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幽魂》
1. 第 1 章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白天空落下,冀州的初冬已是刺骨寒冷。
青石路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此时路边站着许多裹着厚衣的百姓。他们有的翘首以盼,有的麻木恍惚,有的攥紧手神神叨叨又一刻不停地来回踱步。
倏尔,一阵锣鼓唢呐声由远及近,路边人们皆不由自主看去。
迎亲队伍已近,尹鸿身着大红喜袍,骑着黑色骏马,喜气洋洋走在队伍最前头。黑马喘着热气,驮着尹鸿,分明是大喜事,却偏显出几分肃杀诡异。
尹鸿握住缰绳,环顾四周,没有百姓敢与他对视,他哼出几口浊气,仰着头继续向前。
宋家娘子性子刚烈,他兜兜转转好一大圈才抱得美人归。想到喜轿中沉睡的小娘子,尹鸿一夹马腹,黑马速度又快些。
喜轿中,面色苍白的少女不过十八左右,生得极其出挑。她闭着眼,靠在车壁上,眉头微皱,嘴角下撇,冷得活像玉观音。
毫无预兆地,宋令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极刺眼的大红,她茫然片刻,心想,刚刚不是在工位加班吗?
作为刑警,专业敏感度令她很快想通眼前情况——她穿越到了一个陌生世界。
即使宋令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不得不承认这荒诞至极的现实。
喜轿三面封闭,只有正前方挂着金穗子的红帘下才是出口。
她低头瞧瞧,自己正穿着金绣丝绸吉服。竟是新娘子,那么她要嫁谁?
通过头上歪歪斜的珠钗环佩,宋令推断这具身体在被她附身之前就已昏迷许久。正常婚娶,谁家新娘会晕倒在喜轿中啊!
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其中异常,喜轿就已停下。她听见前头有人从马上下来,正向喜轿走来,于是原样靠回车壁装晕。
宋令轻闭着眼,被人七手八脚地扶出轿子,之后一个男人将她背起。
汗味夹着浓香一股脑儿灌进鼻腔,呛得宋令几欲作呕。她屏息,细细听着周遭声音。
背她的男人脚步还算稳健,宋令微微睁眼,方才走了四十来步不过刚过前厅。穿过眼前的原木门才来到后院,不多时,院落的大致构造就在宋令心中成形了。
来到后院,模糊间宋令在假山边看见一个形如枯槁的人形黑影,她心中一惊,再看去那处只剩下潺潺流水。处处流露的古怪让宋令愈来愈心寒。
最终,男人背着她来到一间喜房里。
她被人放到床上,又听男人屏退左右,房间静悄悄的,呼吸声格外突兀。
趁着男人转身倒茶之际,她拔下头上发簪,从后制住男人,尖锐的银簪抵上后颈。
“别出声。”宋令捂住男人的嘴。
茶盏跌落,碎瓷片飞溅开来。
“我问你答,不然......”她手腕一用力,银簪险些戳破皮肤。
背对着宋令的尹鸿眼神中流出几分性味,逗猫似的点点头。
从尹鸿嘴里,宋令了解到基本情况。但她最关心的还是要如何回去,手里的案子还没结呢,被害人惨死的状况又浮现在脑海。宋令深吸一口气,利落出手,精准地劈晕尹鸿。
宋令戳开窗户纸,外面站着几个小厮。府邸诺大,一看便是高门大户,硬闯的话很可能逃不出去。
她刚一转身,就见被劈晕的尹鸿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到自己身后,一双眼刻毒又黏腻。
宋令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他高喊,“来人!”
竟是没劈晕他!大约是因为这具身体太过瘦弱,一掌下去,威力不大。宋令心中暗自叫苦,她躲开尹鸿伸来的手,一脚将他踢开,转身推门就跑。
家丁听到老爷叫喊纷纷赶来,尹鸿指着那一抹鲜红身影叫道:“抓住那个贱人,她要是跑了,你们都别活!”
得了令,男人们围攻上来。
宋令以银簪为武器,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堪堪自保。眼见家丁越来越多,宋令心一横,将发簪插进一人肩膀,破开包围圈拔足狂奔。
她翻上院子里的假山,借着山石爬上墙沿,本以为是出路,没料到竟是另一个荒芜小院。
回头看是提着木棍尖刀赶来的家将,为了暂时甩开他们,宋令只得跳进那个院子。
落地瞬间,右脚成九十度折了,疼痛让宋令出了一身冷汗。她没做停留,咬牙撑地起身,跌跌撞撞躲进最里间的屋子。
光线被隔绝在外,房间内阴冷黑暗,有股霉味。
忽明忽暗间,宋令猛然发现黑暗中隐匿着一团东西。
“你是新来的?”一个粗哑森寒的女声响起。
待适应黑暗后,宋令看清了那团东西——像干尸一样枯瘦干瘪的女人。
见宋令不说话,女人又说:“我来这有五年了。”
“这院子后头有个狗洞,从那出去,是一片树林,再往后...我也不知了。”
沉默片刻,宋令开口,“多谢。”说着,目光落到女人成诡异角度曲的腿上。
见宋令注意到自己的腿,女人扯起嘴角,悲哀中又带些得意地说:“我是第一个逃出院子的人。”
宋令不禁肃然,不知女人为多少惶然出逃的少女指明过方向,而自己则永困于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她虽敬佩但自身难保,对女人无能为力。
留给宋令的时间不多了,她道过谢,转身欲走。
地上的女人突然激动起来,拉住宋令的红裙,吊着嗓子说,“我姓王,若你还有命,余生都要记得我!”
宋令倏尔眼眶一酸,“我会的。”她最后看了眼王小姐,将那张蜡黄的脸深深刻进脑海,随后便忍着剧痛逃走了。
从狗洞钻出去,宋令撕开儒裙,让行动更加方便。
这是一片幽深静谧的树林,从尹府逃出来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月光洒向树林,宋令片刻不敢停,她脱下碍事的木屐,赤脚踩在薄雪覆盖的地面。
树林野草划伤她的皮肤,娇嫩的双足冻得没了知觉,连尖石划出的伤口都不再疼痛。
宋令耳力极好,除开自己的喘息,她还听见身后突然响起的急促脚步。
向后看,树林中冒出星星点点的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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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是拿着武器的尹家家将。
他们什么时候追上来的?宋令心脏狂跳,冷空气吸进肺部,如刀割般疼痛。
男人们不疾不徐,始终与宋令保持距离。很快她就知道他们不急的原因了,前方,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
再没有别的逃生路,宋令被迫停在崖边,被追上来的家将团团围住。尹鸿大摇大摆从后走来。
不过眨眼,宋令已然想通前因后果,她咬牙切齿,“你是故意将我放跑的。”
火把摇曳的光映照在他脸上,尹鸿笑起来,“很聪明嘛。也是,猎物不挣扎,便失去了狩猎的快乐。”
如蛇蝎般令人战栗的目光在宋令身上来回扫动,尹鸿给出两个选择,“要么坠崖,要么跟我回去。”
他们一直知道这片树林之后是悬崖,故意留着没能穿过树林的王小姐在府中。利用王小姐的善意,戏弄一个又一个勇敢奔逃的少女。
宋令用力闭了闭眼,似是没能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她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家将,攻其下盘,夺走对方手中木棒。
众人群起攻之,她拼死抵抗。对于这些可恶的打手丝毫没留情,招招直击要害。
但经过长时间的奔波,这具身体到了极限。宋令颤着手,握住木棍奋力劈向一人面门,却被对方打开。她被人掀翻在地,离悬崖只有一步之遥。
“上了我的轿子,便再不可能全身而退。小娇娘不如从了大爷,还能少受点苦。”尹鸿看着一身红衣的宋令跌坐在地,身上伤痕累累,但美艳异常,扯开儒裙下那双细白美腿更临人垂涎。顿时色心大起,升起怜爱不忍之心。
随着他不断靠近,宋令抓起手边的石沙,丢向尹鸿,骂道:“滚!”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再美的人儿也得不到怜惜。尹鸿抹了把脸,站起身,恶狠狠地说:“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
他退到家将身边,接过手下递来的匕首。一张脸狰狞可怖,持刀一步步走近。
宋令眼也不眨,毫无畏惧之色,她挣扎着站起来。眼中的神采如将死猎物迸发出的浓烈求生欲。
只可惜,她再没力气支撑,右脚脚踝钻心刺痛,让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风在耳边呼啸,宋令失足跌落下悬崖。
极速下坠间,宋令盯着空中高悬的皓月。心中释然,说不定,死后能回到现实世界。
真是一场噩梦。
月照之下,处处是黑暗。她手里那么多案件、这里这么多冤魂,她好像渡不了任何人。
在即将触底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宿主您好,这里是亡灵系统。」
「监测到宿主生命受到严重危险,已为您预支积分,购买道具‘金刚不坏体’。」
宋令茫然片刻,随着一声巨响落到崖底。可是她一点事没有,坐起身,将四肢都检查一遍。除开刚才受的伤,坠崖没给她带来任何伤害。
恍然间,只听那个声音又说,「您当前的积分为-70000,请及时偿还,否则系统将收回宿主生命。」
2. 第 2 章
好吧,就像许多穿越小说里写的,主角会有金手指。属于她的金手指也上线了,只是系统收回宿主生命是什么操作啊!
宋令仰面躺在雪地上,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她声音沙哑,开口问:“我要怎么偿还积分?”
「每渡一个冤魂,即可获得1000积分。」
“什么冤魂?我应该去哪里寻找它们?”
「万千世界,总有正义照拂不到的地方。那些冤死的人,灵魂不会散去,祂们弥留在人间。只有宿主帮他们洗清冤屈、揭露真相之后,冤魂才会离开人世,前往极乐世界。」
「不用刻意寻找,你是世间唯一能与冤魂直接对话的人,是连接阴阳两界的使者,祂们若想自渡,必定会来找你。」
宋令认真聆听脑海中的叙述,不禁自嘲一笑,前世今生,她都是查案的命啊。
天空又开始飘雪,宋令勉强站起身,如若一直呆在这里,会被冻死的。她方才就注意到附近有几个狩猎陷阱,这说明附近有人烟,但也代表着这荒山野林很可能有大型动物出没。
她扶着树木,一瘸一拐地向前,借着月光努力辨认人迹。
突然,余光中出现一抹绿光。宋令戒备地看去,只见黑暗中两个萤萤绿洞直勾勾盯着宋令,看得她心里发毛。紧接着,绿洞缓缓靠近,在茂密的丛林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终于,祂穿过树林,来到宋令身边。宋令看清楚了,这是个没有实体的人型黑影,瞧着身型像个女子。没有五官的脸上挂着两个绿灯笼般的眼睛。虽有些骇人,但宋令知道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冤魂。祂没有恶意。
女子围着宋令转了几圈,又向前飘去,俨然一副要带路的模样。
行过一段路后,远处隐约亮起灯火,宋令心中一喜,加快步伐。
在离灯火还有五百多米时,侧后方又出现一双绿眼,宋令没去管,只以为还是冤魂,一个劲儿地赶路。等沙沙声在耳边响起,宋令意识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这荒山中,突然冒出一只大虫,向宋令袭来。她卧地翻滚躲避开来,紧接着手脚并用地狼狈起身狂奔,“救命!有老虎!”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命途多舛,连头也不敢回,一边呼救一边奔跑。
奇怪的是,大虫并没有追上她。宋令抽空回头看,只见娇小的人型黑影一直围在老虎身边,试图阻挡它行进的路线。老虎似乎能看见祂,两只肉爪一面扑腾,一面不忘追赶宋令。
宋令心头一痛,在心里问系统:“老虎伤不到祂吧?”
「宿主请放心,祂不是实体,在人间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女子的灵魂为宋令争取到宝贵的逃生时间,更幸运的是,前面有人听到了她的呼救。
“有大虫!”她听到男声。
“救命!”她继续叫喊,又报出了自己的所在方位。
“还有个女人!快救人!”
隐约的灯火变成了实体的屋舍,宋令看见几个穿着官服的士兵围在树林尽头,他们拿着弓箭长矛严正以待。而正前方,站着一白衣男子。逆着光,宋令看不清那人长相,只觉他的剪影笔挺板正。男人张弓,正对着宋令。
倏尔,利箭离弦,破风穿林。宋令不敢左右躲避,依照原路线继续奔跑。
那支弓箭,擦着她的脸,宋令听见一缕发丝被削落的声音。然后,是箭羽刺破血肉的声音,世界安静下来了。
身后追逐的踏雪声消失,宋令停下脚步回头看。半人高的老虎死在离自己仅一步的地方,那支箭精准地穿过老虎额前的‘王’字,没进去约有一半。
一击毙命。
若不是时机不对,宋令都想喝采,‘好准头!’
危机解除,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
不远处的士兵缓慢靠近,宋令看清了男人的脸,他漂亮得不像话,清秀又冷酷,宛若神衹降世。
可更惹人注目的,是男人身后大大小小几十个冤魂,男人、女人、孩子。宋令看着闪闪一片,惊呆了。
渡渊派人去检查老虎尸体,然后才将目光落回宋令身上。
她露出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处好肉了,右脚脚踝又青又紫,肿胀得不像话。
初雪冻人,她却衣不蔽体。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虽然整个人脆弱到极点,但女人的眼神丝毫不软弱。从里迸射出的强烈求生欲和坚韧倒叫他啧啧称奇。
渡渊将她打量一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令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虽不知此人是善是恶,但眼下活命要紧。宋令生怕这些人就把自己丢在这冰天雪地,于是开口求助,“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只是我实在站不起身了,能否拉我一把?”
男人恍若未闻,没有丝毫停顿,踱步走进屋舍。
瞧他这样冷面冷心,宋令在心中有了判断,只是她之后该何去何从?现下伤得这样严重,能歇脚的只有眼前屋舍。
她还在暗自琢磨,就见从屋舍中跑出来两人,一个跛脚大叔,一个中年妇人。妇人不由分说跑过来,将薄毯披到宋令身上。
大娘用毯子裹着宋令,动作越来越快,眼眶越来越红。她背起宋令,大娘身边的大爷护着她们,三人向房舍走去。
“谢谢。”宋令还在状况外,趴在大娘宽厚的背上,感受隔着衣物传来的温暖。
“可怜孩子,遭了许多罪吧。”大爷说。
宋令扯了扯唇,露出个苍白的笑,问,“刚刚救我的那些人是......”
大娘说:“似是查案的官差,在崖底迷了路。这儿人迹罕至,方圆十里兴许只有我这一户,便借宿在我家。孩子,你也是好运,倘若今日只有我们两个老废人,怕真是救不下你。”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房间。宋令打量四周,是间很普通的小木屋。方才杀虎的男人正坐在火炉边,似乎正在等待他们。
大娘将宋令放在渡渊对面的木椅上,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开口说,“大人,这悬崖邪乎得很,平时我们也会在崖底捡到女子。这孩子身上有伤,需得尽快医治,您也...您莫...”她支支吾吾好一阵,也没有胆量说全。
渡渊点点头,“安心,我自有轻重。”说着,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屋内只剩下宋令和渡渊两人,宋令裹紧毯子,火炉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让身体略微有了些知觉。
“你为何会出现在崖底?”男人声音清润温和,但却夹杂着一丝上位者的压迫气息。
宋令将前因后果都说一遍,略去金手指这一部分,只说自己迷糊间再睁开眼就来到崖底,反正大娘帮她解释过了。渡渊默然片刻,又问了好些问题,态度柔和又疏离。宋令一一应对,她是刑警,这些审讯手段对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她甚至用得比渡渊更熟练、更自然。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渡渊结束谈话,将大娘叫进来,起身离开。
甫一出门,渡渊就叫来心腹,“去查。冀州尹家,还有这个女人。”
他冷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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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被手下搬来的大虫尸体,纸窗映出人影,大娘似乎在帮宋令上药。他审过许多人,上至庙堂高官,下至躬耕百姓。即便是心机再深沉之人,说话也总有一二处破绽。
但这个女人,一个凄惨的平民女子,面对他的审讯,竟能做到如此平和自然。甚至游刃有余地故意露出破绽,想将他也玩弄其中。
他若是轻易被人骗过,也就枉为大理寺少卿。
渡渊看向屋内人影,大娘正帮宋令脱下喜服。还没等他撇开眼,单薄肩膀下突起的优美弧度便措不及防撞进视线。渡渊赶忙错开视线,抬手挥退院中众人,自己也回了房间。
单独的房间内,卷宗散落在木桌上。冀州比邻京城,这几年,发生过大大小小十几起妇女拐卖案。这本是地方案件,不归中央管。但前不久昌乐郡主服气出走冀州,却失踪在此。皇上震怒,命大理寺放下所有案情,不论是死是活,都务必要将郡主找回。地方妇女拐卖案,一下就变了性质,成了朝廷最要紧的案子。
大理寺天罗地网,一路找寻,找到这里——昌乐郡主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看着昨日从皇城加急送来的催命符,渡渊不禁扶额。真是鬼神出没了,到这悬崖处,竟是线索全无。
若是两日后还破不了案,别说乌纱帽,就是掉脑袋也是有可能的。
*
宋令端坐着,任由大娘为自己上药。
通过刚才的一番谈话,宋令对男人的身份有了初步猜测。大娘说的不错,的确就是来查案的官兵。
「此人是大理寺少卿渡渊,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郡主。」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宋令‘嘶’了声,觉得系统并不是太靠谱,怎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她呢!
这时,先前一直跟着宋令的冤魂从土墙穿出来,飘到大娘身边,又是轻蹭又是轻贴。
原来,你是大娘的女儿啊。宋令在心中叹道。
“姑娘,你是从尹府逃出来的吧。”
“是。”
“大娘经常能在崖底捡到女子尸身。”妇人的声音毫无起伏。
但宋令心中瞬间泛起万丈波涛,她身子轻颤,从齿贝中挤出一句话,“有多少?”
“这五年,怕是有数十个,大娘已经记不清楚了。”
“你是第一个活下来的女子。”
大娘突然凑到宋令耳边,轻声说。
温热粗糙的呼吸碰洒在耳后,宋令颈后汗毛直立,方才种种像胶片一样在脑海中放映。
“你为何能活下来?你是被人逼下悬崖的吗?”
木头燃烧发出的爆裂声听得格外真切,宋令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她看着围着两人焦急旋转的黑影,没回答,只反问,“你女儿是如何死的?”
大娘表情从不可思议到痛苦愤怒,她握住宋令的肩,“我的女儿没死!”
宋令扫视屋内一圈,从陈设判断出这家有过两个女儿,“你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死是活我不知,但另一个一定是枉死的。”
“你在放什么屁?我安葬那些女子,日日祈福诵经,我的女儿比常人都有福祉,怎可能枉死!”
宋令还想说什么,忽见那个冤魂伸手,撕开自己的肚子。黑雾从中间分开,镂空的中心露出一个黑字‘尹’。
宋令神情凛然,转眼看向大娘,“您女儿也是被尹鸿掳走的?”
又见那字从‘尹’便成‘王’。
宋令豁然起身,攀住大娘,“你是王小姐的母亲?!”
3. 第 3 章
起先是呜咽声,后来成了放声的哭嚎。宋令轻搂着大娘,默默为她拍背顺气。就在刚刚,宋令将自己在尹府的遭遇全盘告知。得知女儿的遭遇,大娘崩溃了。
宋令的臂弯拥抱过许多崩溃的人,眼泪氤氲过衣物的触感格外熟悉。右肩总是湿润的,小小一片水渍,像是有千斤重,总叫人感到心慌。
大娘缓过劲儿,叫来老伴,握着宋令的手,低声说起这辈子的苦难。
“我有过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女儿王喜少年老成,很懂事。小女儿王乐古灵精怪,是全家人的开心果。我们本来是安居在冀州城的普通百姓,经营饭店为生。后来,尹鸿那个畜生看中了在前台算账的王喜。喜儿不愿嫁,他便强娶。我男人不肯将喜儿嫁给他,就去官府闹,结果,他们官官相护,衙门不仅不主持公道,还将我男人腿打折。喜儿怕我们全家被尹鸿报复,咬牙嫁了。”
“这一去,便是五年。直到今日遇见姑娘你,我们才知喜儿过得如此凄惨。”大娘说着,呜呜咽咽捂着脸又哭起来。
黑色人影伸出不成型的手,想拭去母亲脸上的泪。
宋令心里虽难过,但她要了解更多情况,复又问,“那您的小女儿呢?”
大娘哭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大爷接过话头,回答:“受此劫难,我们怕乐乐也出事,于是变卖了饭店,离开冀州城。谁知在路上,遇见山匪,劫走了乐乐......”
"我们真的没有活头了,搬来这荒山,被野兽分食也好,被山匪屠戮也好。这辈子,再没办法。"
宋令看着那个可爱勇敢的灵魂在父母中间打转,再理性的心也酸涩得不像话。
她端正神色,郑重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尹鸿会付出代价,也会找到劫走乐乐的山匪。大娘大爷,故人已去,等事情落定后,搬离这里吧。王喜王乐不论如今身在何处,她们最大的愿望,一定是你们平安喜乐。”
孤身回到大娘为她安排好的房间,宋令叫出系统,“系统,有没有那种能让身体快速恢复健康的药?”
「有的,‘恢复如初丸’,售价5000积分。」
宋令一咬牙,又贷款买下了这颗药。第二天起床时,她感觉良好,甚至比刚穿过来还要好。昨日大娘给了她一套王喜的衣服,宋令穿上,竟是无比贴身。
院子里,大理寺众人正在收拾行囊,似乎准备离开。
渡渊看到宋令心绪复杂,他昨日命心腹通宵彻查。查阅今早呈上的资料,发现宋令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身份家世都无比简单。
昨日伤得没一处好肉的女子,今天竟还能下得来床。他对宋令,愈发好奇了。
宋令装着跛子,走到渡渊身边,“大人,小女子想回去冀州城,却不敢孤身穿林。不知能不能跟着大人,顺一段路,等走出林子,我便自行离开。”
系统告知宋令,渡渊他们正在找失踪的郡主。跟着渡渊,若是能帮他找到郡主,那也算搭上关系了。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就在宋令以为第渡渊要拒绝时,他开口说,“自便。”
宋令雀跃片刻,与大娘大爷告别后,便跟着大理寺一众人上路了。
王乐的灵魂一直跟在宋令身边,宋令赶路,她就在一边摆花弄草。
众人不停歇地在崖底走了一上午,最后在一个湖边边停下。到了这里,王乐一反之前悠哉闲适的状态。她绕着宋令转了好几圈,一会飘到湖面上方,一会又没入水面。
焦躁不安的情绪传染给了宋令。王乐的反常告诉她,这里有问题。她四周看看,实在没看出这里的特殊之处。
宋令的一举一动悉数落入不远处渡渊眼中。
昨日探子来报,说有人见到一伙可疑人士出现在这个湖边。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来到这里。宋令身上有着许多无法解释的秘密,不知为何,渡渊总觉得宋令能发现他们发现不了的东西,所以在宋令提出要与他们同行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大人,那边有湿润的绳索。”手下说。
渡渊收回目光,跟着手下去到线索旁。
宋令方才瞧见大理寺众人围着湖边搜查着什么,此时他们又都围到一处,不由有些好奇。但她一个无关人士,到底不好贸然上前。
看着王乐在湖面打转,宋令沉思片刻。这个湖说大也不大,湖面平静,有风吹拂时才泛起波澜。临近水源,四周草木却不丰,不显生机,反倒有种死寂之感。
不能同上次一样给点提示吗?
宋令想着外挂的事,忽听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响起,「冤魂能给出的文字提示极其有限,请宿主珍惜每一个线索。不过,随着案件的深入,还有宿主与冤魂间的羁绊渐深,冤魂很有可能开口说话哦!」
宋令暗叹口气,小小唾弃一下自己的懒惰心理。她认命了。凝视着平静湖面,忽见远处水面突然炸开一个气泡。宋令心中划过一个荒诞的想法,她曾经在科普视频中看到海底会有气穴。既然这处定有问题,如若四周正常,那么问题会不会出现在水下?
