人是谁?” 此话一出,蒙章的头又垂了下去,杂乱的头发很快便遮住其脸颊。“陛下……既然末将已是阶下囚,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多少还是有些!”说罢,隆圣帝往前走了一步,随意靠在冰冷的牢门上。“说出来,你可以死得体面些,蒙家也不至于落得满门抄斩。” “……”听闻此言,蒙章的身体几乎不可察的颤了颤,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被决绝所取代。 隆圣帝见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向对方。“你不愿说,没关系,朕来替你说。 李尚武与你年岁相当,一辈子当个副统领不好受吧?他们是这般与你说的,对吗?” 蒙章的眼皮动了动,却依旧没睁眼。 “凭这事自然不够,那些个世家勋贵也不会光说不练,他们还许诺了什么?”隆圣帝推开牢门大步走入,旋即抬手一挥,将闲杂人屏退出去。“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武成王宁毅?还是镇南王欧阳正奇? 应当都不是!他们也没有能力挑唆一个禁军副统领。”话到此处,隆圣帝突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陈王?还是雍王?” 此话一出,蒙章的呼吸似乎急促起来,连带着额头也渗出细密冷汗。 “亦或是孙国安?徐平一死,他和欧阳正奇摘桃子最是方便,很难让朕不怀疑。”隆圣帝的声音陡然转冷,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惊人的杀意。”老三不甘心随徐沧北伐,让自己远离权力中枢。 于是乎,孙国安找到了你,希望你能寻机除掉徐平?既可以让岳州群龙无首,世家大族都出来分一杯羹。 还可以让纪武前去接掌,与黔州、南境连成一片?或是如此?” 这一次,蒙章终是有了些许反应,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隆圣帝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不光是孙国安,这里面牵扯很大嘛,纪廉的话不好说,陈王纪安是一定参与在内了,对吗?” “纪安”这二字一出口,蒙章的身体猛然一震,他抬头死死看着隆圣帝,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不过臆测罢了……” 看着对方这样子,隆圣帝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臆测吗?孙国安是为纪武,纪贤又无党派扶持……各家子背后多有利益输送,前线还没消停,后方就开始伸手。 朕这个做皇帝的,很为难啊!” …… “呵呵!既然陛下都已知晓,何故还来此见罪臣?”蒙章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几分破罐破摔的坦然。 “朕来见你可不是为了纪安之事,他那点心思朕早已知晓。之所以还留着,无非是还没养肺罢了。”话到这,隆圣帝抬手打出一道浑厚真气,修复着对方受损的身体。“朕吊着你这口气还想确认几件事…… 司徒府可有参与其中?你又是如何与季书同连上的线?此事是否乃武成乾下的套?” 这三问追溯本质,蒙章知道些,但也不够多。他缓缓抬头,眼中充满无奈和不甘。几息之后,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铁链碰撞起木桩,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知道多少,说多少!” 闻言,蒙章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眼,把头扭向一边。 见他如此,隆圣帝的耐心彻底耗尽。“那便加刑吧。” 刑夫不敢怠慢,拿起一旁烧红的烙铁便压住对方胸口。烙铁接触到皮肉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声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第1692章 剧痛让蒙章的身体微微弓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罪臣的家眷尽在湘州,死罪臣一个总好过死全家……” “用亲族胁迫,的确是纪安的手段!”隆圣帝微微眯眼,手指不停转动起扳指。“司徒府是否也有参与?” 蒙章死死咬牙,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直往下流。即便如此,他依旧选择了继续沉默。 刑具换了一种又一种,蒙章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渐渐消失。他的头无力垂下,眼睛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见此情形,刑夫上前探了探鼻息。“启禀陛下,他昏过去了。” 隆圣帝看着昏死过去的蒙章,原本还想泼醒了再问些什么,最终却是摆了摆手。“传讯给刘辟,让他不必再行追查,此事到此为止。 至于蒙章……带出去,刑台车裂。” “喏。”刑夫应了一声,快速解开铁链,拖着对方身体便往外走去。 回廊内,蒙章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隆圣帝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血痕,眼神愈发复杂。 卢风口一战,若说单靠蒙章泄露消息,季书同未必敢传达给薛毅。且不说镇南军,徐平不光是岳州刺史,还是太子少保,一旦生出任何变故,于局面不利。 所以……蒙章只是被世家裹挟,又受利益驱使。而季书同,他后面定然有人。要么就是元武,要么就是姜云裳。 徐平的处境比想象中要难,徐沧北伐也有诸多风险,或许是该杀鸡儆猴了,免得有些人整日惦记…… 念及此处,隆圣帝缓缓转身,朝着天牢外走去。 韦全连忙跟上,看着皇帝风脸色,尝试着开口问道:“陛下,摆驾哪一宫?” “……”听闻此言,隆圣帝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回文德殿。” “陛下摆驾文德殿!!!”一声吆喝,韦全大步走在了前头……. 回到大殿,已是深夜。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墙上悬挂的江山社稷图。 隆圣帝坐在龙椅之上,一闭眼,脑海中全是军务和政务。深吸口气,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走到御案前。 案上堆满了折子,有关于北境战事的,有各州灾情呈报的,还有官员任免的。 随意翻了翻,隆圣帝拿起一本关于北境的奏折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放下奏折,又拿起另外几本各州灾情呈报的折子。吴、湘洪涝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急需朝廷拨款赈灾……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隆圣帝抬头一看,只见皇后带着纪知礼和纪月华走了进来。 白惜月一身素雅的宫装,头发挽成个简单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支白玉簪,没有什么华贵的饰品。 她走到隆圣帝面前,微微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来找朕所为何事?“隆圣帝看着几人,脸上显露出几分不耐烦。“若要银子,朕没有。若是后宫之事,皇后看着办便是。政务繁忙,朕也无暇他顾。” 听闻此言,白惜月起身走到对方身边,为其按摩起肩膀。“陛下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可是舟车劳顿?还应保重龙体才是…….” “不劳皇后费心!”说罢,隆圣帝拾起奏折继续翻阅。“随意坐吧。” “陛下,臣妾已经让人备好晚膳,政务繁多如何也忙不过来,还是先用膳吧!”白惜月一边说着,一边将对方手中的折子夺下。 到这份上,隆圣帝哪还不知道是韦全去送的消息。虽如此,他倒也并未在意。“难为皇后一片心意,传膳吧……” “诺!” 宫女应声退去,白惜月则继续为对方按摩起来。“听闻陛下将玉螭……” “后宫不得干政!”隆圣帝眼神一冷,很快又恢复平静。“月华。” “儿臣在!” “过来父皇身边坐!”说罢,隆圣帝拍了拍一旁的坐垫。“父皇问你一件事。” “不知何事?还请父皇示下!”纪月华欠身福礼,却并未坐到龙椅之上。 见她如此,隆圣帝眉头轻挑,过去许久之后方才悠悠开口。“徐平既已娶姜云裳为妻,你也没有必要一直拖着,更不必记恨于他。他经略大梁,姜云裳能提供的政治价值不可估量!” “儿臣自然知晓!”纪月华的语气平静,似乎口中之事并不与自己有关。 “知道就好!告诉父皇,你如今可有心仪的男子?若是有,父皇替你招为驸马。” “……”听闻此言,白惜月按摩的动作骤然停顿。陛下为何突然提及这个?莫非…… 纪月华并未瞧见皇后眼神中的变化,她身体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回禀父皇,儿臣尚未有心仪的男子。” 第1693章 …… 文德殿的烛火微微摇晃,晚膳的银盘里还剩半盏未凉的莲子羹。几息后,隆圣帝放下手中玉勺,殿内原本缓和的气氛再度绷紧。 ”父皇若无它事……”纪月华掸了掸衣袍,躬身行下一万福礼。”儿臣这就告退了……” “月华啊……”隆圣帝的声音不大,余光也始终落在对方微垂的侧脸之上。“你前日还向皇后打听徐平的消息对吗?需知,如今他在大梁羽翼渐丰,也不再是初入神京时你认识的那个徐平了……” 话音刚落,一道浅紫宫装的身影从席间缓缓起身,正是二公主纪知礼。虽只比纪月华年长几岁,但其语气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坚定。“还请父皇明鉴!五妹亦非惦记徐平,只是前些日子听闻大梁北部有异动,才随口一问。” “提及此事,你怕驳了父皇的脸面?无需这般紧张!”说罢,隆圣帝将目光在姐妹二人脸上转了一圈,缓缓叹出一口浊气。“乱世大多不由人,许多事更没必要认死理。你既是大周的公主,往后归宿,也不该由私情定夺。” “儿臣明白。”纪月华终于抬头,眼底还藏着未散的倔强,“可儿臣要的不是归宿,是一个说法。” “月华!”纪知礼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对方手腕,语气也放软不少。“过去的事再纠缠,只会让自己不悦。 父皇留在此处,是等着商议下月东卢使臣来访之事,莫要偏了正题才好。”说罢,她转身向着对方屈膝行礼。“儿臣先陪妹妹回宫,不在此处扰了父皇处理政务。” 本想多说什么,见姐妹俩一前一后走出屋内,隆圣帝终究也只是摆了摆手。“韦全!” “老奴在!” “让御膳房把剩下的点心给月华送过去。” “诺……” 出了文德殿,宫道上的风似乎带着几分秋夜的凉意。纪月华挣开对方的手,脚步加快了几分。 “五妹,你慢着些……” 纪知礼默默跟上,直到揽月阁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俩人才一前一后在此坐下。 “还在难受吗?“说着,她拿起一旁的披风披在对方肩头。“方才殿上,父皇没说重话已是顾及你的情绪了。” 纪月华的声音有点闷,还有点沙哑。她并没有反驳,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我没有半分责怪父皇的意思…… 至于徐平,原以为他会真心待我,却不曾想他让我成了整个大周的笑柄。说没怨,没有恨是假的,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司徒娴韵看得就比你要通透的多。”纪知礼望着远处的灯火,过去许久后继续说道:“大姐如今远嫁东卢,梦蝶多年未见,而晓蝶则吊死在韩府。 你睁开眼睛瞅瞅,咱们这些个当公主的又有几人能活得自在?是荣耀亦是枷锁!” 听闻此言,纪月华眼眶更是通红。“我和大姐不一样,这是他欠我的!我更没想过……” “废话就莫要再说……”纪知礼微微摇头,当即打断了对方。“元武长公主武玉宁,为了宇文萧逃出帝都,却落得个客死异乡。 南帝长女当年也是名满六国之大才,最后还不是因为站队偏差被当街腰斩。 顾秋蝉被送入寺庙,青灯古佛过一辈子。姜云裳为了稳住在大梁政权,百般不悦还是嫁给徐平为妻。 诸如此类的人和事多不胜数,姜云裳、耶律明珠、白玉茹、武玉宁、司徒孝怜,等等。 与他们相比较,你算幸运的,不是吗……” 话到此处,纪知礼缓缓转头。“错的是这乱世。在这乱世里,女子的命就像飘在水上的浮萍,风往哪吹,就得往哪去。 第1694章 徐平利用你,是为了他的政治图谋。父皇敲打你,是不希望你因爱生恨。天下间没有人是故意要害你,只不过身处乱世,个人心意太轻罢了。” 纪月华的眼泪掉了下来,却不再像刚才那般激动,只是无声地抹着泪。“我是不是从来都没看透过他?” “看透又如何,看不透又如何?”纪知礼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这有些人,你以为你懂了,可他转身就能做出你想不到的事。而有些人,你以为陌生,却可能在你最难的时候帮你一把。 徐平于你,不过是一段已经过去的路,没必要一直回头看。” 纪月华沉默了。压她双手不自觉的握紧衣袍一角,直至许久后才缓缓开口。“我过几日会去见父皇,让他许我再去一趟大梁。 有些事,我要当面说清楚,就算徐平从来只是利用,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纪知礼看着妹妹眼里的决绝,知道劝也没用,便是不再多言。 俩人在阁楼上坐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并肩走回寝殿…….. 翌日午后,文德殿内,隆圣帝正在看着司徒文送来的奏折。 奏折上详细写清了北伐蛮狗的粮草调度及人员安排:粮草由国税司丞负责,押运由禁军副统领秦弋掌管,清点交由监政府少御,记账则由枢密司全权统调,几十万民夫和辅卒的管理也都一一举荐了人选,条理清晰,可谓是滴水不漏。 “还得是司徒文办事靠谱…..”隆圣帝放下奏折,对着一旁的韦全招了招手。“传旨,宣傅秋衡即刻觐见。” “宣傅大人入宫觐见!!!” “宣傅大人入宫觐见!!!” 不多时,傅秋衡身着红白丹鹤袍快步走进殿内。“老臣傅秋衡,参见陛下。” “你先起来!”说话间,隆圣帝将司徒文送来的奏折递给了对方。“你看看,觉得如何?” 接过奏折,傅秋衡仔细看了一遍,脸色渐渐变得颇有些凝重。几息后,他突然抬头,语气还带着几分犹豫。“回陛下,仲宰大人的安排极为周全…… 只是……老臣能力有限,怕是担不起国税司的担子,更没办法替陛下筹措军饷。” …… “是不想干,还是不能干?”隆圣帝看着对方脸色变幻,竟是笑出了声。“呵呵呵!傅爱卿啊,你在朝这么些年,既不站队司徒党也不与萧党往来,甚至于各地诸侯藩王,你也从不与他们联系。 不得不说,你做得很好,也给太子立了个好头啊。但话说回来,如今太子也不小,是时候该替朕处理些政务了。 你既是太子的岳丈,难道就不想握一握这大周的钱袋子?有了国税司在手,太子日后的根基也能更稳些不是。” 听闻此言,傅秋衡的脸色骤变,额角很快便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似乎还带着几分颤抖。“陛下明鉴! 老臣……老臣从未想过要争权夺利,只是一心辅佐太子,也好替陛下分忧。而国税司事务繁杂,牵扯甚广,老臣怕……怕是要辜负陛下的信任,误了北伐大事!” “以你之见,纪贤是个合格的君王吗?”隆圣帝看着对方惊慌的模样,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愈发凝滞。 傅秋衡整个人跪在地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却始终不敢抬头。”回……回陛下,臣闻太子自束发以来,素怀仁心,言行之间尽显仁孝温恭。待宗亲以和睦,遇臣属以宽宥,是为宽仁厚德。 第1695章 其于政务虽未总揽,然观其论事,皆能洞察民情、体恤疾苦,足见明睿仁厚之资。寻常处之,见禽鸟伤则悯之,见百姓困则忧之,有仁民爱物之怀。 如此胸襟与德行,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也!” “……”过了许久,隆圣帝才缓缓开口。“朕不想听场面话。”说罢,他拂袖一挥,撑着扶手缓缓起身。“当初将令爱许给太子,朕的确有几分平衡之心。现如今,时过境迁,有些制衡已经没有这般重要了。 太子乃布政府左少宰,你这个当岳丈的又是国税司首,可谓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好好想想吧,三日之后,给朕一个答复。” “陛下圣明……”听闻此言,傅秋衡自是如蒙大赦,当即连连叩首。“老臣……臣遵旨!” “跪安吧……” “老臣告退!” 看着傅秋衡狼狈离去的背影,隆圣帝放下茶杯,眼神愈发深邃。 他知道对方不是不想接,是不敢接。国税司虽掌财权,却也是个烫手山芋,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更遑论如今的国库基本上等同于龙空包,别说捞银子,要捅出多大的窟窿才能把帐给平了?才能把缺口堵上? 自己看似替太子铺路,在对方眼中,指不定后面还挖了多大的坑在等着。 “朕,就让你们如此畏之如虎么……”念及于此,隆圣帝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文德殿内的烛火已燃至过半,灯花偶尔噼啪作响,将这道伟岸的身影在江山社稷图上拉得忽长忽短。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尖还残留着奏折上朱砂的凉意,脑中反复盘算着北伐粮草调度与南境赋税改革的细节。 “太子殿下到!”突然,殿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低低的通报。 隆圣帝抬眸,只见纪贤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其人身姿挺拔,面容温润,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进门便躬身行礼。“儿臣纪贤参见父皇。” “起来吧。”隆圣帝的声音褪去了方才对傅秋衡时的锐利,转而多了几分缓和。“近来在布政府当值,诸事还顺手吗?” 纪贤起身时,顺势将手中的紫檀木折匣捧在身前,语气很是谦逊。“托父皇洪福,布政府的日常政务,儿臣已能按规制处理。 各司呈报的文书、地方上的琐碎事宜,皆未出现纰漏。”他顿了顿,上前一步,当即将折匣打开,取出三份折叠整齐的奏折。“只是这几份折子,涉及漕运改道、贺州流民安置,还有神京卫戍换防调度……. 儿臣思虑再三,心中仍有疑虑,不敢擅自决断,特来呈于父皇过目。” “你有心了……”接过奏折,隆圣帝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目光快速扫过其上的字迹。 漕运关乎粮饷运输,流民安置牵扯民生稳定,卫戍换防则系着京畿安危,皆是些棘手却又不能拖延之事。 几息之后,他将奏折放在御案上,抬眼看向纪贤,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些事你既已看出症结,便该自己拿主意。你是大周太子,日后要承继大统,需要事事都来向朕禀报。” 纪贤闻言,微微垂眸,拱手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只是事关重大,儿臣怕一时考虑不周,误了国事。” 其声音温和,姿态谦卑,全然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半分异样。而此时,隆圣帝却忽然从龙椅上站起身,缓步走到纪贤面前。 第1696章 昏黄的烛火映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藏着深不可测的威严。他盯着对方双眼,忽然开口,语气中满是冰冷与锐利。“倘若父皇不在朝内,让你来监国,你能做到吗?” 此话一出,如惊雷乍现,在纪贤耳边久久回荡不止。他浑身一震,脸上的温润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惊惶。 几息后,他下意识屈膝跪地,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中刻意着几分惶恐的颤抖。“还请父皇恕罪!儿臣……儿臣万万不敢! 父皇龙体康健,正值盛年,监国之事,绝非儿臣敢于妄想。儿臣只求能在父皇身边多学多做,辅佐父皇打理好江山社稷。” 说话间,纪贤依旧跪伏于地,刻意将姿态放得极低。没人知道,他垂在身侧的手早已完全攥紧。 隆圣帝的这话番是试探,还是真的有意放权?纪贤不知,更不敢赌。即便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依旧只当这是个笑话…… 那么些年来,他既有对权力的渴望,更有对隆圣帝深不可测的忌惮。但他深知,在隆圣帝驾鹤西去前绝不能露出半分野心,隐忍才是唯一的生路。 反正对方已然毒入肺腑,断然是活不了多久了……. …….. 前段时间二狗提到了写作困难的话题,有个读者强烈推荐二狗去看某本古穿书,因为艾特了多次,作者这几天抽空去看了下。 好家伙,给作者三观和认知都看碎了。 主角穿越到古代,大概等同隋末,唐初这样的年代吧。 是个落魄寒门,然后被退婚,然后打脸女主,然后女主被男主才华震惊,于是就自然而然的倾心男主。 皇帝和女主是闺蜜,一直听说女主很反感男主,打算退婚,后面得知女主态度转变,然后就很好奇,就要见男主。 见了男主之后,首先是作诗,唐诗三百首那必然手到擒来,直接好感度拉满。然后女帝问起一些政治问题,男主就套用历朝历代的一些改革举措来回答。好家伙,直接把女帝干成了植物人,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完全不用考虑时代局限性和改革弊端性的。 PS:(旁白中女帝政治智慧,能力,美貌都是无双的。至于能力和智慧和政治手段怎么个无双法,这个不知道,反正作者旁白是这么写的。) 然后女帝顺理成章就爱上了男主,完全信任男主,直接就官拜二品。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大量人反对和搞事,男主自然是各种打脸。 拿到权力,男主就开始改革,并且同步发展科技。什么火枪、火炮都不用说,男主只需要提供一个思路理念,然后女帝负责给男主提供人员,这些人看下图纸,思考一下,过不了多久就能造出来。 在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情况下,好家伙,战舰,火车,飞机,地铁,全整出来了,还只用了短短几年。再过几年,是不是可控核聚变都要出来了……… 有了火枪、火炮,自然是攻略它国。 男主率兵攻打别国,那肯定无脑横推。它国女人只要是见了男主的,那必须爱得死去活来,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灭国之仇?那不存在的好吗。 统一完周边国家后,自然离不开大航海时代咯,主角直接就是战舰下场。然后发现原在国家只是个偏远小国,海那边有着几十个无比强大的国家,那就继续打呗。 好嘛,海那边的国家里面一半以上都是女帝啊。而且都是清白身,见到男主前都是极其讨厌男性的人设。 为了不伤害百姓,男主决定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潜入进去,名为刺探情报,了解国情。 了解完之后,自然就是开打。然后么男主打哪个国家,娶哪个女帝,要么就是女将,女丞相。反正容貌绝世,不超二十岁。她们都被男主的才华所征服,只要男主说是为了天下百姓,她们就会立刻成迷妹,然后无脑投降。谁不同意投降,就一起干谁。(哎哟!二狗脑壳有点疼) 然后最强的一个,拥兵百万,各种描述的牛逼的人才数不胜数。然并卵,直接被飞机大炮干成小卡拉米。 最强这个国家皇帝依旧是个女帝,男主见对方一直不投降,为免波及百姓,他又潜入对方国家去了。 然后自然是和女帝偶遇,然后告诉女帝什么叫人人平等,什么叫天下百姓为大。那男主都这么说了,女帝能怎么办,肯定是成为迷妹啊。 后面发现原来男主就是攻打自己国家的罪魁祸首,女帝表示要和男主正面打一场。 男主自然是舍不得打未来老婆,故意输给了女帝。女帝感动得要死要活,自愿投降,并且要嫁给男主为妻。 然后么自然是大一统结局,完美完结。 量和数据比二狗的书要好太多,是二狗太久没看了,还是现在就得这么写? 还有哪些什么一首诗震惊满朝文武的,几句话让女帝非主角不嫁的,开局什么无敌谋士毒士的,计策天下无双的……. 是本打开都是女帝,描述的各种无敌各种完美,一遇到男主秒变智障? 所谓诗词歌赋,在古代统称为小道,是上不了台面的,满朝文武是欢乐豆吃多了么? 什么谋士毒士,邦政、内政、统略、武略,这些里面谋是最没有地位和身份的,也是最末等的,咋就凌驾所有了? 这些真是碳基生物能写的书么,完全没有逻辑性和历史依据……..流量还大得不行。借某校长一句话:我不明白! 兴许作者真该考虑换个赛道吧,看完读者推荐的那本书,小脑都给二狗干萎缩了。实在是忍不住吐槽几句!!!各位彦祖当看个乐子就好!! 第1697章 …… 隆圣帝看着纪贤伏跪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里面有审视,有失望,却也有几分无奈。 “动不动就下跪,朕这个做父亲的,有那么让你忌惮吗?”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你是太子,站起来。” 纪贤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不敢与隆圣帝对视,仿佛他还未从方才的惊惶中平复。 见他如此,隆圣帝微微摇头。“父皇已年过四旬,早年征战落下不少伤病,精力也大不如前了。”说罢,他转身走回御案旁,拿起一碗汤药大口喝下。“太医院那帮饭桶,让朕喝了多少年的药膳也不见好,简直无能至极! 罢了!罢了!不提他们…… 北伐战事在即,南境又需安抚,朝堂内外诸事繁杂,父皇总会顾不过来。”话到此处,他抬眼看向纪贤,目光愈发深沉。“你得尽快熟悉政务,无论赋税、军事,还是民生、外交,都要一一吃透。” “父皇正值壮年,兴许是舟车劳顿,方才会有疲惫之感。只需静养些时日,想来必可恢复如初。”说罢,纪贤作揖垂首,目光瞥了眼龙椅旁的皇帝,又瞥了眼空空如也的汤碗。 “长途跋涉的确是累人,徐平那臭小子不让朕省心啊……”隆圣帝的语气中带着无奈,似乎还有几分打趣。“皇儿!” “父皇,儿臣在……” “你太子府的幕僚该添些新人了,说不准哪天你就得坐到这龙椅上来,既要帮父皇批阅奏折,甚至要替父皇监国。” 听闻此言,纪贤心中又是一动,却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躬身应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日夜勤勉,尽快熟悉各项政务,以备不时之需。” 隆圣帝就那么看着对方,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折子留下,跪安吧。” “儿臣告退。”纪贤再次躬身行礼,缓缓退出殿外。 直到走出文德殿的大门,感受到秋夜的凉风拂过脸颊,他才悄悄松了口气,眼底的惊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见底的晦暗幽光…………. 暮色四合,神京城内华灯初上。 东宫内殿的木门在沉重的铜锁碰撞声中闭合,隔绝了殿外的一切闲杂声响。 纪贤褪去身上的太子锦袍,露出精瘦却线条分明的上身,古铜色肌肤上隐约可见数道深浅不一的旧疤。 那都是他早年围猎时与猛兽搏斗被抓伤的痕迹,也揭开了他温润表象下潜藏的狠辣。 “嘶……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纪贤赤足踩在狼裘地毯上,绒毛蹭过其脚背,却未让他眼中的寒意有半分消减。 两名面容貌美的侍女垂首立于紫檀木榻之旁,一人手中捧着温热的帕子,上前为其擦拭手面。另一人则温顺的跪坐在脚踏上,指尖轻捻着对方腰间悬挂的玉佩流苏。 正在此时,纪贤突然抬手,将玉佩摘下来随意丢在一旁的托盘内。 玉佩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两名侍女身子微微一颤。 “都来齐了……”纪贤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身旁侍女修长的脖颈,目光扫过殿内跪成一排的几位幕僚后,突然又用力一捏。“一群废物!” 寝殿宽阔,金砖铺地。 看着侍女拼命呜咽着挣扎,几名幕僚始终低头垂首,并没有接话。 时间缓缓过去,屋内依旧沉默无言。 纪贤将瘫软的侍女踢倒在地,旋即闭目享受着身旁另一侍女的按摩。 第1698章 许久过去,见众人还是这般沉默,他骤然睁眼,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翻倒在地的侍女身上。“碍眼的东西!”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寝殿中回荡,侍女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五道指印清晰可见,嘴角更是渗出血丝。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女子吓得魂飞魄散,不停的拼命叩首。“殿下饶命……还请殿下饶命……” “拖下去,杖毙!”说罢,纪贤俯身看向跪在头一个的孙庆庆,语气中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父皇今日去了司徒府,回来时精神头反倒比往日好了许多,你说,这是为何?” 听闻此言,孙庆庆面色一变。还未等他开口接话,纪贤便已看向另一人。“周衍,你就没什么想与本太子说道说道的? 你不是说那“凝神补气汤”颇有药效,长期服用必能严重损耗父皇根基吗?怎么他东奔西走,反倒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话到最后一字,他几乎是怒吼出声。 见对方勃然大怒,周衍身子一颤,额头抵着地面,声音也有些发颤。”殿下明鉴!那“凝神补气汤”是卑职耗费数年心血精心调配,绝对有效…… 其主料千年参须三钱,自古便有固本培元之效,辅以冰山雪蛤,取其滋阴润肺之功,关键是加入了关外的龙血草五分,此草生长于沙流之下,性燥且如骄火,若……若非陛下修为绝顶,寻常人服用,至多三日便会气血逆行而亡啊。 为了掩盖龙血草的烈性,卑职又加入了合欢花二钱、远志一钱、茯苓三钱、白术二钱等十余味温和草药制衡。 如此一来,短期服用时,参须与雪蛤的滋补之效会掩盖龙血草的烈性,看似能补气养神、改善精气。 可一旦长期服用,龙血草的毒性会与雪蛤的阴寒之性相互激发,逐渐侵蚀心脉与五脏六腑。五年为期,必然神仙难救。 陛下已服用此汤药四年又七个月,按常理来看,此时的他应当时常感到心悸气短、精神萎靡不振,且咳嗽伴血、内劲迟滞、丹田受阻才对……” “按常理来看?”纪贤眉头一挑,将手中镇尺重重砸向对方。“你也知道四年多了?你现在跟本太子说按常理来看? 徐平收得南境半数土地,徐沧联合东虏兴兵北伐,朝内国库空虚,朝外边患四起,等江山交到本太子这儿早已是个空壳子了!!! 父皇是老糊涂了吗?大周到底是我纪家的江山还是他徐家的江山?!!!” …… 周衍被吓得浑身颤抖,额头在金砖上不停的磕碰。“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卑卑卑……卑职也不知……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或许……或许只是近日朝政顺遂,陛下一时心情愉悦,才显得精神罢了。毕竟那“凝神补气汤”的毒性本就是缓慢发作,更遑论陛下如此修为傍身,岂能与常人相较……” “哦?这你倒是提醒本太子了!”纪贤冷笑一声,抬脚重重踹在对方肩头,“父皇是什么人?他心思缜密,疑心极重,若不是朝政有什么变动,他怎会有心情去司徒府闲坐。”话到此处,他抬手捋须,双眼缓缓眯起。“你说,要不要让太医署的人在药里再加点料? 比如……加点“牵机引”的粉末,能让父皇他早登极乐?!!!” “不可!殿下万万不可!”孙庆庆闻言,急忙上前一步。“陛下修为已至八境绝巅,五感敏锐至极,远非常人所能比拟。 第1699章 那“凝神补气汤”他已服用近五年,汤药的色泽、气味、口感,甚至是服药后的细微变化与感受,他都了如指掌。 哪怕只是增减一丝分量,或是加入一味新的草药,陛下都能立刻察觉。” ”有些道理,倒是本太子心急了!”纪贤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罢了!汤药之事一切照旧。书生!” “属下在……” “你即刻启程前去吴州,南境发生了如此变故,本太子就不信雍王那边毫无动静。除此之外,派人查查司徒府近日的往来信件,看看有没有跟北境或是梁东有暗中联系。” “诺!”冷面书生抱拳拱手,很快便退出了屋内。 待人走后,又一幕僚从人群中上前,他躬身施礼,声音很是低沉。“殿下,大周如今的异姓王,仅剩靖北王徐沧一人。 徐沧手握北境十三郡的兵权,麾下镇北军战力强悍,若能得到他支持,纪武小儿便不足道矣。殿下日后若要登临大宝,也必是如鱼得水啊。” “支持?”纪贤嗤笑一声,走到对方面前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魏宏,你跟在本太子身边也有四年了,就这么点眼力见儿? 本太子涉政却无兵权,纪武有兵,却从未得干政。父皇这套把戏玩了这么些年,你以为徐沧看不明白吗? 他本就手握重兵,无论日后是谁登基,都必成心腹大患。似这样的人,越早死越好!还拉拢他? 他每在一日,都是对皇权最大的挑衅!” 听闻此言,魏宏脸色一变。“殿下英明睿智!是卑职一时糊涂,未能考虑周全,还请殿下恕罪!” “你的确没考虑周全!若非提前防备,本太子当初为何要让徐平替东宫要来那瑜州刺史之位?” 纪贤话音刚落,殿门突然被推开,傅红玉一身绯色宫装,面容冰冷的快步入内。 “太子妃怎么有空来此?”见其到来,纪贤抓过一旁的锦袍披在身上。“这个时辰你不在偏殿处理东宫内务,寻我何事?” 傅红玉看了眼榻边的小几,目光又扫过殿内的狼藉,眼底闪过一丝阴冷,却也并未多言什么。“方才听闻殿下召集幕僚议事,故而来此一见。 父亲今日面圣后,派人送来消息,说陛下有意让他接掌国税司,父亲以年迈体弱,恐难担重任为由婉拒了。 此时前来,便是想问问殿下是何打算?” 听闻此言,纪贤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很快便模糊了他的神色。“哦? 呵!父皇让令尊接掌国税司,无非是试探罢了。恐怕是想看看司徒府退居幕后,傅家是否有出来夺权之心,兴许也想借着令尊之手整顿国税司,填补国库的亏空。” “如此说来,殿下是不打算要这送到手的钱袋子了?“ “令尊倒是精明,知道国税司如今就是个空壳子。不仅没钱,还欠着各地商户和世家不少银两,所以才婉拒了呗。 你回头告诉你父亲,能推就推,若是实在推不掉,就告病在府。 与其守着国税司那个空壳子,还不如趁着这段时日,赶紧想办法捞些银子往私库填。 现如今,东宫的开销是越来越大。无论招揽幕僚、收买官员,还是暗中培养死士,都需要大量的银钱。 你月影楼如此规模的杀手组织,还时不时要找本宫拿银子,这合适吗?没有钱,本宫也是寸步难行。” “荒唐!若非你无母族相佐,我傅家又如何会这般捉襟见肘!”说罢,傅红玉快步走到对方身旁,随手甩去一叠文书。“如今的大周,看似皇权集中,异姓王几乎被铲除殆尽,可朝中仍有隐患。 陈王纪安手握湘州兵权,雍王纪廉更是数一数二的悍将。既是亲族,又为何不考虑提前拉拢? 你不拉拢,纪武也很可能拉拢。 他外公孙国安本就是黔州的封疆大吏,手握实权。倘若有纪安和纪廉在背后扶持,你就算登基了位置也坐不稳…… 别忘了,天底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兵权?”纪贤放下参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本太子现在最缺的就是兵权,可偏偏又不能轻易触碰。 父皇对此看得极重,朝中禁军、神京卫戍部队,甚至是地方兵马,本宫都插不上手。 若是贸然拉拢他们,或是暗中培养自己在军中的势力,父皇第一个就会怀疑。 到时候别说登基,能不能保住太子之位都是个问题。这事急不得,只能从长计议。” “实话说,你从始至终都是太子,何必要这般行事?得位不正,终究是个隐患。”傅红玉轻叹一声,旋即拉开椅子坐下。 “呵呵!本太子可不是父皇心目中的最佳人选……”说罢,纪贤摇头轻叹。“反正都过去那么几年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扳倒徐沧。 只要他倒台,北境必乱,到时父皇肯定要御驾亲征,以稳定北伐之战,不至全局崩盘。 父皇一旦离京,那便是本太子监国的最佳时机。届时不光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神京卫戍兵权,还能顺道清除朝中的某些势力。 你放心!一旦父皇病故关外,本太子定然是一众皇族宗室里哭得最为悲戚之人!” 第1700章 ……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吗?“听闻此言,傅红玉黛眉微蹙。她仰首扫视着屋内一众幕僚,旋即素手轻挥。“尔等都先下去吧,殿下若有事问询,自会召见。” 众人面面相觑,瞧着太子并没有出言反驳的意思,也就挨个退出门外。 待到屋内只剩太子妃一人,纪贤踱步停在正中央,目光看向壁上悬着的大周舆图,手指轻轻点了点北境所在。“只有父皇离京,我才能拉拢那群旧贵。一旦控制了京城卫戍,再将他们安插进去,便可保万无一失。 待父皇殡天之日,无论是战死关外,还是毒发身亡,本宫都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大位,还不必担心有人从中作梗。 所谓夜长梦多,你们能忘,本宫可忘不了父皇当初是如何登基称帝的。” “以陛下的修为,没有阵亡这种可能。倘若毒发于关外,尸体不在宫中,即便你掌控了京城卫戍,孙国安手中却有着数万大军,纪武他未必会认。 一旦有人出来起头,对陛下毒发身故提出质疑,湘有纪安、吴有纪廉,他们未必不会领兵入京。”说罢,傅红玉轻叹一声,眼中的复杂之色更为强烈。“倘若陛下死在宫里,你有诸多手段可以调用,一旦他死在关外,那可就不好说了。” “纪武跟着徐沧一块北伐,只要徐沧兵败亭山,他大概率也回不了京城。就算他还能活着回来,没有父皇掣肘,单凭一个孙国安还翻不了天。”说罢,纪贤嘴角微微上扬,而后越张越大,直至最后,他双手掩面,发出几近癫狂的大笑。“本宫谨小慎微了这么些年,世人皆以为本宫性弱,是个易于掌控之人。 对于那些勋贵和党派而言,本宫继位大统远比纪武要合他们心意。单这一点,纪武就没有与本宫相斗的可能性。” “呼……”傅红玉微微眯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对方眼中的疯狂,她始终有着难以言表的担忧。“你本就是大周太子,是皇帝钦定的储君,只要耐心等他病故,便可继承大统。而今如此急切,非但与它国暗通,还不惜出卖镇北军……. 纪贤,死徐沧一个,镇北军还会替你守着边疆。倘若没了他们,北境极有可能陷落。 凉州之耻,我朝可是经三代帝王都未能洗刷。韩忠已年近八旬,此刻依旧在想着夺回旧土。你这般行事,早已不是与虎谋皮,而是出卖国土。” “呵呵!我急切?”听闻此言,纪贤骤然转身,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此刻的他眼中满是疯狂,声音也再度提高了几分。“你懂什么? 你以为太子之位就稳了吗?自古太子能顺利继位的有几个?文帝太子纪仓,因谋逆之祸而死。景帝太子纪乾,因私德被废。高祖曾二立太子,最终却是康王继位。还有纪恒…… 哪怕是父皇,当年也是踩着纪恒尸骨才登上的皇位!” 话到此处,他缓缓松开对方手腕,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与惆怅。“若不除掉徐沧,若不寻机掌控兵权,一旦父皇驾崩,光靠太子府这些幕僚,光靠你傅家的势力,能挡得住谁? 你能挡住徐沧的镇北军吗?你能挡住孙国安的黔州军吗?若是他俩合谋篡位,本宫又该如何?当初父皇不就是这么做的? 一旦朝中生变,雍王和陈王定然会相继起兵。届时,本太子又该如何? 好!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不反,那也绝不会奉令京师。本宫不是父皇,没那么大的能力压住他们,你懂吗? 第1701章 真到那时,他们各自裂土称王,大周分崩离析,与如今的大梁又有何区别?” “你着相了……”傅红玉很清楚这是为何,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她看来,纪贤会陷入这般偏执,一来是纪凌帝威过甚,才让这个当了那么多年太子之人心有余悸。二来是毒亲弑父,让他失去了顺位继承的从容。而这根刺,也会在心中永远扎根……. 念及于此,她缓缓起身。“殿下不如……” “本宫没有着相!”未等对的说完,纪贤双手按住其肩膀,又将人压回座位之上。“唯有登基前将这些隐患清除干净,把所有威胁都扼杀在摇篮之中,本宫才能真正坐上龙椅。 至于父皇嘛……”说到这,他眼角颤抖,声音陡然压低。“本宫就从未觉得父皇会真把皇位传给我。” 此话一出,傅红玉脸色骤变。她抬头仰视对方,双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呵呵!”纪贤摇头轻叹。“父皇对我看似信任,实则处处提防,否则也不会让本宫一直做个有名无实的太子,更不会迟迟不让本宫触碰兵权。 他要的,是能让大周重回鼎盛之君、是能替大周开疆扩土之君、是能让大周称雄列国之君。而本宫,呵呵!”话到此处,他突然自嘲一笑。“守业兴许有余,再进,断无此能……” “连司徒府都放弃了纪允,你的对手只有纪武一人。外戚干政,那绝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局面。”说罢,傅红玉站起身来。“即便只能做个守成之君,那也好过外戚之祸,此间轻重陛下又岂能不知。” 听闻此言,纪贤却是冷哼一声。“真是妇人之见!你当小九死了吗? 父皇若不是看重他,岂会将之送去天下学宫培养?就因为公孙妙善一句话? 等我和纪武斗个你死我活,一道遗诏再让徐沧扶持老九继位?你别不信!这就是父皇能干得出来之事……” “这………” “呵呵…….难道不是吗…….”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以及纪贤略显粗重的呼吸。 片刻之后,傅红玉最终还是沉默了。 那个在朝堂上佯装了多年的太子,那个世人眼中温文尔雅、对皇帝恭敬孝顺的储君,已然藏毒肺腑…… …… 转眼过去数日,大梁,岳州。 府衙议事厅内,李正我身着常服,端坐于主位之上,指尖轻轻叩击着案几,目光平静的扫过堂下站着的几位来人。 而这几人,正是日前从奉天赶来赴职的李明远、王松等人。 “我等见过军师!!!” “属下/卑职见过军师!”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李正我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是随和。“主公既将诸位托付于正我,诸位自可大展抱负。”说罢,他从案几上取出一封书信,仔细起来。 信中,徐平不仅详细介绍了这些幕僚的背景与能力,还对他们的职司做出了安排。 李明远暂代岳州刑狱司主事,王松任粮储司郎中,孙同毅负责主理情报,周浩协助处理地方士族,陈林入驻军中掌医,吴瑾参与赋税改革,袁承新则辅佐内营军务……. 看完书信,李正我将其收起。“主公对诸位十分认可,也对职司有了安排。 既如此,结合岳州情况,本军师便只做些微调。李明远!” “卑职在!” “你除了暂代刑狱司主事,还需协同修订岳州现行的律法条文。” “诺!” “王松!” “回军师!属下在!” “粮储司除了管军粮调度,还要负责岳州百姓的粮储。秋收将近,你需提前准备,尤其清乡之事,断不可再行发生。” 第1702章 “属下领命!” “周浩!吴瑾!“ “请大人吩咐!“ “周浩暂代孟然与岳山士族交涉,需兼顾主公利益与地方融洽,不可一味用强。 至于吴瑾,赋税核算,要重点核查诸郡县的隐田与丁册,至于补税,此事待我与主公另行商议再做定夺。”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几息之后,皆躬身应道:“我等遵令!” “先下去吧……” “诺!“ 待几人离开,议事厅内恢复了平静。 李正我正欲整理案几上的文书,书童却端着托盘快步走了进来。“先生,这是吴大人从凉州送来的密信,说是要您亲启。” “吴文渊又在搞什么鬼……”说着,李正我抬手接过书信。 刚要拆开查看,门外却传来一阵叩击声。 “进来。” 门被推开,一道身着墨绿色官袍的身影走了进来。 “师兄!”李善快步上前,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探究。“方才我在府衙外看到有几人离开,瞧着装束,不像是岳州本地的官员啊,不知是何来历?” 听闻此言,李正我示意对方坐下,随后将徐平派幕僚来岳州赴职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说来倒是也没啥,李善听着听着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复杂。“我说师兄,主公突然派这么多人来岳州就职,岂不是会打乱原先的不少安排? 岳州府衙职位本就有限,之前定下的几个空缺,本是打算留给那些学堂中表现较为优异的学生历练。 如今被这几人占了位置,那些学生又该如何安置?这里头可有几人还是学宫来的。” 这个情况李正我自然知晓,他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语气依旧平和。“府衙内勿要以师兄弟相称,我与你说过多次了…… 主公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无论是这几位幕僚,还是你培养的学子,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辅佐主公成事。既然主公已发话,咱们照做便是,不要过多揣测。 至于那些学子,你也不必着急,日后总会有合适的职位安排下去,眼下先让他们在学堂中继续研习,或是跟随府衙官员历练。” “师……军师啊……” 李善还想再说些什么,未出口便被李正我抬手打断。“你只需记住,主公决策,对的你要认,错的你也要认。无论怎样,执行优先。倘若有偏颇,事后在旁敲侧击。 眼下岳州正值内政改治的关键,虎威军情复杂,地方士族阳奉阴违,不是纠结官吏安排变动之时。 至于那些个学子,我会再行斟酌。若无其他要事,你便忙去吧。” 李善见对方态度坚决,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无用。他正欲起身告辞,目光却无意间扫过案几上那封刚到的密信。“这是…….吴文渊送来的密信?” 就在李善伸手欲取之际,李正我突然按住了对方的手。“有些信只有我和主公能看,下不为例。” 听闻此言,李善的手一顿,脸上也露出几分不悦。“都是学宫所出,无论哪些人同处在一国,不都是一个派系?你这般提防…….有些过了吧?” “并非提防!”李正我缓缓松手,掸了掸衣袍起身。“吴文渊是主公的下属,并非天下学宫的下属。他送密信呈报于我,本就不合规矩。 咱们虽同为学宫出身,但不可因私交而越过主公,这是为人臣子的大忌。” “哎……”见对方并未接话,李正我无奈的摇了摇头。“非但如此,这封信还需交给善于模仿笔迹之人,稍作修改后再转呈给主公,以免主公对吴文渊生出戒备。 当然,修改也并非是要篡改内容,而是有些细节需结合实际情况调整表述,以免一些不该出现在主公眼前的文字显露。” “如此说来,军师是打算将……”李善拂须一笑,便也没有再多说下去。 见对方如此,李正我缓缓眯起双眼。“收起你的小心思,在徐平手下,不同于身处六国朝堂,别把结党弄权的把戏带入这里。 之所以不直接将信禀呈,因为我也不清楚吴文渊会说些什么。与其有可能引发问题,提前规避也未尝不可。” 李善闻言,心中的念头渐渐消散。“还是军师考虑周全,倒是我唐突了。” “下去吧!”说着,李正我摆了摆手,随后转身看向书童。“取文房四宝。” “诺!” “既然军师要忙,属下告退!”说罢,李善抬手作揖,快步退出屋内。 人走之后,书童应声而去,很快便将笔墨纸砚端了过来。 李正我拾笔蘸墨,略一沉思,便是挥毫。 信中无它,唯有八字:安分守己,勿生它念。 第1703章 …… 李正我将写好的信笺折起,用火漆在封口处按出规整的印纹,指尖摩挲着那方刻着“岳州府衙”的铜印,许久之后才抬眼看向候在一旁的书童。 书童年方十六,名唤青砚,乃李正我从学宫带来的弟子。人虽年幼却心思活络,此刻捧着一方紫檀木信匣,眼神里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疑惑。 “派人送去凉州,亲手交于吴文渊。” 李正我的声音依旧平和,落在青砚耳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 “诺……”他双手接过信匣,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方才李大人来时,您的脸色明显不好。青砚愚昧,实在不解! 先生与李、孟那二位大人皆是天下学宫出身,如今同佐主公,本就该相互帮衬着些。 方才那些奉天来的幕僚,一下子便占了府衙好些个空缺。那些原是您和李大人多番挑选后所留。 如此,二位大人心中不会有想法么?还有那些慕名来投的学宫同门,见咱们自己人反倒没了晋升门路,怕是也要寒心吧?” “……”李正我闻言,缓缓走到窗边,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半枯的老槐树上。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枝头,在青石板上打了几个旋,倒有几分像这乱世中身不由己之人。 “先生……” 听闻呼喊,李正我悠然转过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字字句句都透着通透。“他们有没有想法,不重要。” 青砚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自家先生会如此这般直接。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正我抬手打断。“重要的是主公会不会有想法。 你记住,咱们是主公的臣子,不再是天下学宫的门生。学宫的情分是私谊,辅佐主公定鼎天下是公业,私谊断不能碍了公业。 那些学子是有些才情,可主公派来的李明远、王松等人,或是精通刑狱,或是深谙粮草调度,同样是可用之人。 主公要的是服从,是根基稳固,而不是为学宫子弟谋官做宰。 眼下这事,也希望他们拎得清轻重。” 微微诺言,青砚捧着信匣的手紧了紧,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那些职位先生前前后后物色了快半年,从学堂考核到府衙历练,层层筛下来才敲定。 都是难得的人才,如今突然被人顶替,明面上即便不说,私底下也少不了非议。 就算有才又如何?终究是抵不过主公的一句话。甚至……甚至会觉得跟着先生没有实打实的晋升之路啊!” “用人之道从来不在臣下,而在主君。”李正我走到案前,拿起一本翻得卷边的《文略政要》打开,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这世间哪有什么所谓的人才?先生也不与你说教,便给你举个例子……. 若让先生去唱戏试试,或让孟然去领兵试试。亦或是李善去种地试试,还是说让主公去跑堂试试?” “呵呵呵!”未等书童开口,李正我笑着摇了摇羽扇。“先生去唱戏,那开口就得黄腔。若李善去种地,肯定是颗粒无收。孟然领兵,败仗他能打出一箩筐。叫主公去跑堂,客人都得走光。 究竟什么是人才?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那便是人才。 你非得让母猪上树,你就是拿鞭子抽,它也上不去。你换只猴儿,不用你点,它自个就能上去。对于上树而言,猴儿就是人才! 鸟的施才之地是天,鱼的遨游之地是水。 第1704章 不是因为他们有才,而是咱们发掘了他们的才!就如同主公发掘了先生之才。 之所以想法多,因为猪老想成为猴。 猴想成为你,你想成为他,他想成为另一个他。这也要,那也要,什么才是根本?” 这一番看似玩笑之话,青砚听闻却是恍然大悟。他放下盒子,抬手作揖,对着李正我深深一拜。“先生所教,青砚恰如醍醐灌顶……” “岳州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年初刚经飞云关之战,郡县民心不齐,士族阳奉阴违,军粮需调度,刑狱需整顿,赋税需改革,每一件事都是燃眉之急。 主公派来的李明远,在大周监政府平狱司待过,处理三州刑狱,比咱们学堂里那些只懂律法条文的学子多了十余年实务经验。 王松跟着司徒孝康大人跑遍大周南北,粮草调度、粮价波动、囤粮之法,哪一样不是实打实的差事里磨出来的? 咱们预留的那些个空缺,原是为了给学子历练,不是给他们铺就晋升之路。”话到此处,李正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辩才辨心,更辨局势。 你以为主公派这些人来,只是为了填岳州的空缺?不全是。 先生查过案档,这些大多是司徒府举荐之人,主公之所以将他们放在岳州……. 一来是让他们在先生眼皮底下做事,摸清他们的底细。 二来是借他们的手,用于试探岳州士族的反应,也平衡咱们这些“学宫派”的势力。 三来是打造履历,方便日后往大梁朝廷内部安插。 主公如今在大梁根基未稳,所用文臣大多是学宫所出,这需要分立。 为求平衡,势必要用司徒府的力量,但主公又得防着司徒府结党营私,所以才放到先生这里,双方互相制衡,这便是局势。 咱们作为臣子,要懂主公的布局,而不是纠结于其他。 那些学宫学子,眼下跟着府官历练,看的是实务,学的是应变,将来主公定然要经略更多州郡,有的是他们的用武之地。 若现在反对,主公会考虑先生的意见,也会降低对先生的看重。因为咱们不懂事,学宫也不懂事。” “原来如此……”青砚听得入了神,忍不住便开口追问。“先生大才,投效列国岂不是更好些吗?从一州起事,会不会…….” …… “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李正我笑着敲了敲对方的额头。“无论投效哪国,都得与其党派相争,且未必得到重用。你不做,有的是人争着做。 反观先生投效主公,不说一人之下,那也大差不差了!” “原来如此……”青砚似懂非懂,替对方添上一盏新茶。“若是有朝一日,咱们学宫之人和主公派来的人起了冲突……” “帮事不帮人!”未做任何思考,李正我毫不犹豫的笑道:“无论他是学宫出身,还是司徒府举荐,只要他做的事对主公有利,咱们就要鼎力支持。 青砚啊,你往后要记住,咱们从来都不是“学宫派”,而是“主公派”。 倘若有朝一日学宫阻碍到天下大业,先生会不遗余力的出手铲除!” 说完这番话,李正我看着青砚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这对方一时半会未必能领会。 便是如此,他笑着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去安排送信的事吧,一切谨慎!” “诺!”青砚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捧着信匣转身往外走。 其人刚走到门口,突然又听见身后李正我的声音传来。“且慢!” 第1705章 青砚停下脚步。“先生?” “让人备好快马,先生要走一趟奉天。” “您要亲自去?” “不错……”李正我点头颔首,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主公从大周回梁,也有小半月了。 他路过岳州时未在岳山停留,如今这边的摊子算是初步形成,那些幕僚也安排妥当。于情于理,先生都该去奉天觐见主公一趟。 这是身为臣下的本分!” “我这就去安排!”说着,书童便快步退了出去。 李正我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转身走到案前思索一番,确认没有遗漏什么,才选取几份文书塞进了袖中。 窗外,秋风又起,老槐树的叶子落得似乎更急了。 望着庭院里飘落的黄叶,李正我眼神愈发的深邃。乱世棋局,不光对外,即便对内,那也是一步都不能走错………..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奉天城的街道上便已响起了马蹄声和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 大将军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一队队身着玄色铠甲的亲卫肃立两侧,甲叶上的寒意在晨光愈发浓烈,连带着空气中都透着一股迫人的威压。 徐平身着一袭墨色嵌银丝的铠甲,腰悬精铁长刀,刀鞘上镶嵌的七颗黑曜石在晨光中闪着暗沉的光。 他站在府门前的白玉阶上,目光扫过下方列队的将领。郭子韬、许阳、杨定、薛毅、张士杰、薛刚、宁武、裴擒虎、李庆……. “今日乃是大梁月例的大朝会,你等随本将一同入宫。”徐平的声音不高,却已然带着几分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诺!”众将领齐声应和。 此时的府门外,整条主大街早已被玄甲亲卫清空。众人翻身上马,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沉闷如雷。 徐平的仪仗从大将军府往皇城去,不是臣子的步辇,而是一辆由四匹纯黑骏马拖拽的鎏金车驾,车辕上雕刻的饕餮战纹似乎比天子的御驾上的龙首还要多出几分威严。 战车两侧,杨定与薛毅身着亮银铠甲,腰悬长刀,肩甲上的“镇南军”三字在微光中格外醒目。 身后跟着的郭子韬、张世杰等将领,皆是甲胄鲜明,腰间佩刀整齐划一。如今更是成了他们在奉天城内最为张扬的“身份铭牌”。 二百亲卫手按横刀,步伐有力,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将街道两侧探头探脑的百姓与官员彻底隔绝在外,只留下一条通往皇城的“无人之路”。 “那是……徐平的车驾?”街角处,一位刚转任不久的外州刺史攥紧手中朝笏,连着声音也发颤。 “哎!”其身旁的老御府轻叹几息,伸手将对方拉到一边。“莫看,莫议论。 如今这奉天城内,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嚣张跋扈的?便是当初的顾应痕,那也未曾如此猖狂!” ”李大人还在乱嚼舌根?可别惹了不该惹的祸!”郑之为的轿子路过,他掀开帘子编排几句,很快又将之放下。 几人脸色瞬间一变,连忙低下头,朝着正道边角挪开几个身位赶路……. 车驾行至皇城正处的朱雀门,守门的禁军统领正是孙振岳。 瞧着是徐平到来,他脸色微变,却依旧拱手行上正礼。“末将参见徐少保!” 车驾大门缓缓打开,徐平踩着紫檀木踏梯走下。他未穿朝服,依旧是那身墨色嵌银丝的铠甲。肩甲上缀着五颗白玉珍珠,那是大梁只有郡王才能佩戴的“镇国珠”,如今却堂而皇之地挂在身上。 “时辰已到,怎的还不开门?”徐平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卯时三刻哪里到了?你妈的?孙振岳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抬手一挥。“开城门!” “吱嘎”一道声响,沉重的大门在绞盘转动下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宽阔的御道。 御道两侧的松柏树下,站着宫中内侍与几名宫女,未及开口,便被随行的亲卫推开。 “徐少保且慢!”孙振岳眉头一皱,还是手扶佩刀走上前去。“内城可是国公爷……您这般作态,不太合适吧?” “嗯?镇国公劳心边关,又岂会在意这些微末小事!“徐平话音刚落,裴擒虎扭了扭脖子大步上前将之推开。 见对方低头垂目,冷哼一声,徐平迈步走上御道,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在御道的正中央。 按照大梁礼制,历来只有天子才能走御道中央,臣子需走两侧的青石道。 可此刻,不光徐平,其身后将领与亲卫紧随步伐而上,就这么径直踏在御道中央的汉白玉石阶上。 瞧着这副场景,周围的禁军面面相觑,想要说些什么,似乎却也没什么可说。轮班之后接替的便是薛刚旧部,领头的都跟在身后,下面人还不愤个鸡毛……. 禁军尚且如此,更别提穿行而过的太监和宫女。莫说小声议论,抬头看上一眼,那明天都得开席!!! 现如今的奉天,顾应痕远在虎威,顾秋蝉被迫出家,这所谓的规矩,无形中已然是徐平说了算! 第1706章 …… 太和大殿广场前,一群身着绯色官袍的朝臣早已在此等候。见是徐平到来,纷纷快步上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赵秋山抢先一步,微微躬着身子,双手递上一份文书。“下官得知大将军换朝,这是上月奉天的赋税明细,已连夜核对好,您过目。” 闻言,徐平面无表情,身后亲卫伸手接过文书,随手递给了随行的李庆。 赵秋山倒也不觉尴尬,脸上依旧堆着满面笑意。“大将军若有疑问,可随时传召下官!” “是是是!徐少保……”郑也紧随其后,低头呈上一份奏折。“南安使臣月末来访,相关流程卑职都已拟定,您看是否要再行调整?” “哦?南安来的?”徐平这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等倒是勤勉。 本少保一不掌政,二不批折,朝堂之事自有陛下定夺,何时需要先向徐某递折子?”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怎么会!”赵秋山躬着腰身上前,连忙接过话来。“陛下年幼,国公爷又驻守虎威,这等政务也不便报呈,以免误了前线紧要不是! 大将军乃大梁之擎天柱石,如今还朝,各中大小事务,自然该您先过目。且陛下尚未亲政,顾秋蝉又被废黜太后之位,朝堂政务还需您多多费心啊!” “是吗?“徐平微微挑眉,伸手拍了拍赵秋山的肩膀。力道虽然不大,却让对方瞬间汗毛立起。“你倒是懂规矩。只不过,这样的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怕是误会徐某越权吧?” “这个……”赵秋山先是一怔,旋即连忙摆手陪笑。“大将军言重了!!!依下官之见,陛下断不会多心! 朝政如此繁杂,您身为太子少保、征南大将军,领甘岳总督,理应为社稷分忧,怎么能算越权呢? 如今这满朝文武,谁不盼着大将军能出来提领大局?” “是啊大将军,您可是朝廷股肱,可不能妄自菲薄!” “就是就是!徐少保身负社稷之功,乃是栋梁所在,岂容他人非议!” “大将军平南安、诛叛逆、攻克飞云、收回西宁,提笔可领政,上马可定国,陛下信任都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不满!” 一时间,在场众人纷纷吹捧,谄媚之声此起彼伏。 早在顾应痕去往虎威之前就已多次打过招呼,若非迫不得已,不要轻易与徐平争斗。而此刻,站在远处的几名顾党之人,脸色虽阴沉无比,却也不敢出声呵斥。 见众人这般态度,徐平冷笑一声便是不再理会,转身继续朝着大殿走去。 众将领和亲卫紧随其后,很快便将那群谄媚之辈远远甩在身后。 得不到回馈,赵秋山等人站在原地尴尬的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愤恨。 大殿门前摆着一对鎏金铜狮,几个身着暗红色宫装的太监躬身站在外头,手中拂尘随风微微晃动。 片刻之后,见是徐平到来,领头太监赶忙上前两步,满脸写着小心翼翼。“呵呵!大将军可算是来了。 陛下已经在殿内等着,按规矩,您……得解去佩刀,才能入殿。否则于朝制……” 其人话未说完,杨定突然上前,右手骤然拔出腰间的佩刀。 寒光一闪,冰冷的刀刃已然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狗东西,看清楚眼前是谁! 大将军的佩刀,也是你一个小小司礼太监能让解的?莫说你,便是顾应痕在此,也无权授领卸刀,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1707章 听闻此言,老太监吓得浑身发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点头认怂。 “滚。”徐平的声音冷冷传来。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这就滚……”老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到一旁,再也不敢多说一字。 徐平迈步走上大殿台阶,刀鞘偶尔碰到一旁的汉白玉栏杆,发出“当当”的轻响。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击,连连砸在周围众人心坎之上。 待到徐平率先入殿,众人赶忙跟上,很快便向殿内两侧散开。 “我等见过大将军!” “我等见过大将军!” 这声音听着倒是整齐划一,比之当初顾秋蝉还在时不知恭敬了多少。 即便心有不悦,顾党众人犹豫几息,同样是情不愿的弯腰拱手。 “哼!国公爷不在,这皇城大殿就成了他徐平的天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其中一身材瘦高之人与身边人对视一眼,语气中满是愤愤不平。 其声音虽是不大,却恰好能让周围的顾党之人听到。 “哎!连池相都没说什么,你还是消停消停吧!真要传到徐平耳中,谁能保你!” “就是就是!忘了当初国公如何交待的?” “怕什么?难不成徐平还敢处置咱们?“ “嘘!你小点声!”此话一出,旁边的人连忙拉了拉对方衣袖。 不远处,季书同站在立柱旁,脸色早已憋得通红。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余光时不时的看向龙椅上那惊慌无措的幼帝……. 即便姜云裳委身徐平是为对付顾党,但徐平之祸也绝不逊色对方。今日此獠可以毫无顾忌的提刀上殿,明日是不是就该入主议政殿统领内阁了? 似这般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说是要以身侍虎,何时才能有所作为? 念及此处,他最终也只是轻声一叹…… 瞧着顾党小声嘀咕,徐平却毫不在意。他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了龙椅上的小皇帝身上。 没有了顾秋蝉在旁听政,六岁的幼帝虽身穿宽大龙袍,小小的身子却蜷缩在龙椅上,显然已经不知所措。 当他看到徐平一步步走近,眼睛中瞬间充满无尽恐惧。幼帝小手紧紧攥着龙袍一角,身子微微颤抖着,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会不会祸从口出。 “陛下。”见皇帝迟迟没有开口,徐平微微躬身,行了一个随意的君臣礼,语气中也没有半分臣子对君上的敬畏,反而像是在对一个晚辈说话。“今日朝会,可有要事宣布?” …… 听闻此言,小皇帝微微张嘴,却依旧没说出话来。只是怯生生的看着不远处的徐平,眼泪在眼眶内不停打转。 殿内一片寂静,一众朝臣纷纷低头,没人敢行礼,也没人敢说话。 按常理,臣子行叩拜,皇帝言平身,再由内侍宣布朝会开始。可如今小皇帝年幼,吓得说不出话,又无太后垂帘听政,场面一时变得极其尴尬。 就在这时,太子少师屈延从一旁举着笏板快步走出。身为小皇帝的学师之一,如今周信死了,池国栋又装聋作哑,他也只好出来做个牵头。“老臣参见陛下……” 行至大殿中央,屈延先是对着龙椅上的小皇帝躬身行礼,而后缓缓转过身,对着百官朗声言道:“陛下尚且年幼,今日朝会,便由老臣代为传旨。 百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其人声音虽然苍老,却带着几分正气,余光还瞥了眼不远处的徐平。 第1708章 可他话刚说完,徐平却突然向前一步,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颇有些冰冷。“本少保有话要说。” 只这一句话,瞬间压过众人议论之声,也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一众朝臣纷纷抬头看去,眼神中既有惊讶也有恐惧,更多的却是带着几分无奈。 “这……”屈延虽心有不平,最终却是微微颔首。“却不知徐少保奏请何事?” 听闻此言,徐平目光微凝,抬眼看向龙椅上瑟瑟发抖的幼帝,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陛下年幼,想来是忘了臣麾下将士功劳。 今日朝会,臣便替陛下梳理一二。该赏的一分都不能少;该封的,半职也不能缺。否则国体何在,君恩何在!” 话音刚落,李庆捧着一卷明黄册页快步走上前去。 书页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录与职务清晰可见。徐平抬手点向册页,虽带笑意,声音却陡然拔高。“薛刚,禁军统领,顾秋蝉秽乱后宫,其人拿贼有功,后随臣攻克西宁,平定叛乱,加从二品关西侯,领御前带刀卫首正。 郭子韬随臣克敌苏北石,斩敌众多且骁勇无比,拟封镇远大将军,从三品,领奉天城防营副统领。 许阳,华林道一战破敌二万,道口斩将三名,拟威远大将军,从三品,领外城四门提督。 张士杰,诈降南安,于三江口领兵大破苏北石,拟抚远大将军,从三品,领外戍卫统领。 宇文萧,随军转战析津、上穰、紫萍、雍城多地,更于岳山大破姜安民叛军,拟定远大将军,从三品。 宁武,随臣破敌苏北石,剿贼姜安民,攻飞云,战西宁,拟征远大将军,从三品,领京畿营副统领。 杨定、唐禹,二人同破飞云关,平定西宁叛乱,拟封振武将军,奋武将军,正四品,分领左、右骁骑营副统领。 薛毅,戍边飞云多年,劳苦功高,虽授岳王府余孽蛊惑,如今幡然醒悟,随臣攻克西宁有功,拟扬武将军,正四品,领八县巡边卫戍卫统领。 林聿伯,随臣治下,辅政有功,自当官复原职,拟内阁参议,领中政平章台。 李庆,提调镇南军粮草调度,总领军需机要,可谓劳苦功高,拟内阁参议,正四品,领议政枢密使。 其余营将、偏将、校尉、校骑,皆按战功升一阶,赏银千两。” 好家伙,每念出一个名字,殿内百官的脸色便沉一分。 待徐平念到最后,目光落在李庆身上,屈延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高举笏板。“大将军不可!李庆出身军务,虽提调粮草有功,却从未参政,何以入内阁参议? 内阁乃中枢之地,非经科举、无治政之功者不得入内,此乃大梁祖制!” “哦?祖制么!”徐平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屈延。“屈少师倒是将记祖制清楚。那本将倒要问问你,你不让人入阁,人又如何参政?参不了政,又无法入阁,岂不是在说笑吗?” “大将军此言差矣!官职任免需由相国大人提报,经内史院考核、参议院商议,岂能由大将军一人定夺? 况且御前卫、城防营、四门提督、外戍卫等等,此皆军职,非将衔,又岂可由大将军肆意安排? 这分明是不将镇国公放在眼中,也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你这是乱政!”顾党中,一高瘦男子迈步出列,语气中满是不屑。 “乱政?”徐平双眼微眯,缓步行至出言之人身旁。“你是顾应痕的人? 怎么,大的不在,小的出来摇旗?”话到此处,他突然一记耳光甩出,当场将对方打得晕头转向。“想要与本将对话?那得让你家主子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1709章 未等对方回过神来,徐平突然转身。“臣麾下将士守着大梁的东境国门,尔等在朝堂上坐着喝茶,如今倒有脸提及“乱政”? 若不给封赏,军心涣散,南安再犯,又有谁来替尔等挡刀? 真到那时,莫说什么大梁祖制,便是这太和殿,还能不能保住都要两说!”言罢,他随意掸了掸衣袍,朝着小皇帝微微拱手。“陛下,臣替您守江山,麾下将士替您流血,若连这点封赏都给不了,便是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君无信,则臣不忠;君失德,则国不宁。 陛下、屈少师、还有尔等,莫不是想要徐某退回大周不成?” 此话一出,幼帝当场被徐平的举动吓得眼泪直流。他小手紧紧抓着龙袍,却是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屈延见状,连忙上前欲替幼帝辩解,却被徐平抬手打断。“屈少师不必多言! 今日这事,要么陛下准了臣的奏请,要么臣便带着麾下将士退出岳州,这大梁江山谁爱守谁守!” 殿内瞬间就是一片哗然,众人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小声议论,而那群顾党官员纷纷面露愤色,却没人敢再出声反驳。 他们很清楚,如今的徐平几乎手握着两州兵权,真要翻脸,顾应痕不调大军回京,没人能拦得住。 看着众人的表情,徐平嘴角上扬,装作并未察觉众人不满,反是回头对着身后喝道:“裴擒虎,出列!” …… 听闻徐平喊话,裴擒虎大步上前,铠甲寒光夺目,七尺身躯往殿中一站,便自带一股慑人的杀意。 “阿虎!” “大将军!!!末将在!” ”呵呵呵!”徐平微微带笑,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裴擒虎,对殿内百官言道:“尔等是认为本将任人唯亲吗? 既如此,今日便让尔等长长见识,看看徐某麾下将士,究竟有何能耐。”说罢,他抬手一挥,一股极度暴虐且充满杀性的内劲瞬间激荡开来。 众人脸色大变,正当季书同打算催动修为出列之际,徐平却眉头一挑,率先开口。“此乃徐某麾下一小将,名唤裴擒虎,年方十七,修为虽只有六境圆满,却能硬撼八境中期,即便对上八境后期战将,那也能周旋一二! 前些时日徐某途径玉螭,巧遇镇南王府图谋叛逆,万峰岭一战,裴擒虎单枪匹马闯入对方阵中,一对玄金八面破骨锤,杀得敌卒血肉横飞。 即便独斗三位八境战将,那也是瞬间便挨个战败。如此本事,徐某以为,陛下当授其神威大将军衔! 尔等以为如何?” “神威大将军”这几字一出,殿内须臾间便彻底炸开了锅。 虽为名号,那也正二品的武官高位,历来只封给战功赫赫的宗室或元老,即便吴青峰也未曾享有如此头衔……. 裴擒虎不过是徐平麾下一亲卫,竟要如此殊荣?顾党中一白发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当即指着徐平破口大骂。“你你你……你这是蓄意谋反!神威大将军乃国之柱石,又岂容一介亲卫担任?” “谋反?”徐平嗤笑一声,旋即拍了拍裴擒虎的肩膀。“阿虎,大哥瞧着殿外台阶旁有一对鎏金铜狮,每只足有数千斤重。 来,你去把它抬入大殿,也让诸位大人瞧瞧,你有没有当那“神威大将军”的能耐。” “大哥放心!”说罢,裴擒虎拱手抱拳。“小事一桩!”话音未落,其人便已转身大步朝向殿外走去。 见此情形,殿内百官面面相觑,有人满脸不屑,有人则面露担忧,更有人低头垂首,完全不敢插言。 第1710章 众人心思各异,如何也猜不透徐平今日这般强硬,究竟要闹到何种地步。 立柱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池国栋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也带着几分无奈。“大将军明鉴,即便裴擒虎能搬动铜狮,也不能这般封官吧?祖制在前,朝廷法度不可乱啊!” “喊你一声相国,真当自己是盘菜?徐某让你说话了吗?“言罢,徐平甩开披风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殿外。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这封官之事,绝不会轻易结束。徐平要的,不仅仅是给其麾下将士封赏,更是要借着今日之事,告诉朝堂上的所有臣工,顾应痕不在,梁庭他说了算。 可真是如此吗?即便顾应痕在,双方如今各掌两州兵马,恐怕也是难分高低……. 不多时,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伴随着地面轻微的震动,众人不由的转头望去,只见裴擒虎双手托着一只鎏金铜狮,稳步走了进来。 那铜狮足有一人多高,狮身刻满花纹,寻常太监想要挪动,起码得十余人,甚至数十人才能搬起。 可如今裴擒虎高高托起,却似托着一大团棉花,非但面不改色,气息也极其平稳。 “咚”的一道声响,他将铜狮放在殿中,地面被砸得剧烈震动,连带着地砖上也出现了大量的裂纹。 “不过如此!”裴擒虎掸了掸手,抱拳对着徐平笑道:“大哥在上,弟弟幸不辱命!” 徐平看着殿内目瞪口呆的百官,嘴角当即勾起一抹冷笑。“诸位大人都瞧见了?六境圆满战八境中期,数千斤的铜狮,随手可搬。 陛下,我朝正值用人之际,这般人才,封个神威大将军不过分吧?”说着,他又将目光挨个扫过众人。“尔等又因何沉默?难不成还委屈上了?” 此话一出,殿内百官鸦雀无声,一时间竟再无人再敢出言反驳。 龙椅旁,屈延看向蜷缩身子的幼帝,又看了眼志得意满的徐平,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便垂下了头。 “呵呵呵!”徐平拍了拍裴擒虎后背示意对方回到原位,旋即转头看向龙椅上的幼帝,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压迫。“陛下,臣麾下将士皆有大功,此时还不宣旨,更待何时?“ 幼帝满脸无助,他看着低头的屈延,再看向殿中铜狮,目光却始终不敢看向咄咄逼人的徐平。 几息之后,幼帝颤抖着坐起,略有些断断续续的开口回道:“准……准大将军所奏……宣……宣旨……” 听闻此言,内侍连忙上前,接过李庆手中的册页,高声宣读起来。 册封的旨意久久回荡在太和殿内,顾党官员脸色铁青,却是隐忍不言。一众梁臣更是低头垂目,完全不敢与徐平对视。 随着一个个名字念出,徐平麾下众将面露喜色,纷纷躬身谢恩。 徐平站在殿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今日这一步,不仅稳定军心,也算是施恩于众。而在这大梁朝堂之上,也已彻底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为日后插手内阁打下基础。 片刻之后,待到最后一个名字念完,徐平轻咳几声,旋即朝着小皇帝微微拱手。“臣近日偶感风寒,长公主还在府上替臣熬着汤药,便不在此过多逗留!”说罢,他冷哼一声,余光瞥了眼角落处的顾党众人。“陛下圣明,臣先行告辞了!!!” 看着徐平领着麾下众将大步离去,殿内众人或是出言怒骂,或是暗暗诋毁。 第1711章 季书同低头不语,眼神却异常阴沉。即便当初顾应痕在朝,那也不似这般猖狂至极。睡了顾秋蝉不说,还这般欺辱人家的孩子,天底下也算是独一份。 世事无常,顾秋蝉被打落后位,顾应痕驻守虎威更是无暇他顾,如今这大梁朝阳之上已然比往日更加乌烟瘴气。 虽已掌握岩台大营,但也只能等徐贼与顾贼斗得两败俱伤才有机会。若是妄动,没等元狗打进来,奉天就得杀成尸山血海。 念及此处,季书同深吸口气,终究只能微微摇头。倘若陛下泉下有知,怕是要死不瞑目啊…… …… 回到府上已然日耀当头,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厚重而古朴,徐平踏着青石板步入内院,廊下的铜铃正随微风轻晃,细碎的声响却压不住他身上未散的朝堂威严。 