如果水下真的有气室,那么犯罪的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
正想着,那边人群响起一阵喧闹,宋令凑到人群之外,透过缝隙中看见一卷湿润的绳索。大理寺众人正在争论这绳索的用途。宋令静静听着,心中已有答案。
“宋姑娘有何高见?”
宋令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无端出现在身后的渡渊。
这不正是表现的好时机!宋令清了清嗓子,“方才见官爷们在湖边搜查,我便也跟着看了看。这湖边瞧着平常,但却不生草木,可见土质一般。我见湖面刚才又有气泡炸开,斗胆猜测,水下有一气穴。说不定里头空间可观,还形成了洞穴,这才导致湖边不生草木。”
“水下气穴?这倒是头一次听见。”渡渊平静地看着她。
“曾在书中见过。”
宋令见他不接话,挣扎片刻,下定决心加码,“那绳索指不定是下水时用的牵引绳,我愿意以身犯险,下水看看。”
这倒出乎渡渊意料,他重新审视宋令一番。被女子过人的勇气惊到,宋令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对女子的固有看法。
两指粗的绳子稳稳绑在宋令腰间,另一头被渡渊握在手里。宋令确定系稳了,便说,“如果有情况,我会用力拉两下绳子。无论如何,你都要先将我从水下拉出来。”
渡渊点头。
宋令走至湖边,深吸一口气,跳进水里。湖水冰冷刺骨,幸好水下能见度可观。宋令水性极佳,她向深处游去,在水底看见几只散落的女子绣鞋,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令捡起一只女鞋,看痕迹在水下有些年头了。诺大的湖底她没能找到气穴,正在她茫然找寻时,忽见王乐的灵魂向另一处游去。
她立马跟上。
果然,前方是个高坡,高坡的下方有一处湖底裂缝。这里的岩石有人为开凿的痕迹,宋令越发小心,扶着岩石,游进缝隙。
游了不出半米,她就看到了一个气室。
宋令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轻轻探出头。这是一个巨型洞穴,周边镶嵌着火把。空旷阴冷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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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四散着几个被绑住的女人。最让宋令感到恶寒的是,这个洞穴里有十几个徘徊的女子冤魂。
地上的女子衣衫不整,但并不湿润,她们不是从湖面来的。三个彪形大汉,正围坐火堆边。
“你说现在咋办?”
“什么人都敢绑!仔细大人打死你!”
“反正也是死,不如拉这娘们陪葬吧。”
宋令看去,见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独坐在地。她神色恐惧,嘴里被塞了布团。
是昌乐郡主!宋令在系统那里见过她。
情况危急,宋令悄悄隐入水中,从缝隙中游出去。
她拉拉绳子,瞬间,一股巨力从腰间传来。不出片刻,便被拉回水面。
宋令没有上岸,泡在水里,把水下情况详细说了,又说气室中有一华贵女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会水的随我来。”渡渊一声令下,站出来一半官兵。
“宋姑娘,带路吧。”渡渊脱下外袍,走至水边。
浩浩荡荡十几个人一并跳入水中,向气室游去。
“我是郡主!你们疯了!”昌乐脱口叫骂,拼死挣扎着。
“反正我们也活不成,何不死前尝尝天家人?”胡子大汉狰狞地走近。
他伸手去扯昌乐的下衣。
昌乐尖叫起来,千钧一发之际,水下掷出一把长剑,从大汉脖颈穿过。血溅了昌乐一身,她叫得更凄惨了。
另两个大汉抽出弯刀,来到水边,从水底跃出一个白衣男子,紧接着是数十名官兵。两人很快被制服,渡渊帮昌乐解开束缚,“臣来迟了。”
“渡哥哥!”昌乐见他如见到救星一般,喜极而泣,扑上去便紧紧抱住渡渊。
渡渊推开她,神色冷漠,“郡主以后莫再任性。”
昌乐还欲说什么,就见渡渊转过身,在洞穴中寻找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昌乐看见一个青衣女子,正跪在一具女尸旁。
宋令刚一上岸,王乐就带她来到一具尸体旁。王乐指指地上干瘪的女尸,又指指自己。
那具尸体,就是王乐。
宋令跪倒在女尸边,颤抖着伸出手。她很难将眼前的身体,和想象中古灵精怪的王乐联系在一起。她抱起尸体,再没忍住流出几滴无声的泪。
即使找到了遗体,王乐的灵魂还是没有消失。宋令任由王乐依靠自己,心中暗暗起誓,一定要让杀害她的真凶不得好死!
“谢谢。”一个轻快明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令倏地抬头,看见黑影漆黑的面庞上出现一张圆形小嘴,正是王乐的灵魂在说话。
小小的圆形还在一张一合,但宋令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附近还有好几具尸体,空中飘着的魂魄都用无形的手拉拉宋令,似乎也想让她也过去抱抱自己冰冷孤独的身体。
宋令心如刀绞,只能朝空中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企图给她们一些安慰。她用公主抱的姿势抱住王乐的遗体,抬步走到渡渊身边。
昌乐郡主捂住口鼻,也不敢看女尸。
“请务必好好安葬这些女子。”宋令声线有些许颤抖,但已恢复了一些理智。
“我助你找到了要找的人,但伤害这些女子的真凶还没伏法。”
“让我留下来,我会帮助你们找到凶手。”
渡渊仰视着宋令,感受到来自宋令浓烈的怨恨。
还没等他回话,就听神智回笼的昌乐郡主拉住渡渊的衣袖,脱口道:“渡哥哥,那伙歹徒不止三人!”
4. 第 4 章
众人刚从湖水中出来,在小小气室中冻得直打哆嗦。若是就这样穿着湿冷衣服出去,别说与歹徒厮杀了,先就会被冷风刮倒。
“不能追。”想到此,宋令脱口而出。
“嗯。”渡渊同样想到这一层。
“气室空间小,又生着火,尚且温暖。”宋令轻柔地将王乐身体放下,环顾四周,“岸上还留了一些人,得派人出去报信。”
“你可还记得这通道通往何处?”宋令蹲下身,指着那条细长的通道,与昌乐平视。
昌乐郡主摇头。
渡渊静静看着宋令,他安排手下游去岸上报信。这里的火堆支撑不了多久,要在火堆熄灭前将衣物烘干。
他随口点了一批人让他们回去岸上,另一拨人留下,烘干衣物后从另一个出口出去。
宋令坐在火堆边取暖,身侧坐着渡渊,另一边是虚幻的王乐。
“你的伤口不要紧吗?”
宋令回神,看向渡渊。
“已经好多了。”
渡渊微微点头,他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火堆。
暖黄的光照在他俊朗的侧颜,宋令端详着。她有道不清的秘密,渡渊早已察觉,但他没有深究。他们都不信任彼此,但却保持着默契,不去打破这份脆弱的关系。
他在索求什么?宋令盯着渡渊被冻红的耳尖。换言之,他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感受到宋令毫不避讳的打量,渡渊略微侧头,将她完全排除在余光之外。
*
宋令活动活动微僵的身体,率先站起身。气室里除开她和渡渊,还有另三个大理寺的官兵。现下大家的衣物都被烤干了,火堆也马上就要熄灭。
宋令渡渊带头,被拐卖的女子走在队伍中间,三个官兵殿后。被丢弃在气室的女尸暂时带不走,只能先放在山洞中。
渡渊手里拿着刚做好的简易火把,微弱的光照亮前方黑暗。
幽静的隧道里只有呼吸声和脚步声,还好其中地形并不崎岖,很快一行人便看到光亮。
临近出口,水流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越近声音越大,在空悠的山洞中久久回响。出口处有一面水帘,源源不断的流水从上方坠落,击打在岩石上。
四周有人迹,宋令拨拨熄灭的火堆,说,“我们晚了一步,他们刚走不久。”
火堆旁的石壁有挪动过的痕迹。宋令走过去,用手一推,竟是在石壁上凿出一个暗格。
暗格不大,只能容纳几卷书,如今里面空空如也。
渡渊也走过来,看向那处暗格。
“只怕是记录买卖名录的卷宗。”宋令凑近还能闻到里面的油墨味,她头也不回,对渡渊说出自己的判断。
这时,侦查地形的官兵回来禀报:“大人,那边有不用蹚水的小道。”
几人沿着小道,穿过水帘缺口,终于踏上实地。
从洞穴里出来,视野也并不开阔。高耸的树木几乎遮住了阳光,瀑布发出的巨大水声在耳边轰鸣作响。又在远处汇集,成了涓涓细流的小溪。
左右转了许久,一行人才走出丛林,进到官道。
这时已是日暮时分,所以当客栈出现在视野里时,渡渊没有犹豫,便打算在此停歇一晚。
破破烂烂的小木门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宋令无端打了个寒战。才一推开门,宋令就见到好几个黑影在院子里游荡。
她拉住渡渊的衣角,一偏头示意他过来。两人来到僻静处,避开其他人。
“这家店有问题,咱们真要在这留宿?”
渡渊剑眉微不可查地挑动,荒郊野林有一家破旧客栈,还离事发地这样近,很难不让人怀疑。
“是人是鬼,一夜便知。”
宋令了然,瞬间明白他的打算。只是心中仍有担忧,“那让这些女孩儿分三波,届时每个房间都要留你们的人看守。”
渡渊默然,点头。
讨论完,两人回到人群中。宋令感受到一道视线,转头看去,与昌乐郡主撞了个正着。她一提嘴角,露出个笑脸。
昌乐郡主面色一红,飞速撇开头。
穿过院子进到里间,柜台处坐着一个打瞌睡的老奶奶。
宋令敲敲柜台,“老人家,我们要住店。”
老奶奶脸上皱纹如刀刻般深,陡然被人叫醒她微微皱眉。醒了醒瞌睡,她才缓缓站起身,看到乌泱泱一群人时,又跌坐回椅子里。
宋令撑着柜台,将身子靠近些,笑说,“老人家,我们这可是大单。”
老奶奶蜷缩在椅子里,笑笑,目光落在宋令身后的六个女子身上。
没等老人家再说话,宋令一口气将住店安排说出来。两个女子跟一个官兵一间房,她、昌乐还有渡渊一间房。一共四间房,必须都挨在一起。
一串钥匙叮叮哐哐从柜台下面拿出来,老奶奶摘下其中四片递给宋令。钥匙上坠下的小木牌写着每把钥匙对应的房间。
这间客栈的楼梯看着单薄无力,每踩一脚,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虽然基建破旧,房间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诺大的客栈只有老奶奶一人,但这么大一栋房子,可不像一个老人就能收拾妥帖的。
安排所有人进到房间,宋令关上房门。就在她关上门的瞬间,不远处的天空炸开一朵蓝色火焰。小小的火焰在空中绽放,寂静无声,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今夜我们轮流值守。”宋令慷慨地把房间中唯一一张床让给昌乐,“奔波劳累这么多天,今夜安心歇息。”
昌乐本坐在木椅上,闻言眼眶一热,转过身去未有言语。
他们住在木屋二楼,两人说好宋令守前半夜。她坐得板正,虽然口干舌燥,但是一口茶水也不敢喝。
待到午夜,宋令听见木楼梯被踩出的声响。
她晃醒趴在桌上浅眠的渡渊,用气声说:“有人来了。”
两人盯着房门,侧边纸糊的窗纸被人戳开一个洞。就在精光一闪,洞口人眼划过之际,屋内两人已经破门而出。
宋令先就擒住门口的壮汉,渡渊继而用剑柄敲晕另一个。宋令这套功夫渡渊倒是从没见过,新奇得很。
两人第一次并肩作战,默契无比。对视一眼,双方会意,推开另三间房,却见三个官兵都四仰八叉倒在屋内。
“你们大理寺这个职业素养真的不太行。”在尝试叫醒他们失败之后,宋令如是点评。做任务呢,哪有睡觉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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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渊随手关上房门,不愿细说,扯开话题,“对方肯定不止两人。”
“你看,”宋令一指,窗外亮着星星点点的火把,“援兵来了。”
宋令闪身进到屋内,卸下官兵腰间佩剑以做防身用。
“宋姑娘真是多才多艺。”渡渊扫一眼她拿着的剑,意味深长地说。
宋令回以一笑,便从窗户翻下去。渡渊紧跟在后,两人一起落到院子中。
从窗户上看去,对方大约来了二十多人。硬碰硬的话,胜算不大。
宋令紧了紧手中利剑,还有些紧张。
可就在火把越来越明亮之际,月光下,从荒原另一侧奔来一匹马。
白色的骏马上伏着一个白衣女子,骏马速度极快,冲碎了那片火光。
宋令顿住,一时不是那女子是敌是友。远远看去,火把发出的光越来越暗。
“他们撤退了。”
举着火把的壮汉们被白衣女子赶走。
宋令瞳孔中倒影着女子策马疾驰的模样,女子一手牵住缰绳一手持弓。到射程之内,她勒马停下。
“不好,她要弯弓射箭,快找掩体。”宋令心念一动,拉着渡渊绕到木门之后。
借着月光,那白衣女子张弓,在射出的瞬间,箭头亮起火光,直直插入某个房间。
正是昌乐郡主睡的那间房。
她的意图是放火!
宋令猛地回头,那女子已经策马远去。
银灰的光芒下,白衣女子牵着缰绳回望。隔着十多米,宋令的视线与她相接,一时犹如天雷勾地火,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在空气之间蔓延开来。
白色面纱上那双裸露的眼,从那之后便一直刻在宋令脑海中,挥之不去。
“驾。”马鞭一抽,女子转回身,扬长而去。
黑烟从窗户冒出,昌乐的尖叫唤回宋令。渡渊看着滚滚浓烟,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他整个人仿佛都被按下暂停键,这是心理创伤复发的样子。
“渡渊。”她唤道。
渡渊缓慢地扭过头,眼中毫无神采。他嘴唇苍白,浑身轻颤,一副破碎的委屈样。他无助地看向宋令,再不复往日的清冷矜贵。
你们大理寺的人都怎么回事?关键时刻一个都指望不上。
宋令心中苦苦吐槽,再不管其他,起身冲进客栈内。
“不要......”渡渊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伸出手试图拉回宋令奋不顾身的身影。
可她没有回头,只顾往前奔跑。视线在模糊,那抹身影逐渐与回忆中另一道身影重叠。
他们都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他们都没有回头看看他。
她也会和他一样,一去不复返吗?
一阵眩晕袭来,渡渊仰面昏死过去。
“渡渊?渡渊?”有人在唤他。
渡渊迷蒙地睁开眼,不知自己昏迷多久。
他撑起身子,揉揉太阳穴。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时,他才焦急抬头。
视野被宋令占据,她的儒裙脏得不像话,整个人看着狼狈至极。
月光在他身上渡上一层白光,她伸出手,递到他面前,声音中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温暖,“你好些了吗?”
5. 第 5 章
渡渊抿唇,没有搭上那只向他伸来的手。
宋令收回手,干脆卸力在他身边坐下。
大火吞噬了一切,木房子被烧得只剩下大致的框架,零星的火种散落在木材四周。
“他们害怕与我们交战,”宋令撑着身体,认真而长久地盯着那片荒原,“放火的目的是烧毁那两个侦察兵。”
这么多人散落在不同的房间,光是将他们救出火场就让宋令应接不暇,更遑论将那两个晕厥的敌人救出来。
夜幕下,女子骑马奔腾的身影还历历在目。一场大火,将一切痕迹抹去。敌人熟知渡渊和昌乐的身份,并明智地选择弃车保帅。因为一旦与皇室有了牵扯,再庞大的实力都会变得渺小脆弱。
大火的余热勉强能够支撑他们挨过这一夜,唯二清醒的人却毫无睡意。
“大理寺的人会跟着火光寻来此处,最迟明日正午。”渡渊背对着被烧毁的房屋,努力克制心中猛兽。
“好。”
无言片刻,宋令扣着手指,因为在火中救人她十指黢黑,指甲边缘还带着血。直到又撕破一道口子,她才抬起头说:“明日和大部队汇合后,先将洞中女子安葬了吧。”她心中总有不安,脑中闪过王乐的父母,复又说:“今夜好歹帮了你一个大忙,明日你也帮我个忙吧。”
渡渊看向她,眼中略带询问的神情。
“我要去尹府救个人。”
她要救出王喜,安葬王乐,并以最快的速度送走王氏夫妻,不然他们迟早会被尹鸿再盯上。但单凭宋令一人要从尹府救出一个瘫痪女子还是很困难的,故而她才会求助渡渊。
大拇指冒出一个鲜红的小血滴,渡渊看着她熟练地抹去,脸上神情有些焦躁落寞。
渡渊不会知恩图报,又是个不喜麻烦的人,向来是不关己事不作为。按说找到昌乐后,他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案情自有他人接手,京城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他解决。
可想起睁眼那瞬间,宋令脸上温暖而真诚的神情,渡渊便不想在她脸上看见伤怀之色。
他说:“好,我同你一道。”
话音落,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酸酸涨涨。渡渊揉揉心口,听见宋令说,“多谢。”
*
第二日早,大理寺的人果然找来。与他们一并来的,还有京城传来的一道圣旨。
皇帝速召昌乐回京,并要求渡渊在侧护送。
天命不可违,宋令虽心有愤愤,但也不好表示出来。跟着大理寺的人回到洞穴抱走王乐遗体后,就与他们别过。
大理寺服务于皇家,虽然案件不少,但处理的大多是庙堂之上的腌臢事,这与宋令的理念相悖。况且跟着大理寺行事要看皇帝眼色,多有掣肘。虽遗憾不能拯救渡渊身后的冤魂,但她更有别的考量。
骑上渡渊送的马,将王乐遗体绑在自己背上,宋令对同样骑在马背上的渡渊说,“后会有期。”她瞥了眼华丽的马车,本想和昌乐也道个别,但对方一直没露面,她便也收起这心思,转而勒马掉头。先是快走然后小跑,逐渐消失在荒原那头。
马车中,昌乐郡主换上洁净的衣物,她撩开车帘,看着瘦削的身影逐渐变小。
渡哥哥还在凝视宋姐姐离去的方向,昌乐轻轻开口:“渡哥哥,昌乐可以自己回京城。”
渡渊轻扯缰绳,冰冷的眼划过昌乐,没接话,对着下属发号施令:“启程。”
考虑到背后的王乐,宋令骑马一路匀速小跑。
王乐围在宋令身边,小手搭在她肩上,跟着宋令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温馨的房屋照旧在崖底伫立,王大爷正在土灶上烧饭,大娘则是在一边劈柴。散养的鸡就在院子里悠闲散步,看见他二人生活照旧,宋令眉头都松快些。
此刻看见宋令打马而来,两人立刻开门迎接。
宋令将王乐交到大娘怀中,“我把乐乐带回家了。”
两个老人抱着王乐的身体瞬间哭作一团。王乐被掠去时,是个机敏可人的少女,回来时是一具冷硬干瘪的躯体。她的身体收缩得看不清楚原本的长相,但两夫妇还是在第一眼认出女儿。
宋令没去打扰他们重逢,她将马拴好,又给它喂了些水。正靠着马细细思索晚上的行动,就见王大娘一家走来。
眼看着两位老人就要下跪,宋令赶忙扶起他们。
“你是我家的恩人。”王大娘哽咽着,眼泪鼻涕流做一团。
宋令眼睛酸酸的,但始终没有落下泪。她帮着老人安葬王乐。
这片墓地又大大小小十几个坟包,都很简陋。墓碑用石头替代,除开王乐这一处,其余皆是无字碑。
“这里是我们安葬落崖女子的地方。”
冷风拂过,吹弯土地上长出的倔强小草。它们在寒风中摇曳,却始终未倒。
王乐也安睡在此,看着那个简易的墓碑,宋令想为她带一株百合花。半空中,宋令看见王乐站在墓碑边,似是在哭又似在笑。
宋令温和地看着那双空洞的绿眼,在心里说:“来世会平安喜乐过完一生。”
忽而,王乐再次开口说话:“掠走我的人在尹府。”
这句话轻轻地落下,背后却是千斤重的阴谋。
不同于上次,宋令没敢做出任何反应。敏感的王氏夫妇若是得知女儿惨死,连灵魂也不能安睡,不知会有多痛心。她只看着徘徊在世间不甘离去的灵魂,浑身血液倒流,与尹鸿要清算的账又多一笔。
宋令紧握住渡渊临走前给她作防身用的剑。尹鸿那张肥腻丑陋的脸浮现在眼前,且等着,宋令咬牙想。
在王大娘家沐过浴,换上行动方便的衣物,宋令将夫妇俩叫来。
“今夜我会带王喜回家。你们要连夜出城,离开冀州,永远不要回来。”她严肃而决绝。
王大娘先是一愣,随后握住宋令的手,“宋姑娘,万万不可。我们受你恩惠良多,不能再让你冒险。尹鸿家大业大,你一个人,不要说救出喜儿,只怕连你也会折在里面。”
宋令安抚似地拍拍王大娘。夜探尹府也不全是为了王喜,目前仅知的妇女绑架案线索,全部指向尹府,因而她不得不去。
晚间,三人围坐在木桌边。王大爷拿出酿造的果酒,倒进四个杯子里,“今天乐乐回家,我们陪她喝一杯!”说着,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大娘此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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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心绪起伏时,被丈夫一煽情,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不过片刻,便醉倒在饭桌上。
宋令只浅酌几口,她撂下碗筷。没了王大娘的喋喋不休,屋内显得有几分清冷。
半晌,王大爷才缓缓开口:“孩子,你去罢。”
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深刻苍老的脸上滑下两串泪,‘砰砰砰’朝宋令磕了三个响头。
“您这是做什么。”宋令将他扶起来。
“我想你能救出喜儿,她这辈子太苦了,总不能真的一个人被挫磨致死。我...若是婆子醒着,定不会让你去。孩子,我实在是...我...”板正直挺了一辈子的腰,在今夜,几乎要弯到地里去。
若非实在没有门路,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男人,又何苦去为难一个单瘦孤苦的小女孩。
“我和王喜都会平安归来,”宋令递去一方手帕,“从明日起,生活再没磨难。”
亥时,宋令检查好所有的装备,腰间挂着渡渊送她的剑,小腿肚上绑着从王氏夫妇家拿来的匕首。她跟王大爷告别,便骑马入城。
将马儿绑在城外的小树林中,宋令下马,躲过夜巡的士兵,顺利摸到尹府后院。
面前是上次钻过的狗洞,宋令四周看看,娴熟地钻进去。这边是尹府最偏僻的院落,几乎没什么家丁过来。
宋令记性很好,去过的地方都能牢记在心。很快,她就进到上次那间柴房中。
“谁?”熟悉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
“嘘!”宋令走近,揭开自己的面罩,“是我,还记得我吗?”
借着昏暗的光,王喜瞪大了眼睛,“你是上次的女子,你竟然又回来了?”
宋令打量着王喜,一边想对策一边说:“我来带你出去,上来。”她单膝跪地,背对着王喜。
“你快走吧!尹鸿的妹妹来了,你要是被她发现,没得活路!”王喜的声音里丝毫没有盼到生路的喜悦,反倒十分焦急。
“妹妹?”宋令反问。
“对!尹鸿是没脑子的肥猪,那女人可不一样。你快些走,千万小心些。”
“你在此处等我,我今夜定会救你出去。”
“你这人!”王喜眼里急出泪水。
“我们安葬了乐乐,她等着你去看她。”撂下这句话,宋令不再管王喜的反应,轻轻开门出去。
不知怎的,宋令很在意尹鸿的妹妹。尤其是王喜怕她怕成那样,会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宋令爬上房顶,轻巧敏捷地来到前院。
正是上次‘成亲’时尹鸿背她穿过的大院,院中站着两拨人。一边是尹鸿和一众家将,另一边是个白衣女子,女子身后跟着十几个大汉。
宋令瞳孔骤缩,差点轻呼出声。这女子,是上次在客栈放火的女人!
那双眼!那双眼她断然不会记错!
下一秒,就见白衣女子倏尔扫过来。宋令缩回身子,紧贴房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那么清儿便不再打扰。”一个甜腻清润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女声停顿片刻,意有所指,“阿兄,看来你这院子里须得好好清扫一番呢!”
6. 第 6 章
宋令没想到那女人竟然这么敏锐,她沿着屋顶滑下,一落地便拔足狂奔。
身后响起吵嚷声,宋令只顾往前跑。突然,在经过一道门时,里面伸出一双大手,迅速把宋令扯了进去。
宋令:“!!!”
她被人捂住口鼻,房门被迅速关上,紧接着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快找!”是尹鸿的声音。若是晚一步,她就会被人发现。
大手松开,宋令转身看见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你不是回京了吗?怎么在这儿?”宋令看着凭空出现的渡渊,面上难掩震惊。
渡渊没理会她,透过缝隙观察屋外的形势,“王喜在哪里?”
“在后头的院子,她双腿有疾,不能单独行动。”
渡渊微一皱眉,“看方向,他们是往王喜那边去了,你们已经见过了吗?”
“对,放心,她不会出卖我,”宋令往前走一步,靠近渡渊,和他同时往外看,“我见到上次放火的女子了,她是尹鸿的妹妹。等救出王喜,我们立刻离开,不要再停留了。”
对方人多势众,又有那位女子助阵,仅凭他们二人断然不敌。
“妹妹?”渡渊复述一遍,递上来的卷宗里,尹鸿可没有妹妹,现下又是从哪儿平白无故冒出来个妹妹?
“她不好对付,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先出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宋令猫腰探出头,“可以——”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人拦腰提起,飞上房顶。
轻功真好!宋令站定,想象自己如同渡渊一般身轻如燕。
“你在此处等着,我上前看看。”渡渊把宋令轻放在屋顶。
宋令虽会功夫,但是不会运气也不会用内力。习武之人对气息都很敏感,若是不隐藏气息,很容易被察觉。
“等等。”宋令叫住他,掏出一方手帕,“系上。”
渡渊接过,在后脑系了个结,下半张脸隐匿在手帕下。他闪身去到前院,如愿见到白衣女子。
女子身侧除了大汉外还有个清瘦男子格外打眼,浩浩荡荡一群人正向外走。
渡渊凝视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白衣女子的身型,总给他似曾相识之感。
儿时经历给渡渊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他怕火。那支火箭穿破时空,仿佛射到渡渊眼前。他深深闭起眼,再睁开时白衣女子与青衣男子已经离开。
另一边,宋令趴在房顶,看着前不久来过的院落,她在心中回忆起第一次来尹府的情形。那天,她在茫茫然中看见过一个黑影。当时不知是什么东西,如今想起来,约莫也是个冤魂。
只是今天再来,却是一个冤魂都不曾见。
按照尹鸿强取豪夺的畜生做法,尹府中冤死的女子应该不少,为何她不见女子灵魂?
「尹鸿雇道士在家中做过法,故而所有冤魂都被封锁起来,宿主看不到。」
宋令一怔,问:“有法子能让我看见吗?”
「有的,道具‘解封咒’可以使用。只不过宿主已经透支许多积分,不能再借贷积分。」
宋令:“.......好吧。”
正观察黑气弥漫的院落,渡渊回来了,他娴熟地在宋令身边趴下。
楼下尹府家将把整个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宋令问:“什么情况?”
“他们走了。”
“走了?”宋令瞧他,“那好办些,这个房顶与柴房连通,我们从上面走。柴房上面有处破洞,救出王喜立马撤。”
渡渊点头,两人立即行动起来。
到了柴房,宋令有些抱歉,“辛苦你下去一趟,我不会轻功。”
渡渊从破口处跳下,刚落地,就听见女子呼喊。
“什么人?”王喜挣扎着,双手撑着地往角落里缩。
渡渊指向房顶,走近角落中干瘦的女人。
王喜抬头,看见宋令正透过缺口向她招手。和宋令一起来照耀进来的,还有她身后的光亮。
月光倒映在盈满泪水的眼睛里,黑暗中的人又看见了光。
王喜带着哭腔,小小声说:“谢谢。”
渡渊提着王喜的后领,轻轻一跃,便将她带上屋顶。
“轻功第一名!”宋令比划出大拇指,她知渡渊的脾气,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便接过王喜。
宋令牵着王喜的手,让她揽住自己,“抓紧我。”然后双手穿过王喜已经萎缩的腿,将她背起来。
和看上去一样,王喜几乎没有重量。王乐围在两人身边,高兴地在空中转了好几圈。
“我们回家啦。”宋令背稳王喜,对着两姐妹说。
渡渊护在她们身后,三人刚准备离开,就听下方传来交谈声。
“柴房方才有声音。”
“里面的女人不见了!”
原来是刚才王喜的叫声引来了家将,宋令渡渊对视一眼,同时抬步离开。
“在上面!”听见砖瓦声,家将向上看,便看见三个飞奔的身影。
箭羽射来,渡渊拔剑边挡边退。幸而他武艺高强,尹府家将的箭矢软弱无力,他能轻易抵挡。
听到动静,尹鸿也赶来,只扫了眼背影,尹鸿就认出了宋令,指着她就开始怒吼:“是她!她还活着!”
“给我把她绑回来!杀了那个小白脸!贱女人贱女人!”他当真是气急了,才说几句话,就气得面色通红。道儿也不走了,就在原地指着宋令叫喊。
污言秽语灌入渡渊和宋令的耳中,挡箭之余,渡渊向下一瞥,看见双布满红血丝的眼。
尹鸿还在叫骂,陡然撞进一双冷得如似冰窖的眉眼,登时愣住。相望之下,竟是有些遍体发寒。不过看着越来越多人向他们涌去,尹鸿又恢复往先的气焰。他受不了自己看上的女人又跟上别的男人,马上转移目标:“谁能杀了那个小白脸,赏一千两!”
三人已经退到院子边缘,“抓紧了。”宋令狠心一跳,安全落地。
宵禁后的街道,清冷萧瑟。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打破这片宁静。
“我的马与你系在一处了。”不知何时,渡渊左手上拿了好几支箭,他徒手掷出,跑在最前面的家将倒下,连带着后面一片人,都摔倒在地。
我的天,宋令看得目瞪口呆,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渡渊和她是同个阵营的。若是有天他们成了敌人,渡渊作为六边形战士,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宋令摇摇头,将杂念排出脑海。她穿过城门,找到系马的地方,背着王喜翻身上马。
尹府最早骑马追击的人已经来到他们身边。宋令拔出腰间的剑,劈向对方马匹。
马儿受惊,后仰嘶鸣,将马背上的人抛下地。
殿后的渡渊也成功上马,就在宋令暗送一口气时,余光瞥见渡渊身后是个骑马搭弓的家将。
“小心!”宋令再不管,抽出小腿上的匕首,朝渡渊身后掷去。匕首戳进那人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溅了渡渊一身。
弓箭被人下意识的作用力抛出,正巧落在王喜手上。
“姑娘,弓箭。”王喜受惊,但依旧清醒。
宋令恍恍惚惚接过,定定看着那个死去的家将,突然‘哇’地一声吐出来。利刃破开血肉的触感蔓延到全身,脖颈处溅血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重播。
她浑身僵硬,转头颤抖地握上缰绳。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这个念头挥之不去,宋令感到晕眩反胃,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快走。”渡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令努力让眼神聚焦,渡渊的身影在视野中模糊又清晰。
“我杀人了。”她呓语。
“啊!”尖叫声彻底为世界按下暂停。
宋令回头,但见王喜中了箭。弓箭插.进她大臂,直接戳了个对穿。
王喜脸色苍白,额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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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冷汗,她从齿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宋姑娘,快走罢!”
远处马蹄声‘哒哒’作响,嘶喊声震天响。锋利冷血的武器闪着锋芒,眨眼的每一刻,时间都过得很慢,马儿奔腾、箭羽射出都像慢镜头似的。
在这危急关头,她忽而想到曾经看过的一句话,“如果你没能刺中敌人,会有你的战友越过你刺中他,反之亦然。”
宋令狠抽自己一耳光,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城外幽深的树林中,“驾。”马儿动了起来。
两匹马在树林中奔跑起来。
“狗娘养的废物!追!都给我追!”尹鸿的怒吼声穿过树梢,传入宋令耳中。
向后看去,向来怕死的尹大爷,不知是不是气昏了头,这回竟骑马跑在最前面。
“箭...”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喜将手臂中的箭硬扯出来,递给宋令。
“一定抓紧我。”宋令接过那支被血染得温热的箭,深吸一口气,转身张弓。
马儿还在平步向前跑,宋令闭上左眼,心如止水。瞄准尹鸿,放开手,箭离弦。
后面传来痛呼声,宋令没去看,只丢掉弓,全心驭马。
“射中了...”王喜虚虚地说,带着难以察觉的喜悦。
“嗯,你不要睡,很快就到家了。”宋令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与刚才判若两人。
大约是因为尹鸿中了箭,追兵乱做一锅粥。众人都争先恐后起去搀扶尹鸿,零星几个追上来的,眼见着距离越拉越大便也不再追。
宋令松了口气,他们朝着月光,片刻不敢停歇。穿过树林,视线豁然开朗。月亮挂在浓黑的天边,荒原一望无际。
渡渊骑马跟在宋令身后,注视着宋令瘦小的背影。他扯下脸上的手帕,将它妥帖安放好。王喜磕在宋令肩上,跟着马儿的脚步同频颠簸。
对渡渊来说,宋令其实很弱,纤细的脖颈只消轻轻一握,便能叫她香消玉殒。但她身上总能迸发出神迹一般的能量,且一旦被宋令划入保护范围中,她便愿意奋不顾身。
目光逐渐从宋令身上游移到王喜身上,王喜两条腿诡异地晃动,右手无力地垂落,唯一健全的左手正搂住宋令的腰。
莫名地,他竟然有些羡慕王喜,能遇见那个将她拉出地狱的人。
“渡渊,你之后去哪?”清脆的声音将渡渊拉回现实。
渡渊一夹马腹,马儿加快脚步,很快便与宋令的马齐头。他捏捏山根,心想,真是疯魔了。
“回京。”
“这样啊,今晚真的谢谢你了。”虽说大恩不言谢,不过先前她也帮了渡渊一个大忙不是。
“你呢?”
“我要送王家人离开冀州。”
“你跟我一同回京吧。”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宋令怔住,渡渊抿唇。
趴在宋令身上的王喜艰难地偏过头,看看身侧那位公子,又看看骑马的宋令。惨惨然勾出个笑脸。
“我同你回京做什么?”宋令狐疑。
“你不是想查案吗?我手上有很多案子。”
他想让我去大理寺?宋令暗自思忖,在当独狼和做大理寺编外人员两个选择中纠结。
“宋姑娘,你一个女子,又是孤家寡人。何不跟着这位公子,路上也相互有个照应。”
听着王喜的话,宋令侧头去看渡渊,见他正骑马凝视前方。奇怪,他耳朵怎么又被冻红了。观察片刻,宋令又看向渡渊身边跟着的那么多黑影。
“......”
也不知日日被这么多冤魂跟着,心中会不会格外沉重。想到渡渊很少放松的眉头,鬼使神差地,宋令开口:“那好,等我送完王姑娘一家,我就去京城找你。”
渡渊暗暗松松缰绳,调整气息,声音如同往常一般疏离,“你跟着我直接回京,我会派专人护送他们。”
一来一往说话间,荒原上的小木屋出现在三人视野中。
7. 第 7 章
“你是死人啊?你还有没有心了?”半夜,从醉酒状态苏醒的王大娘发现宋令为了他们又进狼窝,簸脚坐在地上又哭又骂。
很快就要天明了,还是没等来宋令的消息。王大爷抱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女儿的脸、宋令的脸,交错着在他脑海浮现。很快,他便受不住精神的考验,崩溃地嚎哭起来。
“为什么日子这么苦?老天爷,你睁眼看看,我们夫妇这辈子,并不作恶,本本分分做人,你凭什么这么待我们?要是那孩子真的回不来,我便随她们去了!”
“你说什么。”王大娘站起来,猛地将王大爷推到地上,“你死了都是一种罪孽,你怎么敢独死?”
“吁。”勒马声传来,紧接着,屋里两人听见了宋令的声音,“大爷大娘快来,我把王喜带回来了!”
两夫妇对视一眼,皆是连滚带爬地挤出门去。
宋令站在马下,正抬手去接马上的王喜,她们身后,是早已下马的渡渊。
王喜抱住宋令,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这时她才从宋令颈窝处闻到了家里独有的味道。她瞬间鼻酸,紧紧搂住宋令嚎啕大哭。
“喜儿!”
“孩子!”
宋令抱着王喜,走到王氏夫妇身边,他们将王喜接过,激动得都未能言语。宋令体贴地勾唇,转身离开,没再打扰。她看见王乐的虚体抱在父母身上,一家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宋令和渡渊的马系在一处,她走过去,摸摸马儿,问:“你怎么没护送昌乐郡主回京?”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这个忙,便不能失信。”
“可你这不是抗旨了吗?”宋令小声嘟囔。她虽没亲身感受过皇权威压,但是电视剧里都说圣旨不可违。皇帝命渡渊护送昌乐回京,可他却折返帮自己救王喜。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他们会不会被杀头?
渡渊沉默,宋令又在抠手指了,“你不多嘴,便没人知道。”
宋令:“......”
“但若是天亮之前我们没赶上昌乐,那么我抗旨的事就会人尽皆知。”他又补充。
“那王家人怎么办?我不放心他们落单,你的手下过来还要点时间。我在这守着他们,等你的手下过来了,我便去追你。”
不知为何,看着宋令纠结游移的神色,渡渊觉得有些烦躁,他翻身上马,撂下句,“随你。”便打马离开。
宋令在原地呆愣片刻,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些空泛。都还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挂脸走人了?
她垂头丧气地走进院子里,王家三人正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宋令被盯得浑身发麻。
“公子怎么走了?”王喜被父母搀扶着,最先开口问。
宋令没回答,注视着王喜的伤口,岔开话题,“我先帮你把伤处理了。”
他们不敢去城里找大夫,宋令恰好懂些急救知识,便简易地帮王喜处理包扎。
为了转移王喜的注意力,宋令便帮她包扎便问,“王姑娘,关于尹鸿的妹妹你知道多少?”
谁知,王喜浑身猛地一僵,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
“若是害怕,便不想了。”宋令轻轻安抚她。
王喜摇摇头,虽然害怕,但还是缓缓开口:“我这一身疾,全是拜她所赐。我不愿从尹鸿的意,第一夜便逃了。那也是个雪夜,我从房檐上跳下,摔伤了脚。但是我不敢停,忍着剧痛跑进树林。在树林中,我遇到了一行人,带头的就是尹清。”
“我瞧她是个女子,又面善,以为自己找到了救星。”王喜开始颤抖起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鲜血,“我跪在她脚边,我说:‘姑娘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至今为止,我都记得她那时的脸,她蹲下身,从上至下打量我,笑着说:‘嫂嫂这双腿既然用不到对处,那也不用再留。’然后...然后我没能穿过树林,我被他们挑断脚筋,关在柴房里。”
“这么多年,我人不人鬼不鬼,除了尹鸿,她尹清也有助力。活在尹府,唯一的盼头,便是为出逃的女子指条明路。我做人,不管是心还是迹,都问心无愧。我信,如尹清那样的罗刹,终会有恶报。”
宋令越过王喜,与她身后的王氏夫妇对视,她微微摇头,三人对悬崖之事闭口不提。
这样恶毒的歹计,原是尹清想出来的。
“对了,宋姑娘!”王喜激动起来,左手拉住宋令,“尹鸿后院被他嫌腻的女子,会被尹清身边的青衣男子带走!那些女子,我再没见过她们回来。”
宋令沉思着点点头,拍拍王喜的头,“过了今夜,这些便都是过去。我想黎明时分便会有人来接应你们,护送你们离开冀州。至于王乐,我总会查明真相的。”
“宋姑娘,你要保重。”王喜牵住宋令的手,摩挲着她右手生的冷疮,恋恋不舍地说。
“嗯,你们也要保重。”
话音落,马蹄声从外传来,“宋姑娘,我们是大人派来护送王家人的官兵。”领头的人翻身下马,将文书递给宋令。
一共六人,宋令点头,“有劳了。”
王家人收拾好金银细软,犹豫片刻,只带走了王乐坟前的一捧土,其余东西,一件没带。
几个官兵下马,浇油点火一气呵成。荒原上的小木屋瞬间被大火吞噬。
三人由官兵搀扶着,陆续上马。
王乐的灵魂选择与家人同去,宋令与她作别。可惜,在真相大白那天,她看不见王乐化作繁星归去的样子。
宋令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她牵住缰绳,单薄的身影直立在马背上。经过一夜的奔波,却丝毫不显疲惫。
马鞭一扬,铁蹄动起来。
“后会无期!祝安!”宋令朝一家人挥手作别,转身奔向康庄大道。
“宋姑娘!你仍要永远记得我!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王喜左手虚拢在唇边,大喊。
这时,远处地平线,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迎着第一缕朝阳,王氏一家看着宋令飒爽地驰骋在阳光之下。少女鲜衣怒马,策马扬鞭,她走过的地方便是光明洒满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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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大理寺的官兵催促道,他们收回视线,在心中为宋令祈福,然后,过去的劫难都泯灭在时间中,他们也要奔赴新生活。
宋令伏在马背上,沿着官道急行。马儿跑动,扬起黄土。
当她到客栈再次见到渡渊时,对方已经换了一身衣物。
“巳时出发,你还能在客栈休息片刻。”
宋令感激地点点头,她一夜没合眼,精神一直紧绷着,现在真是浑身疲惫。见四周没人,她凑近些,“你也去休息会吧,今晚多谢!”
渡渊和她一样,也是整夜未眠。宋令觉得自己真的很体贴!
她退开一步,为自己的体贴沾沾自喜,便看见双疏离的眼。
“你的。”渡渊将手中帕子递出去。
看着渡渊活似扑克牌的脸,宋令暗道,真是一块捂不化的万年冰块。
她接过渡渊递来的手帕,在手中轻轻抚摸。这帕子还是王大娘给她的,现如今竟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念想。
“谢谢。这是王大娘给我的,大约是王喜曾经用过的手帕。我可得好好留存,也是个纪......诶!”话还没说完,就见渡渊转身离开。
‘太没礼貌了。’宋令在心中腹诽。
越和渡渊相处就越觉得他脾气古怪,难以捉摸。不过她倒也不讨厌渡渊这人,虽然他脾气臭了点,但在查案这件事上,从不多嘴。这几次合作,渡渊都是指哪打哪,好用的很。若是当搭档,他会是个寡言的好搭档,若是上司......那就有点太痛苦了。
宋令收起手帕,打了个哈欠,有种事情告一段落的轻松感。她边伸懒腰,边向客房内走去。
「宿主,请及时偿还积分。鉴于您并不重视欠款,现将时限缩短至一个月。若是在月底您还未还清积分,系统会收回赋予您的生命。」
伸到一半的懒腰生生停住,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宋令泄气,点开控制面板。白屏在视网膜上亮起,宋令站立在原处,仔细查看,她一共欠了75000积分,也就是说要帮助75个冤魂离开人间,她才能做到不欠款。
值得一提的是,在人物栏中,宋令可以看见王氏一家的生活现状。通过系统,她看见他们离开了冀州地界。宋令欣慰一笑,虽然这些天很凶险且对她还款并没有帮助,但她一点不觉浪费时间。
尤其是看到王家人团圆,现下又平安离开,心中的满足感被拉到最大。这让她重新体会到每次大案结束后,专案组聚餐时的轻松喜悦。
想到同事们,宋令又稍稍收敛起嘴角,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家。
“再不抓紧休息,又要启程了。”
宋令的伤怀被打断,她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渡渊站在二楼房间的窗户边,他居高临下俯视她,一手搭在窗沿。
宋令吐了吐舌头,起码这个世界还有渡渊这个怪人能陪她说说话。
“来了。”她快步走进屋内。
每次都甩脸色离开,每次又主动来招惹她。
真奇怪。
8. 第 8 章
宋令从没睡得这么舒服过,四个小时,像睡了一辈子。
大约是没睡够,她起床时反应还有些迟顿。房间门被人敲响,“宋姑娘,昌乐郡主命奴婢送了干净衣物来。”
打开门,一个小丫鬟端着木盘,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套鹅黄莲蓬衣。
宋令不习惯被人伺候,但是如果没人帮忙,她自己真穿不明白这繁复华贵的衣服。
“多谢。”换好衣服,宋令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便跟着小姑娘一道出门。
她到楼下时,其余人都已经整装待发了。
要不说昌乐是郡主,约莫是京城那边派人来接应郡主,回去的队伍人数比来时整整多了三倍。
渡渊骑着马,在队伍最前头,中间是辆宽大马车。
车帘被人撩开一角,宋令捕捉到昌乐悄悄向外看的小眼神。视线对上的一刻,帘子被人猛地拉上。
宋令比昌乐大了许多,看她就跟看小妹妹一样。宋令很快在心里给昌乐性格做了总结——傲娇郡主。
她骑上自己的马,缓缓走到渡渊身边。
“出发。”渡渊下令,队伍动起来。
“从冀州到京城要走多久?”
渡渊没看宋令,他视线下垂,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眼睛,“一天左右就能到。”
顺着他的视线,宋令看见自己的生满冻疮的双手。这几日在外奔波,她的一双手已经不能看了。污泥、倒刺、冻疮,稀七八糟的东西,她全有。见渡渊盯着自己的手,宋令好歹有些窘迫,她扯长衣袖,试图遮住手背。
“给你。”渡渊递来个小瓷瓶。
“这是?”
“冷疮药。”
“谢谢。”宋令接过。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渡渊手心,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掌蔓延开来,渡渊触电似的收回手。
两人走在队伍最前面,与后面的人离了差不多有一匹马的距离。
将小瓷瓶妥帖收好,宋令又说:“回京之后,若是你不忙,能不能教我些武功?”
“你想学武?”
“嗯,我的三脚猫功夫完全派不上用场啦。而且我的体质太弱,再遇到敌人,很吃亏的。”宋令低头,看着脏污的双手,用力张开又握紧。细胳膊细腿的,她有时候都怕一个不小心折断了。
渡渊自小跟着师傅练功,不论风霜雨露,一日不曾停歇。他虽武功高强,但完全不会教人,这么多年的武功心经早就烂熟于心。他哪知道怎么将心中感悟讲给旁人听,但他还是说:“好,不过京城事务繁杂,我不会有太多空闲。”
“能得你一两句指点就好!那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师傅了。”宋令说得坦荡,她很需要和渡渊搞好关系。
‘师傅’两个字似滚烫烙铁,直直烫进渡渊心中。他在心中复述一遍,仿佛想到宋令打坐练功的画面,不由微微弯唇。
“你在笑什么?”
渡渊掩唇轻咳一声,抬眼看向宋令,嘴角又抿成一条直线,“你在说什么?”
宋令:“......”好怪。
体恤昌乐郡主的娇贵,队伍行进速度并不快。正午时分,众人在一家客栈落脚。从京城来的厨师征用了厨房,亲自为昌乐烹饪佳肴。
宋令要了盆热水,仔细洗净手,擦干后拿出渡渊给的药,坐在角落里自己擦起药来。
“你有药了?”