姜云裳早已在正厅等候,她身着一袭月白襦裙,乌发仅用一支白玉簪绾起,素手捧着一盏微凉的茶汤,见徐平进来,眼帘微抬,语气听不出喜怒。“大将军今日在太和殿的威风,怕是整个奉天城都传遍了。” 徐平解下腰间佩刀递给亲卫,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端过那盏茶汤一饮而尽,动作更带着几分随意。“怎么,有气? 不过是替小皇帝给将士们讨些封赏,算不得什么威风。”说罢,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将朝堂上佩刀硬闯大殿、逼幼帝宣旨之事轻描淡写的带过,唯独提到裴擒虎搬铜狮时,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阿虎那小子就是争气,等他步入七境后期,怕是能战八境圆满了!” 听闻此言,姜云裳握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眼底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冲破伪装,却还是强压着声音,字字带着讥讽。“争气?我看是跋扈吧。 幼帝才六岁,你提刀闯殿,还逼着他封官赏爵,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当初与我说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你还真是说到做到。”说到这,她突然一顿,语气也愈发冰冷。“你与顾秋蝉的那些破事不谈,将当妈的送去出家,如今又这般欺辱她孩儿,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她留…… 徐平,你这般行径,与牲口有何分别?” “牲口?”徐平低笑出声,指尖不停敲击着桌面。“长公主倒是会用词。可你别忘了,这乱世之中,权力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顾应痕手握兵权,他可会对你我有那半分手软?顾秋蝉垂帘听政,与我苟且床底又何尝不是想着利用我除掉顾应痕?”言罢,他抬眼看向对方,脸色同样冰冷。“我今日不逼幼帝,明日就会有人逼我。 天下纷争,素来如此!别忘了,将顾秋蝉拖下水的可正是你。” “你……”姜云裳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将那句“你不过是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咽回腹中。 她自然也清楚徐平的性子,此刻争辩只会自讨没趣,甚至两人还会再度撕破脸…… 徐平见对方沉默,倒也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饮下一口清茶,他抬手召来亲卫。“去通知郭子韬、许阳、张士杰、薛刚等人,今晚将军府中设宴,摆戏台,备足美酒,就说徐某为他们庆功。” “诺!”亲卫躬身应诺,转身快步离去。 待人走后,徐平重新看向姜云裳,语气并未缓和半分。“今日可是大喜事,你若是不愿见他们,便回内院歇息。倘若敢垮着张脸,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姜云裳没有接话,只是起挥袖,转身朝着内院走去。 徐平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眼底的温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郁。 说对姜云裳一点感情没有,那是假的。但立场之争,俩人很难不走到刀兵相向的一天….. 转眼华灯初上,暮色渐浓,大将军府的庭院里已是灯火通明。 数十盏红灯笼高悬在廊下,将青砖地映得通红。戏台就搭在庭院中央,戏子们穿着艳丽的戏服,正调试着琴弦,丝竹之声袅袅不绝。 庭院的两侧摆着数张圆桌,上面满是美酒佳肴。烤乳猪、蒸熊掌、醉青蟹等等,数不清的酒坛敞开着,浓郁的酒香弥漫四周。 郭子韬率先抵达,他身着崭新的从三品武官袍,腰悬精铁长刀,脸上满是笑意,见到徐平便快步上前行礼:“末将参见大将军!今日若非大将军出言,末将哪能得封镇远将军!”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徐平抬手扶起对方,语气和善,还带着几分随意。“今日就是为你们庆功,放开了喝。” 随后,许阳、薛刚、张士杰、宁武等人也陆续到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薛刚穿着从二品军侯袍,走路都带着几分底气。见到徐平,他赶忙拱手抱拳。“今日在朝堂之上,承蒙大将军给脸,文博感激涕零。 当初虽与大将军多有摩擦…….” “几百章以前的事,就不提他了!“徐平抬手打断了对方,笑着指了指身旁的桌案。“这边入座! 你等跟着徐某出生入死,总不能是为爱发电吧?都是你等应得的!“ 说着,徐平朝众人招了招手,婢女赶忙引着他们入座。 待所有人都到齐入座,徐平举起酒杯朗声笑道:“今日召集诸位,一是为了庆祝大家得偿所愿,二是为了咱们日后能同心协力,共创大业! 徐某在此,先敬诸位一杯!干!” “干了!!” “大将军威武!“ “镇南军威武!” “干!!” 众人齐声应和,纷纷举杯饮尽杯中酒。 一时间,庭院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接连不断。酒肉入腹,划拳叫斗,戏台上也上演着一出出名戏,引得众人阵阵喝彩,酒也是喝得愈发畅快。 几巡之后,郭子韬喝得兴起,拍着桌子高声笑道:“大将军,今日在太和殿,裴兄弟搬起那鎏金铜狮时,顾党下面的文官脸都白了!可算是给咱扬眉吐气啊!” 听闻此言,裴擒虎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憨厚。“都是大哥的功劳,我那不算什么!” “什么叫都是大哥的功劳,你小子这能耐比起老大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说着,张士杰端起酒杯走到徐平身边,勾住对方肩膀,眼神带着几分醉意。“那可是几千斤的铜狮,老大可举不起来!你说是吧老大!” “呵呵!这个自然!”徐平任由张老四勾着自己肩膀,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底却渐渐冷了下来。 第1712章 …… 徐平知道张士杰性子有些跳脱,喝了酒更是没规矩。眼下众人都在,又是庆功宴,自己也不好当场发作。 见徐平点头喝酒,张士杰you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想当初咱们在神京的时候,谁能想到今日能有这般光景? 老大,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了,往后咱们跟着您,保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呵呵呵!老四说的对!”徐平将对方的手挪开,随后举杯起身。“有我一口吃的,那就一定有弟兄们一口!来!干!!!” “干!!!” “干了干了!” “干!” 酒过三巡,众人大多已经醉醺醺的,说话也愈发口无遮拦。 “嗝!“郭子韬已然喝得大醉,舌头也像打了结般,含糊不清的开起玩笑。“要我说,天上人间的那些姑娘,可真是…… 嘿嘿,前些日子我去玩姑娘,宋掌柜知道了也没多说什么……咱们可都是大将军的手足兄弟,谅她也不敢!哈哈哈哈!” 其人话音刚落,徐平手中的酒杯“咚”的一声放在桌上,声音不大,很快便被现场的喧闹声所掩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伴随着戏台上的美人献舞,乐师献艺,气氛愈发活跃。 郭子韬高举酒杯,几轮划拳后,他便拍着许阳的肩膀起身,语气中满是酒后不加掩饰的张扬。“想当初在咱们神京,那可是连个像样的营房都没有。戍边司内如我等校尉,那更是多如牛毛! 如今再看,连咱老郭都是三品武将了!搁在五年前,便是做梦都不敢想啊!呵呵!要让我说,弟兄们都出息了,高官厚禄、金银美女往后可谓取之不尽!!!” 其人话音刚落,身旁的许阳当即拍着桌子附和,腰间从三品的将军令牌更是随其动作不停的晃荡。“可不是嘛!如今大梁这群臣工,哪个看到你不得恭恭敬敬喊一声郭将军! 想咱刚入奉天,这群人何其不屑,如今再看,不过是群仗着资历混日子的废物!” 听闻此言,薛刚亦是端着酒杯起身,从二品的关西侯袍在灯火下泛着暗光。 他走到庭院中央,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几分居高临下。“诸位兄弟如今都是上品武将,往后在奉天城内行走,便是顾党那些老狐狸,见了镇南军的旗号也得礼让三分!”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唯有李庆端着茶杯独自坐在角落,眉头紧锁的看着眼前这番景象。 他注意到徐平自始至终都坐在主位上,指尖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杯沿,对于将领们的自满言论既不制止,也不附和,只是偶尔抬眼看向戏台,眼底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酒过五巡,郭子韬已然醉得双眼迷离,他踉跄着走到徐平面前,大着舌头笑道:“老徐啊老徐,你是不知道……月初那日我去天上人间支银子,就宋掌柜那态度,可是恭敬得很! 不过十余万两嘛,她还想跟我磨蹭,我一说这是营中兄弟饷钱,她立马就给了!根本不敢多言半个字!” “哈哈哈!”听闻此言,张士杰当即拍着大腿笑出声来。“你这算什么!老子上个月去城西酒坊调货,那掌柜的还想跟我讲规矩,我直接把令牌和佩刀往桌上一拍…… 你猜怎么着?那狗东西立马就乖乖把酒给老子装满一车!现如今,咱们可不是从前的穷酸样了,这奉天城里除了老大,谁敢不给咱老四面子?” 第1713章 “……”话说到这,徐平终是放下酒杯,目光当即落在郭子韬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天上人间的银子,每一个铜板都有相应的安排。司徒娴韵那边立过规矩,你前去支用十余万,可有报备?” “报备?”郭子韬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的摆手笑道:“报备什么?老徐啊,咱可都是自家人,这点银子还要走流程吗? 再说了,我那也是用来招待城西结识的几位世家子弟,这可是为了给咱拉拢人脉,算不得私用嘛!” “拉拢人脉?”徐平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天上人间的账目,司徒娴韵每月都会报给我。你支用的银子账面上写着军需备用,实际用在了哪里,你我都清楚。”说罢,他话语突然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却依旧平淡。“诸位弟兄如今都是朝廷命官,手握兵权,更该懂得规矩二字。 若是人人都像尔等这般随意支取,无视章法,日后府内账目混乱,军饷短缺,又由谁来承担?” 郭子韬脸上笑容僵住,正要开口辩解,张士杰却抢先一步站起身,醉醺醺的大步走到徐平身边,拍着其肩膀说道:“老大啊,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咱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别说十万两银子,便是二十万两,对于现在的天上人间而言也是九牛一毛嘛! 想当初在神京,你于城郊设营,还是咱老四从家中拿了二十万两银子给周转。如今咱们发达了,怎么也得享受享受不是?” 见徐平并未反驳,他越说越激动,抬手指着庭院内的众人大声喊道:“老大,咱们跟你可不是外人,何必那么较真? 再说了,郭子韬支用银子,也是为了咱们镇南军的名声,又不是中饱私囊,没必要揪着这点小事不放!” 此话一出,徐平的手指骤然收紧,手中的青瓷酒杯“咔嚓”一声裂开细纹,酒液很快便顺着其指缝滴落在青石地上。 见此情形,庭院里的喧闹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看着徐平阴沉的脸色,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的玩笑似乎开过了头。 郭子韬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看着徐平手中裂开的酒杯,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还……还请大将军恕罪!末将一时糊涂,不该随意支用银子,更不该无视营中规矩!那银子,末将尽……尽快补上,绝不敢再犯!” 徐平没有看他,反而将目光落了在张士杰身上。 张士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却依旧在醉意中嬉皮笑脸。“老大先别生气啊,咱们就是喝多了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徐平缓缓站起身,语气也是愈发冰冷。“你的确是喝多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朝着内院走去,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弧线,留下满院沉默的众人和尚未散场的戏台。 …… 待到徐平走后,庭院内的气氛已然压抑到了极点。 李庆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郭子韬给扶起。“先起来,大将军只是一时动怒,明日你好好认个错便是。” 许阳则走到张士杰身边,看着他依旧醉醺醺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张老四,你今日的确有些太过分了!大将军待咱可不薄,你说话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听闻此言,张士杰摆了摆手,舌头依旧像是打了结。“我……我没说错啊……咱们跟老大可是兄弟……” 第1714章 话没说完,张老四突然捂住肚子,一口酒液夹杂着食物残渣吐了出来,随后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可如何才是?”薛毅看了眼薛刚,皱着眉头轻叹一声。“好好的庆功宴,怎么就搞成这副样子……张士杰还喝得烂醉如泥!哎……” “莫要多言……”薛刚沉吟片刻,旋即起身朝院外走去。“我和薛毅去追大将军,你们先把张士杰送回府,让他醒醒酒,明日再做打算。” 众人点头应下,李庆和许阳架着不省人事的张士杰匆匆离开了将军府………. 张老四的府邸位于奉天城东区,是他不久前刚买下的一处宅院,虽不及将军府气派,却也富丽堂皇。 李庆和许阳将之架进卧房,刚把他放在床上,张士杰便翻了个身,又吐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 见此,许阳皱着眉头,转身去院子里打了一盆冷水,回来后直接泼在了对方脸上。 冰冷的水让张士杰瞬间清醒过来,他猛然坐起身子,略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咋的?我怎么回府了? “你你…..你还好意思问!”许阳一个巴掌甩在对方脑瓜上,语气中更带着极大的怒意。“你在大将军府的宴会上胡说八道,若不是我们把你送回来,你指不定还要惹出什么祸端。” “我?!”张士杰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断断续续的回忆起宴会上的场景,脸色也逐渐变得有些难看。“我……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从前给大将军二十万两银子,还说咱们跟大将军是兄弟,不必讲规矩!”李庆叹了口气,语气也是颇有些沉重。“老四,你简直糊涂啊! 如今咱们身份不同了,大将军是大梁的太子少保,大周的征南将军,领甘岳总督,岳南道行军总管,手握两州兵权,咱们如今是他的下属,早已不是从前的穷兄弟了!” 话音刚落,许阳便接着说道:“徐平虽然还跟咱们称兄道弟,但该有的敬畏不能少,该守的规矩不能破。 你今日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到了外人耳朵里,只会让人觉得咱们镇南军目无尊卑,不懂规矩! 薛刚、薛毅,裴擒虎,杨定,这些可都是顶尖战将,镇南军早已不是咱们几人说了算。 倘若大将军今晚真的动怒,别说你这刚到手的官职保不住,咱们这些兄弟也会受牵连!” “不…..不至于吧……”张士杰的脑袋是嗡嗡作响,此刻的他即便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却依旧还是嘴硬。“咱们跟着徐平出生入死,这点情分总该有的吧?我就是喝多了胡说,他应该不会动真格…….” “愚蠢至极!你还抱有幻想?”许阳已然是恨铁不成钢,眼神也变得极其阴沉。“大将军今日在朝堂上能硬逼幼帝封官,在军中更是说一不二,你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能跟咱们随意开玩笑的徐平吗? 他如今手握二十余万将士的性命,不是初入神京的后辈了。” “哎……”李庆拍了拍张士杰的肩膀,语气却是缓和了一些。“明日你去将军府,好好跟大将军认错,要把姿态放低,求得他的谅解。 切记,不要再提从前的旧事,更不要说什么兄弟情分,只说自己酒后失言,甘愿受罚。” “有那么严重吗?”张士杰沉默了许久,随意的点了点头。“行行行!我知道了,明日就去给他认错。” “…….”许阳见对方似乎醒悟,也算是松了口气。“明日认错时,一定要态度诚恳,切莫再顶撞大将军了!“ 张士杰连连点头,送走二人后,他独自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满是不解。 从袭杀元武禁军到瑜州处置黄世安,从凉州驻守定平关,再到岳州对抗苏北石,伏杀姜安民。这一路走来,按说兄弟情谊只会愈发的深厚,怎么就不一样了??? 翌日中午,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将军府的庭院里,徐平正抱着徐承岳在廊下逗弄。 小家伙穿着一身粉色的锦袍,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手紧紧抓着徐平的手指,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不多时,张士杰来到庭院门口,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心中的紧张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官袍,深吸口气,迈步走了过去。“老大,我来请罪。” 见到来人,徐平并没有回头,依旧低头逗弄着徐承岳。“你有什么罪?” “嘿嘿!”张士杰咧嘴一笑,赶忙走到徐平面前。“那不是昨日在宴会上酒后失言嘛,冒犯了老大,请老大责罚。” “哦?”徐平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张士杰身上,眼神却很是平静。“酒后失言?我看你清醒得很嘛。” 听闻此言,张士杰心头一怔,连忙嬉皮笑脸的说道:“我是真喝多了,所以才会说出那些混账话,以后保准再也不会!” 他见徐平依旧没有说话,他嘴角一撇,继续开口说道:“记得咱们当初在神京,那时候还只是区区小辈,没兵没权,可叫一个苦啊! 好在咱老四颇有家资,但凡老大有需要用到的地方,咱可从不打哈哈不是! 再说了,来到梁东之后,军中缺银,粮草和布匹短缺,只要老大您开口,咱老四可是全力以赴啊! 不看面子看银子嘛!你就原谅我呗!” 第1715章 …… 徐平迟迟没有说话,张士杰反而是越说越起劲了,试图通过回忆往日的旧事来拉近与徐平的距离。 也就在这时,一道极其清冷的声音从廊下悠悠传来。“张将军倒是好记性,难为你还记得这么多陈年旧事!“ 张士杰回头一看,只见司徒娴韵身着一袭红黑色的襦裙,手中拿着一本账册,缓步走了过来。 “司徒娴韵,是你?”张士杰脸色微变,颇有些尴尬的笑道。“往后我肯定老实!嘿嘿,帮我跟老大求求情!求求情!!”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眼神冰冷,看向对方时还带着几分厌恶。尽管如此,她却掩饰得很好,几乎没有人察觉。“本姑娘说的话,在你四爷那可没什么用不是吗? 如今惹了某人动怒,这回想到又想到本姑娘来了?”说罢,她并未理,径直走到徐平身边将账册递去。“这个月的账目,你过目。” 徐平接过账册,随意翻了几页,便放在了一旁。“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放心就好!”说罢,司徒娴韵转头看向张士杰,突然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对方的脸上。“这一巴掌打你目无尊卑!” 突如其来的一下,虽然不怎么疼,张士杰却被当场打懵。他捂着脸看向对方,还未开口出言便又一巴掌甩来。 “怎么,你不服?”司徒娴韵掸了掸,双眼微微眯起。“这一巴掌打你得意自满!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大将军麾下的一小将,也敢在将军府里口出狂言,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是担心大将军记不得,还是想在众将面前显摆你二人的关系? 你支用天上人间银子,不按规矩报备,还在宴会上大放厥词。按军中制,若非顾念到这些旧时情谊,你今日早已是阶下之囚! 如今,还敢来此攀谈过往,你是有多大的脸?”话到此处,看着依旧懵逼的张士杰,司徒娴韵缓缓转身。“他虽有过错,却也只是酒后分不清轻重,这两巴掌,便算是惩戒! 张老四随你转战南北,在与苏北石一战中立下过汗马功劳,念在他忠心耿耿,姑且饶过他这回如何?”说罢,她微微欠身,头一次给徐平行礼……. 张士杰被骂得哑口无言,脸上虽然火辣辣的疼,但此刻的他哪还不知道司徒娴韵是在替自己求情。于是乎,他低头垂目,当即便双腿跪地。“末将知罪…….还请大将军责罚。” 看了眼躬着身子的司徒娴韵,又看了眼跪地认错的张士杰,徐平长长吐出口气……. 庭院内的气氛再度变得死寂,只有徐承岳偶尔发出的几声哼唧声。 张士杰始终低着头,心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徐平之间,早已不单纯是从前的兄弟,而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道鸿沟,是权力,是地位,更是无法回头的过往。 念及于此,张士杰心一沉,就在他打算磕头之际,一股柔和的内劲却将之托起。 徐平起身来踱步,片刻之后终究是拉着对方站起身来。“你是不是认为咱们之间已然不再是兄弟,而是上官与臣下……”未等其开口,他又拍了拍对方肩膀。“老四啊,你之所以来此见我也是许阳他们打的招呼吧?” “哎!”轻叹一声,徐平负手走回了原位。“你跟随我也有五年了,这五年,咱们从瑜州到凉州,从岳山到奉天,一路上,大大小小经历了数十战。 第1716章 当初我带着你们前去营救姜安民,险些被顾勋围杀。我记得,当时的你嚷嚷着要替我断后来着……这些事,老徐我都记得……. 年初宫宴,为了打掉顾秋蝉,我被顾应痕的兵马围困在内城,也是你第一个率兵攻破巷道,将内门打开。”话到此处,徐平的语气却是陡然一转。“你去天上人间支银子,我并没有怪罪过你,在我看来,咱们弟兄比银子重要。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薛刚、薛毅这群降将的面让我下不来台!” 看着张老四沉默不语,徐平手指轻轻抚摸着徐承岳柔软的发丝。 几息后,他侧目看向对方,目光少了几分平日的随意,多了几分上位者的锐利。“即便如今不似昔日,我却从未把弟兄们当外人。 可你要记着,如今的镇南军不是当年从三司调拨的杂兵了。薛刚是前禁军统领,薛毅曾是岳王府麾下猛将,他们投效于我,是为了功名利禄,更是为了看我如何平衡各方势力。 你在宴会上提到从前给我银两,提到兄弟不必讲规矩,你让他们怎么想?” 他顿了顿,徐承岳的小手攥着徐平哼唧了两声。见此,徐平低头拍了拍儿子后背,语气稍缓几分。“他们会觉得,我徐平任人唯亲,会觉得周将派的人仗着旧情无法无天。 到那个时候,降将派心生不满,学宫派暗生猜忌,你这一句“兄弟”,会把老徐我好不容易攒下的人心给搅散了去,明白吗?”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站在一旁,指尖轻轻点着账册边缘。“张老四,你以为天上人间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城西酒坊上个月的分红,无端被你支走两万两,账面上写着“军需备用”,可实际呢? 我早已派人查过,那银子最后流进了城南赌坊,我却没有找你过问吧?你是觉得,大将军日理万机,还是我无暇他顾,所以才没空管这些“小事”?” “这……”张士杰的脸瞬间涨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支吾半天也说不上话。 见他如此,司徒娴韵微微摇头。“还有上个月你去酒坊调货,仗着将军令牌强拿了五十坛陈年佳酿,掌柜的自然不敢吱声,转头就把账报给了我。 那批酒是要送去岳山,李正我打算在宴请岳州士族,并且在岳州开设酒铺。若不是我临时从其他酒坊调货,误了军师大事,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 “我我……”张士杰将头垂得更低,双手紧紧攥着官袍下摆。自己从前在神京,虽也是勋贵子弟,却从未管过这些琐事。只觉得跟着徐平有功劳就该受赏,有需要就可以伸手,本就家资丰厚的他,何时考虑过这些…… 徐平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将徐承岳递给了身旁的乳母。“司徒娴韵说的,只是账面上的错。 我跟你说的,是人心上的错。”言罢,他走到张士杰面前,为其整理着官袍。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爹是大周 城建司司丞,你外公是神京首富,你若是留在神京,不必上战场,也不必担风险。 过个头十年,凭着你爹的关系,凭着你外公的银子,也能混个从三品武官。可你跟着我来了大梁,为什么?” 此话一出,张士杰孟然抬头,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又带着几分激动。“那自然是想跟着老大你干一番大事!” 第1717章 “干一番大事!”徐平冷笑一声,转身走到廊柱旁,抬头敲了敲柱子。“大事可不是靠兄弟情分就能干成的。你们只看到我拿下玉螭,却没想过面对隆圣帝,薛刚、薛毅、薛勇、杨定等人是如何厮杀,如何奋战。 这些人,哪个不是拿命在拼?哪个不是把头挂裤腰上?你若是总想着跟我是兄弟,凡事可以例外,那他们凭什么卖命?凭什么服我?” “老四,镇南军不比当初了!”司徒娴韵适时补充。“大将军这话,你得往心里去。 如今岳州的学宫派,李正我、李善、孟然等人,个个都是处理内政的一把好手。而降将派里,除了薛刚、薛毅、杨定这等战将,林聿伯也是不可多得的大才。更别提如今的镇南军中,还有不少是我爷爷送来的人……. 你们这群周臣派比他们多的,不过是几年旧情,可这旧情,不是无视规矩的挡箭牌。” 听到这里,张士杰终于绷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大我……我不该让你难做。” 徐平看着对方不停叩首,眼神逐渐缓和了几分。他正想说些什么,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卫快步跑入。“大将军,郭将军来了,说……说也是来请罪的。” “哦!”徐平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倒是巧了。让他进来。” 亲卫领命退下,不多时,郭子韬便快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从三品武官袍,却没有往日的张扬,反而低着头,神色凝重。 一进庭院,不等徐平开口,他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比张士杰要干脆多了,声音还带着几分惶恐。“末将郭子韬,参见大将军!末将昨日在宴会上口无遮拦,还私自支用天上人间的银子,恳请大将军责罚!” 徐平看了眼郭子韬,又看了看一旁还跪着的张士杰,淡淡开口。“你倒比那蠢货懂事,知道自己错在哪。”他顿了顿,语气很是平静无波。“你在天上人间支用的十余万两银子,账面上写着招待世家子弟,具体用来干嘛了,我也就不过多干涉,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听闻此言,郭子韬微微抬头。“末将,末将有罪……末将糊涂!请大将军责罚!” 徐平看着对方这副模样,缓缓开口。“责罚就不必了。但你要记住,天上人间不是你随意支取银子的地方,每笔账,每个铜板,都关系着咱们的根基。”话到此处,他语气又加重了几分。“限你半月内,把支用的十余万两银子补上。往后再去天上人间,无论是要支银子还是办事,都必须按规矩来。 有一就不要再有二,若是再犯,休怪我不念旧情。” “是是是……”郭子韬连忙磕头。“谢大将军宽宏大量!末将一定照办,绝不再犯!” “哎……”徐平摆了摆手,让俩人起身。“都是自家老伙计,起来吧。如今也快正午,府里备了午膳,一起吃了再说。” 闻言,张士杰和郭子韬对视一眼,赶忙抱拳施礼。“多……多谢大将军…….” 不多时,婢女便将午膳端了上来,摆放在庭院的石桌上。 四菜一汤,虽不算奢华,却也精致。清蒸鲈鱼、红烧肘子、炒时蔬,还有一碗鸡汤。 徐平坐在主位,司徒娴韵在侧,张士杰和郭子韬则分坐左右。 席间,徐平没有再提规矩和责罚的事,反而聊起了从前的旧事。“还记得咱们刚到瑜州的时候吗?为了搞定黄世安,你们下乡到处追查蛛丝马迹,回来时一个个臭气熏天。”说着,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入老四盘中。“还有上次驻守析津,顾勋前来叫阵,我带着你们破阵,虽是全靠军师献策,你二人也的确勇武!” 张士杰和郭子韬听着徐平叨叨,脸上的拘谨渐渐散去。 “都是大将军领兵有方,咱们不算啥!“郭子韬挠了挠头,一大块肉送入口中。“若非大将军提拔,咱要混到从三品,还不知猴年马月去了。” “现在日子好了,你们也别忘了当初吃过的苦。”徐平放下筷子,看着两人,语气变得诚恳柔和。“我知道,你们跟着我来大梁很是不容易。远离家乡,远离亲朋,随时都可能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徐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们的功劳,你们的苦,我都记在心里。”说罢,他放下手中碗筷,目光扫过两人,带着几分郑重。“兄弟始终都是兄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但有些地方,有些场合,你们也得替我着想。 如今镇南军派系复杂,降将派盯着,学宫派看着,还有司徒府送来的幕僚,即便当着司徒娴韵的面我也明白着告诉你们,他们就没一个省油的灯,此间重要,也不用过多赘述。 既如此,我若是对你们格外纵容,别人会说我偏袒,说我枉法,认为镇南军难堪大用。 我若是对你们过于严苛了,你们心里又会委屈,又会觉得老徐我不顾弟兄情义。 我难,你们也难,明白吗?“ 第1718章 …… 见徐平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诫,张士杰和郭子韬当即对视了一眼。 “老大……”张士杰抠了抠脑袋,率先开口表态。“之前是咱们不懂事,忘了规矩。往后一定改,绝不给你再添麻烦。” 此话一出,郭子韬也是连忙点头。“是啊大将军,末将往后一定谨守规矩,绝不再让大将军为难。” “哎……”徐平看了眼两人,不再教训。“快吃吧,菜都快凉了。” “这……” “吃完该干嘛干嘛去!”说罢,他自顾自的端起碗筷大快朵颐。 简单的午膳过后,张士杰和郭子韬便起身告辞而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司徒娴韵走到徐平身边,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悦。“你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他们,你难道不怕以后压不住吗? 今日他们敢无视规矩,擅自支用银子,说话口无遮拦,明日说不定就敢违抗军令,私自动兵。”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转身,看着司徒娴韵不怎么好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笑意。“你以为我是心软?当然,的确也有这个原因! 更为重要的是……我比你清楚该如何管教这群勋贵之后。”说着,他起身走到廊下,看着庭院里的落叶,长出一口浊气。“如今的镇南军分为四个派系:降将派,薛刚、薛毅为首,他们跟着我更多的还是为了求一个前程。 学宫派,以李正我为首,他们是为了实现抱负,辅佐我定鼎天下。 司徒府,以你为首,希望有朝一日我等夺下大梁能分一杯羹,还能为你铺路。 还有就是周将派,张士杰、郭子韬、许阳等等,他们都是大周的勋贵之后,跟着我不远万里来到大梁,不是为了前程,更多的是为了情义,为了证明自己。”话到此处,徐平不禁抬眼看向枝头。“记得当年我争取入梁领兵,朝野上下或是不屑、或是震惊、或是玩味…… 第一个站出来替我说话的,便是郭子韬的父亲。他爹身位中立派,率先开口,郭老二需要在背后做多少努力? 还有许阳,当初我领兵前往定平,本只有张掖一人追随,是他带着这群勋贵之后追随我同赴边疆。在我前往瑜州之前,也是他第一个响应追随与我!”说罢,徐平微微侧目,看着俩人离去的方向。“还有老四,话虽不好听,咱们原先是何等拮据,莫说招兵买马,便是粮草也常常短缺。但凡需要银子,他可从来没有与我打过马虎眼。 这些人跟着我南征北战,每日都把脑袋挂裤腰上。尤其是对敌苏北石,有多次都是死里逃生。我自然和他们走得最近,也最是信任他们。 该责罚的,高拿轻放,该表彰的,不可吝啬。即便要杀鸡儆猴,也不能是他们。本就是自家兄弟,我不能过于打压,明白吗!” “你还真是……”司徒娴韵黛眉微蹙,脸上的表情倒是缓和了几分。“越是心腹,越该严加管教才是。你对顾秋蝉和姜云裳她们,可没有那么大度。” “都说兄弟入手足,女人如衣物!我虽不完全赞同,但此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说罢,徐平淡然一笑。“若是降将派犯错,我可以罚,可以贬,甚至可以杀,因为他们没有退路,只能依赖我。 若是学宫派犯错,我可以斥责,也可以调离,因为他们看重的是抱负,只要我还能给他们实现抱负的机会,他们就不会离开。 但老四他们不同,他们即便不跟着我,回到大周,族中的长辈也能给他们铺好路,让他们衣食无忧,甚至步步高升。 第1719章 他们跟着我来大梁驻军,既是赌上了自己的前途,更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若是我对他们过于严苛,动辄打骂责罚,他们心里必然会生出怨念。 本在大周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里受你徐平的气? 到那时,他们一旦离开,我不仅少了一群心腹,甚至可能引起大周勋贵的不满,从而失去许多忍的支持……得不偿失啊咸鱼。” 听完对方的话,司徒娴韵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掩嘴轻笑,整个人也活络了不少。“想不到你还有点人情味嘛,倒是让人瞧着意外呢! 但怀柔也该有个度,今日你放过他们,明日他们再犯,你还能放过吗?长此以往,规矩就成了摆设,人心也会散。” “当然不能一放再放。”徐平语气一变,眼神也突然锐利了几分。“所谓事不过三,这是我给他们的底线。 今日算是第一次,我可以原谅,既是念及旧情,也是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若是第二次,我会罚,让他们记住教训。 若是第三次,无论是什么情分,我都不会再姑息。”言罢,他取出大将领摩挲起来。“你放心,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况且……我也不是朱元璋……..” “朱元璋?”司徒娴韵看着对方,眼中显然满是疑惑。“那是谁?” “不重要!”徐平摆了摆手。“一个既陌生却又很熟悉的人! 对了,天上人间的银子下月多压一些,宋明远来见了我,改良后的轻甲和简易复合弓已经可以投产使用。” “你心里有数,我自然也不多说。至于天上人间的账目,我会再盯紧些,需要多少你给个数,我尽量!”说罢,司徒娴韵伸手搂住对方的脖子。“死木头,倘若司徒府的人犯错,你又待如何呢?” “呵呵!他们会犯错,那也一定是得到了你的授意……”徐平低头看着对方,抬手挑起了司徒娴韵的下巴。“很抱歉,我不会姑息!” “你……你还真是不近人情!我司徒府好歹也帮了……”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哨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声音也带着几分急促。“启禀大将军!虎威那边有最新战况!” …… 见此情形,徐平脸色一沉,连忙快步上前问道:“什么战况?虎威那边出什么事了?” 哨子喘了口气,当即单膝跪地。“烩饼大将军,顾应痕、吴清峰、姜尚武领兵十二万出关迎敌。 他们和慕容烈在羊腾口打了一仗!顾应痕兵马损失惨重,折了将近三万弟兄,连他的副将都战死了!吴清峰那边情况稍好,但也折了一万多。 “元武伤亡如何?” “慕容烈损失也不小,大约折损四万多的兵马,并且新到的秋粮被劫掠大半。” “怎么会这样……”徐平瞳孔一缩,眉头紧紧皱起。“羊腾口地势宽阔,且植被繁茂,慕容烈怎么会在那里和他们打起来?元帝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大将军,据探子回报,顾应痕想趁着慕容恪不备,夺取羊腾口粮道,结果被慕容烈所识破,双方从小队人马碰撞,最终演变成了大战。 得知顾应痕不敌,姜尚武和吴清峰率部前去救援,结果也被卷入战局。 据潜伏元武的细作回报,元帝得知消息后并没有另做安排,反而有抽调部分兵力回朝的念头。 其意图应当是开拔北蛮,用于应对靖北王府和东卢入驻亭山的目的。 第1720章 探哨不敢耽搁,让小的赶紧回来向大将军禀报,问大将军接下来该作何安排!” 听闻此言,徐平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敲击着廊柱,大脑飞速运转。 此一战,顾应痕损失惨重,吴清峰也好不到哪里。慕容烈虽然折了四万多兵马,但依旧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 只不过嘛……元帝要想抽调兵力回朝,还要开拔北蛮,这又会带来新的变数。 沉默片刻,徐平抬手一挥。“你先下去休息,安排人把探哨传回的详细情报整理好,尽快送到本将府上。” 待哨子领命退下后,徐平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司徒娴韵,眼神陡然深邃了不少。“羊腾口这一战,顾应痕的势力虽得到了削弱,但咱们的兵马一部分驻扎析津,一部分留守玉螭,总兵力上依旧有不小差距…… 元帝如今抽调兵力回朝,又要开拔北蛮应对老爷子,看来,耶律洪阳这是急了,正如陛下所说,光靠耶律武阳和白家,断然是守不住武州的。 只要慕容烈大举进攻,咱们北上的机会可就来了。” “我可不懂用兵!”司徒娴韵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却并未给出什么建议。“你得尽快拿个主意,是寻机对朝中的顾党动手,还是再观望一阵。 至于说北上,在此之前,我建议你最好先去见武成乾一面。你们既然决定里应外合,一举突破虎威,那就得防止他反咬一口。” “这个自然,我也是这么打算!”徐平深吸一口气,眉头越皱越紧。“不能再等了,无论武成乾是否还藏有它意,虎威都是非去不可。 你即刻筹集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我明日便启程北上,既是打探,也的确该当面见一见武成乾。 这家伙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虽然不至于像陛下那般无解,但也绝非寻常之辈。”说罢,他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回房之后,徐平独自一人在屋内枯坐近三个时辰,案上烛火换了又换,新上的也燃得只剩半截,烛泪顺着烛台蜿蜒而下,在桌案上逐渐积成一小滩蜡渍。 看着墙上的舆图,他指尖捏着那份从虎威传回的军情简报,纸张边缘早已在其反复摩挲下发皱。 羊腾口一战的兵力损耗数字在徐平脑海中翻来覆去,顾应痕折损三万兵马,吴清峰则丢了一万,慕容烈虽损兵四万和大半秋粮,却仍握有兵力优势,自己的镇南军若是参战战局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这一战看似顾应痕受挫,实则将自己逼到了更为微妙的境地。进,则需直面慕容烈的精兵强将。守,则要防备顾贼在虎威各种打压。 而早先与武成乾的约定,随着局势变化也不知是否还依旧作数。 窗外的天色早已沉透,当街道上的梆子敲过晚钟,徐平才惊觉自己连晚膳都忘了传。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欲唤亲卫备些吃食,书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亲卫的问询声。“大将军!大将军!!” “何事在外喧哗?”徐平抬眼看向门口,话音刚落,便见亲卫推门而入,躬身禀报道:“启禀大将军,军师李正我到了,此刻就在外堂。” “李正我?”徐平赶忙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意外。李正我自打驻守岳州之后,便一心打理地方政务,既要安置流民、选拔寒门学子,又要盯着士族动向,大半年来几乎从未离开过岳州半步,怎么会突然深夜到访奉天? 没有多想,他快步走到门口,果见廊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李正我身着素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方墨色玉带,虽面带风尘,眼神却依旧清亮,见到徐平出来,当即拱手行礼。“呵呵呵呵!属下李正我,参见主公。” “军师远道而来,怎么不提前传个信?”徐平上前将之托起,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外,又有几分亲近。“岳州事务繁杂,你这一走,那边岂不是要乱了套?” 听闻此言,李正我笑着摇了摇头。“自然都已安排妥当,主公勿虑!” “走走走!随我屋里坐!” 片刻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推门而入,李正我目光扫过案上的军情简报和散落的舆图。“呵呵呵!主公自大周回大梁已近半月,属下虽在岳州,却也时时关注奉天动向。 听闻主公近日在太和殿为众将请封,又料理了军中琐事,便知主公已稳住奉天局面,这才敢暂时托付岳州政务,连夜赶来。”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叠装订整齐的文书,双手递到徐平面前。“这是岳州近半年的政务明细,流民安置已完成七成,寒门学子选拔出五十余人,盐铁私矿整合也有了眉目,还有宋明远那边改良的轻甲与复合弓,上月已批量生产,首批三百副甲胄、五百张弓已送往镇南军大营,都在这文书里写得清楚。 正我来此,除了述职,想必用不了多久主公就会北上。在此之前,怎么也得见一面!” 第1721章 …… 徐平接过文书,却没有翻开,只是随手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军师能力,我自然信得过。 你能推断出我即将北上也不意外,即便军师没来,我近日也打算召你入奉天!”说罢,他提起茶壶为对方满上一杯。“岳州之事,有你在看着,我自然放心,至于文书,就先不看了! 午时,府上刚收到虎威传来的急报,军师也看看吧。”徐平取出案上的军情简报,将之推到了李正我面前。 看着对方逐字逐句读完,接着又道,“顾应痕在羊腾口折了三万多兵马,吴青峰也损失过万。 现如今,慕容烈虽损兵四万,还被断了半数秋粮。据元武朝内传回的消息,元帝有心抽调兵力回朝,用于协助北蛮。虽不知具体数量多少,但虎威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我打算亲自去一趟虎威,面见武成乾,军师以为如何?” 听闻此言,李正我捏着简报的手指突然用力,眉头也随之微微皱起。 沉思片刻后,他看着舆图缓缓开口。“主公啊,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虎威如今局势复兴,一方面是慕容烈的元武军,一面是顾应痕的兵马,还有吴青峰和姜尚武在。 咱们窃取岳州终究失了大义,即便不看顾应痕,怕是吴青峰和姜尚武也会诸多为难。 您身为镇南军主帅,如若亲自赴险,一旦安危有失,不仅麾下群龙无首,咱们在大梁的一切也会沦为泡影,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这个我自然知晓,只不过……” 见徐平迟迟没有说下去,李正我突然又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舆图上的虎威关标记处,语气再添几分郑重。“不光梁人,武成乾身为元武太子,却暗中与咱们合谋,其意本就难测。 如今虎威局势牵动梁、元、周三国,他若真心与咱们交换利益,便需拿出诚意。若只是虚与委蛇,咱们也需尽早摸清他的底细。 从这来看,见他一面也确实必要……” “正是如此!”徐平点头颔首,手指在舆图上的虎威关与陈州之间划下一道线。“我是这般考虑……武成乾野心勃勃,又身份极重,若只派手下人前去见他,定然难以探查虚实,甚至可能反过来试探咱们的底线。” 话说到这,徐平双眼微眯,手指不停转动着扳指。“现如今,我与姜云裳几乎撕破脸。我让她除掉季书同,她多半也只会做做样子。 既如此,见一面武成乾就更为紧要。无论是提前布局,还是互换利益,这都是咱们迫切需要做的。 只有武成乾替咱们托底,姜云裳这杆大旗才会摇得更加顺当。毕竟元武才是消耗顾应痕兵马的主力,如若不然,咱们与之死斗,胜了也是惨胜,甚至还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既是如此,那么属下倒有一策……”听完徐平的话,李正我抬眼看向对方,语气沉稳。“主公可先回岳山坐镇,岳州刚稳定局势,您回去既能安抚民心,也能避开奉天的一些纷扰。 至于面见武成乾,不如由属下代您去陈州见他,属下只需带几名亲卫和幕僚便可,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军师所言怕是不妥。”徐平当即摇头,脸色亦是来回变换。“武成乾是何等精明,你虽是镇南军军师,但终究不是我本人。有些决策和交换,你很难当场拍板。 他若见我不去,不会给什么实质说法。甚至于…….避之不见都极有可能。如此一来,反而会把局面弄僵。 第1722章 再者,此次见他,不仅仅是探底,还要敲定后续方略。此间不但涉及兵力调度和粮草补给,还有战后的疆土划分。 这些事,只有我亲自开口,才有可能让他信服,才有可能达成交换。毕竟我与他都是为了大梁这片土地,有些事,避不了!” 此话一出,书房内陷入短暂沉默。 烛火噼啪作响,将两人影子映在墙上,时而忽长忽短,时而忽明忽暗。 徐平看着对方紧锁的眉头,自然也知道李正我是在担忧什么。但有些事,还真就得自己才办得了……. 又过去片刻之后,正当他再度开口,却见李正我已然抬起头,眼神中多了复杂。“主公既已下定决心,那便无需再议赴险之事。 如何周密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虎威和陈州的局势瞬息万变,任何安排都未必稳妥。若说最好的法子,便是属下随主公一同北上。” “哦?军师随我同去?”徐平先是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岳州那边百废待兴,这一来一回需耽搁不少时日。你若是走了,谁来接手?” “待我修书一封交给李善即可!”说着,李正我从容一笑。“岳州刑狱司主事李明远、还有粮储司郎中王松等人,他们虽出自司徒府,却也的确是有能之辈,也是主公信任之人。 除去李善和孟然,属下离开岳州前,已将所有事务交接清楚,寻常政务他们足以应对。 倘若遇到重大变故,他们可直接飞书传信给我,不会生出什么乱子。”言罢,他从袖中又取出一封书信。“这一份是属下留给李善的手令备书,主公也可过目。” “……”接过书信,徐平快速扫了一眼,见上面不仅列明了政务交接的细节,还标注了需要重点关注的流民聚集区、士族动向,甚至连寒门学子的选拔后续安排都写得一清二楚,可见李正我此次前来,的确做了诸多准备。 几息后,他将书信放回案上,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却也有几分复杂。“军师本就为岳州之事夙夜操劳,如今还要陪我前往陈州涉险,倒是难为你了。” “不不不!主公此言差矣。”闻言,李正我赶忙抬手作揖。“属下投效主公,便是为了辅佐主公定鼎天下,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又岂能置身事外? 况且,主公身边虽有杨定、薛刚、裴擒虎这等猛将,却少个从旁出谋划策之人。属下随主公同往,也能替主公分忧,这也是正我身为军师的本分嘛。” …… “前面就是界碑!”转眼过去数日,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官道,徐平勒住缰绳,侧目看向身旁的李正我。 夕阳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颀长,身后跟着裴擒虎与四名玄甲亲卫,皆是一身利落的劲装短打,腰悬精刀背挂弩箭,行囊中还藏着夜行衣与探路的火折子。 “过了此地,往前再走三十余里,便是虎威关的外围哨卡。”说罢,李正我抬手拂去衣襟上的尘土,目光扫过远处连绵的山影。“顾应痕新败,虎威关的防备必然比往日更严,还得趁着夜色潜入,天亮前必须撤离。” 闻言,徐平微微颔首。“阿虎,你带两名亲卫在前开路,避开明哨暗桩。记住,沿途只许观察,不许动手。若遇探哨,第一时间将其灭杀。” “大哥放心!”裴擒虎咧嘴一笑,露出几分悍色。他身材依旧瘦矮,却也难掩身上的杀伐之气。 第1723章 两名亲卫紧随其后,三人翻身弃马,脚步轻快,很快便消失在前方的树林中。 待之离去,徐平和李正我则领着剩下的几名亲卫放缓速度,沿着小道边缘前行。 暮色渐浓,天边的云霞从橘红转为深紫。 远处的虎威关渐渐显露出轮廓,那是一座横跨两山之间的雄关,城墙皆由青黑色巨石堆砌而成,高达四丈有余,城头上隐约可见大量游动的火把。 “关墙两侧各有三座箭楼,每座箭楼至少有数十名守军。”说着,李正我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舆图,借着微弱的天光指点。“正门处有六队巡防卫,每队当有千人,一炷香一班岗。 主公,咱们可从西侧排水渠而过,那里地势低洼,守军视野盲区大,且渠壁上有早年修葺时留下的踏痕,便于攀援。” “……”徐平点头,将舆图收起。“可行!” 待裴擒虎传回前路信号,一行人迅速穿过树林,来到虎威关西侧的山脚下。 排水渠宽约丈余,渠水浑浊,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渠壁上每隔三尺便会有几个半掌宽的凹槽,显然是当初工匠留下的借力之处。 “都换上夜行衣,弩箭上弦,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用。”徐平压低声音吩咐,众人动作迅速,很快便化作五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入。 渠水仅及膝盖,冰冷刺骨,却丝毫没有影响有修为傍身的众人。 裴擒虎走在最前,他本就力大,指尖扣住渠壁的凹槽,如同猿猴般向上攀爬,很快便抵达城头下方的阴影处。 探头观察片刻,瞧着巡卫离去,他对着下方比出“安全”的手势。 见此情形,徐平等人紧随其后,登顶后伏在城头的垛口旁,目光扫过关内的景象。 虎威关内是一座小城,街道纵横,两侧分布着营房、粮仓与军械库。此刻虽已入夜,营房中却依旧亮着灯火,隐约可听见士兵的交谈声与甲胄碰撞的声响。 “瞧这营篷,东营房驻兵不低于两万,皆为步兵。你等且看门卒那甲胄,当是顾应痕的嫡系部队。”徐平轻声说道,手指指向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大营。“那边该是粮仓,外围有四队骑兵不间断巡逻,每队百十号人,即便在城关之内,他倒是谨慎…….” 听闻此言,李正我并未接话。他仔细观察着军械库的方向,眉头微蹙。“军械库外虽只有四名守将,皆是七境修为,且营房距离不足五百步,库门处还设有绊索与铜铃,防备的确是极为森严。 不过从方才入库的辅卒来看,车驾上多是长枪与盾牌,弩箭似乎不多,想来羊腾口一战损耗过大,尚未补充齐全。” “这个自然!”徐平侧目远望,双拳不自觉的缓缓握紧。“不光如此,依我看,顾应痕的军械库不过三丈宽,应当没有攻城器械,似乎也没有投石机与冲车。” “看样子,此贼从未打算夺回陈州!既然如此,自然无需配备这些。”说罢,李正我抬手轻轻一挥。“瞧仔细着点!” 闻言,几名亲卫赶忙记录。一人用炭笔在羊皮纸上来回勾勒,另一人则默记巡防卫的换岗时间与路线。 远处时不时传来哀嚎,徐平借着修为,注意到关内西北角还有几座伤兵营,营外晾晒着不少药草,偶尔有兵卒抬着担架进出,羊腾口一战显然伤兵数量也是极高。 “顾应痕的兵力的确受损严重,而吴青峰依旧驻扎在西北山。关内守军看似不少,士气却不怎么高! 第1724章 按说,顾应痕能掠夺慕容烈的军粮,双方又互有损伤,应当不至如此才对……”看着关哪的景象,徐平心中有了计较。“就这般状态,短期内怕是难以组织大规模进攻。” “接下来应当是死守为主!”李正我点头颔首,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主公,咱们已经探得不少情况,再待下去天该亮了,撤吧!” “唔…….也罢…….” 众人原路返回,顺着排水渠下到关外。 待远离虎威关的哨卡范围,一行人脱下湿透的夜行衣,换上了干爽的劲装。 看了一眼天边的即将泛起的鱼肚白,徐平深吸口气。“此地不宜久留,绕关直奔陈州。” “这边走!”李正我轻夹马腹,调转马头朝向关背一处小径而走……. 接下来的几日,一行人马不停蹄,沿途避开了元武的关卡与巡边卒,专走偏僻的山道与林间小路。 裴擒虎脚力惊人,沿途探路在前。李正我则利用沿途的驿站与茶摊,搜集关于陈州的各种消息。 据悉,自打元武拿下陈州之后,州府依旧还是盛安,武成乾亲自坐镇。 不过近年来,盛安周边常有流民聚集,元武军虽有诸多安抚之举,却也时常在周边抓捕各国细作,气氛既压抑,也悲凉。 对于武成乾,徐平从来都没有小觑。此人城府之深,可谓远超同辈。 就往日的几次接触,明面上,这是个节俭自律,爱民如子之人。但他给自己的感觉,绝不是什么善类。 爱民如子吗?不见得…….. …… 第三日傍晚,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盛安的城墙上时,徐平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 远远望去,盛安的城墙虽已修复,但墙体上依旧可见密密麻麻的箭孔与刀痕。城门处的吊桥早已放下,由两队元武兵卒把守,对进出的行人逐一盘查,神色极为警惕。 “主公,城门盘查太严,不如从东门缺口潜入。”说罢,李正我指向城墙东侧一处较为低矮的地段。“据沿途打探,东角守军不多,且巡卫只有一队。”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颔首。 众人本就有修为傍身,即便没有入夜,偷摸进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片刻后,在李正我领头下,一行人挨个翻跃城墙。 进入城中,众人发现身处一条狭窄巷道。 巷道两侧的房屋大多残破,屋顶塌陷,墙壁上布满战痕,偶尔还有几声孩童啼哭从远处传来,夹杂着士兵的呵斥,显得格外凄凉。 街道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蜷缩在墙角,眼神麻木,手中捧着半碗稀粥,麻木无言的快速喝着。 “盛安才刚刚重建,也不宜暴露身份,咱们先找家客栈落脚。” 徐平压低声音开口,一行人沿着巷道快步前行,巧妙避开巡逻的兵卒。 不多时,几人在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上找到了一家名为“福安”的小客栈。 客栈门面不大,门板上油漆有些剥落,屋内光线昏暗,只有零星几桌客人,皆是面色凝重无比,似在低头交谈着什么。 “掌柜的,开三间上房,要僻静些。”环顾四周,徐平从怀中取出几块碎银,轻轻放在柜台之上。 客栈掌柜是个年近花甲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见徐平一行人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倒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哈腰。“客官稍等,小老儿这就带你们去…….” 驿馆上房位于二楼,房间狭小却干净。徐平与李正我同住一间,裴擒虎与两名亲卫各住一间。 第1725章 众人一路奔波,早已是疲惫不堪。简单洗漱一番后,便打算歇息片刻,待入夜再设法联系武成乾。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入屋不久,一阵急促的锣鼓声突然从街道上响起,紧接着便是密集的马蹄声与士兵的呐喊声:“奉太子殿下令,捉拿细作!即刻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奉太子殿下令,捉拿细作!即刻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听到动静,徐平当即起身。来到窗边,他轻轻掀开帘布一角,望着街道上大量城防卫的兵卒,不禁微微皱眉。“还真有意思?咱们刚一入城,元狗就在搜捕细作!” 听闻此言,李正我亦是走到窗边,撩起帘角向外望去。“应当是巧合罢了。” 俩人低头看去,只见街道上灯火通明,一队队元武士兵手持火把,挨家挨户的踹门搜查。 街道上,不少流民和百姓被兵卒给强行拖拽出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声与求饶声此起彼伏。 “看来,今夜怕是难以消停了!”李正我眉头紧锁,随手放下了帘布。“现在出去必然会被盘查,还是待在客栈静观其变吧。” “……”徐平点头,正欲说话,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俩人对视一眼,李正我缓缓抬手,一股精纯的内劲自其掌中涌现。 几息后,一名身着一袭淡紫色襦裙队女子飞身而入。其人裙摆上沾着些许尘土,背后还有几道伤痕,显然是一路奔逃而来。 徐平侧目看去,此人身形曼妙,面容倒也秀美,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散乱的贴在脸颊之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冷漠与急切。 “别出声!”见屋内俩人神色戒备,女子随手取出腰间匕首。“莫要自寻死路!” 看着眼前突然闯入的女子,徐平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扳指,嘴角还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自己本就身经百战,七境后期的修为早已内化于骨血。方才女子破门时那转瞬即逝的杀意,在其眼中与孩童打闹无异。 见此情形,一旁的李正我低头垂眸,就这么立在原地。 “莫要自寻死路?”徐平佯装不解,语气中满是疑惑。“姑娘倒是泼辣,只是不知这自寻死路又从何说起?” 女子本以为屋内只是寻常客商,即便有几分身手,也该被自己的气势震慑。 可眼前这男子不仅毫无惧色,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念及于此,她心底莫名的生出一丝慌乱。 “还敢多嘴!”说罢,女子飞身上前,手腕翻转间,匕首寒光直逼徐平咽喉,显然也是练就了一身好本事。 “……”看似凌厉的动作,在徐平眼底却如嬉闹一般。女子深夜奔逃,还带着伤,显然藏有不少秘密。若是直接拿下,倒少了几分趣味。 便是如此,他身形故意慢了半拍,顺着对方的动作四处躲闪。 不过三两个呼吸,冰凉的匕首已然贴在了徐平脖颈之上。 刀刃锋利,划破皮肤,渗出一丝血珠。女子紧握着刀柄,眼神却依旧警惕。“再敢妄动我便杀了你!” “额……”徐平缓缓举起双手,姿态配合,语气却依旧轻松。“姑娘息怒,我与同伴只是路过盛安,想着找家客栈歇息,既没招惹你,也没碍着你,何必动刀动枪?”说话间,他目光扫过女子背后渗出的血迹,那暗红的印记在淡紫色襦裙上显得格外刺眼。“再者说,你后背的刀伤还在流血,这般动武,怕是要加重伤势。” 第1726章 这个女子自然知晓,她咬了咬牙,将匕首用力抵住徐平脖颈。“多嘴!此刻起,你二人听我的。 待会儿若是有官兵来盘查,你就说我是你的妻子,我们夫妻二人在此歇脚。只要你好好配合,待官兵走后,我自会离开。” “妻子?”徐平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笑声比刚才更甚。“姑娘倒是会选角!只是咱们素不相识,这般“夫妻”,未免太牵强了些。倒不如姑娘…….” …… 他正欲继续调侃,却突然瞥见窗外闪过大量火把光影。城防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见踹开房门的呵斥声。 见此,徐平眼底精光一闪,突然给身旁的李正我递了个眼色。 李正我何等通透,当即会意,微微躬身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转身便走向裴擒虎的房间,顺带还轻轻带上了房门,将屋内空间留给了这对“临时夫妻”。 屋内只剩两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徐平重新看向女子,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的调侃。“姑娘,你后背看着像是刀伤,虽然算不得致命,但流血已有段时间。 倘若再不止血,即便有修为傍身,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住口!”女子像是没听见一般,死死盯着房门方向,耳尖也因紧张而逐渐泛红。 她能感觉到官兵的脚步声已到二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其心上。 几息后,女子下定某种决心,抬手便解开外袍的系带,将那件染血的淡紫色襦裙飞快脱了下来,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 紧接着,她一把抓住徐平的手腕,用力将之推到床上,自己则率先翻身上床,还不忘将被子拉过来盖住两人。 “我勒个……”徐平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他虽料到女子会设法遮掩,却没料到会如此直接。 “嘶呼!”深吸口气,他鼻尖萦绕着女子淡淡的体香,混着少女特有的清甜,还带上后背流露出的血腥味,这倒让徐平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配合些!”女子黛眉微蹙,当即俯身在耳边低声呵斥,语气中更有着几分慌乱。“官兵走后我自会离开。” 话音刚落,“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城防卫的叫骂之声。“里面的速速开门!奉太子殿下令,搜查细作!” “……”听到动静,徐平眼底闪过狡黠。他放缓了呼吸,故意发出几声暧昧的喘息,还伸手揽住女子细腰,在其耳边轻声笑道:“姑娘,戏要做全套。” 女子被这举动弄得浑身一僵,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 门外官兵见屋内迟迟没有动静,不耐烦的大脚踹开了房门。 “哐当”一声巨响,几个身着甲胄的城防卫卒举着火把快步冲入屋中,火光瞬间便照亮了整个房间。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徐平赤着上身,被子下似乎还压着个女人,而那被子微微起伏,显然两人正处于“温存”之中。 “啊!”女子适时发出一声惊呼,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羞怯,还故意往被子里缩了缩。 听闻女子呼喊,徐平侧目一看,当即佯作大怒。几息之后,他伸手抓过一旁的衣衫挡在胸前,而后骤然起身,脸上满是怒意。“尔等是哪一营的丘八?竟敢擅闯本官房间!不知道老子是谁?!!!” 到底是身居高位的大将军,领头官兵本欲上前搜查,却被徐平这气势瞬间震慑。 他上下打量,见床上之人虽赤着上身,却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人物,心里不由的多了几分犹豫。“奉太子殿下命,捉拿细作!还请行个方便!“ 第1727章 “去你妈的方便!”说罢,徐平随手拾起一块玉佩便砸向对方。“怎么,你要看看老子掏出来大不大吗?还不滚!!!” “…….”领头男子被玉佩正正砸中,他先是一愣,旋即抬手抱拳。“不知大人…….” 见对方怂了,徐平心中了然,语气也是愈发的强势。“本官乃太子府幕僚,此次奉太子殿下之命,去往城郊查探民情。 尔等若还不滚,那便随本官前去盛安府衙走一趟!本官倒要看看,郡守大人是不是连太子府的幕僚也敢捉拿!!!”说罢,他一手将衣服披好,当即就要起身。 这话一出,几个官兵顿时面面相觑。 武成乾麾下的幕僚本就众多,且不少人都是秘密行事,这些个底层兵卒又哪能认全? 非但如此,再看眼前这情形,两人显然是在行床笫之欢,若真是惊扰了太子幕僚,即便郡守大人面上也不好看……. 几息之后,领头男子干咳了两声,脸上的凶戾顿时收敛,语气也缓和下来。“原来是幕僚大人,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大人好事。 呵呵!呵呵呵!您继续,您继续!!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罢,他还不忘对着身后兵卒使了个眼色。 几人撒腿跑出房间,还顺手将房门给带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调侃一句。“呵呵呵!大人尽兴!小的们这就滚,这就滚了!” 待到房门关上的瞬间,屋内那暧昧气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双方同时沉默。 几息之后,徐平脸上怒意褪去,反而是多了几分玩味之色。他伸手缓缓下滑,落在女子腰间,指尖轻轻摩挲着对的中衣的布料,感受着底下温热的肌肤。 紧接着,不等女子反应,他便伸手解开了对方中衣的系带,露出其后背那几道狰狞的刀伤。 刀伤大多不深,只是边缘还在渗血,显然是仓促包扎,又因方才的动作崩开了口。 “你……”女子被徐平这大胆的举动弄得又羞又怒,当即抬手就要去抓放在枕边的匕首。 可徐平却早有防备,之瞬间便一把抓住了对方手腕,同时还将手指竖在嘴边,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姑娘,别冲动。 那些官兵还没走远,你若是闹出动静,他们回来一看,咱们这“夫妻”的戏码可就演不下去了!到时候,你觉得你还能走得掉吗?” 听闻此言,女子的动作瞬间僵住,眼底虽满是不甘,却也知道徐平说的是实话。 她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怒火,凑到徐平耳边,语气中满是威胁。“你就不怕死吗?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现在若是杀你,闹不出什么动静!” ……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徐平轻笑,眼神落在女子那张因羞怒而逐渐泛红的脸上。 小姑娘生得确实好看,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即便此刻发丝凌乱,也难掩那份清丽。“姑娘看着不过双十年华,容貌又如此出众,即便真死在你手上,也不算亏。怎么称呼?” 女子被这无赖的话语气得胸口起伏,再也绷不住脸上的镇定。她猛然翻转身体,想要挣脱束缚去拿匕首。 可徐平的手却像铁钳一般,死死扣住其手腕关节。紧接着,他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脱臼传来的剧痛,让女子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手中匕首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你***…….” 女子正欲开口怒骂,徐平却迅速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同时将之一把拉入怀中,让其后背紧贴在自己胸膛。 第1728章 “不知姑娘芳名?“说话间,他低头凑近对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其耳廓,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冰冷的压迫。“元武官兵正在全城捉拿细作,你深夜奔逃,身上还带着伤,又刻意遮掩身份。这么看,你就是他们要找的细作?” 此话一出,女子身体瞬间一僵,眼底的警惕与担忧愈发浓烈。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绝非寻常人物。对方眼神太过锐利,动作太过精准,尤其是方才扣住自己手腕时,那股若有若无的内劲,不是凡夫所能拥有。“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下棋之人!”说着,徐平伸手捏住对方的嘴巴,整个人欺身下压,嘴角扬起似有似无的笑意。“你又是何人?” 被捏着嘴巴的女子挣扎着想要开口,却因徐平微微用力,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几息之后,徐平似乎没了戏耍的心思。他缓缓松开捏着对方嘴巴的手,却依旧扣着其手腕,使之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姑娘,你不用急着否认。 你既然敢在元武的地界做细作,说明你背后的势力,要么与元武有仇,要么就是与武成乾有权力纷争。 毕竟,寻常人可没胆子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刺探消息。说说吧,你到底是谁?又是哪国的细作?” “呼呼呼…….“松手的瞬间,女子大口喘着气,眼神愤怒却依旧戒备。“这不关你的事!赶紧放我走!别以为有点修为就能逞凶,我身后之人远非你这种小人物可以探查!” 其人嘴上虽然依旧强硬,语气中却已带上了几分颤抖。她能感觉到,徐平的眼神越来越阴冷,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强,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其几乎喘不过气。 “这天下六国,徐某不能探查的人的确有那么几个,但不多!”说话间,徐平突然就笑出了声。“但你主子应当不在其中!”言罢,他缓缓松开扣着对方臂腕之手,转而一掌拍在了对方小腹之上。 看似轻柔的一掌,却蕴含着七境后期磅礴的内劲。女子只觉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瘫软在床。 “说!你究竟是谁?“见对方踉跄着还想要起身,徐平一把擒住其后颈,用力按在床上。 如此屈辱的姿势,女子羞愤难当。她一边挣扎,一边怒道:“有能耐杀了我!欺辱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好汉?多么可笑的词语!”说话间,徐平俯身看着对方,眼神里没有了丝毫玩味,只剩下冰冷与威严。“敢用匕首架在徐某脖子上的,你还是头一个! 上了老子的床,还想就这么走了?谁给你的胆量拿老子打掩护?” 女子被按得动弹不得,嘴角还在不断溢出鲜血,眼底已然满是惊慌。 她想要开口呼喊,却被徐平迅速抓起一旁的亵衣,揉成一团塞进其口中。 几息之后,徐平指尖凝聚内劲,重重点在对方身上的几处大穴。女子只觉得体内修为瞬间被封锁,浑身酸软无力,就连挣扎的余地都已没有。 “你……你想怎样…….” “这还用问?你傻?”说罢,徐平一把将之推到床角。 看着对方蜷缩成团,他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穿上衣衫,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与压迫。 待衣衫穿戴整齐,徐平走到床边,弯腰挑起女子下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1729章 第一,乖乖告诉徐某你是谁,背后是什么势力,此次来盛安是为了刺探什么消息。若是你老实交代,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第二,你若是不肯说,我现在就把随行的弟兄们叫进来,让他们好好“招待”你,等他们都玩尽兴了,再送你早登极乐。 姑娘放心!我会让他们排好队!绝不会乱了秩序!!!” 徐平的声音很是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女子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知道对方绝非在开玩笑。 她死死咬着牙,眼神里满是挣扎和愤怒。 对方是谁都不清楚,若是自己交代,主上多年的谋划很可能会功亏一篑,而自己也同样难逃一死。可若是不说,等待自己的,便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羞辱。什么排队,什么尽兴,听着就不是啥好事…….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客栈外偶尔传来官兵巡逻的脚步声,屋内却静得可怕,只剩下女子粗重的呼吸声与徐平那冰冷的目光。 女子蜷缩在床角,感受着体内被封锁的修为与后背传来的剧痛,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绝望和无助。“你……究竟是谁…….” 许是害怕徐平动怒,未等对方开口她便再次说道:“你若是太子的人,即便你杀了我,羞辱我,我也不会说,也不能说……. 如若你不是武成乾的人…….我……我……能不能先让我穿上衣服………” …… 见徐平并未接话,女子顾不得其他,拾起衣衫赶忙挡在胸前。“你……” 话未说完,徐平再度用指尖挑起对方的下巴。这力道并不怎么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他的目光深邃,似能洞穿人心,扫过女子因惊恐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眉尾轻挑。“还等什么?选吧。” “……..” 徐平声音很低沉,还带着一丝戏谑。见女子依旧闭口不言,他微微摇头。“这位姑娘,本将的耐心可没那么好。我只给你十息,十息内你若还是这般,那可就怪不得徐某人了!” 女子被封了修为,又被挑起下巴,只能死死瞪着徐平,眼中满是屈辱与恨意。“听你口音既不是陈州人氏,更不是盛安人氏。你我本无仇怨,何必给自己树敌?倘若你放我离去,今日之事全当没有发生……如何?” “树敌?徐某的敌人可不少,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做徐某之敌!”说话间,对方拼命扭动身体,却被徐平随手一按,便再也动弹不得。“要说口音嘛,听起来你倒是与某人有些相似,你来自大都?” 此话一出,女子顿时瞳孔收紧。她只随口一提,却未曾想到竟是被对方悉知一二。“什么大都小都,胡言乱语……” “啧啧!为何每个徐某遇见的人都不愿意好好说话?害得自己命归酒泉了,又抱怨徐某手段狠辣!”徐平并未顾及对方表情的变化,只是慢条斯理的整理着随身衣袍。 六国天下,细作何其之多,对付这种修为有傲气的本不难,硬来或许能探得些许,但未必获悉全貌。 念及于此,徐平眉头一挑,随后缓缓站起身来。“十息已到,如此看来,姑娘是想选第二个了?”说罢,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抬手拍了拍掌。“来人!!!” 听到声响,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擒虎带着两名亲卫推门而入。 三人看到屋内的景象,皆是一愣。阿虎自然不明所以,两名亲卫却是即刻会意,脸上也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第1730章 “阿虎,你先回房!” 见徐平随意挥了挥手,阿虎先是一愣,未曾多问便转身退出屋内。 “还是大哥体恤咱们,赶路多日,想不到还能有机会解解乏!“说话间,一高个子搓了搓手掌,眼神在女子身上逡巡,带着几分粗豪的兴奋与淫邪。 见此情形,女子的身体瞬间僵住,眼中的不安和屈辱再也无法掩饰。 “淫贼,你可知道我主乃是何人?你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欺辱……”她抬眼看向徐平,眼神中充满愤恨,却又带着几分哀求。 “哦?不知!”徐平仿若未闻,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悠悠的喝着。“既然这位姑娘不愿开口,那就按规矩来吧。不过别弄出人命,为兄还等着她给咱点“惊喜”!“ “大哥万万放心!瞧着小娘子,似乎还有修为傍身,玩不死!”两亲卫应了一声,搓着手就朝床边走去。 见二人边脱衣服边靠近,女子一个劲的拼命摇头,眼中的倔强与愤恨终究是被恐惧所取代。 “且慢……”几息后,她低头垂目,虽不愿与徐平对视,但语气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徐平放下茶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抬手示意俩人退下,旋即走到床边,掀起被褥盖在对方身上。