宋令抬头,只见昌乐郡主一张小脸埋在狐裘围脖下,一手提着汤婆子,一手攥着个小玉瓶。
“谁给你的?”昌乐又问。
宋令不懂古人礼数,点点头叫了声‘郡主’便算打招呼。
“渡大人给的。”她回答。
闻言,昌乐转身,在大堂内看见坐在三张桌子之外擦剑的渡渊。真是奇了,渡哥哥还会主动给人药。这药可是御赐之物,千金难求,对任何伤口都有奇效,连她都只有一瓶!渡哥哥竟如此大方,说给就给。
“郡主有何事?”
昌乐转回头,飞快将手中的小玉瓶藏进袖中,“我想学马术,你教我罢。”
她的小动作没躲过宋令的眼,宋令表情柔顺,声音温和又决绝,“郡主若是想学,待回到京城后,自有专人教导。我骑术不精,怕耽误郡主。”
宋令知道昌乐郡主安的不是坏心,但是郡主矜贵,一个磕碰她都担待不起,这烫手山芋她才不接。
昌乐做足了心理建设,才主动来找宋令说话,哪里晓得她会拒绝,当下就有些不高兴,“我就要你教我,我现在就要学!”
宋令好生为难,她回想,队伍里除了她还真是没有会骑马的女子。古代男女授受不亲,若是昌乐真的现在就要学,只有她能教。目光扫视一圈,落在渡渊身上,“若是渡大人同意,我便教。”
料想渡渊不会同意,在昌乐郡主去和他交涉时,宋令还隔空传送好几次‘我不教,你不要同意’的眼神。哪知渡渊完全没接收到信号,头一点,将烫手山芋稳稳当当传给宋令。
说学立刻就要学,渡渊挑了队伍中最温顺的一匹马,又派了四个人跟着她们便放手不管。
丫鬟七手八脚把昌乐郡主抱上马,待她坐好,宋令便坐到她身后。双手穿过昌乐腰间,握紧缰绳。
马儿动起来,宋令边说要领便将马引到好走的道路上。
“我又不想学了,你就带着我转转吧。”昌乐一指树林,“我要去那里面。”
我的祖宗!宋令欲哭无泪,偏偏昌乐还让其他人留在树林外,出了事算谁的!
“你跟谁学的骑术?”
宋令胡邹一个老师。
“你多大了?”
宋令编了个年纪。
一问一答之间,昌乐终于绷不住了,她自暴自弃地说:“你能不能同我多说说话。”
宋令这才想到,对方可能是怀着交朋友的心来的,态度便也真诚许多。
话题中心很快成了渡渊,昌乐说自己是跟在渡渊屁股后面长大的,又说渡渊在京城贵女圈是多么多么受欢迎。
宋令骑马,听昌乐喋喋不休。渡渊冷淡古怪的性格实在不讨喜,或许是因为他的脸实在惊为天人,才会迷倒这么多小姑娘?
不过,对于渡渊,宋令只关心一件事,“渡大人是不是怕火?”
无休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过了很久,昌乐才回答:“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那晚多谢你。”昌乐又说。
这时两人已经骑到树林深处,宋令意识到在谈话间,走得太深了,便调转马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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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回去了。”
宋令方向感很好,她并不沿着来时的路,因为路面障碍太多。她找了另一条小道,马蹄声回荡在树林里。
远处惊鸟飞过,发出几声鸣叫。
看着四周摇曳的树木,宋令莫名有些不安,她加快速度。
一阵冷风吹过。
“唔!”昌乐捂住口鼻。
宋令同样闻到了,冷风中夹杂的浓烈血腥味。心中不安越来越强烈,马儿在狭窄的小道上几乎跑起来。
越往树林边缘走,血腥味就越浓烈。
宋令猜想作案地就在她们返程的路上,刚想调转方向,走另一条路。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树林中响起,“姑娘,救我!”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堆白花花堆叠在地上的身体,宋令捂住昌乐的眼睛,“别看。”
她调转马头,避开些。视野没了阻挡,宋令看清了情形。
地上横七竖八躺倒好多大汉的尸体,皆是一击毙命。人堆中间,是个青衣男子。
男子长相清秀周正,此时浑身是血,被压在两个大汉身下,行动受限,“姑娘救我!我被山贼掠来此处,不料山贼也被人袭击了。那伙人见我无辜,就饶了我一命。可是我现下全然动不了了,好心的姑娘,你,你救救我。”青衣男子说着便嚎哭起来。
衣袖被昌乐轻拉,宋令正捂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别害怕,我们先回去找渡大人。”
“公子,并非是我见死不救。只是见此场景,我们两个女子实在骇得紧,待我报官再来寻你。”
男子哭得悲凉凄惨,带着被抛弃的绝望。宋令瞧着他神情不似作假,只是眼前情景太过诡异,她完全不能相信男人。
“好,我等着你。”青衣男子抹一把眼泪,哽咽着说。
宋令当即夹马飞奔,不肯定留片刻。
当她看见守在树林边的大理寺官兵时,砰砰直跳的心才落回实处。
她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昌乐丢给丫鬟,小跑着进了客栈。
“渡渊!”宋令跑向他,一口气将刚刚在树林中见到的场景精准简要地描述出来。
很快,宋令带着渡渊又回到了事发地。
那青衣男子已昏死过去,他嘴唇发乌,仰面倒在尸堆上。
“把他挖出来。”渡渊下令,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青衣男子的具体情况。
几个围着面巾的官兵走近,拨开冰冷僵硬的身体,把青衣男子拖了出来。
待他们将昏厥的男子待到渡渊面前时,渡渊脸色微变。
宋令捕捉到他的变化,凑在他耳边低声问,“这男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大人,他应该是冻晕过去了。”
渡渊一挥手,“带回去,将他医治好。”
官兵们动了起来,渡渊低头,“还记得尹清吗?那晚我在她身边见过这男子。”
宋令脑中‘嗡’一声炸开,电光石火间,联想到王喜曾经说过的话,‘尹鸿后院被他嫌腻的女子,会被尹清身边的青衣男子带走!’
这青衣男子,极有可能就是将尹鸿后院女子带走的人!
可他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宋令再一扫眼前尸体,她说怎么那么熟悉!这些死去的大汉,不就是那晚跟在尹清身后的大汉吗!
9. 第 9 章
房门被两个士兵把守,屋内渡渊宋令对坐。两人互相交换彼此所知的信息。
“莫不是起了内讧,青衣男子被尹清追杀至此?”宋令咬着手指,试图理清情况,“不对,青衣男子身边的大汉都被杀害了,他没有防身能力。尹清若是想杀他,他应当活不下来才对,更遑论出现在官道旁的小树林里。”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故意把青衣男子推到我们面前?”宋令说出猜想。
此话一出口,房间内静默片刻。
正巧屋外传来脚步,紧接着房门被人敲响,“大人,那名男子醒了。”
两人对望同时起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们先顺着他,倒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令边走边说。
推开门,青衣男子正坐在炕上。见他们进来,青衣男子便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嘴里还念叨着,“恩人!恩人呐!”
宋令和渡渊都没拦他,于是男子拖着病体踉踉跄跄真就跪倒在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见他不停,宋令开口制止,“言重了,公子病弱,还是快些上床休息。”
等男子爬回床上,盖好被褥,宋令才开口询问。
“公子如何称呼?”
“唤我魏远就好。”
“魏公子,雪天冻地,你怎会被山匪绑去?”
魏远长叹一声,说起前因后果,“我住在京城城郊,本是要求冀州城谈生意,谁知在路上遇见山匪。他们抢我钱财,将我随行仆从杀死。然后带着我,要我进城谈完生意后,把赚来的钱财也悉数奉上。事关性命,我别无他法,只好跟着他们进城。天可怜见!进城路上,怕是山匪仇人寻来,竟将他们全部灭口!那帮人明事理,并不滥杀无辜,我这才得以逃生。”
宋令安静听着,一番话倒是有鼻子有眼。只可惜渡渊认得魏远,故而他再怎么巧舌如簧,也只是徒劳。
不过她倒乐意陪魏远演戏,于是接话,“那魏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魏远面上挂出讨好之色,“不瞒姑娘说,我想回家,然孤身一人,又死里逃生,实在害怕。不知你们二位要去何处?若是顺路,我想与你们同行。”
宋令不动声色地看渡渊一眼,要怎么回答她说了不算,于是闭嘴,等着渡渊答话。
“我们要去京城。”渡渊没有隐瞒,直接说出目的地。
魏远眼睛一亮,像是看到救星般,“太好了太好了,我去京城城郊,想结个伴,一同赶路。”
“嗯。”这便是同意了。
魏远长长呼出一口气,讨笑着说:“那便有劳二位!”
不再过多寒暄,两人径直出了房门。
他们刚一出门,炕上温良无害的魏远就换了副嘴脸。他眼中流出悲凉与痛心,将贴身放置的文书拿出来,塞到枕头下。
这次分别,与她便是永别。
想起女子的面容,魏远心中便开始绞痛,他不敢再想下去。透过木床看向四四方方的天空,他这一生,作孽太多。他知道自己总不会善终,今后他不在,唯愿那人后半生顺遂平安。不求欢喜,但求善终。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宋令在屋里来回踱步。
“现在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魏远不知道我们身份,那就很有可能是他们真的内讧,魏远病急乱投医,倒霉撞上了阎王爷;第二种可能,他知道你的身份,故意送上门来。”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们很有可能是为了——灭口!”想到这种可能,宋令紧张得要跳起来,“或许那晚,尹清认出我了,一路追到这,然后派个人来灭口。”
看着她在房间内左右踱步,自言自语,渡渊不由得眉头松了松,他轻轻叩击桌面,“那她不会派一个暴露过长相的人来。”
宋令:“......”她坐下来,双手抱头,冀州城发生过的事,尹鸿、尹清几个名字混杂在一起,让她脑子糊成一团。
“他不会武,”渡渊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连基本的运气都不会,所以不要做无用的担心。”
看起来宋令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暗杀的方式可不止一种。她倒觉得有必要好好做准备。
见她草木皆兵,渡渊直起身,继续说:“与其无头无脑猜测对方意图,不如主动出击。”
宋令是保守型,渡渊是进攻型。
他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今夜,要不要去一探究竟?”
宋令心动了。作为被法律严格约束行为的警察,她习惯于按部就班,以正规途径取证。渡渊提供的新思路,对她倒是头一份的新奇。很快,她就心动了。况且以渡渊的武力值,她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点头答应,“好,就按你说的来。”
想着晚上的计划,渡渊决定在客栈多停留一晚。
白日他派人紧盯着魏远的一举一动,还要警惕客栈周边情况,以防真如宋令说的,暗杀情况出现。
另一头的宋令在房间内处理伤口,渡渊给她的药才用了两次,手上的疮已经好了许多。她将白瓷瓶握在手中把玩,抚摸过瓷瓶上的每一处纹理。
这个瓷瓶很精致,拿到现代绝对是博物馆的重要收藏品。这说明里面的药也弥足珍贵。渡渊竟就随手把这奇效药给她了。
为自己上好药,宋令仰面躺倒在床上,她举起双手,在空中仔细描摹。
这具身体的双手骨感纤长,和她自己本来的手倒是十分相似。只不过她自己的手有很多粗茧,而且关节也粗大些。
宋令抚摸上脸颊,她在铜镜中看过现在的长相,与她本来的容貌只有七分像。宋令长得更加英气,这张脸更加软弱无害。闲来无事,她干脆在心中对比起两具身体。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这个时空也有个叫宋令的女孩儿,也是孤儿,长得也十分相像。这是不是说明,这个时空与现代时空是有联系的呢!
想到此,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只是话还没说完,系统就给了她当头一棒,「宿主请专心于当前时空,人死不能复生,您没有办法回到以前的世界。」
宋令蜷起身,微微叹口气。她隐约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但是听到这么决绝的判定还是会精神恍惚,毕竟是她生活过那么多年的时空。
不过,真论起来,两个世界对她来说都一样。不管在哪,她都没有家人之间的羁绊,没有爱人之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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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以前,她都是独自一人。吃住在警局,每天睡醒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没什么时间社交、没什么时间培养兴趣爱好。总的来说,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
脑海中还在胡思乱想,眼皮逐渐变得沉重,白瓷瓶滚落在手边。宋令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她累得睡着了。
‘嘟嘟嘟’,木门被敲响,宋令被人叫去用晚膳。
给魏远的饭单独乘了出来,渡渊在里面加了些料。
入夜后,两人潜到魏远房间外,里面静悄悄的。
“睡了。”宋令戳开一个洞,朝里看去。木床上隆起一个人形鼓包,是魏远。
渡渊推开门走进去。
两人在房间轻手轻脚一顿寻找。逐渐适应黑暗后,宋令目光落在那张木床上。她走近,魏远呼吸平稳,轻微的鼾声在房间中响起。
宋令看见枕头底下露出来的文书一角,她凝眸细看,身子直立起来时,陡然撞进魏远直勾勾睁开的眼里。
她被吓得弹射开,一连后退好几步,撞到渡渊身上。渡渊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直。
“你们干什么!”魏远坐起身,怒目圆瞪,显然是被冒犯到的模样。
见事情败露,宋令也不装了,直接问:“你和尹清是什么关系?”
“尹清?那个婊子害我至此,我与她毫无瓜葛。你们又到底在做什么?”
“那日你在尹府做什么?”宋令声音极其冷静很有压迫感。
“我没去过尹府,莫要污人清白。我信你们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却没想到你们是血口喷人的小人。”
宋令嗤笑,“污没污你清白,还要等衙门查清了才能下定论。”
说着,就从身后拿出绳子作势要绑他。
魏远从衣服中拿出火折子,翻身就要去烧枕头下的文书。
渡渊动作比他还快,在他掏出火折子的一瞬间,就跨步上前用剑封住了他的行动。
本以为魏远会乖乖束手就擒,谁知道下一刻,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料想到的事情。
魏远冷笑一声,“蠢货,你们怎么斗得过?”
然后徒手握住渡渊的剑,发了狠一撞。随后无力地倒在床上,脖颈处的血瞬间染红一大片被褥。
宋令上前查看,他死得彻底,再没了呼吸。
「恭喜宿主,杀死妇女绑架案最大凶手,成功帮助49个冤魂离开人间,前往极乐世界。您已偿还49000积分,欠款余额26000积分,请保持势头,再接再厉哦!」系统的声音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
宋令呆愣在原地,看着魏远的尸体。
身后渡渊见她没有反应,上前一步查看尸体,他从血泊中捡起文书,然后叫人进来处理尸体。
宋令点开系统面板,只见王乐的头像变成了一小块光屏,上面不再有任何文字。再看王家人,他们身边已经没了王乐的光点。
魏远,竟然和妇女绑架案有关!
宋令一时间迷惑起来,脑子乱做一锅粥。
茫然之际,渡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敌人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我们低估他们了。过来看看这个。”
10. 第 10 章
宋令走过去,看到渡渊手中拿着还在滴血的文书。
这文书,其实是一份名录。上面详细记录了买卖女子的户籍、性命,还有买家的信息。只可惜,后面几页被魏远的血染糊,上面的信息已经看不清了。
上次在湖地气室中救出的几名女子,作为重要证人都被好好保护起来。宋令一下子就想到她们,“这份名录上有上次那些女子的信息吗?”
渡渊叫人拿来谈话记录的卷宗,两人就着烛光,一一比对,果然在名录上找到了几位女子的身份信息。
“还记得上次在气室出口,我在岩壁上找到了一个暗格吗?这份名录很有可能就是那份丢失的文书。”
渡渊回想起先时情景,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文书上,目光扫过买家信息。他叫来下属,说出几个名字,叫下属去调查。
宋令翻看文书,在倒数第二页,一片鲜红中,依稀辨认出王喜的名字。她看向魏远的身体,魏远其实还很年轻。宋令不知道他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暂时也查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他是一个谜团,勾连着尹府和妇女绑架案。
只是,宋令不知道的是,这个谜团之下,不是一连串的线索,而是一片虚无。
为了防止疫病和恐慌,大理寺的官兵连夜焚烧掉树林中的尸体。妖异的火光照亮黑夜,难以形容的人肉味飘出很远。
当夜,昌乐郡主发起高烧,或许是因为白日见到过于血腥的场景让她吓着了,才会染上疾病。
郡主的突然生病,让渡渊再也不能停留。天一亮,众人就启程,一路马不停蹄。在当日中午就到达了京城。
巍峨的城门伫立在护城河后面,粉墙朱户下,有络绎不绝来往其间的百姓。
冀州已算大城,但热闹繁华不及京城万分之一。车队缓缓行到城门下,先行小厮提早告知守门官兵来人身份。于是宋令一行人畅通无阻地穿过城门,宋令骑在马上,好奇地看着京城中的一切事物。
街头热闹繁华,各种小商户在街上做买卖,食物的飘香穿过来,让人不由垂涎。
自宋令穿越过来后,她就在城郊、荒野中奔波,这样热闹的街市她还是第一次见,所以觉得很新奇。
百姓们认得冷面公子渡渊,也认得大理寺的官服,只不过今天大理寺的队伍中,突兀地夹杂一个女子,这女子还骑马行在渡渊身侧。
所以当宋令好奇打量四周时,街道旁的百姓也在好奇地瞧她。
“我要进宫面圣,你跟着其余人先回大理寺。”渡渊偏头对宋令说。
宋令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她问:“我一会能上街看看吗?”
渡渊:“......可以,不过需得有人跟着。京城虽好,却也蛰伏着豺狼虎豹。”
闻言,宋令终于收回眼,转头与渡渊对视。
皇城之下,暗流涌动,她却是忽视了。是了,连冀州城都有为非作歹的尹鸿,更何况是国家的权力中心。
而且,这里的权力怪兽会更加恐怖,更加黑暗。
未来怕是不会怎么顺遂。
宋令故作轻松地叹一口气,扫视过渡渊身后的一众冤魂,他们,都是在这座热闹的城市中,泯灭的小人物。
两波人分开了,宋令跟着其余人回到大理寺,渡渊则护送着昌乐郡主进宫。
“是宋姑娘吧?”一进到大理寺,宋令就见到个身着暗红色刺绣官服的男子迎上前,“我是大理寺丞正,蒋修言。渡大人前日传书回来,说今日会有一位宋姑娘来访,叫我好生接待。”
宋令点点头,回道:“你好,我叫宋令。”
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边小厮。
蒋修言以一种礼貌的视线悄悄打量着宋令。他与渡渊共事已有八年之久,从没见他对女子上过心。前些年,天子要给渡渊赐婚,被他一一拒绝。蒋修言猜想,渡渊大概是受了父亲的影响,这一生只怕都要献给大理寺了。
作为老搭档,蒋修言当然对万年冰山身边出现的女子好奇。不过,他倒是没看出宋令在外形上有哪里出彩,相貌虽妍丽,但在京城这种富贵地方是会泯然众人的那一挂。身材干瘪瘦弱,风一吹就能倒。此时衣裙皆是灰扑扑,头发也无比粗糙。
大理寺中人断不会以貌取人,不过能让渡渊如此上心,蒋修言到底抱有几分期待,如今一见,不说大失所望,至少没达到心中预期。
“宋姑娘随我来。”蒋修言礼貌得体,引她去了间空房,“且先在此休息片刻。”
“多谢。”宋令关上门,房间中有换洗衣物还有沐浴的地方,倒是齐全周到。
她要了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只觉身心舒畅。
直到宋令用过午膳,也不见渡渊回来。她本想等渡渊回来,同他一道去街上看看。现下太阳斜照,再不出门就晚了。她也不等了,披上披风和蒋修言报备一下,就要出门。
“且慢,”蒋修言叫住宋令,“我同你一道。”
宋令最终同意,多个本地导游何乐而不为?
两人打马出门。
蒋修言这人远不似看上去那样正经严肃,相反他是个超级话痨,一路上都说个没完,不管看见什么,他都能张口来几句。宋令不怎么会主动聊天,但蒋修言一张嘴叭叭个不停,倒是让她完全没有开口的余地。
宋令安安静静听着,心想,怪不得叫修言。若是管不住这张嘴,指不定哪一日就祸从口出。
他们来到一条小吃街,叫卖声混杂成一片。
两人把马系在街头,走进摩肩接踵的小吃街。
“你同渡大人是怎么认识的?你是何方人士?今年年几何?”蒋修言买了两份小食,端给坐在桌边等待的宋令。一面自顾自坐下,一面问。
宋令好笑,“你方才怎么不问我?现如今才想起来?”
蒋修言挠挠脑袋,“这不是怕我们不熟,唐突了你。”
现在也很唐突。宋令舀一勺碗中糖水,笑着都答了。和蒋修言在一起,没有和渡渊在一起窘迫。不知为何,和渡渊独处时,她总是有些紧张。
“你身上没有公务吗?”宋令终是问出口心中疑惑。
“我们今日休沐。”
宋令‘啊’了一声,“那岂不是我害你加班了?”
“害,大理寺一帮大老爷们,无聊得很。托你的福,今儿也是好好逛逛京城了。”
华夏国民风开放,对男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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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那么讲究。在街上,总能看见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出没。他们这样的组合,并不奇怪。
糖水已经见底,太阳逐渐落山,越来越多的铺子点起门前灯笼,又是别样的一番风采。
“渡大人今天还会回来吗?”两人已经离开糖水铺,正往回走,准备返程。
“照惯例,日落前就会回,说不定我们回去,渡大人已经在大理寺了。”
宋令点点头。
不远处的商铺前围了好些人,正在吵嚷什么。
两人逐渐走近,透过人群看见被围在中间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天空飘雪,人人都穿着夹袄,小男孩却衣不遮体。他蜷缩着身体,怀里抱着个白花花的馒头。
“小贼,你今个儿算是偷到你爷爷头上了!”
小孩不说话,紧咬着牙,死活不肯松开怀里的白面馒头。
商户说着弯腰提起小孩,“臭兮兮的小乞丐,你拿了我这馒头,谁还会要!晦气玩意儿!”
小孩脸上挂着不知所措,小鹿般的眼睛惊恐地环视四周。
宋令仿佛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她拨开人群,“我替他付钱,这次就放了他吧。”
商户斜眼一瞧,“那你付。”
蒋修言将几块碎银拍到桌案上,“付了,再拿几个肉包来。”
商户眼珠子一转,看见蒋修言身上的衣服后,面色一变,转身从蒸笼里拿出几个肉包,“官爷,给。不收您的钱。”
“做买卖,哪有不要钱的道理!”蒋修言接过肉包,把银子强塞到商户手中。
宋令牵着小男孩的手,将他带离人群。
她解下披风,将带有余温的衣服披到男孩身上。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被蒋修言塞给小男孩。
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叫男孩别去偷东西,男孩会饿死。她自己又是初出茅庐的外乡人,在别人手下讨生活,怎么再去养一个小孩?
“活着就好。”宋令拍拍他的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说完,她就和蒋修言离开。只是没走几步,宋令的衣角便被人拉住,回头一看竟是小孩不愿让她离开。
“我没办法收养你。”宋令狠心扯开他的手。
这回小男孩没有再走近,只是不远不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宋令叹息,“京城流浪儿童多吗?”
蒋修言回头看一眼,“很久没见过小乞丐了,偏巧这次和你一起见到一个。”
两人走到小食街出口,刚要穿过街道去马棚,就听到急促之声响起,“贵人出街,其余人都闪开。”
一辆马车疾驰在街道中央,前面两匹马气势汹汹地开路,堪称霸道。
宋令蒋修言倒是反应奇快,一下就闪身躲开,只可惜他们身后的小男孩没见过这种场面,呆在原地,吓得没有动弹。
宋令没想那么多,冲上去抱起男孩。眼见要撞上来,她躲避不及,马儿受惊朝另一边躲开,正巧撞到另一匹马。两匹马交缠在一起,倒向旁边商铺。
哗啦一声,瓷碗碎了一地。
马匹后的马车及时停下,马夫瞪着眼,“什么东西也来挡道!”
车帘被人撩开,从里走出一个衣着华贵、中等身型的男子。
11. 第 11 章
“贾公子,惊扰您了,让奴才去处理吧。”马夫谄媚地回头说。
宋令和蒋修言的目光一齐落在贾公子身上。
贾公子面色不悦,忽视车夫的话,下了马车。
“怎么是他?”蒋修言眉头一皱。
宋令轻声问,“这是谁?”
还没等到回答,就听见贾公子说,“你是哪家的小姐?”
两人闻声再看去,贾公子竟是换了副面容。他看着宋令,满脸惊异之色。
蒋修言眉头皱得更紧,他将宋令护到身后。行礼作揖,“贾大人。”
贾元才这才看到蒋修言似的,“哟!蒋丞正。”说罢便连忙行礼。
“贾大人在集市赶路,不知是所为何事?”蒋修言错开话题。
贾元才连连摆手,“不便多说。”
蒋修言轻笑一声,声音冷冷的,“贾大人还是留心着,别冲撞了人。”
“蒋丞正教训的是,那贾某先行一步,改日再聚。”
宋令站在一边,默默听着两人过招。临走时,贾元才深深看一眼宋令,对上那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在里面读出一丝性味。
宋令错开眼,低头看向身边惶恐不安的小男孩。
心中酸软,宋令回忆起小时候,自己借住在亲戚家时。那时她要是犯了错,大约也是这个表情。
挣扎片刻,宋令直起腰,做出决定,她要把这个男孩带回去。
三人来到马棚,小男孩被蒋修言抱上马。夕阳斜照,三人骑马回了大理寺。
*
当看见宋令左边站着蒋修言,右边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时,渡渊向来沉稳自持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你回来了?”宋令上下打量渡渊。
“嗯。”渡渊轻点头,目光不善地凝视蒋修言。
蒋修言一咧嘴角,把小孩往前一推,“诺,给你捡回来的小孩。今儿不早了,我先回家了哈。渡大人、宋姑娘,明日见!”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瞧着他飞奔的背影,宋令不明所以。她转过头,小心翼翼开口,“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渡渊看着腼腆抱住宋令大腿的小男孩,大约猜出宋令要和他商量的事了。他无奈地说:“你这是先斩后奏。”
“事发突然。”宋令不好意思地笑笑。
“先把他洗干净吧。”看着满身脏污的男孩,渡渊妥协。
孩子被人带去清洗,宋令同渡渊来到他的办公室。桌案上堆满了文书,高阁中各种卷宗乱中有序地排列其上。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若是无聊,翻翻那些卷宗也是可以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宋令看见旁边小木桌上堆叠的卷宗。大致一扫,是冀州的卷宗。
卷宗可以以后看,宋令现在关心的是基本生活问题。
“渡大人,往后我住哪?”
安静一瞬,才听渡渊开口,“我的府宅还算宽敞,你若不嫌可以先住下,等你找到住处,再搬走也不迟。”
听到这个回答宋令有些犹豫,“会不会打扰到你家人。”
“只我一人。”
宋令明显愣住,心中闪过好些疑问。渡渊的家人呢?他和家里闹掰了所以独居吗?
见她半天不回话,渡渊轻叩桌面,内心忐忑,但语气仍是那般淡淡的,“你若不愿便算了。”
“我愿意!”宋令抢答,临了她又问,“带上刚刚那个小男孩可以吗?”
“可以。”
虽说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怎么说怎么怪。但是一看手中银钱,宋令就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金钱让我老实......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是常在大理寺做工的婆子在说话,“大人,这孩子洗净了。”
“带进来。”
小男孩换上一件粗制麻衣,先前还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如今捯饬一顿,再看,这孩子生的是一副讨喜模样。
“没得换洗衣服,我就做主,把我孙孙的衣服先给他换上了。”婆子搓着手,笑说。
渡渊:“有劳。”
等婆子出去后,小男孩缓缓移步到宋令身边。
看着小男孩乖巧懂事的模样,宋令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她其实很喜欢小孩子,成人世界有太多邪恶,小孩子的眼睛总是纯净。
宋令把他拉到身前,将暖炉递给他,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
小孩摇头。
“你没有名字吗?”
小孩点头。
宋令咬着手指,这就有点难办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孩又点头。
“既是我把你带回家,今后你就和我姓。嗯...我也不好给你套上什么祈愿。就盼你,昭昭如愿,岁岁安澜。你就叫宋安澜,可以吗?”
安澜囫囵重复一遍音节,然后露出自宋令遇见他后的第一个笑脸,“好。”
宋令弯弯眼睛,捏捏他的小脸。
主座上渡渊静静看着,然后才开口说,“他大约是不会写的,你可以教教他。”
闻此,宋令看向宋安澜,“你会写字么?”
宋安澜摇头。
“这可不行,怎么能不识字。过来,姐姐先教你写名字。”
宋令拿过一张纸,将安澜揽进怀里。她拿起毛笔,一笔一画教安澜写自己名字。
屋外飘雪,屋内暖炉散发阵阵暖意,倒叫人有种岁月静好之感。渡渊将目光聚焦到桌案上的文书中,他提笔继续工作,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可忽而他想到,手下曾经呈上来的资料。宋令的父母都是佃农,她家家境清寒贫苦。这样的家庭,家中独子尚且没钱上学堂,更不要说是女孩儿。所以,宋令应当是不会写字的才对。
笑意逐渐散去,渡渊看向二人,宋令执笔姿势标准娴熟,她揽着宋安澜,嘴里轻念,“横竖撇捺。”
毛笔悬在空中,渡渊久久没有动弹。直到笔尖一滴浓墨坠落,‘啪嗒’一声砸在纸上,同时也重重砸在渡渊心上。墨迹逐渐晕开,宋令身上萦绕的迷雾也渐渐浓重。
他恍惚回神,目光从宋令恬静的侧颜移开。若是鬼神,她大概也是良善的鬼神。
等到渡渊处理完公务后,宋安澜已经学会歪歪斜斜写出自己名字。渡渊过去扫一眼宣纸,不管是宋令还是宋安澜,字都跟狗爬一样。
渡渊心中五味杂陈,在一大一小期许的目光下,最终昧着良心从齿缝中挤出句,“还行。”
宋令展颜,揉揉宋安澜的头,“真棒,下次教你写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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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渊哥哥的名字。”
红晕又慢慢爬上渡渊的耳尖,他说:“准备回去了。”也不等他们,便独自出门去。
宋令裹紧宋安澜的衣服,牵着他出门。
念及宋安澜还小,总是骑马容易劳累,渡渊便叫来马车。
大理寺门外是早已等候着的马车,渡渊站在马车边看着他们。这一幕让宋令联想起过去,有时候同事加班,伴侣就会带着孩子在大厅等同事。直到同事忙完,一家三口再一起开车回家。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摇头甩开这有些荒谬的想法。然后和宋安澜一起,上了马车。
渡渊的房子离大理寺有些距离,这一片环境清幽,远离闹市,在京城中显得格外安静。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门前,甫一看去,连门匾都没有。在一排红红火火的院门前,显得格外突兀。
宋安澜在路上睡着了,宋令轻手轻脚把他抱出马车,跟着渡渊进了屋。
她好奇地四处打量,前院被扫洒得很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处处透露着冷硬单调。
仆从皆是低头干活,见到渡渊带女人回来,也不多看。
直到进了内院,才终于见到一个面上带笑的人。中年大叔左边的脸上有狰狞伤疤,那是烧伤痊愈后留下的痕迹。
“公子,房间都已经收拾妥帖了。”
“张叔。”渡渊点头,算作打招呼。
“这位是宋姑娘吧。”张叔又看向宋令。
看来家中渡渊也有过打点,宋令默默在心中给渡渊加分,他实在体贴。
“你好。”
“张叔,你先带他们回屋吧。”
宋令抱着宋安澜,跟在张叔身后,穿过连廊来到早早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姑娘睡这间房,”张叔引着宋令来到一扇门前,“家中没有丫鬟,正在采买,这几日左右是委屈姑娘了。”
宋令空出来的手摆出残影了,她只是个过来借住的,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座上宾?
“小公子来的突然,还没收拾出空房,等晚间我叫人将姑娘隔壁那间房收拾出来。”
“麻烦了麻烦了。”宋令脸皮薄,住在人家家里已经够不好意思的,现下又带个小的。等赚够了钱,她一定要快些搬出去,不能总给人家添麻烦。
“姑娘客气,您在这儿安心住着,想住多久住多久。”张叔从宋令一进门,就密切关注着她,对她是越发满意。
这么多年,府上都没有女主人,一帮大男人守着和尚庙,愈发没有盼头。不管是内宅还是府外,处处都透露着死寂。
仗着渡渊的品行样貌,说媒的人都要将门槛踏破。只可惜,渡渊志不在此,又没个长辈能做主,婚姻大事全凭渡渊自己说了算。为此,张叔左劝右劝,好说歹说,也没盼来个女主人。
这下好,他家公子自己带回来个女孩儿。且这女孩进退有度,看着他丑陋的脸也没有露出嫌恶。
家中有女人,便会慢慢有生气,变得温馨美好。张叔越想越美,笑呵呵地看着宋令。
“张叔?张叔!”宋令将宋安澜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见门口张叔一副痴样,叫半天也不应。
“何事?”张叔一愣,回过神。
“我想去找渡大人,同他商量一下安澜的读书问题。”
12. 第 12 章
张叔将宋令带到渡渊的书房前,小声说:“公子的书房一般是不让人进的。”他轻叩房门,朝里通报,“公子,宋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门外,一胖一瘦对视一眼。
宋令仿佛在说:‘你不是说书房不让人随便进吗?’
张叔仿佛回答:‘是不让人进啊!’一秒后,他又变成了姨母笑,‘姑娘在公子心中当真是不一般啊!’
在令人发毛且意义不明的注视下,宋令推开房门,进了书房。
“正好我也有要事要同你说。”
“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声音再一次交织在一起,宋令很自觉地坐到下手的椅子上,说:“你先说吧。”
渡渊垂下眼帘,说:“我想着你总要出入大理寺,若没个职务,只怕翻阅卷宗或是查案多有不便。于是做主,将你挂职在大理寺下。”
宋令眼睛都亮起来。古代可没有女子做官这一说,这个渡渊倒是对女性没有偏见。瞬间,渡渊在宋令心中的分数又蹭蹭蹭地往上涨了许多。至此,宋令已经将他彻底于其他古代男人划分开。
宋令喜滋滋地想,有了工作,便有工资,还能查案赚积分,简直一石二鸟。
“那敢情好,太感谢渡大人了。”宋令抱拳,照着古人道谢的方式摇头晃脑地说。
看着她,渡渊向下抿起的嘴角不由放松些。
只是又听宋令自言自语似地嘟囔,“吃住在你家,有了月钱,我就能向你交伙食费。我也没有别地要用钱,一月算下来,或许能攒下不少,那很快便能搬出去。对了,渡大人,大理寺的月钱是怎样?”
渡渊又抿起唇,低低开口:“你只能挂个闲职,左右不会太多。”
“那具体是多少?”宋令不死心。
“具体我不清楚,要等太仓署那边发放。”
宋令在心中盘算,她现在全部家当是两身衣服,一条手帕。除开伙食费,最大的开销便是宋安澜。孩子要上学,学费是一笔支出。他看上去才三四岁,正长身体,一天一个样,买新衣又是一笔支出。
心中愈发忧愁。
“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宋令掉进钱眼里,倒是把最开始来找渡渊的目的给忘记了。
她正了正颜色,开口:“安澜要上学,我想拜托渡大人,能不能帮他联系个私塾,学费直接从我月钱中扣便是。”
渡渊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轻敲,“这事是有点难办。”
“这事若是办成了,我欠你个大人情。”看着渡渊为难的表情,宋令有些着急,待他话音一落,便抢答。
指尖悬在空中,渡渊问:“人情?那你打算怎么还我人情?”
宋令思索片刻,她一穷二白,事事都靠渡渊,实在没什么能报答他的,于是索性说,“在我能力范围内,我无条件满足你一个要求。”
渡渊泛起性味,“任何事?”
“不能违法乱纪......也不能违背世俗伦理!”
渡渊浅笑,“好。只是我还没想到要你做的事,你先欠着我吧。”
“成交。”
两人皆是尽性而归,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等到宋令出了书房,一直等候在门口的张叔被渡渊唤进去。
“把这帖子递给傅先生。”苍劲的指尖夹着一封书信,递给张叔。
“是。”
张叔接过帖子,犹豫片刻才说:“公子,西边那间空房收拾出来了,您还是睡先前的屋子吗?”
书房陷入诡异的安静。
渡渊疲惫地捏捏山根,“自然。你先出去吧。”
手里攥着帖子的张叔脑子发懵地退出去,这‘自然’,说的是自然去住西边新收拾出来的屋子,还是说自然是住原先的屋子?
张叔疑惑地转身扫一眼紧闭的书房门,他们公子何时这般模棱含糊了?
*
“不要!不要!我不要去!”宋安澜出了一身汗,被子被蹬得乱七八糟。一张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抗拒,眼泪混着汗珠不断流落,沾湿枕头。
离房门还有些距离时,宋令就听见里头的声音。她提起裙摆,小跑着进屋。
“安澜。”她轻轻晃晃床上的小人。
“不要!”宋安澜睁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面庞。
小孩儿抱住宋令,低头埋进宋令暖暖的怀中,“姐姐,安澜学写字,你不要把我丢掉。”
心中最敏感的神经一下子被刺中,宋令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又扯过被子将他围好,一下一下拍着安澜颤抖的后背。
直到他冷静下来,宋令才开口问:“姐姐永远不会把安澜丢掉,你是我的亲人,亲人是不会抛弃彼此的。知道吗?”她掏出手帕擦掉宋安澜流下的鼻涕。
宋安澜眼里还含着欲坠的泪,闻言乖巧点头。
“安澜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有。”宋安澜一摇头,埋进宋令颈窝否认。
宋令把他拉出来,直勾勾盯着他,“和姐姐说说。”她的声音既轻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在宋令的注视下,宋安澜缓缓开口,“我只是梦见以前的事了。”
“什么事?”
“好多人被带走了,我不想去,姐姐,虽然有好吃的,但是我不想去。”
从宋安澜的只言片语中,宋令提取出关键,“是和安澜一样的小朋友吗?”
“嗯。”
“有人拿好吃的要带走安澜是不是?”
“嗯。”
宋令环住安澜,“不会有人再带走安澜,以后你就一直和姐姐生活。”
“嗯!”
宋令轻轻晃着宋安澜,在心中琢磨着刚才的话。古代也是有类似于孤儿院的机构的,大多是大户人家为积善缘资助小孩。只是看安澜这么排斥,对此宋令不得不打上一个问号。也有可能是人.贩.子,专拐这些街上的流浪儿童。这比拐卖别人家小孩的犯罪成本要小很多,毕竟来来往往间,谁会注意到街上何时少了个小乞丐。
改日还得查查这件事。
渡渊的办事效率很高,隔日就说给宋安澜找好老师了,只不过要先让安澜同老师见个面。这不就是幼儿园入学,老师面试学生嘛!
这么想着,宋令不由紧张起来。一路上她都在给宋安澜整理衣服,顺便鼓励他,“安澜很聪明,一会老师问的肯定都能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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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渡渊觉得,宋令应该是想嘱咐宋安澜,只不过怕她的紧张情绪传递给宋安澜,才只能化嘱咐为鼓励。
马车悠悠来到私塾,这个点正是孩子们下学的时候。各种华贵的马车来往于私塾间,服饰精美的小公子们由人领着从大门出来,再踩着下人的背,登上舒适的马车。
宋令皱眉看着这一切,她其实就想要一个教学质量过关的学校。她领着平平无奇的工资,注定没有富裕的物质生活。宋令担心在这种环境下,宋安澜会自卑或是跟着富家公子哥学坏。只不过渡渊都和人家说好了,她现在临场变卦也太没礼貌了。于是硬着头皮,牵着宋安澜下了马车。
他们的衣服实在太过单调,面料、纺织用的都是最普通的那一档。于是宋姓姐弟一下马车。就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或是惊疑、或是轻蔑。
被人注视着,宋安澜明显不自在,拘谨地躲在宋令身后。宋令捏捏他的手,挺直腰,刑警严肃干练的压迫感瞬间浮现。望过来的人在接触到她的视线时,都或多或少地闪避开。
直到渡渊下马车,那些目光又转变成了震惊。
京城中谁人不识谁人不知大理寺少卿渡渊呢!
见三人同处一处,不由对宋令和宋安澜的身份好奇起来。都说渡渊不近女色,现下看......莫不是金屋藏娇,且早已隐婚生子?
候在门口的小厮在看见渡渊的第一瞬就迎上前,渡渊没去理会那些眼神,在小厮的引导下径直进了屋。
屋内,山石林立,一草一木摆放得都很有讲究。小石地上有几个蒲团坐垫,还有小木桌。只不过现在是冬季,大约不会有学生在这里读书识字,所以木桌上什么也没有。
穿过木廊,三人进到一间小教室。里间端坐着一位老人,老者衣着朴素得体,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看着便体面讲究。
听到门外的动静,老者缓缓睁开眼,“来了。”
“傅先生。”渡渊行礼。
宋令赶紧压着宋安澜学着渡渊的样子行礼。
傅先生的眼神越过渡渊,划过宋令,最后落在宋安澜身上。
“晚辈不多叨扰,这便是希望拜入您门下的孩子。”渡渊拉过宋安澜,手轻轻搭在宋安澜肩上。
“坐到这儿来,”傅先生一指面前的蒲团,复又摆手,“你们先出去。”
无法,宋令只好跟着一起出去。出门时,她回头,在诺大的空房间中,看见小小的宋安澜歪歪斜斜坐在蒲团上,他无助地看向宋令离开的方向。
宋令心一酸,握着拳头朝他轻轻挥挥,做口型,‘加油!’然后视线被完全挡住,他们被带到了另一间房。
“慈母多败儿。”宋令还在暗自紧张时,冷不防听见一句这样的话。
她抬起头,看见对面的渡渊端起茶盏,一边轻吹一边言语。
“他才多大,我担心很正常。”宋令不满地说。
渡渊并不接话,只轻酌一口茶。
这间屋子采光很好,很明亮。夕阳照进来,映在渡渊脸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教育理念上出现分歧,却不是最后一次。只不过下一次,渡渊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的回旋镖,会在很多年后不偏不倚打在自己身上。
13. 第 13 章
直到太阳完全落下时,才有笑得牙不见眼的小厮跑进来,拱手说:“渡大人,傅先生说想留小公子用饭,不知您二位是何打算。”
屋内两人对视,宋令在渡渊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读出一丝惊诧。
渡渊很快收敛神色,他扫一眼宋令,然后才对小厮说:“如此便有劳傅先生,晚间我们会再来接他。”
“小的知晓了。”小厮欠身退出去。
等房间里没有别人时,宋令才问:“这就是面试过了?”
“面试?”渡渊一皱眉,“何为面试?”
宋令一捂嘴,她太高兴了,说话都不再严谨,“面试,就是面对面考试。我的意思是,傅先生愿意教安澜了对吗?”
渡渊点点头,“能留下用饭,大约是对宋安澜很满意。”
“好好好。”宋令愈发满意,脸上笑意根本就藏不住。
渡渊放下茶盏,站起身,“我们也去吃些东西。”
宋令围上披风,拿起墙边的油纸伞跟在渡渊后面出了门。
私塾位置很好,周边有很多饭店酒楼,于是两人也没再乘车,而是打算步行。今夜又下起飘雪,两把油纸伞同时撑开。一白一蓝,一前一后出了私塾。
“我上次和蒋修言去的东边,这边的集市还没来过。”因着伞的缘故,宋令不得不大声些说话。
“是么?”渡渊垂着眉眼,不知在看什么。
“上次买包子的钱还是他帮我付的,等我发工资了就还给他。”宋令继续说。
“......”
“渡大人?”见他沉郁的样子,宋令渐渐止住话头,她快步超过渡渊,走到他身前回头看他。
“怎?”渡渊也停下步子,抬眼瞧她。
话到嘴边又慢慢咽回去,宋令看见渡渊身后一众冤魂。祂们像一大片黑云,黑压压笼罩在渡渊身上。看着渡渊眼下的乌青,宋令莫名有些内疚。她是不是太麻烦渡渊了?
宋令深吸一口气,扬唇,“没事,就是想着赚了钱快快搬走。不然总是麻烦你。”
握伞的手倏地收紧,木头开裂的声音消散在簌簌的落雪声中,除了渡渊没人听见。
两人无言向前走了片刻,此时正是夜市开市时,街上的人很多。两把伞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伞骨碰撞在一起,再紧些,油纸伞会坏掉的。
宋令犹豫着要不要和渡渊打一把伞,不然太不方便,但是又怕唐突了。
然而,气流轻轻扫过脸颊,宋令轻轻眨眼,见渡渊收了伞,低头弯腰进到自己的伞里。
渡渊自然而然从宋令手中接过伞,并不看她,只目视前方,“你说学武,还学吗?”
宋令眨巴眨巴,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她低低回答,“学的。”
很难忽视身侧源源不断传来热气的身体,宋令悄悄扫一眼渡渊。
天。他的耳朵怎么又红了。
这一路好像走不到头,又好像很短很短。集市热闹,人潮中两人难免会碰到彼此。明明是雪夜,宋令的脸却烫得吓人。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到了茶楼里。
“二位吃点什么?”小二谄媚地走来。
自他们进店,就收获了很多注视。一则是渡渊名气太大,二则是两人间的气场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渡渊给人以矜贵疏离的感觉,不管是谁站在他身边都会有一种违和感。但宋令却不会,她长相清秀端正,气质温暖恬淡。两人走在一起,似是渡渊将宋令笼罩,但实则又是宋令在春风化雨。
“你点吧,我吃什么都可以。”宋令细细观察这个茶楼。
一楼大堂中坐了很多人,酒香和食物飘香混杂在一起。中间有个舞台,说书人在上面绘声绘色地表演。宋令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说书人身上,津津有味地听着。
他们坐在二楼,一楼的场景一览无余。
炒鸭掌、葱泼兔、吹羊大骨、清炒豆芽、腊八羹、蜜乳糕等等被一一呈上。
二人桌很快就放不下了,“你怎么点这么多?”宋令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食物。
“不知你的口味,所以一样点了些。”
宋令哪还忍得住,囫囵说了几声谢谢,就大快朵颐起来。她吃饭很快,以前工作太忙,经常是边看资料边吃饭。她自己的身体是耐造,可是她没想过这具身体的承受力。
照她的吃饭速度,胃里很快就不舒服起来。
渡渊瞧她噎住的模样,忍了忍还是说了句,“慢点吃,不着急。”
宋令不好意思地笑笑,倒是把吃相放淑女许多。
楼下,说书人正说完一出好戏,赢得满堂喝彩,宋令也跟着起劲,兴趣盎然地等着下一场表演。
半柱香后,一个白发徐徐的佝偻老人上了台。宋令索性抱着碗看楼下。
老人折扇一打,半掩面,神神秘秘地说:“今儿我要说的,是这鬼神之事。”
台下一片唏嘘,宋令愣了愣,不觉看向渡渊身后的冤魂。
“传言说,这枉死的人,后土娘娘不收!阎王爷的生死簿里虽有名字,但是啊,他们既不能上,也不能下。”苍老的手抖着指指天,又指指地。
“那它们去哪?”台下有人问。
“公子你且问到点上了!”老人摸摸胡须,“他们徘徊在人间,或是思念亲友,或是缠着歹人。俗语说的好,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热热闹闹的大堂静默一瞬,这老人家声音森寒恐怖,一两句话,竟然说得气氛骤变。
“公子,你说是不是?”