“说!” “咳咳……”女子有些犹豫,脸色因为羞愤而泛起潮红。“你……你究竟是谁?” “不重要。别让我再问一次!”徐平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随后微微抬手,一股内劲将之托起,迫使其抬头看向自己。“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在陈州刺探什么情报?” “……”女子咬着下唇,沉默片刻后,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声音却因为羞愤和屈辱而有些发颤。“我……我叫苏清澜,乃……乃是元武宁国公府之人。” “宁国府?”徐平眉头微挑,心中了然。宁国公乃是淑妃的生父,算是元武国丈。虽无参政之权,却手握大都外城卫戍营。 据传,其人一直与慕容烈明争暗斗,如今派细作潜入陈州,目标不言而喻,定是针对武成乾的布局。 “赵长明派你来此做甚?”徐平拉来椅子坐在床边,再度拾起案上的茶盏。“宁国公乃是皇亲国戚,其女更是武成道的生母,看样子,你元太子的位置坐得也不是那么稳嘛!” 听闻此言,苏清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过去许久才低声回道:“并非外公派我来此……” “如此说,是武成道派你来的?“见对方依旧选择沉默,徐平揭开盖殴轻吹几口。“按说赵长明可没资格与慕容烈相斗,这其中少不了元帝在背后扶持吧? 呵呵!有趣!武成道派你来此作甚?你又是宁国府的谁?” “…….”苏清澜贝齿轻咬,伸手将被褥往身上拉动。“并非殿下让我来此……我此番前来是为探查宇文氏的动向……” 此话一出,徐平双瞳骤然收紧。“宇文氏也在陈州?” “太子殿下从康州来时带上了宇文吉,至于是何缘由,我并不知晓,来此也是为了探明此事…….”说罢,苏清澜突然抬头,目光死死盯着床边的徐平。“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就这些?”对方的话徐平显然不信。一个宁国府的女子,并且还有修为在身,仅仅只是跑来探查宇文氏的动向?糊弄鬼呢?“你既然姓苏,苏柏丞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苏清澜深吸口气,旋即倔强的别过头去。“我说的都是实话,来此也并非是外公和四殿下所派。” “这个我信!”徐平冷笑一声,目光在对方身子上来回游历。“没个二十年脑血栓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谁会派自己的外孙女或是表妹去当细作!”只不过嘛,话到此处,其话锋陡然一转。“苏姑娘觉得徐某好糊弄吗?宇文氏为何来陈州又与你何干? 第1731章 你不惜代价潜入盛安,就只为此?若要打探情报,宁国府麾下是门客幕僚死绝了吗?用你一个小女娃子过来?” …… 对于徐平的这番询问,苏清澜自然是没有去细想。她本就没受过专业训练,自然也无法做出妥善的回答。 也正因如此,她身体微微一震,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慌乱。眼前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寻常之人,对于元武的情况了解也是颇深。“我此番是偷跑来的,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至于其中缘由…………” “武成道想和武成乾争太子之位?你来此探查宇文氏的动向,是想知道康州是否投入了武成乾的麾下?“徐平浅饮一口,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表哥表妹的,还真是青梅竹马!武成道的正妻乃是章州常氏,怎么,你想争一争这正妻之位?” “我……”苏清澜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将头转了回来。“殿下之所以娶常氏,那也是因为陛下授意,正妻什么的,我从未想过,不过是想为殿下尽一份力罢了。 “啧啧啧!苏姑娘还真是一往情深呢!”听对方这么一说,徐平顿时来了兴趣。“难为你今日落到我的手中,也不知武成道知晓后是否会生出它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清澜眼神一凝,显然是听出了对方话里有话。“你究竟是谁?” 徐平看着其人不解的眼神,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他将茶杯随手放在案上,不自觉的转动起扳指。“我是谁很重要吗? 武成道的背后有苏家,有赵家,还有安之茂和鲁有才。武成乾的背后是莫无涯,慕容烈对他也颇为看中,但元帝应当是处处提防! 如此说来,你表哥也不是没有机会!” 听闻此言,苏清澜沉默不语,依旧是紧紧咬着嘴唇。 “真要说起来,几年前,武成道还差点死在了徐某手里!如今他没死,他的女人却是落入了徐某手中,你说巧不巧!”说话间,徐平掸了掸衣袍起身,旋即抬手轻拂鼻尖,眼神也是愈发深沉。“苏姑娘,你想死还是想活!“ 此话一出,苏清澜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是徐平……..” “不错。”徐平坦然承认,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惊喜!” “你简直胆大妄为,竟敢潜入陈州?你就不怕死在此处吗?”听到对方承认,苏清澜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早在数年前她就听武成道提起过出使大周之事,如今却好巧不巧见到了屠杀元武护行军的徐平…….. “你的身手不咋滴,头脑也不咋清醒,倒是个可用之才啊。毕竟太聪明的人,合作难以长久!”说罢,徐平欺身上前,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怎么样,要不要与徐某合作?兴许能助你表哥争一争这九武之位!” “满口胡言!”苏清澜一改方才之态,整个人如炸毛一般。“原以为你是梁人,没成想竟是周狗!” “跟武成乾斗,你表哥不过是皇权倾轧下的牺牲品罢了。若与本将合作,兴许还能多几分胜算不是!”说罢,徐平冷哼一声,抬手捏住对方下巴。“落在徐某手里,你若拒绝,会死得很难看!” 苏清澜怔怔的看着徐平,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和阴鸷,此番落在对方手里,怕是死都是种奢侈……. 见其迟迟不语,徐平耐心言道:“本将如今也算梁臣,守土安疆责无旁贷阿! 第1732章 武成乾和慕容烈陈兵虎威久矣,朝廷的压力颇大。若因太子之争引发元武内斗,本将也能睡几个安稳觉! 各取所需甚好,不是吗?“ “你……我凭什么信你?”苏清澜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反而多了几分意动。“虎威对峙已有两年,此间劳民伤财早已怨声载道。若是外公与家父等人联合上书陛下,的确有罢兵休整的可能。 但你左右不了我朝内务,又谈何帮殿下争夺大位?” “有莫无涯撑腰,光靠赵长明、苏柏丞和鲁有才等人,断无可能。”徐平淡淡一笑,旋即拂袖一挥。“一旦武成乾拿下虎威,他在元武的声望与民望将达到顶峰,即便元帝,恐怕也难以制衡。 若是徐某侥幸能让他吃几场败仗,赵长明等人再行上书,是不是就有可能将之调回大都去? 一旦他远离战场,便是远离军功,这算不算变相替武成道办事?毕竟武成乾在天下学宫寻学多年,回朝不久便赶赴陈州,他在大都的势力和影响力可要低得多。” 听闻此言,苏清澜的心剧烈跳动。 徐平?那个在大梁声名鹊起,短短时间内便手握重兵,甚至敢在太和殿上逼宫幼帝的征南大将军?对方的提议似乎并无不妥,似乎也的确是各取所需…….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平和,却手段异常狠辣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武成道之所以能有那么些人支持,离不开元帝暗中授意。但武成乾久历营武,军中威望颇高,倘若争,将他调离军中的确是当务之急。 念及于此,苏清澜再度低头。“我……我需要考虑一下!并且此事还需殿下点头。” “不不不!”徐平竖起手指在对方面前不停的摇晃。“徐某不是让你考虑!而是让你选择! 要么合作共赢,要么死在陈州。当然,其实你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即便是要合作……”话未说完,他从袖袍内取出一颗乌黑色的药丸。“你也得服下此药! 呵呵呵!徐某历来谨慎,胆子也小!即便合作是双赢之局,这该有的防范措施,还得做到位!”言罢,他笑着将药递到对方面前。“你大可放心!吃了死不了!每年我会派人给你送去解药。 但如若没有解药,半月内你便会全身溃烂不堪,身如万蚁啃咬。也别想着找人解毒,莫说寻常医官,此毒便是九境的夫子也探查不出任何异样!” “你……” …… 苏清澜正欲怒斥,徐平却用力捏开对方的嘴唇,一把将药丸给拍了进去。“走你!” “咕噜”一道吞咽声,苏清澜尚未反应过来药丸便已入腹。她一边抠着喉咙一边干呕,整个人道眼神猩红而愤恨。“既是合作,你怎可如此欺人?徐平,你好歹也是一方诸侯,却尽是些小人行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瞧着对方满脸通红,徐平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合作愉快!”他起身走到门口,转头一瞥,旋即抬手推开了房门。“你可以先在这客栈内休息!最好在传信给武成道!”说罢,他迈步离开了屋内。”给苏姑娘安排个房间,好生照看。” “诺!”亲卫应下一声,看向苏清澜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探究。 很快,苏清澜被亲卫带走,李正我则从外面走了进来。 “就这心性还学人出来当细作!”一番简单的解释之后,徐平面露喜色。“正愁元狗入关后怎么将武成乾支走,还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上赶着送枕头!” 第1733章 “主公竟有如此罕见的药丸?”李正我点头颔首,脸上的表情却有几分异样。“就连夫子都探查不出的毒性,天底下的确无人能解!” “什么药丸不药丸,不过是最常见的补气丹罢了!“徐平端起茶杯,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药效,自然查不出毒性。但却会深埋她心底,让她寝食难安! 宁国公府的这条线,或许能给咱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武成道我见过,他肯定是斗不过武成乾的。但是无妨,只要能为其添堵,将其调离虎威,目的便算达到。” “以人心为药,主公好手段!”说罢,李正我同样将目光看向窗外。“自打虎威对峙,元武如今分为三派。 慕容烈为首的主战派,即便没有南安,依旧妄图吞并大梁。赵长明为首的保守派,多次以国库空虚,徒耗民财为由要求撤军,以稳固陈州。还有中立派,既不参言,也不议政,无非是元帝扶持起来以平衡慕容烈和赵长明。 不管谁占优,中立派就会倒向另一边。单靠武成道就想撼动武成乾难度不小,其关键所在还是元帝。” 听闻此言,徐平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初我同宇文萧前去大都,在武玉宁的招婿宴上,武成乾就敢公然和元帝对抗。若说他背后没有莫无涯的暗示,给他一百个胆子也做不出来。 发生这样的事,元帝对其必生恶念,斗起来是迟早的事,武成道不过添把火而已!”话到此处,徐平拍了拍手。“进来!” 几息后,亲卫快步入内。“大将军!” “飞书奉天,让司徒娴韵加派暗哨密切关注陈州动向,尤其是武成乾和慕容烈。 此外,通知宋明远,让他加快轻甲与复合弓的生产,不必考虑成本。本将有种预感,咱们在盛安的时间不会太长。 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该挥师北上了。” “诺!” 待到亲卫离去,李正我抬手作揖。“主公明鉴,倘若要率军北上,不知由谁挂帅?“ 对方这么一问,徐平不禁捏起下巴仔细思量起来。“唐禹如今驻守玉螭,宇文萧还在帝丘领兵,若是派薛毅挂帅……..”话未说完,他自己就摇起头来。“除了许阳,张老四、宁武、郭子韬等人未必会信服于他,杨定统领玄甲,没有我的虎符,谁也调动不了…….此战,还是由我亲自挂帅较为妥当。” 即便已经有所预料,李正我依旧还是叹了口气。“如今的镇南军不比当初,主公也不是初入大梁之时。 依我之见,虎威一战颇为凶险,不如由我挂帅北上,主公则坐镇岳州,留杨定驻守奉天即可……..” 李正我的意思徐平自然知晓,自己已不再是单纯的将职,而是统领两州的诸侯。不说岳州百废待兴,有着诸多政务,便是奉天城内也需着手安插党羽。 思来想去,他沉默不语,过去盏茶功夫徐平方才下定决心。“军师所虑不无道理,平亦是深感艰难。 只不过,虎威一战事关重大,并非信不过军师之能,但我若不在,三军面对慕容烈、吴青峰、顾应痕等人,唯恐军心不稳呐。” 李正我望着徐平沉思的侧脸,知晓这位主公一旦下定决心便再无转圜余地。 他不再劝谏,而后拱手作揖,语气郑重却不失从容。“虎威前线局势复杂,多一人随军谋划,想来主公也能少一分风险。既然主公已决定亲赴虎威,那正我便随主公一同北上便是。 第1734章 至于奉天和岳州的政务与军务,有李善和孟然,还有李庆在,想来暂可无忧。”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转身。 自打与李正我相识以来,从最初的幕僚与将领,到如今的政臣与主公,彼此早已是信任有加。 几息之后,他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中露出几分暖意。“本欲邀军师同往,又恐误了岳州政务…… 若有军师随行,我的确心安不少。”徐平语气轻松了些,话锋却很快又转回正事。“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与武成乾见一面。 此人城府极深,又手握陈州重兵,无论怎么合作都离不开一个谈判!若不能借此探清他的跟脚与意图,后续计划便无从谈起。 毕竟咱们要是放开虎威,一旦元狗大举入关,难保不会反水。” ”主公所言在理!”李正我微微颔首,旋即扬声唤来一名亲卫。“你即刻去城内打探,重点查探武成乾的行踪。他近日常去何处、与哪些人接触、有无公开活动。务必仔细,切莫打草惊蛇。” “诺!”亲卫领命而去。 待人走后,徐平回身看向李正我,伸了个懒腰,眼底也泛起一丝疲惫。“折腾一晚上,也该歇歇了。”说罢,他指了指隔壁房间。“既然都出去办事了,军师也去那房歇息吧!明日亲卫有了消息,咱们再做计较。” 李正我点头应下,很快,客栈内的烛火渐渐熄灭,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几缕清辉,将夜色衬得愈发静谧。 ……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客栈的后厨便已忙碌起来。 许是潜入敌后腹地,徐平一改往日,此番倒是起得颇早,正独自坐在屋内用膳。一碗素米粥,配上两碟小菜,外加几片酱肉,虽简单却也实在。 当他刚舀起第二勺粥,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昨日前去打探消息的亲卫快步跑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急切。 “启禀大将军!有消息了!”说话间,亲卫单膝跪地,语速极快。“据属下查探,今日未时武成乾会去城西的流民棚施粥。他每月都会去一次,明面上说是体恤百姓,实则恐怕也是为了拉拢人心。” “哦?!”徐平放下粥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其看来,武成乾此人向来懂得借“仁政”树立威望。记得当初在大都太子府,所谓的节衣缩食,根本就是没苦硬吃。而此番,在陈州这处两军对峙的边境之地,流民本就众多,如此大张旗鼓的行施粥之举,既能收买民心,又能向朝廷彰显其“贤能”,的确是一举两得。 “城西的流民棚么……”徐平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短短片刻便有了主意。“既是施粥,人定然不少。下午你去准备两套行脚商的衣裳,我与军师扮作过往商人,去那里见他。” “属下明白!”亲卫领命退下。 正在此时,李正我也已到来,他推门而入正巧听到二人对话,当即便拉开椅子坐下。“扮作行脚商倒是稳妥,流民棚人多眼杂,元武的城防军未必会仔细盘查。只是武成乾身边想来有重兵护卫,除了必要的观察,咱们要想近身搭话找个合适的时机便是。” “此事不急,等到了那里再看。”说罢,徐平端起粥碗,将剩下的米粥一饮而尽。“军师也吃点,这酱肉不错!待养足精神,咱们还得好好与武成乾耍把耍把………”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却依旧驱散不了城西流民棚的寒意。 第1735章 徐平与李正我换上了粗布衣裳,肩上搭着一个旧布包袱,看上去与往来的行脚商别无二致。 莫约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城西。当他们刚走到流民棚附近,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 抬眼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流民挤在破旧的棚屋之间。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连条完整的裤衩都没有,只能用破布勉强裹住下半个身子。 秋日的寒风一吹,年纪较大者忍不住缩紧脖子,一群孩童则冻得哇哇大哭,却是连半件能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四周随处可见饿死的流民尸体,或是被破席草草裹住,或是直接暴露在烂泥地上,引来成批的乌鸦啄食。 偶尔有流民找到些许出霉的草根,便大口大口塞进口中咀嚼。即便脸上满是痛苦,却又带着一丝求生的渴望。他们从未想过是否会病死,若不啃草根食树皮,病没来,人就得先饿死在城郊。 徐平和李正我穿行而过,路遇一名怀抱着婴儿的妇人,嘴唇早已干裂起皮。 她轻轻拍打着怀中的孩童,那婴孩小脸蜡黄枯瘦,气息也已微弱到极致,显然已是许久未曾进食。 妇人看着徐平和李正我走过,眼中虽噙着泪,却是不敢哭出声。在她看来,或许一开口迎接自己的便是一番恶嫌和毒打。 “这陈州的流民,竟已多到这般地步……”李正我低声感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忍。他虽久领后勤,见惯了生死,却也没料到陈州陷落之后竟是这般饥寒交迫之景。 “……”徐平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眼前的场景远不只是陈州,落入南安的甘州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梁战乱不止,百姓流离失所已是常事。元武屯兵虎威两年,这里面损耗的粮草数之不尽。 若说拮据,不假。但这些粮草只需分出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也可暂缓几分。既已拿下陈州,那便算元武的疆域。盛安这个州府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郡县。 元帝一心只想着扩军备战,任由流民饿死冻死,这般行径,也难怪武成乾妄图篡位。 “贤兄可随身带有干粮?”深吸口气,徐平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尽管当初黄世安与自己提到过一二,真遇见了,多少也有些怜悯。 听闻此言,李正我自然知晓其意。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随身银钱,递给徐平时却微微摇头。“干粮倒是未曾携带,换些铜板分发下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接过银子,徐平在手中掂了掂。“距慕容烈拿下陈州已近两年,盛安这般光景,凭武成乾的手段不可能无法解决。 哼!有功夫整日在此搭棚施粥,更多的还是作秀罢了。” 李正我并未接话,抬眼环顾四周,最终还是点头表示赞同。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随着人流往前走,很快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施粥大棚。 大棚是用粗木搭建而成,共有四处。草垫下面盖着一层破旧的帆布,每个棚下都摆放着几口大铁锅。 锅里的米粥冒着热气,持续散发出淡淡米香。上百名元武巡防卫穿着整齐的铠甲,手持长枪守在大棚周围,瞧着倒像是维持秩序。 …… 大棚外,一众流民们排着长队,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铁锅,那里装着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第1736章 武成乾就站在大棚中央,他穿着一身素色锦袍,没有戴头饰,也没有佩刀剑,看上去温文尔雅。 “这边……”他亲自拿起勺子,给每一个上前的流民盛粥,动作很是娴熟,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莫要急,都有份,慢慢排队。”其人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喝完粥还有馒头,妇孺若是不够,可以再要。” 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接过粥碗,激动得浑身发抖,对着武成乾连连磕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您可真是活菩萨啊!” 见此情形,武成乾连忙将老者扶起。“老人家快些起来,战乱久矣,乃是孤之过。何以受此跪礼,折煞孤了。”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说罢,老者捧着粥碗朝人群中挤去。“孙儿快来,热和的!吃了就不饿了…….” “殿下大慈大悲,再给加点儿吧!我家中母亲已有两日未食了……”老者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矮娃子冲上前去。 听闻此言,武成乾当即取来两个馒头递给了对方。“娃娃莫要慌,不够了再来要!” ”谢谢殿下!谢谢殿下!”矮娃子接过馒头飞快朝着土坡跑去,未行多远,却是摔倒在泥巴地上。 尽管黄泥水溅得他满脸都是,他却将怀中馒头死死护住…….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喜悦。 周围流民陆续上前领粥,一个个对着武成乾感恩戴德,语气中满是喜悦和激动。 这一切徐平都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暗自冷笑起来。武成乾这出戏演得的确是逼真,若不是知晓他的能力,恐怕连自己都会被他这仁善爱民的表象所迷惑。 “主公……”李正我目光扫过大棚周围,心中已在暗自盘算。武成乾身边的兵士至少有百十来人,个个都手持兵刃,戒备森严。“咱们直接过去吧。” 徐平点头颔首,正当他欲走近时,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俩人对视一眼,当即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娃子,因为饿得心慌,挣脱了母亲的手,朝着施粥的铁锅冲了过去。 “何人造次!”守在铁锅旁的兵卒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当即举起长枪拦住那女娃子。“大胆刁民!竟敢冲撞殿下!” 女娃子看着近在咫尺的铁锅,却又被兵卒的凶神恶煞吓得哇哇大哭。 其母见状,连忙跑过来,当即抱着女娃子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大人饶命!饶命啊!娃娃她不懂事,求您宽恕!求您了!” “刁妇安敢犬吠!”兵卒不为所动,抬脚便将之踢翻。“不好好排队,活腻歪了吗?” 周围的流民见状,纷纷停下脚步,却没人敢上前劝阻,生怕多管闲事便连救命的粥都喝不上。 不大不小的动静引起了武成乾的注意,他放下手中的勺子,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何事如此喧哗?!!!” “军师……” “……..” 见人走出粥棚,徐平和李正我也随之走上前去。俩人快步去到兵卒面前,当即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这位军爷,还请息怒。这小娃子不过是饿坏了,并非有意冲撞殿下,不如高抬贵手,先给打碗热粥填填肚子。” 兵卒上下打量了徐平一番,见其穿着粗布衣裳,却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流民,语气便不再那么盛气凌人。“尔等却是何人?来此又所为何事?” “在下是过往的行脚商,路过此地,见这孩子可怜便多嘴说了一句。”徐平微微一笑,却将目光转向了武成乾。“殿下仁厚,瞧这小娃子瑟瑟发抖的,倘若饿死,反倒辜负了殿下体恤百姓的心意。” 听闻此言,武成乾寻声望去。当他目光落在徐平身上时,先是觉得有些眼熟,很快便转为惊讶。“哦?贤弟竟然有空来盛安?倒是让愚兄颇为意外!” 徐平见对方朝自己走了,当即对着武成乾抬手作揖,语气平静中却带着几分玩味。“自打小酒馆一别,倏忽二载过去。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周围的兵卒听到“贤弟”二字,顿时让开了一条小道。那名持枪之卒瞥了眼妇人和小女娃子也是退到了一旁。“殿下,这刁民……” “住口!”其人话未说完,武成乾便厉声喝止。“都是我元武的子民,何来刁民一说?还不速速打粥来?” 听闻此言,兵卒赶忙应声,取来勺子便朝大锅起上一勺。“都排好队!一个个来!小娃子端好,这是你的!” 见此情形,徐平瞥了眼小女娃,又将目光重新看向武成乾。“徐某不远千里而来,贤兄就不打算…….” “尔等留在此处,继续给百姓施粥,若有任何差池,休怪孤不讲情面!”难民聚集地自然是人多眼杂,也不乏有暗探在此,若是任由徐平留在此处,定会引起麻烦。 念及此处,武成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贤弟不如随为兄回府一叙!”说罢,他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见对方这般模样,徐平与李正我再次对视了一眼,随后便跟着武成乾的脚步离去。 瞧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周围流民与兵卒皆是一脸茫然,却也没人去多想。 看似温和,口碑极佳的太子殿下,与徐平这位突然出现的“行脚商”之间有何猫腻?他们虽不在意,角落中,却有几名乞丐模样的人一直盯着几人的背影……. 待三人登上马车,车夫一挥马鞭,马车缓缓驶离了流民棚,朝着武成乾的府邸而去。 车厢内一片寂静,武成乾看着徐平,眼神中满是探究与思量。而徐平则闭目养神,仿佛并未有什么特别在意之事。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盛安府后门外停下。 对于突然来访,武成乾并未领着徐平和李正我从正门入。有些事兴许旁人不知,但两人并非头一次打交道,更遑论盛安城内遍布着列国的探子。 莫说顾应痕和姜尚武的人,即便大周和北蛮,同样潜伏了不少人在此。 穿过小门,武成乾径直走在前头。 徐平四处打量,目光时不时落在对方的身上。府内算不上华贵,倒也布置的素雅,配得上这位太子精心营造的人设……只不过,如此多的流民疲于求存,这位太子殿下却想都没想便离开了粥棚,其心可见一斑。 几人快步走过回廊,在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阁内,武成乾停下脚步。他伸手推门,旋即微微躬身。“舍下简陋,贤弟里面请!” 第1737章 …… 小阁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三人影子悉数投在斑驳的墙面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味,武成乾点上一支沉香,抬手示意徐平与李正我落座。 “这茶乃是内人前往胡宁采摘!虽算不得名贵,喝着却也回味甘甜!”说罢,他亲自执起案上的青瓷茶壶,滚烫的茶水注入杯盏时,其眼底的神色却如深潭般难测。 接过对方推来的茶盏,徐平面无表情的吹了吹浮沫。“自神京一别,再见贤兄,风采更甚过往!” “贤弟此来,怕不是为了叙旧吧?”武成乾指尖敲打着杯沿,目光始终注视着茶面。“来此所为何事,大可明言!” 说着,他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徐平身上时却带着几分审视。眼前之人如今已手握两州兵权、能在大梁这般乱局下立身,还能与顾应痕呈分庭抗礼之势,这般崛起速度,由不得自己不忌惮…….. “无事就来不得吗?”徐平端起茶杯却迟迟未饮,目光扫过阁内陈设:墙上挂着的《锦绣山河图》笔触雄浑,案上摊开的兵书却夹着半张未写完的布防图,显然这位太子殿下早已在暗中筹谋着夺权了。 听闻此言,武成乾和悦一笑。“贤弟来此为兄自是欢喜,又如何来不得!素闻贤弟治下的岳州锦泰祥和,倘若有机会,愚兄倒也想去瞧上一瞧!” “徐某此来,是为虎威之僵局。”说着,徐平将茶杯轻轻放回案上,声音虽然不高,却字字清晰。“不过在谈正事之前,愚弟倒要先谢过贤兄。若非有慕容烈大军牵制,愚弟断难从顾应痕手中捞些边角好处!” 这话一出,武成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贤弟说笑了,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谈不上相助。 倒是贤弟了不起,短短几年便拿下玉螭和岳州两地,还掌控了奉天外城,摇身一变,成了大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方诸侯。 这份手段,便是愚兄也要佩服。”说到此处,他话锋却又陡然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刻意的推崇。“听闻贤弟在太和殿上为麾下的众将请封,硬生生压下了顾党气焰,就连身居九五尊位的幼帝也不得不照办,这份魄力,寻常人可没有。” “…….”如此旁敲侧击,徐平自然是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试探。他并未搓破,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浅笑。“承蒙贤兄过誉,徐某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哪比得上贤兄在凉州的手段?”说着,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带着几分假到不能再假的赞叹。“当年宇文氏在凉州根深蒂固,连元帝也是头疼不已,否则安能借我大周之手除掉宇文逸! 现如今,贤兄不动声色便将其掌控,既没引发兵变,又让宇文吉和宇文括对贤兄俯首帖耳,这份润物无声的本事,徐某自愧不如。” 武成乾端茶的手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原想借着吹捧摸摸徐平的心思,却没料到对方反将一军,直接点破了自己掌控宇文一族之事。 看来,徐平在元武安插的细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会是吴文渊在着手吗……. “贤弟倒是消息灵通。”几息之后,武成乾放下茶杯,语气中多了几分冷意。“不过宇文一族摇摆不定,本就是我朝巨大的隐患。愚兄将他们收入麾下,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哪比得上贤弟在大梁“替主分忧”来得风光?” 第1738章 这里的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徐平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贤兄这话倒是有趣?徐某身为大梁太子少保,守土安疆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来的风光一说? 倒是贤兄,一边在盛安施粥收买民心,一边又继续扩充兵力,进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呵呵!徐某还差得远了!!!” “贤弟是在嗤笑为兄吗?”武成乾突然拍了拍桌案,台上烛火被震得摇曳不止。“孤乃元武太子,所作所为皆是为我元武江山,贤弟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才好!”说罢,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倒是贤弟,一边打着大梁的旗号,一边又与孤暗中勾结,若是为天下百姓知晓,不知会如何看待你这新晋的一方诸侯!”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站起身来,体内气势陡然释放,七境后期的修为让整个阁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贤兄还是少拿百姓说事为妙!”他冷笑一声,目光俯视对方。“两年前慕容烈就已拿下陈州,而后又在虎威屯兵两年。 怎么说陈州如今也算是元武的疆域吧?堂堂州府,流民数以万计,或饿死街头,或曝尸荒野,贤兄却只知在流民棚内施粥作秀,似你这般“仁政”,与徐某初见之时怕是相去甚远!“ 两人如此针锋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压抑之感。 李正我坐在一旁,始终未曾开口,只是默默观察着两人的神色。直到气氛愈发紧张,他才手捂嘴角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下息怒,主公息怒! 今日我等相聚于此,可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快的。”说罢,他转头将目光扫过武成乾,语气也颇为平稳。“主公与殿下皆是聪明人,不必为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伤彼此和气。 咱们今日来此是为瓜分大梁之利益,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突然的插言,武成乾深吸一口气,重新端起茶壶满上一杯。 见对方如此,徐平也收敛了气势,又重新落座,顺道还朝着李正我递了个眼色。 既然主子都已示意,李正我自然明白。他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而后看向武成乾,语气平和还带着几分从容。“太子殿下明鉴!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我家主公助您攻克虎威关,需在两军交战时暗中开放关隘,此举形同叛国,风险之大,无需在下多言。 我主如今已是大梁的一方诸侯,若是此事败露,不仅会身败名裂,甚至可能引来多方围剿。既然合作,当要对等才是!殿下能给出怎样的条件,让我主觉得这份风险值得!” …… 李正我之能武成乾当然知晓,他侧目看向对方,眼中多了几分审视。“呵呵呵!师兄倒是直爽。”几息后,他端起茶壶为两人满杯。“贤弟毕竟是周人,光靠姜云裳扯虎皮,便想吞并大梁、图谋篡夺政权,不现实! 即便徐平未入大梁之时,顾应痕也成就不了九五。换言之,即便他真能扳倒顾应痕,同样难以拿下大梁!”话说到这,他话锋一转,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强硬。“孤与慕容老将军率兵攻打虎威关,动用的是我元武的兵马,损耗的是我元武的粮草,这便是孤所承担的风险。 一旦战局不利,不仅会损失兵力,还会失了军中威望,更让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单就这份风险,可一点都不比你家主公要小。” 第1739章 听闻此言,李正我摇头一笑。“这就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我主如今手握两州兵权,麾下带甲之士不下十万,遑论杨定、薛刚、薛毅、唐禹等人皆骁勇善战,更有天上人间这等销金窟以做粮草后勤。 即便没有元武协助,也有能力与顾应痕正面抗衡。至于扳倒顾应痕能否再进,殿下可别忘了我大周皇帝陛下!我主可不单是梁臣,也不单靠姜云裳来拉虎皮! 他背后站着的是靖北王府,是司徒氏,是整个大周的百万雄师!” 此话一出,武成乾眉头微皱。与神京相见之时有所不同,如今的徐平手握两州兵马,更有飞云和玉螭为退路,无论在梁怎么闹腾都可进退无恙……. 念及于此,他不由的轻叹一声。“师兄所言却有几分道理!但若真要交战,尔等即便侥幸胜过顾应痕,也必然是惨胜,又如何与梁境内的其他诸侯相斗? 若说大周,西线,北线已呈交兵之势,李孝师和孙国安如今还驻守着晋陵,说是三线对峙也不为过,又何来余力攻略大梁!最终不过是被旁人摘去桃子罢了! 至于虎威!即便没有尔等以为内应,又焉知我朝攻之不下?即便强拼国力,大梁也绝非我朝之敌。” “呵呵呵!非也非也!殿下所言,李某不敢苟同!”说罢,李正我抬手作揖,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变。“虎威天险,易守难攻!可谓雄关所据,百万师亦难寸进。 元武伐梁乃是国策,事到如今已损耗大量民财,早已是骑虎难下!于殿下而言,退兵是万无可能,屯兵不过徒耗粮草,进军也不过再添亡魂,这般耗着,即便元武国力强盛,于殿下而言同样不利! 除了赵长明和苏柏丞等人,元帝陛下想来也是一直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但凡有半点机会,以李某愚见,必会召殿下回大都! 是也不是!!!” “…….”几息之后,武成乾突然一笑。“师兄好一口伶牙俐齿!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孤也不想与二位攀扯,明言吧,你想怎么合作?” “呵呵呵!不多!我主要的不多!”李正我拂须轻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一旦贵部攻破虎威,当协同我主剿灭顾应痕与吴青峰! 非但如此,虎威百里处,以西、以南,及东南的三座城池需划于我主! 此外,太子殿下昔日承诺的银钱与粮草何时可以兑现?” “三座城池?”武成乾脸色一沉,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平淡。“此三处皆是咽喉所在,遏制了云川、昆吾以及安建粮道,师兄未免也太过贪心了吧! 至于粮草!尔等尚未发兵,谈何军需!”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李正我虽微微摇头,脸上却依旧带着几分和悦的笑意。“既入虎威,整个大梁以北的五州等于尽入元武。 这三座城池虽也在殿下手中,却地处诸多交界点,殿下想要长久经略,需要耗费大量的兵力与粮草。 征伐大梁使得元武朝内空虚,记得大梁这半壁江山,安抚民众,开仓放粮,那都是必要之举。 倘若殿下愿将之交于我主,不仅能节省人力与财力损耗,还能让我主成为抵御大梁反攻第一道防线。这对太子殿下而言,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许诺的银钱和粮草,待我主拿下这三座城池之后,可将城内的盐铁资源交给殿下来通贸,盐铁乃是战略物资,其价值不可估量。 无论怎么算,殿下都不吃亏!” 听完对方的话,武成乾沉默了。 倘若不去探究各方的暗藏小心思,他不得不承认李正我的话却有几分道理。 内境这三座城池对自己而言虽有价值,倒也确实算是累赘。若是将之交于徐平,既能节省损耗,又能让徐平与梁人相互牵制,继而得以巩固以得疆域。 而盐铁资源,更是如今所急需的。对峙两年以来,慕容烈的兵马军需损耗不小,倘若通贸,非但无需打理,还可以巩固合作…….. 除去将来需要提防徐平进军北上,不管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 “师兄倒是会算计。”念及于此,沉默许久的武成乾缓缓开口,语气中似乎也多出了几分赞同。“不过话说回来,何时开放关隘,又如何开放关隘,当由孤来决定。并且一旦生出任何变故,孤可不会给予任何帮扶和助力。” 此话一出,未等李正我开口,徐平便笑出声来。“贤兄这算盘珠子,崩得徐某满脸都是。 顾应痕驻扎虎威,还有吴青峰为侧应,且不说徐某并无北上的借口,即便有,那也要看贤兄如何向此二人施压! 至于变故,只要贤兄不想,徐某实在猜不出会有什么变故。提前告备,莫不是贤兄早已生出它意不成?”言罢,他看了眼李正我,旋即又将目光回到武成乾的身上。“银钱和粮草还望贤兄近日便于兑现,空手套白狼,这样的亏徐某可吃不得!!!” 第1740章 …… 武成乾指尖在案上反复摩挲,青瓷茶杯的温度早已散去,杯沿留下一圈浅浅的水痕。 徐平的话说得非常直白,几乎戳破了他刻意维持的从容。空手套白狼这种小心思被当场点破,再遮掩反倒落了下乘。 思索一番,他抬眼看向徐平,眼底的审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权衡后的复杂。 “呵呵呵!贤弟这话倒是直白。”武成乾轻笑一声,打破了阁内短暂的沉寂。“孤并非是要空手套白狼,钱粮军械乃军国重器,陈州现状贤弟也当知晓,旦此之下,倘若孤在此时贸然拨付,恐引内外非议罢了。 毕竟朝中远非孤一人说了算,无论赵长明还是苏柏丞,甚至是那群墙头草,无一不盯着孤的一举一动。”话说到这,他陡然一转,语气多了几分笃定。“不过既已谈妥合作,孤自然也不会让贤弟白白冒险。 待到三日后,会有几只商队从盛安的西门出发,每队携带有粮草七石、生铁五万斤,还有两千套制甲软皮与数千斤鱼胶。 商队打着宁国府采买的旗号,沿途关卡皆有孤的手令,将会途径盛安,届时如何,贤弟应当知晓。” 听闻此言,徐平眉梢微挑,指尖不经意间敲击起桌面。“七万石粮草?贤兄倒是大方,单只这点粮草,你搁这赈灾呢? 况且徐某可没有兵马在陈州,让老子前去劫道!你那不闹呢吗?“ “呵呵!贤弟莫急。”武成乾微微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这只是首批,且无需你动手,但如何运进虎威,这个得靠你自己解决。毕竟孤就算自掏腰包给你,你同样得经虎威入内境。 再者,待你按约定开放关隘,孤即刻再拨付二十万石粮草、十万斤生铁,另额外加赠三万支箭矢、以及二千副甲胄。 待孤入关,这些物资会分批次从安州经楠州两地调运,直至送入岳州境内。 至于银钱,生铁、软皮、鱼胶,乃至箭矢与甲胄,此皆用于抵数!” “合着你是一张银票都不打算掏,还得我自己想办法整入虎威…….” 见徐平脸色不好,李正我亦是微微皱起眉头。“殿下既以宁国府为钱袋,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其根本还是在空手套白狼! 赵家与苏家自然不是慕容老将军之敌,但元帝之所以放任,还不是有意扶持武成道。 太子殿下如此商议,不够地道了!” 听闻此言,武成乾并未反驳,眼底还闪过一丝笑意。“银子呢,孤是真没有,即便二位就此离去,孤也拿不出来!”说罢,他侧目看向墙壁上挂着的舆图。“师兄也不必再多试探,眼下最为关键的还是虎威……. 虎威城高四丈有余,墙体皆由青黑巨石所堆砌,城防坚固无比。除此,翁城外还有三道护城河,宽十余丈。 顾应痕虽折损几万兵马,但麾下披甲仍有七万之多,辅卒民夫五万有余,再加上吴青峰的五万兵力,总兵力足有十七八万。 孤与慕容老将军麾下虽有四十万大军,但披甲之数也不过到二十万,还不说陛下即将抽调部分兵力回朝,强攻如此雄关,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 听闻此言,徐平身子微微前倾,神色也是严肃起来。“贤兄说得的确没错,虎威天险易守难攻,正面强攻绝非上策。 所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即便你有四十万兵力,想要强攻拿下一个有十七八万守军的雄关,没有数倍以上的兵力优势,根本无从谈起,且伤亡必然是天文数字。 第1741章 若非如此,你等也不会对峙两年之久!当然了,慕容老将军用兵如神,要做也绝不会强攻。 依徐某之见,攻为辅,扰为主,让他们疲于奔命,损耗军需和粮草才是正道。大梁如今早已不堪重负,朝廷给不了后勤,每一个铜板都得顾贼自个掏,待此二人支撑不住,徐某再率军北上支援,届时,顾应痕和吴青峰必然求之不得,对我也会降低警惕,更不会想到这是咱们里应外合之计。” “呵呵呵!兵不厌诈,贤弟这手背刺,玩得的确高明…….”武成乾神色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赞同。“日前,孤与慕容将军商议过,正面强攻损耗太大,当以围困加疲敌之策,再寻机围点打援,算是与贤弟不谋而合……. 经我二人拟定,下月初五,慕容将军会率领二十万大军,将兵分三路,分别攻打虎威关东侧的羊腾口、西侧的落雁坡以及南侧的望江渡。 这三处皆是虎威外境屏障,虽有守军,但兵力相对薄弱,慕容老将军只需动用部分兵力牵制,让顾应痕误以为我等要全面围攻,迫使他分兵救援吴青锋。” “分兵救援?不太现实!顾应痕刚吃了羊腾口的亏,除非他脑子不好使。”说罢,徐平起身走到舆图前。 “他不得不去。”武成乾同样起身,看向舆图的目光满是自信。“羊腾口乃是东关粮道咽喉所在,如今虽被慕容烈暂时控制,但顾应痕必然要夺回来。 慕容将军自会示敌以弱,我军早前损失了过半的粮草,如今秋收已过,军心不稳且粮草不济,攻打羊腾口的兵力倘若不足五万,顾应痕急于抢占粮道,也不可能坐视吴青峰被大军围困,倘若他不分兵,那便集大军全力进攻。 一旦他分兵出关,我会亲领精骑自安华道抢占上流水源。” …… “此策可行……”李正我手捻须髯,当即起身补充。“所谓疲敌,关键在于“持续”。殿下可日夜不停的佯攻,白天只以投石车轰击城墙,无需派兵做登城战,待到入夜,使小股弓骑毅火矢袭扰城关,让四门守军得不到片刻休息。 同时,殿下还需切断虎威与其外石寨的所有联系,不让任何消息传入关内。 顾应痕和吴青峰摸不清慕容将军调动的真实兵力和意图,也只能被动防御待援。” “军师言之有理!”徐平点头颔首,旋即指向舆图上的虎威所在。“为保长期作战,军需损耗当慎之又慎! 投石车当以城门两侧、箭楼、角楼为主要目标,虽不能有效诛敌,却可大量消耗守城器械。其次,光靠弓骑不够!不能只做样子,还得要真刀真枪的干。 以徐某之见,入夜后,每次进攻都投入一到两万兵力,迫使守军不得不严阵以待,让他们尽可能动用箭矢、滚石、火油等物,最大程度消耗关中的军需储备。 素闻殿下手中养着不少门客与幕僚,其中不乏一切修为高深之辈。让他们潜入关内以为细作,也不必期待什么建树,能在入夜之后扰袭军械库与粮仓即可。” 听闻此言,武成乾再度沉默。 片刻之后,他抬手在舆图上指点。“贤弟考虑周全。 孤以为,慕容将军的二十万大军中,披甲兵卒有十二万,辅卒民夫八万,待月底,孤会让这些辅卒和民夫大张旗鼓的日夜赶造攻城器械,包括云梯、冲车、井阑等等。一旦守军探明此举,便会时刻紧绷我大军发起总攻。 第1742章 不光如此,以孤与慕容将军商议,月底将会派一支五万兵力的精锐,经当康直插平江。 平江乃是虎威的后方粮仓,一旦平江生出变故,无论是否有破城之险,姜尚武都会领兵以做驰援。 如此一来,我军围困了吴青峰,调离了姜尚武,顾应痕驻守的虎威便成了孤关。 宁州营尚未参战,其兵力驻扎在虎威关西北的正阳山,与顾应痕互为犄角。孤以为,或可分兵三万用于牵制,彻底封锁虎威。 还有一点…….”话到此处,武成乾脸上闪过一丝深沉。“孤打算游说吴青峰…….”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此话一出,徐平差点没栽倒在地!“吴青峰乃是梁宣帝旧将,你特么在逗我?!!!” “你叽里咕噜的说啥胡话呢?”武成乾先是一怔,旋即在冷笑一声。“吴青峰驻守虎威却被顾应痕长期打压,粮草军械更是屡屡被克扣。 宣帝已驾崩多年,如今的大梁,除去你和顾应痕,心怀鬼胎之人更是多不胜数!即便没有我朝攻打,大梁也会因内乱而亡。 这些个诸侯拥兵自重,不奉朝廷。顾贼屠戮后宫,你威逼幼帝,他死守虎威,岂不是替你等在办差? 孤会派人联系他,只要他按兵不动,待破城之后,孤便奏请陛下,将他封为安陈郡王。 掌管陈、永两州之地,同时拨付三十万石粮草、五万精铁作为赏赐。他若是识时务,自然会明白孤的深意。若不识时务,有慕容将军牵制,他也无法支援顾应痕。” “…….”徐平还尚未开口,李正我却已沉吟道:“殿下此计可行,吴青峰虽忠于大梁,可现在地大梁还是大梁吗? 只不过,还有几月便会入冬,此战耗时可不会短。” “这个不劳师兄多虑!说罢,武成乾拂袖一挥。“依孤之见,三月即可!” 下月初,慕容将军分兵攻打外围屏障,孤佯攻虎威,切断粮道,散布谣言。月中,孤派亲信引兵平江,同时加大佯攻力度。 待到深秋落叶,孤会集中兵力,对虎威关发起大规模进攻,让顾应痕疲于奔命,此时贤弟便可率军北上支援,他定会扫榻相迎。” “太子殿下好气魄!”话说到这,徐平终于是露出笑意。“慕容烈的二十万大军,算上马匹的日栗,按两围走,单马草便需两千石。 如此一来,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便近四千余石,一个月便将近十余万石。再加上攻城器械的损耗、兵卒的伤亡补给,代价不小啊。” “哼!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武成乾面无表情,语气却颇为坚定。“只要能拿下虎威,打开入梁的门户,这点代价都算不了什么。 而且,孤已让人从关州、华州、以及平州三地调运了一百五十万石粮草,足够支撑数月的战事。” 徐平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在虎威关与盛安之间划过:“贤兄的部署很周密,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我率军北上时,如何向顾应痕解释?总不能凭空说要支援他吧?” 武成乾笑道:“这一点孤早已想好。孤会让慕容烈在佯攻的同时,故意让部分兵力越过虎威关南侧的防线,袭扰奉天周边的几个县城。届时,奉天震动,幼帝必然会下旨让你率军北上抵御元武军,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率军进入虎威关的防区。顾应痕此时早已焦头烂额,见你率军前来支援,只会感激涕零,绝不会对你产生怀疑。” “好!”徐平一拍桌案,“就按贤兄说的办。一个月后,待虎威关岌岌可危,我便率军北上,届时会派人在关内与贤兄的细作联络,约定时间,打开关隘,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虎威关!” 武成乾也站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徐平伸手与他握在一起,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野心与算计。 李正我在一旁道:“既然盟约已定,不如立下字据,以免日后生变。” 武成乾摆手道:“不必。孤与贤弟皆是一方诸侯,一言九鼎,岂会出尔反尔?况且,咱们之间的合作,本就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只要双方都能得到好处,盟约自然有效。若有一方违背约定,损失的只会是自己。” 徐平点头认同:“贤兄说得是。字据不过是形式,真正的盟约,在咱们各自的利益之中。” 商议完毕,已是酉时三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武成乾并未挽留徐平和李正我用餐,只是派人送他们从后门离开。徐平也知晓此地不宜久留,与武成乾拱手作别后,便与李正我一同踏上了返回客栈的路。 两人沿着僻静的街道行走,沿途偶尔能看到巡逻的元武兵卒,气氛依旧紧张。李正我低声道:“主公,武成乾的部署看似周密,但此人城府极深,咱们不得不防。” 第1743章 …… 对于李正我的话,徐平自然赞同,打从第一次在天下学宫与武成乾见面,他对此人就颇有些不适感。这种不适感来源于善和藏,这种善与藏,非人性之本,而是一种刻意灌输于自身意识的精神。 俩人边走边说,一番思虑之后,徐平轻笑一声。“军师大可放心,我从未真正信任他,此次合作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此人想借咱们的力量拿下虎威关,进而图谋大梁。咱们则想借他的力量削弱顾应痕和吴青峰,趁机北上,夺取虎威关这一天险。进而彻底在大梁扎根。”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深沉。“军师别忘了,咱们早已给他埋下暗子。 就苏清澜那蠢女人,她背后是宁国公府和武成道,只要武成乾与其兄产生冲突,苏清澜自然会为咱们传递消息。 而咱们此次约定的三座城池,分别位于云川、昆吾、安建三处交界,皆是战略要地,咱们接手之后,便可暗中修筑防御工事,囤积粮草军械,待日后时机成熟,便可以此为根基反客为主。 进,能寻机图谋陈州。退,也可凭此与顾应痕慢慢周旋!” 听闻此言,李正我点头颔首。“主公所见高见。武成乾想凭虎威以南五百里为界,与咱们划分大梁,无异于痴人说梦。 虎威关乃大梁北方之门户,一旦真正落入元武手中,奉天便再也无险可守,元军随时可长驱直入。所以它必须掌握在咱们手中,这才是合作的根本。 武成乾愿意付出那么多都想拿下虎威,咱们自然也一样!不管多大代价,都要争。” “正是如此。”徐平微微凝神,语气也是愈发的坚定。“此次合作,只是权宜之计。 待咱们拿下虎威,便是与顾应痕彻底开战的时机!倘若顺利,此战若胜,整合顾应痕和吴青峰残部,再加上咱们自己的十万大军,便有足够的力量与元武抗衡。 倘若不顺,那也有虎威及云川三郡用作周旋,自然进退无恙!到那时,武成乾想再图谋大梁,老子不给他屎都打出来……..” 两人一路攀谈,很快便回到了客栈。 此时,城内的搜查已经结束,街道上也恢复了些许平静,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与压抑的气息。 而武成乾的府邸内,一名身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瘦之人走进了小阁。 此人便是武成乾首席幕僚,名沈从文,智谋非凡,深得其信任。 “见过殿下!徐平已经离开?”说话间,沈从文躬身作揖。 “你来了!”武成乾微微点头,脸上神色也颇有些凝重。“盟约已经定下。一个月后,咱们佯攻虎威,吸引顾应痕和吴青峰的注意力,徐平则寻机率军北上支援,届时便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虎威。” “下月嘛?日子会不会早了些?“沈从文眉头微皱,心中已然有了诸多盘算。“殿下,徐平此人野心勃勃,手段异常狠辣,且并非大梁本土人士,咱们与他合作,恐怕不妥。 此人当初能毫无顾忌的背刺姜安民,今日能与咱们合作,他日便可能反过来攻打咱们。” “呵呵呵!”闻言,武成乾轻笑一声。“这个道理孤又岂能不知?”说着,他突然皱眉。“朝内的非议越来越多,大军粮草损耗与银钱皆是不菲,再拖下去,恐怕就只能还朝了……. 我元武谋划了如此之久,以举国之力南下攻打大梁,岂可不胜而退。大梁早已是一潭死水,但我朝下如此血本,若无斩获,恐将由盛转衰。” 第1744章 “殿下……” 未等对方说完,武成乾继续说道:“就眼下局势,拿下虎威才是首要。倘若没有徐平作为内应,咱们强攻虎之下,至少要付出数十万兵力的代价,还不一定能取胜,即便取胜了也只能屯兵虎威休养生息,得不偿失。 军师且宽心,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拿下虎威,孤便会让慕容烈率军驻守,同时派兵向虎威东西扩散。 徐平想夺取三座城池,那便让他拿去,那三座城池地处交界,大道不通,粮草补给尤为困难,且四面受敌。他想守住都不易,更别说以此为根基图谋不轨。” “……”见主子已下定决心,沈从文再度拱手。“殿下英明。但徐平麾下兵强马壮,又有李正我相辅佐,断然不可小觑。咱们还需提前做好防备,以免他日养虎为患。” “放心。”突然,武成乾眸中寒光一闪。“徐平可首要目标可不是咱们,还有顾应痕在等着收拾他。此二人一旦交兵,顾强,则助徐平稳住跟脚。徐强,则助顾应痕粮草军械。 只有旗鼓相当,才能斗得你死我活!他两什么时候打完,咱们便什么时候进军奉天!” “殿下深谋远虑,属下佩服。”说罢,沈从文会心一笑。“如此,徐平不足为惧矣!” “好了,你下去!传令慕容烈,按今日商议的部署行事,务必在下月初,率军攻打吴青峰所部!”言罢,武成乾似乎觉得遗漏什么,突然又开口补充。“除此之外,密切关注武成道的一举一动!我这四弟可不老实,背后又有宁国公和苏柏丞等人摇旗,还得趁早收拾……” “诺!” 待到沈从文躬身退下,小阁内只剩下武成乾一人。他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虎威关的位置,眼中闪烁着野心和锐利。 拿下虎威是取得民望的重要一步,也是篡夺皇位的第一步。至于徐平,不过是登顶路上的一颗棋子,待用过之后,自有处置之法。 …… 夜色如墨,浸染着盛安城的每一寸肌理。 晚膳后,徐平和李正我沿着僻静的石板路缓缓前行,靴底踏过散落的碎石,发出一阵阵细碎声响。 沿途的巡逻兵卒手持火把,光影在断壁残垣间摇曳,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平添了几分隐秘之感。 瞧着长长的巡逻队伍背影,徐平不禁有些烦躁。“说他会算计,的确不假!即便有粮草要想弄进关来,咱们页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此人算盘打得向来精到极致,在天下学宫我便已然看出。”李正我压低声音,语气中同样带着几分凝重。“既要借我军之力破虎威,又不愿付出实质代价,那七万石粮草与些许军械也不过是投石问路的诱饵,既在试探咱们的实力与手段,也在试探顾应痕…….” “呵!”徐平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目光扫过街边那群蜷缩在墙角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中满是麻木与绝望。“入关后,他还埋了一石二鸟的主意!既想让咱们时刻牵制顾应痕,又可以借我俩争斗削弱双方实力,待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 可惜,武成乾他算错了一点,咱老徐可从不吃暗亏…….” 边走边说,两人步履匆匆,不多时便回到客栈。 刚踏入客栈大堂,便见裴擒虎正烦躁的来回踱步。见到二人归来,当即迎上前去。“老哥,军师,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才又有兵卒在附近巡查,倒是没过来搜查咱们这儿。” 第1745章 “无妨,武成乾既已与咱们达成盟约,短期内不会再生事端。”徐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阿虎,你带着亲卫守在客栈,密切留意周边动静,尤其是苏清澜那边,派人给我好生“照看”!” “老大放心,都安排妥了!”裴擒虎拍着胸脯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悍色。 “如此甚好!”说罢,徐平微微点头,与李正我一同登上二楼房间。 推开门,屋内的桌上烛火摇曳,正映照出案上的舆图。 徐平走到桌前,指尖当即落在盛安城的标记之上。“陈州虽已归元武管辖,咱们方才一路所见,流民遍地,饿殍遍野,哪有半分治政的模样?想来陈州之民并不被他们接纳,这倒是个机会! 明日起,你我二人分头行事,把盛安郡及周边都逛一圈。咱也看看这战后两年,元武究竟把此地折腾成了什么样。” 此话一出,李正我颔首赞同。“主公所言极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摸清陈州的真实情况,不仅能判断元武的后勤虚实,也能为日后北上作战提供参考。” “正是此意!咱们迟早也会与他开战,赶巧又赶早!”说罢,徐平揉了揉眉心。“歇了!” “也好,主公好生休息……” 待人走后,徐平倒头就睡,梦中却是和顾应痕斗得天崩地裂,几乎将整个梁中打废…… 翌日,天刚亮,徐平与李正我便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分头离开了客栈。 徐平一路向西,朝着盛安城西郊而去。越往外走,景象愈发凄惨。 昔日的村落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坍塌的房屋框架,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野草,偶尔能看到散落的白骨,令人触目惊心。 田间地头一片荒芜,原本肥沃的土地因无人耕种而龟裂,裸露着狰狞的黄土。几名衣衫褴褛的农夫正跪在地里,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挖掘着什么,走近一看,是在到处寻找深埋地下的草根与野菜。 “老人家,这地里怎么这般光景?”徐平走上前,语气很是平和。 老农抬起头,脸上布满沟壑,眼神浑浊而疲惫,看到徐平陌生的面孔,很是警惕的缩了缩身子,好半晌才低声道:“打仗打的呗……元武的兵占了咱们陈州,不光抢了粮食,还烧了房子,年轻力壮的要么被抓去当壮丁,要么逃荒去了,剩下俺们这些老弱病残,只能靠挖草根活命呐!” “官府不管吗?”听闻此言,徐平不禁皱起了眉头。姜尚无虽谈不上仁善,但在他的治下陈州也还算安稳。自元狗攻陷,原住民的日子简直连狗都不如……. “哎!”闻言,老农却是苦笑一声,当即摇了摇头。“管?他们只知道征粮征兵,哪里管俺们的死活?那些个元兵天天盯着虎威,打仗的粮食不从俺们手中抢,还能天上掉下来不成? 那元太子每月都会搭棚施一次粥,可那点粥水顶什么用?本就是俺们家中的存粮,到头来还的感恩戴德,这叫什么世道。”说罢,他叹了口气,继续埋头挖掘,仿佛多耽搁一刻,就少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武成乾的“仁政”的确只是作秀,同为位高权重之人,这一点徐平深有感触。 他沿着官道继续前行,沿途所见,皆是相似的景象。 废弃的驿站、烧毁的田地、还有布满箭痕的土墙,无一不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行至一处渡口,只见河面之上漂浮着几具尸体,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岸边的码头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下几根腐朽的木桩孤零零的立在水中。 穿过小道,徐平向东而行,路过一座残破的县城,城门早已倒塌,城内房屋十有八九都是断壁残垣,街道上荒无人烟,只有几只野狗在啃食着不知名的腐肉。 城中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竟是元武的兵营,门口兵卒个个精神抖擞,戒备森严,与城内的荒凉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此情形,徐平快步绕开,反朝着附近路过的一老妇人打听。 老妇人口中,这小县原本还算繁华,两年前元武大军攻城时,梁军与之激战多日。城破之后,元武兵卒烧杀抢掠,县内百姓几乎都死在了屠杀之中。 幸存者要么逃了,要么就成了流民,如今城内只剩下元武的驻军,以及少数苟延残喘的老幼。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眯眼。“你们……应当对元人恨之入骨吧。” “恨?有什么资格恨?”老妇人说起,眼中满是恐惧与愤恨,“可怜我家中还有几岁的小娃子,咱们只求活下去,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呐……” 不光此地,盛安周边的几个县城,情况几乎与这座小县大同小异,皆是一片狼藉。 元武虽占据了陈州两年,却并未着力治理,反而一味地掠夺资源,压榨百姓,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武成乾的善,恐怕只针对他元武人,甚至于元武人都不一定……. 第1746章 …… 傍晚时分,徐平与李正我在客栈汇合,两人交换了所见所闻,皆是面色凝重。 “此行却有些意外,没成想元武治理下的陈州竟是这般模样。”李正我脸色深沉,没有平日的和悦与平静。“即便一州之府,此地百姓尚且活不下去,更遑论陈州所辖郡县。 梁人流离失所,土地荒芜,府库空虚,这般景象,即便没有战事,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武成乾的善,打从一开始就让我觉得颇有种违和感。”说罢,徐平冷笑一声。“此时的他恐怕一心只想着篡位夺权,元帝更是目光短浅,哪里会有功夫管梁人死活? 以我之见,这些年来元武四处兴兵,虽看似强大,实则早已根基动摇。待取虎威,只要咱们加以引导,陈州百姓定会揭竿而起,即便对抗不了元军,至少也能让他们焦头烂额。” “主公所言极是。”李正我点头颔首,将所书录册递给了徐平。“来回耽搁数日,眼下咱们还得先行返回奉天,筹划北上之事。 至于陈州的情况,已足够咱们判断出某些虚实,再留此地,恐生变故。” 听闻此言,徐平一边查看录册,一边点头应声。“军师所言与我不谋而合,我看今夜便可便启程回京。”言罢,他沉默几息,旋即将录册随手合上。“一会劳烦军师通知阿虎,让他提前收拾行装,并差一亲卫送苏清澜离开盛安。” “主公放心!” 当晚三更,徐平和李正我换上常服,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客栈。有裴擒虎领头在前探路,一行人顺利避开元武哨卡,沿着偏僻的山道疾驰而去。 连日来,众人晓行夜宿,不光避开了元武的关卡与巡边卒,还避开了不少顾应痕派出的探马………. 虽相隔千里,短短数日过去,一行人便抵达了奉天城外。 远远望去,奉天城高墙耸立,城门处戒备森严,与陈州的荒凉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入城后,徐平并未耽搁,很快便回到了征南大将军府。稍作休整,他立刻召集了麾下一众将领议事。 将军府议事厅内,李正我站左侧首位,杨定、薛刚、薛毅、宁武、郭子韬等将领也皆已到齐。众人个个身着戎装,目光灼灼的看着主位上的徐平。“我等参见大将军!” “我等参见大将军!” “这些礼数都免了吧!”徐平环视众人,几息后沉声言道:“此次我与军师前往陈州,和元武太子武成乾达成了盟约,约定里应外合,助他攻克虎威关,并寻机剿灭顾应痕与吴青峰。” 此言一出,大厅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众将脸上皆露出惊讶之色。 “大将军,据说武成乾此人心思深沉,与之合作恐有不妥吧?”薛毅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素闻此人手段高明,与之合谋等同与虎谋皮,大将军还得三思啊……”见有人领头,宁武也是出言附和。 “此言在理啊!且不说顾应痕好不好对付,单就武成乾和慕容烈,那绝对是虎狼之辈,远非姜安民之流。” “大将军英明!此事是否略有不妥?” 听着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徐平不露声色的摆了摆手。“好了!诸位稍安勿躁! 咱们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武成乾想要借我军之力拿下虎威,进一步巩固他在元武的威望与民望!而咱们,则要借元武的兵力牵制顾应痕,寻机北上后共分大梁! 第1747章 陈州民不聊生,梁人活无寸地,只待顾贼伏首,便是咱们与武成乾翻脸之时。”说罢,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李正我。 主子之意,李正我自然知晓。他轻拂须髯缓缓出列,朝着众将微微颔首。“下月初五,慕容烈将率领二十万大军,分三路攻打虎威关外围屏障,顾应痕分兵救援之际,同时派大将领兵佯攻虎威。 月中,武成乾将亲自率军袭扰平江,尽可能切断虎威的粮道。一旦战况严峻,咱们便以支援为由率军北上,如此即可名正言顺的进入虎威防区。 待武成乾与慕容烈全军攻城之际,与之里应外合,一举放开虎威关。” 听闻此言,众将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便交头接耳。 “咳!咳咳!“见此情形,李正我轻咳几声,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诸位也不必有着太多顾虑,咱们与武成乾短期内不会起冲突,目的都是瓜分大梁,只需严防顾应痕即可。” “这……” “这什么这?”张老四话未开口,许阳已抱拳出列。“大将军英明!” 闻言,众将齐声应道。“大将军英明!” “行了!”徐平示意众人安静,旋即目光一凝,语气也变得无比严肃。“传本将领! 杨定!” “末将在!” “你率领玄甲卫留守奉天,密切关注朝中的一切动向,尤其是顾党之人的所有举动,确保奉天外城无虞!还有,此战军师和李庆将随我一同前往虎威,你要配合司徒娴韵做好粮草调度与运输,不得有任何差池。” “末将遵令!”杨定上前一步,抱拳领命。 “薛刚、薛毅!” “末将在!” “你二人即刻前往雍城,调集五万步卒前往紫萍,入城后需整训兵马,补充军械,随时准备北上。” “末将领命!” “宁武!” “末将在!” “你即刻前往析津,调集二万骑卒前往紫萍驻扎。” “末将领命!” “张士杰!” “末将在!” “你负责奉天城内兵马操练,同时派人探查虎威的一举一动,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传回消息。” “大将军放心!末将领命!” “郭子韬。” “大将军……” ”你快马加鞭前往岳州,协助李善整合地方兵力,调集五万辅卒与三万民夫待命!随时准备前往紫萍。” “末将得领!” “许阳!” “末将在!” “下去之后你亲自前往铸器坊,督促宋明远加快轻甲与复合弓的生产,务必在一个月内再多交付五千副甲胄、一万张复合弓与十万支箭矢。” “末将遵令!”许阳大声回道。 一切部署完毕,徐平深吸口气,旋即目光一沉。“此次北上,事关重大,关乎我镇南军的未来,也关乎整个大梁的格局。 诸位既随徐某争天下,徐某望诸位能尽心竭力,各司其职,不得有丝毫懈怠。 军令如山,若有违抗,杀无赦!!!”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众将领齐声应道,声音洪亮无比,震得人热血沸腾。 议事结束,众将纷纷离去后,徐平处理完一些琐事便回到了后院书房。 刚踏入书房,他便看到姜云裳与司徒娴韵正坐在屋内等候,两人皆是一身素雅衣裙,一个神色平静,一个闭目养神。 “你信中所言,我与这大周逃犯已商议多次。武成乾断不可信,与之合作,小心栽了跟头。”说罢,姜云裳悠然转身,并不与之对视。 “你作主便是,粮草后勤交给我。”司徒娴韵并未反驳,反而起身掸了掸徐平的衣袍。“瞧你风尘仆仆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大将军的威严,给你热了膳,吃不吃随你。” 第1748章 听闻此言,徐平随意的摆了摆手,走到桌边坐下,端起早已备好的茶水一饮而尽。“武成乾虽不可信,咱页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陈州景象,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相较于岳州,你还认为老子不是个东西吗?”说罢,他将茶杯重重放在了姜云裳的跟前。“一个月就快到了,季书同那边你怎么说?“ “…….”突如其来的一闻,姜云裳黛眉微蹙,语气中却没有太多变化。“搞不定!他从不单独外出,即便与我联系,也不会孤身前来。 说得简单,且不论他八境后期的修为,即便没有修为,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亲卫,你让老娘去色诱他?此事我办不到,你爱咋咋的。” “是办不到还是不想办……”徐平余光一瞥,最终还是没有过于逼迫。“你先和玲珑联系,这世间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没有破绽。” 此话一出,姜云裳更是掩嘴而笑。“自打玲珑入府,季书同压根就没碰过她。你喊我联系那便联系,有没有用,我可不敢保证!” “陈州究竟如何?”见两人针锋相对,原本与姜云裳极不对付的司徒娴韵却反常的岔开了话题。“自打沦陷,已过去两年,莫不是依旧没有起色?” “何止是没有起色……”徐平摇了摇头,旋即将自己在陈州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了两人。 从流民的惨状到元武的苛政,再到武成乾的作秀,事无巨细。 听完他的话,姜云裳眉头皱得更紧。“元武如此压榨我大梁百姓,即便占据陈州,也难以长久。” “哼!现在你还觉得老子屠戮岳山郡过分吗?这可是战争,不是儿戏!洗干净些,今晚就由你长公主来侍寝。” “你……” “你什么你?”未等对方说完,徐平已然转头看向司徒娴韵。“话虽如此,这也正是咱们的机会。 先靠那三郡给武成乾上点强度,待咱们除掉顾贼,便可引动陈州百姓揭竿而起,未必没有收回陈州的可能。” “如此说来,你不日便要北上?“说话间,司徒娴韵的眼眸中头一次露出了担忧之色。 “没那么快!但也差不了多久!”言罢,徐平将与武成乾商议的详细计划,以及自己的相关部署悉数告诉了两人。“方才在外堂,我已下令调集粮草,分批调兵。 除了杨定留守奉天,薛刚、薛毅、宁武等人都会前往紫萍待命。不出三月月,我便会率军北上,与武成乾里应外合,助他一举拿下虎威关。” “那么快吗……”司徒娴韵揉了揉眉心,不由得与姜云裳对视一眼。“她说得没错,武成乾此人不可轻信,你率军北上之后,务必要多加提防才是,切勿被他算计。 尤其是在开关之时,定要确认无误,防止他和慕容烈反戈一击。” “这个我自然知晓。”徐平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几分从容。“不但知晓,我也提前给武成乾埋了刺!苏柏丞之女,苏清澜!” “苏清澜?” “正是。”徐平微微一笑,端起茶壶替自己满上一杯。“她是武成道的表妹,对武成道忠心耿耿。背后是苏家和宁国府。 我用计胁迫她与我合作,届时她劝说武成道在大都发难,通过元帝来掣肘武成乾。如此一来,武成乾每在虎威一日,其背后的的压力便会增大一分,也会更加依赖与我的合作。” “元武惯会内斗!你想到这等手段,的确也算可行。” “何止是可行!”司徒娴韵抬手捋顺耳旁秀发,旋即瞥了眼旁座的姜云裳。“此计分明是甚妙好吗? 不过,苏清澜毕竟是元武之人,你同样要多加防备,不可完全信任。” “这个自有分寸。”徐平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份盟约拍在了案台之上。“眼下,最关键的便是筹备粮草与军械,确保大军北上之后后勤补给能够跟上。 除此之外,武成乾许诺的粮草军械,还得想办法弄进关内才是……” “哼!他倒是会耍手段!”司徒娴韵脸色突然一变,语气也冷了几分。“你打算如何?” “暂时没想好………”说着,徐平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目光望向北方,眼中闪烁着满满的野心与坚定。“无论如何,虎威一战必须要拿下…….” 见他起身,两女对视一眼也相继起身。 虎威关,这座横亘在大梁内境与外境之间的雄关,即将成为多人逐鹿天下的跳板。 拿下虎威,剿灭顾应痕与吴青峰,徐平便能占据整个大梁江山。待与大周结盟,甚至能和元武分庭抗礼,进而问鼎天下…….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平静了。”徐平缓缓闭目,语气中虽已带着几分感慨,更多的却还是期待。 姜云裳与司徒娴韵走到其身边,三人并肩而立,目光一同望向北方。 夜色渐浓,奉天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在三人身上,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天下的争斗即将来临。 ………………………………….. (二合一大章) 第1749章 …… 奉天城的初冬早已浸骨,北风卷着枯叶掠过城头,将城外大营的“徐”字帅旗吹得猎猎作响。 猩红镶边的旗面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城外十五里的中军大营连绵数不绝,座座黑色营帐如群峰列阵。 辕门处,鹿角、拒马整齐排列,巡逻的兵卒身着玄色战甲,腰悬利刃,步伐沉稳,目光扫视四方,连风吹草动都尽入耳目。 营内各处秩序井然,铁匠坊炉火熊熊,叮当的打铁声昼夜不绝,大量工匠正日以继夜的修缮兵器、打造甲胄。粮草场里,数不清的辅卒将糙米、粟米分装成粮袋,码放整齐。 操练场上,万余兵甲分成若干方阵,呐喊声震天动地,长枪如林、刀光如雪,透着一股沉凝的杀气。 转眼过去数月,这些时日,徐平每天都在营中备战,显然已做好了随时北上的准备。 他身着白锦云翎甲,肩披猩红披风,腰悬碧城刀,站在中军帐内的巨大舆图前。 舆图足有丈余见方,其上用细密丝线标注着虎威周边的所有山川、河流与城池,朱砂笔更是将兵力部署与行军路线勾勒得密密麻麻。 “按约定,慕容烈和吴青峰当已交战。几十万人厮杀,拼的是粮草、是耐力、是调度,绝非一朝一夕能分胜负。”说着,徐平抬手敲了敲舆图。“传令下去,让前哨暗探每三日呈报一次虎威战况,重点查探慕容烈与顾应痕的粮草补给、兵力损耗!” 帐内两侧,李正我、杨定、裴擒虎等将领肃立待命。 “大将军宽心,今晨许阳便已飞书!” “军师可有说词?” 闻言,李正我拱手作揖。“回主公,从各郡县征调的民夫已足数入境,此次交战,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若依在下之见,咱们都得挥师北上。” “虎威战事不是半月一月的急战,吴青峰麾下有数万部众,与顾应痕成犄角之势,相互拱卫,势必会形成拉锯。”说罢,徐平掀起披风穿行而出。“军师所言在理,如此大规模调集粮草军需,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诸位,随本将校场验兵…….” 却如徐平所言,月初,慕容烈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直扑吴青峰所立的青石要塞。 石塞地处虎威东北部的咽喉要地,城防坚固严密,粮草储备充足,吴青峰麾下虽只驻扎了五万守军,却皆是身经百战之精锐,依托城池与地形周旋。 慕容烈起初想速战速决,每日派出数万大军轮番攻城。