不知何时,宋令已经放下手中碗筷,全身心听故事了。她顺着老者目光,在台下看见张熟悉的脸,是上次马车上的贾大人。
“老头子,你在这装神弄鬼作甚!”贾元才莫名出了一身虚汗。
他身边的人也都在帮腔,“什么杂种故事,换一个换一个。”
台下哄闹起来,这时小二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刘先生,你哪来的,快下来。”
竟真是个不知名的疯老头,跑来茶楼台上装神弄鬼来了!
这些看热闹的人也都松口气,看着店里的打手将老人拖下去。
老人不挣扎,任由他们拖拽,只是大笑,“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那双空洞的眼划过宋令,宋令浑身一僵,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不过,直觉告诉她,她要去找这个老人。
想着,宋令胡乱抹了嘴巴,说,“我去去就回。”
也不等渡渊回答,便转身下楼。
渡渊盯着宋令奔跑的背影,直到那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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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消失在楼梯,他才把眼神转到一楼。竟是贾元才?他刚才一门心思看宋令了,这一楼的情况倒是全不清楚。
此刻他颇有性味地支着下巴,凝视着贾元才。而在渡渊身后,一个黑影正在抖动,似愤怒似恐惧。
宋令飞快地跑到一楼,正瞧见打手将老人丢出去,"哪来的疯子。"
宋令一个滑铲,给老人当了肉垫。
那几个打手看她也像在看疯子,不愿沾上晦气,确保他们不会再闹事就赶紧进去了。
“哎哟!”老人大叫一声,自己撑着身体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见状宋令从地上爬起来,赶紧追上前。
好奇怪,那老人明明很年迈走得也不快,但宋令怎么也追不上,等她摸到老人衣角时才惊觉自己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孤灯嵌在石壁中,闪烁着悠悠光芒,像是某个古墓又像是一个密室。
老者坐在一截枯木上,装束也变了。他做道士打扮,头顶上斜带着一顶黑黢黢的破帽子,脸上全是皱纹。
宋令大骇,实在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问,“您知道冤魂的事?”
老者笑眯眯的,“姑娘命格实在奇特,既是天选之人,那便担起天命。”
“为何是我?我要怎样才能回去?”
老者但笑不语,反倒是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警告警告,请宿主立即停止对话,请宿主立即停止对话。否则即刻抹杀宿主存在。」
宋令抱头,头部传来一阵刺痛。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老者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姑娘莫想、莫问,没有的不强求。”
宋令扶墙勉强站定,她努力让视线对焦到老者脸上。
“既是渡人,也是渡己。姑娘自有大造化......”声音愈来愈飘渺,宋令的视线怎么也对不上焦。
突然,她被人撞了一下。
熟悉的光景出现,喧闹声在耳边响起,宋令迷茫地眨眨眼。她停在人流中,雪花落在脸上。
宋令伸手轻触,指尖只摸到一片小湿润。雪花消失不见,就像刚才的景象和老者一样。
宋令最后看了眼,确认人潮中再无老人踪迹,这才抬步回到茶楼。
“怎么去了这么久?”
饭桌上还是刚上的那几样菜,舞台上是先前那位说书人。宋令愣愣的,她看着渡渊,问,“我刚刚去哪了?”
渡渊:“......?”
“你不是说你要去...如厕吗?”
宋令不自在地摸摸后颈,坐下来,“是啊,那接着吃吧。”
渡渊却放下餐具,接过侍者递来的热手帕,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净。
“你这就吃好了?”看着一大桌子菜宋令狐疑地问。
“嗯。不太饿。”
这时,台上说书人结束了表演,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喝彩响起。宋令向台下望去,舞台前坐着笑意盈盈的贾元才。这回上来的是个清瘦的男人,他介绍自己,说自己姓刘。
宋令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一瞬间,方才的事只有她经历了。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这下宋令也不会再去纠结这些超自然现象。
她只是觉得格外孤独,那个瞬间,只有她,整个世界,只有她鲜活存在。
“走吧,要去接安澜了。”
14. 第 14 章
“宋姐姐!”甫一看到宋令,宋安澜可爱的眉眼就弯起来,他向前走几步,复又止住脚步,回身有模有样地对傅先生行礼。
宋令隐藏好情绪,换上笑脸迎接安澜。
“今日有劳傅先生。”渡渊礼数周全。
宋令也跟着附和,“有劳了。”
傅先生摸摸胡须,“我与这孩子十分投缘,能结下师徒缘,也算一桩幸事。”
已是月满时,几人不再寒暄闲扯,商谈好关于安澜的入学事宜后便散去。
马车内,孩童特有的奶声在夜里响起。宋安澜迫不及待地同宋令分享今日在傅先生那里学到的东西。
宋令脑子里乱成浆糊,但又不愿扫兴,一直强打精神听着。渐渐地,安澜察觉出来宋令的意兴阑珊,他不再说话,只拍拍宋令的手,小心翼翼地说,“姐姐,你好好休息,安澜不吵你了。”
宋令提起嘴角,木然地点点头。
马车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噪音,车内很安静。渡渊的目光落在宋令身上,她正出神,两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右手无意识地在扣左手大拇指。
渡渊转开眼不再看,却发现宋令身边的宋安澜也正低头看宋令的手。
小孩搭上宋令的手,制止她的动作,“姐姐,出血了。”
“啊?”宋令回神,低头尴尬地看向自己的手。她掏出帕子把手盖住,又抬头对宋安澜说,“这是坏习惯,不要学我。”
马车稳稳停下,门口站着等候多时的张叔。渡渊率先下来,转身顺手扶了下安澜。
张叔穿着夹袄,提着灯笼笑嘻嘻地上前问,“公子,傅先生如何说?”
安澜牵住宋令的手,还是渡渊回答:“傅先生很喜欢他。”
“那便好。”
等几人进了屋子,宋令借口自己不舒服,便先回房休息。
渡渊看着宋安澜那双欲哭的眸子,温声开口,宽慰道:“她今日心情不好。”
宋安澜抬眸看他,似是在辨别话中真伪。沉默片刻,宋安澜才开口问:“姐姐为什么心情不好?”
渡渊抬食指放在唇边,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是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秘密。”
宋安澜小嘴一瘪,很不开心,他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我和姐姐最亲近。”然后一溜烟跑进宋令隔壁的房间。
“这......”张叔站在渡渊身后,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备水,我要沐浴。”说着,渡渊也走向西边新收拾出来的房间。
宋令将自己嵌进床里,在温暖的被褥间回想今晚的事。
她遇到一个老人,老人说,说......说了什么来着?!
宋令翻身坐起来,惊觉自己已然忘记许多细节。宋令赶忙跑到桌边拿起纸笔,提笔半晌,她久久凝视着宣纸,她要写什么来着?
她今夜与渡渊去茶楼吃了饭,在一楼看见了贾元才,然后他们就去接宋安澜,傅先生很喜欢安澜。可这些平常琐碎,有什么值得记录的呢?
宋令狐疑地撂下笔,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实在想不出来怪异之处。
她索性搁笔,靠坐回床边,抬头仰望一轮皓月,眼睛里是空洞茫然。
正当她迷茫之际,靠西边的窗户忽而飘进来一个黑影。
宋令望去,她对祂有印象,这个黑影是先前徘徊在渡渊身边的冤魂。
黑影朝她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
宋令点点头,轻声说了句‘你好’。然后就看着男子一路飘到自己身边,宋令打量祂。
祂身形修长挺拔,便是看着,都能想象出这是个风姿绰约的男子。联想到他的礼节,宋令猜想这人生前约莫是个很有风范的读书人,那么他是怎么枉死的呢?
可惜系统和眼前的灵魂都给不出任何线索,只能等明日去大理寺报道时,搜查近几年的命案,看看失踪中有没有能和这个冤魂对上号的。
第二日宋令起了个大早,今日她要送安澜去私塾。本以为自己天还没亮就起来已经够早了,谁知渡渊和宋安澜都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餐桌前。
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宋令自顾自坐下,看着他们都不动筷子,便说了句,“看我干吗?快吃饭呀。”
于是两个人无声地开动。渡渊吃饭很斯文,宋安澜先前没用过碗筷是以现在很不熟练,安静的餐桌上只听见碗筷相碰的声音。
没一会他就涨红脸,愈发急促起来。
宋令捏捏他的脸,笑着说,“慢慢来,这样握筷。”她上手调整宋安澜拿筷子的动作。
待她抽回手时,一粒泪‘啪嗒’滴落在宋令手背。她怔愣一瞬,凑近问,“怎么了安澜?”
安澜低着头不说话。宋令求助般看向渡渊,渡渊哪里哄过人,压根连宋安澜哭了都不知道。对上宋令的眼,他只能摇摇头。
宋令想起身去房间拿手帕,谁料刚起身衣摆被人拉住,宋安澜低着头委委屈屈地说,“姐姐以后有不开心不能只和哥哥说,也要跟安澜说。”
空气凝滞一瞬。宋令略带质问的目光射向渡渊,后者正无言地看向宋安澜。
宋令也不好在孩子面前拂了渡渊的面子,只蹲下来,“好,姐姐以后也和安澜说。那安澜不要哭啦,快吃完饭去私塾。”
“嗯!”宋安澜重重点头,又问,“那姐姐昨晚是为什么不开心?”
她昨晚有不开心吗?回忆起昨晚的怪异之处,宋令也满心疑惑。按照安澜说的,昨晚她遗忘的异常渡渊知道?面带疑虑,宋令看向渡渊,和他的眼撞个正着,宋令错开目光,最后拍拍宋安澜,“都过去了,姐姐已经没事了。”
这回安澜没有再穷追不舍,只点点头,“好。”
私塾与大理寺同路,三人乘马车,先去了私塾。门口的书童领着宋安澜,两个小身影消失在门口。
“昨晚......?”宋令不知从何问起。
渡渊探究地看着宋令,想从她的面容中读出一丝表演痕迹,只可惜没有。宋令真的忘记了昨晚的事,渡渊轻皱起眉,心中泛起止不住的烦躁,他说,“我随口胡诌的,小孩子的话你莫放心上。”
宋令将信将疑,可又实在找不到语言问话,仿佛每次往那方面想时,大脑就会变得异常混乱。
她又开始扣手指。
早晨的京城车水马龙,车内暖暖的,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渡渊看了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直到马车停到大理寺门口,他才上前拉开宋令的手,“这是坏习惯,要改掉。”说完头也不回,径直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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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愣在座位上,被扯开的手上仿佛有电流滑过,温热久久不散。脸颊慢慢变烫,心跳也快得有些不正常,宋令用力眨眨眼,转身下了马车。
“宋姑娘!恭喜恭喜啊!”蒋修言迎上前。
宋令莫名,已然不见渡渊身影,“渡大人呢?”
蒋修言也莫名其妙,“渡大人?当然是去上朝了。”
倒是忘了这件事,大理寺少卿属于正四品,是需要参加朝会的。这么说来,今早渡渊穿的也是朝服,她竟无察觉。
“莫说这个了,”蒋修言一脸兴奋,“快来看看,你的官服。”
丫鬟捧着衣服上前,是一件暗红锦绣官服。
“你都不知道,去定制衣服的小兄弟回来说,当时衣店的大姐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得知是给女子制衣后,更是惊得下巴都要落到地上了。”
宋令抚上柔顺光滑的官服,泛起丝丝甜意,心中波涛又怎么能用言语形容?
“你太有面儿了!华夏国第一女官!”蒋修言笑说,“快去试试吧。”
下人帮宋令换好衣物,将她发髻梳高。她这官职甚至算不上大理寺的正式员工,只能在外围打打零工。但是在这个全是男子的院中,看见这身衣服,宋令还是很感慨的。虽说她的官职也是男子封的,但谁能否认她身上的闪光点呢?
这具身体生得高挑,大理寺的官府本来就衬得人肃杀,宋令穿上后,恬淡的气质被压下大半,颇有些她重生前穿警服的飒爽风姿。
“太适合你了。”蒋修言围着宋令转几圈,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早晨没事的人基本都过来瞧了眼,只因这是第一次有女子穿大理寺官服,众人都来图个新鲜。弄的宋令十分尴尬,且她心中有事,便扯着蒋修言进到屋里。
“我想翻翻近几年命案名录。”身边跟着的幽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蒋修言思量片刻,“跟我来。”
他们来到大理寺的档案室,“这里的资料都是根据时间顺序排列的。我不知道你要找哪年的,你就自己在这查阅吧。我还有其他事,你有问题可以问那边的小兄弟。”
那边有几个正在整理档案的官员,大家有条不紊地忙活手中的活计。
“好,谢谢。”
宋令开始翻找起来,眼前几排她都看完了,也没有找到符合男子身份的命案。目光逐渐上移,她踮脚去够最顶上的卷宗,竹卷落在宋令头上,又砸到地上。
‘啪’。
弹劾奏折被皇帝摔到地上。
“渡渊,你那夜为何擅自离队?朕让你护送昌乐回京,不是让你阳奉阴违的!”
渡渊跪在大堂内,他行君臣礼,冷冷的声音在庙堂内响起,“请陛下恕罪。”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皇帝连说了三个好,“来人,把他带下去,给朕审!朕倒要看看,你嘴硬到几时。”
渡渊被士兵带了下去。
湿冷恶臭弥漫的牢房中,狱卒忌惮着渡渊身份,将他带进最干净的牢房。
纸笔递进来,“渡大人,半个时辰后小的来取,轻重您自知。”
毛笔沾着墨水,执笔人姿势标准,只可惜写出来的字惨不忍睹。
宋令板着脸,一笔一画将竹卷上的信息抄录下来。
15. 第 15 章
“宋姑娘,渡大人入狱了!”一个宋令眼生的大理寺官员冲进来说。
宋令霍然起身,将誊抄好的信息贴身收好。档案室里的几个官员都围过来,宋令问那人,“哪来的消息?”
小兄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腰,“今日早朝,皇上亲自下的诏令,蒋大人现在已经在去牢狱的路上了。”
“具体是因何事入狱?”
小兄弟摇摇头,“这个我不知。”
宋令咬着手指,披上外套,“我要去找蒋修言。”
她刚走到院内,就见院中站着几个太监打扮的人。领头人一见到宋令,眉毛一挑,尖声尖气道:“是宋姑娘吧?淑妃有请,跟奴家走一趟吧。”
淑妃?宋令心中沉沉的,实在不知自己怎么会被宫中嫔妃注意到。况且据她所知,后宫嫔妃没有皇后或者皇帝允许,不得随意召见民女。所以到底是谁要见她,淑妃?皇后?还是...天子?
说罢,她转过身,对着太监说:“有文书或是能证明你们娘娘身份的东西吗?”
大太监鼻孔里出气,很是不屑,似乎也不打算回应宋令的话。
“若没有,我不会贸然和你们离开。”
大太监皱眉,上下打量宋令,实在是瞧不上她乡野村妇的样子。
双方僵持着,最终在宋令审视的目光下,大太监妥协了,气呼呼地掏出文书。
宋令接过递给一旁的人,她不会辨别真假。
小兄弟接过,仔细查探一番,才点点头,“是宫里的文书。”
“好,”宋令侧头继续说:“我同他去,待蒋修言回来,将情况一五一十转达他。”
“走吧。”大太监等得不耐烦,白眼一翻催促道。
宋令实在看不上他狗仗人势的高傲模样,忍了又忍,才跟着他们上了一辆简易马车。
她撩开车帘,高耸的宫墙遮天蔽日,雪落了一路,死寂又荒凉。他们是从侧门进的宫,宋令看着褪色的红墙,心中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她为自己担忧,也为渡渊担忧。
约莫又走了半柱香,马车在一处宫殿前停下。
小宫女撩开车帘,示意她下车。
宋令抬头,牌匾上写着‘景仁宫’三个大字,她被人引着,进到殿内。
甜腻的飘香飘得满殿都是,各种精美繁复的物件摆在殿内。这便是淑妃的寝宫,看得出来她是一位很受宠的娘娘。
“娘娘,宋姑娘来了。”
高座上半躺着一位妖异美丽的女子,她披着狐裘大氅,闲适地窝在椅中。略扫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明媚大美人。只可惜美人冷脸,表情不善。
果然只听淑妃语气怪异,“哟,还是穿着大理寺官服来的,宋姑娘好大的威风。”
宋令在话中嗅到一丝敌意,她惹谁了?
“娘娘的邀约来得急,民女还未曾梳洗装扮。”宋令不卑不亢。
“宋姑娘是在责怪本宫?”
“不敢。”
“本宫召你,难不成还要提前通知你?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汤婆子从上方砸过来。
热水飞溅开,沾湿衣摆,宋令被热水烫得闭了闭眼,她咬着牙开口问,“不知娘娘召见民女所为何事?”
淑妃身边的宫女低头正为她捶腿,另一个将切好的水果送到她嘴边,淑妃打开宫女的手,“就是想看看,当朝第一女官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物件,能得渡大人青眼,让他将你亲自收入大理寺麾下。”
亲自两个字淑妃咬的很重很重。
宋令抬起头,对上那双蛇蝎美眸,“娘娘抬爱了,能得渡大人青眼本就是我荣幸之至。”
“你!”淑妃扶着躺椅的手骤然收紧。
她正要开口,身旁的宫女却凑在她耳边低语。于是宋令瞧见淑妃愤愤然的表情收敛些,她长长吐出口气,脸上挂上诡异的得意之色。
宋令不明所以,这时她才注意到淑妃身边的大宫女。
她不伺候淑妃,就低头站在一旁,存在感极低。若不是她刚刚突然说话平息淑妃的怒火,宋令大约不会注意到她。
目光落在大宫女身上,宋令眯起眼眸,总觉得这人的身型与尹清十分相似,只是两人长着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宋令继续观察,可那人低下头去,格挡开宋令探究的神色。
这一举动更让宋令起疑,不知那宫女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还是只是巧合般地低下头。
“你瞧什么?对上不敬,就在这跪着!什么时候不这么目中无人,什么时候滚。”淑妃轻哼一声,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
两个粗使婆子压着宋令,让她跪下。
殿内温度虽高,但是地板还是冰冷的。而且刚才的热水现在已经变成冰水,黏在宋令的小腿上让人很不舒服。她孤身跪在空落落的殿内,冷意慢慢攀上身,可此时,她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渡渊。寝殿里都这么湿冷,那大牢中呢?
*
“渡大人......你莫叫我们为难啊。”狱卒拿起空白的纸张,表情十分难看。
“按章程来就是。”渡渊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起伏。
“既如此,您出去后不要记恨小人,我也是领命行事。”
几人把渡渊架起来,将他绑到刑架上。
手腕粗、泛着油光的黑鞭忽闪忽闪,狱卒将鞭子甩得虎虎生威。
下一刻,鞭子甩到渡渊身上,他闷哼一声。
“等等!等等!”狱卒还要再打,就听由远及近响起个声音。
众人向外看,不是蒋修言又是谁。
蒋修言握着栏杆,一张脸挤进缝隙中,“我想跟渡大人说几句。”
狱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何行动。
“向来是大理寺少卿审犯人,断没有大理寺少卿被审的道理。况且渡大人本来无辜,为官做宰这么些年,大家都知根知底。往后出去大理寺与刑部难免有交集,闹太僵大家面上都无光不是?”蒋修言说着,掷出好大一颗金元宝。
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狱卒们到底同意,只说,“蒋大人,最多半柱香。你好生劝劝渡大人。”
“多谢,多谢。”
等到牢房里只剩下渡渊和蒋修言两人时,蒋修言那副笑脸收起来,他凑近渡渊低声说,“查到了,是贾元才的门客。”
“贾元才?”渡渊重复一遍,这是个令他意外的答案。
“是。不过贾元才与他长子走得极近,依他的秉性,会不会是...”
渡渊很轻很轻地摇摇头,不能妄下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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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再问,他们为何会知道你那晚不在的事?”蒋修言又问。
“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会不会是宋...”
渡渊打断蒋修言的话,“冀州绑架案不会简单,恐怕尹鸿只是个幌子,幕后另有他人。”
蒋修言极为复杂地扫一眼渡渊,他跟在渡渊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他这么放心过一个人。
“你的确做了抗旨之事,如何脱身?”
牢房中静默片刻,蒋修言自问自答,“不如就将当晚的事全盘托出好了。”
沉默中,蒋修言声音中带上些恼怒,“你以为你莫名其妙带个女子回来,还让她入职大理寺,皇上会注意不到?本就是一步险棋,你怎的这样糊涂了?”越说越激动,蒋修言握住渡渊的肩,再看到渡渊皱眉轻喘的瞬间,又松开手。
“她大约会想办法的。”
闻此,蒋修言神色怔松,不由退后一步。他看向渡渊的眼神中带上些难以置信,似是没想到渡渊早已将宋令也拉入局中,如呓语般说道:“你竟如此相信她。”
蒋修言只出神片刻,“那还需我做什么?”
“将此事告知昌乐,务必让她面圣。”
“好。”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先前离开的狱卒去而复返,“蒋大人,时间到了。”
蒋修言很自觉地退出牢房,与狱卒擦肩时,他说了句,“皇上最终会保下渡大人。”
狱卒了然,回到牢房中,又拿起那根鞭子,只是这次力道要虚很多。
渡渊看着小窗透进来的阳光,冬日的阳光明亮,却不温暖。渡渊料想过这么一天,也想到了应对之策。但此时他心中竟病态地升起一丝期待,他也要被拯救了,被宋令拯救。
*
“滚开!你也配拦我?”昌乐推开拦住她的下人。
她身后的宫女也上前,啪啪两耳光抽开景仁宫前阻挠的下人。
一帮人哗啦啦涌到殿内,昌乐快步走入内,被似玉如花的人挡住去路,正是淑妃。
按规矩,昌乐郡主该向淑妃行礼的。但这宫中规矩约束所有人,唯独管不到她。
“郡主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淑妃陪笑,和方才对宋令可是两模两样。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昌乐可从来不管不顾,她气势汹汹,“淑妃,我姑且叫你一声舅母。我舅舅要见宋令,你不过一个半路截胡的,也敢将她扣下。到底是不将我舅舅放在眼里,还是仗着宠爱便觉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淑妃大惊失色,连忙跪地,“郡主这是什么话。我今日一见宋姑娘便知她是个顶顶好的人儿,只是宋姑娘实在没规矩些。臣妾怕她冲撞了皇上,便想着先教她些规矩。若郡主这般想,臣妾也是不敢留她了。”
昌乐轻哼一声,甩袖越过她,“油嘴滑舌,你安的什么心我能不知道?不过是妒恨宋令罢了。”
过往伤口被血淋淋地撕开,跪地的淑妃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进手掌,鲜红的血珠滴落,她似丝毫察觉不到般,只死死咬牙,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破绽。
昌乐才不管她是什么反应,领着众人进到殿内,一眼就看见跪立在其中的宋令。
“宋姐姐!”
16. 第 16 章
“昌乐郡主?你怎么会来这里?”宋令正兀自焦急,忽听熟悉的声音响起。
昌乐不由分说将宋令从地上拉起,三言两语对宋令交代前因后果,“渡哥哥现在正在大牢里,皇舅让他送我回京,可那晚他擅自离队,现下这件事被人捅到皇舅面前,还给他治了个抗旨罪。”
擅自离队?宋令在心中回想一番,不正是渡渊返回与她同去尹府那晚吗?自己当时随口一说的抗旨,没想到一语成谶了。
“皇舅也是要见你的。宋姐姐,渡哥哥那晚应该是去找你了吧。”
“是,我们现在要去见皇帝?”宋令反问。
“皇舅很宠我,我去求求情,你把那晚的事情全部说与他听,皇舅兴许会原谅渡哥哥。”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说不紧张当然是假的,但是宋令心中只关心渡渊的安危。
两人出了景仁宫,宋令看见跪坐在地上的淑妃。宋令淡淡扫她一眼,移开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路上,宋令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上辈子她见过的最大的官是市长,穿越到这里,一下要她见最高领导人,这放在谁身上能是平常心!
她在心中组织好语言,忽而想到,那晚既然没做什么坏事,渡渊为何不直接与皇帝说明呢?难道他不想供出自己?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
她们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巍峨的宫殿伫立在两人面前,宋令抬头仰望,亲身感受到独属于皇权的威压。她们拾阶而上,黄罗盖伞立在两边,随风而动,这是皇帝的象征。
“昌乐郡主。”守在外面的太监拿着拂尘上前行礼。
“福公公。”昌乐亦是温和有礼,“这位便是皇舅召见的宋姑娘。昌乐全靠宋姑娘才捡回一条命,又素日与她交好,所以挂心了些。淑妃娘娘将她扣在景仁宫许久,昌乐怕误了时辰,于是做主提前将她带来了。 ”
一番话说得极漂亮,宋令本以为昌乐是个不谙世事的傲娇公主,今日才对天家儿女有了新认识。
“郡主有心了,待老奴进去通传一声。”福公公也是面善,一张笑脸让人觉得温暖祥和,可谁又知这样的笑脸下是善是毒。
“宋姐姐,皇舅最喜欢坦率真诚之人,你一会一定不要隐瞒欺骗,有什么便说什么,左右有我,安心。”
“嗯。”
福公公快步出来,“昌乐郡主、宋姑娘,随奴家来。”
先前景仁宫已是足够奢华,但较之御书房,只能说是差之千里。这里的每一件摆饰放到现代,都是博物馆镇馆之宝级别的。宋令也不敢乱看,跟着昌乐轻步走到里间。
正在拐角处,迎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官服,戴着乌纱帽神情肃杀的老人。
“昌乐郡主。”老人古板威严,大约是因为不苟言笑,所以嘴角向下,脸上是刀刻般的皱纹。
“袁相。”
宋令好奇地看去,老人只规矩行礼,一双眼睛并不乱看,对御书房出现的陌生女子丝毫不在意。
昌乐与他没有一句多话,相互行礼后便擦身而过。
宋令跟着她继续走,多嘴问了一句,“那位是谁啊?”
“是大宰相。”
宋令回头看看他离去的背影,挺拔、堂正。
收回眼,她们进到房间中。臣民不能直视天子,故而宋令进到御书房中就一直低着头,跟着昌乐的动作一起行礼。
“昌乐,你先去偏殿,皇舅有话单独与她说。”
“这.....”昌乐没想过舅舅会把自己支开,心中十分不安,但是也无法,只明里暗里嘱咐几句,才躬身退出去。
安静中,宋令听见自己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书房中很暖,但是宋令出了一身冷汗。
“你很紧张?”
“小女子头次见天子,心中惶恐。”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抬起头。”
宋令依言抬起头,这才看清楚皇帝的面容。
“同朕说说,你与渡渊的相识过程。”
这是第一题,宋令不敢忽略重点,又怕说得太多惹人厌烦。她字字斟酌,声音清晰平稳。
等她说完,又过了许久,皇帝才再次开口,“你可知,朕为渡渊择过许多女子,都被他拒了。你是第一个被他主动带回来的女子。为女子抗旨,朕简直闻所未闻。”
宋令腿一软,麻利地跪下,“民女不知渡大人过往,只想逃离水深火热。民女被渡大人和农妇所救,为报恩当夜拼死救出昌乐郡主。故而渡大人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才答应民女同去救助农妇女儿。民女全靠皇家恩德,才保全性命。恩情这辈子,是还不完了。”
“倒是牙尖嘴利。”
宋令听着,只觉皇帝语气还算愉悦,便知马屁拍对地方了。
“那么你再说说,渡渊那晚为何会抛下昌乐,同你离开。”
冷汗浸湿里衣,“自然是见郡主有皇家卫兵接应,十分安全。兴许渡大人觉得做这善事,是为郡主还人情也未可知。”
“既是这样,渡渊为何一开始不同朕说明?”
“这......民女不知。”
皇帝俯视宋令。渡渊五岁那年失去了所有家人,自那之后,他便跟在长公主身边,也算是皇帝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知根知底,他并不怀疑那晚的事。只是,渡渊抗旨是事实,又在朝堂上拂了自己面子。若不稍加惩戒,往后谁都能在他的威严上踩一脚。
眼前这女子,紧张是真紧张,伶俐也是真伶俐。在听完她说与渡渊的相识过程后,皇帝便知渡渊为何要将她带回来了。如此短时间、如此大压力,还能做到口齿清晰、逻辑缜密,既不拖沓也不简略,这是很不容易的,许多臣子都做不到。
宋令的心脏砰砰直跳,就在她以为自己将事情搞砸时,身前传来沙沙声。
接着福公公走到自己身边,手中拿了张明黄色的纸。
“今后安心跟在渡渊身边当差。”
宋令惊喜地抬起头,偏头一看福公公手上的纸,不是赦令又是什么!她一连磕好几个头,“谢谢皇上。”
福公公的手还悬在半空,他觉察出皇帝对宋令的满意,只可惜平民就是平民,礼节什么的,还是差了点。
“姑娘快接下。”
“哦哦!”宋令这才接过那道赦令。
“退下吧。”
宋令几乎是跑出御书房的,告知昌乐后,她就被宫人领着去了大牢。
有了赦令这一路都没有人阻拦,宋令很快便进去。
一股腐臭霉味钻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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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宋令‘唔’了一声,捂住鼻腔。
要不说现代社会好,起码人有人权。警局里的监狱虽然简陋,但起码是人待的地方。哪里像这个地方,湿冷阴暗,随处可见乱窜的老鼠。
她加快脚步,隐隐约约的话语声响起。
“渡大人,你就老实交代了吧,我们也难做啊。”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我们也要交差,那......”
严刑逼供!宋令脑子一白,提起裙摆就开始奔跑,“停手,都停手!皇上的赦令来了!”
正所谓,人未至,声先到。
刑架上的渡渊面色苍白到透明,听到清脆的声音,他扬起一抹笑,痛楚在一瞬间化作欢愉。
就像公主等到了骑士,渡渊等到了宋令。
执鞭人大松一口气,祖宗,总算来了!停又不敢停,打又不敢打。到底是谁在煎熬!只是来的怎么会是个女子?
狱卒们都好奇地望去,就见穿着大理寺官服的少女急匆匆地跑进视野。她手一伸,亮出皇帝的赦令。站在最前的狱卒接过,和同事们查验起来。
宋令根本不管他们的反应,一心只有渡渊。
在看到刑架上渡渊的那一刻,宋令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揉捏她的心脏。
明明血腥场面看过很多次,却不知为何,她这次格外神伤,鼻子一下就酸了。
“渡渊!”宋令踉踉跄跄地跑去,仰头看着渡渊苍白的脸。她嘴唇颤抖,脑海中一片虚无,细白的指尖触上渡渊的脸颊。
一片冰冷。
“快快,快帮他解开!”几乎是咆哮似的,她回头朝狱卒大喊。
几个狱卒哪里敢耽搁,连忙拿钥匙解开渡渊的双手。没了支撑渡渊朝前到去,宋令接住他。
这是他们第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但是宋令心中全然没有旖旎心思。她想环住渡渊,又怕碰到渡渊背后的伤。
“你怎么样了?”
渡渊埋在宋令颈窝,他希望自己的心跳不要被宋令听到。
“有些疼。”
声音虚虚在耳边响起,说得宋令也心一疼。
“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回去。”
一直被铁环桎梏着,渡渊的手腕上有明显的血痕。
得知消息的蒋修言也第一时间赶进来,便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
铁骨铮铮大理寺少卿,此时柔若无骨,将全身倚在一个女子身上。幸亏宋令够高,才不至于让画面看上去太诡异。蒋修言好歹了解渡渊,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他的心意。只不过他看不得渡渊装相,便上前,很没眼力见地打破片刻温存,“宋姑娘,我来背他。”
分明看见渡渊不悦地抿嘴了,蒋修言只在心里说一万句活该。
宋令红着眼,虽然有点不放心,但是也知道自己背不动渡渊。她扶着渡渊,“小心点。”
蒋修言背着渡渊,宋令跟在旁边,看见渡渊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红痕,不由又是一阵心疼。
渡渊被轻轻放在马车里,宋令跟着上马。
看着男人额角不断冒出的冷汗,宋令拿出手帕,正准备帮他擦拭,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沙哑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为何这样关心我?”
17. 第 17 章
为何?
换做是王乐、王喜,不论是谁她都会这样关心,渡渊,之于旁人,有特别吗?
手腕处传来阵阵凉意,宋令直愣愣地看着他,在心中反复琢磨这个问题。
她好像对渡渊,的确比别人上心些。她麻痹自己,这大约是因为渡渊是因她才入狱的。
宋令清醒过来一些,不管怎样,是她越界了。她挣脱开渡渊的桎梏,将帕子放在渡渊垂落的手里,慢慢回答:“换做是别人,我也会这样。”
安静中若有似无飘过一声轻笑。
“原是这样。”在渡渊的语气中,宋令似乎体味到一些无奈和气恼。
“不过我的手当真是痛极了,还要劳烦姑娘忙我擦擦汗。”
闻及此,宋令下意识看一眼渡渊的手。只见他很轻微地抽动一下,指尖微曲又张开,递出那方手帕,冷白骨感的手腕有一圈紫红色痕迹。
宋令抿抿唇,又拿回手帕,专注地擦拭着渡渊额角出冒出的冷汗。她感受到炙热的目光,为了避免对视,她尽量不去看渡渊。
宋令努力克制心跳,尽量不让动作越过危险线。
“好了。”终于帮他擦完汗,宋令小小松口气,而后把手帕叠好收起来。
“今日多亏你力挽狂澜,不然真是凶多吉少了。”渡渊面色很难看,绝色的脸此刻看着像要碎掉似的。
“本就是...”宋令握了握手帕,低着头,颇有些自责,“本就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你。”
渡渊挤出来一个笑,只可惜他实在是太憔悴了,笑起来竟是比哭还让人揪心,“原是我答应你在先,你莫要这么觉得。”
宋令不接话了,听渡渊这么说,她更加愧疚。
马车终于停下来,刚刚停稳,就见蒋修言咋咋唬唬撩开车帘。渡渊入狱本就让大理寺一众人挂心,偏蒋修言嗓门又巨大,一下就把渡渊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
一帮壮汉张罗着把渡渊抬下车,一下就没了宋令的位置。她走在后面,看着渡渊被众人簇拥着进到里间。
眼眸微滞,她虽不懂情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个暧昧对象,但她不是傻子。经过今日之事,她倒是觉察出渡渊在心中与旁人不同,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感情并不强烈,但就像鞋子里进了颗小石子,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你它存在着,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宋令知道,她对渡渊是有些好感的。这不仅是因为渡渊那张无可指摘的脸,还因为自宋令来到这个世界,渡渊给过她太多帮助,让她产生了依赖。
这很危险!宋令警告自己。她见过太多情感犯罪,对爱情本来就没什么向往。何况在以男为尊的古代,她与渡渊的身份差距又是如此巨大,一旦陷入爱情,她很被动。偏偏,宋令不喜欢被动,她喜欢掌握主动权。
等攒够薪水,然后还清积分,她就要带着宋安澜离开,离开危险的京城、离开渡渊。她想用金手指尽可能多的帮助旁人,至于京城的权利纷争,她不想牵扯太多。
既然有人拿那晚之事做文章,就说明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敌人潜伏在暗处,出击便是死手。目标不可能是自己,只能是渡渊。宋令知道人性的疯狂,如果渡渊是目标,那么渡渊身边的她,甚至宋安澜都可能变成切入点。
她不想卷入纷争,也不想拖累渡渊。
权利之争,是个深渊,一旦踏入就没有回头路。
“宋姑娘,架阁库里的文书,您是打算?若是无用了,就收起来了。”
宋令舍身救渡渊的事早就传开了。她本来就是渡渊亲自带回来的,众人对她自是没有敌意。现下宋令又救了大理寺二把手,他们对宋令更加有礼。
飘荡很远的思绪一下被扯回,赶紧办案赚积分,宋令看一眼跟着自己的书生,对小兄弟说:“还有用,我现在过去。”
回到档案室,宋令拿起上午那卷文书。
这上面分明记载了五年前一桩命案。
甄硕,冀州人士。一直致力于考科举,在家乡便是远近闻名的贤人。三年前进京赶考,遗憾落榜。甄硕没有返回冀州,与京城中卖豆腐的豆腐西施看对了眼,两人当年成亲,甄硕从此定居京城。
又考了两年,次次落榜。直到两年后,放榜的第二日,他和妻子失踪了。三日后有人报了官,大理寺负责追查,却在冀州与京城的城郊接壤处发现甄硕的遗体。而他的妻子柳氏,至今下落不明。
根据尸检结果分析,甄硕的致命伤是一处砍伤。大约凶器不太锋利,所以伤口也不利落。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其他击打伤。
所以当时的定论是,甄硕带着妻子回家乡,途中遇见山匪。山匪看上了柳氏,杀死甄硕并带走柳氏。
由于时间太长,卷宗上的字都有些褪色,宋令逐字逐句,又细细看了一遍。
冀州,又是冀州,多事之地。
可以确定的是,甄硕就是跟在宋令身边的男子。因为当宋令翻查到这里时,那个挺拔的黑影明显失去风度,动作间显出几分慌乱气恼。
宋令曲着手指,缓缓放在嘴边,她刚想开始啃手,忽又想起渡渊那句,‘这是坏习惯,要改掉。’于是默默放下手。
由于毫无头绪,她又有意识克制自己的思考动作,于是整个人都有些焦虑。
这桩命案最终的负责人是蒋修言,宋令不再多想起身去找蒋修言。
另一间房里,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带着药箱急急忙忙上门。宋令站在门外遥遥一望,入眼只有渡渊血红色的里衣,还有他赤.裸的上半身。宋令赶忙收回眼,托人进去将蒋修言叫出来。
“你是来问渡大人情况的吗?”蒋修言开口就是一句。
宋令一噎,“不是,”她拿出誊抄好的案子,递给对方,“你能和我说说这个案子的详细情况吗?”
蒋修言接过,认真看起来,他眉头微皱,神情复杂地看一眼宋令,“五年前的案子,你怎的翻出来了?”
“你别管,只跟我说说就是。”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下,虽然上面有坐垫,但是凉意还是透过坐垫传过来。
案卷的誊抄版就放在石桌上,蒋修言回忆了一阵。
由于时间过的实在是太久,所以蒋修言虽是主办,但是有很多细节都已经遗忘在脑海中。
他给出的信息和卷宗上的大差不差,新的线索不多。
宋令轻叹口气,站起身,“好吧。”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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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你好歹告诉我,为何要翻出这桩陈年旧案?”
若说是被山匪所杀,妻子被掳去,那么冤魂留在世间,倒也解释得过去。但看着甄硕灵魂的反应,真相并不是这样简单。
宋令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于是生硬地扯开话题,“我还是关心一下渡大人吧,他的伤怎么样?”
蒋修言:你转移话题转移得好生硬。
其实重伤只有最开始的一鞭,后面都没使内劲,只是看着吓人,却并没有伤筋动骨。按照渡渊的非人体格,其实一周左右就能痊愈。不过蒋修言还是决定顺水推舟一把,“......不太好,可能要修养半月。”
“我要出去办事,你同渡大人转达下,今日不和他一起回家。我待会会顺道去接安澜,让他别跑空了,只安心养伤便是。”
蒋修言沉默,你们这种老夫老妻商量今儿谁接小孩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令换下官服,穿上常服,报备之后拿了把匕首,便孤身出了大理寺。
“我要去你家,带路吧。”她对着虚空中的黑影说。
甄硕依言,走在前面。
他生前的家简陋又隐蔽,在小巷里七拐八绕才找到。看着大门上的封条,宋令静默片刻,最后悄悄翻墙跳进院子里。
入眼就是一辆小推车,这应该是柳氏卖豆腐的小推车。五年过去,院子里的一切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得破败荒芜。
推开木门,陈旧腐烂的空气扑面而来,宋令带上面纱踏进去。
当时大理寺显然将其当作一桩普通的案件处理了,甄硕和妻子生前的物品都没有被查收。
宋令来到书桌边,在凌乱的桌面一扫,不经感慨,甄硕真是写得一手好字。很快,她在桌边看见好几个手印,有深有浅。
由于桌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所以这个手印显得格外明显。手印有深有浅,说明在甄硕死后这些年,不止一次有人来过。他们在找什么?
宋令也拉开桌下抽屉,里面什么都没有。桌面上还有些甄硕练字的宣纸,按理说,读书人的抽屉里也会有卷轴,但是没有,空得人心慌。
为什么要带走甄硕的手稿?宋令轻点下巴,仍在思索。
就见甄硕飞上屋顶,在木梁上徘徊。
甄硕家中是最朴素的茅草屋顶,如遇大暴雨,怕是会漏水下来。
看着黑影在茅草顶焦急徘徊,宋令猜想,定是那屋顶上藏了什么东西。而且极有可能,这就是让某些人空手而归又必须找到的东西。
她左右看看,想搭椅子翻上屋顶,就听见脚步声。
!!!
左右看看,宋令躲进床底,屏息凝神。
两双黑靴子进到屋里。
“还有哪里可找?”是个男人在说话。
“都好几年了,怎么今儿又叫咱们来。”另个男人说。
“哎,上面的指示,应付一二就是。”
“四儿,有人来过。”其中一个走到桌边,大约是看见宋令的手印了。
两人明显紧张起来。
宋令同样心脏直跳,她轻轻从怀中掏出匕首,做好战斗准备。
这时,其中一个男人已经走至床边。
18.第 18 章
男人们不说话了,宋令知道他们是在打手势,很显然,他们已经发现了床底的异样。
宋令慢慢退到墙边,双目紧盯着床外。忽然光色一暗,紧接着,一只大手伸进来。她没有犹豫,用匕首将那只手刺了个对穿,狠狠钉在木地板上。
一声惨叫响起,宋令双手用力,狠狠钉住匕首,又见那人已经完全趴下身,凶神恶煞地朝里看。宋令一手摁住匕首,另一手抓住床下木梁,借力双脚并拢飞踢过去。
这一脚完全没收着力度,男人照脸被踢飞。只听哗啦一声,手掌已经被划开。匕首还留在原地,血溅到宋令脸上,她草草一擦,蹬开床板。
木板伴随着厚厚的灰尘被扬起,宋令拔出匕首。在床板被另一人踢成两半后,宋令从木板后现身,抬脚猛攻男人.胯.下。
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两人的装束,此时还是白日,他们就穿着最普通的常服,看着面相并不凶悍,只是到底不是普通人。另个男人在被宋令踢到后,冷不防还击一拳。
宋令没有躲过,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她被打得偏过头去,满眼冒金星,血腥味一下子反上口腔。这时伤了手的男人已经绕到宋令身后,用没受伤的那只手锁住宋令的脖颈。他当真是发了狠,宋令力量稍弱,到底是不敌。很快就涨红了脸,视线都开始模糊。
“我......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东西在哪。”在彻底窒息的前一刻,她从喉间挤出一句话。
果然,力道骤然松了。
宋令哪里还等,一个肘击猛攻身后的胃部所在。
彻底脱力后,宋令向下一蹲,又躲开眼前人挥来的拳头。
结果身后的人躲闪不及,这一拳,倒是打在身后男人身上。
这下好,身后那个男人彻底失去战斗力,倒在地上呜呼哀哉。
宋令不敢松懈,因为那个误伤了同伴的男人从腰间抽出长长的剑。
“你到底是何人?”男子皱着眉,持剑同宋令在一片狼藉的小木屋中周旋,“你为何知道我们要找文书?”
“蠢货,你说我为何知道!”宋令呵道。她倒是看出来了,这两人怕是没那么聪明,随意说几句,说不定能把他们唬住。她现在还没缓过劲,单挑一个大汉实在有点吃力。
男子面色稍顿,喃喃,“不可能,大人不可能把这任务交与他人。”
“你们来了这么多次都没找到,大人早就对你们失望至极。”
听到这话,男人朝地上蜷缩的另一人看去,两人对视片刻,皆在用并不聪明的脑子努力思考。
“那你为何,一开始,不同我们说明。”地上的男人断断续续开口。
“我在床底,如何见到你们的脸。你们上来便是杀招,我哪里有开口的机会。”说着,宋令走到男人身边,将匕首丢开,单手架起男人。“快找罢,找到了好交差。我也是倒霉,反被你们连累。”
见宋令这样坦荡,两个男人也完全放下心。
“姑娘对不住,东西在哪里?”还能动的男人抱拳,问。
宋令架着人,一指屋顶,“想必你们早已将这屋掘地三尺了,只是独独忽视了屋顶吧!你看那处,茅草与别处不同,东西就在那里。”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看去,果真如此。于是他们不再犹豫,男人搬过木椅,放在茅草下面,然后自己站上去,伸手一抬,惊喜道:“当真有机关!”
宋令一笑,顺手将身上重伤的男人安顿在一旁,“我就说。”
这时,甄硕围着宋令急得不行,真是怕她将文书给了这些人。宋令朝虚空一瞪眼,叫他安分些。她已经不动神色踱步到匕首旁边了。
站在木椅上的男人扯开茅草,看见一个涂满石灰的长条木匣子。趁着两个男人都专注看着屋顶,宋令捡起匕首,几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捅进男人腰间。似是怕他还有行动力,宋令抽出来,又在男人大腿上捅了一刀。
木匣子随着男人一并跌落在地,变故来得太突然,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宋令已经一拳打晕另一个男人。
“你!”男人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骂。
鲜血流了一地,宋令心脏砰砰直跳。她能说什么呢,她的手上已经沾上鲜血了。豺狼伏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捡起木匣子,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两个男人已经失去行动力,跑是跑不掉了。她要赶紧回大理寺搬救兵,这两个人要审!
一个满身是血的青衣女子在街上飞奔实在瞩目,只可惜宋令跑得太快,又带着面纱,是以没人能看清她的面容。
宋令推开大理寺的门,一路狂奔,冲进渡渊所在的房。一进房间就把木匣子放到渡渊面前,并不解释。
她顶着半边红肿的脸,也不管渡渊的神情,气都没喘匀,就脱口,“快派几个人跟我走,快快。”
渡渊飞快扫视她的身体,眼色微暗,卸下腰牌,递给她,那是大理寺少卿的腰牌。他也不问,只嘱咐一句,“万事小心。”
宋令扫一眼,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多谢,待会记得叫人去接安澜。”
她似一阵风,急匆匆卷进房间,又急匆匆吹出去。
渡渊久久凝视她离去的方向,她又受伤了。那么这次,是发现了什么呢?
半晌,他才掀开被子下床,缓缓走到那个木匣子边。
渡渊叫来下属,费老半天劲,才终于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渡渊屏退所有人,轻柔拿起,翻开。
只大概一扫,他就瞪大了眼。渡渊披上外裳,匆匆去了架阁库。
*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撤离。”穿着暗红色官服的大理寺官兵在前开路。
这回不用左右闪避人群,宋令返程的速度快了许多。
她带着一行人飞奔赶到,只是院子里,那张封条被人扯开,可怜兮兮地随风摇曳。此时大门敞开,屋里很静很静,没有一点人气。
宋令心里一沉,率先抬步进去,哪里还有人影。
两个大男人,一个中了两刀,一个昏死过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令搓了把脸,气得笑出声,她猛地一锤旁边的木门,还算理智地转头对身后官兵说,“说不定还没走远,以这个院子为中心,找两个重伤的男人。”宋令简略说明两个男人的特征,还有伤势。
身后士兵一下子走了大半,只余下两人跟在宋令身后。
她进到屋子里,血漫了一地,细细观察,有拖动痕迹。不过拖行而留下的血痕到木屋门口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有人在监视她,所以才能做出这么迅速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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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宋令第一反应。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不然为何,她刚一到这小屋,立即有人跟着来了。事事都这么凑巧,当然不可能!