云梯密密麻麻架满城头,喊杀声更是震彻云霄。 奈何连日以来吴青峰防守滴水不漏,要塞本就地处隘口,人数优势难以展开,他白日凭借城高墙厚抵御进攻,夜间派小股部队袭扰元武军大营,或是阻截粮道、或是袭扰后方,让慕容烈麾下步营四处辗转,疲于奔命。 自打战起,一拖就是大半个月。 在每日的轮番进攻下,慕容烈大军伤亡已然接近两万,却始终无法引来顾应痕。 但随着时间增加,吴青峰的守军也伤亡超过数千人,粮草虽仍充足,但箭矢、军械等消耗品却日渐短缺。 因此,慕容烈改变策略,不再硬攻,而是派大军封锁隘口的所有小道,妄图彻底切断石寨与虎威的联系。 这一封锁,又是月余。 青石寨内的粮草虽还能支撑半年,但箭矢早已已消耗过半,伤兵也是越来越多,药草已然告急。 第1750章 迟迟未有支援,不少兵卒因长期守城而疲惫不堪,士气也是日渐低落。 吴青峰深谙兵法,自然知晓这般长久耗下去不是办法。未等寨内粮草耗尽,其营中军心便会率先垮掉。 正因如此,他多次组织兵力突破封锁,试图打通粮道。慕容烈自是早有防备,每次突袭梁军都付出巨大伤亡,却始终无法有所斩获。 消息传到虎威,顾应痕陷入了两难。 虎威是绝对核心,他手握十余万大军,本可坚守不出,但青石寨又是虎威东北之屏障。 若青石寨被攻破,慕容烈便可居高临下,将虎威上游水道完全掌控。 届时,虎威关内必然断水,再好的防线也可能彻底崩溃。 念及于此,顾应痕召集麾下将领商议了数日,最终还是决定分兵八万,由心腹大将赵乐驰援青石城。 他自然不会倾巢而出,也寄希望于赵乐能突破封锁,再与吴青峰合力击退慕容烈。 赵乐率领八万大军星夜兼程,直奔青石城寨。 对此,慕容烈自然知晓,两军在野狼谷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 顾应痕的援军虽有人数优势,但身处峡谷之中兵力无法展开,只能被动防御。 反观慕容烈,大军占据地形之利,不断从两侧山坡发起攻击。 双方激战五日五夜,谷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顾应痕援军伤亡超过两万,赵乐却始终无法突破谷口的封锁。 而青石寨内的吴青峰知晓援军被围,即便心急如焚,多次组织兵力出城突围,却都被慕容烈大军主力所击退,城中处境是愈发艰难。 与此同时,宇文吉率领十万大军南下,屯兵在虎威关外围,展开持续佯攻。 虽性格莽撞,他也是深知兵法。 …… 顾应痕分兵后,虎威关内的兵力依旧有数万之众。对此,宇文吉并未全力攻城,而是采取了“围而不攻、持续施压”之策。 其麾下大军每日分为三班,轮番袭扰虎威外城防线。 首班大军清晨出击,架起云梯、投石机,猛攻一阵,消耗守军体力。次班大军午后出击,重点攻打北门和西门,持续损耗守军箭矢、火油与檑木。末班大军夜间出击,用火箭、铜锣袭扰,让守军完全无法休整。 他不追求登城,更不奢望破城,只让顾应痕所部疲于奔命,始终处于高度紧张。 顾应痕坐镇虎威,手中虽有数万守军,可既要抵抗宇文吉的持续扰袭,又担心青石城寨之安危,可谓分身乏术。 更让他头疼的还是粮草补给。 分兵八万驰援青石城寨,让关内的粮草消耗陡然增加,而宇文吉的大军又时刻派轻骑在城外阻截粮道,导致青石寨的补给愈发困难。 此时的顾应痕,已然有些“坐不住”。元武与自己对峙了两年,如此大规模的分兵进攻次数并不多。攻不同于守,自己损耗大,元狗的损耗更大。无论军械粮草,还是各营兵卒,绝对远高于自己。 在他看来,武成乾真是疯了。 他要强破虎威显然不可能,否则也不会对峙了两年之久。如今这么搞,除了消耗彼此双方实力,他能得到啥?????? 援军被围、青石寨告急、虎威关受攻、粮草又短缺,为保存实力,顾应痕最终还是打算向朝廷要旨,让徐平率军驰援。 他自然没想过徐平能真心相助,只需替自己缓解压力,能减少兵卒与后勤损耗即可…… 第1751章 数日之后,信卒快马加鞭抵达奉天。 其人并未前往皇宫,而是找到了顾党核心成员之一的池国栋。 得知此讯,池国栋当即便召集了周显、孙振岳、赵秋山等顾党成员议事…… 密室中,池国栋面色颇有些凝重的将来信递给众人翻阅。“国公如今压力不小,虎威关粮草短缺,赵乐所部被困,青石城寨岌岌可危。” 周显接过求援信,快速浏览一遍,眉头亦是紧锁。“据哨子探得,徐平的大军已在紫萍集结完毕,雍城五万步卒、析津两万骑卒、岳州五万辅卒,加上他在奉天的本部兵马,足有十余万之众。” “哼!这还用探查吗?徐平那厮整日在城郊练兵,生怕咱们不知晓其意。”说罢,池国栋缓缓起身。“此贼粮草军械充足,但若由他北上驰援,恐怕是引狼入室。” “事到如今,还谈什么引狼入室?莫不是要国公爷与元狗拼个你死我活不成?”孙振岳抱拳出列,目光扫过众人。“只需他徐平率部协防便是,又不指望他能打退元狗,即便有再多的异心,在元狗如此攻势下,那也得精诚合作。” “既是如此……”犹豫片刻,池国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那明日……便由老夫去一趟徐平大营。” “善……” 顾党还在打着小算盘之际,紫萍城郊却是满满的肃杀之气。 镇南军大营连绵数十里,旌旗猎猎,鼓声震天,一派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 这是徐平大军集结之地,薛刚、薛毅、宁武、郭子韬等人已在此经营三月,早已将驻守各郡的兵力整合成了一支精锐之师。 薛毅身着银色战甲,手持长枪,率领从雍城调集的五万步卒演练“鱼鳞阵”。 他独自站在高台,目光四处扫视。“前锋稳住!中军推进!侧翼展开!” “杀!杀!杀!” “杀!杀!杀!” “弓身架稳,左脚前探、右脚后蹬,沉腰坠肩莫摇晃!左手托弓要平,右手勾弦贴腮,拉满!拉满!再满三分!” “收弓归位!弓弦松紧,箭囊补满!脱靶者,原地再练五十次拉满定势,弓不满者,不得入列!” “持枪肃立!杆贴右肩,枪尖朝上,目视前方,不准歪斜!出枪!前手稳把,后手推尾,枪尖指前,力贯枪梢! 都给本将精神点!不准晃悠!” “收枪!枪杆要直,枪尖点地,重心下沉!起枪突刺!左脚踏前,腰身发力,枪要直、劲要猛,刺毕即收!” “列阵,盾者,盾墙竖起,首尾相接,不留缝隙!长矛贯缝,间距三尺!缓步推进!听鼓点行事,一步一停,盾不离身,矛不脱势!谁敢乱了阵型,老子军法处置!” “杀!杀!杀!杀!杀!” 一众兵卒齐声应和,步伐整齐划一,盾牌如墙,长枪如林,整个阵型如同一条游动的大鱼,攻防兼备。 薛刚则在营中来回巡视,不时纠正着麾下兵卒的动作。俩人练兵三月,已然将军中士气拉升到了极致。 另一头,城南草原之上,宁武的两万骑卒也在操练着奔袭和迂回。 众骑卒身着轻甲,手持改良后的复合弓,策马疾驰,马蹄踏起漫天尘土。 宁武手持马鞭,猛夹马腹。“加速!保持间距!注意侧翼警戒!” 他时而让兵卒分成两队,展开迂回包抄。时而让其集中兵力,发起冲锋。时而让他们骤停射击,再快速撤离。时而让众人飞马弯弓,移动瞄靶。 大营内,李庆站在草场旁,手持账册,仔细核对每一批即将转运的粮草。 他已将各地调运的九十七万石糙米、六十四万石粟米、二十八万石麦粉,与紫萍本地储备的粮草整合完毕。 按“每日消耗定量”分装成若干包裹,每个都都详细标注着数量、运输地与优先级。 “北上千里,路线漫长,还需做好防雨防防霉。”说着,李庆转身看向粮造官。“除此之外,伤药、火油、绳索也要足额准备,不得有任何短缺。” “大人放心!卑职都已办妥。” “李大人,点数吧!” 听见有人吆喝,李庆当即转身看去。 只见许阳带着宋明远将督造好的军械已尽数送达此处。 数千副崭新的玄铁轻甲、一万张改良后的复合弓、三十万支箭矢、二百架强弩,源源不断的送入营中。 见此情形,李庆赶忙迎了上去。“许将军办事果然实在,我这就派人录册…….” ”呵呵呵!此战,我镇南军定要将顾应痕杀得抱头鼠窜!”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啊!” 说罢,俩人对视一眼,并肩朝着军械库走去。 翌日,奉天城郊大营内。 徐平端坐高台,裴擒虎站立身旁,杨定则带着玄甲卫四处穿行。 “启禀大将军!营外有人求见!”突然,不远处一亲卫快步跑来。 “哦?他们动作倒是快嘛?这就商议出了结果!”说罢,徐平嘴角上扬。“来者何人?“ “回大将军!来者左相池国栋!” “呵呵呵!想必今日之后,咱们就要从诸侯纷争,正式转向逐鹿天下了!!!” 第1752章 …… 朔风卷着寒意穿梭于营帐之间,“徐”字帅旗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猎猎作响,猩红镶边的旗面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肃杀。 池国栋跟随引路的门卒穿行而过,环顾校场四周,镇南军兵卒的操练之声震天动地,长枪如林、巨盾重叠,呐喊声此起彼伏,气势直冲云霄。 片刻之后,门卒步履匆匆的领着人从辕门而来,跑到帐外单膝跪地。“启禀大将军!相国大人求见!” 闻言,帐外站立的两名亲卫掀开帘子,朝着对方微微抬手。“大将军有请!” “……”哼!这厮还真是好大的派头!腹诽几句,池国栋掸了掸衣袍,挺直身子步入其内。 他一身藏青色朝服,头戴乌纱,双眼睛透着精明,随意打量着里面的环境。 中军大帐内,陈设简洁却不失威严。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案几,上面铺着细密的毡毯,案几一侧的舆图依旧摊开着,朱砂标注的行军路线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徐平端坐于正位之上,臀下是玄铁铸就的帅椅,椅身雕刻着狰狞的兽纹,与他身上白锦云翎甲上的云纹相得益彰。肩披的猩红披风垂落至地,随着掀开门帘时吹入的秋风微微摆动,腰间碧城刀的刀柄泛着温润的玉光,却难掩其下的锋芒。 裴擒虎一身玄黑战甲,虎目圆睁,直直伫立在徐平身旁,浑身散发着凛冽的煞气。 “咳!咳咳!”池国栋微微眯眼,旋即拱了拱手。“不请自来,还望大将军莫怪。” “征南大将军徐平,见过左相。”徐平端坐不动,只是微微抬手示意,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暗藏之意。“有事说事,本将军务繁忙。” 听闻此言,池国栋心中暗自不悦,却也不敢发作。他拱手作揖,脸上挤出几分笑容。“大将军日理万机,自是劳心费神。老夫今日匆忙前来,乃为国事,呵呵呵!” “国事?” “自然!事关虎威,还望大将军……” “左相请坐。”话未说完,徐平随意指了指案几对面的座位,始终埋头翻看兵书,甚至连头都没抬。“虎威关之事,本将军略有耳闻。 镇国公手握十余万大军,镇守雄关已是两年有余。元武屡攻不下,想必此次也只是小打小闹,何需劳动相国大人亲自前来。” “……”你妈的……池国栋掀开衣袍坐下,端起侍从递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大将军有所不知,此次元武军来势汹汹,慕容烈率领二十万大军围攻青石要塞,宇文吉又带十万兵马佯攻虎威关,顾国公已分兵八万驰援青石,如今援军被困野狼谷,青石要塞岌岌可危,虎威关内也是粮草短缺,处境艰难啊!” “是吗?”徐平放下兵书,微微抬眼,目光中透着几分审视。“徐某远在奉天,前线之事叶是有心无力。” 听闻此言,池国栋放下茶杯,语气也凝重了几分。“倘若虎威关有失,元武大军便可长驱直入,我大梁的半壁江山将不复存在。 大将军手握重兵,镇守岳州,乃是朝廷倚仗之柱石。如今国难当头,还望大将军能率军北上,驰援虎威,解燃眉之急。” 徐平微微挑眉,脸上不仅刻意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手指还一直敲击着案几。 “笃笃笃”的声响接连不断,在寂静的大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池国栋正欲开口,徐平却已出声。“左相此言差矣啊。”沉吟片刻,他继续说道:“本将军麾下兵马虽多,但大多是刚从岳州各郡调集紫萍,尚未整训完毕,战斗力堪忧。 第1753章 而且岳州乃是梁东之重地,若是本将率军北上,析津和雍城兵力空虚,一旦有南安贼子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池国栋眉头一皱。你他娘都调兵了,扯这个?那你调个鸡毛的兵?心中虽是这般想,他却依旧满脸堆笑。“大将军多虑了,苏北石折了数十万兵马,南安哪还敢造次。再加上地方守军,即便有状况,也足以应对。 至于兵马整训之事,如今军情紧急,镇南军更是精锐之师,又怎会战力堪忧……” “呵!左相说得轻巧。”徐平脸上露出几分不悦,语气也加重了几分。“这是打仗,可不是小娃娃嘻闹。 慕容烈是何等人物?军神榜首!本将麾下兵卒皆是血肉之躯,未曾操练便率军北上,岂不是白白送死? 再者说,镇国公与元武对峙两年,想必早已有了应对之策。或许此番只是故意示弱,想要诱敌强攻,本将若贸然出兵,反倒坏了他的大计。” 哼!不就是想要好处吗?世人皆言徐平这厮能言善辩,这何止是巧舌如簧,分明就是贪得无厌…… 念及于此,池国栋心中暗骂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即便知晓对方野心勃勃,此时又正是拿捏顾党软肋的时机,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就答应出兵。“大将军,虎威关的局势绝非儿戏,更非国公爷故意示弱。 如今青石城塞箭矢告急,伤兵满营,援军被困,若再无支援,会有城破之险。 一旦青石城塞失守,虎威上游水道为元武所掌控,断水后虎威也难以久战。届时,元武兵临城下,奉天又能安稳几日?”话到此处,他看着徐平挤出一脸谄媚。“大将军乃是我朝栋梁之才,胸怀天下,岂能因一时之虑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只要大将军愿意率部北上,朝廷必定不会亏待于你。老夫可以保证,事后满朝文武必定向陛下举荐,为大将军加官进爵,享那太子太保之耀。” 听闻此言,徐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加官进爵?老子要的,幼帝敢不给?狗狐狸还想把饼画老子身上…….“左相说笑了,本将军岂是贪图富贵之人? 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本将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再者说,大军北上,粮草、军械、军饷缺一不可。如今岳州府库空虚,本将麾下这十余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更是天文数字。 若没有充足补给,就算本将愿意出兵,将士们也未必肯卖命啊!相国大人以为呢?” …… 终究还是开口了……池国栋心中一凛。他早已知晓徐平在紫萍集结兵马,粮草军械也已筹备妥当,如今这般说辞,实属可恶。 “大将军言之有理,只不过粮草之事,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话到此处,池国栋抬手作揖沉声道。“老夫此次前来,便是代表朝廷向大将军承诺,只要大将军愿意率军北上,朝廷愿意提供十万石粮草、五万两白银作为军需补给。” “啧啧!十万石粮草?五万两白银?”徐平故作惊讶,很快又摇了摇头。“左相未免也太不把徐某当自己人了!十万石粮草够谁吃的?再来十万,不,是每营十万!” 你妈了个*****!此话一出,池国栋差点没当场气死。“每营十万,你喂猪呢?” “这话说的!相国大人注意修养!”徐平拿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旋即浅饮一口。“北上虎威千里路遥。 十万石粮草顶多支撑个把月,五万两白银更是杯水车薪。将士们抛家舍业,不惜奔赴沙场,若连基本军需都无法保障,本将如何能让他们安心作战? 第1754章 明人不说暗话。本将知道国公爷如今处境艰难,否则也不会让左相亲自前来求援。 但本将出兵,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战败,不仅损兵折将,还可能落得个失守岳州的罪名。 所以,粮草必须给足,否则,本将实在难以说服麾下将士啊!大人以为呢?” 池国栋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虽暗骂徐平贪婪,但形势比人强,他也头疼。“那大将军想要多少?老夫是带着诚意而来,大将军开口还是考虑清楚些好……” “粮草五十万石,白银三十万两,除此之外,相国府在清都有三座铁矿,需分出一座暂时交由本将打理,作为军械补给之来源。”徐平自然是狮子大开口,语气却又不容置疑。“但行如此,本将才能确保大军北上粮草充足、军械精良。将士们也能安心作战,抵御元武不是!” “你……”池国栋气得嘴角抽扯,却又不敢当场发作。“大将军未免太过贪心些了!二十万石粮草、十万两白银,老夫可以向朝廷申报,但铁矿绝无可能!”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作罢。”说着,徐平站起身来,语气也骤然冷淡。“左相请回,本将还要督练兵马,就不奉陪了。” “徐平!”池国栋怒从心起,当即也站起身来。“你不要太过分!你如今大军已在紫萍集结完毕,粮草军械也已筹备妥当,你分明就是想去捞好处,有必要藏着掖着吗? 世人逐利,老夫可以理解。但你如此贪得无厌,就不怕适得其反? 好好好!你若不去,那便守着岳州,可千万不要按耐不住!” 听闻此言,徐平脸上的神色不变,反而露出一抹笑容。“左相既然都明说了,那便是再好不过! 本将的确想去,但也可以不去!慕容烈可不是苏北石,此去风险之高,即便徐某也是难以估量!索要好处不奇怪吧? 亦或是说,等顾应痕的兵马消耗过大,本将再率部前往,是否也未尝不可?”言罢,他缓走到对方面前,目光直直盯着其目。“顾党想要本将出兵解围,得以最大程度保存实力,就得拿出足够诚意。 粮草三十万石,白银十五万两,这已经是本将的底线。至于铁矿,若是左相不愿,那便用其他东西来换。 比如尔等在陵、成两州的盐场,或是将宁州的税赋交由本将征收三年。总之,有可能亏本的买卖,徐某不做!” “你……”池国栋沉默了,他自然知道徐平所言非虚。如今虎威压力极大,损耗的都是顾应痕的精锐兵马,长此以往,最终获利的依旧是徐平。 既是如此,盐场虽也是重要财源,但相比铁矿,损失的确要小不少。 沉吟片刻,他最终咬牙点头。“好!老夫答应你!粮草三十万石,白银十五万两,陵成二州盐场暂时交由你打理,直至虎威关战事了解为止。 但你必须承诺月内率军北上,倘若有任何延误,那便一切作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钱到位,粮到位,本将自然不会耽误。”徐平微微一笑,抬手摊开白纸。“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左相便与本将军立字为据吧!” “哼!”池国栋倒也是爽快之人,当即与徐平立下盟约。“吃人的本事,徐将军倒也没少跟司徒府学…….” “彼此彼此!多谢夸奖!” 双方签字画押,各执一份。 看着手中的盟约,徐平心中满意至极。 呵!此次不仅能名正言顺的率军北上,还能从顾党手中捞取如此多的好处,可谓是一箭双雕,武成乾的确是有点东西!“左相放心,只要粮草和白银在送达城郊大营,本将必定率军启程,驰援虎威。” 收起盟约,池国栋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也罢!老夫这就回去筹备,五日之内,粮草必到。 至于白银,待你兵发之日,自然会送到你府上。”说罢,他不再多言,带着侍从转身离开了中军大帐。 看着池国栋离去的背影,就连裴擒虎都忍不住开口。“大哥,我看这老小子语气不善!要不要阿虎去教训教训?” “你被人坑了那么大个坑,你语气能和善才有鬼了!”说话间,徐平眼中闪烁着野心和得意的光芒。“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咱们早已和武成乾暗中勾连,无论如何都会北上! 呵呵!等咱拿下虎威关,剿灭顾应痕和吴青峰,整个大梁都是咱们的。到时候,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大哥放心!有阿虎在,必保大哥无忧!” 看着裴擒虎目光炯炯,徐平颇有些心暖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镇南军中,乃至于整个六国天下,能让自己毫无保留信任的,除了老爷子和小姨,也就是阿虎了。 这种无条件信任,连司徒娴韵都不行。 第1755章 …… “虎子,等咱拿下顾应痕,大哥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整个大梁境内的女人,任凭你随意挑选!”说罢,徐平转身回到案几前,目光重新落在舆图之上。“传本将令,即刻召集杨定、郭子韬、宁武、李正我等前来中军大帐议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众将陆续赶到,中军大帐内顿时气氛凝重。 李正我为首,杨定和裴擒虎分立徐平的两侧。郭子韬、许阳、宁武、张老四等人皆身着战甲,肃立在沙盘一周。 “诸位,方才左相池国栋前来,代表顾党向咱们求援,希望咱们率军北上,尽快驰援虎威。”徐平开门见山,将与池国栋的约定简要告知了众将。“本将已经答应了他,待其粮草送到城郊,咱们便率军启程。” “大将军威武!镇南军威武!”张老四率先开口,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北上杀敌!” “就是就是!自打拿下岳州,咱们可是整日都在练兵,也该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厉害了!” “大将军英明!” “顾贼不过冢中白骨,待吾将之生擒!” 众将纷纷附和,眼中都满是战意。 “诸位!此番,吴青峰所损耗的是朝廷兵马和姜尚武的残部,顾应痕的实力并未有过多削弱,不可大意,更不可小觑!”说着,李正我拾起木杆在沙盘上的虎威处画上个圈。“正所谓骄兵必败,咱们不弱,但他也不弱。 此战当以保存实力为主,开关后,尽可能消耗元武和顾应痕的兵马。非到万不得已,更要避免与慕容烈正面碰撞。” “军师言之有理!大家稍安勿躁。”徐平摆了摆手,快步走到沙盘前。“此次北上,看似是开关放元狗入境,实则是咱们逐鹿天下的关键一步。 虎威关地势险要,是大梁内境与外境的咽喉要道,拿下虎威关,奉天才能占据主动,进可攻退可守。 倘若拿不下,一旦为元武所掌,即便咱们除掉顾应痕,头顶夜随时悬着一柄利剑。只要时机成熟,元武必定长驱直入,兵锋所向,直指奉天。到那时,一切都是泡影! 此战不容有失,诸位切记!”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听闻此言,众将面面相觑,旋即齐声高喊。 “北有虎威,东有飞云,此乃大梁万里江山之根基所在。如今这二者,咱们已取其一。 待拿下虎威,除掉顾贼,便是尔等封侯拜相之日!更是咱们逐鹿天下之基!”言罢,徐平骤然拔出佩刀。“军师!” “主公请言!” “嘶……呼……”徐平深吸口气,旋即将手中佩刀重插木案。“你即刻前往紫萍大营,负责统筹调度,确保粮草、军械、兵马都能在十日内准备就绪。 待本将回奉天城内处理完一些琐事,即刻前往紫萍与你汇合,率领大军挥师北上。” “主公放心!”李正我拱手应道,朝着众将微微点头便离开了帅帐。 “郭子韬、张士杰、许阳!” ”末将在!” “你等各自回营,督促本部将士做好万全准备。军械、粮草、整理行装,不得有丝毫懈怠。此次北上,路途遥远,战事凶险,务必要铭记于心!” “末将遵令!”众将领齐声应道,声音洪亮无比。” “散了吧!”徐平摆了摆手,目光颇有些凝重。“记住,军令如山,无论谁,若有违抗,军法处置!”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言罢,众将领纷纷抱拳告退,大帐内只剩下徐平、杨定和裴擒虎三人。“你二人先随我回府。”徐平捏了捏鼻尖,当即沉声言道。“咱们北上之前,还有件要事情要办………” 第1756章 三人换上常服,带着几名亲卫,悄然离开大营,朝着奉天城内的征南大将军府而去。 此时的奉天城,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看似繁华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顾党与徐平互斗,元武虎视眈眈,让这座京城充满变数。 回到大将军府,徐平径直前往后院书房。 刚踏入书房,便看到姜云裳正坐在窗边看书,一身素雅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与平日里的清冷孤傲截然不同。 “咳!咳咳!” 听到咳嗽声,姜云裳本能抬头。看到是徐平来此,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哟!大将军今儿个怎么有空回来?” “即将北上,处理掉一些隐患。”徐平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刚从池国栋那里搞了三十万石粮草,十五万两白银,还有几处盐场,顾党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听闻此言,姜云裳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徐平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这不是你惯用的套路吗,臭显摆啥! 虎威战事凶险,武成乾和慕容烈都不是易与之辈,你自个多加提防,切勿阴沟翻船。” “这个为夫自然知晓。”徐平点了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此次找你,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 “放!” “我率军北上之后,奉天城必定空虚,尤其是季书同,此人手握岩台大营,他不死,我是万万不敢离京。我的意思,你可明白?”徐平心平气和的说出这番话,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姜云裳闻言,眉头微微一蹙。“怎么又是季书同?说我对付不了他,你诚心找茬是吧?” “愚蠢!杀人最好的办法不是硬拼,而是开会。”说话间,徐平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我要你无论用什么办法,将季书同约出来。只要他肯来大将军府,或是任何一处咱们指定的地点,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保证他有来无回。” “开会?” “就是设局!” 闻言,姜云裳依旧有些犹豫。“季书同生性多疑,他虽表示投靠我,却并不信任。如今我身在你府中,他未必会来,更未必会单独前来。” …… “你是先帝的亲妹,他可是你皇兄的太子伴读,更是儿时玩伴,你这长公主的身份就不能当作筹码好好利用吗?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想!”说罢,徐平看着姜云裳,语气一沉。“你可以找一个理由,比如说是有先帝之物或是先帝文书要交给他,或是有关于我的重要情报要告知他,亦或是要谋划如何除掉我!他一定会万分感兴趣! 总之,一定要让他相信,此次见面对他极为重要。只要他肯来,我便有办法让他走不出咱们设下的埋伏。” 见姜云裳不接话,徐平微微摇头。“不要想些不着边际之事!我会召薛刚、薛毅来奉天一趟,还有裴擒虎和杨定,任凭季书同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必死无疑………” 入冬后,奉天城的暮色来得快,夕阳将大将军府的飞檐染成金红,落在后院书房的窗棂上,投下凌乱的光影。 姜云裳指尖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却未落在字句之间,徐平的话语如同冰投入水,在其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若是彻底站队季书同,与之联合下,有着长公主的身份,还有着十余万岩台大营精锐。 第1757章 若是当真除掉季书同,徐平离京,这十余万精锐必然被打散,最终为各方势力所吞食。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姜云裳想要真正意义上想要的。 站队季书同,意味着与徐平正面翻脸。虎威之战尚未结束,奉天也将掀起数十万兵马的大战。这一战的结果无论如何,最终都将便宜了顾应痕……. 若是除掉了季书同,自己往后就完全失去了制衡徐平的可能,最终结果或是死,或是成为对方摄政的傀儡…….. 见姜云裳低头垂首,迟迟不接话,徐平伸手托起对方的下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些人,有些事,你还是别算计得太多。 我曾说过,只要你我合作,我会尽可能扶持你成为六国天下的首位女帝。即便你认为那是傀儡,也好过姜氏血流成河。 你立位,我摄政,咱夫妻同心不好吗?我会信守承诺,保留你姜氏血脉,绝对不会斩尽杀绝。” “徐平啊徐平,你的话有可信度吗?”姜云裳突然抬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我姜氏与顾应痕有着血海深仇,我虽不会投靠于他。但你嘛,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一旦真让你摄政,无非是日后寻个合适的契机让我禅位罢了。亦或是诞下子嗣后将我暗中除掉,再以子掌政,而后篡位。 呵呵!真要说起来,你与顾贼有区别,但不多。” 听闻此言,徐平眉毛微挑,竟是好半天也没接上话来。 姜云裳的政治洞察力很敏锐,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她与司徒娴韵不同,俩人的政治嗅觉有明显差异,这是长公主与世家长女生长环境带来的区别。 即便自己得心思被挑破,徐平的脸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联合季书同,等我与顾应痕斗个你死我活,你再出来收拾残局,这是最优的选择! 只可惜…..”话到此处,他伸头凑到了对方到耳根旁。“徐某不会给你这样对机会! 北上之前,倘若季书同还在,我不但会除掉你,还会联合顾应痕先将岩台大营拔除。而后再与他一较高下,免得被人摘了桃子。 这样的提议,我相信他会欣然接受! 所以我亲爱的夫人,你压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好吗!老老实实做我的女人,岂不美哉!” ”你…….” 话未说完,徐平突然欺身上前,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会对自己的女人下手。当然了,顾秋蝉肯定要除外!亡夫带娃,这样的女人徐某是如何都搞不定的!” “你想我怎么做……”沉默许久,姜云裳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 “季书同与先帝自幼一同长大,又做了多年太子伴读,对先帝的一言一物最为看重。”徐平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飘落的银杏叶,语气非常笃定。“你只需派人递话,说先帝临终前曾留过一封密诏,关乎幼帝继位后的安排,以及除掉顾应痕的后手! 只要你以先帝亲妹帝身份相邀,他必定会动心。” 听闻此言,姜云裳微微抬头,清冷的眸子里闪过几分迟疑。“密诏之事太过重大,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现在提。季书同生性多疑,未必会信。” “早不提是因为时机未到!如今元武前线出兵,与顾应痕打得天昏地暗,正是除掉他的机会!这样说,不就行了……”言罢,徐平掸了掸衣袍重新坐回原位。“至于信与不信,不在说辞真假,而在于他内心的执念。 季书同手握岩台大营十余万精锐,迟迟按兵不动,无非就是等着我与顾贼相斗。而这封“密诏”,便是给他一个实现抱负的诱饵。 你只需略微暗示于他,就说这密诏能助你二人摆脱桎梏,甚至还有机会肃清贼寇。他即便心存疑虑,也会冒险前来一探究竟。” 见姜云裳依旧还在思索,徐平继续开口补充道。“你是先帝的亲妹,这层身份便是最容易敲开信任的门砖。他即便不信旁人,总不会连你这个先帝的亲妹妹都不信,毕竟你委身于我也只是权宜之计! 再者,你虽身在我府,但本就与我有诸多的矛盾不是吗?这个大梁朝内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现如今,你以联合他除我为幌子,自然能打消他的戒心。在其眼中,你与他有着共同的敌人,自然不会加害于他。” “徐平啊徐平,你还真是机关算尽……”姜云裳沉默片刻,终究是站起身来。“何时动手?” “七日后便是十五,月明星稀,正是行事的好时机。”说罢,徐平嘴角微微扬起。“我会让人在府中西侧的静心苑布置妥当。 那里偏僻而幽静,四周都是竹林,便于埋伏。你约他亥时三刻在静心苑相见,就说密诏事关重大,需避人耳目,且我已前往紫萍,并不在奉天。 待明晨,我会大张旗鼓的从南门出城,并且一路往南而走。” 第1758章 …… 各位读者好,枌榆草木长自去年四月在番茄连载已经一年半过去,作者在此感谢每位读者的喜爱与陪伴! 本书总计十一卷,分别为:潜龙出渊、双龙探海、三龙戏珠、龙游浅滩、龙战于野、狂龙翔天、铁锁囚龙、猛龙出闸、龙腾四海、五龙归一、尾序。 时至今日,第三卷三龙戏珠即将结束。而本书也将告一段落,暂时与诸位读者拜别。 关于本书后续几卷,因为其中第四卷、第五卷、第六卷前中,并无太多徐平的剧情,故而只能前三卷作为一个大篇章,中三卷为另一个大篇章,后四卷加尾序为最终篇章。 也正因如此,作者决定暂时完结,后续可能会以徐沧和纪凌的视角开设中篇,也可能会先写别的书,具体时间待定。 对于喜欢徐平和本书的读者们,作者在此深表歉意!或许本书更适合以三部曲来观看。 对于后续剧情,作者可以在此做些剧透。 首先是中篇的主体核心: 在东卢大军抵达亭山后,徐沧北伐之战将正式开启。 中篇,主要涉及人物为纪凌、徐沧、司徒文、韩忠、纪廉、纪安、张启圣、安凝霜、白玉茹、司徒孝怜、司徒孝呈、苏念娇、耶律武阳、耶律洪阳、元帝、武成乾、莫无涯、杨文忠、安施信、薛维民、沈黎、布信、韩布、七绝(白玉书、郑合德、张孝华、齐振)等等,而上述这些人大多也会在中篇陆续下线。 在中篇内,徐平的剧情占比大约为百分之二十,主要剧情是铲除顾应痕,篡夺大梁后自立为王,并与大周结盟。 而中篇主要剧情为,徐沧北伐,并在纪贤与北蛮暗通下身陷重围,又遇东卢背刺,导致镇北军损失惨重。 在徐沧被困漠青草原,并以一己之力独战两国时,纪凌雷霆震怒,调集戍边司剩余兵力,联合徐州营、京卫司、五军司以及原贺州营御驾亲征。 北伐一战,徐沧因东卢背刺腹背受敌,力竭而亡于亭山。同期,纪廉调集镇东军未经纪凌下旨便与东卢彻底宣战。并一举攻破越州与汉州,但最终因粮草不济,战线过长、孤军深入,导致大败而归。 而纪凌北上后,整合镇北军残部再度向征伐北蛮,并在骥州大败耶律武阳。随后,他分兵漠青与赫州,韩布东临、纪凌全歼杨文忠和安施信。 此战持续两年之久,战后,周军全数屯兵东临,并于第三年秋,纪凌亲率韩布、李孝师、司徒孝呈、许定山、郭正军、卢承远等将攻打圣天城。 耶律洪阳自知不敌,迁都琴川,后联合元武与纪凌在北州平原展开旷世一战。 此战,纪凌大败金元联军,北蛮精锐近乎尽丧,领土损失过半。大周同样损兵折将,包括司徒孝呈在内,许定山、卢承远等人相继阵亡。 正面突破后,就在纪凌准备攻打琴川,兵锋所向,已距新都不足百里时毒发,最终含恨而终,殒命它乡。 就在纪凌病故后,西线韩忠、朝内司徒文也相继病故,大周不得已退兵赫州,并由韩布驻守圣天。 纪贤继位后,徐平回京吊丧,强行要求开棺验尸,最终确定隆圣帝是因中毒身亡。 此后,大周陷入内乱,而纪贤也因毒杀隆圣帝之事泄露,孙国安与纪武率兵讨伐,纪安和纪廉也相继起兵。 至此,大周彻底分崩离析。 也就在大周陷入内斗时,武成乾因诛杀武成道,彻底与元帝撕破脸,并于平州起兵,以宇文氏为由,清君侧。 同期,徐平在查出纪贤毒害隆圣帝后,借学宫之名,以小九为大旗,由宇文萧挂帅、薛刚、薛毅为左右将、林聿伯为军师,从玉螭起兵讨伐纪贤,并与纪月华冰释前嫌。 至此,北蛮与大周名存实亡,元武陷入大范围内战,东卢也因杨文忠和安施信兵败,彻底消停。 这便是中篇的大致剧情,作者在此也算是剧透了。 中篇包含了前一辈大量的爱恨情仇,譬如徐沧和白玉茹、苏念娇、司徒孝怜、安凝霜。譬如隆圣帝的暮龙之威、兄弟之情、以及最终病故它乡的落寞和遗憾。还包括司徒文、韩忠等人的相继病故,以及徐平和姜云裳的勾心斗角。 大江东去,故人凋零,多少英雄豪杰抱憾终身,多少红颜知己对烛垂泪。 写不尽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笔墨间留下的,更多还是叹息……. 今日停更,感谢各位读者的陪伴,本书第一大篇即将完结。后续,中篇何时开书,暂时待定,再次感谢! 第1759章 …… 听闻此言,姜云裳皱紧眉头拢了拢素雅的衣裙,脸色说不出有多难看。“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徐平转身朝着裴擒虎与杨定招了招手。“杨定。” “末将在!” “你派人盯着姜云裳,要挑身手好的!” “诺!” 待人走后,徐平深吸口气。“阿虎,你随我去静心苑看看。” “诺!” 静心苑位于大将军府西侧,远离主院,平日里鲜有人至。 苑内种植着大片竹林,风吹过竹叶带来沙沙作响,倒是能掩盖些许动静。苑中央有座小巧亭台,其下是方池塘,周围已经打霜,覆盖着一层薄冰。 徐平步入其内,目光扫过四周。“只要季书同来,他就走不出此处…… 阿虎!” “老大!” “你亲率五十玄甲,埋伏在竹林东侧,待季书同入亭,暗中封锁东侧所有出口,不得放走一人。” “老大放心!“ “一会你去告诉杨定,让他带二百玄甲埋伏在亭台后方的假山之内。 季书同必会带护卫前来,届时要他最快速解决其随行亲卫。” “放心吧大哥!”裴擒虎咧嘴一笑,眼中闪过嗜战之色。“只要这厮敢来,咱保准叫他命丧于此!“ “没那么简单!八境后期,他玩了命想走的话,很难诛杀!”话到此处,徐平手托下巴微微眯眼。“他与薛刚同为八境后期,薛刚虽一人拿不下他,但有你和薛毅,他想走,也没那么容易……”说罢,他微微抬手。“来人!” 闻言,亲卫快步上前。“大将军!” “可惜英月娥在玉螭……你让宋婉柔在亭台内安排些精明的女婢,扮成伺候茶水之人,不要有修为傍身,免得对方察觉。 亭柱上已暗设机关,一旦动手,让婢女搬动机关,落下铁网将他困在亭中。” “诺!” “此外,”似乎依旧觉得不妥,徐平又将目光扫视一圈。“派人在静心苑外多安排几名心腹,就扮作巡逻家丁,密切关注外围动静,防止有人暗中窥探。” “卑职明白!这就去办!”说罢,亲卫拱手抱拳,旋即转身离去。 “阿虎……季书同乃岩台大营主将,修为高绝,且心思缜密。七日之后,务必谨慎,一旦你们失手,后果将不堪设想。”徐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中罕见的流露出几分慎重。 听闻此言,裴擒虎面带不解,却也没有多问。 许是瞧出对方心中疑问,徐平不由的抬头望月。“他一旦逃出,便会知晓姜云裳已经彻底倒向为兄。非但如此,他这十余万精锐还会在咱们北上之际下手,不光奉天,甚至有可能对岳州也发起进攻。 到那时,咱们深处虎威,失去根基,还断了和玉螭的联系,将会成为孤军。而孤军,则必败…….” “所以若是被那厮逃出,咱们就去不了虎威了是吗?”裴擒虎微微歪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似乎又没完全明白! 听闻此言,徐平放声一笑。“就连你都会思考战局了!有长进!”话到这,他的语气陡然一转。“所以万万不能有失,否则咱们便无法北上,还会在奉天与之彻底开战……..” 翌日,天刚破晓,奉天城的朱雀大街便已人声鼎沸。 大将军外,徐平自正门而出,鎏金兽首的旌旗在晨光中猎猎作响,几百玄甲卫兵队列整齐,步伐铿锵震得青石板路嗡嗡作响。 徐平一身银白战甲,腰悬佩刀,骑在踏云骓上,面容平静而从容。 一路上,他目光随意扫过人群,未在任何一处停留,浩浩荡荡的出了南城城门,大队人马朝着紫坪方向而去……. 第1760章 待到城内暮色四合,季书同府邸的偏院书房之内,一道黑影悄然潜入。 来人正是姜云裳的贴身侍卫,手中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长公主有要事相商,特命属下连夜送来。” 这人季书同识得,他当即屏退左右,接过密信,指尖抚过封口处独特的云纹印记,正是他与宣帝幼时定下,从未外泄。 拆开密信,姜云裳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言辞简练却意涵深远,约他七日后前往征南大将军府一聚,共商扳倒顾应痕与徐平之大计。 见信中所写,季书同阅罢,眉头微蹙,随即起身。“来人!” “大统领!” “即刻召集府上所有幕僚来书房议事。” “诺!” 二更时分,书房内烛火通明。 季书同将密信传阅一圈,座下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一名唤陈开的老者率先开口。“启禀大统领,此事不妥!长公主虽身份尊贵,且与大人有旧,但她如今身处徐平府中,徐平此人城府极深,谁能保证这不是一场杀局?” “统领,陈老所言极是啊!”幕僚李文开口附和道:“顾应痕权势滔天,徐平同样如此。 长公主委身徐府久矣,是否留有初心,如今尚未可知。更何况,见面地为何选在征南大将军府?那本是徐平的地盘,即便徐平今日离开奉天,府中也必定仍有重兵把守,万一有埋伏,我等插翅难飞!” “正是如此!长公主虽是先帝亲妹,但她毕竟是个女子,谁知道是否还记得先帝遗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劝阻之意。 有人提议派心腹代为赴约,有人建议婉言回绝,更有人怀疑如今的姜云裳早已与徐平狼狈为奸,否则又怎会设计扳倒顾秋蝉。 整个书房内,反对之声几乎一边倒。 季书同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待众人声浪渐息,才缓缓开口。“诸位的顾虑,本统领又岂能不知?倘若真有埋伏,长公主更不会将见面之处选在将军府。若不去,岂不是适得其反吗? 再者说,姜云裳乃先帝亲妹,我与她、宣帝自幼一同在宫中长大,其人之品性,本统领比谁都清楚!她绝不可能背弃其兄长。”话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其人委身徐府,不过是权宜之计。 徐平手握兵权,与顾应痕早晚一战。长公主借徐府庇护,正是为了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反顾之时机。” …… “大统领……” 陈开话未说完,季书同却摆了摆手。“徐平今早离城南下,此事全城皆知,将军府如今虽有守卫,但群龙无首。 本统领八境后期,谁能杀我?谁又能留下我?长公主选在将军府,必是有其考量,或许府中藏有蹊跷,又或是她不愿让外人知晓此次会面。 毕竟将军府是徐平的地盘,顾应痕的眼线也是难以涉足。” 听闻此言,李文仍不死心。“大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徐平阴险狡诈,难保不会策反长公主。若是她与徐平串通一气,又该如何? 大人万金之躯,岂能亲身涉险?” 此话一出,季书同骤然起身,全身内劲轰然外放,八境后期的修为威压让书房内众人抬不起头。“好了!公主乃先帝亲妹,又岂会加害于我?再者言,凭某八境后期的实力,即便真有变故,放眼整个奉天城,能能拦我?“ 未给众人开口之机,他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此次事关重大,虎威有难,这是难得的机会。扳倒顾应痕乃本统领多年夙愿,不容错过。 第1761章 届时,本统领会带上八位门客,这八人皆是修为不凡的武道高手,其中三人已达七境巅峰,其余五人也都是七境初期以上。再配上二十名精锐亲卫,足以应对任何状况。” 见季书同主意已定,且考量周全,众人虽仍有担忧,却也不再强行劝阻。 陈开叹了口气,缓缓拱手。“大统领既然心意已决,那属下便提前部署,派人暗中潜伏在将军府四周,一旦有异动,即刻驰援。” “如此甚好!季书同点头应允,目光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七日之后,准时赴约。”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 就在季书同敲定之际,徐平也在暗中重新潜回了奉天城…… …….. 弹指一挥,过去七日,夜幕如期而至。 奉天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唯有巡夜的打更人敲着梆子,声音悠远。 大将军府内,灯火稀疏,唯有西侧的静心苑,亭台之上点着两盏灯笼,昏黄的光芒透过薄纱,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姜云裳身着一袭素白色衣裙,坐在亭台内的石桌旁,面前摆放着一套茶具,几名侍女垂手侍立在侧,神色平静。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心中虽复杂,更多的却还是无奈。 月色如练,清辉漫过征南大将军府的朱红院墙,将西侧静心苑的竹林浸成一片银白。 竹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看似静谧,实则每一片叶尖都藏着杀机。徐平精心设下的天罗地网,早已在这偏僻院落中悄然铺开。 亥时三刻,马蹄声轻叩石板长街,在将军府侧门不远处骤然停驻。 季书同身着玄色暗纹长袍,腰悬佩刀,刀鞘上的七颗美玉在月色下流转着幽光。 其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沉静,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警惕。八境后期的修为恰如渊渟岳峙,虽未完全外放,却已让周遭空气都透着沉凝。 “大统领,此处便是静心苑。其内竹林颇为茂密,易设埋伏,还需格外小心。”为首的门客沈渊低声禀报。“是否要属下先行……” 他一身七境巅峰修为,快剑绝技在江湖中鲜有敌手,此次随季书同前来的八位门客,也是由他精挑细选。 三位七境巅峰,五位七境中期,二十名亲卫更是岩台大营中百里挑一的精锐,身着轻便铁甲,背弓提枪,护在道路两侧。 “不必如此,让长公主瞧见,还以为本统领别有它意。”说罢,季书同微微摇头,指尖轻抚剑柄,声音沉稳如钟。“徐平已南下紫萍,府中即便留有守卫,也绝非我等之敌。就算真有意外,本统领要走,谁人可拦?”话虽如此,他却抬头瞥了眼远处的院墙。“不过嘛……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渊、李慕!” “属下在!” “待入府中,你二人护住左右,其余人戍卫在后,让亲卫看好外围,倘若有变,尔等先护自身,不必顾我。” 季书同对自己的修为有着绝对自信,八境后期,放眼整个大梁,能与之抗衡者的确也寥寥无几。 即便真有埋伏,他自信可以全身而退。 与此同时,侧门处,姜云裳的贴身侍女早已等候。 小半炷香过去,见是季书同到来,当即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季统领,长公主已在静心苑亭中等候,密诏事关重大,需避人耳目,请随奴婢来。” 听闻此言,季书同只微微皱眉,却也并未出言反驳。 待一行人入府,侍女神色从容,引着众人穿过曲折回廊,很快便步入竹林深处。 竹林小径狭窄,月光透过叶隙洒下些许斑驳的光影。 季书同随意打量,浑厚的内劲也不自觉的铺展开来。姜云裳身为先帝亲妹,与其也算自幼相识,又有共同之敌顾应痕,即便偶有甲胄摩擦的声响传来,他只当是将军府护卫的正常巡视,并未多想。 行至亭台外,季书同停下脚步。 静心苑中央的亭台孤立于池塘之上,水面结着薄冰,映着两盏青灯的微光。 姜云裳一身素白长裙,端坐于石桌旁,面前摆着一方鎏金锦盒,似乎是先帝之物。 “季统领深夜前来,有劳了!”说话间,她抬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很快又化为清冷。“入坐吧。” 听闻此言,季书同缓步走入亭中,身后门客分立两侧,亲卫在竹林边缘结成盾阵。 “呵呵!长公主好兴致,这小院的确是颇有些雅韵。”说罢,他随意在对面落座,目光看向锦盒,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徐平怎的突然南下?” “明面上巡查岳州,实则是为北上虎威做准备,府中只剩些寻常守卒。”说着,姜云裳伸手将锦盒推向对方。“此文书乃皇兄所留,言明唯有在顾应痕腹背受敌时,方能交由可信之人查看。 你与皇兄自幼便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整个大梁除你之外,本宫也再无旁人可托。 顾应痕如今被困虎威,依本宫之见,正是除贼的最佳时机。也正因如此,才邀季统领今日前来。” 第1762章 …… “原来如此……”季书同点头颔首,当其指尖刚触到锦盒,亭外突然走进四名身着素雅衣裙的侍女,手中端着茶水点心,举止温婉。“启禀大人,长公主特意吩咐奴婢为您备了热茶,驱驱寒气。”为首侍女眼神平静,将茶盏轻轻放在对方面前,动作自然,毫无破绽。 “……”突然来人,季书同心中微动,继而抬眼看向姜云裳。“长公主身旁何时有了这般伶俐的侍女?” “不过是些旧人,便带在身边伺候。”姜云裳语气平淡,率先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先帝留书就在此处,看看吧。” “也罢!”季书同伸手便欲打开锦盒,却在此时,突然察觉到姜云裳周身修为激荡。 那是八境高手特有的内劲气息!他心中猛然一沉,抬头看向姜云裳,眼中满是错愕:“长公主这是何意?” “对不住了!”说罢,姜云裳骤然起身,体内真气暴涨,八境修为毫无保留,与季书同的气息在亭中瞬间碰撞。“我也是身不由己,你若不死,徐平便会与顾贼联手…….” 话音刚落,侍女突然出手,飞快转动亭柱上的暗扣! 只听“咔嚓”几声轻响,亭台顶部突然落下四道玄铁铸就的铁栅栏,高三丈有余,上面缠绕着淬了迷药的铁丝,顿时在季书同四周形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牢。 “姜云裳,我欲真心投效于你,你竟然联合徐平设局害我!”季书同怒喝一声,手中佩刀瞬间出鞘,一道凛冽的刀芒横扫而出,直劈玄铁栅栏。 “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玄铁栅栏竟只被砍出一道裂痕。 见此,季书同心中暗惊,这铁栅栏竟是用千年玄铁打造,坚硬无比,寻常兵刃根本无法斩断。“雕虫小技!”说罢,其人眼中瞬间寒光一闪,周身真气疯狂涌入长刀,八境后期的磅礴力量让刀身泛起一层光晕。 他双手握刀,骤然劈下,“轰隆”一声,玄铁栅栏应声断裂,一道丈余宽的缺口赫然出现。 “走!!!”说罢,季书同足尖点地,身形瞬间冲出亭台。 也正是破笼的这几息时间,他刚落地便察觉数道凌厉的气息从四周袭来。 “小贼!吃你爷爷一锤!”竹林东侧,裴擒虎身着玄铁战甲,手持双锤,率先杀出。 须臾之间,一锤砸下,空气撕裂,巨锤直取季书同面门。“嘿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猖狂!!!”季书同勃然大怒,他刚躲开锤击,假山后方,杨定与薛毅同时杀出! 杨定手持长枪,枪尖如毒蛇穿林,八境初期的真气灌注其上,直取对方后腰。“还不给你杨爷爷死来!” 薛毅则手握长刀,刀身宽阔,劈砍间带着风雷之声,同样是八境初期的修为,刀法刚猛霸道,两人一左一右,瞬间封锁所有退路。 “姜云裳,你我自幼相识,你竟为徐平所用,助纣为虐!”季书同腾转招架,却始终怒视着亭中的姜云裳。 其手中长刀挽起漫天刀芒,硬生生挡住裴擒虎、杨定和薛毅三人。 姜云裳站在亭中,看着激战的身影,眼中满是复杂,却终究是没有出手。 她虽同有八境修为,却不愿亲手斩杀昔日旧识。 见此情形,暗藏林中的徐平也并未出言。 “大大统领,我等护你突围!” 呼喊间,沈渊等八位门客已然斩杀冲入院内的护军。 三位七境巅峰的高手瞬间冲入亭下,其余五位门客则迎向杨定与薛毅,二十名亲卫结成盾阵,死死守住后方,盾牌与兵刃碰撞的声响震耳欲聋。 第1763章 “大统领速速突围!”沈渊大喝一声,其快剑如流星赶月,李慕的重剑势大力沉,另一位七境巅峰的门客林清玄则以刀法精妙著称,三人联手杀向了裴擒虎。 裴擒虎天生神力,虽同为七境,却远不是江湖武者所能敌。“一群废物,也敢拦我!”说话间,他怒吼一声,双臂发力,一双巨锤横扫而出,沈渊三人急忙抵挡,“铛”的一声,三人同时被震飞,李慕更是当场毙命。 见此情形,季书同顾不得多想,纵身一跃便欲突出重围。“今日之事,本统领记住了!” “还想走?”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极其凌厉的枪芒刺击而出,薛刚于林中飞身一跃,当场将之拦在原地。“今日你插翅难逃!” 看到薛刚,季书同的脸色终于变了。“竟然连你也在……”他与薛刚同为八境后期,也深知对方实力,两人即便单打独斗,那也是胜负难料。如今再加上杨定、薛毅和裴擒虎,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大将军乃有明主之相,不像某些人,守着岩台大营,却不思进取。”薛刚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屑。“你自裁吧!兴许还能留得几分体面!” “你原位先帝御前执刀卫,后投顾贼,又转投徐贼,你真以为……” 季书同话未说完,薛刚身形一晃,瞬间冲向对方。他脚踢枪尾,一记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裹挟着八境后期的磅礴内劲重重砸下。 见此情形,季书同自是不敢大意,他高举佩刀抵挡,“铛”的一声巨响,两道八境后期的真气正面碰撞,气浪席卷开来,周围的竹林被拦腰震断,倒着青石地面也裂开一道道缝隙。 “还不束手就擒!”未等对方站稳,薛刚已然再度杀到。 “匹夫猖狂!”季书同大喝一声,瞬间持刀迎上。“似你这等三姓家奴,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去见昔日之主?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老子苟不苟活的与你无关!但你……”薛刚枪压刀背,旋身直刺对方胸口。“今日必死!” …… 刀枪相撞的巨响震彻静心苑,气浪裹挟着碎裂的竹叶狂舞,似乎连月色也被激荡的真气搅得支离破碎。 季书同长刀横胸,连连退后,虎口方才就被薛刚那一记“力劈华山”震得发麻,此刻鲜血顺着刀柄缓缓滴落,在青石地面晕开点点暗红。“狗贼,你真当本统领惧你不成!!!” “逼话多!”说罢,薛刚持枪而立,枪尖斜指地面,枪身因内劲奔涌而微微震颤,发出嗡嗡龙吟。“季书同,你我同为八境后期,垂死挣扎有何意义!”话音落,他身形再度前冲,枪尖化作一道流光,裹挟着浑厚的内劲直刺对方面门,正是其成名绝技“穿云破月”。 枪势之快,空气中划出数道残影,裹挟着凛冽劲风,将周遭寒气逼得退避三舍。 季书同不敢怠慢,丹田内真气狂涌,尽数灌入长刀。他手腕翻转,刀身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铛”的一声再次架住枪尖,这一次他借势后掠,足尖在打霜的地面一点。“薛刚,你本是先帝亲封的执刀卫,却三易其主,如今更沦为徐平鹰犬,就无半点羞耻吗?” “良禽择木而栖!”薛刚枪势不停,脚步踏动间,枪尖如狂龙出海,招招直指要害。“你守着岩台大营固步自封,迟早也会沦为顾应痕的垫脚石!” 两人一边互喷,身影一边在竹林间飞速交错,刀光枪影交织成网,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周围的竹子被气劲扫中,纷纷拦腰折断,断口平整如削。 第1764章 季书同的刀法刚猛霸道,兼具八境后期的深厚内劲,每一刀劈出都带着开山大裂之势,时而横斩,时而竖劈,试图将薛刚的枪势压制。 而薛刚的枪法则灵动诡谲,攻守转换间毫无滞涩,枪尖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刀锋,同时反击的枪招又让对方不得不回防。 两人你来我往,短短半炷香便已激战百余回合,打得更是难分伯仲。 就在两人战至胶着之际,西侧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季书同的节奏。 他微微侧目,眼角余光瞥见林清玄的长刀被裴擒虎一锤砸飞,那柄重达数百斤的玄铁巨锤顺势砸在对方胸口。 只听“咔嚓”一声,肋骨全数断裂,林清玄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软软倒下,来不及惨叫气息便瞬间断绝。 “狗贼!!!”见此,季书同目眦欲裂,心中一阵剧痛。林清玄的刀法精妙绝伦,乃是其门下最为得力的臂助之一,如今却惨死当场。 “还他妈狗叫呢?”在其分神之际,薛刚抓住破绽,枪尖猛然提速,“噗”的一声刺穿了季书同的左肩,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当场染红半边玄色长袍。 “你找死!”季书同怒吼一声,不顾肩头剧痛,反手一刀横扫,刀芒裹挟着无尽怒火,从枪杆上径直划下,逼得薛刚不得不后退闪避。 也正是这一刀,让它得以重新与对方拉开距离。借着这个机会,季书同转头望去,只见裴擒虎如一尊杀神立于林间,双锤上已然沾满了鲜血。 沈渊和仅剩的一名七境巅峰门客即便联手围攻,也已是险象环生。 “攻他左路!”李慕转身一挑,在避开裴擒虎右锤时,一个滚身将手中兵刃反劈。 见此情形,沈渊未给对方格挡之机,整个人飞身一剑,剑锋直刺裴擒虎左臂。 “一群废物,也敢在爷爷面前放肆!”见两人左右来袭,裴擒虎却是狂笑一声,臂膀猛然发力,双锤同时砸出,左右横击。 “唔!“巨锤扫着脑瓜而过,沈渊当即大惊失色,急忙横剑抵挡。“铛”的一道声响,其长剑被震得脱手飞出,本人也被锤风扫中,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老树之上,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沈兄!“李慕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裴擒虎掷出的一锤正中后心,当场毙命。 眨眼之间,三位七境巅峰的门客尽数身死当场,裴擒虎提着染血的双锤,大步流星的冲向季书同,眼中满是嗜血的凶光。“老贼,还不吃你爷爷一锤!” 得益于天生神力,阿虎虽只是七境中期的修为,但一身横练功夫已至化境,再加之手中重锤之威,实力堪比八境中期。莫说已然横死的几位门客,便是季书同也料之未及。 他来不及惊叹,慌忙腾转躲闪。但左肩的伤口却传来阵阵剧痛,内劲运转已然滞涩。 如今腹背受敌,一边是同阶的薛刚,一边是实力堪比八境中期的裴擒虎,局势可谓凶险到极点。 “好好好!为了对付季某!尔等可谓煞费苦心!”深吸一口气,季书同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将长刀竖于身前,周身真气再度暴涨,竟是以一己之力硬抗两人。“徐平,你这阴险狡诈的无耻狗贼,还不出来吗?!!!” “哼!一起上,取他狗命!”说罢,薛刚大喝一声,率先突进而至,枪尖如长虹贯日,直刺对方丹田。 裴擒虎则紧随其后,双锤挥落而下,带着雷霆之势砸向季书同头颅,一刚一锐,配合默契无间。 “欺人太甚!”季书同一边抵挡,一边连连后退,此时的他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看枪!“薛刚侧身飞腾,枪杆弯弹而上,又迅速横压,瞬间便是一记凤点头! 季书同瞳孔骤然收紧,侧身避开枪尖的同时长刀上扬,硬生生架住裴擒虎的双锤。 “轰隆”一声巨响,其脚下的青石地面瞬间崩裂,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嘴角也溢出大量鲜血。这贼子,力气好生惊人,即便自己是八境后期,也难以正面硬抗。 就在季书同心中暗惊之际,薛刚亦是抓住机会,枪势一变,化作点点寒星,枪芒直刺对方周身大穴。 见此,季书同左手捂住肩头伤口,右手单手持刀格挡,躲开刺击之,又一记横扫千军几乎贴着裴擒虎的脖子划过。 “你这厮,竟然还有还手之力?!”裴擒虎脸色一变,冷汗瞬间溢出。 就在他后退之际,季书同寻机挑开薛刚的长枪,径直杀向裴擒虎。 在他看来,以最快速度解决修为较低的才是生路所在。而这等心思,久经沙场的薛刚又岂会不知。他提枪掷出,枪尖落地,硬生生挡住对方去路。“阿虎,就攻他左臂!” “好勒!!!” 第1765章 …… 随着薛刚大喝一声,裴擒虎举锤而上,三人再度混战到一起。 刀光枪影中,季书同的手臂、大腿接连被枪尖划伤,鲜血不断滴落,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石板。 即便如此,毕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他依旧临危不乱,凭借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在两人的围攻下艰难支撑,偶尔还能反击几招,逼得薛刚和裴擒虎不得不暂避锋芒。 “季书同,你已是强弩之末,还不给小爷速速受死!” 裴擒虎愈战愈勇,双锤砸出,每一次碰撞都让季书同的内腑震动不已。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真气正在快速消耗,肩头的伤口更是影响了两成发力,再这样下去,不出百合,必然会命丧当场。 也就在这时,东侧竹林传来一阵兵刃碰撞的声响,随后又归于平静。 季书同心中一凉,转头望去,只见杨定和薛毅提着染血的兵刃快步袭来。 莫说境界上的差距,便是武者本身就与战将有极大区别,远处的五位七境门客显然已惨遭屠戮。 “呵呵呵!季大统领,你的这些门客倒是有些能耐,费了我们不少功夫。”杨定一把甩去刀上的血迹,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薛毅则手持长刀,面色冷峻。“如今你的人都已死绝,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说话间,四人呈合围之势,将季书同团团围住。 薛刚八境后期,裴擒虎堪比八境中期,杨定和薛毅皆是八境初期,这样的阵容围攻,放眼整个大梁也无人能敌。 季书同且战且退,环顾四周,身上的伤口也是越来越多。鲜血顺着其衣摆流淌,体内真气只剩下三成不到,气息也已然有些紊乱。 “哈哈哈……”当其一刀挑开薛刚枪头,季书同突然仰天大笑,这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不甘。“想我季某一生征战,随先帝驰骋沙场多年,没想到今日竟会栽在尔等手中! 姜云裳,你可真是先帝的好妹妹!这等出卖故旧之事,九泉之下,你如何去见宣帝!”话到此处,他握紧手中长刀,眼神逐渐变得无比决绝。“也罢……今日便让尔等看看,八境后期的真正实力!” 话音未落,季书同突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体内仅存的真气疯狂燃烧,长刀上泛起一层耀眼的金光。 须臾间,他无视杨定和薛毅的攻击,径直冲向裴擒虎,这是典型的以命搏命之法。 “来得好!”裴擒虎见状同时冲出,双锤全力砸向对方面门。“死来!!!” 季书同却是丝毫不乱,侧身避开锤势,同时长刀猛然劈出,一道丈余长的刀芒直斩裴擒虎的腰间。 刀芒一闪而过,裴擒虎大惊失色,急忙旋身闪避,却依旧慢了一步。磅礴的内劲裹挟着刀口擦着其铠甲划过,将之腰间破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老狗猖狂!”裴擒虎当即怒吼一声,踉跄后退几步后便稳住身形。 也就在对方后退之际,季书同更是得势不饶人,转身一刀横扫,逼退薛刚,同时一脚踹出,正中杨定胸口。 杨定猝不及防,被踹得倒飞出去,口中喷出大口鲜血,气息顿时萎靡三分。 “杀!”薛毅瞳孔骤缩,一记反旋刀径直劈向季书同后心。 见此,季书同急忙回刀格挡,却因真气消耗过巨,动作慢了半拍,当场被刀芒破开整个后背。伤口自上而下,长达数尺,剧痛让身为八境的他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第1766章 “死!”薛刚抓住时机,趁机发起猛攻,长枪瞬间贯穿季书同右肋,枪尖从后背穿出,带出一大片血肉与碎骨头! “噗!”大口鲜血喷出,季书同身体随之一僵,连带着手中的长刀也险些脱手。 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体内的真气已然枯竭,四肢百骸传来阵阵剧痛,就连眼前也开始出现模糊的景象。 “垂死挣扎!”薛刚抽出长枪,鲜血顺着枪尖滴落。“你今日便留在这里!” “呸!”季书同拄着长刀艰难站立,伤口密密麻麻,鲜血浸透全身衣衫,整个人如同从血池中走出一般。 “呼!呼!呼……”短短片刻,他的气势便急转直下,呼吸也变得异常粗重,每一次举刀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剧痛。 看着眼前这四人,季书同眼中满是不甘与绝望,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深深的恨意。 自打宣帝驾崩,顾贼把持朝政,他一生都在为扳倒顾应痕而努力,也为此付出了无数心血,却没想到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 姜云裳的背叛,薛刚的出现,以及徐平的算计…….一步步将之推向死亡深渊。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季书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声音沙哑而悲凉,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他试图再次举起手中兵刃,却发现手臂早已不听使唤,长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几息后,其人先是双腿一软,旋即踉跄着后退数步,最终靠在一棵竹子之上,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徐平!你个狗贼!你个无耻至极的卑鄙小人!!! 你背刺盟友,篡政夺权,逼迫幼帝,设计太后,怎么,你敢做不敢现身吗?徐平,事到如今,还不出现,你在忌惮什么? 奸贼,你是在怕季某会取你狗命吗?给我滚出来!!!!!” …… 话音落,片刻之后,竹林深处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平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手扶碧城刀,悠然从竹林内走出。 他面色很是平静,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只是来欣赏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好戏。 月光洒在其人身上,勾勒出挺拔而黝黑的身形。徐平目光扫过满身是伤的季书同,又看了眼周围的四人,最终落回季书同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冷漠。“季统领,别来无恙啊?” “……”见其出现,季书同艰难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他死死地盯着徐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道:“徐平啊徐平……倒是季某小瞧了你……”说罢,他又转头看向姜云裳。“这大梁天下,除了我,还有谁会真心为了姜氏?呵呵呵!长公主啊,季某的今日,恐怕就是姜氏的明日。 而你,今日可以串通徐平害我,明日就能串通他人害那狗贼!你以为,还会留着你这等祸患吗?你以为他会放过姜氏?他比顾应痕更加歹毒,更加无所不用其极!” “啧啧啧!临死都不忘挑拨离间吗?徐平轻轻摇头,脸上的笑意不变。“将来之事,谁又说得准? 其实你也不用怪她,她不做,她便和你会一起死!与顾应痕联合,徐某也同样乐意!”言罢,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血迹,语气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上位者的从容。“有些人啊,就是不识时务! 大梁走到如今这一步,气数已尽!即便梁宣帝还在,他也无力回天!” 第1767章 季书同看着徐平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的悲凉与愤怒交织,最终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瘫倒下去,气息也是愈发的微弱。“呵呵!本以为顾贼是最大的祸患,却不曾想……原来你才是……. 引狼入室,周信这是引狼入室啊……可叹我大梁数百年江山,竟要亡于尔等之手……” “噗嗤”一道声响,未等对方气绝,徐平已然将之削首。 看着滚落在地的人头,他嘴角上扬,看向姜云裳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戏谑。“这件事办得漂亮!夫人不愧是徐某之妻!” “你……” 未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徐平拾起地上的人头一手丢到了姜云裳脚边。“季书同死后,岩台大营必然生乱!待我率部离京北上,如何收拾残局,如何接掌岩台大营,你看着办! 别说徐某没给你机会,你好生把握!” 听闻此言,姜云裳低头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季书同人头,不禁悲从心来…….. 静心苑内,月光依旧清冷,竹林间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与淡淡的竹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徐平站在原地,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麻烦。 而薛刚、裴擒虎、杨定等人则站在一旁,神色恭敬。 “大将军,咱们接下来……” “呵!季书同胆敢袭击大将军府,自然是抄家灭族之罪!”说罢,他头也不回的朝着院外走去。“裴擒虎,杨定!” “末将在!” “即刻点兵,你二人带领玄甲卫将季府上下斩尽杀绝!” “诺!!!” …….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静心苑的血腥气,一路蔓延至城南的季府。 府外,朱红色大门前的两盏石灯摇曳着昏黄的微光,映照在门楣的“安德侯府”那块烫金匾额之上,显得格外讽刺。 此时的府内寂静无声,唯有巡夜护院的脚步声轻响。 “咚!咚!咚!” 沉闷的撞门声如同惊雷炸响,玄甲卫手中的撞锤重重砸在季府大门之上,厚重的木门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待到三声过后,“轰隆”一声巨响,大门骤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 “给爷杀!一个不留!” 裴擒虎身披染血的铠甲,腰间深可见骨的伤口只以粗布草草包扎,此刻却全然不在意伤痛,双手提着重锤率先冲入府中。 其人身后,杨定同时率领数百玄甲卫紧随而入,长刀出鞘间,寒光凛冽,照亮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有人夜袭!!!” “有人夜袭!快敲响铜锣!!” “来人!快来人啊!!” 巡夜护院刚反应过来,尚未拔出兵器,便被玄甲卫的长刀挨个劈翻在地。 “啊!!!救……” “额…….啊…….” “跑!快跑!” 护院又岂会是玄甲卫之敌,须臾间,断壁残肢到处都是,大量鲜血喷涌而出,很快便染红了门前的青石板,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划破长空,只持续片刻却又戛然而止。 瞧见一名护院试图奔向内院,裴擒虎眼神一厉,手中重锤脱手而出,当场砸在对方后背之上。 “咔嚓”一声脆响,该护院的脊椎被生生砸断,口中喷鲜血溅在院墙上,来不及呼喊便已没了气息。 府内的灯火被依次点亮,季府上下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的跑出房门,看到的却是如狼似虎的玄甲卫和满地的尸体。 “你们……你们……”见此情形,老管家颤抖着挡在众人身前,高声喝问。“尔等是何人?竟敢擅闯季府!” “哦?”杨定冷笑一声,缓缓抬刀直指对方笑道:“奉征南大将军令,季书同叛逆作乱,满门抄斩!”话音落,长刀已然劈下,管家头颅应声落地,滚到了一小妾脚边。 其人的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当场溅了几位孩童一身。那群孩子大的不过头十岁,小的不过三四岁,已然吓得浑身发抖,张嘴想要哭喊,却被几名玄甲卫挨个捂住嘴,刀刃瞬间划过脖颈,小小的身体软倒在地。 “不要!放过我孩子!”季书同之妾疯狂扑向玄甲卫,却被裴擒虎一锤砸中胸口,喷出大口鲜血后,她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几名孩子倒下之处,没了气息。 前院的厮杀很快蔓延至中院。 长子季承业乃是军中都尉,听闻变故已然披甲持刀冲出厢房,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家仆护卫。“守住府门,快去岩台大营报信!” 说罢,他怒吼着挥刀杀出,却架不住玄甲卫人多势众,家仆护卫不过是些寻常武夫,片刻间便被屠戮殆尽。 “还有漏网之鱼!”杨定咧嘴一笑,托刀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尔是何人?” 季承业一边挥刀抵挡玄甲卫,一边朝着院门处怒声骂道:“狗贼!纳命来!!!” “啧……”许是看得有些不耐烦,裴擒虎提着双锤上前,一声暴喝之后,巨锤横扫,将对方连人带刀砸翻数丈之外。 “噗!!!”季承业撞在廊柱之上,口中鲜血狂喷,气息奄奄。“你…..你们……” 第1768章 …… “你爹都死了,你还叫唤个啥!”说罢,裴擒虎大步逼近,一锤砸在季承业头颅之上。 脑浆、碎骨与鲜血混合在一起,当场溅满了廊柱和石阶,原本整洁的庭院已然变成人间炼狱。 “给本将搜!”杨定啐了口唾沫,旋即抬手一挥。“若有漏网之鱼,军法处置!” “诺!”闻令,一众玄甲卫分道冲入后庭。 穿过回廊,后院乃女眷居住之地,众人远远便听到其内哭声一片。 季书同的夫人赵氏身着素衣,抱着年幼的女儿,脸色惨白如纸。 其夫前往将军府她自然知晓,她没成想对方已然出事,灾祸来得如此之快。“你们……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你们不得好死!!!” 听闻此言,杨定缓步走近,目光在众女眷身上挨个扫过。“呵呵!季书同勾结叛党,意图谋反,满门当诛!”说罢,他挥了挥手,玄甲卫立刻冲了上去。“家仆、婢女杀无赦,季氏妻妾及其女全数收押!” 只一瞬间,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几名丫鬟试图向赵氏靠拢,却被玄甲卫挨个刺穿心脏;季书同的嫡次子不过八岁,吓得躲在其母身后,却被硬生生拖了出来。 “娘亲……娘…….” 长刀落下,小小身躯一分为二。 赵氏眼睁睁看着次子惨死,悲痛欲绝,正打算一头撞向旁边立柱,却被玄甲卫拉住。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杨定冷笑着环顾四周,旋即收起佩刀。“大将军有令,凡季府女眷,凡年满十三者,皆充为军妓。” 听闻闻言,赵氏眼神瞬间绝望,她缓缓栽倒在地,抱起地上的次子尸体,朝着墙角的石桌靠去。“我曾多次劝诫过你……天杀的,你为何就是不听啊………….” “带走!”杨定余光一瞥,旋即大步朝着屋内走去。“搜干净些,交由李大人点帐!” 季府之内,厮杀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无论老幼,无论男女,皆未能逃过一劫。 白发苍苍的老仆被一刀枭首,刚学会走路的婴孩被活活摔死在石阶上,怀孕的妇人被一刀刺穿腹部,腹中胎儿与母亲的鲜血混在一起流淌,整一个触目惊心。 “差不多了!应当已无活口。”裴擒虎提着沾满鲜血的重锤站在庭院中央,看着满地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脸上满是狰狞与嗜血。“收兵回府,老大还在等着。” 闻言,杨定微微颔首,指挥着玄甲卫搜刮府中财物,但凡值钱之物,尽数装箱抬出。 “统领!“片刻后,一玄甲卫快步上前。“启禀统领,府中上下共计六百七十二口,已尽数斩杀,无一活口!” “都查清楚了?可核对过丁册?” “统领放心,都已挨个核查。” 听到已核查完毕,杨定目光扫过那些尚未断气的伤者,提起佩刀一一补杀。“大将军有令,务必要斩草除根!”言罢,他大步走到季书同书房,看着墙上悬挂的“精忠报国”匾额,当即一刀劈去。 匾额碎裂,木屑纷飞。 “敢与大将军作对,不知死活!”说罢,杨定冷哼一声,抬脚便将书桌踹翻。“既然事已办妥,也该回去向大将军复命了。” 裴擒虎“嗯”了一声,转身朝着府外走去。 玄甲卫紧随其后,临走时,有人点燃了府中的柴房,火焰迅速蔓延,很快便吞噬了整个季府。 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与地上的鲜血相互映衬,形成一幅诡异而残忍的画面。 寒风依旧呼啸,卷起阵阵血腥味,缓缓飘向远方。 曾经赫赫有名的侯府,如今只剩下一片火海和满地尸骸,几百余口人,无论善恶,无论老幼,皆因季书同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1769章 而这一切,不过是权力更迭中,最为平常的清算罢了。这样的惨剧列国均有,似乎也从未有过停歇…….. ……….. 与此同时,大周,神京。 夜色如墨,早已浸透了大周皇宫的每一处角落。 文德殿的烛火依旧明灭,映照着隆圣帝略显疲惫的身影。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尚未批阅完毕,朱砂笔在指间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天下苍生的重担。 数月前,自己与司徒文的对弈之举还犹在眼前,盘棋上黑白交错,恰似朝堂与边疆的风云变幻。 削藩引起的暗流、北伐的重任,粮草军饷的筹措,桩桩件件压在心头,让其难以安寝。 早前,白惜月遣人送来夜宵,温热的莲子羹在瓷碗中泛着微光,却被搁置一旁,此时早已失了温度。 文德殿外,更漏滴答作响,敲打着夜的寂静,也敲打着隆圣帝紧绷的神经。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逐一扫过奏折上“北境”和“徐沧”等字眼,指尖不自觉的摩挲着纸面,眸中闪过几分复杂难明之绪。 终究是抵不过疲惫和倦意侵袭,也不知过去多久,隆圣帝伏在案几上沉沉入梦…… 梦中……. 熟悉的皇宫与白日截然不同,没有烛火的通明,只有淡淡的月华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清辉,将殿内映照得朦胧而静谧。 空气中似乎没有隆圣帝早已习惯的龙涎香之馥郁,反倒还夹杂着一丝北境独有的风沙气息。 干燥而清冽,带着几分熟悉的凛冽感。 隆圣帝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文德殿的龙椅之上,身上的龙袍却换成了年少时与那人一同狩猎所穿的常服。 素色锦缎上绣着暗纹流云,少了几分帝王威严,却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 就在隆圣帝疑惑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沉稳,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洒脱。 “何人深夜入宫?”隆圣帝开口,声音竟带着几分少年时的清朗,而非如今的沉稳厚重。 脚步声停在殿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 那人穿着一身玄袍,腰间束着玉带,身形挺拔如松,即便在朦胧的月光下,也能看出其身姿的硬朗。 隆圣帝眯眼看去,只见对方头上的银丝已在鬓间隐约可见,却又丝毫不显老态,反而更添几分沧桑的威仪。 那张脸,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靖北王徐沧。 梦中的徐沧,模样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角的皱纹深了些,眉宇间的锐气被岁月磨得柔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北境之主独有的刚毅。 他站在门口,没有行礼,也没有出言,只是静静看着龙椅上的皇帝,脸上似乎还挂着一抹淡淡笑容。 那笑很浅,像是春日里融化的冰雪,带着一丝驱寒的暖意,却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不是君臣相见时的恭敬,也不是年少时兄弟打闹的亲昵,更不是这些年隔空博弈时的疏离,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平和,仿佛看透了世间所有的纷争,只剩下纯粹的注视。 隆圣帝心头一震,骤然从龙椅上站起身。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 他想问问徐沧,这些年来,北境的风霜是否依旧难熬?他想问问徐沧,默许削藩时,心中是否有怨?他还想问问徐沧,自己将徐平推向大梁他是否后悔?他更想问徐沧,此战究竟有几分把握……. 第1770章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靖边?隆圣帝试探着唤了一声,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徐沧依旧站在原地,笑意未改,却没有任何回应。 “…….”见他如此,隆圣帝不由的往前走了几步,眉头微蹙。“怎的不说话?你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徐沧目光就这么直直落在对方身上,平静得像是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那淡淡笑意始终挂在嘴角,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既无敬畏,也无不满,这更让隆圣帝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 他们既是君臣,也是兄弟。 隆圣帝自是大周的天子,但他印象中的徐沧似乎从未在意过。而此时此刻,对方却好似尊卑有序,界限分明。 这些年,为了削藩,为了理政,为了稳固江山,他步步为营,俩人时常隔空较量,虽渐渐疏远了当年情分,彼此却也心照不宣。 可他们同样也曾是兄弟,北境那些岁月里的纯粹与真挚,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从未真正消散。 隆圣帝知道,徐沧心中有芥蒂。 自从登基以来,身份的转变,也成为了撕裂兄弟之情的根源。 双方本就有自己的立场,这无关对错。他们之间隔着君臣身份,隔着权力博弈,隔着这些年互不打扰的疏离。 可那份背靠背的兄弟之情,却像是深埋地底的根系,即便表面看似断绝,实则早已盘根错节,难以割舍…….. “靖边?!”隆圣帝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严,也带着几分急切。“朕唤你,你为何不应?” 徐沧还是那样,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 “说话……”见此情形,隆圣帝心中的焦躁更甚。他不再顾及身为帝王的体面,反而大步朝着对方走去,伸手想要拉住其人衣袖。“你今日来此见朕,可是有要事?”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徐沧衣袖的那一刻,徐沧却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步,退得恰到好处,刚好避开了这番的触碰。不远不近,依旧保持着之前的距离。 隆圣帝一怔,随即又往前追了两步。 他不信邪,他想靠近,想问问清楚,想和对方如昔日一般无话不言。 可无论如何,隆圣帝每往前走一步,徐沧便往后退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分毫。 越是如此,隆圣帝的脚步越来越快,心中的情绪也越来越复杂。 有不解、有怒意、有疑惑,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 看着徐沧那张始终带着淡笑的脸,他忽然觉得俩人之间的距离,或许从来都不是大殿上的远近,而是身份的隔阂,是权力的鸿沟,是这些年彼此心中悄然滋生的芥蒂。 “你给朕站住!”说罢,隆圣帝的修为突然暴涨,但很快,他又将之散去。“抱歉,是朕失态了……你莫慌走,朕即刻让人备酒,你是最爱喝的百花酿! 还记得早年咱们在督学司吗?为了掩护你偷酒,朕可是腿都差点被老张头打折。如今那死老头云游四海,咱们兄弟可大肆畅饮啊!” 徐沧依旧没有回应,只是脚步不停,缓缓朝着殿外退去。 见此情形,隆圣帝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 夜色中的皇宫,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回荡。 月光洒在汉白玉阶之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在前,一道在后,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追逐。 他追着徐沧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绕过栽满梧桐的庭院,越过青石板桥,一路冲出了文德殿的宫门。 宫外的夜空似乎更加辽阔,月华如水,洒满了整个皇宫的广场。 就在隆圣帝以为徐沧会这般一直退下去之时,徐沧忽然停住了脚步,而后又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次,他脸上的淡笑不再是之前的平和疏离,而是变得爽朗起来,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顾虑,带着几分年少时的洒脱与豪迈。 那笑声能穿透寂静的深夜,还带着北境的风沙与烈阳,粗犷而真挚。“兄长!” 一声“兄长”,清晰的传入隆圣帝耳中。 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暖意。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积压多年的阴霾。 隆圣帝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徐沧,眼眶竟在不自觉间微微泛红…… 多久了?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徐沧这样称呼自己了? 自从身份转换,那些年的“兄长”与“小弟”之称,早已被淹没在立场和朝堂的权力博弈之中,成为了遥远的回忆。 “兄长,我这就兵发亭山了。”徐沧脸上的笑容依旧爽朗,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决绝与坚定,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舍。“此去不知归期几何,万望兄长保重啊…….” 第1771章 …… 突然的一句话,隆圣帝先是一怔,旋即瞳孔骤然收缩。“你这是何意?靖边,你来此面见为兄可是有难处? 所谓北伐,除了替叔父报仇血恨,更多的还是权宜之计。倘若有难处,那便莫要去了?” 听闻此言,徐沧微微摇头。“这是身为徐家后嗣之责,更是大周戍边之王的归宿…… 兄长啊……长路漫漫……再回了………..” “你……”隆圣帝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这一刻,积压在其心中十余年的情绪彻底爆发。 有对当年情分的怀念,有对这些年疏离的愧疚,有对徐沧理解的感激,也有对北伐之战的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逐渐化作些许水雾,很快便模糊了隆圣帝的视线。 “十余年了……”他手掌微微颤抖,声音更带着几分沙哑。“十余年了,你有十余年没有称呼我为兄长了……” 隆圣帝想再说些什么,想问问对方北伐之路是否凶险?想告诉对方一切的粮草军需已交由司徒文全权负责,不必担忧。 他还想告诉徐沧,无论此战结果如何,大周永远是其最为坚实的后盾,昔日那份兄弟与袍泽之情,从未改变……. 可话到嘴边,似乎又被一股无形的束缚给完全堵住。 隆圣帝看着徐沧的身影,想要上前,却发现对方的轮廓正在渐渐变得模糊。 “靖边?!!!”他大声开口呼唤,想要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袍,却只是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徐沧的身影越来越淡,几息过去,最终化作一道微光,消散在皎洁的月光中。 那爽朗的笑容,那一声亲切的“兄长”,仿佛还在眼前,还在耳边,却再也触摸不到,再也听不到。 “徐沧!!!” 一阵躁动,隆圣帝猛然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更是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梦中的场景清晰无比,徐沧的笑容,还有那声久违的“兄长”,都真实得仿佛就在眼前。 隆圣帝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碰到了冰冷的桌案。 殿内烛火依旧在燃烧,跳跃的火焰映照出熟悉的宫殿陈设,也提醒着他,刚才一切,不过是一梦罢了……. “陛下,您怎么了?”片刻后,门帘快速掀开,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还带着几分担忧。 隆圣帝转过头,看到白惜月正担忧的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关切。 “可是梦中不安?”说罢,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动作温柔而舒缓。“瞧您这满头大汗,还不停咳嗽,先喝杯热茶吧!” 听闻此言,隆圣帝这才察觉到自己喉咙还在发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口,带来一阵阵钝痛。 见此,白惜月连忙拿起一旁的锦帕,轻轻为对方擦拭嘴角。“想来是陛下梦中受惊,国事虽紧要,龙体也需注意啊……”说罢,她转头看向殿外,扬声唤道:“来人!” 未等片刻,刘辟匆匆走了进来。“老奴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免了吧……”白惜月语气平和,却又带着几分急切。“陛下梦中受惊,快去太医署传一碗安神汤来。” “诺!” 刘辟应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开之际,隆圣帝却突然开口。“且慢!” “陛下可还有要事吩咐?” “……”沉默几息,隆圣帝骤然起身,顾不得身体带来的不适,他一把抓住刘辟手腕,力气大得颇有些惊人。“速让韦全传韩布入宫,现在就去,立刻!” “陛……陛下?”刘辟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后赶忙躬身。“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第1772章 见此情形,白惜月也是颇为诧异。“陛下圣明,这大半夜的传韩布,您这是……” 隆圣帝并没有理会对方疑惑,反而将目光看向刘辟,语气急促而焦躁。“还有,你也不必去传什么安神汤了。 立刻让人去取御诏,朕要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燕岭交给徐沧!” 其人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 梦中那声爽朗的“兄长”,以及那不安与决绝的眼神,都在提醒着隆圣帝事有蹊跷。 北伐之战在即,按脚程算,杨文忠的大军应当抵达亭山以东,徐沧不日便会领兵出征。 听闻此言,刘辟心中虽依旧不解,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退去。“陛下放心,老奴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看着刘辟匆匆离去的背影,隆圣帝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就连胸口的悸动似乎也渐渐平复了几分。 可即便如此,其眼中情绪依旧翻涌。 他转头看向窗外,月光皎洁,就如同梦中那般。便是一刹那的失神,他仿佛又看到了徐沧转身时那爽朗的笑容,听到了那声阔别已久的“兄长”。 “陛下……”几息后,白惜月缓步上前,抬手擦拭着皇帝额头上的冷汗。“您与徐靖边……” “北伐之战,朕心不安。似这种感觉,由来久矣……”说罢,隆圣帝深吸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再睁之时,其眼中已恢复往日的沉稳,只是深处依旧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悸。“东卢虽沉寂多年,但与大周历来也有摩擦。 当初若不是韩忠将吴汉奇与杨安南所部尽数全歼,东君又如何会消停这么些年。 此人善变,又有旧仇,如今与我朝联合用兵,不得不防,也不得不提前布局。 打仗徐沧在行,但他历来瞧不上东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东君能与我朝合谋是为谋取武州与漠青草原,但真若拿下武州,又该如何瓜分? 这里少不了利益摩擦,以徐沧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对东卢有半分礼让,更不会有半分顾及。” …… “陛下是担心东卢反水?” “不是担心,是极有可能!”说罢,隆圣帝一把摊开舆图。“甚至于……蛮狗若是许诺将武州割让给东卢,不费一兵一卒,它还会与咱们联合吗? 不在背地里捅刀子就该谢天谢地了…….” “这……”听完皇帝所言,白惜月竟是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殿外的更漏依旧在滴答作响,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隆圣帝的脸上,似乎却是一片冷白。 他站立于案前,指尖仍残留着梦中触碰徐沧时的寒凉。“回去歇着吧……” “陛下……” 未等白惜月开口,隆圣帝的目光重新落在铺开的舆图之上。 就在他仔细琢磨之际,不过盏茶功夫,殿外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小太监手捧圣旨与笔墨躬身而入。“参见陛下!御诏已取至,请陛下御笔亲书。”说罢,小太监将圣旨平整铺于案台之上。 “嘶……呼……”深吸口气,隆圣帝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提起狼毫,笔尖饱蘸墨汁,在圣旨上落下遒劲有力的字迹。 墨色入缎,字字千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北境烽烟将起,北伐系关社稷安危,朕心日夜悬系,特颁此诏,谕靖北王徐沧知悉。 昔年北蛮犯境,叔父捐躯沙场,此国仇家恨,岂敢或忘?然今北伐,非为开疆拓土,实乃权宜之计。 东卢久居偏隅,性狡黠善变,与我朝素有嫌隙。昔年,韩忠大破吴汉奇与杨安南,方换得长久安宁。今其国与我朝联兵,虽名为共讨北蛮,实则觊觎武州与漠青草原之利。 第1773章 蛮狗若以武州为饵,东卢必反戈相向,此东君惯用之伎俩,王务必严加防范,不可轻信其言,更不可与其孤军深入。 北蛮骁勇,战力亦是剽悍,强攻则必损兵折将,非明智之举。 王当谨记,此战只需虚张声势,坐观东卢与之厮杀,待其两败俱伤,再从旁取些边角之利即可。 无需求胜,更无需建功,唯求保全自身实力,为徐平与元武交涉谋取筹码。关于于疆土得失,朕无所求;王卿安危,朕之所系。 卿当谨记,战线不可过长、过深,亭山地势复杂,若卿孤军深入,若东卢背弃,恐遭两国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则悔之晚矣。 王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凡遇险要之地必派兵驻守,以防不测。 后勤诸事,朕已全权托付司徒文督办。 现今,全境粮草征调已毕,不日便会分批运往燕岭,以保卿军需无缺,不为粮草之事烦忧。 另,自北伐之日,王卿需每半月递来军报两份,详陈战况、军心、敌情及东卢动向。 切记,但有风吹草动,或东卢有异,或蛮狗战力超出王之预期,即刻率军退回燕岭,固守疆土,切勿恋战。 朕愿弃此北伐之利,亦不愿损我大周之擎天栋梁。 徐氏一脉世代戍边,忠勇可嘉,王与朕自幼相识,情同手足,今虽君臣有别,然兄弟之情未改。 北伐之路凶险,王需谨慎行事,凡战三思而后行,切勿轻敌。 朕翘首以盼王之凯旋,得愿君臣再聚。 钦此。” 落笔之时,隆圣帝手腕微颤,最后一笔拖出些许墨痕,恰如其心中难以平复之牵挂。 几息后,他将狼毫掷于笔洗之中,墨汁溅起细小的水花,而后重重合上双眼,仿佛耗尽全身精气。 “陛下。”白惜月缓步上前,她轻扶隆圣帝的手臂,将他引至一旁的龙椅上坐下。 隆圣帝咳嗽几声,背脊微微佝偻,似乎没有了往日那般帝王威严,只剩下满心的疲惫与焦灼。“退下吧……朕无碍…….” 听闻此言,白惜月走到其身后,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对方紧绷的肩颈之上,力道适中,颇为柔和的揉捏着。 揉捏时,对对方指尖带着些许暖意,顺着经络缓缓蔓延,缓解着隆圣帝连日来的操劳与今夜的惊悸。“朕还要批阅折子,若是乏了,早些下去歇着…….” “陛下,圣旨已颁,徐沧他素有谋略,定然能领会陛下深意,也可保全自身。”说罢,白惜月继续按摩起对方的肩颈。 “…….”话说完,隆圣帝微微颔首。尽管眼皮沉重得几乎快合拢,他口中却依旧还在小声嘀咕。“但愿吧……朕只怕徐沧性子刚烈,瞧不上东卢,更瞧不上坐山观虎斗的法子,到时候便会一意孤行呐……” “徐靖边久经沙场,深知兵者诡道,岂会不知轻重?”白惜月微微摇头,一边按摩,一边轻声宽慰。“再者说,陛下今日已在圣旨中言明利弊,他既观得圣意,又岂会置将士与自身安危于不顾。” “……”隆圣帝闻言,脸上牵起一抹淡淡的愁容。“你不领兵,更不懂徐沧的用兵之道。 他骨子里刻下的傲气非寻常人所理解,即便有朕的圣旨,他也未必会认。更遑论叔父之仇,他记了这么多年,怕是早已恨不得生食北蛮之肉,饮其血…… 此次北伐于他而言,既是为其子,更是复仇之机。也正因为他身经百战,修为绝高,故而刚愎自用,难听他意。 他吗个批的……要想这头倔驴认理,除非老子也在前线…….” “陛下乃一国之君,还是注意体统……”白惜月嘴角一撇,沉默片刻后柔声笑道:“您既已尽到提醒之责,便也无需过度忧心。 世间诸事自有其定数,徐靖边身旁亦是不乏能臣良将,定会辅佐他妥当的行事。 陛下连日操劳国事,今夜又受梦扰,当好生歇息片刻,以龙体为重。” 对方的话语温柔而有度,按摩时指尖的力道也是恰到好处。 “但愿吧……”隆圣帝紧绷的肩颈渐渐得以松弛下来,心中的焦躁似乎也稍稍缓解。 他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白惜月说着话,时而提及年少时与徐沧的趣事,时而感叹如今君臣有别的无奈,时而又担忧北伐战局。 夜色深沉,打更声接连响起,每一下都仿佛是敲在人心。 烛火跳跃,静谧而安详。不知不觉间,天边已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第1774章 …… 隆圣帝呼吸渐渐平稳,似是已然睡着,又似是在闭目养神。 白惜月停下按摩的动作,轻轻为对方披上件厚实的锦袍,而后静立在一旁,目光温柔地注视,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大半炷香后,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太监韦全的声音隔着门帘悠悠传来。“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骠骑大将军韩布奉旨入宫,现已在殿外候见。” 听闻此言,隆圣帝突然睁开双眼,眼中的睡意也是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与急切。他直起身子,语气带着些许沙哑,却依旧透着帝王威严。“快,宣他进来!” “诺!”韦全应了一声,随即掀开门帘。 片刻后,一道高大身影快步走入殿内,正是韩布。 他一身戎装未卸,黑色铠甲上还沾着些许风尘与霜露,显然是接到旨意后便马不停蹄的从大营赶来。 “臣韩布,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韩布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声音洪亮如钟,瞬间打破殿内的宁静。 “免了!”说罢,隆圣帝缓缓起身,快步走到对方面前伸手托起。“深夜唤你来,倒是朕有些心急了。坐下说罢!” “谢陛下!”韩布站起身,见隆圣帝面色略有些苍白,眼底还带着浓重的疲惫,心中不由一紧。“陛下深夜急召臣入宫,莫非是朝内出了什么变故?亦或是北伐之事有了新的动静?” 隆圣帝摇了摇头,示意对方随其来到案旁坐下。而后伸手点在舆图之上的燕岭至亭山那片区域。“你有所不知,今夜朕做了个梦,梦见了徐沧……”他顿了顿,将梦中的情景简略的说了一遍,语气中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自徐沧决意北伐以来,朕便心绪不宁,总觉得此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东卢狼子野心,北蛮凶悍异常,靖边此去,怕是危机四伏……” 韩布闻言,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他俯身看着舆图,手指在燕岭、亭山、武州等地轻轻点过,沉吟片刻后微微点头。“陛下所言极是,东卢向来反复无常,与我朝联合多半也是权宜之计。一旦有利可图,必然会背弃盟约。 北蛮盘踞漠青草原多年,战力之强悍,且熟悉地形,硬拼之下,我朝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惨胜。” 对于此话,隆圣帝很是赞同。“如今韩忠虽不在朝内,但你久经沙场,同样也深谙兵法之道。今北伐之战在即,徐靖边不日便要领兵出征,你对此战有何看法?” 韩布直起身子,目光仔细打量着舆图上的山川河流。“回禀陛下,蛮狗如今调集全境二十余万兵力布防武州,依臣之见,唯今之要,乃是破除战略纵深过长、东卢反水、以及蛮狗本土固守之难。” “不错……”隆圣帝垂眸,同样看向对方所指方向。“徐沧虽悍勇无双,却刚愎自用。东卢何其狡诈,耶律洪阳虽朝政松懈,但本土防线依旧坚固,各州府守军虽散,却能互为犄角,更遑论白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或可如此……”韩布上前一步,指尖落在舆图上武州与亭山之间。“陛下,虽为国战,亦可速攻,核心不在快进,而在掐脉。 北蛮命脉有三:临津渡粮草转运、漠青草原兵力集结,以及圣天城的中枢调度。 臣以为,速攻当有三策。 其一、虚实牵制,以假乱真,钉死那群狗蛮子的边军,尤其是白家。 徐沧麾下镇北军,算上辅卒当有二十余万之众,可分作虚、实两部:以老弱步卒及少量骑卒在武州以西、以南摆出强攻姿态,遍插旌旗、昼夜擂鼓,造大军合围之势。 第1775章 白家素来知兵,深明武州乃蛮狗门户,绝不敢弃城而走。他若分兵,我军虚部便可转为实攻,趁虚破城。 他若死守,那便正中我军下怀。一旦蛮子边军被钉死,其南境防线便会拉长,可为徐沧主力迂回寻机。 其二、纵深穿插,借道破局,彻底斩断北蛮粮草命脉。 镇北军主力需避开武州正面战场,借道东卢控制的漠青草原边缘,连夜奔袭赫州。赫州乃北粮南运之枢纽,连接武州与圣天,守军并不多,且多为后勤卒,战力薄弱。 一旦迂回敌后,短期攻占不是难事。 其三、还需和东卢彻底绑定,无论是利益捆绑,还是提前让利,都为确保东卢不会临阵反水。 至于能给出怎样的条件,这就得徐沧自个儿掂量掂量。”话到此处,韩布双眼微眯。“只不过嘛…….陛下明面上也可许诺东卢:战后将漠青全境划归于它,并可昭告天下。 东卢一心图谋漠青,要想套狼,稳固局势起码需一到两月,而这恰好是徐沧主力突破纵深之关键时机。” 隆圣帝听着对方滔滔不绝,脑海中也已有了具体思量。他轻叩桌案,随后沉声回道:“你所言之策,确有可行。 除此之外,还需要州府分割,创造围点打援之机,进一步瓦解耶律武阳与白家协同。 蛮狗二十余万兵马虽能相互驰援,但致命弱点是互不统属、粮草自给。 一旦扰袭赫州,徐沧还可分三路:每一路三万,一路扼守白云郡,防备武州边军突围与漠青援军;另外两路分别奔袭百泉与澶渊。” “陛下言之有理!核心乃围而不攻,打援不追。”话到此处,韩布拱手抱拳。“此举可在数月内瓦解武州与赫州守军之协同,也可让白氏与耶律武阳互生不满。 待东卢围困骥城,徐沧可集中兵力,强夺东临郡。东临乃圣天的最后一道屏障,倘若顺利攻破,则兵临圣天指日可待矣!” “…….”听闻此言,隆圣帝看着舆图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揉揉眉心,旋即又拍了拍韩布的肩膀。“你之所言与朕不谋而合,徐沧这厮性子倔,路子野,你我二人之言他未必会听进去……”说罢,他轻拂须髯,目光深沉。“回府后你修书一封送往帝丘,让韩忠亲自修书送往亭山交给徐沧。” “陛下放心,臣这就去办……”说罢,韩布微微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隆圣帝深吸口气后重新坐回原位。“韦全!” “陛下,老奴在!” “去东宫传太子,让他即刻入宫见朕。” “诺!” …… 转眼过去数日,北境,燕岭。 关外,朔风卷地,枯草连天。 亭山山脉连绵千里,横亘在境外荒原与漠青草原之上。 山峦巍峨,云影蔽日,连绵百余里的军帐如浪潮铺展,旌旗猎猎,绣着“徐”与“镇北”等字样的大旗在狂风中舒展,发出阵阵锐鸣。 入冬后,即便北境寒意愈发凛冽,却丝毫未减营中将士热血。 中军大帐前,一座临时搭建的点将台拔地而起,青石垒砌的台面高约数丈,台侧立着两面丈高的巨鼓,鼓皮黝黑,隐约可见干涸的暗红色痕迹,那是历年征战留下的印记。 辰时三刻,一声雄浑的号角划破长空,穿透力极强,传遍整个大营。 刹那间,原本此起彼伏的操练声、兵器碰撞声尽数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第1776章 镇北军主营将士身着统一的黑色铠甲,手持兵戈,列队向着点将台集结。 甲胄摩擦、马蹄踏地、雷鼓喧天、戈矛林立,可谓尽显北境之师的磅礴气势。 不多时,一道高大挺拔却穿着暴露的身影缓步走上点将台。 徐沧一袭玄铁织金甲,甲胄上镶嵌的兽面纹栩栩如生。其人腰束玉带,悬挂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刀。 岁月在其鬓间虽染上了几缕银丝,却更添几分沧桑威仪。他瞥了眼列队的部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慑人的气魄。 “弟兄们!!!” 大喝一声,徐沧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将士。“今日,本王奉诏讨金,谨以大义昭告天下: 耶律氏,窃据北隅,立国二百余载,然其性剽悍,历代犯边。恨贼寇猖獗,铁蹄踏我疆土,屠我子民,毁我城郭,劫我民财。 承徐氏祖上三代,我北境儿郎数十万人埋骨荒野,此仇此恨,刻骨铭心! 幸赖诸君同心为国,浴血奋战,驱蛮夷于塞外,保家国于危亡。然北蛮不知悔改,十年间厉兵秣马,窥伺南下。 今有其主耶律洪阳,匹夫年逾五旬,耽于仙道,醉心长生,荒废朝政,边防委于耶律武阳、白氏、郭氏之流。彼等恃兵甲之利,忘昔日败北之辱,敢妄犯我朝天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国之存,守礼义、安黎庶;邦之兴,顺天意、合民心。蛮狗逆天而行,穷兵黩武,内则朝政紊乱,外则肆虐邻邦,已失天道人心。 我大周之主隆圣,德被四海,万民归心,兵甲精良,粮草充盈。今奉天子诏,统二十三万镇北之师,联东卢之众,共讨北蛮,吊民伐罪! 檄文所至,凡北蛮各州府将士:若能弃暗投明,开城归降,既往不咎,仍守其土;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天兵一到,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天道昭昭,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诸君当以家国为念,以血债为志,厉兵秣马,直捣圣天,护我大周子民之安! 此战,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景平十九年冬,靖北王徐沧,谨书。” 徐沧言罢,大军列阵整齐,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有朔风卷着沙尘,在阵前呼啸而过。 “将士们!”说着,徐沧缓缓拔出佩刀,刀尖直指天际。“今日,本王当点将出兵,兵锋所向,直指武州!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几息后,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震寰宇,直冲云霄。 片刻之后,徐沧缓缓压下长刀,目光重新变得沉静,却更添几分锐利。“点将!” 闻言,其身旁参军立刻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将令册,高声唱喏:“奉靖北王令,点将出兵!!!” “镇北大将军布信!“ “在!”几息后,布信从徐沧身后大步走下点将台。 “命你亲领中军压阵,提调全营步骑。” “诺!” “左将军秦岳!” “末将在!”言罢,一道粗犷的身影从阵前走出,单膝跪地,甲胄光亮。 “命你率岳字营三万步卒、八千骑卒为先锋军,即刻动身,取道亭山左路,十日内攻占长风林。” “末将领命!“ “长风林乃亭山咽喉之要道,其地势险峻无比,北蛮必有前营驻守。你需出其不意,全力攻营,为我大军开辟通道! 记住,此战不求灭敌,只求速胜。” “还请王爷放心!”秦岳怒目圆睁,当即高声应道:“十日之内,必取长风林。若有半分差池,末将愿提头来见!” “很好!”徐沧微微颔首,抬手掷出一支虎符令牌。“去吧!” 秦岳接过令牌,起身抱拳,转身大步流星的回到阵中。 “右将军苏烈!” “末将在!”又一道身影走出,苏烈身形较秦岳瘦削几分,但眼神锐利,透着一股沉稳干练。其人乃镇北军中少有的儒将,自幼便熟读兵法,更善谋略。 “命你率烈字营一万轻骑,沿亭山右路迂回穿插,袭扰漠青草原西南粮道。” “诺!” “据探马来报,北蛮此次出征,粮草囤积于红柳滩,粮队护行军七千,征调民夫共计二万余众。 你需率部疾驰,四方巡卫,旦遇粮队,焚而不战,迂回打击。” 闻言,苏烈当即跪地。“末将遵令!” “取骑兵令!”徐沧再次掷出令牌,目光迅速扫过对方。“北蛮骑卒素来迅捷,你需时刻提防合围。” “末将明白!”接令,苏烈领命而去。 “张孝华、齐振。” “末将在!”两人同时出列,单膝跪地。 “命你二人各率一万步兵,分守亭山以北二百里处的鹰嘴崖与落雁坡。” “我等谨遵王命!” “此二处虽非主攻方向,却是我大军侧翼之屏障。尔等到后,需加固防御,严密监视北蛮动向,旦有异动,即刻通报,不得有误!”说罢,徐沧再度掷出令箭。 “末将领命!”俩人齐声应道,接令后迅速退回阵中。 “参将霍诚庵。” “末将在!”霍诚庵乃镇北军首席参将,跟随布信多年,可谓深谙用兵。 “命你随行中军,统筹全营粮草调度、伤员救治、军情传递等诸事。 后方之事,本王便尽数托付于你。” “王爷放心!末将定不负王爷所托。”霍诚庵拱手抱拳,接令后退至一旁。 “沈黎!“ “末将在!” “命你率玄甲卫绕道兰高山,进抵长风林侧翼。” “末将遵命!” “若有轻骑驰远长风林…….”话到此处,徐沧将手中长刀重重插入案台。“本王要你将他们斩尽杀绝!!!” “王爷放心!若有援兵赶赴长风,末将以死谢罪!!!” 第1777章 …… 待到沈黎退下,徐沧收回佩刀,再度将目光看向众人。 约莫半炷香过去,一道道王令有条不紊的发出,从先锋攻城、迂回截粮,到侧翼防守、后方驻留,再到斥候探路、军医随行,每一项都未有遗留。 即便北境已多年未发生大规模用兵,他依旧对麾下将士的性格与能力了如指掌。 谁人擅长攻坚、谁人善于奔袭、谁人沉稳持重、谁人又心思缜密,几乎都被安排在最为适合之处。 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便是如此…… 直至最后一道王令颁布,台下将士看着台上的靖北王,眼中满是敬畏与沸腾。 徐远山阵亡,乃北境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在此刻,却是反击、却是复仇、却是以以血还血之机,是以牙还牙之时! “王爷威武!镇北军威武!!!” “王爷威武!镇北军威武!!!” 在一阵阵喧闹声中,陆铮已故,接替他成为镇北军首席谋臣的邱景之却是眉头微皱。 跟随多年,他深知徐沧武艺超绝,更是难得的统帅。但这位战功赫赫的靖北王,却也极其自我,往往不以众谋为鉴。 国战非同小可,坚信己之判断虽无错,但过头了,便是刚愎自用……. 立于点将台上的徐沧,每一道王令都不容置疑,每一句话都不容置喙。倘若韩忠,想必早已拟定好多变的用兵及退守之策,而自家王爷却丝毫没有坐观其变和保全实力的意思。 念及于此,邱景之不禁轻叹一声。 “最后……”就在邱景之忧心之际,徐沧的目光却再次扫过全场,声音也陡然提高。“此战关乎国运,关乎我北境数十万将士…… 本王亲率大军主力,居中策应,待秦岳拿下长风林,即刻进军,讨贼血恨!”说罢,他披风一甩,大步走下将台。“我北境儿郎们,建功立业,报效国恩之际到了! 诸君,愿随本王否?!!!” “我等愿随王爷出征!誓死以报国恩!” “我等愿随王爷出征!誓死以报国恩!” “我等愿随王爷出征!誓死以报国恩!” 三军将士再次齐声高呼,情绪激昂,士气显然达到顶峰。 “很好!”徐沧点头颔首,旋即大步朝向军阵走去。“各部即刻整兵,午时发兵! 违令者,杀无赦!” “诺!” 军令如山,一时间,大营内人声鼎沸,却又井然有序。步卒整理甲胄、检查兵器,骑卒牵出战马、备足草料,辅卒与民夫搬运粮草、清点军需,整个大营内充斥着浓厚的肃杀之气。 徐沧站在阵前,看着麾下的镇南军将士穿行于营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与深沉。 于他而言,一境战一国,这场战争自然不会轻松。北蛮骁勇善战,东卢心怀鬼胎,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信心攻克武州,踏平北蛮王庭,告慰先父的在天之灵。 约莫一个时辰后,先锋军率先出发。 秦岳率本部兵马背着行囊,手持刀枪,沿亭山左路朝着长风林进发。 队伍浩浩荡荡,如一条黑色长龙,在荒原上延伸,渐渐消失在大营之外。 随后,苏烈所部也拔营起寨,一众轻骑翻身上马,马蹄声哒哒作响,卷起漫天尘土,朝着漠青草原疾驰而去。 徐沧一直站在辕门,目送着各部将领离去,直到最后一支队伍消失在视野中,他才转身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随行的只有管家老高与几名亲卫,而剩余将领早已离营备战。 中军大帐内,陈设简洁而大气。 第1778章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舆图,上面用朱砂笔标注着亭山山脉、武州、红柳滩、长风林等关键地点,还有密密麻麻的箭头,标示着大军的进军路线与北蛮的布防情况。 舆图两侧摆放着几张桌椅,本是供将领议事所用,此刻却空无一人。 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却温暖干燥,燃烧着一盆炭火,炭火噼啪作响。 徐沧走进大帐,脱下身上铠甲,随手交给一旁的亲卫。 片刻之后,他走到舆图前,手指落在骥城的位置之上。 武州乃是北蛮外境第一州,也是此次北伐的核心目标,其域辽阔,易守难攻,白氏也必定会在此布下重兵。 “老奴见过王爷!忙了一上午,要不要先歇息片刻,吃点东西?”片刻之后,老高端着一杯热茶递到了徐沧面前。 接过杯盏,徐沧喝下一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稍稍缓解了晨间的寒意与些许疲惫。 几息后,他微微摇头,目光重新看向身旁点沙盘。“不必了,三军粮草调度以及军情探报还得再确认一番。 人虽可靠,但北伐事关重大,容不得本王有半点马虎。 老高,兔崽子已有许久未曾来信了吧!” 听闻此言,老高不禁笑道:“您就是拉不下脸面,明明惦念得紧,咱就不能主动修书送往梁东吗? 按小主那性子,没事不会来信,有事也不会是啥好事!”说罢,他又轻叹一声。“虎威那边也不安生,据报,慕容烈已全线出击,想来是势在必得了…….” “哼!元武不过虚张声势罢了,真有能耐还会拖到现在?你以为吴青峰真是吃素的?”说着,徐沧略有些不屑的挑了挑眉。“待咱们一举拿下骥诚,老子倒要看看元狗还坐不坐得住。 一旦慕容烈分兵还朝,兔崽子北上的压力可就小了不少。” “为了世子,您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只不过如今的……” 老高话未说完,帐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亲卫快步入内。“禀报王爷,督粮造张涵求见。” “让他进来。”徐沧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 “诺!” 片刻后,张涵急匆匆走进大帐。其人身着青色素袍,脸上虽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神色恭敬。“卑职参见王爷。” “免了,来此何事?”徐沧抬了抬手,老高当即退到一侧。“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秦岳已率先锋出营,春后的囤粮征调如何?” 听闻此言,张涵赶忙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回王爷,卑职幸不辱命,经过两月征调,集北境八郡、渝州三郡、幽州五郡,以及青州九郡,春粮已基本筹备完毕。 此番共征集粮食七十余万石,草料及栗粟共计五十五万担,足够春需所耗。 此外,盐铁、药草以及军需,卑职也已筹备妥当,已从燕城分批次随大军运送。 至于军械及甲胄,布政府已督造箭矢三十万支、轻甲一万五千副、重甲四千副,马甲三千五百副,相应攻城器械无一有缺。” “呵呵!倒是办得漂亮!“接过文书,徐沧快速翻阅着。几息后,他眉头又微微蹙起。“这七十余万石里杂粮竟有六成之多?这他娘谁打的条子?司徒文瞎了不成?” “这个嘛……”张涵心头一怔,旋即连忙出言解释。“王爷,咱北境之地物产本就不丰,此次征集已倾尽关内各州府之力。 至于为何杂粮占比六成,大多乃太子殿下调拨所得。毕竟连年征战,国库也的确困难。” 第1779章 “无能!”徐沧一把将文书拍于案台,旋即拂袖一挥。“纪贤不过布政府少宰,司徒文就放个屁吗?他这大仲宰吃干饭的?”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说罢,张涵颇有些无奈的躬了躬身。“世子攻略大梁,青、幽二州的精粮早年大多已调入岳州。此时还能筹集到这些,已实属不易了…… 至于后续,卑职已下令继续征集,每月定会按时送至亭山,确保我军粮草不断。 除此之外,司徒氏还与神京各大粮商签订了征调协议,若有急需,可随时向那群狗大户调运粮草,只是价格略高一些。” “国战当前,这群狗娘批的还敢抬价?”徐沧怒目圆睁,当即拍案而起。“待到本王凯旋还朝,看老子不扒了他们的皮!” “这……” 沉吟片刻,徐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粮草之事乃三军之根本,务必谨慎。亭山一带地形复杂,长途押运,恐有北蛮游骑劫掠。下去之后你可与韩布请示,让他加派兵马护行,至于辅卒与民夫也尽量减少。” “卑职明白,”张涵应道:“除此之外,卑职还有一事禀报。 王爷,关内以西的几个县府,因去年遭遇旱灾而粮食减产。如今已是入冬,此次征调粮草遭多人抵御,可否要再行清乡?” “这帮愚民……”徐沧眉头微挑,摆了摆手后语气平淡的回道:“也罢!对于清乡之事,永宁那臭小子曾多次修书本王。打不打仗,他们未必会在意,拿了人家冬粮,自家自然要拼命。 如今北伐在即,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至于欠缺的,让那些狗大户自个儿领份子,谁敢抗命,抄家灭族。” “卑职明白。”几息后、张涵躬身又道:“军需尚可,饷银还差二百余万两。王爷,咱们是否要……” “粮草之事盯好,至于军饷,这个本王自会让老高去想办法。征不到就借,借不到就他娘的抢。 有句话永宁说得很对,百姓身上不但油水单薄,你抢多了,他们还会反。可那群狗大户可不同,国战之际,敢不效力者,老子就算抄他十家八家,谁敢放个屁? 活人还能被尿给憋死不成?”说罢,徐沧缓缓起身。“此战若胜,接下来的百年内我北境都将再无兵戈。若是败了……莫说本王,就他们这群狗东西……” 徐沧的话并未说下去,但其深意,张涵自然知晓。 沉默几息,他本想开口,最终却只是抱拳施礼。“卑职谨记王爷令。” 也就在这时,帐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神色匆匆的快步走入。“启禀王爷,方才有信卒送来一封文书,说是东卢的加急密函。” “杨文忠?”徐沧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哼!这群鼠辈,磨蹭了那么久,到底是按耐不住了。把信拿来。” 亲卫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上。 书信外用火漆封口,上面印着东卢的帅玺印记。徐沧接过书信,随手扯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起来。 信纸乃是东卢特有的桑皮纸,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内容简洁明了。 信中道,杨文忠主力已于六日前抵达漠青草原西北处,并在亭山脉口处安营扎寨,营盘绵延三十余里,前锋兵力约六万,并邀徐沧前往大营一叙。 杨文忠信中还有言,约定于下月初八,两国同时出兵骥城,夹击北蛮,共取武州。 信中还详细说明了东卢大军的部署,约定下月初八辰时,其部前锋从漠青草原出发,进攻骥城以东,镇北军从亭山出发,进攻骥城以南,两面夹击,半月内一举攻克骥城。 看完书信,徐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手将信纸拍在桌上。“哼,这帮东卢蛇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哦!可是有情况?”老高站在一旁,见状连忙问道:“信中怎么说?” 挥手屏退张涵,徐沧拿起茶杯,吹开浮沫喝下一口,语气中满是不屑。“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邀本王下月初八攻打骥城。 按脚程算,我军前部距骥城不过半月,而杨文忠的前锋却需二十余日。他这是想让咱们先与白氏的主力交战,待两军疲敝,他在从旁获利。” 听闻此言,老高拿起桌上的信纸,仔细看了一遍,眉头同样微微蹙起。“王爷,杨文忠将营盘设在漠青草原西北处,位置确实微妙。 他们既可以随时出兵攻打骥州,又可观察我军与北蛮之战况。若是我军胜,他们便趁机抢占东门;若是我军前线失利,他们还可以立即回撤,保全自身实力。” “老高啊,杨文忠这是拿咱当傻子呢!”徐沧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是愈发难看,“东君主向来狡诈多疑,此次与我大周联合,不过是想借助我军之力量消灭白氏与耶律武阳,好趁机夺取骥州与漠青草原。 杨文忠这老狗是算准了时机,即便他按兵不动,咱们同样会与北蛮开战。”话到此处,他突然转身。“即便算到又如何?哼!打铁得靠自身硬,本王从来就没把这群鼠辈当回事!无论有没有东卢,咱们北伐都势在必行!” …………………………………….. (二合一) 第1780章 …… 转眼过去几日,漠青草原西北处。 朔风如刀,卷着漫天枯草碎屑,在冬后的荒原上呼啸肆虐。 东卢大军的营盘绵延三十余里,黑色帐篷依山势错落排布,旌旗上绣着的“杨”字与苍鹰图腾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营寨四周,鹿角林立,壕沟深挖,巡逻的士卒身着灰褐色铠甲,手持长戈,目光警惕来回扫视周遭,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与凌厉。 辰时刚过,一道孤绝的身影出现在营寨外的荒原尽头。 徐沧身着黑色行军素装,外罩一件玄金暗纹披风。披风下摆被狂风卷得猎猎翻飞,露出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刀。 “驾!”随着一声吆喝,通体乌黑的踏雪宝马四蹄翻飞,踩碎满地寒霜径直奔向营寨。 即便孤身一人,面对数万大军的营盘,徐沧依旧神态从容,不见半分犹豫。 待入营门,他目光深邃,随意扫视,却带着极度的自信与傲气,仿佛眼前这绵延三十余里的营盘,不过寻常村落,而周遭这些戒备森严的士卒,更是土鸡瓦狗。 “来者何人?止步!”营门前,几名东卢校尉横戈阻拦,语气凌厉。 “驭!”徐沧勒住马缰,踏雪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他居高临下的瞥了说话的那名校尉一眼,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大周靖北王来此,赴杨文忠之约。尔等还不速速前去通报?” 话音落地,几名校尉皆是一怔。 他们早已接到通报,虽知晓徐沧会前来商议合兵之事,却未曾想对方竟如此托大,孤身一人便闯营而来。 几人看着对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严与傲气,竟是一时心神恍惚。 “还愣着做甚?”见人呆立原地,徐沧微微眯眼,踏雪更是不停打着响鼻。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请王爷稍候,容我等入营禀报!”一名校尉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行礼,转身快步冲入营中。 见之离去,徐沧立于营外,目光淡漠的扫过东卢营寨。 其营内,大量兵卒往来穿梭,甲胄摩擦、兵器碰撞、战马嘶鸣,看似井然有序,却难掩几分杂乱。 也正因如此,他嘴角不禁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哼!东卢不过弹丸之地,杨文忠虽是一方悍将,麾下部卒却如此懈怠,就这也敢觊觎漠青之地,简直无能…… 在其自语间,不过多时,营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文忠身着一身银甲,腰束玉带,身后跟着十数名东卢将领,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虽年近五旬,但其人依旧面容刚毅,眼角满是皱纹的他,眼神却透着老谋深算。 “久闻靖北王英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杨文忠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客套的笑意,伸手虚引。“王爷单骑赴会,这份豁达的气度与非凡胆识,杨某佩服!”说罢,他微微拱手,让开一条道来。“呵呵呵!杨某已设下酒宴,还请王爷随某入营赴宴!” 听闻此言,徐沧却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杨帅客气。本王来此商议合兵之事,酒宴什么的,还是免了!直接入帐详谈便是。” “这……” 杨文忠尚未开口,徐沧却已摆手。“前面引路便是。” 此话一出,杨文忠连同其身后部将领脸色皆是一变。 怎么说也是东卢的兵马大元帅,地位何其尊崇。即便面对大都督韩忠,也可平等相待。 但徐沧不仅不下马还礼,语气还如此这般轻慢,显然是没将东卢的一众将帅放在眼中。 第1781章 几息后,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也满是怒意。“王爷,我家元帅亲自出营相迎,你却端坐马上,未免太过无礼!” ”哦?”徐沧微微一笑,目光突然转向那名将领。其眼神锐利如刀,只一眼,便让对方心头一寒,下意识后退半步。 “无礼?”他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本王来此,可不是为了陪尔等吃酒! 你东卢欲与我大周合兵,求的是共讨北蛮之利。若论身份,本王乃一境之主,而你主不过东卢一将,尔等更是无名之辈,也配让本王下马见礼?” 这番话字字诛心,盛气凌人,直接将东卢众将的脸面给踩在了脚下。 “狂妄无理!”那将气得脸色铁青,手中紧握刀柄。“杨帅诚心相邀,你这厮何以如此霸道张狂?莫非大周是欺我东卢无人乎?!!!” 就在众人愤愤不平之际,却被杨文忠以眼色制止。 即便心中颇为不快,但他深知徐沧此次前来的目的,更明白镇北军的实力的确远非自己可比,此刻更不宜撕破脸皮。 强压下心中的怒意,杨文忠依旧是笑脸相迎。“呵呵!王爷所言极是,如此说来倒是杨某考虑不周了。 快请随某入营,帐内已备下热茶,算是为王爷接风洗尘。” “早该如此!”冷哼一声,徐沧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丢给一旁的东卢校尉,动作间更带着几分慵懒与不屑。“前面引路!”说罢,他迈开大步,径直朝着营内走去。既不与杨文忠并行,也不回头看身后的东卢将领,仿佛这大营乃其自家府邸,可随心所欲,毫无顾忌。 东卢众将跟在身后,脸色皆是阴晴不定。 “大帅,徐沧这厮也太过傲慢!不过是边疆匹夫而已,仗着大周势强,竟敢如此欺辱我等!”一营将压低声音,早已气得咬牙切齿。 “若不是大帅您拦着,末将定要让这厮知晓我东卢战将的厉害!”另一人出言附和,眼中同样满是怒火。 “这等狂徒,大帅何必给他好脸!” “我大营数万兵马,此獠安敢孤身前来!” “大帅,咱们不如给他个下马威……” “够了……”杨文忠回头瞪了众人一眼,当即沉声喝道:“尔等休得胡言!徐沧虽傲,但镇北军实力雄厚,此次合兵伐金,我等还需依仗大周之力。暂且忍耐,待攻克武州,再做计较。” 众将心中虽有不甘,却也知晓杨文忠所言有理,只能愤愤不平的小声嘀咕。 徐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丝毫不在意。在其眼中,东卢不过是借着大周之力才敢出兵北蛮的鼠辈尔,当年更是被韩忠杀得血流成河。 若不是为了尽快攻克武州,他根本不屑与这群鼠辈合作。这些个东卢将领的不满,于之而言,不过是蝼蚁喧哗,毫无分量…… 进入大营,穿过层层营帐,一行人来到中军大帐前。 大帐高约三丈,由黑色帆布搭建而成,帐外悬挂着数十盏灯笼,帐门两侧立着八名手持重盾的护卫,气势威严。 杨文忠侧身让开,笑道:“王爷请进。” “杨帅请!”说是如此,徐沧却昂首挺胸的大步走入帐中,压根没有与之同行的意思。 帐内陈设颇为奢华,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楠木桌案,案上摆放着舆图、笔墨、令箭等物,两侧排列着数十张座椅,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隔绝了帐外的寒意。 帐内两侧站立着二十余名东卢将领,皆是目光复杂的看着徐沧,有好奇,有不满,更多的却是戒备。 第1782章 徐沧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主位左侧的一张座椅上,那显然是为他所准备的。 对此,他却并未入座,而是径直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骥城位置,语气平淡的说道:“废话就不多说了,杨帅,本王今日来此,便是商议合兵攻打骥城之事。 几日前,本王已命秦岳率三万步卒与八千骑卒攻打长风林,想来,不出十日便可开辟通道,直逼骥城。不知杨帅打算何时出兵?” 杨文忠见状,心中更是不悦。徐沧不仅无视自己安排,还主动发问,这完全将他自己摆在了主导地位。 “呵呵呵!”即便这般,他依旧耐着性子走到舆图旁,指着骥城以东的位置笑道:“还请王王爷放心,杨某大军早已整装待发。 按信中约定,下月初八辰时,我部前锋六万大军将从漠青草原出发,进攻骥城以东;镇北军从亭山出发,进攻骥城以南,两面夹击之下,必可一举攻克骥城。” “下月初八?”徐沧眉头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秦岳十日便可拿下长风林,届时我军主力只需五日便可抵达骥城之下。 若等下月初八,足足还有半月之久。 届时,想必白善通和白玉庵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攻克骥城必将付出更大代价。若依本王子之见,三日,三日后两军当同时出兵,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三日后?”杨文忠脸色一变,连忙出言反驳。“此事不妥。我军粮草尚未送达,部分将士还在休整,三日后便出兵,太过仓促。” “兵贵神速!”徐沧冷笑一声,目光颇为不屑的看向对方。“耶律洪阳耽于仙道久矣,朝政紊乱不堪。白氏虽手握重兵,但其麾下将士多是乌合之众。 我镇北军以一敌十尚且不惧,难道你东卢六万大军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还是说,杨帅本就没有合兵之意,只想坐山观虎斗,收得渔翁之利?” 这番话直白简洁,说得杨文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王爷休要血口喷人!我东卢向来是言而有信,岂会做出这等小人之事!” “就是!三日后出兵太过仓促,此事绝无可能!” “我大军不远千里而来,岂容这般污蔑!” “王爷乃当世名将,既有如此把握,此战想必不需我等也够了。” “你说三日就三日啊?” “呵呵呵!王爷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听闻帐内叫嚣之声渐长,徐沧目光随意扫过众人。“若是真心合兵,尔等又为何将营盘设在此处?此地进可攻、退可守,既可观望我军与北蛮战况,又可随时抽身自保。 难道不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难道不是妄收渔翁之利的心思?哼!就这,还需本王点破了说,杨文忠,你脑子拉府上了?” 未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徐沧继续说道,语气也是愈发凌厉。“本王明说了,合兵之事,要么三日后同时出兵,要么我镇北军独自出征。 待本王攻克骥城,武州之地,我大周自会全权接管,你东卢想要分一杯羹,便拿出真正的诚意来。 否则,休怪本王不念盟友之情!” 此话一出,帐内瞬间陷入死寂。 徐沧的话太过霸道,完全不给东卢众将反驳的余地。他们看着对方那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模样,心中的怒火中烧,却又敢怒而不敢明言…… 镇北军的实力就摆在这里,徐沧如此急切用兵,其根本目的还是替其子北上虎威争取契机罢了。 北蛮的局势越差,元武分兵来援的可能性就越高。一旦分兵,虎威的压力就会骤减。 这一点杨文忠自然深知,不管自己作何打算,徐沧最终都会发兵。沉默片刻,他权衡利弊之后最终还是点头回道:“也罢!既然王爷如此有魄力,杨某也不便推脱。三日后,我前锋大军准时出兵,共讨北蛮!” “呵呵呵!杨帅倒是明事理之人!”见对方爽快应下,徐沧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连语气似乎也平和了几分。“如此甚好!希望杨帅言出必行,三日之后,我军在骥城以南静候东卢前锋大军进抵。 只不过,若是杨帅未能按时抵达,那也休怪本王不顾盟友之谊,哼!漠青草原以南,我大周也是垂涎久矣!” “怎么会……王爷说笑了!”杨文忠心头虽有万般不爽,却还是点头应下。“杨某邀王爷来此一叙,除此战之外,还有一事相商!”话到此处,见气氛稍稍缓和,他挥了挥手,让人上酒上菜。“尔等都先下去吧!本帅与王爷另有要事相商。” 众将面面相觑,虽有疑惑,却还是挨个退出了帅帐。 “一路辛苦,王爷不如先尝尝我东卢的特色美味,喝几杯酒水,也暖暖身子。”待到众人全部离去,杨文忠面带笑脸,亲自为对方满上一杯,“不知王爷可否听过杨某小女之名?” “未曾听过!”徐沧并未动筷,只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都说东卢擅茶,倒是不及我大周的雨前芽尖醇厚。说罢,留本王在此到底意欲何为?” “呵呵呵!小女名唤杨师师,乃胭脂榜上有些微名之辈,王爷当真没有听过?” ………………………………… (二合一) 第1783章 …… “呵呵呵!”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徐沧笑着掸了掸衣角上的微灰。“什么胭脂榜不胭脂榜的,本王是个粗人,有什么话,杨帅不妨明说才是! 有功夫整这些花里胡哨,不如想想如何取胜吧,免得和苏北石一样,命亡它乡。” 此言一出,就连服侍在侧的亲卫也是有些听不下去。这何止是欺人太甚,徐沧不仅在军事上指手画脚,还拿苏北石来含沙射影,根本就全然没将东卢放在眼里…… “王爷言过了吧……”向来语气和善的杨文忠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依旧强压怒意,继续笑着回道:“王爷乃大周贵胄,自幼锦衣玉食,身旁美人无数!自然不在意胭脂榜! 我东卢虽比不上大周富庶,但也有几分拿得出手的东西。”说罢,他拍了拍手,帐外走进几名侍女,手中捧着弓箭和箭袋。“王爷武艺超绝,弓马娴熟。不如亮一番箭术,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王爷的风采?” 想给老子戴高帽?听闻此言,徐沧随手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笑意。“既然杨帅想看,本王也不好薄了你面子……”说罢,他并未拿起一旁的牛角弓,而是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佩刀,语气很是戏谑的笑道:“呵!你这角弓太过粗糙!即便不用修为,也受不得本王抬手之力!” “那王爷的意思是……” 徐沧并未接话,只是随意举起配刀,手腕一抖,一道寒光飞射,“咻!”的一声,长刀破空而去,快如疾电,将数百步外的校场草人当场打裂。 “一些小道而已,杨帅就莫要玩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了!”说着,徐沧缓缓起身,掌心瞬间收紧,磅礴的内劲宣泄而出,整个大帐瞬间晃动不止。“若无它事,本王就告辞了!” “这……”杨文忠即便心头不忿,依旧是笑脸相迎。“王爷修为高超,杨某佩服!武榜第二果真万夫莫敌!” “雕虫小技罢了!”徐沧收起弯刀,拍了拍衣袍大步走出帐外。“告辞了!” “且慢!“杨文忠见其离开,慌忙上前将之拦下。“文忠深知王妃早逝,多年以来,王爷未曾续弦,此等感人之情,着实令人倾佩! 小女师师年方二一,容貌绝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习得一身好修为。王爷如此英武不凡,小女心中甚是喜爱。 呵呵呵!杨某有意将小女许配王爷,你我两家联姻,永结盟好,共伐北蛮,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杨文忠的提议自然不错,帐外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若是能与靖北王府联姻,不光可以避免东君纳妃,杨氏的地位也将大大提升,攻克武州后想必还能分得更多利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沧身上,徐沧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前有恶女后有悍妇,是老子不想续弦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吧?你懂个鸡毛。“杨文忠,你倒是会打主意!”他边说边笑,笑声洪亮,充满不屑与嘲讽,让杨文忠和东卢众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联姻?杨帅啊杨帅,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算盘珠子是一股脑往人脸上怼啊? 徐某当她爹都绰绰有余了吧?你这么操办婚事,你家东君知道吗?据徐某所知,他早已内定令爱为妃。你这心思大大滴坏啊!大大滴要不得哟!” 喧嚣和议论声还未散尽,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碎步声,似踏雪无痕,又似风铃摇曳,偏偏裹着一股淡淡的烟草焦香,穿透了帐外的朔风,悄然漫入其间。 第1784章 杨文忠脸色一变,刚要开口,那脚步声已停在帐门处。紧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含笑而来,棉帘晃动间,带起的风卷着一缕青烟,在帐内缓缓散开。 来人正是杨师师。 她身着一袭月白绫罗长裙,裙摆绣着细密的银线缠枝莲,走动时如月华流动,衬得那腰肢婀娜纤细。外罩一件藕荷色软缎披风,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裘,毛茸茸的边缘蹭着其细腻的脖颈,添了几分娇魅,却又被眼底的清冷冲淡。 徐沧抬眼看去,只见对方梳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支碧玉簪,还有些许碎发垂在鬓边。 帐内炭火噼叭作响,滚滚热流烘得杨师师耳旁秀发微微卷曲。她肤如凝脂,透着淡淡粉晕。眉如含黛,细长而弯,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慵懒。 那双眸子幽黑转动,藏着数不清的灵秀与狡黠,鼻挺而小巧,唇瓣天然樱粉,嘴角微微抿着烟袋口子,似有若无地勾着一丝嘲讽。“哟哟哟!搁这闹腾啥呢?这大动静,大老远本姑娘便被吓到了呢……” “出去!此地焉有你说话的份?为父就是对你太过纵容,本就不该将你带来!”杨文忠开口怒斥,却见徐沧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女儿。 ”你就是杨师师?”徐沧微微挑眉,的确也被对方的容貌惊艳。 不谈脸蛋,光这身材便是绝妙!高挑却不显单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脊背挺得笔直,却又带着一种东卢女子特有的柔婉。 走动时裙摆轻晃,形体摇曳生姿,每一步都透着说不尽的韵味。 明明是极为纤细的骨架,却在软缎披风的勾勒下隐隐显出几分紧致的线条,绝非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可比。 与这娇美容貌最为不符的还是对方手中那支足有成人小臂长短的乌木大烟袋。 烟袋锅子乃纯铜打造,磨得锃亮,烟杆上雕着繁复的缠枝纹,烟嘴是温润白玉。其人微微歪着头,烟袋叼在樱粉色的唇间,一口烟吸得极深,再缓缓吐出,青白色烟雾就这么顺着唇角溢出,朦胧了徐沧的眉眼,竟生出一种奇异风情。 “是又如何?王爷有何指教?”说话间,杨师师踩着碎步慢悠悠的走入帐中,目光先扫过案上的酒菜,又落在徐沧身上。声音软糯,却带着几分尖酸。“父亲真是好兴致! 大帐之内不谈兵戈,反倒论起婚嫁,莫不是觉得北蛮的刀太快,要寻个亲家来垫背?” 其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明明是嘲讽的话,从她口中说出竟不那么让人反感, 徐沧眉头一挑,对方容貌确实惊艳,身段更是无可挑剔,可这叼着大烟袋的模样,再配上这阴阳怪气的话,实在让他这个糙汉子有些不适。“本王……” “还不闭嘴!”杨文忠余光一瞥,连忙出言打圆场。“你个逆女,不得无礼!还不快快见过王爷!” “逆父!”杨师师翻了个大白眼,又深吸一口烟。 烟袋锅“啪”的一声轻响,火星溅起,她伸出纤纤玉指,弹了弹烟杆上的烟灰,动作娴熟得与这容貌气质格格不入。“靖北王嘛……”她上下打量着徐沧,眸中的戏谑更甚。“小女子自然知晓! 久闻王爷威名,万夫莫敌,今日一见,倒像是从沙场刚滚回来的。一身风尘味,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来不及换,莫不是镇北军穷得揭不开锅,连王爷的置装费都省了?” 第1785章 敞胸露怀的确不雅,但自己向来如此。 徐沧脸色一沉,这辈子征战沙场,历来以铁血为荣,何时被人这般嘲讽过衣着? “哎!”正当他欲出言回怼,却见杨师师已转向其父,语气虽依旧软糯,却字字扎心。“父亲也真是的,既然要请王爷来,便该备些精致的吃食。这些油腻之物,粗劣酒水,莫不是觉得王爷乃山野村夫,只配吃这些?” “老远就听到二位争论……”杨文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杨师师又将目光转回徐沧身上。烟袋依旧叼在唇边,还吐了几个烟圈。“方才搁着老远就听闻王爷说要三日后出兵? 依小女子看吧,王爷怕不是急着建功,而是急着回去抱孙子吧?毕竟令郎在虎威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当爹的又怎么忍心! 瞧瞧!多么感人肺腑啊,哪像我这不争气的死鬼老爹?整日不是想着把小女子送入皇宫为妃,就是想着嫁给它人联姻! 哎!小女子可是命苦呢! 瞧着王爷鬓边都有白发了,的确是要快些出兵了,晚了怕是连提刀的力气都要没了去。” “你这女娃娃……”徐沧终是忍不住开口,语气更带着几分威压。“两军交战,事关国运,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杨师师佯装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浮夸的缩了缩肩膀,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她拿下烟袋,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烟嘴,语气那个软糯哟,得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王爷何必动怒? 小女子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倒是王爷,这般沉不住气,莫不是说中了王爷心事?”未等徐沧开口,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再说了,三日后出兵,本就仓促。 我东卢大军远道而来,将士们也尚未休整妥当,粮草更未完全到齐。 王爷只顾着自己的儿子,却丝毫不顾盟友死活。这便是王爷的不是了吧!” “你这女娃……”徐沧冷哼一声,支支吾吾半天才接上话来。“兵贵神速!北蛮不济,正是进军的大好时机。 若等耶律武阳大军赶赴,再想攻克骥城难如登天!你区区闺阁女子,懂什么军国大事!” “闺阁女子?”杨师师挑眉,烟袋在指尖转了个圈,动作行云流水。“王爷莫不是觉得女子便只能在家绣花?这话若是被先王妃知晓,怕是要给您托梦咯! 小女子虽身在闺阁,却也知晓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非一味冒进。 王爷只想着速战速决,可曾想过长风林是否真能如期拿下?北蛮是否真如王爷所想那般不堪一击?”话到此处,她凑近几步,身上的烟草香与淡淡的兰花香混合在一起,缓缓飘入徐沧鼻间。“稍安勿躁!”说罢、她仰着小脸,眸中带着几分灵秀。“再者言,王爷口口声声说镇北军以一敌十,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要拉上我东卢? 莫不是王爷心里也没底,怕战事拖久了元武驰援?所以想要要找个垫背的?” “你特么……”徐沧被怼得一噎,他素来与人硬碰硬,哪见过这般说话的女子? 明明是尖酸刻薄的话,却被人用软糯的语气说出,还带着几分委屈,让自己想发作都觉得像是在欺负个弱女子。“本王与你父亲商议军国大事,你一小女娃休要在此插嘴!” “插嘴?”杨师师捂着嘴轻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又带着几分嘲讽,“王爷是觉得小女子说得不对,还是说中了王爷的心思? 父亲也是,明明是合兵伐金,却要低三下四的求着人家,还要把女儿拿出来做筹码。就你这般做法,怪不得天下人骂咱东卢是高阶版南安鼠辈!” “你住口!”杨文忠脸色铁青,当即大声呵斥!“你一闺中女娃,安敢在此放肆?还不速速退下,否则就给为父滚回东都去!” “王爷您说,小女子为哪里放肆了?”杨师师委屈的瘪了瘪嘴,目光迅速转落在徐沧的身上。“王爷这年纪都能做小女子的父亲了,某些人却要将小女子许配给王爷! 再者说,王爷一心只想讨伐北蛮,倘若小女子嫁入王府,怕不是要守活寡不成?” 听闻此言,徐沧缓缓放平心气,这才仔细打量起杨师师的修为。 方才他只顾着应对对方的言语,此刻凝神探查,倒是有些意外。这杨师师看似娇弱,体内的气息却浑厚无比,悠然绵长,竟已是七境中期修为! 这般年纪,天赋实在可怕。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女子容貌绝色,天赋异禀,性子虽刁钻了些,却也透着一股灵气。若是纳入王府,许配给徐平那小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念头一闪而过,徐沧看向杨师师的目光也变了几分,不再是纯粹的不耐,多了几分审视与考量。 而杨师师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目光的变化,嘴角更是勾起一抹讥讽。“王爷这般看着小女子,莫不是真的动了心思? 想来也是,王爷身边只有些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夫,情理之中嘛!自己不过……..” 随后那半句她并未说出,否则在场所有人脸上怕是都不好看!又给徐沧当媳妇,又和徐平睡过,特么传出去还以为自己才是北蛮人….. …………………………………… (二合一) 第1786章 …… 真是见了个鬼!就杨师师那小嘴巴,跟摸了蜜似的,直接把人徐沧怼得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 要不是身为长辈,又在对方大营,高低得给她上点强度。 “你这女娃子说话好不忌讳,本王可没功夫与你较劲……”活了大半辈子,徐沧各处征战沙场,杀敌无数,却偏偏吃了口舌之亏。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说话又古怪,明明针锋相对,却带着一种柔婉的杀伤力,让自己想骂都觉得无从下口,憋在心里甚是难受。 “咦?!”见徐沧转身要走,杨师师莲步轻移动,又将人给拦了下来。“小女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惹得王爷不开心?”说话间,她眨了眨眼,眼底还满是笑意。“王爷若是觉得小女子言语不对,大可反驳!何必憋得满脸通红? 莫不是王爷真的老了,连吵架都吵不过我一个弱女子?” “哼!要不是吾儿不在……” 徐沧话未说完,杨师师却已掩嘴发笑。几息后,她重新将烟袋叼在唇边,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令郎师师见过,的确是生得样貌不凡!”说罢,她突然转头看向其父。“本姑娘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闺阁女子,整天想着拿我来联姻,您老是提不动刀了,还是心气都散没了?” 听闻此言,杨文忠脸色颇为难看。“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还不滚出去!” 见对方动怒,体内修为涌动,杨师师却一个闪身绕到了徐沧的背后。“王爷您看,这当爹的还想动武,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是不是会让人嗤笑?” 未等其父开口,她突然取下烟袋子。“你个老登还想动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是打输了,你脸上可挂不住!” “够了!”杨文忠再也按耐不住,一掌便拍碎了身旁的桌案。“子不教父之过!为父平日里就是对你太过溺爱,这才让你没大没小! 王爷海涵,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哦?打呗!本王无所谓啊?!”徐沧耸了耸肩膀,颇有些乐趣的退至一旁。“若是觉得不够彩头,本王给你父女两添上一个!“ “添什么?”听闻此言,杨师师笑了笑,眼神中满是鬼机灵。“若是我赢了……” “倘若你赢,本王保证令尊不会再拿你去联姻!” “王爷……” “杨帅稍安勿躁嘛!”徐沧摆了摆手。“既然你这女娃见过犬子,呵呵呵!本王便乱点个鸳鸯谱又如何?” “嫁给令郎?” “怎么?你不愿意?”徐沧冷笑一声。“小女娃也别想得太好!若是令尊赢了,本王可以允诺你父帅半月后再行用兵!” “呵呵!我会输?杨师师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将烟袋在指尖不停的敲击。“王爷倒是挺会玩啊?“说罢,她转身瞥了眼其父。“这不正是你想的吗?怎么样,过几招?” “你个逆女!”杨文忠勃然大怒,当即一步跨出。“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哟!爹爹怎么还急眼了?!”说罢,杨师师随手将烟袋递给一旁的侍女,活动了一下手腕,她身形一晃,已然退到帐中空地。“不讲武德,怎么还偷袭!” 听闻此言,杨文忠周身气势陡然释放,如高山压顶,朝着其女笼罩而去。“还不随为父速速离去!!!” 见此,杨师师脸色微变,却并未后退。 她调整呼吸,体内内劲运转,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将对方气势抵挡在外。“有能耐你就真刀真枪的干,整日想着嫁女求利,白瞎了这一身本事!” 两人一边缠斗,一边互怼。 杨文忠的招式大开大合,气势磅礴,恨不得当场将人带走。 第1787章 反观杨师师,其人招式则小巧灵动,变幻莫测,总能巧妙躲开。 短短片刻,帐内桌椅板凳被两人交手的余劲震得纷纷碎裂,木屑飞溅。 “够了!你还敢躲!”十余合下来,杨文忠硬是没能将人逮住。他怒眉倒竖,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般情况。“王爷见笑了,这逆女向来如此,倒是杨某唐突,这就将她带走!”说话间,他抬手一挥。“都特么愣着做甚?还不将小姐拿下?!” “有本事单挑啊?”杨师师微微挑眉,杏眼扫过入帐的一众亲卫。“本姑娘自个会走,用不着诸位帮忙!哼!!!”说完,她掀帘而出,碎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烟草香,萦绕在帐中。 徐沧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倒是觉得这女子的确不错,有几分当年白玉茹的味道!若是能许配给自己的好大儿,那他府上往后不得鸡飞狗跳?!想想都得劲! “哎……教子无方,教子无方啊!”见徐沧的脸色不停变幻,杨文忠连忙上前,陪着笑脸拱手抱拳。“王爷息怒,小女性子顽劣,真是被杨某给宠坏了。您大人大量,就莫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顽劣?哼!本王倒是瞧着那女娃娃颇有点意思!”说着,徐沧拢了拢衣袍,大步朝着帐外走去。“本王自然不会与个女子计较。三日后出兵之事,还望杨帅守信!告辞了!” “这……哎……王爷放心,届时,杨某必定让大军准时出兵!”杨文忠轻叹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如此甚好!倘若攻下武州,你我二人结为亲家也未尝不可嘛!”徐沧不再多言,当即翻身上马,踏雪宝马嘶鸣一声,四蹄翻飞,朝着镇北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其走后,杨师师重新回到营帐。她将烟袋锅子随时扔在桌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简直荒唐!你今日太过了!”杨文忠瞥了其女一眼,脸色同样沉了下来。“为父早前是如何与你说的?都忘了吗?” 听闻此言,杨师师黛眉微挑,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又将烟袋子给拾了起来。“呵!这见也见了,闹也闹了,人已走,还说这等无关紧要的事做甚?”说罢,她点燃烟袋深吸一口,脸色陡然一变。“太子妃可盼着徐沧死在亭山呢,陛下时日无多,既然咱们杨家已投靠太子,有些事可得想清楚了再办,免得日后遭人清算哟!” “纪妃鱼?哼!隆圣帝雄才伟略,竟会生出这么个女儿来……”说罢,杨文忠不禁陷入了沉思…… …… 与此同时,大梁。 奉天城的冬意已浸透骨髓,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寒风卷着碎雪掠过征南大将军府的飞檐,将廊下悬挂的宫灯吹得左右摇曳,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书房内烛火跳跃,著壁上悬挂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块匾额,与案头堆叠的兵书战策形成鲜明对比。 徐平身着白锦云翎甲,肩披黑红披风,腰间碧城刀刀柄泛着温润的玉光。 恍惚之间,他用指尖反复摩挲着甲胄上的云纹,却不知为何总有股心悸的感觉……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姜云裳一袭素白衣裙,缓步走了进来。 她未施粉黛,眉宇间凝着一层复杂,手中端着盏温热的参茶,脚步轻缓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 “喝了再走。”她将茶盏放在案上,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未看向徐平,反而落在窗外飘落的碎雪上。“如今的虎威关天寒地冻,武成乾和顾应痕又狡诈多端,你虽自诩善战,还是多加小心,免得曝尸荒野。” 第1788章 “……”徐平转头看对方,见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既有往日的怨怼,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牵挂。 “你竟然会担心我?今儿个这太阳是打南面出来了?”说罢,他拿起参茶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似乎能驱散些许寒意。“放心,祸害遗千年,徐某还没那么容易死。”话到此处,他缓缓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是等着徐某扶持你为女帝,所以才放心不下吗?” “狗嘴吐不出象牙!”姜云裳黛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本宫可巴不得你死在虎威关,省得日后再来算计我姜氏。” 这话虽似刻薄,其人指尖却不自觉的微微攥紧了衣袖。“如今季书同已死,岩台大营乱作了一团。我自会拉旗子善后,奉天城这边你不必挂心。只不过嘛……”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玄甲卫虽精锐,杨定倒也忠心,但朝中暗流涌动,你若久战不归,未必不会有人趁机生出它意。” “这点我自会安排。”说着,徐平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放在案上。“此乃镇南军龙镶营的虎符,你暂且收好。 若有任何变故,可凭此调动紫萍留守的三万兵马,杨定也会听你调遣。” “你……”姜云裳瞳孔微缩,显然没想到徐平会将虎符交给自己。 她盯着那枚冰冷的虎符,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前些日子还逼着自己设局诛杀季书同,此刻却将兵权托付,究竟是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迟疑片刻,姜云裳终究还是伸手将虎符收入怀中。“我自会守住奉天,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梁,为了我姜氏最后的体面。” 徐平笑了笑,并未戳破对方的口是心非。 他自然知晓姜云裳对自己的恨,恨自己胁迫于她,恨自己搅动朝堂,恨自己让姜氏江山摇摇欲坠。 但在这仇恨的深处,或许也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绊。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两人早已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孩子呢?”徐平忽然问道。 “在偏院,乳母带着。”提到孩子,姜云裳的语气很是平淡。“徐承岳还小,不懂离别,你也不必去看,省得扰了他。” “女人啊……啧啧啧……”徐平笑了,他摇了摇头,迈步朝着偏院走去。“放心,说不准徐某从虎威回京你又怀上了呢?!!!” 姜云裳看着对方的背影,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偏院的暖阁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 未满周岁的徐承岳躺在摇篮里,睡得可是正正香。他小脸红扑扑,小手握拳,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乳母见是徐平进来,连忙躬身行礼,却被徐平抬手制止。“乖吗?” “回主家,小少爷可乖了!瞧这小脸,与主家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嗯!”徐平走到摇篮边,俯身凝视着孩子熟睡的脸庞,眼中的锐利与锋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柔和。 这是自己的长子,于他而言,其实并没有嫡庶之分的心态。 薛若薇性子温婉,与世无争,自入府后便悉心照料孩子,从不参与府中的纷争,这倒也让徐平多了几分慰藉。 “好好照看小公子。”徐平轻声言道,抬手替承岳拉紧了被子。 “主家放心吧!”乳母连忙应诺,笑着拿帕子擦去娃娃嘴角的口水。 姜云裳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自打两人相识以来,她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徐平。 这个阴险毒辣,两面三刀的男人……这个杀伐果断、嗜血善战的男人,在面对自己孩子时竟也会流露出这般柔情。 她忽然想起自己逝去的兄长,想起大梁曾经的繁华,心中一阵酸楚。 “我不在,你和咸鱼少欺负薛若薇……”徐平直起身,转头看向姜云裳。“承岳也拜托你平日多加照看,有什么仇什么怨,没必要发泄在宫奶娃娃身上……” “狗东西,你看不起谁呢?”姜云裳突然别过脸,语气不屑的回道:“以为我会对个娃娃下狠手吗?你未免也太小瞧了我!”说罢,她便转身走出了暖阁,背影依旧清冷孤傲。 徐平看着对方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也跟着走出了偏院。 回到正厅,司徒娴韵已等候在此。 其人一袭暗红色锦装,长发披散,露出光洁的脖颈,眉宇间带着几分悠然,却又不失女子的妩媚。 “穿上!”她手中拿着一件玄色披肩,上面绣着细密的暗纹,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看着披肩,徐平嘴角不禁一阵抽扯。“这特么也太丑了吧?谁绣的?” “这还用问,难不成是本宫?”姜云裳瞥了眼司徒娴韵,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嘲讽…… 第1789章 …… “本姑娘绣的,爱穿不穿!”话虽如此,司徒娴韵却大步上前,将披肩一把塞入对方手中。“这可是雪山狐裘做,别不识好歹!” 徐平接过披风,随手披在肩上,狐裘的暖意瞬间包裹住全身。“丑是丑点,倒也的确暖和的很!” “粮草和军械都已筹备妥当,”司徒娴韵并未在意对方的调侃,反而轻声说道:“三十万石粮草已运抵紫萍大营,十五万两白银也已兑换成军饷,分发给各营将士。宋明远督造的五千副甲胄和十万支箭矢也已全数交付,足以支撑大军北上之需。” “辛苦你了。”说话间,徐平伸手握住对方的掌心。手很凉,也很柔软。一到入冬,司徒娴韵便是惧寒。“我走之后,府中大小事务,还有奉天城的后勤补给,都要你多费心。” “不过一些小事罢了,无碍!”司徒娴韵回握住徐平的手,眼中带着几分得意。“除了岳州各郡的粮草调度,我会让人严密监视顾党在奉天的各方势力。 还有那个苏清澜,元武境内也有不少我司徒府的哨子,但凡武成道那有任何异动,我会第一时间传信给你。”话到此处、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几分。“你在前线安心打仗,不必牵挂后方。 一切的一切,自保为重。 即便不与武成乾合作,凭借咱们如今的兵力与后勤,只要某人真心合作,不说完全掌控岩台大营,只要不出与你为难,对上顾应痕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听闻此言,徐平自是心中一暖。他轻轻将对方拥入怀中,眼中竟没了往日的算计,唯剩几分不舍。“此去虎威,既要对抗顾贼,更要防着武成乾。所谓合作,就他那算盘,恐怕也在等着捡便宜。 你且宽心,此战能不动兵戈,我会尽量不动。保存实力,日后与顾贼一较高下才是真。” 司徒娴韵并未接话,只是静静靠在徐平的胸膛,听着对方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虽然死木头嘴上说得轻巧,但她也深知虎威战事有何等凶险。慕容烈乃军神榜首,武成乾心思深沉,此去无异于以身犯险。 即便如此,但她从未劝人放弃。逐鹿天下是徐平的野心,更是他避不开的宿命。 “不必那么担忧……”许是看出对方眉宇间的神色变化,徐平在其耳边轻声说道:“待我拿下虎威,彻底剿灭顾应痕和吴青峰,便是你我二人大婚之日……..” “好…….”司徒娴韵回答得很平淡,平淡到没有任何欣喜与期待。她微微颔首,将脸埋在徐平的肩窝,用力闻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甚至可能再也无法相见。 但她依旧相信徐平,相信他顺利归来。 正在这时,薛若薇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一袭浅粉色衣裙,性子温婉的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忧愁。“见过夫人,见过司徒姑娘……” “凑什么热闹,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司徒娴韵并未回应,姜云裳则瞥了一眼,掸掸裙摆便退至一旁。“赶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夫人教训的是……是若薇唐突了……”听闻此言,薛若薇赶忙行礼。几息后,她快步走到徐平面前,再次轻轻福了一礼。“夫君此去不知归期几何……妾身无能,帮衬不了夫君……”说罢,她伸手从怀中取出平安扣放入了徐平的手中。“妾身定会日夜祈福,万望夫君保重。” 松开司徒娴韵,徐平看向薛若薇,眼中带着几分复杂。 第1790章 自从带人来到奉天,不光自己忙于战事和朝堂,少时间陪伴,她还得时刻看着姜云裳和司徒娴韵的脸色。换作别的女人,兴许早已忍受不了。“不必担忧……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接过平安扣,徐平一边摩挲,一边深吸口气。“待我走之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和承岳,遇到有什么难处,去找司徒娴韵和姜云裳,她俩嘴上虽不饶人,帮还是会帮你的。” “……”闻言,薛若薇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泪水在眼中来回打转。“夫君不必担心,妾身自会照顾好承岳。”说罢,她抱起孩子将之递到徐平面前。“承岳,快给爹爹笑一个。” “小崽子,叫爸爸!!!”徐平伸手托住孩子的脸颊,不停的揉捏。 承岳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睁开眼睛对着徐平露出了一个稚嫩的笑容。 看着那笑容纯净而美好,瞬间融化了徐平心中所有的戾气和阴毒…… 他心中一软,接过孩子,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爹走之后,你要乖乖听话,等爹给你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咿呀!咿呀呀!!!”徐承岳嬉笑着眨了眨眼睛,伸出小手抓住了父亲的手指,紧紧攥着不放。 见此情形,徐平心中一阵喜乐!他轻轻掰开对方的小手,又将之递还给了薛若薇。“时辰也是不早,为夫该启程了……” “夫君……”薛若薇还想说什么,瞧着两女的眼神又将话给憋了回去。“一路保重……” “放宽心!“说着,他转身看向姜云裳和司徒娴韵,语气陡然变得郑重起来。“奉天城内的一切就拜托你二人了,我不在,你两也别整日斗气,都消停点。还有,人若薇性子温婉,你两少欺负她。” “……”姜云裳看着徐平眼中复杂难明,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滚吧……” “到底是妻不如妾呢,还不忘特地打个招呼,行了,放心去吧!”司徒娴韵走上前,一边说着,一边替徐平理了理披风的领口。“尽量快去快回,不可为之事,莫要强为。 保重…….” “走了……”徐平深吸口气,不再犹豫,转身朝着府外走去。 大将军府外,裴擒虎和杨定已率领玄甲卫在府门前等候,见是徐平出来,齐声喊道:“见过大将军!” 徐平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踏云骓嘶鸣一声,他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大将军府的方向。 姜云裳站在廊下,身影清冷;司徒娴韵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眼中满是笑意;薛若薇则跟在两女身后,偷偷抹着眼泪…… “驾!“他心中很暖,随即眼神一凝,重重夹紧马腹。“出发!” 马蹄声响起,玄甲卫紧随其后,朝着城外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寒风卷着碎雪,吹起他的猩红披风,在天地间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城外十五里的中军大营,旌旗猎猎,鼓声震天,镇南军将士早已集结完毕。 各营分列成整齐的方阵,长枪如林,刀光如雪,气势如虹。 薛刚、薛毅、宁武、郭子韬等将领身着战甲,肃立在阵前,等候着徐平的到来。各营披甲精锐,民夫,辅卒,十余万大军从奉天城外延绵百里之远……. 徐平率军抵达大营时,天色已渐晚。 夕阳余晖穿透云层,洒在城郊一众将士甲胄之上。 “吾等参见大将军!!!” “吾等参见大将军!!!” “吾等参见大将军!!!”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徐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阵前。 他挥开披风,目光扫过眼前的将士,心中豪气顿生。“弟兄们!” 第1791章 徐平催动修为,声音洪亮,透过寒风传遍整个大营。“元武犯境,虎威告急,大梁已是危在旦夕! 今日,尔等随本将率军北上,驰援虎威,剿灭贼寇! 此去,要么凯旋归来,要么马革裹尸!功者必赏,过者必罚!待平定贼乱,徐某与诸位共享富贵,金银美人赏之不尽!!!” “誓死追随大将军!” “誓死追随大将军!” 在各营统领吆喝下,一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铛”的一道声响,徐平骤然拔出腰间的碧城刀指向北方,大喝一声。“擂鼓!出征!” “呜……呜…………” 号角声响起,鼓声震天,十余万大军缓缓开动。 步卒方阵在前,骑卒紧随其后,粮草车队和军械车队在中,民夫辅卒分两列前行,大军浩浩荡荡,绵延百里之遥远,朝着虎威关的方向挺进而去……. 寒风呼啸,征尘漫天。 徐平骑在踏云骓上,目光异常坚定的望着北方。虎威关,他来了。 顾应痕、武成乾、慕容烈、吴青峰……所有挡着他逐鹿天下之人,都将被一一扫平。 …………… 而奉天城的征南大将军府门外,众女依旧站在原地。 姜云裳靠在廊下,目光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那枚虎符。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会担忧徐平的安危……. 自己明明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可真看到对方领兵出征,内心深处却总带着几分忐忑与不安。 是一日夫妻百日么?还是……. 也许,两人最终会翻脸,也许,自己终有一日会死在徐平的刀下……. 但此时此刻,她的担忧却极其真切,并未半分算计与虚假…… 即便眼中依旧冰冷,但心底深处却默默祈祷着那个与她合作的男人能够平安归来。 见司徒娴韵转身入府,抱着孩子的薛若薇她轻轻抚摸着承岳的脸颊。“等爹爹回来,会给你带好多新奇的玩意! 岳儿……你要快些长大,日后也能跟随在你父亲身旁,陪他南征北战…….” “死逃犯……”突然的一声轻喝,姜云裳推开薛若薇转身跟着司徒娴韵入府。“站住!”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慵懒的转过身子。“怎么,男人走了,想摆你的大房姿态?本姑娘劝你死了这条心,免得本姑娘下手你脸上挂不住!” “夫人……司徒姑娘……” 薛若薇尚未开口,司徒娴韵已然大步走向堂内。“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行了,你带着承岳先回屋!”说罢,姜云裳快步追上前去。“内政和点账本宫不擅长……” “那你擅长什么?床上功夫?”司徒娴韵未让对方说完便嬉笑着回过身来。“长公主若是想托本姑娘帮衬,说话客气点!!!” “你个……司徒姑娘……”被怼一大句,姜云裳本想转身离去,最终却还是留在了原地。“如今的岩台大营四分五裂,即便抄了季书同的府邸,依旧没有发现兵符。你有什么建议?”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的语气这才有了些许转变。“有病!本姑娘能有什么建议?我又不懂领兵打仗。 要本姑娘说,岩台大营那么多营将,你能拉拢谁就拉拢谁。反正兵符遗失,没有人能完整掌控。” “说得轻巧!”姜云裳嘴角一抽,险些没一锭子砸对方头上。“我前脚才整死季书同,后脚又去拉拢他的部将,是你傻还是他们傻?” 司徒娴韵撩开秀发,瞥了眼廊亭下的美人靠便坐了上去。“当然是你傻!你管他们是谁的部将?只要有利益,只要利益足够,有什么不能拉拢的? 顾应痕的人这些日子可没少走关系,他们不也在往来吗?依本姑娘看,你就是拉不下你长公主的这张臭脸。 先约谈,一个个谈,拨完军饷,银子天上人间还有些结余,该花花,该送送,又不是石头疙瘩,谁还能没点喜好和把柄。” 姜云裳微微皱眉,旋即撩开裙摆坐在了对方点的身旁。“左卫大将温时海已年过六旬,想来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右卫大将皇甫燕谋,此人喜好女色,府上光小妾便有三十余房,或可从此人入手。” “别光瞅着左右二卫,他们麾下的八部才是重点!”司徒娴韵眉头紧锁,很快便在心中有了对策。“与其拉拢温时海和皇甫燕谋,不如拉拢八部统领。 干一辈子统领,他们就不想爬上去? 只要能拉拢到三五个,届时在设计除掉温时海不就行了?比起金银美人,想必这个诱惑更大一些。 试问谁不想上位?只要有人起头,依本姑娘来看,不说全部,拿下一卫应当不难……” ……………………………… (二合一?? 第1792章 …… 奉天城的雪越下越紧,征南大将军府的议事堂内暖意融融。 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满室光影浮动。 姜云裳端坐主位,指尖随意摩挲着怀中的虎符,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考虑得如何?”司徒娴韵斜倚在右侧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把玩着翡翠玉佩,肩披厚厚貂裘的她依旧显得格外慵懒。 “季书同死得仓促,顾应痕的人早已在城西宴请过温时海三次。”姜云裳黛眉微皱,声音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凝重。“温时海本就是军中老将,也算是颇有些威望。他若被顾党所拉拢,的确不妙。只不过……咱们才刚除掉季书同,故技重施,不太可靠……” “你就是想太多!”司徒娴韵轻笑一声,随手将玉佩掷回锦盒。“温时海年过六旬,最看重的不是金银美色,而是身后名。 他跟着季书同多年,季书同倒台,他心里必定惶恐不安,生怕被清算。 顾应痕许他的不过是暂时富贵,而咱们能给他最想要的安稳和体面。”说着,她俯身指向舆图上的标记。“岩台大营共分左右二卫,下辖八营,温时海的左卫掌控四部,皇甫燕谋的右卫掌控四部。左卫四部中,有三部统领都是温时海一手提拔,而右卫的四部统领,与皇甫燕谋面和心不和,其中两位还曾因当年顾党夺权杀后与他生过嫌隙。” 听闻此言,姜云裳眼中闪过思虑。“你的意思是……先稳住温时海,咱们第一时间从皇甫燕谋的右卫下手?” “不止如此。”司徒娴韵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在舆图上圈点。“温时海那边,你亲自出面。 就以长公主的身份,带着季书同案的卷宗去见他,明确告诉他季书同罪证确凿,但与他无关,大将军府非但不会清算,还会感念他驻守岩台多年的功劳,许他日后致仕还乡,加赠太保衔。” “他有不傻……” “不傻不代表不会犯病!你也不傻,你在徐平手里吃的亏还少吗?”司徒娴韵顿了顿,笔尖转向右卫。“皇甫燕谋贪色,此乃死穴,更是软肋。 不能直接送美人,派人散播消息,就说天上人间在大周寻得一位绝色佳人,准备近日送入阁中。 至于人嘛,我来安排!正巧年关将近,届时在天上人间新办一场年度花魁宴,不愁这老色批不来瞧热闹。” “你打算从哪弄人来?姜云裳挑眉,显然是有些意外。“随随便便整个美人,就算送入了他的府中,那也起不了任何价值。” “胭脂榜!”司徒娴韵眼带戏谑,嘴角微微上扬。“据传皇甫燕谋素来多疑,天上人间的老面孔自然不行!若是些寻常美人,他又未必会犯蠢。 胭脂榜不同,榜上女子各个人间绝色,且身份背景大多被人熟知,不易引起怀疑。”话到此处,她撩开耳旁秀发,俯身凑近对方。“至于具体何人,可曾听闻过:一袭青衫不染尘,半卷书画冠群芳?” “自然听过!”姜云裳双目微凝,很快却又舒展开来。“胭脂榜十三,青衣仙子洛玉荷!难不成……” “此女在南境开设画堂多年,你猜猜徐平的一举一动为何能第一时间传入我爷爷耳中?” “不愧是司徒府……果然有一套……”姜云裳心头一怔,脸上却依旧表现淡然。“似这般出尘绝色的女子,送给他人寻欢,你能保证她会乖乖听话?“ 许是听到乐子,司徒娴韵掩嘴发笑。“洛玉荷六岁入府,十三岁便被爷爷雪藏。培养她多年,光是传递情报岂不是大材小用?”话到此处,她抚摸着貂裘缓缓起身。“放宽心!所谓青衣仙子……呵呵!我司徒府养的狗,松开狗链依然认主!” 第1793章 “…….”看着对方迈步离去,姜云裳再度陷入沉思…… 翌日辰时,姜云裳一身明黄色宫装,仪仗肃穆,亲自前往温时海的府邸。 守门卫见是长公主驾临,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报。 听闻姜云裳来访,温时海虽心中不解,却还是整理衣冠出迎。“老臣见过长公主!” “老将军不必多礼。”姜云裳扶起躬身行礼的温时海,语气平和近人。“本宫今日前来并非兴师问罪,而是为了给老将军解惑,也是为我大梁之安稳。”说话间,她挥退左右,将一卷卷宗递了过去。“季书同罪有应得,但老将军还请宽心,这其中并无任何涉及老将军之言。” “这……”听闻此言,温时海颇有些犹豫的打开卷宗逐页翻看。待看到最后一页加盖的印记时,他长舒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不少。“老臣年迈体弱,早已不问朝政……无论顾国公还是徐少保……” “老将军不必多言,本宫不是顾贼,来此也绝非相迫!”姜云裳语气和善,眼神中也满是感怀。“老将军提调左卫多年,忠心耿耿,本宫与徐少保都看在眼里。 如今徐少保北上驰援虎威,奉天城的安危还得仰仗老将军。 待战乱平定,本宫会奏请陛下,为老将军加太子太保,让您风风光光的致仕还乡,安享晚年。” “……”什么狗屁的安享晚年,前脚才除掉季书同,后脚就来表态。温时海虽心中腹诽,脸上却依旧挂着几分笑意。“长公主有言,老臣心头自然知晓!无论如何,老臣绝不会与顾党之流为伍!还请长公主告知徐少保!” “绝不会与顾党之流为舞……但同样也不会与徐党为舞,对吗!”姜云裳皮笑面不笑的瞥了对方一眼,旋即微微欠身,掸了掸衣袍便转头离去。“老将军且宽心!徐少保大人大量,不会为难于你。本宫来此并非拉拢,只是希望老将军不要走错路,免得晚节不保……” “长公主且慢!”温时海脸色微变,想要追上前阻拦,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未动。“温某只是个武夫,不是政客…… 顾应痕也好,徐平也罢,温某断然无意插手二人争斗。还望长公主犹念先帝之情……高抬贵手…… “老将军麾下四营可有数万披甲!高抬贵手什么的,老将军言重!”说罢,姜云裳回眸一笑。“本宫还有要事,就不入府叨扰了!今日之言,还望老将军三思!告辞!” …… 看着姜云裳离去的背影,温时海心中再度泛起波澜。本就年事已高,明哲保身多年,不到万不得已,他的确不想站队任何一方! 可季书同的下场就在眼前,中立,真的可以独善其身吗?亦或是说,在此动乱之际谁又能真正安享晚年……. ………….. 转眼又过去几日,南境不似奉天,即便已经入冬,却还带着三分慵懒的暖意。 洛玉荷的“汀兰小筑”就藏在锦宁城郊的竹林深处。青砖黛瓦被层层叠叠的绿植包裹,风穿竹叶,阵阵细碎声响似乎都带着几分清润的韵律。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铺着素色宣纸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的沉静香气,混着案头水仙清浅的芬芳,酿成一种与世隔绝的淡然雅致。 洛玉荷临窗而坐,一袭素青色暗绣兰草纹的襦裙,裙摆曳地,衬得她身姿纤秾合度,宛如月下修竹。 她未施粉黛,肌肤却莹白胜雪,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颈侧,随着她执笔的动作轻轻晃动。 第1794章 到底是胭脂榜上之人,眉如远山含黛,不描而翠,眼似秋水横波,顾盼间流转着难以言喻的清媚,却又带着三分疏离的清冷,自带一层不染尘俗的光晕。 其人鼻梁秀挺,唇瓣不点而朱,色泽温润如玉,微微抿起时,便漾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既不张扬,也不寡淡,恰好是让人望之失神的恰到好处。 洛玉荷手握着一支紫毫笔,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所制,带着天然的纹理。 抬眸含笑间,她望向窗外修竹,眸光沉静如水,片刻后,又垂眸落笔,手腕轻旋,笔尖沾着浓淡相宜的墨汁,在宣纸上缓缓游走。 起笔轻描淡写,勾勒出竹干挺拔,墨色苍劲有力,却又不失柔韧;行笔间提按转折,枝叶交错处疏密有致,墨色浓淡相生,竟将竹叶在风中轻颤的灵动姿态描摹得惟妙惟肖。 阳光洒在洛玉荷纤长而修长的手指上,指节分明,指甲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粉色。 偶有墨汁不慎沾在指尖,她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笔墨世界里。 笔触时而迅疾如飞,如清风扫叶;时而舒缓悠扬,似流水潺潺。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每一处留白都意蕴深长,寥寥数笔间,便将修竹的清雅风骨与自然意趣展现得淋漓尽致,不愧是胭脂榜上以“书画双绝”闻名的绝世佳人。 画至兴处,洛玉荷微微侧头,发丝滑落其肩头,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下颌柔和却不失棱角,好一个青衣仙子……. 随着时间过去,空气中的墨香似乎更为浓郁。她眼神专注而澄澈,仿佛这世间唯有笔墨与宣纸,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才情与风骨,让洛玉荷即便只是静坐,也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清雅脱俗,让人不敢亵渎。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她正欲提笔蘸取清水,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汀兰小筑的宁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蛮横的急切,不等侍女通报,书房的雕花木门便被快速推开,一股凌厉的气息瞬间闯入此处。 “来者何人!”洛玉荷心头一凛,手中的紫毫笔微微一顿。她并未动怒,也未有半分惊慌,只是放下笔,敛了敛裙摆,缓缓起身。“怎的这般失礼!” “哼!你倒是好兴致!”闯入者乃是名身着青色劲装的少女,身形矫健,眼神锐利,眉宇间带着几分桀骜与煞气,正是司徒娴韵的贴身婢女秋儿。 “原来是秋儿姑娘!”见到来人,洛玉荷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宛如清风拂柳,即便突遭惊扰,那份深入骨髓的雅致与从容也未曾消减半分。“都退下!”她挥手屏退婢女,旋即收起桌上字画。“这边请!” “……”瞧着对方这副清冷的模样,秋儿先是一怔,旋即冷哼一声。这种女人,跟个冰块似的,哪个男人会喜欢?小姐还真是眼拙!“没那么麻烦,交代几句本姑娘就走!” 洛玉荷自然晓得秋儿,心中虽有疑惑,倒也是不敢太过怠慢。 不说对方乃司徒娴韵最为信任的婢女,更何况自己本就是司徒府所豢养,名义上也不过是司徒家的私有物。 深吸口气,她敛衽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侍女礼,声音清润柔和。“奴家玉荷,见过秋儿姑娘。不知姑娘今日到访,有何吩咐?”说话时,她垂着眼帘,姿态谦卑,却又不失风骨。 第1795章 秋儿瞥了眼书案上的画作,只见宣纸上修竹挺拔,墨色氤氲,意境悠远,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不必多礼,今日来此,是奉小姐之命来给你传个话。” 闻言,洛玉荷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恭声应道:“姑娘请讲,奴家洗耳恭听。” “哼!”秋儿抬了抬下巴,大步上前。“大小姐吩咐,三日后你收拾好行囊,随本姑娘一同前往奉天。到了奉天之后,大小姐已为你安排好了去处!就在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四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洛玉荷的耳边炸响,让她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大半,只剩下一片苍白。 “什么?!!”她骤然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原本澄澈平静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巨大的波澜。“这……” 天上人间……那是奉天城内最有名的青楼楚馆,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之地,是风尘女子卖笑为生的场所。 自己虽说是司徒府从小豢养,自嘲是“司徒家的一条狗”,可这些年来,司徒孝康虽将自己当作棋子,却也未曾亏待。 自己居于汀兰小筑,潜心研习书画,这些年来更是传递了不少南境的消息回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更何况,自己凭借着绝世的容貌与过人的才情,早已名满天下,位列胭脂榜前列,是无数文人墨客追捧的对象,多少人想见自己一面而不可得。 如今,司徒娴韵竟然要将自己送入青楼? 一股巨大的屈辱与不甘涌上心头,让洛玉荷胸口阵阵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 本为清白之身,洛玉荷更是名动天下的胭脂榜才女。虽长期向司徒府提供情报,却不是那些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 即便身份再怎么卑微,她骨子里也有着文人的清高与骄傲。去那种地方取悦男人,简直比死亡还要难受。 洛玉荷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抗?自己不过是司徒府一枚棋子,又有什么资格反抗? 顺从?让自己舍弃清白,舍弃尊严,在青楼之中苟延残喘,实在做不到。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洛玉荷的心头,有震惊、有屈辱、有不甘、有迷茫,却唯独没有生出叛主之心…… 一直的沉默,她几乎失了神。 瞧着对方眼神变得涣散,秋儿本就身负不俗的修为,观察力远超常人。洛玉荷脸上那种表情变化,眼底的挣扎与抗拒,她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见其这般不上道,秋儿眼中寒光一闪,心中的不耐更甚。 本就尚武的她,平日里最是看不惯这种故作清高的人。在其看来,洛玉荷本就是府上养着的一条狗,主子让她做什么,她便该乖乖的听话,哪有资格心生它意?翅膀再硬,还能硬得过数百年底蕴的世家大族? “怎么?洛姑娘是不愿意?”秋儿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 突然的一声轻喝,洛玉荷浑身一颤。当她回过神来,对上秋儿冰冷的眼神,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犹豫几息,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自己并非不愿,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可话到嘴边,却被对方眼中的煞气和内心深处的不甘硬生生逼得咽了回去。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秋儿突然动了。 第1796章 她身形一闪,根本不给洛玉荷有半分反应的机会,瞬间便已欺至其身前。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说罢,秋儿抬手一探,五指精准擒住了洛玉荷纤细的脖颈,力道之大,让人根本无法呼吸。“莫说你,就这小竹院的护卫也是府上安排。否则,以你这容貌安能有如此清闲自在? 吃着司徒府的饭,心里却百般不愿,本姑娘给你脸了?” “呜……额……”洛玉荷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花容失色。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对方的手却紧紧锁住了自己的脖颈,完全动弹不得。“秋……秋儿姑娘……” 脖颈处传来的剧痛与窒息感让洛玉荷眼前发黑,脸颊涨得通红。那双原本澄澈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惊恐与痛苦,泪水更是不受控制的涌上眼眶。“玉……玉荷不……不敢……” 见对方捂着脖子挣扎,秋儿并未理会,反而缓缓收紧五指,眼神也是愈发冰冷。 几息之后,她低头凑近对方耳边,声音淡漠而狠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洛玉荷,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是司徒府养的狗,主子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主子让你入红尘,你便别想着能偷个悠然自得。”话到此处,秋儿嗤笑一声。“就凭你这才情样貌,乖乖听话,兴许日后大小姐还会将你接入府中,许给世子大人为妾。真到了那日,往后我等便是姐妹,于万花丛中也好有个照应! 但你敢有半分异心,违抗主子之命,本姑娘现在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冰冷的话语钻入洛玉荷的耳中,让她浑身颤抖不已。 窒息的痛苦与死亡的恐惧交织,使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对方那无比凌厉的杀意。 “我……唔……咳,咳咳……”洛玉荷使劲张了张嘴,想要说句“奴家知晓”,却因脖颈被扼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唯有秋儿那双冰冷的眼睛,深深地烙印在其脑海之中,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与即将面临的命运。 见对方脸色涨红,几乎窒息,秋儿终究是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伴随着颤抖的身子,洛玉荷瘫软在地,眼神早已没有了早前的灵秀与清高。 她匍匐在地,甚至不敢直视对方,只是一个劲的大口喘着粗气。 “哼!”随着一声冷哼,秋儿用足尖缓缓挑起对方的下巴。“本还想给你几日准备,可惜你不识趣!赶紧收拾好细软,今日便随本姑娘前往奉天!”说罢,她蹲下身子拍了拍对方绝美的脸蛋。“再敢生出异心,本姑娘立刻将你送去玉螭军营,也能让那些个丘八好好享受!” 尽管无比的屈辱与不甘充斥着内心,洛玉荷终究还是起身行礼,旋即朝着自己的厢房缓缓走去。 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 ………….. 转眼十余日,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奉天城的轮廓渐渐清晰。 洛玉荷掀开车帘一角,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素青披风。 连日跋涉,从南境竹林的清雅静谧,到如今大梁皇城的巍峨肃穆,不光周遭景致已然翻天覆地,而她心头的沉郁更是如影随形。 穿过城门,街道上人来人往。 两个时辰后,秋儿勒住缰绳,马车稳稳停在征南大将军府门前。 朱红大门高达丈余,铜制门环上雕琢着狰狞的兽首纹样,门楣之上悬挂着烫金匾额,“征南大将军府”六个大字笔力遒劲,透着极度非凡的气势与雄伟。 第1797章 府前两侧立着两尊威武石狮,雪落在鬃毛上,更添几分肃穆。 院墙高耸,青砖黛瓦间隐约可见飞檐翘角,檐下悬挂的宫灯随风轻晃,昏黄的光晕在积雪的地面投下斑驳暗影,既有富丽堂皇的气派,又透着生人勿近的凛然。 …… 洛玉荷缓步走下马车,指尖冰凉。望着这座盘踞在奉天城核心地段的府邸,她心中泛起异样的滋味。 这里便是徐平的府邸,是那个搅动大梁风云、让司徒府都要倾力下注的男子居所。 而渺小如自己,不过是一枚被送入权力旋涡的棋子,前路茫茫,不知归处。 “愣着做甚?随我来!”秋儿的声音打破了对方的怔忪,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耐。 洛玉荷敛了敛心神,压下心头的波澜,默默跟上秋儿的脚步。 穿过雕梁画栋的门楼,迎面是开阔的庭院,路面被清扫得干净,两侧种植着几株苍劲的松柏,枝桠上积着白雪。 庭院深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回廊蜿蜒,廊柱上缠绕着猩红的绸带,隐隐可见府中往来的仆役婢女,皆是步履轻缓,神色恭谨。 此时已近午时,正厅方向传来隐约的谈笑之声。 秋儿领着洛玉荷绕过一座假山,便见前方一座宏伟的厅堂,匾额上书“云秀堂”三字。 堂前暖意融融,显然是正在用膳。 秋儿上前与守门的侍卫低语几句,侍卫连忙入内通报。不多时,便有婢女出来传话,让她们在堂外偏厅等候。 洛玉荷随秋儿走进偏厅,厅内陈设简洁却不失精致,紫檀木的桌椅擦拭得光亮,墙上悬挂着一幅山水图,案头摆放着一盆初绽的红梅,暗香浮动。 她垂手站立在厅中,目光落在地面的青砖上,脑海中回响着秋儿一路上的叮嘱。 “府中主母乃长公主姜云裳,虽失势却依旧尊贵;大小姐与大将军的关系你当知晓,我司徒府虽势大,你也需谨言慎行!” 这些话如针如刺,早已无情洞穿了洛玉荷仅存的骄傲。本是名动天下的青衣仙子,书画双绝,多少文人墨客为见一面而不惜千金。 现如今,自己却要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仰人鼻息,任人摆布。更会被送入青楼,卖唱卖笑卖骨卖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偏厅的门被推开。 先是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姜云裳身着一袭明黄色宫装,裙摆上绣着繁复的鸾凤和鸣纹样,腰间玉带上悬挂着一枚玉佩,行走间微微晃动! 她未施粉黛,却依旧容颜倾城,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只是眼神清冷,还是透着几分熟悉的疏离。 紧随其后的是司徒娴韵,她身着一袭暗红色锦裙,裙摆曳地,上面绣着细密的暗纹,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眉宇间带着几分慵懒的妩媚。 两人踏入偏厅,步履轻快,神色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目光同时落在洛玉荷身上,却皆是一顿。 对视一眼后,姜云裳微微颔首,心中更是暗暗惊叹。“司徒府果然有水平!瞧着肌肤,莹白胜雪,眉眼如画,眼似秋水横波,顾盼间既有清媚之态,又有疏离之感,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雅致与风骨,难怪你如此有把握! 这般容貌才情,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 “哟!能让你这个胭脂榜第二的世间奇女子高看一眼,倒是她的福分了!”说罢,司徒娴韵余光一瞥,同样有几分意外。 第1798章 多年未见,洛玉荷的容貌更甚当初…… 瞧见两人,洛玉荷早已敛衽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侍女礼,声音清润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奴家洛玉荷,见过长公主,见过司徒大小姐。”她垂着眼帘,不敢与两人对视,即便行过礼,却依旧躬着身子, “哼!”司徒娴韵缓步走到对方面前,绕着转了一圈,目光在其身上细细打量,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名不虚传,胭脂榜十三的青衣仙子,多年未见,这般容貌,倒也不负我司徒府倾力培养。” 对方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洛玉荷心中一紧,知晓对方是在敲打自己,连忙恭声回道:“大小姐谬赞,奴家不过蒲柳之姿,蒙司徒府不弃,才有今日。 往后,奴家便是大小姐手中的棋子,任凭大小姐差遣。” “哦?倒是个识趣的。”司徒娴韵颇有些意外的轻笑一声,指尖缓缓划过对方的肩头。“你既知晓自己的身份,便该明白,到了这里,往日的名声、才情,都不值一提。 你唯一的价值,便是替我办事,便是替大将军办事。” “奴家明白。”洛玉荷的声音微微发颤,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倒是有分寸!”一旁的姜云裳看着这一幕,同样淡淡开口。“不必这般敲打,她既然来了,便应该明白意味着什么。”说罢,她转向洛玉荷,语气平和了几分,“让你去天上人间,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你需要做的,便是接近皇甫燕谋,获取他的信任,再勾搭他麾下部将,寻个合适的时机挑起他们内斗,若是能除掉他,呵呵!那便再好不过了! 记住,只要你好好办事,待事成之后,本宫绝不会亏待你,也不会真让你在那种地方一直沉沦。” 洛玉荷心中一动,抬眸看向姜云裳,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她知晓这话或许只是安抚,皇甫燕谋好色成性,自己入了天上人间,若要获取对方的信任,还要勾搭其麾下将领,怎能全身而退? 即便这清白之身终究难保,但洛玉荷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说反抗便是死路一条,自己的族中百十号人也得把命给搭进去,顺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念及此处,她只能再次躬身行礼。“多谢长公主提点,奴家定当尽心竭力,不负二位姑娘所托。” “懂事就好!”司徒娴韵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秋儿!” “大小姐!奴婢在!” “你先带她下去,好好梳妆打扮一番。这般素净的模样,如何能吸引那些京城达官显贵们的目光?” “诺!” 说罢,便有两名婢女上前,恭敬的对着洛玉荷说道:“姑娘,请随我们来。” 洛玉荷看了眼姜云裳和司徒娴韵,又将目光看向秋儿。几息后,她微微欠身,顺从的跟着婢女走出偏厅,朝着后院的厢房走去。 穿过回廊,绕过花园,一路上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透着奢华。 可这奢华,于她而言却如牢笼一般,让人如何都喘不过气。 乱世中的女人,有背景,容貌是资本。无根基,容貌便是快刀……. …… 穿过外院,洛玉荷来到一间雅致的厢房。 婢女将人引进,房内陈设精致,案头摆放着铜镜,妆台之上全是各类胭脂水粉与金银首饰,可谓琳琅满目。 婢子对视一眼,人姑娘才刚坐下,两人便开始为其梳妆。一名负责梳理头发,另一名则替人上妆。 第1799章 “洛姑娘这的头发养得可真是极好呢!乌黑蓬松,又长又密呀。”负责梳头的婢女一边用桃木梳子轻轻梳理着洛玉荷的长发,一边由衷赞叹。“无需浓妆艳抹,便是随意搭配些,姑娘也是美绝凡俗!” “……洛玉荷并没有接话,只是呆呆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女子面色苍白,眼神黯淡,早已没了往日的灵秀与光彩。 她很清楚……从今日起,青衣仙子洛玉荷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个利用身体和相貌周旋于男人之间的玩物。 “洛姑娘,您这皮肤也太好了!瞧瞧,这般莹白细腻,可是一丝瑕疵都没有。”另一婢女边说,边拿起一旁的珍珠粉,轻轻扑在对方脸颊之上,语气中更是充满羡慕。“若是寻常女子呀,在怎么耗费心血,怕是也难得!” “是么……”洛玉荷微微蹙眉,此时的她恨不得拾起一旁的剪刀划破这张脸蛋。“可……那又如何……” “瞧您说得!旁人羡慕都来不及!”珍珠粉细腻光滑,扑在其脸上,很快便让面色变得红润几分。“奴婢也算伺候过不少美人,像您这般清丽脱俗的,少之又少呢!”说罢,婢女又拿起眉笔,细细为对方描眉。 洛玉荷的眉形本就好看,稍加修饰,便如远山含黛,更添妩媚。 “春怜快看,姑娘这眼睛生得真,活像含着一汪秋水。不知得迷倒多少达官显贵!“一边说着,婢女一边为其勾勒眼线。“姑娘您瞧,是不是更添了几分神采,定能将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别……别说了……”洛玉荷突然埋头,竟是滑落几滴清泪。“快些吧……” 勾勒完眼线,原本就灵动的眼眸更添几分勾魂摄魄的韵味。“这可急不得!”说着,婢女拿起胭脂轻轻涂抹在其脸颊之上。“要是画得不好,奴婢们可要吃苦了!” 几息后,一抹淡淡的绯红,让洛玉荷的容颜瞬间鲜活。她缓缓闭眼,任凭对方拿起唇脂涂抹在自己的唇瓣之上。 “姑娘您瞧!是不是饱满红润,这色泽温润如玉呢!” 春怜退至一旁,另一婢女赶忙取来一袭大红色舞裙。“这可是奴婢精挑细选的!姑娘穿上这身,保准惊艳全场呢!” 两婢女边说边笑,扶起洛玉荷便为她换上新衣…… 绯红色的软缎裁成斜襟短袄,领口开到锁骨下三寸,仅用三枚赤金镶红宝石的子母扣松松系着,稍一动作便泄出大半雪白酥胸,沟壑深不见底。 衣料薄如蝉翼,贴合着玲珑曲线,却在腰侧裁出两道斜衩,走动时若隐若现露着腰腹柔腻肌肤。 袖口是窄款琵琶袖,滚着银丝线绣的缠枝莲枝,末端垂着三串珍珠流苏,抬手时流苏轻晃,恰好擦过胸前雪肌。 就这单薄的衣料,上身无多余纹饰,只在衣襟边缘绣了半朵盛放的红牡丹,花瓣舒展至乳侧,艳色与肌肤相映,更显酥胸丰腴饱满。 春怜扶着洛玉荷缓缓转身,即便如此简单的动作,在衣服衬托下都带着勾魂风情,将媚骨与风骚衬得淋漓尽致。 “洛姑娘,您瞧瞧,真是太美了!”另一婢女扶着人走到铜镜前,语气中满是惊叹。“块拿貂披来!可别冻着了!!!” 洛玉荷望着镜中的女子,不由得愣住了。镜中的人,身着大红舞裙,容颜绝世,眉眼间带着极度的媚态,却又不失清雅。 这般模样,的确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 第1800章 可这美艳绝伦的皮囊之下,藏着的却是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正在这时,姜云裳和司徒娴韵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到梳妆打扮后的洛玉荷,两人皆是眼前一亮。 “果然是绝色!”司徒娴韵笑着说道;“这般模样,别说皇甫燕谋,便是整个奉天城的达官显贵,怕是都会为之疯狂。” “也得亏徐平不在,他要是在,魂怕是都得被勾了去!”姜云裳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距离年关还有个把月,正好让她先去天上人间熟悉环境。 来人!” “夫人!”几息后,门外两宫婢躬身入内。 “通知公主府的人,把洛玉荷被招入天上人间的消息散播出去。” “诺!” “想必那些达官显贵、富家子弟,还有那皇甫燕谋,定会极其感兴趣。”待人退下,姜云裳抬手挑起洛玉荷的下巴。“凡能登上胭脂榜的女人,样貌本无高低之分,不过是因为身份地位而引起的差异……” “说得不错!”司徒娴韵点头颔首。“先让她在天上人间打响名气,等到花魁宴那日,再让她与皇甫燕谋接触,事半功倍。”话说到这,她转头瞥了眼洛玉荷。“过去之后,好好跟老鸨学学怎么勾搭男人,学学什么叫床技!” “奴……奴家明白。”洛玉荷垂眸应道,虽在内心深处萌生了轻生的念头,可一想到身处青州的全族上下,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秋儿!” “大小姐!” “带她去天上人间!”说着,司徒娴韵拂袖一挥,大步走出屋内。“到了天上人间,自会有人接应。记住,你的任务是吸引皇甫燕谋的注意,获取他的信任。 待你勾搭上他,本小姐还会安排他麾下的部将与你结识!到时候谨慎者些,可别被人瞧出了什么端倪!” “奴家……明白……” “走吧!”秋儿轻哼一声,便领着洛玉荷走出了大将军府。 …… 马车碾过奉天城积雪的青石板路,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辙痕。 寒风卷着雪沫拍打车帘,洛玉荷拢在披风下的指尖早已冰凉,心口那股屈辱与迷茫交织的沉郁。 一个多时辰后,随着“天上人间”四个鎏金大字映入眼帘,愈发浓重得喘不过气。 这处奉天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朱红院墙高达丈余,墙头爬满暗金色藤蔓纹饰,两尊鎏金石狮蹲守门前,兽首怒目圆睁,既透着富贵逼人的气派,又藏着几分引人沉沦的靡靡之气。 朱红大门敞开着,门内丝竹管弦之声伴着男女笑语飘出,与门外的风雪寒天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快些!”秋儿率先下车,冷着脸对车夫吩咐几句,便转头看向马车:“下来吧,已经到地方了。” “……”洛玉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缓缓撩开车帘。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领口,她下意识缩了缩脖颈,抬眼望去,只见门内铺着大红地毯,一直延伸至深处的楼阁,两侧站立的婢女皆是身着绫罗,妆容艳丽。 见有人下车,还生得如此绝色,众人眼中齐齐闪过惊艳与探究,却无人敢多言。 “跟我来。”秋儿迈步踏入大门,语气依旧带着不屑。 “诺……”洛玉荷垂眸跟上,踩着柔软的地毯往里走。 穿过雕梁画栋的门厅,迎面是一座开阔的庭院,院中凿有温泉池,水汽氤氲,即便寒冬腊月也不见结冰,池边点缀着几株红梅,艳色与白雾相映,更添几分旖旎。 第1801章 庭院两侧是抄手游廊,廊下悬挂着各色宫灯,昏黄的光晕透过薄纱灯罩洒下,将周遭的雕栏玉砌染上一层暖腻的色泽。 廊间不时有衣着华贵的男子走过,身边伴着巧笑倩兮的女子,他们的目光落在洛玉荷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惊艳,窃窃私语声随风飘来:“这是谁家的姑娘?瞧着这般清丽脱俗,倒不似风尘中人。” “许是新来的头牌?这般容貌,怕是要盖过咱们这儿所有姑娘了。” 洛玉荷听得脸颊发烫,下意识将披风拢得更紧,脚步也加快了几分,只想尽快逃离这些让人不适的目光。 穿过庭院,便到了天上人间的主楼。 大堂内富丽堂皇,正中搭着一座戏台,几名舞姬正在台上轻歌曼舞,身段妖娆。 堂内摆满了桌椅,座无虚席,达官显贵们推杯换盏,高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与熏香所混合的气息,更是让洛玉荷几欲作呕。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月白色绫裙、头戴金步摇的女子从二楼楼梯缓缓走下。 肌肤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温婉,却又隐隐透着一股精明干练,正是宋婉柔。 有徐平这面大旗,又有司徒娴韵主理,凭借着八面玲珑的手段,如今的她将天上人间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奉天城的权贵圈中也颇有几分薄面。 穿过前堂,宋婉柔一眼便看到了跟在秋儿身后的洛玉荷,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艳,脚步也随之顿了顿。 她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能登上胭脂榜的更是各有风姿,但洛玉荷身上那种清媚与疏离交织的气质,却如寒冬腊梅般,既清丽脱俗,又带着让人忍不住探究的魅惑,实属罕见。 “秋儿姑娘来了,有失远迎。”宋婉柔快步上前,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却依旧在洛玉荷身上停留。“这位便是洛姑娘吧?果然名不虚传。” “人给你带来了!”秋儿冷哼一声,语气算不上客气。“宋主事不必多礼,这位便是大小姐吩咐送来的洛玉荷。后续如何安排,你看着办就是。” “自然,自然。”宋婉柔笑意更深,对着洛玉荷微微颔首。“洛姑娘一路辛苦,先随我去后院厢房歇息片刻,容我为姑娘安排妥当。”说罢,她转头对身边的婢女吩咐道:“晚晴,带洛姑娘去“汀兰水榭”,备好热水和点心,好生伺候着。” “是,主事。”婢女连忙上前,对着洛玉荷恭敬施礼。“洛姑娘,请随我来。” 洛玉荷看了眼秋儿,见对方没有异议,便顺从地跟着晚晴往后院走去。 汀兰水榭坐落于一处小湖旁,推窗可见残荷与雪景,屋内陈设雅致,与前堂的靡靡之气截然不同。 晚晴很快便备好了热水和精致的点心,体贴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洛玉荷一人。 她独自坐在窗边的榻上,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中一片茫然。 这里的“汀兰”二字,与自己在南境的居所虽是同名,却有着天壤之别。 那里有竹林清风,有笔墨书香,是她可以潜心书画的净土。 而这里,却是藏污纳垢的青楼楚馆,是她即将出卖肉体、周旋于男人之间的牢笼。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宋婉柔快步走入,手中捧着一套相对素雅的淡粉色襦裙放在案上。“洛姑娘,我知晓你并非寻常风尘女子,也明白你心中的委屈。 今日一晚,也就不带你去老鸨处了,把这大红舞裙换了吧!”说罢,她屈身将人缓缓扶起身来。“想必你还没见过主家,他为人宽和,出手也很是大方!至于司徒小姐,虽严苛,对咱们算不错! 既来之,则安之,在这奉天城,在这天上人间,唯有顺应时势,才能保全自身。” 主家?徐平吗?洛玉荷垂眸不语,指尖紧紧攥着衣角。 既来之则安之,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让她舍弃多年的清高与骄傲,去取悦那些素不相识的男人,实在是难如登天。 看着对方这落寞的模样,宋婉柔也是轻轻叹了口气。“司徒大小姐的手段,想必秋儿姑娘也跟你提过。 你若听话,办好大小姐交代的事情,日后自有出路;若是执意想要反抗,吃亏的终究是你自己。”她顿了顿,语气又缓和了几分。“你不必接客,我会先让你在此处适应几日。 你的才情与容貌,便是最好的资本,只需稍稍展露,便能在奉天城掀起风浪。” 闻言,洛玉荷抬眸看向对方,眼中带着几分迷茫。“宋主事打算如何安排我?” “洛姑娘无需担忧。”宋婉柔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你可是胭脂榜第十三的青衣仙子,书画双绝,这便是你的独特之处。 我不打算让你像其他姑娘那般抛头露面地歌舞卖笑,而是要将你打造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奇女子。不管是谁,想和你睡可没那么简单呢!”说罢,她突然凑上前去。“若能保得住身子,兴许往后能被主家瞧上,那可就一飞冲天了!” 第1802章 …… 入将军府为妾?呵呵!不过是方便司徒娴韵在日后拉帮结派吧…… 就在洛玉荷低头思量之际,宋婉柔继续开口说道:“先让你的名声在奉天城传开,吸引足够多的目光,尤其是此次目标,皇甫燕谋。”话到此处,她走到案前,拿起那套淡粉色襦裙递给了对方。“这套衣服你先换上,明日起,我会安排几个画师为你画像,悬挂在前堂。再安排些说书先生编排几段你书画双绝的佳话,在城中散播。 不出几日,整个奉天城都会知晓,胭脂榜的青衣仙子洛玉荷,如今就在我天上人间。” 洛玉荷看着那套襦裙,指尖微微颤抖。 即便脱下那红舞裙,从穿上这身粉色襦裙开始,南境的青衣仙子便真的死了。 她缓缓闭眼,伸手接过襦裙,对着宋婉柔轻声道:“多谢宋主事指点。” 见对方这般识趣,宋婉柔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洛姑娘,你是个聪慧之人,有些事想必我不说你也清楚! 关乎奉天格局之事,容不得差错。倘若出现什么纰漏,莫说你,很多很多人都会死。但愿你能明白就好! 好好歇息,明日我再来找你。”说罢,她便转身离去,将空间留给了对方。 待人离去之后,洛玉荷缓缓褪去身上的红色舞裙,换上那套淡粉色襦裙。 裙摆上绣着细密的兰草纹,质地柔软,贴合着其人玲珑的身段。 她缓步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眉眼依旧却气质已然不同的自己,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滑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宋婉柔的安排果然奏效。 先是几幅洛玉荷的画像悬挂在天上人间最显眼的位置,画中的女子或临窗作画,或凭栏远眺,整一个清媚动人,很快便吸引了所有来客的目光。 紧接着,关于胭脂榜十三,青衣仙子洛玉荷书画双绝、才情卓绝的佳话,便在奉天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有人说,洛仙子的画作栩栩如生,曾有文人墨客愿以千金求一幅竹石图而不可得;有人说,洛仙子书法飘逸灵动,堪比南安知名大家王榇锡;更有人说,洛仙子不仅才情出众,容貌更是倾国倾城,丝毫不弱于榜单前十。 凡见过其画像之人,无不为之倾倒。 消息在公主府和将军府的刻意推动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奉天城。 那些达官显贵本就热衷于寻欢作乐,听闻胭脂榜的青衣仙子竟藏身于天上人间,顿时炸开了锅。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天上人间,如今更是人满为患,每晚都挤满了前来打探消息、想要一睹洛玉荷真容的权贵子弟。 “听说了吗?天上人间来了位新美人,那可是胭脂榜第十三的青衣仙子!” “何止听说了!我家主子今日还特意去看了画像,那模样,真是惊为天人!” “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真人?若是能与青衣仙子共度良宵,便是死也无憾了!” “就凭你?别做梦了!听说宋主事把她当宝贝似的藏着,等闲人根本见不到!” “什么狗屁仙子,如今还不是青楼娼妓!” “就是就是!我家公子可说了,愿出白银二十万两,只为迎她入府!” “还是劝你家公子小心着些吧!这可不是靠银子就能搞定的咯!后头没点背景,保不齐便是惹祸上身!” “张兄此言在理啊!也就是天上人间,换作寻常青楼馆子,人早就被抢走了去!” 第1803章 大堂内,诸如此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一众玩客推杯换盏,目光却频频望向二楼的方向,期盼着能有幸见到洛玉荷的真容。 这一切自然都被宋婉柔看在眼里,她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心中也早已盘算多次。 这般劲爆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皇甫燕谋的耳中。 这右卫将军本就好色成性,府上小妾多达三十余房。如今听闻胭脂榜的青衣仙子竟在天上人间,顿时便欣喜若狂,一连几日都心神恍惚,恨不得立刻就将洛玉荷推倒在床。 这日晚间,皇甫燕谋身着锦袍,带着几名随从,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天上人间。 年过四旬的他身材些微胖,脸上带着几分酒气与淫色,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不停扫视着大堂内的一切,最终落在了悬挂的洛玉荷画像上,眼中的贪婪好色几乎溢出。 “宋主事!”片刻之后,皇甫燕谋大摇大摆的坐在大堂正中的主位上,对着闻讯赶来的宋婉柔笑道:“听说你这儿来了位洛仙子?藏着掖着可是做买卖的道理啊!快快让她出来给本将军瞧瞧!” “哟!我倒是谁呢!”宋婉柔连忙上前,脸上堆满笑意。“原来是皇甫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说罢,她微微欠身,转头瞥了眼画卷。“只不过嘛……这洛姑娘乃是清雅之人,不善应酬,怕是不会出来见客。” “什么?”皇甫燕谋眉头一皱,语气顿时带着几分不悦。“入了天上人间,还能由着性子? 本将军可是常客了,更是银牌会员!如今想要见见,还有不便之说?”不等对方接话,他随手取出几张银票。“宋主事开个价,多少银子才能让本将军见她一面?若是合心意,本将军今日便为她赎身!” 周围的客人听到这话,纷纷侧目,却无人敢多言。皇甫燕谋毕竟手握右卫兵权,季书同一死,顾应痕和徐平也不在,如今的他也算是奉天城的一号人物! 听闻此言,宋婉柔依旧笑意盈盈,神色不变的笑道:“皇甫将军说笑了。洛姑娘可并非寻常女子,她的才情与容貌,又岂是那些个黄白之物能够衡量的? 更何况,洛姑娘如今初来乍到,总是需适应些时日才好。” …… “适应?不就是等着捞银子吗?哼!本将军可没那么多耐心等!”说罢,皇甫燕谋一拍桌子,语气也愈发强硬。“宋主事给个准话,到底能不能让本将军见到她?倘若不能,本将军这就走!什么白银会员,简直是浪费银子!” 宋婉柔心中暗骂一声匹夫,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哎呀呀!皇甫将军息怒嘛。 银子谁不想赚?并非奴家不愿,实在是洛姑娘性子刚烈,若是强行逼迫,怕是会适得其反啊。 不过将军放心,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奴家早已安排妥当!” “安排在除夕?“皇甫燕谋挑眉,顿时来了兴趣。“你倒说说,如何安排?” ”呵呵!”宋婉柔环视一圈大堂内翘首以盼的众人,清了清嗓子,声音顿时提高几分。“诸位贵客,承蒙厚爱,连日来光顾天上人间。 奴家知晓诸位均是为洛姑娘而来,关于这位青衣仙子,奴家今日便给大家一个交代! 除夕的头一天,奴家会在天上人间挂拍洛姑娘身牌,举办一场落红之争!” “什么?落红之争?” “宋主事此言当真?谁能拔得头筹,便能成为洛姑娘的第一个男人?” 第1804章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得赶紧回去通知公子!” “宋主事何必等到除夕前,不如今日便挂牌如何?本公子愿出白银五万两!!!” “去去去!哪来的土鳖?本少愿出白银二十万两!二十万两啊!” “老爷我出金五千!宋主事意下如何?” “八千!爷出八千!!!” 大堂内瞬间炸开了锅,一众嫖客无不面露狂喜,议论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有趣有趣!天上人间果然会捞银子!”皇甫燕谋眉头一挑,脸上的不悦也烟消云散。“好好好!好一个落红之争!宋主事的确是个生意人呐!算盘打得不错! 也罢,届时本将军定要拔得头筹,将洛玉荷收入囊中!” 宋婉柔看着众人狂热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也只有将气氛炒到最高点,才能让皇甫燕谋彻底放下戒心,也能让洛玉荷顺利接近他。 “咳咳咳!诸位贵客稍安勿躁。”宋婉柔抬手压了压,待大堂内稍稍安静下来,又才继续说道:“今日是挂不了牌了!不过诸位既然如此热情,奴家也不好冷了诸位的心窝子不是!”微微停顿,她缓步走上戏台。“那奴家便让洛姑娘出来与诸位见上一面,也好让诸位一睹青衣仙子的真容。”说罢,她拍了拍手,朗声道:“有请洛姑娘!” 话音刚落,大堂内侧的屏风后,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洛玉荷身着一袭正红色广袖流仙裙,裙摆拖地,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金线在灯光下流转,熠熠生辉。 领口是精致的斜襟设计,仅用一枚赤金镶珍珠的子母扣固定,露出纤细优美的锁骨,肌肤莹白胜雪,与艳红的衣料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娇媚动人。 满头长发被精心挽成凌云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垂落在鬓边,增添了几分灵动。发间还点缀着几朵小巧的红梅,与其眉梢的胭脂相村相映,艳而不俗。 脸上未施浓妆,只薄施粉黛,却也足以倾城倾国。 众人屏住呼吸,齐齐侧目望去。 但见其人眉如远山含黛,被细细勾勒,更添几分妩媚;眼似秋水横波,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却更显魅惑;鼻若悬胆,秀挺小巧;唇瓣涂抹着淡淡的唇脂,色泽温润如玉,微微抿起时,漾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莲步而出的洛玉荷手中握着一把绣着兰草的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步伐轻缓,如同踏雪而来的仙子,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广袖轻扬,裙摆翻飞,如同盛开的红梅,在这喧嚣的大堂内,绽放出最耀眼的光彩。 当人走到大堂中央,缓缓放下团扇,露出那张绝世容颜时,整个醉仙阁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将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眼中充满了惊艳与痴迷,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止。 即便那些平日里见惯美人的达官显贵,此刻也都纷纷失了智,口中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之声。 “美!太美了!简直是仙女下凡!” “果然是胭脂榜十三的青衣仙子!就这般容貌,就这般气质,真是名不虚传!” “此生能见洛仙子一面,死而无憾了!” “仙子!仙子快看这边!!!” “起开,起开,都给本公子起开!仙子快走近些!青衣仙子!青衣仙子?” “狗东西!你挡着老爷了!这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佳人!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皇甫燕谋更是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口水几乎要流下来。那眼神中的贪婪与痴迷毫不掩饰,恨不得立刻就将洛玉荷推翻在床。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灼热目光,洛玉荷心中一阵屈辱,却只能强忍着不适,微微朝着宋婉柔颔首,旋即对着众人欠身行礼。 她的动作优雅得体,丝毫步逊色那些大家闺秀。即便身处青楼楚馆,那份深入骨髓的雅致与风骨,也未曾消减半分。 这一礼,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再度将大躺内的众人迷得神魂颠倒。 欢呼声、赞叹声、口哨声此起彼伏,也将天上人间的气氛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洛玉荷没有停留,行完礼后,便转身缓缓退回屏风后,只留下一道倩影,更让众人回味无穷。 大堂内,议论声依旧不绝于耳,每个人都在谈论着刚才那惊鸿一瞥,心中对除夕头一天的落红之争,更是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而屏风之后的洛玉荷,此时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地,泪水夺眶而出,瞬间便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她很清楚落红之争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落入皇甫燕谋手中的结果。而已然深处泥潭的她,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这时,司徒娴韵从后堂走出,瞥了眼屏风后的洛玉荷,脸上挂满了不屑。“司徒府培养你到今日,此事若出半分差错,本姑娘将你洛家满门屠戮殆尽!” 第1805章 …… 转眼已近年岁,奉天城的除夕前夜,寒雪如絮,漫天纷飞,却丝毫挡不住天上人间的喧嚣与淫奢。 朱红院墙内,宫灯高悬,鎏金纹饰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熏香与脂粉香,丝竹声声,曲曲靡靡之音。 大堂内早已座无虚席,桌案上摆满了各类珍馐佳肴,酒壶倾倒间,琥珀色的酒液溅起细碎酒花,与众人脸上的狂热相映成趣。 今日是洛玉荷落红之争挂牌的日子,奉天城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几乎齐聚于此。 二楼雅间内,便是顾党势力中也有几位公子哥在推杯换盏,目光却频频瞟向楼下正中的高台。 大堂,各路豪强摩拳擦掌,腰间的钱袋鼓鼓囊囊,显然是志在必得。而最前排,自然也有皇甫燕谋在座。 其人今日身着一身暗紫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上面镶嵌着硕大的东珠,衬得他本就微胖的身形更显雍容。 几壶下肚,脸上满是酒后红晕,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动,一直盯着高台上那道尚未掀开的红绸,眼中的贪婪与淫欲几乎溢出。 在其身旁,随从早已将沉甸甸的银票摆放在桌案,引得周围众人频频侧目。 “哎呀!皇甫将军好气派!”邻桌一位富商笑着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瞧您今日这阵仗,想必势要将洛仙子收入囊中了?” “那是!”皇甫燕谋捻了捻山羊胡,当即哈哈大笑。“本将军想要的女人,还能跑了去? 那洛玉荷乃胭脂榜绝色,也唯有本将军才配夺得初红!”说罢,他瞥了眼桌上的银票,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些不过开胃小菜,只要能抱得美人归,再多银子本将军也舍得!” “是是是!将军豪气!某家敬您一杯!” “作陪!王某也当作陪!干!” 周围众人纷纷附和,心中却各有盘算。 谁都知道皇甫燕谋手握右卫兵权,如今季书同已死,徐平和顾应痕也不在,他在奉天城也算一方霸主。但在场的富商巨贾中,不乏家底丰盈,身有后台之人,自然也不愿轻易放弃这等绝色。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宋婉柔身着月白色绫裙,缓步走上高台。 “诸位贵客!!!”她手持鎏金惊堂木,轻轻一拍,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承蒙厚爱,齐聚这天上人间。”其人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今日乃是洛姑娘落红之争的大喜日子,想必诸位都已迫不及待。 闲话呢,奴家也不多说,挂牌开始!底价白银五万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万两!” “本公子!”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人迫不及待的举手。“本公子出价六万两!” “七万两!” “本少出十万两!” “哼!十万两也想一亲芳泽?老爷我出十二万两!” “张德安,你酒坊账上还有那么多吗?胡某出十三万!” “十五万!本公子出十五万两!” 短短片刻,价格飞速攀升,不过几息时间便突破了二十万两。 喊价的大多是富商巨贾,虽无兵权,大多却却家底殷实,背后有人,今日为了抱得美人归自然不惜一掷千金。 “哼!”皇甫燕谋端着酒杯,慢条斯理的喝下一口,眼看价格涨到二十五万两,才缓缓放下酒杯。“三十万两!” 这一声喊价直接抬高五万,瞬间让大堂内的喧闹平息了几分。 三十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富商巨贾也得掂量掂量。 第1806章 短暂的沉默后,角落里传来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三十一万两!”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城西盐商张老爷,他背靠顾应痕,显然是没在意对方身份。 见有人加价,皇甫燕谋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冷回道:“三十五万两!” “四十万两!” “你?”皇甫燕谋回头看去,见是宋家家主在抬价,顿时心生不满。“天上人间就是这么做买卖的?宋主事不该解释解释吗?” 听闻此言,宋婉柔笑着挪开团蒲。“家父用的可是自个的银子,并非我天上人间。既然挂牌,自然是价高者得!并无不妥!” “呵呵呵!军中饷银有限,皇甫将军还是悠着点吧!”说罢,宋世昌浅酌一口。“宋某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想这青衣仙子生得如此美艳,宋某也是垂涎欲滴啊!” “你搞老狗,老子出五十万两!”说罢,皇甫燕谋重拍桌案。“姓宋的,有能耐再喊啊,你再加一两人就是你的!!!” 听闻此言,宋世昌佯装犹豫,片刻之后缓缓起身。“哼!你拿得出五十万两吗?倘若胡乱喊价,当心走不出这天上人间!” “将军三思啊……” “值不得啊将军!” “咱们此行可没带那么多银子啊主家!” “都住口!”皇甫燕谋脸色一变,同样站起身来。“银子本将自然会补齐,这就不劳宋家主多虑了!”说罢,他怒目圆睁,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尔等都给本将喊啊,怎么不喊了?” 这一次,无人再敢轻易加价。 五十万两白银,足以买下奉天城西地段最好的宅院了,即便是对洛玉荷再怎么心存觊觎之人,也不得不考虑再三。 见对方上头,宋世昌的脸上佯作一阵青一阵白,最终颓然坐下,不再叫价! “……”宋婉柔见状,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当即高声吆喝。“五十万两一次,五十万两第二次!”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见无人再竞价,便重重拍下惊堂木。“五十万两第三次! 恭喜皇甫将军拔得头筹!” 此话一出,满堂喝彩声响起,皇甫燕谋的老脸上顿时乐开了花。掸了掸衣袍,他得意的环顾四周,对着周围众人微微拱手。“承让,承让! 呵呵呵!下次再有此等美人,本将军绝不与诸位相争!”说罢,他便迫不及待的朝着高台走去。 待入台上,皇甫燕谋搓了搓手,眼中的急切几乎溢出。“呵呵呵!还不快带本将军去见洛姑娘,本将军要立刻带她回府!” “哎呀呀!那可不成哟!“说罢,宋婉柔莲步上前,抬手将对方拦住,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还请皇甫将军稍安勿躁,容奴家多言一句。” “哦?宋主事还有何话说?”皇甫燕谋眉头微蹙,语气虽刻意带着几分不耐,心中却早已暗藏着试探之心。 …… “将军常年出入红楼,有些规矩又怎会不知呢?”宋婉柔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所提防,当即缓缓笑道:“呵呵呵!我天上人间的落红之争自然也是如此! 拍下落红之证,只能在阁中与洛姑娘共度良宵,将军可不能将人带回府中哟!这点不成为的规矩,还望皇甫将军多多海涵了?” “规矩?”皇甫燕谋脸色一变,语气刻意强硬了几分。“哼!本将军花费五十万两,难道还不能将人带走?宋主事莫不是在戏耍本将军?” “将军息怒,”宋婉柔依旧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在意。“并非奴家戏耍将军,实在是这规矩由来已久。 洛姑娘如今是我天上人间的头牌,若是轻易让人带走,岂不是坏了楼中的规矩?日后其他贵客问及,奴家如何交代?”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况且,将军若是真心喜爱洛姑娘,日后大可常来探望。 第1807章 如今徐少保对楼中之事颇为看重,奴家实在不敢破例啊。” 一提到徐平,皇甫燕谋眼珠一转,语气也顿时矮了几分。 他深知徐平的手段,更清楚对方是如何除掉的季书同,这也是他对天上人间和抱有怀疑态度的原因。 沉思片刻,见对方并无刻意,最终还是放下了戒心。“也罢,本将军便依你这规矩!但今日之事,宋主事可得给本将军安排妥当!” “将军放心,奴家早已备好上等厢房,定会让将军与洛姑娘共度一个难忘的夜晚。”宋婉柔笑着侧身让路,对着身后的婢女吩咐道:“晚晴。 “主事!” “还不带皇甫将军去“芙蓉帐”,安排洛姑娘即刻过去。” “是,主事。”晚晴恭敬应道,对着皇甫燕谋做了个“请”的手势。“皇甫将军,这边请。” 皇甫燕谋瞥了宋婉柔一眼,跟着晚晴便朝着后院走去。 无论如何,今日先得偿所愿,日后再慢慢想办法将洛玉荷这等绝色纳入府中,成为自己的专属玩物……. 芙蓉帐位于后院的最深处,远离前堂那般喧嚣,环境清幽雅致。 厢房内陈设奢华,地上铺着厚厚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墙上悬挂着名家字画,案头摆放着精致的点心与美酒,内室床榻铺着雪白狐裘,锦被绣着繁复的鸾凤和鸣纹样,透着浓郁的暧昧与淫奢气息。 洛玉荷早已在此等候,她身着一袭淡粉色襦裙,裙摆上绣着细密的兰草纹,长发松松挽起,仅插着一支白玉簪,未施粉黛的脸庞依旧清丽动人,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身,看到皇甫燕谋走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微欠身行礼:“奴家……见过皇甫将军。” 皇甫燕谋的目光贪婪无比,在对方身上肆意扫视,从莹白的肌肤到玲珑的曲线,无一放过。 他咽了口唾沫,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被洛玉荷巧妙避开。“将军这一路辛苦,奴家为将军备了薄酒,不如先喝几杯暖暖身子?” 洛玉荷声音清润柔和,带着几分明显的疏离与客气。 见此情形,皇甫燕谋心中的担忧更是消散不再。瞧着对方身子微微颤抖,顿觉得这般欲擒故纵的姿态更添魅惑。 哈哈一笑,他走到桌案旁坐下。“好!那便依仙子所言!本将军今日倒要尝尝仙子亲手斟的酒,是不是比寻常美酒更香醇几分?” “……”洛玉荷并未接话,拿起酒壶缓缓为对方斟满酒杯,动作优雅得体。 酒液是上好的女儿红,色泽琥珀,香气馥郁。几息后,她又为自己斟满一杯。“奴家敬将军一杯,多谢将军抬爱。” 皇甫燕谋一饮而尽,只觉得酒液异常的甘甜醇厚,顺着喉咙滑下,暖融融的。看着洛玉荷仰起脖颈喝酒的模样,他喉结滚动,心中的欲火更盛。“仙子不仅人美,酒量也不错。”说话间,他笑着再斟满一杯。“不如再陪本将军多喝几杯?” 听闻此言,洛玉荷心中一紧。 她知晓自己不胜酒力,但若不顺着对方的意思,恐怕会立刻激怒对方。念及于此,也只能强忍着不适再次举杯,与皇甫燕谋就这么对饮起来。 转眼酒过三巡,皇甫燕谋脸上的红晕愈发浓重,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更加放肆。“洛仙子,你可知本将军为了你,花了五十万两白银?放眼这整个奉天城,除了本将军外,还有谁能为你这般破费?“ “将军厚爱,奴家铭记于心。”洛玉荷放下酒杯,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伤。“奴家无以为报,不如为将军弹奏一曲,聊表心意?” 她不等皇甫燕谋回应,便起身走到屋角的古琴旁坐下。 指尖轻扬,一串清越婉转的音符便流淌而出。琴声初起时,如高山流水,清冽空灵,带着几分疏离与雅致。渐渐的,曲风一转,又变得缠绵悱恻,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与不甘。 洛玉荷将心中的屈辱、无助与迷茫,尽数融入琴声之中。她的指尖在琴弦上飞快地跳跃,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深情,听得皇甫燕谋一时有些失神。他虽不懂音律,却也被这动人的琴声所感染,心中的欲火稍稍平息了几分。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洛玉荷缓缓抬头,眼中带着一丝水汽,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好!弹得好!”皇甫燕谋回过神来,当即大声喝彩。“仙子不仅容貌绝世,才情更是如此出众!本将军愈发喜爱你了!”说罢,他缓缓站起身走去,伸手想要将人揽入怀中。 “……”洛玉荷心中一慌,连忙侧身避开,起身道:“将军若是喜欢,奴家再为将军画一幅画如何?” 言罢,她快步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拿起紫毫笔,蘸取墨汁,手腕轻旋,开始作画。 洛玉荷的动作行云流水,笔尖在宣纸上飞快地游走,不多时,一幅竹石图便已初具雏形。竹干挺拔,墨色苍劲,竹叶灵动,石纹古朴,寥寥数笔间,便将竹石的清雅风骨展现得淋漓尽致。 皇甫燕谋站在一旁看着,即便是个不懂书画精妙的莽夫,却也觉得这幅画气势不凡。 看着洛玉荷专注作画的模样,灯光下,对方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微微颤动,肌肤莹白胜雪,心中的欲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仙子的画果然名不虚传!”皇甫燕谋再也按捺不住,突然上前夺过对方手中的画笔,将之紧紧揽入怀中。“呵呵呵!本将军今夜定会好好宠爱你!” 第1808章 …… 瞧着突然抱紧自己的皇甫燕谋,洛玉荷惊呼一声,奋力挣扎起来。“请……请将军自重!” “自重?”皇甫燕谋眉头一挑,语气中满是淫邪。“本将军花了几十万两白银,就是为的今夜!仙子就别再挣扎了,乖乖从了本将军,日后保你荣华富贵!” 对方力气极大,洛玉荷的挣扎丝毫没有半分意义,她感受到对方粗糙的手掌在自己身上肆意抚摸,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 瞧着这一幕,见对方内心不似作伪,反倒让生性多疑的皇甫燕谋心中仅存那点戒备也烟消云散。“仙子啊,你越挣扎,本将军可就越兴奋了!!!” “将……将军,求求你放过奴家……”洛玉荷哽咽着,声音满是绝望的哀求。“奴家愿为将军做牛做马,只……只求将军不要如此……” “做牛做马?”皇甫燕谋捏着对方下巴,强迫与自己对视。“本将军要的是你的人!什么牛马能值五十万两白银?!!”说罢,他将人用力推倒在床榻,狐裘瞬间散乱开来。 “不……不要……”洛玉荷拼命反抗,手脚并用的踢打、撕扯,却只是徒劳。 短短几息,其人身上的襦裙被撕碎,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屈辱与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之淹没。 “放开我!你们这些畜生!”洛玉荷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音也已然嘶哑。 “骂得好!骂得妙啊!”早已被色欲冲昏头脑的皇甫燕谋欺身压上,粗鲁的撕开洛玉荷贴身亵衣。“瞧你这小脸,还有这身段!本将军这银子真没白花!!!” 片刻之后,房间内响起女子的哭泣声、还有衣物撕裂与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感受到身体传来的剧痛,洛玉荷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她停止了挣扎,如同破碎的琉璃,任由对方肆意妄为。滚滚清泪无声滑落,很快便浸湿了身下的锦被,眼中的绝望也变成一片死寂。 从这一刻起,青衣仙子彻底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玷污、被践踏的玩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的动静似乎渐渐平息。皇甫燕谋很是满足的躺在床榻之上呼呼大睡,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 洛玉荷缓缓睁开眼,空洞的目光望着屋顶的雕花,身体的疼痛与心中的屈辱与不甘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 深吸口气,她赤脚下床,身上的肌肤布满了青紫和瘀痕。扶着桌案,洛玉荷跌跌撞撞的走到外间。 婢女早已备好热水,见人这般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很快便退了出去。 “为什么……”洛玉荷走进浴桶,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却丝毫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为什么这般对我……” 她一边低声呢喃,一边拿起浴花,拼命搓洗着自己的身体,从脖颈到四肢,每一寸肌肤都被搓得通红。 无论她多么想要洗去身上的污秽,洗去这份深入骨髓的屈辱,可不管怎么搓洗,那种被玷污的感觉都挥之不去。 “为什么……”半炷香后,洛玉荷抱着膝盖蜷缩在浴桶中,再度失声痛哭。 这哭声压抑而绝望,在空荡的房间内久久回荡,却无一人回应。 也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司徒娴韵身着暗红色锦裙,缓步走了进来。 她瞥了眼浴桶中狼狈不堪的洛玉荷,脸上没有丝毫同情,只有冰冷的漠然。“你哭够了吗?”其目光平静,声音冰冷。“一边心安理得享受着司徒府给予你的一切,一边又心有不甘的怨恨这份差事! 第1809章 什么狗屁青衣仙子,没有我司徒府,你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与旱灾。别用你那狗眼这般盯着本小姐,世上没人可以白白从我司徒府享受既得利益!” 听闻此言,洛玉荷缓缓抬头,红肿的眼睛望着对方,充满恨意与绝望。“你满意了?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还想怎样?” “满意?”司徒娴韵轻笑一声,语气中更带几分嘲讽。“这才只是开始,身为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 如今,皇甫燕谋对你痴迷不已,接下来他定会想尽法子把你接入府中。” “不……不要……”洛玉荷心中一紧,眼中顿时闪过慌乱。“我不要去他府中!我宁可死,也不要再受这般屈辱!” “死?”司徒娴韵挑眉,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对方脸上。“下贱的婢子,想在本小姐面前玩这种把戏? 你若真有如此魄力,秋儿去唤你之时你早已以死明意。”说罢,她微微俯身,抬手揪起对方的秀发。”别忘了你在青州还有族人!我司徒府培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让你寻死觅活的!” 提到族人,洛玉荷的身体瞬间僵住,眼中绝望更甚。她很清楚对方说到做到,若是自己敢反抗,敢自绝,整个洛家都会为自己陪葬。 “放心!”瞧着对方不停颤抖的身子,司徒娴韵缓缓笑道:“在他将你接入府前,本小姐暂时还不会折腾你!今日傍晚,天上人间会安排你再去见一个人。” “谁……”洛玉荷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 “昨日你落红之争闹得沸沸扬扬,皇甫燕谋今日想必不会再来。”司徒娴韵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算计。“但他麾下大将许山河,对你也是垂涎已久。今日傍晚他必会来天上人间,你只需与他见上一面即可。” “不……我不要……”洛玉荷下意识拒绝,她再也不想与任何男人有牵扯。 “本小姐给你脸了?”司徒娴韵反手又是一巴掌,眼中更是凶相狰狞。“听着,见到许山河后你要这么做……. 记着,只需若即若离,待到其人对你动心之后,更要表现出你顾虑自己身份,虽说两情相悦,却不想他与皇甫燕谋发生摩擦! 许山河在右卫军中威望甚高,又与皇甫燕谋多有嫌隙,只要勾搭上他,你此来奉天的任务就算完成!” …… “你是要我……”洛玉荷微微摇头,眼中满是无奈。“我……我办不到……” “是吗?“司徒娴韵走到浴桶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洛玉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倘若办不到,会有什么后果你清楚。”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对方独自一人在浴桶中……. 望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洛玉荷心中一片茫然。先被皇甫燕谋玷污,又要去勾引他的麾下大将,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踏着积雪走出芙蓉帐,暗红锦裙上的暗纹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绚丽。 司徒娴韵抬手拂去肩头沾染的雪沫,指尖划过腰间玉佩,眼底的漠然尚未褪去。穿过喧闹的大堂,避开那些醉醺醺的权贵目光,她拾级而上,直奔天上人间四楼雅间。 不同于楼下的靡靡之气,四楼处处透着清雅肃穆。朱红廊柱上缠绕着银线绣的寒梅,廊下悬挂的铜铃随风轻响,驱散了些许酒气。雅间门虚掩着,隐约可见内里暖黄的烛火,以及一道端坐的明黄身影。 “吱呀”一道声响,推开房门,司徒娴韵径直走入。 屋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 第1810章 姜云裳身着明黄色宫装,裙摆上的鸾凤纹样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她手中捧着一盏白玉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却落在窗外飘落的寒雪上,神色淡然。 “这么快回来了?皇甫燕谋也不行嘛!”姜云裳并未回头,声音虽然平静无波,却带着几分戏谑。“事情办得如何?” 司徒娴韵走到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暖炉捂在手心,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还能如何?皇甫燕谋那老色批,五十万两白银买了个初夜,美得找不着北。 洛玉荷已经得手,人被折腾得够呛,不过倒也算听话,没敢耍什么花样。”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我已经吩咐过了,傍晚安排洛玉荷寻机见到许山河。别的不谈,先按照计划先勾得那厮动心再说。” “……..”姜云裳缓缓抬眸,眼底闪过几分算计。“如此甚好,第一步算是成了。”说罢,她将茶盏放在案上。“待两人见了面,生出些男女之欢,我寻个合适的机会亲自去会会这厮。” “不可。”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摇摇头。“此事急不得。 许山河本就与皇甫燕谋面和心不和,咱们若是此刻贸然插手,反倒容易引起他的猜忌。” “……” 未等对方开口,她又继续说道:“如今顾党正在拼命拉拢皇甫燕谋,许山河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咱们要做的,是让洛玉荷在两人之间搅起风浪,等他们因为一个女人彻底撕破脸,矛盾公开化之后,你再出面拉拢许山河。 只有他走投无路才会真心投靠咱们,现在恐怕还不到时机。” 姜云裳眉头微蹙,望着手中虎符,冰冷的触感让她冷静了几分。“时间不等人。徐平在前线与顾应痕和武成乾周旋,咱们在后方若是不能尽快掌控岩台大营,夜长梦多。”几息后,她话锋一转,语气也凝重起来。“你以为皇甫燕谋那五十万两白银是从哪里来的? 他一个右卫营将,空饷吃再多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想来是顾党用于拉拢所得,咱们可不能落了后。” 闻言,司徒娴韵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这个自然,也是意料之中。如今季书同死了,岩台大营群龙无首,咱们就算要争抢这块肥肉,也不能操之过急!”放下茶盏,她眼中闪过一丝笃定。“不过你放心,温时海那边我已经让人盯着了。 即然你亲自出面许了他致仕还乡,还加赠太保衔,那老狐狸最看重身后名,不会轻易倒向顾党。只要温时海保持中立,咱们集中精力对付皇甫燕谋就行。” “等洛玉荷把许山河搞定,再设计除掉皇甫燕谋,到时候顺势扶持许山河上位,岩台大营的右卫便尽入我等手中。”说话间,司徒娴韵的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到那时,左有温时海牵制,右有许山河效忠,岩台大营便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奉天城的后方也就稳了。” “呵!即如此……”姜云裳沉吟片刻,终究点了点头。“也罢,就按你说的办。但务必盯紧洛玉荷,别让她出什么岔子。似这般逼迫,小心她背后反水! 倘若生出变故,徐平那边可不好交代!” “这你放心,有秋儿盯着,她不敢。”司徒娴韵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事不宜迟,我得去安排傍晚洛玉荷与许山河见面的事,确保万无一失。” 姜云裳微微颔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雪下得更紧了,漫天飞雪如同乱世中的一枚枚棋子,飘忽不定,却又在无形之中被一双双大手掌控着。 她握紧手中的虎符,目光微微凝起。 待司徒娴韵转身离去后,雅间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姜云裳望着案上袅袅升起的茶烟,眼神愈发幽深………… 转眼过去一日,夜幕再次降临。 奉天城的寒雪依旧未停,天上人间却比白日更加喧嚣。 丝竹管弦之声、男女嬉笑之声、推杯换盏之声,满是淫奢与纸醉金迷。 大堂内灯火通明,戏台之上舞姬妖娆,台下宾客满堂,而今日的头牌洛玉荷并未如众人期盼那般出场。 此时此刻的她,正身处二楼一间僻静的雅间内。 雅间内陈设雅致,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热的黄酒,窗外是漫天飞雪,屋内却暖融融的。 洛玉荷身着一袭淡青色襦裙,裙摆上绣着细密的兰草纹,长发松松挽起,仅插着一支白玉簪,未施粉黛的脸庞依旧清丽动人,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哀愁,眼眶微微泛红,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她端坐在桌旁,手中虽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指尖却一直微微颤抖。 不多时,雅间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给足银票后,一道身着黑色劲装的身影走了进来。 第1811章 …… 来人正是许山河,他约莫四十余岁,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几分军人的英气,只是此刻眼神中满是急切与期待。 一进门,其人目光便落在洛玉荷身上,看到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顿时一紧。 “洛姑娘这是怎么了?”许山河快步走到桌旁坐下,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温柔。“可是在这天上人间有人欺负?” “你是何人?“洛玉荷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 “在下许山河,乃龙卫营正将!在此见过青衣仙子!”说着,许山河微微拱手。“承蒙宋主事关照,许某才能将早先预付的银子都给清了出去。 来到雅间只为能见仙子一面!也算是此生无憾矣!” “呵呵!一入红楼深似海!今日是要陪你睡吗?”洛玉荷低头,余光却时不时瞟向对方。 “不不不!仙子误会了!”听闻此言,许山河慌忙摆手。“许某一介武夫,怎敢玷污了仙子清誉!更何况……”话到此处,他略显尴尬的搓了搓手掌。“许某囊中羞涩,能见仙子一面已是难的!怎敢生出它意!” ”原来如此……”洛玉荷再度哽咽,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委屈。“许将军……玉荷……玉荷的好命苦……” 这一声哭诉,如同羽毛般轻轻搔在许山河的心尖上,让人瞬间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他连忙起身,想要上前安慰,却又顾忌着男女之别,只能很是焦急的问道:“姑娘有话慢慢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洛玉荷抬手拭去泪水,却越擦越多,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回道:“昨日……昨日那皇甫燕谋,他……他强行占了…….”话说到这,她垂下眼眸,声音低若蚊蚋,似乎还带着深入骨髓的屈辱。”我本是南境一名清苦女子,潜心研习书画,从未想过会落入这般境地。如今被那恶徒这般玷污,实在是无颜苟活……” “什么?!”许山河猛地一拍桌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闪过熊熊怒火。“皇甫燕谋素来好色无度,这个畜生竟如此对你!” 自打瞧过青衣仙子的画像,其人早就对洛玉荷心生爱慕。 昨日的落红之争许山河自然在场,并不宽裕的他自然没有叫价,也不敢正面与皇甫燕谋相争。 但昨日心中本就憋着一股气的他,如今洛玉荷就在自己眼前,还哭得这般梨花带雨,更叫人怒不可遏。 看着对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许山河心中的怜惜与愤怒交织在一起,恨不得立刻去捶一顿皇甫燕谋。“洛姑娘,你且放心!”他缓缓攥紧拳头,语气很是坚定。“许某绝不会让你再受那淫贼的欺负。 你等着,许某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天上人间,远离皇甫燕谋的魔爪!” 听闻此言,洛玉荷缓缓抬起双眼,面带心酸的望着许山河,眼中仿佛充满了迷茫与无助。“蒙将军怜惜,奴家何德何能…… 只是……就算侥幸离开皇甫燕谋,这奉天城之大,又有何处是容身之地? 留在这天上人间,下回便是王燕谋、李燕谋、张燕谋……终究难逃被人欺凌的命运。”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绝望,这让许山河心中一阵刺痛。“怎么会!洛姑娘何出此言?”沉吟片刻,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你且安心在天上人间待着…… 许某如今手头虽不宽裕,但我会尽快凑集银两,来天上人间将你赎出去。届时,许某定会替你寻一处清幽之地,保你一世安稳。” 第1812章 “……”洛玉荷眼中刻意闪过几分希冀,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几息之后,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将军乃人中豪杰,不必为奴家这等残花败柳如此费心…… 况且天上人间乃大将军徐平的产业,其人势力遍布奉天,将军还是不要有这种打算,免得惹祸上身。” “徐平又如何?皇甫燕谋又如何?”许山河眼神飘忽,却故作淡定。“许某虽不是什么天大的人物,但也绝不会看着洛姑娘受此屈辱。 你且宽心,银子许某会尽快搞定,不管是变卖产业还是四处筹措,都会尽力凑齐。” “可是……” 看着美人在前,许山河语气放缓几分,还带着温柔与安抚。“这天上人间本就是做生意的地方,只要有了银子,没有什么是办不成的。 只需耐心等候,许某定会赎你出去。” 看着对方那火热的眼神,再加上毫无下限的献爱,洛玉荷心中五味杂陈。 什么爱慕不爱慕的,说到底还是图自己的身子罢了……几息后,她垂下眼眸,故作担忧的说道:“将军万万不可! 皇甫燕谋乃是将军上峰,你这般做,岂不是公然与他为敌?这对将军前程极为不利,甚至……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啊。” “无妨……” “将军不可!“顿了顿,未等对方说完,洛玉荷忽然抬起头,眼中似乎带着几分恳求。“不如……不如将军与玉荷兄妹相称。 自打来到奉天,玉荷举目无亲,能认下将军这般人物为兄长,是玉荷的福气。 日后若有将军照拂一二,玉荷便已心满意足了,如何再敢奢求其他。” 这番话说得巧妙,顿时在许山河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看着对方那副懂事又委屈的模样,心中的爱意与怜惜愈发浓烈,只觉眼前这个女子不仅容貌绝世,心性更是善良通透。 “玉荷妹妹!”犹豫几息,许山河激动的握住对方玉手。 洛玉荷指尖冰凉,这让他愈发心疼。“妹妹且宽心,有为兄护着不必顾虑!至于赎你出天上人间,此事不必再劝,为兄心意已决。 为兄本就与皇甫燕谋素有旧怨,即便没有你的事,他也对为兄诸多打压。至于丢了前程什么的,为兄在所不惜!” 洛玉荷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心中不禁一阵恶寒,却只能强忍着不适微微点头。“有兄如此……这是玉荷几世修来的福分……” 看着美人含泪的眼眸,许山河只觉心都要碎了。本想靠近一些将人搂入怀中,瞥见对方缩了缩身子,他又赶忙尬笑。“妹妹安心等候几日便是,不出半月,为兄定会带着银子来天上人间赎你。” “兄长大恩,玉荷铭记于心……”说着,洛玉荷缓缓起身。“时辰不早,玉荷还得……” 沐浴两字尚未出口,许山河便已笑着站起身来。“倒是为兄唐突了!天色已晚,妹妹好生歇息!为兄就先行告辞了………” 雅间内,洛玉荷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泪水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和漠然。 她抬袖伸出被许山河握过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仔细地擦拭着指尖,仿佛沾染了各种污秽之物。 直到其人已离开天上人间,洛玉荷推门便朝四楼而去。 屋内,司徒娴韵正在核对账目,见到来人也只是微微侧目。“走了?“ “自然走了!”洛玉荷欠身行礼,旋即站至一旁。“奴家已按大小姐吩咐去做,不知……” 第1813章 “急什么?”司徒娴韵将账册拍在案上,抬头瞥了对方一眼。“等皇甫燕谋倒台,自然会给你安排去处!” 听闻此言,洛玉荷也不敢表露什么,只得将屋内的一言一行如数告知。“他本就与皇甫燕谋多有旧怨,又何必……” “哼!目光短浅!”说着,司徒娴韵取来另外一本账册翻看。“岩台大营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大将军府若公然拉拢右卫营将,岂不是逼着皇甫燕谋投靠顾贼? 只有狗咬狗,才不会引起它人怀疑,才能坐收渔利!你区区一介女流,好好办事即可。 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别问!懂吗?“ “奴……奴家知晓……” “还不退下?等着安排你接客?”说罢,司徒娴韵拾起朱笔,再也不看人一眼……. 除夕的喜庆尚留余热,转眼又过去两日。 这日下午,奉天城的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给这座皇城带来一丝暖意。 而此时,城南将府外却气氛凝重。 “砰!”的一声巨响,许山河府邸的朱红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皇甫燕谋身着暗紫色锦袍,带着一群手持兵刃的亲卫,满脸怒容的闯了进去。 “都闪开!还不让许山河速来相迎?“他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暴戾之气。 一众家丁护院不敢出言,老管家也是唯唯诺诺的退至一旁。“皇甫统领稍待,我家主人尚在书房会客……” “啰里八嗦,找死不成?”说着,皇甫燕谋一脚将人踹翻,大步闯入内堂。 正是此时,许山河正与幕僚商议着如何筹措银子,听闻外面动静,心中一紧,连忙起身出门。 他刚走到庭院中,便看到气势汹汹的皇甫燕谋,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呵呵!原来是皇甫将军,不知今日大驾光临寒舍,可是有何要事?”说罢,许山河强压下心中不悦,不情不愿地拱手行礼。 “要事?见到本将为何不行礼?”皇甫燕谋冷笑一声,不等对方反应便大步上前,抬脚踹在了对方胸口。“你真是好胆啊?连本将都大为震惊!” 因猝不及防,许山河被踹得连连后退了数步之远。 当他刚稳住身形,皇甫燕谋已然拔出手中佩刀。“你个狗娘养的!奉天城内谁不知道洛玉荷乃是本将的女人。 就这你也敢染指?看样子你是不把我这右卫将军放在眼里了?” 其人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浓浓的怒火与屈辱。 昨日本在府中听戏,得知许山河这两日频频出入天上人间,与洛玉荷来往密切,甚至私下里以兄妹相称,心中顿时妒火中烧。 洛玉荷可是自己花了五十万两白银买下落红的女人,是自己的私有物,更是禁脔。 两人本就素有嫌隙,如今对方竟然还敢觊觎自己的女儿,这又如何能忍?“你今日若不给本将一个交代,别怪本将拆了你这府邸!” “……”许山河暗自握拳,胸口的脚印更让他皱紧眉头,心中同样恼怒不已。 可即便知晓对方是为洛玉荷而来,但他更清楚自己如今并不是皇甫燕谋的对手。若发生正面冲突,吃亏的终究是自己…… 念及于此,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愤恨与怒火,对着皇甫燕谋躬身告罪。“皇甫将军息怒,此事纯属误会。 末将与洛姑娘只是偶然相遇,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何苦我二人还以兄妹相称,还请皇甫将军明察。” “误会?”皇甫燕谋冷哼一声,眼中的怒火更盛。“全城的人都在说你与她眉来眼去,还敢说是误会? 许山河,本将不妨告诉你,洛玉荷是我皇甫燕谋花重金买下的女人,就算拿去营里赏赐给弟兄们,也不是你能觊觎的! 本将告诉你,若是再敢打她主意,休怪本将对你不客气!”说着,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今日本将暂且饶了你,若是再让本将听到半点风声,定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话到此处,他一把推开许山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锦袍,对着身后的亲卫怒喝一声。“咱们走!” 皇甫燕谋带着亲卫扬长而去,留下许山河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望着皇对方离去的背影,拳头早已攥得咯咯作响。“皇甫燕谋……”许山河咬牙切齿,似乎整个人都在颤抖……“你给老子等着!今日上门之辱,往后定要你百倍奉还!” ………………………………… (有很多读者私信作者询问这段剧情怎么一直在写洛玉荷,这里作者解释下:剧情的核心逻辑有四点。 第一是以旁人视角侧面表现司徒娴韵和姜云裳如何拉扯与分化岩台大营的政治手段。 第二是季书同死后徐平才北上,但是留下十多万群龙无主的兵马在奉天城郊,这个必须要交代清楚,否则对方为什么不趁机作乱、为什么不入城夺权。 第三是体现乱世中的权力倾轧下,身为棋子的悲哀。 第四是为第三大篇剧情,姜云裳联合洛玉荷给司徒娴韵挖坑埋伏笔。 二合一大章) 第1814章 …… 接下来的日子,奉天城的夜色于许山河而言成了最好的温床。 自那日在天上人间与洛玉荷相识,他便如着魔一般,魂牵梦绕皆是那抹清雅又带着几分媚色的身影。 皇甫燕谋警告如过眼云烟,只一晚上便被他抛诸脑后。什么权力场上的压抑、军务中的烦闷,似乎都能在洛玉荷软语温存的陪伴中烟消云散。 平日里许山河自是不敢招摇,只能绞尽脑汁琢磨着相见的法子。 或是后半夜趁着巡营的间隙,换上一身粗布短打,装作送货的脚夫,从天上人间后门溜进。或是乔装成南来盐商,一身锦服,在大堂里装作挑选姑娘,再由宋婉柔不动声色的引到二楼雅间。 每次相见,许山河都要费尽心思避开皇甫燕谋的耳目,可这份偷来的刺激,反而让他愈发沉沦。 反观洛玉荷,对其始终是那副柔婉温顺的模样。她会提前备好温热的醒酒汤,在对方风尘仆仆赶来时递上一方绣着兰草的绢帕。 会在对方抱怨朝堂黑暗、皇甫燕谋专横打压时,轻声细语的劝慰,还总说些“许大哥智勇双全,日后定能青云直上”的话。 也会在对方谈及军中琐事时,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认真倾听,偶尔提出一两句恰到好处的见解,让许山河顿觉寻到知音。 雅间里的烛火总是燃得恰到好处,昏黄的光晕洒在洛玉荷身上,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柔美。 她身穿素色襦裙时,清雅得仿佛如同月下水仙。换上略艳些的衣裙,又添了几分勾人的妩媚。 许山河常常看着她出神,每当他手指抚过对方腕间的玉镯,心中总盘算着:等再过些时日,攒好足够的银两,便向宋婉柔赎人,将洛玉荷安置在城外的别院,从此做他一人的红颜知己………. 这日,许山河特意托人从东卢带来了一盒上好的胭脂,还有几匹上好的南安锦布。他乔装成绸缎商,头戴毡帽,脸上蓄着几笔假胡须,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天上人间。 大堂里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宾客们推杯换盏,笑语喧哗。 宋婉柔一眼便认出了对方,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当即迎上前去。“哟!这位客官看着面生,第一次来?” “呵呵呵!掌柜的好眼力!听闻贵地洛仙子色艺双绝,特来拜访。”许山河压低声音,递过去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宋婉柔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不动声色的将银子收下。“客官倒是有眼光,洛姑娘今日正巧有空,奴家这就引您上去。”说罢,便引着对方穿过喧闹的大堂,踏上木质楼梯。 楼梯吱呀作响,每当上一台阶,许山河心跳便愈发的快,满脑子都是洛玉荷见到礼物时惊喜的模样。 当他推开雅间房门,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扑面而来。 洛玉荷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玉簪细细打量。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模样恬静而美好。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抬回头,看到许山河的装扮,忍不住刻意笑出声来。“许大哥,你这胡子粘得也太多了些。” 许山河摘下毡帽,抹去脸上的假胡须,快步走到对方身边,将胭脂和蜀锦放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邀功。“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卢最好的胭脂,还有你上次说的南安锦布,这可是托了好些人才弄到。” 第1815章 洛玉荷拿起胭脂盒,打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萦绕鼻尖。她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点在唇上,对着铜镜照了几息,又转头看向背后的许山河。“这得费不少银子吧?” “说那些!妹妹喜欢就好。”许山河看着对方娇艳的唇色,心头一热,忍不住便伸手想去揽她的腰。 “……”洛玉荷微微侧身避开,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当即轻声笑道:“许大哥先坐,妹妹给你沏杯热茶暖身!”说话间,她转身走到桌边,提起茶壶为对方斟上一杯。 茶叶在杯中舒展,清香四溢。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桂花糕、杏仁酥、莲子羹,都是洛玉荷特意让人准备的。 许山河一边品茶,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军中的趣事,说他如操练兵马,又如何带着部众演练新阵。 洛玉荷坐在一旁,双手托着腮,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笑,那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也让许山河愈发兴致勃勃。 “玉荷妹妹稍待,等哥日后掌权,定会将你安排妥当。”许山河放下茶杯,眼神灼灼的看着对方,语气无比谄媚。“届时我在城外给你建一座大院,种满你喜欢的兰花和青竹,你只需付琴作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听闻此言,洛玉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又很快掩盖过去。“许大哥真好!只是皇甫燕谋那边,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妹妹。” 听她一提到皇甫燕谋,许山河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他攥了攥拳头,冷哼一声。“那厮不过是仗着昔日军功在此作威作福罢了。 等哥拿到把柄,定要他付出代价!”他嘴上说得强硬,心里却不免有些发虚。皇甫燕谋手握重兵,又是自己上峰,不过口嗨罢了…… 洛玉荷似乎看出了对方的底气不足,缓缓抬头,眼中带着几分委屈和依赖。“许大哥,玉荷信你。在这奉天城,也只有你是真心对玉荷好的。” 其人声音柔弱,却像一根针刺在了许山河的心上。他看着眼前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的保护欲瞬间爆棚。“妹妹放心,有哥在,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说罢,他伸手握住洛玉荷掌心,对方手掌冰凉细腻,让人心头一阵悸动。正当许山河想再说些什么,楼下大堂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楼内。“宋主事,洛玉荷呢?还不让她出来?“ 听闻此言,许山河的脸色骤然一变,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洛玉荷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脸上露出刻意的惊慌。“是……是皇甫将军的声音!” “这厮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许山河心头一紧,下意识的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朝楼下望去。 大堂中央,皇甫燕谋身着一身锦袍,腰束玉带,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眼神随意扫视着戏台上的歌女。 宋婉柔正站在其人面前,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哟!皇甫将军怎么来了?奴家这就给您上酒。” “酒?本将军今日不喝酒!”皇甫燕谋迈步绕开宋婉柔,声音带着几分痴迷。“还不把洛玉荷给本将军叫出来!宋主事做买卖怎的如此不积极?!!!” 此话如晴天霹雳,让许山河浑身一震,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下意识想躲,可雅间就这么大,根本无处可藏。 “男人哪有不喝酒的!”宋婉柔连忙上前拦住对方,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楼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洛仙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伺候将军了。 第1816章 您看,楼里还有其他姑娘,个个都是貌美如花,不如……” “不适?”皇甫燕谋眼睛一瞪,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我看她是故意躲着本将吧!宋主事这般推三阻四,莫不是本将军那几十万两银子白给了? 你天上人间如此做买卖,传扬出去,对少保大人的名声可不好吧?”说罢,他一手推开宋婉柔,迈开大步就朝着楼梯口走去。“今天就算她病入膏肓,本将也要把她从床上拖下来!” 听闻此言,宋婉柔在后面假意追赶,嘴里还不停嚷嚷。“使不得啊!洛仙子性烈,您这样可寻不到乐子!”话虽如此,可她脚步却故意放得很慢。“将军慢些!您慢着些!!!” 片刻之后,直到对方得背影远去,宋婉柔嘴角微扬,迈着碎步重新走回内阁。 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像是踩在许山河的心上。他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打量着四周。“这该如何是好?倘若被皇甫燕谋发现,哥哥自是不惧,只怕妹妹就得受苦了!” “……”本就是司徒娴韵安排好的,洛玉荷深吸口气,显然要比许山河淡定得多。她随意扫视了一眼雅间,目光落在内室的床榻之上。“快躲到床底下去!那儿隐蔽,他应该不会发现!” “床底?”许山河愣了一下,看着那张铺着锦被的床榻,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自己一堂堂武将,躲在女人的床底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许是瞧出对方不愿,洛玉荷赶忙推了一把。“再晚就来不及了!快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雅间门口。 许山河再也不敢犹豫,连忙撩开床前的锦帘弯腰钻了进去。 床底空间狭小,布满灰尘,他只能蜷缩着身子,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门外。 洛玉荷飞快整理好衣裙,又拿起桌上的铜镜匆匆补了补妆,抹去脸上的红润后端坐在桌旁。 人才刚刚坐稳,雅间的门就被“砰”的一声踹开。皇甫燕谋带着一身酒气和淫欲的闯了进来,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洛玉荷身上。 看到对方正端坐桌前,容貌依旧那般清丽绝美,他脸上顿时露出淫邪的笑容,一步步朝前走去。“洛仙子,本将找你找得好苦啊!你倒是清闲,在这里独自品茶?” 洛玉荷连忙站起身,敛衽行礼,声音很是轻柔。“奴家见过皇甫将军。将军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望将军恕罪。” “恕罪?”皇甫燕谋伸手捏住对方下巴,力道之大,让洛玉荷疼得皱起了眉头。“你和许山河兄妹相称,倒是挺会玩啊?今日是不是该给本将好好赔罪?”说着,他的眼神贪婪的在对方脸上划过,手指来回摩挲着脖颈上的肌肤。 洛玉荷强忍着心中的厌恶,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皇甫将军说笑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玉荷不过是与许将军研讨字画罢了! 今日将军既然来了,奴家当然要陪将军喝几杯。”说着,她巧妙避开对方的咸猪手,转身拿起酒壶,为人斟满一杯酒。 “他一介武夫,懂什么字画?”皇甫燕谋也不恼,松开手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锦袍之上。他抹了抹嘴,眼神依旧黏在洛玉荷身上。“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今日再弹一曲给本将听听。” “是。”洛玉荷不敢违抗,只能走到屋角的琴旁坐下。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拨琴弦,一曲“相思意”缓缓流淌而出。 琴声悠扬婉转,本该让人沉醉,可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却透着几分凄凉。 皇甫燕谋坐在桌旁,一边喝酒,一边色眯眯地看着洛玉荷弹琴的模样。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对方身上游走,从纤细的手指,到窈窕的身姿,眼神中的欲望几乎要溢出来。 “好!好好好!” “仙子果然妙手!” 见对方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粗鄙的赞叹,更让洛玉荷无比恶心。 许山河躲在床底,透过床板的缝隙,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中。 皇甫燕谋那贪婪的目光、粗鲁的言行,都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他想冲出去一刀砍死对方,可一想到皇甫燕谋的权势和自己的身份,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按捺下来。 老子可不能冲动,这厮修为不低,一旦冲动了,不仅救不了玉荷妹妹,恐怕连老子自己也会性命不保…….心里思索一番,许山河只得暗暗叹气…… 片刻之后,一曲终了,皇甫燕谋突然拍了拍桌子,起身大喊着叫好。“好!弹得好!青衣仙子果然不同凡响!”说罢,他掸了掸衣袍快步走到对方身边,一把将人从琴凳上拉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听着琴音,仙子想必寂寞难耐! 呵呵呵!本将这就来疼爱你!让你尽享鱼水之乐!” ………………………………… (二合一大章) 第1817章 …… 突然的情景变换,不光躲在床底的许山河心头一怔,洛玉荷也是脸色微变。 两人相互推搡间,她将余光时不时朝着床榻瞟去,但见床底毫无反应,只能继续拼命挣扎着。“还请将军放开奴家……奴……奴家……” “放开你?”皇甫燕谋狞笑着,低头在对方脖颈上之啃了一口,留下个深深的牙印。“本将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又怎么能放开你呢!”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不安分地在洛玉荷的胸前肆意摸索着。 力道之粗鲁,让洛玉荷连连哭喊。“还请皇甫将军放过奴家……!”说话间,她拼命扭动着身体,还刻意朝着床边躲避。“奴家在此只是卖艺,并不卖身,还请将军放过奴家!” “卖艺不卖身?”皇甫燕谋先是一怔,旋即像是听到天大的玩笑,当即大笑出声。“你莫不是以为落红结束就可以安心? 仙子啊,在这天上人间哪有什么卖艺不卖身的说法?若真如此,宋主事又怎会让本将军来你这雅间?”说罢,他大手一扯,很快便撕起了对方的衣裙。 “刺啦”一声脆响,洛玉荷身上那件上好的襦裙被撕开一个大口,露出雪白的肩头和纤细的腰肢。 “不!不要!”洛玉荷尖叫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身体,内心更是疑惑不已。许山河是属乌龟的?这都能忍? 念及此处,她加大声音,在狭小的雅间来回躲避。“不要!将军不要!” “不要?”皇甫燕谋嘴角上扬,看着对方梨花带雨的模样,眼中的欲望更加强烈。“你怕是搞不清楚状况吧!五十万两白银,你真以为本将军只买个落红?” 说罢,他欺身前压,双手不停撕扯着对方的衣服。随着一件件衣物被撕开,洛玉荷露出越来越多的肌肤,很快便只剩下单薄的亵衣。 看着被人丢在地上的衣物,许山河躲在床底双目赤红,几乎就要忍耐不住。 他能清晰的看到洛玉荷雪白的肌肤,能听到对方绝望的哭喊声和皇甫燕谋粗鄙的笑声。 “你个小贱货,臭婊子,在本将军面前还装什么清高!” “又不是第一次!落红那夜本将军整得你欲仙欲死,今日反倒又装起来了?” “平日摆着一副仙子的臭模样,还不是个供人玩弄的母狗!” “别跑啊美人!本将军今日要好好宠爱宠爱你,让你知道什么叫男人!” 这些污言秽语一字一句钻入躲在床底的许山河耳中,他牙齿紧咬,浑身颤抖。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把重锤,狠狠砸在其心坎上。许山河胸膛剧烈起伏,脑中的杀意更是被推到了极致……. 可即便如此,每当他想冲出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如何都动弹不得。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出去,立刻就会被皇甫燕谋带来的亲卫拿下。真到那个时候,洛玉荷会怎样他不知,自己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狗贼!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许山河一边暗骂,一边又憋屈!听着洛玉荷在床上遭受侮辱,他只觉自己是个缩头乌龟,简直是懦弱无能…….. 没过几息,上头便传出剧烈晃动。 伴随着洛玉荷痛苦的呻吟,还有皇甫燕谋的笑声。许山河用力捂住耳朵,不敢再想,也不想再听! 但床上床底只隔着一张床板,那些声音久久在其耳边回荡,整一个痛不欲生……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每一刻都如此漫长。 第1818章 男人的喘息声、女人的哭喊声、许山河躲在床底,持续感受着上面的动静,心中早已填满了无尽的屈辱和愤怒。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外面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上面的动静才渐渐平息。 “嘶……呼……”淫欲得到释放,皇甫燕谋长出了一口气。“瞧你这青一块紫一块的,如此弱不禁风,本将军可是会心疼的!”说罢,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从床上翻身下来。 穿上衣服后,他站在床边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洛玉荷,一脸的满足像。“洛仙子,本将军今日尽兴了。以后只要本将军来,你就得随叫随到,懂吗?“ 洛玉荷蜷缩在床角,浑身赤裸,身上布满了淤青和红印,嘴角还带着一丝血渍,眼神空洞无比。 她没有说话,只是麻木的看着地面。 皇甫燕谋见状,冷哼一声,也不在意,转身便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雅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许山河再也忍不住,迅速从床底爬了出来。 他的身上沾满灰尘,头发凌乱,眼神中充满了血丝,模样狼狈不堪。看着蜷缩在床角的洛玉荷,其心中的怒火瞬间将之吞噬。 “玉……玉荷妹妹……” 见对方眼神空洞,并无回应,许山河当场重拍桌案。“皇甫燕谋!我操你祖宗!”他怒吼一声,转身就想冲出房门。 “站住!”洛玉荷突然开口,声音已然沙哑无比,似乎还带着几分冰冷的嘲讽。“你昏头了不成?!!!” 听闻此言,许山河的脚步顿在门边。 他回头看着洛玉荷,尚未开口,便见对方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和不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许大哥现在出去,是想送死吗?”洛玉荷再度开口,语气中满是戏谑。“玉荷本以为遇到可托付之人,却不曾想竟是自作多情了……” “……”此话一出,许山河当场愣住。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刚才他侮辱我的时候,你在哪里?”洛玉荷的声音越来越冷,眼神也愈发平淡。“你躲在床底,像条死狗一样看着我被人欺负……现在又想冲出去拼命? 有能耐你刚才怎么不动手?还在这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 短短几句话,每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在许山河心上。 “我……我……” 其人脸一阵青一阵白,羞愧得无地自容。 对方说得没错,刚才为什么不敢动手?自然是惧怕皇甫燕谋的权势,自然是因为自己贪生怕死。 现在冲出去不过是想挽回一点颜面,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罢了……. “我……我……”许山河想说自己是为了大局着想,想说自己是想日后再为她报仇。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洛玉荷那鄙夷的目光下,似乎所有的借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几息之后,许山河慢慢走回屋内,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洛玉荷身上,遮住对方满身的伤痕。 “抱……抱歉……”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愧疚和心疼,似乎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懦弱。“玉荷妹妹,委屈你了……是大哥没用,是大哥没能保护好你……” 洛玉荷看着对方这般模样,眼中的鄙夷更深了几分。 她没有低头去看对方递过来的外袍,只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刻意透着一股绝望。“许大哥……这样的日子,玉荷再也过不下去了……”说话间,其眼泪再次流落下来,顺着脸颊,就这么滴在许山河的外袍之上。“每天都要看着别人的脸色,每天都要担心被别人侮辱……玉荷真的受够了……倒不如一死了之……” 第1819章 “妹妹莫要冲动!”听闻此言,许山河赶忙蹲下身子,双手扶着对方的掌心安慰道:“皇甫燕谋乃右卫戍正将,麾下有四营……我虽掌其中一营兵马,但远不是他的对手。 自打季书同身死,岩台大营四分五裂,各自为政。要想对抗那狗贼,单凭哥哥一人还远远不够啊。 且不说以下犯上本就漏了忌讳,如今的各营都在拿好处,哥哥我囊中羞涩,要想拉拢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听闻此言,洛玉荷缓缓抬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求。 她哽咽着抓住对方的手,一双眸子里满是幽怨与哀愁。“许大哥,玉荷知道你对我好,我求你……求救我……救我脱离这苦海吧……” 对方的手冰凉而颤抖,仿佛带着无尽的绝望和依赖。许山河的心被这话狠狠刺痛,看着眼前这个破碎不堪的女子,看着对方满身的伤痕和眼中的绝望,他心中的愧疚和怒火终究是到达顶点。 “我……”说话间,他紧紧握住对方,眼神也变得无比坚定,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玉荷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至于皇甫燕谋……”他顿了顿,声音罕见的带着几分狠厉。“皇甫燕谋这个畜生,哥哥绝不会放过他! 一旦让我找到合适的机会,定会叫他血债血偿!” 即便现在的还不是皇甫燕谋的对手,但许山河觉得不能再退缩。为了洛玉荷,也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尊严,他必须找个靠山,必须在奉天城的权力中心站稳脚跟。 洛玉荷静静听着对方的话,眼神复杂。她垂眸拭去泪痕,指尖却悄然攥紧了藏在枕下的一枚小巧竹哨,正是司徒娴韵所给。 当她再度抬眼,眼底的神色已被一层隐忍的算计覆盖,旋即柔声哭道:“许大哥若是真的有心,玉荷倒想起一事。” “哦?妹妹但说无妨?” “前日听闻,长公主姜云裳对皇甫燕谋早有不满,只是苦无由头发难。若大哥能寻机向长公主递上投诚之意,再搜罗些皇甫燕谋克扣军饷、私通它国的证据……” “你的意思……”这话如醍醐灌顶,许山河猛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你本就是被她们……” 话未说完,洛玉荷却微微摇头。“长公主与司徒娴韵素来不和,这在天上人间不是什么秘密。虽是司徒府将我协迫至此,但投靠长公主并不代表投靠司徒娴韵……” “是了!我怎就忘了这一茬!姜云裳背靠徐少保,若有她支持,莫说扳倒皇甫燕谋,便是执掌右卫也并非难事!”他越想越觉可行,起身踱步时,周身的颓丧尽数褪去,只剩杀伐的狠戾。“妹妹放心,我这就回府,三日内必会寻个时机面见长公主!” 洛玉荷见对方被说动,心中微松,面上却仍作柔弱。“大哥行事需万分小心,皇甫燕谋耳目众多,切莫打草惊蛇。玉荷在此,只求能盼得大哥成功那日,带我离开这腌臜地。”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靠向许山河肩头,发丝轻蹭着对方的衣襟,将那份刻意的依赖与柔情演得恰到好处。 许山河只觉肩头温软,心中的怜惜与战意交织。他抬手抚着对方的发顶,沉声道:“妹妹只管等我消息,此仇此辱,我必百倍奉还!” 说罢,他又叮嘱几句。匆匆整理好自己的衣袍,趁天色未亮便从天上人间后门离去。 待许山河的身影彻底消失,洛玉荷才缓缓直起身,推开窗棂,任由清晨的寒风灌入。 她望着奉天城笼罩在薄雾中的轮廓,指尖抚过脖颈处皇甫燕谋留下的牙印,眼中只剩一片冰冷。 几息后,她摸出一支竹哨放在唇边轻吹。 一声极细微的哨音穿透晨雾,很快,院外便有一道青色身影掠来。 “哼!大小姐的吩咐都办妥了?”秋儿立在窗外,语气虽带着不耐,却难掩几分讶异。 “许山河已答应去求见姜云裳,只待几日便会有结果。”洛玉荷拢了拢衣襟,声音也恢复了惯有的清润,却无半分情绪。“只是皇甫燕谋那边怕是还会纠缠,望大小姐……” “这点无需你操心。”秋儿冷哼一声,扔过一个小巧的瓷瓶。“这是我随身秘药,若是他再来寻你,你自己解决。”说罢,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晨雾中。 洛玉荷捏着瓷瓶,指尖冰凉。 她转身看向屋内凌乱的床榻,看着散落一地的衣物,缓缓闭上眼。南境的竹林、汀兰小筑的墨香、那些挥毫作画的日子,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虚妄。 自己不过是枚棋子,在司徒府与长公主的棋局里,在奉天城的权力旋涡中风吹雨打…… 第1820章 …… 一个时辰过去,将军府内,姜云裳正与司徒娴韵对坐弈棋。 “大小姐,可还有需要秋儿交代她的?“ 听闻秋儿传回的消息,司徒娴韵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勾起唇角:“这洛玉荷,倒也算个能用的。只要许山河这颗棋子动起来,皇甫燕谋的死期也就近了。” “话虽如此……”姜云裳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天元之处,目光沉沉。“也莫要大意。 顾应痕虽远在前线,却仍留有大量眼线在奉天。如今徐平已率部北上,若被他察觉到咱们的意图,怕是还会横生枝节。”说罢,她随手将棋盒放下。“且让洛玉荷继续周旋,待许山河递上投诚书,再行下一步。” 司徒娴韵并未接话,反而突然将秋儿拉到身旁。“你这妮子跟随我有十年了吧! 来来来!让咱们胭脂榜二的云裳公主好好瞧瞧,瞧瞧俊不俊,美不美!”一边说着,她一边抚摸着秋儿的身段。“这小脸蛋生得,还有这身型,当真是难得的周正。 你瞧这腰,似春溪绕岸,纤柔宛转,束着鲛绡带,竟还能看出盈盈的软态。还这臀,似不似满月垂江?摸着丰柔有度,偏生和腰杆凑在一处,是不是添了几分秾艳?” 见姜云裳并不接话,司徒娴韵一把将秋儿拉转个圈。“你瞧这胸前起伏,不腴不瘠,倒像是藏了半盏春光,温婉又动人。 再看看咱们秋儿这双腿,如白玉雕琢,修长迤逦。似这般模样,倒真是应了“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不是!” “的确不错!”姜云裳黛眉微蹙,旋即偏过头去。“习过武的,却非寻常俗艳可比的! 腰身细如束素,偏又不显单薄;翘臀丰而不臃,胸如琼蕊半绽,不张扬也不局促;这腿修长莹润,裹着青绢罗袜,从裙裾下露出来的一截,的确白得晃眼!”话到此处,她拾起案上茶杯浅饮一口。“这天下美人多不胜数,司徒大小姐是在本宫面前炫耀什么吗?” “瞧姐姐说的!”司徒娴韵掩嘴轻笑,旋即起身搂着秋儿一嗅。“可香啦!” “小……小姐……”秋儿脸颊一红,赶忙挣扎着脱身。“奴婢还要去传讯,先,先行告退!”说罢,她头也不回的快步跑开。 “怎么着,你司徒府的人手还挺长!”瞧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姜云裳冷哼一声。“这就想着铺路了?也不怕徐平心生忌惮?” “挑拨离间吗?还真是低劣的手段!”司徒娴韵指尖挑过下巴,俯身微微一笑。“处理好岩台大营,后方便没了隐患!只待徐平回京,我二人就要大婚了! 本小姐入府,怎么能没个通房丫头?怎么能叫手长呢?长公主言不由衷啊!” “你够了!”姜云裳瞳孔一收,很快便起身离去。“不必在此含沙射影,想要派人勾搭许山河与皇甫燕谋,可用的不少,你接那洛玉荷来此怕也没安什么好心吧? 哼!徐平生性多疑,历来谨慎,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罢,她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见人离去,司徒娴韵低头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陷入沉思。 徐平是什么性格她很清楚,与之相处,一如奉天城的局势,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与此同时,许山河正驱马朝府邸而去,蹄声敲在空寂的长街上,惊起巷尾几只雀鸟。 “呼”“呼”“呼”!任凭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扑在脸上,他却丝毫未有寒意,只觉胸腔内的心脏突突跳动,像是攥住了什么翻身的契机。 第1821章 待其回到府中,已是卯时三刻。即便在天上人间折腾一晚,许山河却毫无睡意。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书房,点亮了三盏油灯,取来大堆卷宗逐一翻检。 这些年在岩台大营,上有季书同,又被皇甫燕谋处处掣肘,早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如今等来借力之机,自然要把每一步都算计得滴水不漏。 许久之后,他挑出几封早已搜罗好的、关于皇甫燕谋克扣岩台大营军饷的手札,又提笔添了几笔所谓“私通元武”的臆造证据。 仔仔细细誊抄三遍,他将将原件烧毁,只留了誊抄的副本。既能做投名状,又不至于把自己牵扯太深……… 翌日,辰时刚过,许山河便带着沉甸甸的礼盒与那几页“证据”,亲自往长公主府去。 姜云裳虽为女子,却是先帝亲妹,如今又手握岳州部分卫戍兵权,在奉天的分量远非寻常宗室可比。 公主府门前,石狮雕得威风凛凛,门房见是许山河,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对方衣着虽算不上极尽奢华,却也带着武将的体面,又递上一袋碎银,这才堆起笑转身入内通传。 见人离去,许山河立在府外的石阶下,心头不免打鼓。 他知道姜云裳与司徒娴韵有嫌隙,而天上人间又是洛玉荷被困之地,自己一步踏错,便可能适得其反。 “呵呵呵!久等久等!”不多时,门房匆匆折返,弓着腰引其入内。“许将军,长公主就在暖阁候着,随我来吧。” 穿过层层回廊,绕过栽着寒梅的庭院,暖阁的气息先一步漫了过来。 炭火烧得旺,隔着厚重的锦帘都能感受到融融暖意,许山河被引着进屋内,便见姜云裳斜倚在梨花木软榻上,身披一件红黑色织金披风,手中把玩着羊脂玉扳指,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却又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臣下许山河,见过长公主!”说罢,许山河赶忙单膝跪地。 “许将军倒是稀客。”姜云裳打了个哈欠才缓缓开口,其声音不高,更多的还是慵懒。“岩台大营的事够你忙的了,还有闲情往我这公主府跑?” 听闻此言,许山河再度躬身行礼,将礼盒与那几份文书双手奉上,头埋得极低:“长公主恕罪,臣下今日前来,绝非冒昧叨扰,实是有关乎奉天安危的要事,想向长公主禀明。” “哦?向本宫禀报?”姜云裳撑着扶手缓缓起身,眼中刻意流露出几分戏谑。“本宫既不执掌内阁,也不执掌武府,有什么事需要来向本宫禀报?” “事关岩台大营右卫,朝中多奸佞,臣下苦思良久,唯有长公主…….” 未等对方说完,姜云裳便摆手打断。“照实说吧,莫要整这些虚的。” 闻言,许山河刻意压低声音,将皇甫燕谋如何吃空饷,又如何借着督察右卫的名义克扣军需、中饱私囊、处处打压异己。 这一桩桩一件件,片刻间,他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末了,许山河重重叩首,额头几乎完全贴在冰冷的地面。“皇甫燕谋目无王法,视右卫数万将士性命如草芥,臣下早已忍无可忍! 长公主乃皇室砥柱,心系天下,山河愿投效麾下,只求长公主能为弟兄们做主!” 姜云裳垂眸扫过那几页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她将扳指往案上一搁,又将文书重重一拍。“许将军倒是坦诚,只不过,光凭这几张纸就想扳倒皇甫燕谋?他可是先帝亲封的右卫将军,还与顾党眉来眼去,哪那么容易。” 第1822章 “这……”许山河心头一紧,额角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知道对方是在试探,忙道:“末将知晓此事不易,但若长公主肯出手,臣下愿效犬马之劳! 长公主明鉴,我右卫大营的弟兄们多有不满皇甫燕谋者,只要长公主一声令下,臣下便召集旧部,除贼讨逆!” “哦?是吗?!”姜云裳挑了挑眉,话锋却陡然一转。“说起来,关于岩台大营前统领季书同之死,许将军可知晓内情?”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许山河的心上。 季书同之死奉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时提及,怕是另有深意啊……. 许山河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刻回道:“末将知晓!季书同通敌叛国,还敢在大将军府公然逞凶,此等逆贼,死有余辜! 徐少保与长公主乃是为奉天除害,臣下心中唯有敬佩!”他顿了顿,又赶忙补了一句,语气也是愈发恳切。“长公主乃先帝亲妹,臣下虽愚钝,也知孰是孰非,今日前来,便是愿真心投效,愿唯长公主马首是瞻!” 姜云裳见对方如此表忠心,心中窃喜。 许山河果然如她和司徒娴韵所料,贪权且惜命,只要给足甜头,便能牢牢掌控。 她面上却依旧端着,撩开耳旁秀发缓缓笑道:“许将军既有这份心,本宫也不绕弯子。 你若真心归顺,我便替你做一件事!”说着,她拂袖一挥,当即挺直身子。“洛玉荷还在天上人间,只要事成,本宫便即刻让人将她接出来!你应该明白本宫的意思!” 这话正中许山河的软肋。 他对洛玉荷也并非全然是情,还有自己那丢失的颜面。此刻听闻姜云裳愿出手相救,许山河赶紧抬头,眼中满是狂喜。“末将谢过长公主大恩!凡长公主有令,末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呵呵!万死不辞倒不必,”姜云裳抬手示意对方起身,语气也缓了几分。“再过几日便是元宵,奉天城本就有宴饮的规矩,本宫会以长公主之名,召集京城所有达官显贵赴宴。 皇甫燕谋身为右卫将军,必会到场。” 许山河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道:“长公主英明!末将愿在元宵宴上当众揭露皇甫燕谋的罪状!除了克扣军饷,末将还能寻到他私通元武、意图谋反的证据! 届时只要他当众败露,众目睽睽之下,便是百口难辩,末将定会当场将他拿下!” “拿下?”姜云裳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不够。要做,便要一击毙命,绝不给顾党留有任何保他的机会。”说罢,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许山河,一字一句的缓缓笑道:“揭露罪状之事,本宫自会安排人配合。 届时会有人将他私通元武的账册、书信当堂呈出,你只需在皇甫燕谋慌乱之际,当场将之诛杀。 呵呵呵!待事成之后,本宫便以“除贼有功”为由,向徐少保与陛下保举你接任右卫营将之位,右卫的兵权也将尽数归你调配。” 此话一出,许山河只觉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在岩台大营多年,所求的自然也是兵权与地位。 如今姜得云裳承诺,几乎满足了其人所有的奢望。他当即抱拳,连带着语气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末将遵令!定不辱使命!还请长公主放心,届时末将定会手起刀落,绝不让皇甫燕谋有喘息之机!” “如此甚好!”说罢,姜云裳再给自己添上一杯热茶……. 此后,两人在暖阁中细细商议,从元宵宴的流程,到证据呈递的时机,再到宴会上刀斧手的布置,全数敲定。 “宴会上,本宫会安排玄甲卫藏匿,一旦你动手,他们便会立刻控制住皇甫燕谋在外的亲卫,确保无人能救他。 但你切记,此事绝不可走漏半分风声,若是传出去,顾党必会借机拉拢,皇甫燕谋也会彻底倒向对方。 到那时,不仅前功尽弃,洛玉荷的性命也难保。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许山河连声应下。“末将回府后便闭门不出,只待元宵宴那日,一切按长公主计划行事。” 姜云裳见诸事妥帖,便挥了挥手。“先回府吧,静待消息即可。元宵宴的帖子,本宫会让人提前送到你府上。” “诺!”许山河躬身退出暖阁,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数分。 走在长公主府的回廊上,他看着廊外落着细雪的梅枝,只觉得前路一片光明,仿佛岩台大营右卫正将的印信,已然握在了手中。 待到许山河走后,姜云裳立刻唤来心腹侍女。“备车,去天上人间。” …………………………………… (二合一大章。 本书实体书出版已定稿,过些天应该就会上架,有需要的读者可以留意!) 第1823章 …… 天上人间的四楼雅间,司徒娴韵靠着墙边一角端坐,视野好,也僻静。 其人临窗翻书,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看着楼下街道上人来人往…… “哟!可真清闲!”吱嘎一声响,姜云裳掸了掸裙摆推门而入。“你这般悠哉,倒显得本宫性子急了!” “清闲吗?天上人间这账堆了几阁,要不你来试试?”见是姜云裳到来,司徒娴韵随手将书放下。“来得可快,看来许山河那头成了?” “自然成了。”姜云裳落座,接过司徒娴韵递来的茶杯。“他贪权惜命,又记恨皇甫燕谋强得洛玉荷,只需稍加利诱,便乖乖入了套。 元宵宴之事我与他定了,届时他当众诛杀皇甫燕谋,我则顺势扶他上位,岩台右卫营的兵权便能彻底握在咱们手里。”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嗤笑一声,拿起案头的一本账册,推到姜云裳面前,“这是我让人连夜整理的,皇甫燕谋收受贿赂、私通元武、克扣军饷,所有账目每一笔都做得天衣无缝,元宵宴上正好发难。只不过,洛玉荷那边,还需多盯着些。” “洛玉荷?”姜云裳挑了挑眉,眼中带着几分不屑,“区区一个弱女子罢了,她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话虽如此……”司徒娴韵摇头轻笑。“但许山河对她还是颇有执念,若是她在往后与之暗中勾连,反倒容易坏事。” “若真如此,那你这司徒府的大小姐未免也太过无能。” “小瞧本姑娘不是?!秋儿会寸步不离的盯着她,若敢有半点反水的心思,自然叫她生不如死!“ 话到这,姜云裳才点了点头。“元宵宴的人手准备得如何了?玄甲卫会尽可能控制住公主府外围,要安排生面孔,还得看你。” “这个自然!”司徒娴韵掩嘴一笑,语气中更是满满的调侃。“这么点小事还用问?莫不是长公主瞧不起我司徒府?”未等人开口,她继续笑道:“我早已调来数十名死士,届时他们会扮作公主府侍卫,分布在宴席四周。 只要许山河动手诛贼,他们便会立刻控制现场,确保无人能够干预。此外,我还让人在府中布了暗哨,就算顾党想在外围接应,他也插翅难飞。” “但愿如此!”说罢,姜云裳替对方倒满一杯热茶。 “呵呵呵!”司徒娴韵端起茶杯,与对方的杯子轻轻一碰。“得亏岩台大营乃宣帝所立,里面部将大多对顾贼抱有敌意。若非如此,咱们也无法顺利实施。 只待元宵宴后,便是我等伸手之日!” “合作愉快!” “呵呵!合作愉快!!!”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元宵。 这一日的奉天城内,早早便被年味裹了个严实。街头巷尾挂满了红灯笼,雪后的青石板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往来的行人大多手里提着花灯,脸上带着过节的笑意。 小贩叫卖、孩童嬉闹、锣鼓敲打,衬得整座城池热闹非凡。 长公主府更是张灯结彩,府门前的石狮子身上系了红绸,朱红的大门敞开着,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 一众达官显贵身着锦袍,携家带口而来,个个面带笑容,互相寒暄着,却又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暗暗打量着彼此神色。 谁都知道,长公主突然大办元宵宴,绝非只是为了过节,这宴会上,指不定还藏着什么不寻常的算计。 许山河是午后到的公主府,他换了一身崭新的银甲,腰佩饰剑,面色沉凝,跟着府中下人去了偏厅等候。 第1824章 一路上,他手心微微出汗,一遍遍摩挲着剑柄,心中既紧张又期待。今夜过后,要么一步登天,要么身首异处,没有中间的路可走。 暮色四合,宴席缓缓拉开序幕。 雕梁画栋的大厅里,摆了数十张圆桌,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琥珀色的酒液在金杯里晃荡,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姜云裳一身正红色宫装,端坐于主位,容色华贵,目光扫过满厅宾客,最终落在远处而来的皇甫燕谋身上。 其人身着暗紫色锦袍,面色红润,身后跟着几个家仆,大步走入大厅。 “见过长公主!”说罢,他弯腰朝姜云裳拱了拱手,旋即在指定的座位上落座,全然没注意到许山河死死地盯着自己。 大厅里的欢声笑语依旧,酒盏相碰的清脆声响,混着歌姬婉转的歌声,倒是衬得一派歌舞升平。 朱红色的梁柱间悬挂着一盏盏宫灯,灯火通明,映得满殿金碧辉煌。尚膳间精心准备的菜肴盘盘端上,各种八珍玉食、琼浆玉液摆满案几。 皇甫燕谋满面红光的扫过一众宾客,近日得了不少顾党暗中送来的银两,又得到洛玉荷这等绝色美人,正是志得意满,全然未觉周遭暗藏的杀机。 “郑大人,来来来,再饮一杯!”他拍着郑之为的肩头,语气颇有些张扬。“这年后啊,右卫军饷之事,还需大人多多费心啊!” 郑之为脸上虽然堆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忌惮,敷衍着与之碰杯后,转头便借故躲开。 不远处,温时海一身素色锦袍,独自坐在角落,面前的酒杯未曾动过。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看着皇甫燕谋的张扬,看着顾党官员的窃窃私语,看着许山河时不时投来的阴鸷目光,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仿佛自己只是置身事外的看客。 许山河端坐在武将之列,他频频看向殿门方向,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剑柄,心中既有激动也有忐忑。 每当视线与皇甫燕谋相撞,他便立刻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与身旁将领交谈。 姜云裳与司徒娴韵并肩坐在主位一侧,两人衣着一红一紫,相映成趣,面上却都带着淡淡的疏离。 司徒娴韵端着茶盏,目光落在殿中央献舞的歌女身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早已将殿内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姜云裳则抬眸看向殿外,时不时将余光瞥向皇甫燕谋! …… “陛下驾到!”随着太监一声吆喝,幼帝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拥簇下步入府内。 小皇帝年仅六岁,虽身着龙袍,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小脸圆圆,眼神中满是孩童的懵懂与胆怯,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自打顾秋蝉被贬,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再无人提点,整一个空名头罢了。 “臣等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 瞧着众人起身行礼,幼帝虽小,却也能感受到殿内那不一般的气氛,以及那群大人眼中复杂的目光。 “诸……诸爱卿免礼……” “谢陛下!” 话音才刚落,众人便已坐下,没有谁真正把这个年幼的皇帝放在眼中。 宴席上欢声笑语,众人推杯换盏。转眼酒过三巡,一轮明月也已高悬。 长公主府内的宫灯忽明忽暗,瞧着时机已然成熟,姜云裳轻轻抬手,对着身后的杨定递了个眼色。 杨定心领神会,悄然退至殿外。 片刻之后,殿门突然被推开,一名身着绯红麒麟服的内卫快步入内,手中高高举着一卷文书。“陛下、长公主!大事不好!属下探得皇甫燕谋通敌叛国!证据就在此处!” 第1825章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丝竹之声骤停,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名内卫身上。 “通敌叛国?”正在畅谈的皇甫燕谋脸上笑容顿时僵住。几息后,他猛然起身,当即大声怒喝。“放肆!哪里来的狂徒,陛下与长公主在此,你竟敢污蔑本将军!还不速速拿下?!!” “皇甫将军稍安勿躁。”轻笑一声,未等小皇帝反应过来,姜云裳便已开口。“话还是要让人说的嘛!” 其人声音虽不大,似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是关乎通敌叛国之大事,不妨也让诸位大人听听,也好还将军一个清白。”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也从旁附和。“素闻皇甫将军忠心耿耿,想必也不怕旁人查验。若真是污蔑,定要严惩那造谣之人!” 通敌是铁定没有的,但皇甫燕谋脸色依旧铁青,心中也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众人的注视下,内卫手中的文书被呈给了主持宴会的太常宗大司祭 接过文书展开,大司祭的脸色是越看越有些凝重,连带着额角也冒出几滴冷汗。 “敢问大司祭,上面写了些什么?”顾党官员率先忍不住问道。 “这……这这……”大司祭咽了口唾沫,声音颇有些为难。“此乃皇甫燕谋与元武之密信,此外还有他克扣军饷、中饱私囊的账目,涉及银两高达数百万……” “一派胡言!”皇甫燕谋怒吼着冲上前,当场便想抢夺文书。“这分明是伪造的!是在栽赃陷害!还望陛下明鉴!长公主明鉴!” “是不是栽赃,皇甫将军说了可不算。”未等姜云裳示意,许山河便忍不住突然起身。 他手扶佩剑,一步步朝着对方走去,眼神中满是怨毒。“吃了这么些年的空饷,皇甫将军还想抵赖不成?这么些年来,你打压异己,中饱私囊,以为季书同不管不问就没事了?” “狗东西,你敢以下犯上?”皇甫燕谋转头看向许山河,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当场冷笑出声。“就你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也敢在本将军面前放肆?” “我小人?”许山河握紧双拳,缓缓走至对方身后。“诸位大臣可都在看着,你可敢让巡察监与内卫入府搜查?” “一派胡言?!”此话一出,皇甫燕谋勃然大怒。在场之人谁的手脚干净?让内卫搜,没犯事都能查出事来。“长公主明鉴!末将执掌右卫多年,恪尽职守,从未懈怠!倘若公然派兵搜府,末将还有何脸面在奉天立足!”说罢,他微微躬身,抱拳施礼。“至于通敌叛国,那更是子虚乌有!还望陛下、长公主明察!” “正是如此!皇甫将军为国为民,若是无真凭实据,还是不要妄加揣测!” “仅凭几张纸便要拿下一卫正将,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 “国公曾言,皇甫将军骁勇善战,乃我朝股肱之臣,望陛下还皇甫将军一个公道!” “望陛下还皇甫将军一个公道!” 听着一众顾党出来为其说话,再看着皇甫燕谋眼神中的得意,许山河怒从心来,未等姜云裳开口,他骤然拔剑,从后背当场刺入对方胸膛。“你个狗贼,休得猖狂!本将今日便为国除害!” “噗!!!”长剑从后背穿胸而出,猝不及防之下,皇甫燕谋整个人又惊又怒!“你……你怎敢?”说着,他体内修为暴涨,八境的真气裹挟着杀意喷涌而出。“狗东西?!” 见对方回击,许山河匆忙弃剑后退,却依旧被对方的内劲所击伤。他又惊又怒,稳住身形后再度箭步冲上。“垂死挣扎!” 喊杀间,两人毫不顾忌,当场在殿中央缠斗起来。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一众文臣官员吓得纷纷躲避。到处都是尖叫声与桌椅碰撞声。 见此情形,顾党官员脸色大变,正想要上前相助,却被几十名黑衣卫拦住。“长公主尚未有令,尔等谁敢上前,便以通敌叛国论处!” 就在此时,杨定手提长刀,从屏风后缓步而出。“胆敢造次者,杀无赦!” 此话一出,一众顾党官员面面相觑。 本想着慢慢拉拢皇甫燕谋,却没料到突发变故。如今岩台大营内斗,倘若插手,怕是姜云裳也会动手……. 念及此处,众人纷纷后退,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许山河与皇甫燕谋厮杀。 而此刻的天上人间,洛玉荷正独自坐在窗棂前,看着远处长公主府方向的漫天灯火,指尖摩挲着一枚小小的竹哨。 无论如何,今夜皇甫燕谋都会死。司徒府办事,从来讲究一击即中。着叶是她如何都生不出反抗之心的根本。 城内花灯盏盏升空,元宵的夜色,笼罩着整座暗流涌动的奉天城。一旦岩台大营右卫落入姜云裳手中,就算徐平不在,她也有了掌控都城的实力……. 第1826章 …… 片刻过去,两人的打斗仍在继续。 温时海依旧坐在角落,神色平静的看着殿内混乱的厮杀,手中茶杯握得稳稳当当,没有洒出一滴。 似这般大戏,他自然知道是姜云裳与司徒娴韵在算计。也是许山河的复仇之战,也许是右卫交替的信号,但无论今日的结果如何,都与自己无关。 只需保持中立,便能保住自己的地位与名声便是福气,政治斗争,哪有什么对错…….. “狗贼……”皇甫燕谋毕竟年过半百,又常年沉溺酒色,身手早已不如当年。 与许山河缠斗了数十回合,便渐渐的体力不支,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可恶啊!本将要食汝肉,喝汝血!”他气喘吁吁的连连后退,眼神中满是不甘。“只恨本将为酒色所伤,否则焉能让你得逞…….” “酒色所伤!”许山河冷笑一声,攻势也愈发猛烈。“似你这般蛀虫,就该五马分尸!”说话间,他抓住破绽,长刀猛然刺入对方小腹。 “唔……噗……”吐出大口鲜血,皇甫燕谋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倒下,连带着眼中的光芒也逐渐涣散。“本……本将不……不甘心呐…….” “喝!呸!”许山河拔出长刀,鲜血当场喷溅而出。他毫不在意,反而俯身在皇甫燕谋的耳边笑着低语。“放心去吧!汝死之后,汝之妻女许某自会好生疼爱!!!” 说完,未等人开口,他骤然抬手,一刀斩断了皇甫燕谋的脖颈。 鲜血喷涌,瞬间染红殿内的青砖,也让混乱的大殿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惊恐的看着许山河,这个平日里看似懦弱之人,此刻眼神狠戾,浑身浴血。 “皇甫燕谋通敌叛国,罪该万死!”姜云裳站起身,高昂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许山河除贼有功,本宫斗但请奏陛下,自即日起,由许山河接任岩台大营右卫营将之职!”说罢,小皇帝还在瑟瑟发抖,她便拂袖一挥,大步走下高台。“杨定何在?!!!” “末将在!”杨定提刀上前,瞥了眼死狗般的皇甫燕谋,转身朝着姜云裳拱手施礼。 “玄甲卫听令……”说着,一股骇人的八境修为盖压全场,姜云裳黑发狂舞,身上裙摆猎猎飘扬。“将那逆贼亲卫悉数拿下,就地诛杀!” “谨遵长公主令!” 随着杨定一声大喝,早已埋伏好的玄甲卫大批冲出,将公主府内包围的同时,大批人马将皇甫燕谋守护在外的亲卫团团围住。 那些亲卫见状,想要反抗,却哪会是玄甲卫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便悉数被斩杀,鲜血顺着街道流淌而出,在喜庆的大街上晕开片片暗红。 见此情形,一众顾党官员面无人色,纷纷跪倒在地高声呼喊。“陛下英明,长公主英明!”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曾想皇甫燕谋生得仪表堂堂,背地里竟如此龌蹉!” “正是正是!他竟敢通敌卖国啊他……杀得好,就该杀之以绝后患!” “哼!下官早就看出他有问题,只待年后便欲请奏陛下!!!” “陛下英明,长公主英明!” 他们心中清楚,皇甫燕谋一死,岩台大营便会更为散乱。而接下来……徐平的势力恐怕也更加难以撼动。 “……”姜云裳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她抬手示意许山河上前,当即沉声笑道:“许将军立下大功,本宫定会向陛下禀明,为你请功授爵。” “谢……谢过……”听闻此言,许山河赶忙单膝跪地,声音虽带几分疲惫,却难掩激动。“谢过长公主!” 第1827章 “嗯?!”姜云裳黛眉微蹙,旋即将余光瞥了眼高台上的梁幼帝。 见此,许山河瞬间反应过来,赶忙朝着小皇帝叩首行礼。末将谢过陛下!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先起来吧!”姜云裳微微抬头,旋即掀开尾摆大步走回高台。“今日这元宵宴倒是生了些岔子,也让诸位见笑了! 来人!还不清理干净,扰了诸位大人雅兴倒是本宫的不是!”说罢,她素手轻挥,一众婢女鱼贯而入。 元宵宴的杀戮并未蔓延太久,大量婢女很快便清理好现场,殿内的歌舞重新响起。 丝竹声声,仿佛刚才的厮杀从未发生,只是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以及一众官员脸上难以掩饰的复杂,都在无声的诉说着权力斗争的残酷。 瞥了眼笑意正盛的姜云裳,温时海依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独自坐在角落,并没有饮酒,只悠然品着茶,笑看殿内喧嚣。 元宵宴乃姜云裳入驻右卫的契机,也是岩台大营权力彻底洗牌的时刻。看着现场那群勾心斗角,人模狗样的臣子,小皇帝似乎哭得更厉害了,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的哭声。 看着这个年幼的皇帝,姜云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无论如何,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大梁的江山,保住姜氏的火种,即便有朝一日下了黄泉,她也自觉无愧于宣帝……. 随着时间过去,殿内的气氛再度变换,厮杀仿佛从未发生。 许山河坐在一旁,心中激动不已。他不仅报了仇,夺了权,还可以正大光明的与洛玉荷勾搭。所谓人生巅峰,似乎就在眼前。 推杯换盏间,他时不时将目光看向高台上的姜云裳,眼中满是敬畏与感激。 看着这只落魄凤凰浴火重生,司徒娴韵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浅笑。“到底是长公主,办事就是漂亮,一切都结束了呢。” “哼!早着呢……”听闻此言,姜云裳摇了摇头。她将目光望向天边升起的盏盏花灯,虽绚烂夺目,却转瞬即逝。“今日之事只是开始,即便顾应痕不在奉天,顾党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前路漫漫,要做的事还很多。 妹妹有功夫调侃本宫,不如好好琢磨下徐平大军的新粮与军需吧。” …… 司徒娴韵并未接话,只是低头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观那许山河红光满面,却依旧会偷偷望向高台,似乎对姐姐敬畏的紧呢?!” “你想说什么?”听闻此言,姜云裳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杀意。“旁敲侧击的,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哦?有吗?姐姐多心了吧!”司徒娴韵掩嘴轻笑,拾起酒杯浅饮一口。“右卫掌控着数万兵马,左卫的温时海还等着姐姐许他还乡,倘若姐姐此时生出异心,某人怕是鞭长莫及哟!” 姜云裳自然知晓对方意思,腹诽几句,她微微皱眉,语气中更添几分生冷。“本宫可不是某些蠢货,岂会被眼前这点利益所迷惑? 倒是妹妹,一个接一个安插人手,就连徐平的女人你也想提前安排,真就不怕有朝一日适得其反吗? 他可不是啥好人,今日对你百般呵护,明日便有可能拔刀相向。与其关心本宫,不如管好你自己吧!” 两人针锋相对,低声交谈,而温时海看着殿内的一切,缓缓站起身,走到小皇帝的面前躬身行礼。“陛下圣安!老臣年迈体弱,就先行告退了!”说罢,他朝着姜云裳也微微拱手。 第1828章 “…….”姜云裳看着温时海如此识趣,当即点头颔首。“温将军自便即可!” 随着温时海率先离去,早已坐立不安的顾党众人也相继离去。 直到最后一人的背影消失,年幼的小皇帝才被宫女抱在怀中离开了这个让他异常恐惧的大殿。 回头望了眼金碧辉煌的大殿,他眼中满是茫然。幼小的他全然不知一切,也不知这座公主府里发生的一切将会如何影响其一生,如何改变这个王朝的命运。 元宵宴很快便草草结束,也标志着奉天城内的权力斗争暂时落幕…….奉天城的夜,依旧繁华,却始终还暗藏着无尽的变数与杀机。 姜云裳与司徒娴韵并立站在殿外,看着空空如也的大殿,心中更是各有盘算…….. 翌日,庐州,州府城外。 朔风卷地,雪虐长空。 “吁!”徐平勒住缰绳,胯下的踏云骓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 他身着织锦软甲,外罩一件墨色披风,披风边缘虽已被风雪沁湿,领口处的貂裘却依旧蓬松,遮住其棱角分明的下颌。 目光越过绵延百里的军阵,落在上凼郡外的旷野上时,那双常年征战的眸子里,终究凝起了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大军自奉天而来,一路浩荡。 前锋是手持长戈的步兵,甲胄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步伐整齐划一,踩在积雪覆盖的官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中军乃骑兵主力,战马嘶鸣间,铁蹄踏碎薄冰,溅起的雪沫子混着泥点,落在兵卒的裤腿之上,很快又结成了冰碴。 队列后方乃是辅卒与民夫,他们推着满载粮草军械的大车,车轮碾过路面,留下深深的辙痕,车轴转动的“吱呀”声,在空旷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刺耳。 这群民夫大多衣衫单薄,脸上早已是冻得通红,干裂起皮的嘴唇开了不少缝隙,流出的血液很快又被冻结。 偶尔有人体力不支跌倒在雪地,身后之人立刻便会绕开,没人会在意对方死活,也没人敢停留片刻。 当队伍踏入上凼境内的那一刻,沉闷的行军声似乎也被这片土地的死寂所吞噬。 奉天与庐州不过一线之隔,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京城外的各处城郊虽也有寒雪,却仍能见到炊烟袅袅,官道旁偶有村落,简陋却透着几分生机。 而庐州境内,哪怕是州府之外,放眼望去尽是荒芜。 多少良田被大雪覆盖,田埂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只剩枯槁的草木露出凌乱枝干。 道路两旁,树木大多光秃,连完整。树皮都没有几块“大将军,您看……”徐平身旁的副将策马上前,手指向不远处的沟渠。 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徐平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干涸的沟渠里,蜷缩着数十具早已冻僵的尸体。有老人、有孩童、有男、有女…… 仔细瞧去,有一些妇人双臂紧紧环抱着怀中婴孩,即便早已没了气息,那姿势却依旧保持着护犊的模样。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只勉强能遮住身体。他们肌肤冻得青紫发黑,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痛苦与绝望。 几只乌鸦落在尸体旁,啄食着腐肉,发出“呱呱”的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顾应痕的治下竟是这般……”徐平抬手,示意大军暂缓行进。“吁!” 说罢,他翻身下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沟渠边,雪没到了脚踝,冰冷的触感透过靴底传来。 第1829章 “…….”徐平蹲下身,伸手拂去孩童脸上的积雪,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寒。 那孩童眼睛睁得很大,似乎死前还在望着天空,是在期盼着一丝生机吗?还是痛恨自己来到这个世上…….. “顾应痕……”徐平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最终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虎威对峙多年,庐州早已被掏空!”李正我翻身下马,瞥了眼满地尸骸后轻叹一声。“临近州府依旧是这般模样,其余各郡县……” “顾应痕执掌多年,为了扩充军备自然要横征暴敛,百姓丰年尚且难以果腹,瞧着沿途的架势,也不知清了多少次乡!”说罢,徐平缓缓起身。“今年这大寒天的,着实冷!如今又无冬粮支撑,能活下来的应当十不存一…….” 话到此处,徐平他抬眼眺望。“这些人为求活命只能剥树皮、挖草根,到最后连这些都寻不到了,也只能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我等沿途所见,这样的比比皆是。”李正我同样皱起了眉头,连带着语气也多了几分无奈。“主公啊,一路上废弃的村落数不胜数,大多只剩断壁残垣,墙角,路旁,随处都是冻饿而死之人。六国天下战乱久矣,百姓自是苦不堪言呐…….” 深吸口气,徐平目光扫视。荒原上有的骸骨孤零零躺着,有的则几具堆叠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肢体……. …… 强大如元武,边陲从来也不是好地。 朔风常年卷着沙砾,刮过黄土坡上的零星小村寨,把茅草屋顶吹得歪歪斜斜,也把田地庄稼割得只剩半截枯茎。 此处距皇城数千里之遥,离战场却只有一箭之地。 马蹄声、厮杀声时常在夜空中炸响,与百姓的呜咽、孩童的啼哭缠在一起,成了华州边陲最寻常的声音。 公孙妙善出生在个名为“黄石村”的小地。 出生那年,村里刚遭了马匪劫掠,粮食所剩无几。其哭声断续又响亮,似乎带着一股子深深的韧劲。 不光如此,她自幼便与村寨里的其他孩子不同。别的孩童还在泥地里打滚哭闹时,三岁的公孙妙善已经能帮着母亲拾柴、筛米,小手握着粗粝的柴枝,动作却利落得不像个幼童。 她眼神清亮,像藏着一汪深潭,村里老人常说:这女娃眼神太静,将来定是个有大造化之人! 确实是苦。 边陲之地,土地贫瘠,又逢常年战乱,官府的赋税却一分未减,反而时常以“军饷急用”“备战囤粮”为由,层层盘剥。 自打公孙妙善记事起,似乎就没尝过饱饭的滋味。 春天挖些荠菜、苦苣,夏天摘些野果、打些草根,秋天捡收割后漏下的谷穗,冬天则只能靠窖藏的少许粗粮度日。 那年雪下得很大,窖里的粗粮早已冻成了冰疙瘩。 父母把仅有的一块麦饼塞进了公孙妙善手中,自己则嚼着难以下咽的糠麸。她捧着干瘪的麦饼,却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狼吞虎咽,而是掰下一大半,塞回其母手里。 “阿爹阿娘也吃。” 人的聪明是藏不住的。 村里老秀才教她认几个简单的字,她是过目不忘;村里老猎户教孩子们分辨药草,她一眼就能记住每种草药的形状和功效;甚至连村口老兵教的几招防身把式,她看一遍就能模仿得有模有样,还能举一反三,找出更省力的发力方式。只是这份聪明,在贫瘠的边陲之地更多是用来求生。 第1830章 公孙妙善会算着日子去山里找些最嫩的野菜,会凭着听声辨位躲开可能出现的野兽,会在官兵进村征粮时,提前把家里仅存的粮食藏在山坳里。 日子就在饥寒交迫中一天天熬过,公孙妙善长到五岁,身形何其瘦弱,穿着满是补丁的破烂衣裳,小脸蜡黄,却唯独那双眼睛,越发清亮有神。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虽然苦,至少能守着父母过下去,直到那年秋天,名为“秋收纳粮”的浩劫,撕碎了所有的安稳。 元武二百六十七年秋,边关战事吃紧,朝廷下旨加急征调粮草。负责押运的粮草官自然也要清乡,挨家挨户抢夺冬粮。 记得一日午后,原本很是阴沉的天空飘起了冷雨,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刺耳的吆喝声,打破了小村寨的宁静。 “开门!开门!奉旨清乡,缴纳粮草!”兵卒挨个踹开村民的家门,翻箱倒柜,几乎把能吃的、能用的尽数抢走。 哭喊声和怒骂声混杂在一起,雨水冲刷着泥土,也冲刷着村内随处可见的血腥。 为免抓牙童,公孙妙善的父母将她藏在屋后的草棚里,草棚里堆满了干枯的稻草,她蜷缩在最深处,透过稻草的缝隙,能看到屋外的一切。 父亲握紧了柴刀,母亲则抱着一坛仅存的粟米,挡在门口。 “军爷……打秋后,各家户子县老爷已经点过粮了……咱家就那么一点,您要是……” “贱名,屁话多!”领头伍长眼露凶光,抬脚便踢。“还不把粮食交出来!误了前线,满门抄斩!” 说罢,几名官兵一脚踹开木门。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轰然巨响,震得屋顶的茅草簌簌往下掉。 其父挺起身子,手里紧紧攥着砍柴刀,脊背挺得笔直。“军爷,这可仅剩的口粮了,交了你们,我们一家都得饿死…….” “还敢抗税?”伍长眼露凶光,挥刀就朝其父砍去。 人只是个庄稼汉,哪里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官兵?不过几息,就被砍翻在地。 即便如此,其父依旧爬上前去,死死咬住对方裤腿,却被另一名官兵笑着从背后刺穿了胸膛。 长刀拔出,鲜血喷涌,溅得满地都是。 其父怨恨与不甘的低下头,眼睛却一直盯着草棚的方向,里面藏着他最疼爱的女儿。 其母尖叫着扑上,抱着尸体痛哭,却被官兵一把拽起来。 “哟!长得还不赖,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是不赖!给弟兄们打桩倒是不错!“ 说话间,几个官兵狞笑着围上来,撕扯着本就破烂的衣裳。 其母拼命挣扎,指甲挠破了官兵的手,换来的便是一顿殴打。 “贱名!!!” 官兵狠狠踹去,其母摔倒在地,嘴角溢出血丝,却还在大声哭喊。“放过我,军爷……求求你们放过我……” 官兵哪里会听? 他们一拥而上扑上去,粗鲁的扯碎对方的衣襟,露出单薄的里衣。 其母的哭声越来越凄厉,混杂着官兵们的污言秽语,像无数根针扎进公孙妙善耳中。 她想冲出去,想救娘,可双腿却如何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其母在一众官兵的凌辱下,眼神失去光彩,最后只剩绝望的空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最后一名官兵提起裤子,他一巴掌扇在其母脸上。“什么破烂货,聒噪!”说着,他笑着抽出腰间的刀,在人惊恐的目光中,狠狠刺了下去。 其母的身体猛然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头歪向一边,再也没了动静。即便身首异处,其眼睛依旧圆睁,似乎还不舍的望着烂草棚的方向…….. 第1831章 公孙妙善蜷缩在稻草堆里,身体像筛糠一样发抖,牙齿咬得嘴唇出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看着兵卒们闯进屋里,把水缸砸破,把桌椅劈碎,把藏在地窖里的粮食全部都搜刮一空,然后扬长而去。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顺着草棚的缝隙渗进来,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衣裳,也打湿了她脸上的泪水。 公孙妙善始终没有哭出声,只是静静盯着父母倒下的地方,眼神里没有孩童该有的恐惧和崩溃,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也不知在草棚里躲了多久,雨停了,天也黑了。 寒风卷着寒意扎进她瘦弱的身体,她慢慢从稻草堆里爬出来,走到父母的尸体旁,小手轻轻拂过父母冰冷的脸颊,然后找了几块破旧的麻布,把父母尸体裹起,拖到屋后的小山坡上掩埋………. 没有了家,没有了父母,公孙妙善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她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裳,赤着脚,行走在旷野和山间。冬天的山野一片荒芜,能吃的野菜早已枯萎,只能挖些地里的草根,啃些算得上嫩的树皮。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身体越来越弱,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凭着一股本能,在饥寒交迫中挣扎。 许是实在饿极,便是有毒的草根,公孙妙善也拔出吞下。腹痛如绞,北风卷着雪粒扎入她单薄的破衣烂衫。她蜷缩在土堆旁,肚子咕咕直叫,那点微弱的声响,很快又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公孙妙善记不清自己坚持了多久,就像逐草的牲口,哪里有一口吃的,就往哪里去。 树皮被剥光了,草根挖不到了。 村里被清了几次乡,早已尸骸遍野。 她的手脚已冻得失去知觉,皮肤青紫,像快腐烂的菜叶。肚子里空空荡荡,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绞着,疼得她浑身发抖。 她想喝点水,却连河里的冰都凿不开。就那么靠在冰冷的土堆上,公孙妙善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神空洞,却依旧平静。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每当清乡时,官兵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从村民身边走过。地主家的狗,吃得油光水滑,对着饿极的流民狂吠。 仿佛自己和村民都不是人,活着是罪。 原来,人命真的不如草芥。 草到了春天还能发芽,人死了,只能化作一堆黄土,连名字都留不下。 公孙妙善很努力想活下去,没有抱怨,没有哭泣。她那么小心翼翼的讨好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将她当人……….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刺骨,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抬头看去,眼中满是迷茫,也许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受苦。受苦,然后死去,像路边的野草一般悄无声息。 她不知道什么是“意义”,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能吃饱穿暖,能有爹娘疼爱,而她不能。 她只知道冷和饿,是她短暂生命里最深刻的记忆。 视线渐渐模糊,雪花在她眼里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要被风吹走了。 风雪依旧,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天太阳升起时,甚至不会有人发现土堆旁多了一具小小的、冻僵的尸体。 第1832章 即便发现也只会叹息一声,亦或是视而不见,然后转身离去。来到人间的意义在哪?她只知道活着便是一种奢侈…….. 许是上天垂怜。 就在她昏迷后,几只野狼循着气味很快围了过来,腥臭的口水滴落在雪地时,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突然响起:“孽畜还不退去!” 紧接着,便是野狼的哀嚎声。 公孙妙善费力的睁开一条眼缝,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老者,手持一根竹杖,站在雪地里,身姿挺拔。虽已头发花白,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老者驱散野狼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用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脉搏,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百姓疾苦啊…….”老者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来,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公孙妙善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车厢里铺着柔软的褥子,盖在身上的被子带着淡淡的药香和阳光的味道。她微微侧头,看到那老者正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卷书,神情专注。 车厢里还放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温热的米粥和几块松软的糕点,香气扑鼻。 她没有动手吃食,只是静静看着老者,眼神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探究。 老者察觉到她的目光,放下书卷,温和的笑了笑。“你醒了?快吃点东西。” 公孙妙善没有动,只是轻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老夫孟长空,乃是天下学宫的夫子。”老者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你这般灵秀坚韧,若是就此殒命,未免太过可惜。” 公孙妙善点点头,没有再多问,拿起食盒里的米膏,小口小口吃起。 她吃得很慢,很斯文,即使饿得厉害,也没有狼吞虎咽,仿佛早已习惯了克制。 孟长空眼中的赞许更甚。 马车就这么一路向南,远离了边陲的战火与贫瘠,驶向天下学宫所在的木云山。 一路上,孟长空时常与公孙妙善说话,问她的名字,问她的过往。 公孙妙善没有隐瞒,平静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从边陲的苦日子,到父母的惨死,再到自己独自求生。 她的语气异常平淡,甚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没有怨恨,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淡然。 孟长空听着,心中感慨万千。 他见过太多富贵人家的孩子,娇生惯养,不堪一击;也见过太多经历苦难的孩子,变得偏激或懦弱。 而眼前这个小女孩,经历如此苦难,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的理智和纯粹的本心。 这份心性,实属难得。 “孩子,从今往后,天下学宫便是你的家,老夫便是你的师尊。”孟长空看着她,郑重问道。“你可愿意拜老夫为师,留在学宫内习文习武,修心养性?” 公孙妙善放下手中的米膏,对着孟长空深深一拜,声音清脆而坚定:“弟子公孙妙善,拜见恩师。多谢恩师收留,弟子愿追随恩师左右,潜心向学。” “好好好!”孟长空欣慰地笑了。“从今往后,你便是老夫的关门弟子。” …… 元启十三年,冬。 鹅毛大雪已连绵三日,覆盖了大夏的半壁江山。 銮驾行至木云山脚时,天地间早已是一片苍茫。铅灰色的云层低压着山峦,寒风卷着雪粒呼啸而过,接连打在禁军的甲胄之上。 “陛下啊,山路湿滑,雪势未歇,不如暂歇片刻,待雪小些再行上山?”丞相李正我趋步上前,厚重的朝服上已落了一层白霜。 第1833章 “……”銮驾内,徐平缓缓掀起车帘。 他早已年过四旬,鬓发也已染霜。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不必了……”说话间,他抬眼眺望,眼眸深处似乎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沉郁。 “陛下……丞相所言……” 瞧着司徒少华躬身上前,徐平推开了对方递来的暖炉。“怎么?你怕这雪给朕埋了去?还是认为朕已年迈,早就不复当年?” 听闻此言,司徒少华赶忙低头,眼中闪过七分忌惮。“臣不敢……” “退下……”甩起车帘,徐平将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木云山。那里,曾是天下学宫的所在之地,也是自己曾经的求学之地,更是自己亲手铲除之地……… 禁军早已将木云山脚围得水泄不通,随行众臣肃立在雪地,便是肩头早已覆盖上积雪也未敢拂去,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路滑,陛下慢些!”待徐平走下銮驾,老高立即上前,将一件玄色织金披风为他披上。 披风边缘绣着繁复的龙纹,在白雪映衬下更显华贵,却也衬得徐平那身形愈发孤挺。 “启禀陛下,山路已清过几次,内卫铺垫了些草席,可保稳妥。”杨定低声禀报,语气颇为恭敬。 “今日故地重游,丞相可有话说……”徐平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身旁立着的男子。 李正我本就年长徐平,如今那鬓角的白发更是比之多出不少。“臣无话可说……” “也罢……陪朕上山走走吧。”徐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臣遵旨……”李正我微微皱眉,最终还是拱手应道:“陛下请!”说话间,他抬眼望向木云山上,眼中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 当年的少年意气,学宫的书声琅琅,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埋在茫茫白雪之下………. 一行人沿着山路向上攀登。 雪深及膝,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昔日通往学宫的木板路,早已被多年的风吹雨打侵蚀得残缺不全,许多地方甚至已经塌陷,露出底下的泥土和碎石。 路边的树木已然枯槁,枝桠上挂满厚厚的积雪。曾经的小道两侧绿树成荫,春夏时节繁花似锦,往来的学子三五成群,谈经论道,意气风发。现如今…….只剩下无边的荒凉。 寒风穿过枯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亡魂的低语。 “陛下…….”突然,李正我指着不远处一棵半倒的古树,声音带着几分怅然。 徐平顺着对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棵曾经枝繁叶茂的老松,如今树干已断裂大半,只剩半截枯木斜斜插在雪地里。 树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质,枝桠上积满了雪,像是压弯岁月的脊梁。 记得当年第一次下山而反,便是这棵老松迎风而立,似乎在迎接每一位求学的弟子。公孙妙善还曾指着这棵树对徐平说道:观松之坚韧,其不畏风雪,不改其志。为人者,亦当如此也。” 那时的公孙妙善一袭白衣,清雅绝尘,眼神清亮如溪,带着对天下苍生的悲悯。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她是如此的惊艳,如此的霸道。挥手间取人头颅,还不忘告诫人“下不为例……” 对于公孙妙善,徐平除了敬重,更多的自然是仰慕、是爱慕。试问世间女子,又有谁能出其左右?!!! “陛下,前面便是学宫正门了。”李正武的声音将徐平从回忆中拉回。 第1834章 徐平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昔日的大门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两根残破的石柱矗立在雪中,石柱上刻着的“天下学宫”四个大字,如今已模糊不清,被风雨侵蚀得斑驳陆离,还残留着当年战火灼烧的痕迹。 大门两侧的围墙早已坍塌,断砖残瓦散落在雪地里,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露出零星的一角。 走进学宫,曾经恢弘的大殿,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屋顶早已坍塌,横梁断裂,斜斜搭着断壁,上面积满了雪,应当随时都会坠落。 殿内的地上散落着腐朽破碎的桌椅、撕裂的书卷,还有一些锈蚀的兵器,显然当年的这里遭遇过一场惨烈的屠杀。 雪地里,偶尔能看到一些残存的骸骨,被积雪半掩,诉说着当年自己给予的浩劫。 见皇帝脸色不好,禁军赶忙挪开这些散乱的骸骨,很快便腾出一条道来。 徐平缓缓走过大殿,脚下的碎瓦发出“咔嚓”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那些熟悉的场景一一浮现:大殿内,公孙妙善曾为众弟子讲学,谈古论今,指点江山。 殿外的广场,他也曾在公孙妙善的指导下与其他弟子一起演练武艺。 廊下花架旁,他曾捧着书卷,偷偷望着对方喝酒的身影,是那般绝世动人。 而如今,一切早已化为乌有,正是徐平亲手毁掉。 自打登基称帝后,两人的矛盾和理念分歧越来越大,天下学宫更是成了徐平治理大梁最大的阻碍之一。 公孙妙善始终坚守“仁政爱民”之理,反对他穷兵黩武,肆意掠夺百姓。而徐平则坚持一统大业,自然是不会偏安梁境……. “逆徒,百姓是天下之根本,而非你四处兴兵的基石。”她曾这样劝他,语气中满满都是失望。“你若执意如此,必将失尽民心,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师尊,你未曾站在我的位置,如何领略我的胸襟?六国不定,战乱永存。天下学宫这一套,早就该被摒弃。” “你这是强词夺理!一统天下不代表穷兵黩武。赋税繁重,民不聊生,这就是你为大梁百姓带来的安定吗?” “呵呵!师尊何出此言?这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梁地民寡财薄,若不增税,若不榨取,光靠嘴巴,你给我送粮草来?” “徐平你荒唐!当初你说会让大梁百姓丰衣足食,会让大梁人人如龙!你都忘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师尊你太过天真!你该去陈州看看,该去华州瞧瞧?我穷兵黩武?我不念民生?一旦大梁休养生息,元武又何尝不会得以喘息?若真如你所言,元武铁蹄早已踏碎边关。 至于人人如龙,呵呵!若真如此,朕的威严何在?又凭什么是我徐平在统领大梁?而不能是张平、李平、王平? 高阶者的愉悦,本就建立在低阶者的顺从之上!若不能掌控他人,若不能俯瞰众生,九五之尊与贩夫走卒何异?” “徐平,你变了。你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你被野心所吞噬,被欲望所遮蔽,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你去边关御敌、你来治理天下、你来当这个皇帝,行不行!!天下间除了我,有哪个君王如此被人指点,被人教训?你怎么不去让武成乾罢兵言和?你怎么不去让慕容恪退兵五百里? 你过界了,懂吗?!!!!” “你…….”在失望透顶的心境下,公孙妙善离开了皇宫,两人也彻底分道扬镳……. 第1835章 之后的几年,在李正我的筹谋下,宇文萧率领大军围困了木云山。 天下学宫虽学子众多,却终究不敌。即便列国颇有言辞,除了元武,也没有哪国敢与大夏叫嚣……. 大量学子自焚于大殿,以身殉道。 记得宇文萧攻破学宫后,公孙妙善也曾问过其人:你是来杀我吗?十余万大军,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徐平来了吗?我活着,想必他睡不好吧? 自那以后,公孙妙善不知所踪。 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被囚禁了,有人说她隐居了,有人说她自焚了…….. “陛下,那边便是您当年居住的小院。”李正我指着不远处一片坍塌的废墟轻声说道。 徐平回过神来,顺着对方所指方向望去。 只见那片废墟早已被积雪覆盖,只剩下几堵残破的土墙,勉强能看出当年小院的轮廓。 那院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院内种着大量的兰花,都是公孙妙善亲手栽种的。 “夫子?你偷酒?!!!” “我不是,我没有,你认错人了…….” 往日的记忆游荡在脑中,可如今的兰花早已枯萎,小院也已坍塌,只剩些断砖残瓦,在风雪中孤寂。 徐平没有停留,继续向后山走去。 后山乃是公孙妙善当年居住的地方,也是他最不敢轻易触碰的回忆。 通往后山的路更加崎岖,积雪更深,禁军们在前面开路,用刀铲清理出一条小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徐平终于抵达了后山的老木屋外。 眼前是一间破旧的木屋,孤零零的坐落在雪地中。与学宫的其他建筑相比,这间草屋似乎保存得相对完整,只是屋顶的茅草早已枯黄断裂,墙壁上布满裂缝,糊着的泥巴脱落,露出里面的竹条。 屋前的小院里,几株梅树早已枯死,只剩光秃秃的枝桠。 这便是公孙妙善当年的居所。 他曾无数次来到这里,给她喂黄莲,闹她安静,扰她读书,三天两头还被拍进土堆。 除了闹腾,徐平也会在此请教问题,听对方讲述天下大事,或是默默坐在对方身边,看她读书、抚琴、品酒、制药。 “陛下……” “尔等都退下……”徐平停下脚步,示意所有人都留在原地,只让李正武陪他上前。 他走到草屋前,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吱呀!” 木门发出刺耳声响,显然已不堪重负。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味和霉味,似乎还混杂着残留的药香,那是公孙妙善身上独有的味道,时隔多年,依旧清晰可闻。 屋内的光线很暗,雪花从屋顶的破洞处飘进来,落在地上后积起薄薄的一层。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掉漆腐烂的木桌,几把简陋的木椅,还有一个靠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残破的书卷。 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 徐平缓缓走进屋内,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那些熟悉的场景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 徐平抬手想要拂去眼角的湿润,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蓦然回首,他将目光落在了木桌上方的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幅画,因为年代久远,纸张已经泛黄,多处也已经破损。上面虽覆盖着一层薄尘,但依旧能看清画中的内容。 第1836章 画中,一个少年双膝跪在团蒲上,眼神带着敬畏与仰慕,正对着一位一袭白衣的女子行拜师之礼。 那少年正是当年的徐平;而那位女子,自然就是公孙妙善。 徐平并不知道的是,公孙妙善一直珍藏着这幅画。可直到宇文萧攻破天下学宫,这幅画却留在了此处……. 徐平缓步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拂去画上的灰尘。指尖触碰到泛黄的纸张,一股冰凉的触感传来,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 “师尊……”他低声呢喃,声音哽咽。 当年的争吵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百姓如水,君如舟。”她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痛心与无奈。“你若不顾百姓死活,终将被百姓所弃。成为孤家寡人!” “何为百姓?司徒文曾言:安平榨其力,乱时用其死。皇伯父曾言:所谓治政,从来不是爱民如子,而是驭民如棋!” “你……朽木不可雕矣…….” “也许吧?!” 如今的徐平拥有了天下,似乎也的确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缓缓走到屋角的团蒲旁,席地而坐。 地上的灰尘被他抬手拂去,露出了团蒲的原貌,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霉味。 他抬起头,望着屋顶的破洞,雪花正从破洞中飘进来,落在肩头,落在了发中。 李正武站在门口,看着屋内那个无比孤寂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缓步上前,轻声说道:“陛下,天色已晚,雪势又大,也该下山了。” 徐平没有回应,依旧坐在那里,目光痴痴的望着墙上的画,仿佛要将画中的人影刻进骨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眼屋内的一切,轻轻将画取下,揣进怀里。 “传令宇文萧……”徐平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罢兵……三年……与民……休养生息……..” …… 瞧着有大军过境,几个幸存百姓躲在残破的草屋内,怯生生探出头来。 这群人面黄肌瘦,颧骨高耸,眼神浑浊而麻木,看到徐平一行人,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喜悦,仿佛早已对世间一切失去希望。 一老妇拄着根枯木拐杖,一步一挪地走到前军面前,当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微弱,如同蚊蚋。“军……爷……给口吃的吧……救救我的孙儿……” 话音落,其人身后一瘦弱孩童蜷缩在草堆里探出头来。他嘴唇干裂,脸色蜡黄,气息很是微弱,显然是不行了。 见此情形,徐平微微偏头,身旁亲卫当即扶起老妇,从怀中取出些干粮和水。 老妇接过干粮便狼吞虎咽,没有几息,又赶紧喂给身边的孩童。“多谢军爷,多……多谢军爷……” “来人!分些口食下去。” 随着徐平一声吆喝,其身后兵卒纷纷掏出怀中干粮。 那群百姓起初似乎还有犹豫,在看到食物的一刻,却不要命的冲上前来。 “……”徐平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在姜安民治下,岳州的确比其他州郡要好得多,也难怪其人颇受百姓爱戴。 战争所带来的,从来都不只是战场上的厮杀与仇恨,还有后方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与家破人亡…….. 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冰冷的雪花落在徐平脸上,很快又顺着脸颊滑落。 几息之后,他翻身上马,目光也变得愈发复杂。“传令下去,加速行军,务必在三日内抵达州府!” “诺!” 随着副将高声应喝,大军再次启程。 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很快便打破了这荒地的死寂。 第1837章 一路前行,沿途景象并未有丝毫变化。 饿殍遍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即便临近一州之府,也只是荒芜与悲凉。 徐平一路沉默,偶尔会停下,让亲兵分发一些粮草给幸存百姓,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三日之后,庐州州府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朔风卷着残雪,在州府高大的城门楼间呼啸穿行。 徐平勒停踏云骓,抬眼望去,青灰色的城墙巍峨耸立,城门上方“上凼郡”三个鎏金大字在风雪中依旧透着几分威严。 只是那金漆剥落的痕迹,恰似这乱世的残破缩影。 城门早已大开,一群身着官袍的身影簇拥在门口,为首者正是上凼郡守周文彬。他身着从三品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 见徐平领兵到来,其人连忙率着众人上前躬身行礼。“下官周文彬,率郡府一众同僚,恭迎太子少保、征南大将军驾临!大将军一路风尘,府上早已备好酒膳,恭迎大将军入城!” 话音落,其身后官员纷纷附和。 “恭迎大将军入城!” “恭迎大将军入城!” 各种谄媚之声此起彼伏,与城外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徐平微微颔首,旋即翻身下马。披风扫过地面积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郡守大人客了。”说着,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本将奉命出征,途经此地,倒是多有叨扰。” 听闻此言,周文彬连忙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殷勤。“哎呀呀!大将军言笑了!您能莅临上凼,实乃我等之荣幸。 下官早已备下薄宴,为您接风洗尘!还请大将军移步。”说罢,侧身做出引路之态。 “倒是有劳郡守大人!“徐平颔首,与周文彬并肩而行,李正我等人则紧随其后。 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城内景象更是让徐平暗自咋舌。 街道两旁的店铺虽算不上鳞次栉比,却也大多开门营业,屋檐下挂着红灯笼,与漫天飞雪相映,竟透出几分喜庆。 偶有行人走过,虽未穿着厚实衣物,却无城外百姓那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大将军有所不知啊……”周文彬见徐平目光扫过街道,连忙开口笑道:“庐州地贫民稀,承蒙顾国公体恤,拨下不少粮草物资,这才让百姓能安稳过冬。”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挑眉。为扩军,顾应痕横征暴敛,无时无刻不在搜刮民脂民膏,如今倒成了体恤百姓之人。 虽心头腹诽,但他面上却并未表露,只是淡淡点头:“国公虽身居高位,却心系百姓,的确是难得。” 周文彬见徐平附和,心中大喜,连忙顺着话头吹捧。“正是如此! 国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仅朝堂之上威望无双,对地方治理更是面面俱到。如今大将军手握重兵,又掌两州之地,实在是列国罕有呐!日后若能与国公相辅相成,定能护大梁江山永固!” 这番话既捧了顾应痕,又赞了徐平,可谓面面俱到。 见此,周围官员也纷纷附和。 “大将军年少有为,实乃我大梁之幸。” “有国公和大将军在,何惧元狗入侵。” “呵呵呵!大将军一路风尘,不远千里赶赴虎威,实乃我等之楷模,朝廷之栋梁呐!” 诸如此类之奉承不绝于耳,徐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连连摆手:“诸位过誉。 本将不过是尽忠职守,与顾国公之深谋远虑相较,还是逊色不少。” 第1838章 “哎呀呀!大将军如此之谦,实在让我等汗颜呐!” “国公执掌朝政多年,稳定朝局,安抚四方,功绩卓著,本将心中亦是十分敬佩。” 徐平与众人一路谈笑风生,一行人很快来到州府衙署。 衙署内早已张灯结彩,红绸点缀,与外面的风雪寒天截然不同。 进入宴厅,其内更是一派奢华景象。 地上铺着厚实的毯布,脚踩悄无声息。屋内灯火通明,四周壁上挂着名家字画,墙角摆各类精致的瓷瓶和古玩,处处透着奢靡之气。 宴厅中央一张巨大圆桌,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菜肴,可谓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什么烤羊、熊掌、燕窝,一盘盘珍稀菜肴摆满桌面,案几上还陈列着数十坛上好的美酒佳酿。 “还请大将军上座!”周文彬恭敬的引着徐平走到主位坐下,自己则坐在一旁作陪。 一众官员依次入座,席间觥筹交错,气氛倒是显得异常热烈。 “呵呵,大将军远道而来,这第一杯,下官敬您!”说罢,周文彬端着酒杯起身。“祝大将军此次出征旗开得胜!!!” “既为战时,郡守大人还如此殷勤,倒是让徐某颇有些愧疚。”说话间,徐平端起酒杯浅饮一口。 酒液醇厚绵长,果然是难得的佳酿。 席间,官员们纷纷向徐平敬酒,言语间极尽奉承之能事。 或者不停赞他战功赫赫、或是连连吹捧他年轻有为。徐平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一一回应,既不显得过于亲近,却也不露出丝毫怠慢。 他深知此地乃顾应痕的势力范围,这些官员都是顾应痕的亲信,如今初来乍到,还是需要些表面上的迎合与客套…… “大将军执掌两州兵权,麾下将士个个英勇善战,实乃我大梁之屏障啊。”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吏端着酒杯,语气很是诚恳。“如今元武虎视眈眈,慕容烈更是猖狂至极,正是大将军建功之机啊! 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等相助之处,还请大将军尽管开口!” “呵呵!张大人言笑!”徐平放下酒杯,语气陡然一转。“虎威有国公坐镇,又如何轮得到徐某建功!” 瞧着对方话锋有变,周文彬嫡女去个眼神后连忙起身说道:“元狗势大,国公爷自是运筹帷幄,呵呵呵!若有大将军相助,那更是如虎添翼不是!” “正是正是!粮草、军械、民夫,只要大将军开口,我等立刻让人筹备。” “哦?是吗?!”徐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来回摩挲。“周大人果真是深明大义,庐州如此贫瘠,还能额外调拨粮草,倒是让本将颇有些意外啊!” 未等对方开口,徐平便继续说道:“不过眼下大军刚到上凼,待日后有需,郡守大人可莫要推辞才是!!” “怎么会!”周文彬谄媚一笑,旋即举杯相邀。“来来来!诸位同僚何不举杯,共祝大将军勦灭元狗,凯旋还朝!” 吹捧声中,众人推杯换盏,宴会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桌上的美酒菜肴更是换了一波又一波。 一众上凼官员大多已有醉意,说话也是愈发随意,奉承的话语更是不绝于耳。 徐平虽也喝了不少酒,却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偶尔与人闲话几句,看似随意,却时刻在暗中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变化…… 直到月上中天,宴会才渐渐散去。 周文彬带着几名核心官员,亲自送徐平前往驿馆。 驿馆早已精心布置,房间宽敞明亮,炭火旺盛。屋内陈设奢华,桌椅、床榻皆是上等木料制成,墙上挂着暖阁山水画,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新鲜水果。 “大将军一路劳累,好好歇息。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下人。”说罢,周文彬笑着凑上前去。“下官已为您准备好暖床丫头,均不过二八年岁,样貌也是个顶个的绝色!” “哦?这倒是有劳郡守大人费心。”徐平眉头一挑,却也没有露出半分神色变化。“既是如此,诸位早些会府,徐某不胜酒力,便先行回房了……..” “这……”本还想说些什么,瞧着徐平已然送客,周文彬只得躬身施礼。“既如此,下官就先告辞了!” “不送!“待几人走后,徐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 李正我随其入内,顺手关上了雅间房门。 “这接风宴倒是办得奢华!”李正我拉开椅子坐下,随手取出舆图。“城外饿殍遍野,城内却纸醉金迷,顾应痕的治下也并不安生。” 闻言,徐平走到窗边,缓缓推开窗户。寒风夹杂着雪花涌了进来,让他瞬间清醒几分。 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他缓缓转身。“这可是好事!百姓越惨,对咱们越是有利。 顾应痕盘踞宁、庐二州多年,其根基深厚无比,有朝一日与之相斗,这些个寻常百姓不正是我等煽动之机。” “主公言之有理!”说话间,李正我走到徐平身旁。“如今我等身处顾贼的地盘,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还需早早埋子才是!” “这个自然。”徐平点头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低沉。“虎威之行乃重中之重,更遑论我等还要与武成乾暗通。此番调集大军前来,若能在开关之日反攻庐州,便是最佳……” “怕是难成!”沉默几息,李正我伸手指向舆图上的虎威关处。“顾应痕老谋深算,要想趁乱反攻实属不易,更遑论武成乾城府颇深,不得不防。” “他俩其实还好,没人愿意真正拼个你死我活。”话到此处,徐平重新坐下。“真正让咱们头疼的应该是吴青峰……” “军神榜第三,百战而无一败,且对姜氏保有极高的忠诚,一旦咱们开关引元狗入境,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拼死抵抗。其二,退兵关内,以庐州为界,与元狗继续周旋。”李正我在舆图上划下一笔,旋即重重点下。“倘若主公想要趁乱图谋庐州,最好能借慕容烈之手将之提前铲除。” “吴青峰的确是个棘手的人物。”徐平眉头微蹙,语气中也颇有几分忌惮。“庐州咱们是必须要拿下的,武成乾许诺等三城只能暂驻,且他未必会兑现。 没有虎威,大梁就无屏障,即便夺取奉天立足,元狗想来就来,想退就退……所以,必须拿下,用以静待天时,继而反攻虎威!”话到此处,徐平的眉头越皱越紧。“老爷子北伐也是为了替咱们争取交换利益的优势,只要慕容烈分兵回朝,咱们的机会不小!” “呵呵呵!主公之见与正我不谋而合!”李正我拂须一笑,眉宇间满是自信。“对此,在下倒有三策,主公或可择一而定!” …………………………………… (二合一) 第1839章 …… 徐平指尖叩击案面,目光落在舆图上虎威关与庐州腹地之处。“吴青峰自是难得,顾应痕虽奸,乱世之中,唯有乱中取利方为上策。既然军师已胸有成竹,但说无妨!” 闻言,李正我扶正案上舆图,取来三支朱笔分别置于虎威、上凼、元军大营处。“主公既需夺取虎威、提防反水,又要安抚民心、巧取庐州,当以‘乱’‘借’‘固’,层层递进……”说罢,他缓缓起身,抬手指向虎威。“其一,假借人手,乱其军心。 顾应痕此人素来多疑,吴青峰本就是先帝亲信,两人虽协力守关,却也多有摩擦。 入关前,我等可暗中伪造顾应痕与慕容烈私通书信,言明“愿献虎威,换半壁封地,共伐大梁”。 这信自然不能轻易示人,当辗转于吴青峰心腹之手。除此之外,可让军中细作在庐州境内散布“顾应痕通敌,不日将献关”指流言。 如今的庐州本就饿殍遍野,无需我等煽风点火,顾贼营下也必生异心。” “吴青峰虽为武将,亦非愚蠢之人,慕容烈此刻全线猛攻,伪造书信恐有离间之嫌,难以取信。”说着,徐平眉头微挑,指尖摩挲着案上舆图。“至于百姓……民乃资源,而非我等之同类。就顾贼而言,百姓更是“赋税之源、兵源之库”。 虎威对峙已有三个年头,他早已将州内百姓的口粮尽数充作军饷。城外那群流民不过是无用之损耗,饿殍堆积也当是其刻意为之,“坚壁清野”乃常态。 所谓百姓,价值仅限于“为其守城、为其敛财”。对于他,本贵民轻,其权力本就来自篡权夺位,非百姓拥护。 即便是吴青峰,那些个百姓于他不过战场障碍罢了。 其目的是“守住关隘、保全大梁江山”,百姓的生死与其的军功、地位无关。虎威远比百姓重要,百姓安危更不是其考虑范围。” “呵呵呵!主公所言极是。”李正我当即提笔补充。“即便营中不因百姓生乱,闹大了,顾贼也会怕后院起火。 至于书信,这三年来,吴青峰与顾应痕因军饷粮草分配有诸多摩擦,再附上年冬新粮调拨数目便是。此皆沿途探得之实情,由不得吴青峰不信。 此外,主公可让武成乾假意攻打虎威西侧之偏关,一旦顾应痕出兵救援,便散布其示敌以弱,引元军深入之谣言。若他按兵不动,则坐实通敌避战之名。 无论如何,都能让这两人心生猜忌,继而临阵掣肘。” 沉吟片刻,徐平点头颔首。“虎威城防坚固无比,单靠流言难以破城。且吴青峰治军极其严谨,即便互有猜忌,其麾下将士也未必会动摇。” “主公放心,此策只为铺垫。”说着,李正我话锋陡然一转。“吴青峰一旦生出猜忌,顾贼必会派亲信前往监军。届时,监军与主将相互掣肘,军令不畅,便是咱们可乘之机。 连月以来,双方兵力损失均不小,就咱们沿途所见,愚以为,虎威囤积的冬粮必已捉襟见肘。一旦慕容烈加强攻势,既消耗虎威之兵力,又可放大粮草积弊。 待顾应痕与吴青峰彻底离心,元武与虎威消耗加剧,便可行第二策。”说着,李正我将表元军大营处的毛笔移至虎威关下。“我之见,主公当尽快密会慕容烈。除了约定开关之日,还需重申献关之后如何划拨城池。 一旦开关,势必引起血战与反扑,我等可暗藏伏兵,于退军路上勦灭顾贼残部。” 第1840章 “不好办……”徐平瞳孔收紧,眼中顿时闪过几分警惕。“慕容烈乃豺狼虎豹之辈,若让其大军全数入城,武成乾未必守约。 老爷子北伐尚未有消息传来,且虎威守军虽有损耗,但其精锐仍在。一旦开关放敌,倘若元狗反戈相向,我镇南军是打还是不打? 倘若打,那便得不偿失。倘若不打,那便等同于将虎威拱手送人,还特么是送给日娘批的元狗……” “所以得尽量拖延,直至靖北王北伐有一定斩获,慕容烈不得不分兵回朝。”李正我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深思熟虑。“只有进一步缩小兵力差距,武成乾才不敢反水。 此诚不在我等,全权仰仗武州之战…….” “拖得了一时,却难长久……”徐平起身,取出腰间兵符来回擦拭。“咱们的意图,武成乾不可能猜不到,只不过明牌打,这一手他不接也得接。至于开关之期…….” “开关还得把控时机与制衡。”李正我指着舆图继续详解。“具体何时,自然能拖则拖。可与之商议,入城后,元军负责攻打顾应痕的监军大营,军需处与府库,咱们的精锐则控制城门、粮仓,形成元军取财,我军取地之制衡。” 见徐平依旧还在沉思,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至于守军,自然是要尽量调出关去。吴青峰被困,有我军北上,关内守军便可大规模集结出城。 倘若他去,那便成空关。倘若他不去,顾贼便会做实暗通元狗之心,即便没能顺利除掉吴青峰,他也势必会弃寨拔营。” “主公啊……风险与收益并存。”见徐平依旧在思考,李正我继续说道,“待城门打开,我军主力内外夹击,虎威必破。” “破关之后……” 徐平话未说完,李正我便已起身。“破关之后,便是最关键的第三策。”说罢,他将代表上凼处的朱笔移至虎威关东侧。“主公需分三步行事:第一步,稳军心。 一旦开关,虎威必乱。第一时间斩杀顾应痕的监军与亲信,并张贴告示“只诛首恶,不伤降兵“,对吴青峰麾下将士许以“既往不咎,照常发饷”。 第二步,防元狗反水。”说话间,李正我眼神一变。“我等需在破关前将城门、军库、粮仓尽数摸透,并分兵前往西侧三城驻守。可在三城与虎威间设下关卡,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第三步,自然是固防线。 虎威关破后,顾应痕必会派兵反扑,我等可收拢吴青峰麾下的残兵,再让薛毅驻守东侧望峰楼、薛刚驻守西侧断云谷,继而形成关城为主,两翼为辅之固。 顾应痕既要应对元狗,还得回师讨伐,他断无此能……..” 听闻此言,徐平指尖划过舆图上既定的三城之地。“我不担心顾贼反扑,唯恐武成乾那厮趁机反水…….” “凡成大事,不可能瞻前顾后。天下无完美之策,只可顺势而为啊主公!” “三策可行,那便按军师所言行事!”沉默良久,徐平将三支朱笔归拢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武州之战如何,既来之,那成败便在此一举!!!” “呵呵呵呵!”李正我微微点头,而后抚掌笑道:“主公好魄力!既取利,又固内,帅者不惧智浅,唯惧寡决!主公远胜在下!!!” “这你就别吹我了!”徐平撇了撇嘴,而后再度走到窗边。 望着窗外那漫天飞雪,许久之后他才沉声言道:“在乱世之中,仁信不可全抛,却更不可拘泥。顾应痕既视百姓为草芥,咱们便要以民为盾;武成乾、慕容烈皆为利来,咱们便要以利为饵。 第1841章 待拿下虎威,掌控庐州,再徐图奉天,方能成就大业。” “…….”听闻此言,李正我拱手作揖。“主公所言极是。我等如今只需按计行事,虎威关指日可破,庐州之地也唾手可得………” 回到厢房,徐平推门而入时,暖意裹挟着脂粉香扑面而来,与窗外的风雪寒天判若两个世界。 屋内炭火正旺,映得四壁暖阁山水画愈发温润,那张铺着雪白狐裘的拔步床前,立着三位身姿各异的美人,皆是二八年华,眉眼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媚意。 左侧一人着水绿色纱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料子轻薄得能瞧见底下月白色中衣。她身形纤瘦,柳叶眉下是一双含情杏眼,眼尾微微上挑,鼻尖小巧,唇瓣是天然的樱粉色,此刻正垂着眸,双手交叠放在腰侧,指尖轻轻绞着裙角,像株被寒风拂过的垂柳,带着几分柔弱无骨的娇羞。 右侧美人则仅着白色素纱裙,裙摆未绣花纹,只在袖口缀了几颗圆润的珍珠,显得清雅脱俗。她身形高挑,面容清丽,眉如细羽,眼似寒星,带着几分疏离的清冷。站在床侧,双手自然垂落,眼神平静的望着徐平,既不羞怯,也不谄媚。 反观中间那人,一件正红色蹙金宫装,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裘,腰间束着碧玉带,将盈盈一握的腰肢衬得愈发纤细。她生得极为明艳,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琼鼻挺翘,唇若丹朱,脸上未施粉黛却自带艳光。 几人均未说话,几息后,红衣美人率先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个礼,动作优雅大方,抬眼时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主动的妩媚,却又不失端庄。 “将军。”她声音软糯动听,带着几分试探的娇嗔。“奴等已在此等候多时,愿为将军宽衣解乏。” 徐平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的几位绝色佳人不过是案上的杯盘碗碟。 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端起早已备好的热茶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中那份因城外景象而起的沉郁,反倒让那沉郁与屋内的奢靡形成了更鲜明的对比。 “过来。”徐平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诺!”红衣美人立刻盈盈上前,伸出纤纤玉手想要为他解下披风,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衣料,便被徐平抬手止住。他站起身,自行褪去披风,随手扔在椅背上,披风上沾染的雪花瞬间融化,在椅垫上留下一小片水渍。 他没有接话,转而走向那位绿衣美人。 绿衣美人吓得身子一颤,抬头望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脸颊涨得通红。 “抬起头来!”说话间,徐平抬手捏住对方的下巴,迫使其抬头,细细打量着对方那副娇羞欲滴的模样。“郡守大人倒是有心了!” 说罢,他松手又走向那位白衣美人。 白衣美人依旧神色平静,只是在其靠近之时,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徐平没有多余的言语,径直走向拔步床。 三位美人见状,纷纷跟上,红衣美人主动为他铺好锦被,绿衣美人则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他褪去靴子,白衣美人则站在一旁,为他倒了杯温水递上。 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美人的肌肤愈发白皙娇嫩,脂粉香与茶香、炭火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奢靡而暧昧的氛围。 徐平躺在床上,看着三位美人轮流伺候在侧,红衣美人的主动妩媚,绿衣美人的娇羞怯懦,白衣美人的清冷疏离,各有各的风情。 他抬手将红衣美人揽入怀中,感受着怀中温热柔软的身躯,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浓郁的花香。耳边是美人软糯的娇吟,眼前是美人明艳的容颜,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被,屋内是温暖如春的炭火。 与屋内相较,城外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那个跪地求食的老妇,那个蜷缩在草堆里气息微弱的孩童,那些露于野的白骨更像笑话。 一边是纸醉金迷,美人在怀,锦衣玉食。 一边是饿殍遍野,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徐平并没有忌惮什么,也并未没有有丝毫收敛,将心中的沉郁与戾气全数宣泄在这奢靡的温柔乡中。 红衣美人被折腾得浑身发软,瘫倒在他身侧,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潮红;绿衣美人早已吓得泪水涟涟,却不敢出声,只是默默承受,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白衣美人依旧保持着几分清冷,只是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 徐平躺在中间,望着帐顶精致的绣纹,眼神冰冷而空洞。 事了,他缓缓起身,无视了身侧美人的娇弱与怯懦,径直走到窗边,再次推开窗户。 寒风夹杂着雪花涌入,瞬间吹散了屋内的脂粉香与暧昧气息。望着窗外漫天飞雪,他眼底的平静渐渐被冰冷所取代………. 第1842章 …… 翌日清晨,庐州上凼郡驿馆外,大军于城郊休整补充。兵卒擦拭兵刃、修补甲胄,民夫搬运粮草、检修车辆,忙碌而有序。 徐平身着简单软甲,站在中军帐内,缓缓提笔。“太子少保、征南大将军徐平,致书虎上将军顾公应痕、车骑将军吴公青峰麾下: 今元武犯境,百姓流离,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某奉命,率岳州、奉天精锐十万,星夜驰援,现已至庐州上凼郡。 沿途所见,饿殍遍野,白骨露于野,皆因元狗肆虐、贼寇横行所致。某痛心疾首,誓要驱逐元寇,还庐州百姓一片安宁。 闻虎威乃大梁屏障,公等坚守数年,劳苦功高。某大军不日便将抵达虎威关下,望公等整肃军纪,厉兵秣马,与某合兵。愿与公等大局为重,同心协力,共赴国难,大破元军。 徐平,顿首。 大梁景兴五年。” ………. 与此同时,虎威关。 朔风裹着灰色云层压在城关箭楼之上,连月来的攻城战,让这座百年雄关面目全非。 墙垛上的雉堞塌了大半,露出参差不齐的断口。城墙上密密麻麻嵌着箭矢,大量箭杆朽断在地,只留锈迹斑斑的箭头扎进石缝,与干涸发黑的血渍凝成一片铁痂。 城关门前,即便多次焚烧,护城河依旧被尸体、断戈与碎石填平,就连冬日也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腐气。 几只寒鸦掠过,盘旋在远处的枯树上,呱呱的叫声透着一片寂寥,混着城楼上兵卒的哀嚎声,倒是显得格外凄惶。 城楼的最高处,顾应痕负手而立。 虽已年近五旬,一双眼瞳却炯炯有神。他身披黑甲,外罩一件墨色披风,披风下摆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丝毫不乱其挺直的脊背。 寻常之时,顾应痕乃是朝堂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权臣,是弑后篡位的佞臣,是视百姓如草芥的酷吏。 为囤军粮,他下令封死三州粮仓,任凭城外饿殍遍野。为铲除异己,他罗织罪名,将无数忠臣良将斩尽杀绝。 但此刻,站在虎威城楼之上,他是手握重兵的守关统帅,更是让元武数十万大军寸步难行的壁垒…… 自打元武全线进攻,连月的死守,虎威依旧岿然不动。 顾应痕麾下,凡临阵退缩者,斩。凡谎报军情者,斩。凡伤兵喧哗者,扰了军心,斩。 本只为佯攻的武成乾,却迟迟寻不到绕道之机,大军越战越疲,损失也愈发惨重。 从佯攻变猛攻,数十日来,天武换了各种攻城战术。云梯、冲车、井阑、投石机、攻城塔,轮番上阵,就连破城锤都折了几十架,却连虎威的翁城都进不去。 战局越拉越长,损耗越来越大,这也让无往不利的武成乾头疼不已……… “国公,西段城墙的裂缝又扩了三尺,北端昨夜塌了两丈,虽用夯土和条石填上,可经不起投石机再砸上几轮。” 不远处,宁州营副将沈厉快步上前,语气满是急切。 “毛毛躁躁,无能!”说话间,顾应痕的目光依旧看向关外武成乾大营的方向。 那里旌旗连绵,炊烟袅袅,显然是在养精蓄锐,等着下一轮猛攻。 沉默几息,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青铜令牌,那还是宣帝御赐之物…….“徐平的援兵应当已过上凼,派些辅卒将库房里最后一批生铁熔了,全都浇进缝里。”其人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再去征调五千民夫上城,告诉那群愚民,西段若是守不住了,本公不光剐了他们,关内家眷也一并处置。” 第1843章 闻言,沈厉连忙应声。“这……诺!” 但凡虎威关的守军,没有人敢质疑顾应痕的命令。 顾应痕治军,从来都是恩威并施,却又偏重于威。他能在守军断粮时,将自己亲兵的军粮分下去,也能在亲信私扣粮草时,将其当众腰斩。 连战以来来,关内粮草已是捉襟见肘,寻常兵卒每日只能喝两碗掺了麸皮的稀粥,而民夫与辅卒更是只能啃食树皮草根。 可即便如此,营中无人敢哗变……只因顾应痕的刀,比城外的元狗更令人胆寒……. “吴青峰那边,可有新消息?” 顾应痕忽然开口,目光终于从关外收回,落在沈厉脸上。 此话一出,沈厉脸上露出难色,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笺。“回国公,自打赵乐同慕容恪对峙以来,几乎寸土未进。 据前日来的信使回报,其寨内粮草早已断绝,吴青峰所部已宰马充饥,若马都没了,也只能啃食弓弦上的兽筋。 慕容烈的骑卒日夜轮番袭扰,他要求国公尽快分兵解围。” “哼!慕容烈围而不攻,阻截粮道,不就是想让本公去救? 如今徐平大军未到,本公若是出关,岂不是给了武成乾可乘之机?“顾应痕接过信笺,指尖拂过那干涸的血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至于分兵?他吴青峰领兵多年,又岂会猜不透慕容烈的意图?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想着保存实力,吴青峰要做甚?想等着本公与元武厮杀,他好反戈一击吗?荒唐!” 沈厉低头不语,心里却清楚,这并非不想救,而是不能救……更准确说,是不可救,至少不愿拿主力去换……. 吴青峰乃先帝旧部,两人本就不和,若不是外敌当前,怕早已刀兵相见。 就在沈厉思量之际, 顾应痕突然转身,负手踱到箭楼的雕栏边,目光扫过城下面黄肌瘦的守军。“派人告诉吴青峰,虎威守军,每一个都得钉在城墙上。赵乐能去,本公已然是竭尽全力,没别的功夫在去给他解围。 身为军神榜三,堂堂大梁车骑将军,手里握着数万兵马,若这都守不住,哼!活该他死在关外。”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给他送三十车箭矢,告诉他,务必再撑二十日,待二十日后,本公自有破敌之策。” “诺!” 沈厉领命退下,箭楼上只剩下顾应痕,还有一个始终站在阴影里之人。 那人一身青布长衫,须发皆白,手里捏着一把折扇,明明是寒冬腊月,却摇得慢条斯理。 此人便顾应痕的首席军师,姓苏名晏,人称布衣先生,也正是他怂恿顾应痕闯宫弑后。 “主公这一手,倒是高明。” 苏晏缓缓走出阴影,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呵呵!送箭不送粮,既不会寒了吴青峰,又能逼着他拼死一战。 但行如此,慕容烈若想啃下前寨,得脱下几层皮来。等他们两败俱伤,主公再出手,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听闻此言,顾应痕瞥了对方一眼,只淡淡回道:“武成乾的粮草……同样也撑不了多久了。” “哦?”苏晏上前一步,眼睛一亮。“主公的意思是说……” “据探马来报,武成乾的春粮大营就在望崖坡,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说着,顾应痕走到箭楼的沙盘前,指尖落在沙盘之上。“但望崖坡有个致命缺陷…… 后山有条暗河,雨季时能行舟,如今虽是冬日,河面结冰,却能容人攀着冰棱过去。” “奇袭吗……”苏晏抚着胡须沉吟道:“主公是想派精锐趁夜截粮?” “截了又如何?运不回来!”说罢,顾应痕指尖微微用力,将沙盘上代表着望崖坡的小旗摁倒。“连月死守,本部将士的锐气都该磨没了,咱得给他们点盼头。”话到此处,他扬起披风,骤然转身。“让吴阔方领本公亲卫,今夜二更出发,攀暗河过望崖坡,一把火烧了武成乾的春粮。” 见对方还在思索,他顿了顿,很快又继续道:“此外,让城门口的兵卒备好锣鼓号角。待明晨天亮,望崖坡火起之时,便擂鼓呐喊,佯装开城决战。 武成乾见粮草被烧,军心必乱,再听闻我要出城,定会仓促撤军。如此一来,咱们又可再拖月余。” “呵呵呵!主公这招……”苏晏忍不住抚掌赞道:“妙!实在是妙!武成乾撤军,慕容烈若得知消息,怕是也不会继续死磕吴青峰。只待徐平大军赶到,虎威之围便解了大半!” “……”顾应痕并没笑,他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不停打在其脸颊之上。 他伸手拂去肩头雪粒,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徐平大军一到,此战才真正开始。 此人狼子野心,保不准是来打元武的,还是来借机收拾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