为什么要跟踪她?为了对付渡渊?因为她和渡渊走得近?问题一个又一个浮现。
身后的大理寺官兵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宋姑娘,兄弟们现下去找踪迹了,如今着急也没办法,要不你先去治治伤?”
听人这么说,宋令才后知后觉感到疼痛。
“好。”
在两人的陪同下,宋令去到医馆进行了疗伤。
“宋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令咬着手指不说话,具体细节她要和信得过的渡渊说,至于其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见她不说话,两人也不好再问。
大夫啧啧摇头,“女娃娃把脸伤成这样,如何嫁人啰!”
宋令抬头看他一眼,“您只管治病就行。”
包扎完后,三人出了医馆。医馆门口停了一架马车,马车旁是方才派出去找人的官兵。
“宋姑娘!”
“有看到可疑之人吗?”
“没有。”领头的人摇摇头,“我们分了四路去找,都没有找到,连血迹都没有见到。”
宋令耷拉下肩膀,“好吧。”
“不过我们在路上遇见渡大人了,想是你会来医馆,就把渡大人引到此处。”领头人指指马车。
宋令看过去,车帘紧闭。渡渊不是重伤吗?怎么还到处跑。
“我们还要回大理寺,你直接和渡大人走吗?”
思索片刻,宋令回答,“是。今日有劳了。”
告别众人后,她大步走近马车,利索地跨上去,帘子一撩,“渡渊,我——”
话说到一半生生憋回去,马车里还坐着另个人。
宋安澜傻傻地望着宋令,瞧见她的伤,眼眶一下子红了。
宋令实在没想到渡渊动作这么快,竟然已经接到了宋安澜。
“安澜放学了,今天老师教了什么。”
安澜不说话。宋令踏进马车,坐到安澜身边。
颠簸中,宋令看向对面的渡渊。他脸色很难看,虚弱的病气挡也挡不住。
渡渊同样也在看她,他们俩一个赛一个难堪。
“你们还没有安澜懂事!”颤抖的小奶声响起。
两个大人一齐看去。
宋安澜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交叠的小手上。他在扣手,很显然是学去了宋令的坏习惯。
宋令尴尬地环住宋安澜,“安澜,姐姐是去抓坏人了。”
宋安澜环住宋令,一下子放声大哭,“姐姐受伤,安澜也会痛!”
童言最真挚热烈,小孩子不会修饰感情,他们敢于大胆表白,比成年人坦率得多。
宋令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拍着宋安澜。从此有了关心她的人。会心疼她的伤痛,会因她流泪。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的情感依然和这个世界接轨。
安澜哭了一路,到家时已经哭得睡去。
马车停下,张叔像往常一样抱过安澜。
“我叫人扶你下车。”宋令转身之际,忽然被人紧紧攥住手腕。
渡渊半靠在车里,一双眼凝视着宋令,“我也会痛。”
19.第 19 章
宋令茫然,她上午才理性分析过,此时根本不敢细想。只要没沦陷,就不会受伤。
她挣脱开渡渊,笑得勉强,“对不住,渡大人。”转身下了马车。
撞上安置好宋安澜的张叔,宋令将今日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老人吓得失了颜色,跌跌撞撞跑向马车。
至于渡渊说的,他也会痛,是说他身体上的伤口会痛,还是他的心和安澜一样,会因为她受伤痛,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思考。
没想过以后,就不要开始。
宋令躲进房间,与她共处一室的只有甄硕。她又将今日发生的事捋了一遍,旋即霍然起身。当时情况紧急,那个木匣子她随手放在渡渊那里了!
有了方才那一番动作,宋令面对渡渊有种微妙的尴尬,她叫来张叔,“张叔,我放了个木匣子在渡大人那里,劳您去帮我拿一下。”
张叔不知道今天的弯弯绕绕,他只知,公子伤成那样,宋姑娘并不关心。他家公子对宋姑娘如此上心,看到宋令的反应,张叔难免心存怨念,觉得再怎么样也应该关心一二,而不是在乎什么木匣子。但他到底不好摆脸子,只回答,“我去问问。”
不一会,张叔折回,对宋令说,“公子说,要宋姑娘亲自去找他。公子还说,他拆开了木匣子,里面的东西很有趣。”
“好,去吧。”
虽然尴尬,但是案件更重要。对谜底的渴望最后战胜私人感情上的别扭。
再见时,渡渊气色好了很多。想来是家中有神药,就像上次他给她治冷疮的药一样。想到那个小瓷瓶,宋令抿抿嘴,最终还是保持着清明走到渡渊身旁坐下。
“你发现了什么?”她开门见山,根本不给渡渊接续之前话题的机会。
在马车上的逾矩仿佛没发生过,渡渊对待她又像之前一样疏离。
他摁住两本册子,将它们推到宋令眼前。衣袖后缩,露出手腕上刺眼的红痕。
宋令不去看,只低头盯着两本小册子,“这是什么?”
“这本是木匣子里的东西,至于另一本...你先看看。”
宋令先拿起木匣子里的小册子,上面的字迹很熟悉,是甄硕的字。很明显,这是甄硕写的一篇策论。宋令古文并不好,从头翻到尾,内容没细看,主要看特殊印记。但是没有,除了甄硕的署名和印章,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
于是她又拿起另一本,这,这和甄硕的策论完全一样。但是这个册子上的字迹较之甄硕要差得多。
宋令诧异地看渡渊一眼,渡渊示意她继续看。宋令一页一页比照,一字不差,一句不落,完全一样。
她一直翻,在最后一页终于翻到署名,上面洋洋洒洒写着三个大字——贾元才。
“这是?”宋令拿起贾元才那本,问渡渊。
“贾元才进士考试的策论。”
宋令倒吸一口凉气,“贾元才那年的名次是?”
“榜眼。”
如此一切都明了了。贾元才偷了甄硕的人生,然后夺走了他的生命。
甄硕似乎很激动,他好像在哭,黑影一抽一抽。人影抬手做抹眼泪的动作,然后和王乐一样,他的肚子从中间镂空,浮现一个‘弊’字。
宋令凝眸,知道他要说的是贾元才舞弊。
科举舞弊,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工作。而且风险极大,一旦被查到就是牵连九族的重罪。这件事发生至少五年了,要不是宋令能看见冤魂,又有甄硕提供的线索,估计这桩冤案,草草被定义成山匪抢掠无疾而终。
而甄硕和妻子柳氏要永生永世生活在冤屈中。
宋令长呼出一口气,心中交织着复杂与沉重。
“涉及科举舞弊,牵连甚广,要慎重。”渡渊提醒。
宋令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能在科举动天衣无缝的手脚,那就是有通天本领。
“我很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宋令无故想到木屋前骤然消失的血迹。
她已经不打算在渡渊面前隐藏什么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渡渊再怎么好奇,现在也不是他追究的时候。
“我今日去甄硕家里的时候,遇到另一伙人也在找东西。听他们说的,应该就是找这份文书没错了,这是检举贾元才的重要证据。很不巧的是,我和他们撞见了。”
“那两个人两个都失去了行动力,但是我往返大理寺,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跑得无影无踪。要么就是有人跟踪我,要么就是我倒霉,错过了他们的后援。”
“但是不管哪种情况,他们一定已经发现我们了。我手里捏着这么重要的证据,定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接下来,怎么办?”
宋令心里也没底,她很清楚人性的黑暗,也清楚一旦沾染了位高权重的人,就很有可能死得悄无声息,就像甄硕一样。她现在处境很危险,而她还没有做好把自己搭进去的觉悟。
渡渊看着她,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从今天开始,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所在。有我在,至少安全。”
权衡利弊过后,确实是这样的。渡渊职务很高,不会有人轻易动他,待在他身边的确安全,虽然她的主观意愿并不只是如此。
“好,就照你说的,从今日起,我会和你待在一处。”在生命面前,尴尬不算什么。
“对了,要是能找到甄硕的老婆,那人证物证都有了。虽然不能揪出幕后操纵之人,但扳倒贾元才足够了。”宋令又说。
“你可知,今天在朝会上弹劾我的,就是贾元才的门客。”
宋令原本放松蜷曲在桌面上的手一瞬间收紧。若是如此,就说明,贾元才知道他们在冀州的行动。脑中闪过很多疑问,贾元才和尹鸿有关系?还是和妇女绑架案有牵扯?
渡渊:“我没查到贾元才和冀州那边有过任何书信来往。他所知道的,或许都是别人告知的。”
有根线,将妇女绑架案和科举舞弊案牵连在一起了。这人是京城人士,身在朝廷,职位很高。不管是尹鸿还是贾元才都是他的棋子。
这是宋令通过已知信息的出来的结论。可是她想不明白,执棋人下这么一大盘棋的目的是什么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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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来,这两桩案子,本不会有任何关联。她看不懂对方的动机。
“今夜就是想破头了,也想不出什么。先好好休息吧。”渡渊递给宋令一瓶药。
“谢谢。”宋令知道这又会是很好的药。
“睡觉倒是不用同我一道,府里很安全。”渡渊声音还是那样冷淡,但是带着说不出来的冷幽默。
接过药的宋令眉头一皱,谁要和你一道睡觉了!不过她很默契地接收到那一丝轻松,这是渡渊在安慰她,叫她别太紧绷了。
宋令收下好意,以轻松语气回话,“既是渡大人的府邸,自是正气得能让人安睡。”
渡渊很轻地‘嗯’了一声,随后两人作别。
从渡渊房间出来后,宋令去看了宋安澜。
她坐在床边,柔柔抚平宋安澜皱起来的眉头 。安澜睡得并不踏实,似乎是在梦魇。宋令的动作很轻柔,但是安澜睡得更浅。
不一会,他就慢慢睁开眼。
“吵醒你了呀。”宋令捏捏他的脸。
看到宋令那张红肿的脸,宋安澜还是会很心疼。他小时候偷东西挨过打,知道这种程度的伤会有多疼。姐姐让他结束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他觉得这样善良的人,身上不应该出现这种伤。
他在生气。本来想气渡哥哥没有保护好姐姐,但是幽怨的眼神在触及渡渊同样悲惨的身体后,就再也责备不起来。于是他又想气姐姐,不会好好保护自己,但是更多的还是心疼。到最后,他只能自己气自己,还太小,保护不了任何人。
越想越气,安澜照着自己脑门就来了一拳,“都怪我不能保护你们。”
宋令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安澜的手,“怎的这样想,哥哥姐姐要保护你才对。”
“可是我也想保护你们。”
宋令很欣慰于是说,“那安澜就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或是做个征战四方的良将,就能保护很多人了。”
“大将军吗?”
“嗯。安澜是想当将军还是官员呢?”
“当然是大将军!”
“那得习武——”宋令微滞。想起前不久,她求着渡渊回京城之后叫她练武。结果没想到回来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心力憔悴,别说练武了,每天连觉都睡不踏实。
想到未来自己面对的危险局面,宋令觉得武功课有必要提上日程。只是她和渡渊现在的关系,贸然去找他会不会太唐突了?
要不去找蒋修言?他的武功应该也不差的。
“姐姐?你在想什么?”
宋令回过神,看着安澜,觉得很有必要让这个糯米团子也学点防身术。
“姐姐在想和安澜一起学武。”
“真的吗!”
“嗯。不过每天上学前要早起一个时辰,很辛苦,安澜可以坚持吗?”
“当然!等我成了大侠,谁敢欺负姐姐!”安澜眼睛亮亮的,撸起小胳膊,想象自己成为盖世大侠的那一天。
宋令彻底开怀大笑,重重的心思终于放下,展露笑颜。
20.第 20 章
或许是圣上觉得有愧于渡渊,慈悲地给他放了几日假。
宋令带着面纱,和渡渊一起,早早送安澜去私塾。
这孩子懂事得很,她并不担心安澜的学业。早慧的孩子最敏感,不用嘱咐他们,为了得到爱和赞美,他们会拼尽全力做好所有事。这是宋令的童年,所以她很能理解安澜。能理解,但无力改变安澜。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给安澜百分之百的安全感。
回程的马车上没有安澜,安静很多。
“我打算今日去面圣。”
宋令猛地抬头,“不是说不要轻易打草惊蛇吗?”
“已经惊动他们了,如果不主动出击,永远被动。你说圣上前日知晓有人科举舞弊,后脚向他检举这件事的人出事,他会不会恼怒彻查?”
宋令了然,一旦面圣,短时间内,那些人忌惮皇权,不会对他们出手。今日面圣,相当于给自己求了个免死金牌。“我同你一道。”
“嗯。”
于是两人回府再次整理仪容,然后乘马车去到皇宫。
皇帝刚下早朝,在御书房与他们会面。
三拜九叩之后,皇帝开口,“不是叫你今日好好休养?有什么事非得今日同朕说?”
“请陛下过目。”渡渊拿出甄硕那份文书。
皇帝不怒自威,不知道他们卖的什么把戏,只叫福公公把东西拿上来。翻阅那本泛黄的册子时,皇帝缄默不语。皇帝勤政,十年如一,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扫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不知今日渡渊把东西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是某年中举的策论,你拿来所为何意?”
“正是,这是贾元才当年所写的策论。请陛下派人去来当年策论的存档。”
上方的帝王隐约猜到什么,他薄怒,“福东海,派人去取。”
福公公眼观六路,应是,只心说,怕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不出片刻,福公公带来了贾元才的策论真迹,笔记不同一目了然。
事至此,皇帝反倒平静下来,他方才翻看了册子,自然看见‘甄硕’的名字,“这册子从何而来?甄硕现在人又在哪?”
“回禀陛下,”这回说话的是宋令,“是民女无事翻看起大理寺档案,看见甄硕的死亡信息。甄硕与民女是同乡,在冀州是个远近闻名的读书人。民女自幼常听父母提及,得知他惨死,当下有些唏嘘,便想去甄硕家里祭拜。谁知,在其家中发现了这个。”
一番话说得毫无破绽,即使有,现在也是靠边站的小事。显然,有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杀人作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果不其然,皇帝大怒,当即下旨诛了贾元才九族,又将此事全权交给大理寺查探。
亲兵立即去绑了贾元才,据说他被捉拿时,正在宰相长子家中叙话,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悄然降临。他只有个年迈的老母,没有正妻,小妾倒是有好几房,如今全部都被关进大牢。
皇帝没有将科举舞弊昭告天下,他随意给贾元才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但宋令和渡渊都知道,贾元才背后之人定然心知肚明。他们已经正式开战了,宋令加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局。
宋令再次见到贾元才时,是在大理寺的大牢里。行刑日在一周后,在此之前,大理寺要在他身上尽可能问出更多信息。
在宋令来之前渡渊已经审过一轮了,意料中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发生,至少从表面看,贾元才没受伤。
他被绑在刑架上,耷拉着头,眼神阴狠刻毒,“同我作对,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是他的开场白。
宋令一挑眉,拉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下,“至少你现在看起来,不能把我怎样。”
贾元才冷笑一声,他是那位大人亲自安插的人,对于计划而言很重要。现在半路杀出个宋令,折了他,相当于折了计划的一半。他没好下场,宋令只会比他更惨。
初见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一晃也是过去这么久了。
宋令又想起初见时,贾元才看见她时的反应——满脸惊异之色。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贾元才见到她时会是那个反应。他们先前不可能见过。
“我像谁吗?”她没头没脑问出这句话。
贾元才倏尔抬起头,只愣神一刻,而后说,“你像将死之人。”
这回轮到宋令嗤笑,“是你或是你主子杀了甄硕吧?我只问你,他妻子柳氏去到哪里了?”
“你觉得我会说?”
他足够老辣,几年的官场沉浮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今他九族都被抓,但他还有个儿子。只要他什么也不会说,那位大人至少会保住他的儿子。
宋令目光一扫,旁边的桌上有盆清水,旁边还散落着几张沾湿的牛皮纸,而贾元才衣领是湿的。宋令知道古代有种刑罚叫做加官贴,就是将沾湿的牛皮纸一张张贴到受刑人的脸上。受刑人逐渐被剥夺呼吸的权利,生不如死。
这是极刑,但不血腥,在这一刻,宋令居然病态地对渡渊生出一丝感激,至少没让她面对一个惨不忍睹的人。
鬼门关走过一遭,贾元才没有交代任何有用信息,宋令知道自己更是问不出东西。她不强求,因为根本做不指望在他这里得到信息。
她起身,笑得很残忍地说,“好好享受最后的人生吧,贾元才。不管你爬到怎样的高度,那都是假的,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你的人生是偷来的。甄硕是真的博雅渊厚,而你,注定是站在他阴影中的蛀虫。”
她依稀能从余光中看见甄硕的身影,大仇得报,他会是什么心理呢?宋令把她想说的说完了,头也不回的走出牢房。
渡渊等在外面,“问完了?”
“和你一样,空手而归。”宋令摊开手。
“会有别的路子。”
两人一起去接安澜,然后又一起回家。宋令已经想明白了,她和渡渊不可能疏远,她欠他良多。如其终日扭捏,不如坦坦荡荡相处。而且以渡渊的高傲气性,他主动过,她拒绝过,渡渊一定会收手。宋令不再担心感情失控,她每天忙得要死。在生死面前,哪有时间想什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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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一眼身边的甄硕,想必等贾元才死了,他就能归去。不知道这回有多少积分,她很矛盾,私心来讲积分越多越好,但是积分越多,枉死的人就越多。死者的血泪帮她还债,这让她感到复杂难安。
一直到吃晚饭时,宋令才感到轻松些。安澜最近吃饭格外积极,而且饭量也增加了。孩子长身体,多吃当然是好事。
当安澜跑去准备添第三碗饭时,他被渡渊按住了。
“够了,今晚不能再吃了。”
宋安澜看他一眼,挣脱开,“我要长高!变壮!”
宋令哭笑不得,原来是这个原因,她又心疼又好笑,捏捏他软软的脸:“吃太多了只会长肉,安澜待会喝杯牛乳,早点睡觉,很快就能长高。”
宋安澜一听眼睛就亮了,立马放下碗筷说:“好!”
晚上宋令照例询问安澜的功课。
安澜摇头晃脑,正在背书。
忽然,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响起,「恭喜宿主,杀死科举舞弊案凶手,成功帮助20个冤魂离开人间,前往极乐世界。您已偿还20000积分,欠款余额6000积分,请保持势头,再接再厉哦!」
贾元才死了?宋令身型一僵,猛地站起身,她对安澜说:“安澜,你先自己温习,姐姐有很重要的事,回来再考你。”说着,几乎是四步并两步走到渡渊屋中。
“渡渊,贾元才死了。”
渡渊皱眉,“你是如何——”他听住问话,不疑有他,说,“有人来大理寺灭口了。”
“快去大理寺。”
黑夜中,两匹马踏雪而出。渡渊的身体不适合快速骑行,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既不能放任宋令一人,又要快速赶到大理寺。
等两人到大理寺时,夜间职守的士兵直接放他们放进去。渡渊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强撑着同宋令一起进到大牢里。
守门的狱卒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是以见他们披星而来很是惊讶。
宋令快步走到贾元才的牢房,他仰面躺在草垛上,一动不动。
狱卒大骇,掏钥匙打开牢门。
宋令走近蹲下,哪里还有生命体征。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是被人毒死的。”
贾元才刚死不久,身上还有点预热,他舌头乌黑,耳孔流血,安静地躺在地上,看着竟然很安详。
这里有外人不便说话,宋令只说了初步判断,没再说别的。
渡渊问巡视的狱卒,“你巡视的时候没发现异常?”
狱卒知自己失职,生怕责罚,瑟瑟发抖,“回大人,没有。”他也冤,明明是和往常一样,一处不落、一刻不停,偏偏就是出了问题。
渡渊没怪他,对方来灭口,当然要派个武功高强之人,躲开普通狱卒很简单。只是要突破大理寺的重重把手还真有些难度,这个人应该有相当高强的武功。
宋令趁着膝盖站起身,甫一站起身,空气流转,带动着微风,她忽而闻到一丝清香。
极淡极淡的香气,下一秒就要消散,但宋令捕捉到了。
21.第 21 章
贾元才在大理寺被杀这件事连夜传进宫中,皇帝发怒,贾家其余人的行刑日均被提前。
事件发生得过于突兀,宋令甚至都没有和甄硕道个别,他就已经离开了。
身边空荡荡的,宋令反倒觉得不太适应。忙活一晚,等到她和渡渊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
那抹馨香萦绕在宋令心间,耿耿于怀。莫名地,她心中浮现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对方显然是害怕贾元才在拷问中透露情报,所以进入大理寺杀人灭口。据此,宋令对敌人的实力认知又更上一层楼。
她坐在桌前,头疼地按按鼻梁。
*
安澜去私塾格外积极,每日功课也掌握得很扎实。不过他最享受的还是每天上学下学的那段时光,哥哥姐姐通常会一起来接送他,三个人同乘一辆马车,这让他觉得,他们是一家三口。
偏偏这日早,院子里坐着的,只有渡渊哥哥。
他慢慢移步到桌边,虽然他也喜欢渡渊哥哥,但是如果只有一个人送他,他更希望那个人是宋令姐姐。
一大一小对坐着安静吃饭,宋安澜问,“渡哥哥,姐姐今天不在吗?”
渡渊扫一眼宋令紧闭的房间门,想到昨夜,于是温声安慰:“她最近太辛苦,让她多睡会。”
原来不是厌烦自己了,宋安澜安下心,一连点好几下头,说:“好。”
来到私塾,宋安澜准备下马车,渡渊开口叫住他,“最近一定要等我、宋令或是张叔来接你,其余任何人来接你,都不要跟他们走。”
宋安澜不明所以,闻言心中略有不安,“会有别人来接安澜吗?”
“不会,只有我们。”
小孩点点头,再不回头地下了马车。渡渊目送他和书童一起,进到私塾,才又嘱咐车夫调头。
宋令对宋安澜的珍视大家有目共睹,以那些人只手通天的本领,必然知道。若是他们拿捏住宋安澜,宋令指不定会妥协。到时候,说不定她会全盘退出。他接受不了那样的结果,于是只能防范于未然。
等他回府时,宋令才急吼吼地起床。就顶着鸡窝头,她在前面跑,丫鬟在后面追。
“安澜去私塾了吗?”
“嗯。”
“怎么不叫醒我。”
“我去送也是一样。”
“好吧,谢谢。”宋令打着哈欠,转身回去洗漱。
待她梳洗好,就去书房找到渡渊,“我想去甄硕出事的地方看看。”
渡渊正在看文书,就算皇帝仁慈,准了他几天假,他却不能真的放手不管,只是从每日上班打卡,变成了居家办公。
闻言,他略微一顿,旋即开口,“我同你一道,别一个人去。”
这回体恤渡渊身上的伤口,两人骑马慢行。甄硕出事的地方里京城不远,骑马大约两个时辰能到。想必是贾元才寝食难安,只想一口气做掉甄硕,才会在甄硕夫妇一过京城管辖地界就痛下杀手。
这几天没下雪,先前的雪融化好些,故此山路很好走。
来到城郊,宋令又不可抑制地想起魏远,她随口问道:“上次从魏远那里搜出来的名录,你派人查验的怎么样?”
结果早已知晓,只是近来事情太多,渡渊就没有跟宋令提起。此时见她问起,说:“只有买卖女子的信息是真的,其余有关买家信息,皆是捏造。”
“果然如此。”宋令回来之后,查过魏远。华夏国的户籍制度非常先进完善,但魏远就像是个凭空出现的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或许他就是对面放出来的烟雾弹。
此事线索全盘中断,到此为止,再聊也说不出别的花样。
思绪回到当下,五年过去,再回案发地,其实不会找到任何线索,但宋令的第六感就是促使她来到这里。没什么别的理由,她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指引她来,她就来这里了。
果然,入眼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四周静悄悄的,人烟稀少。这一代属于京城冀州的两不管范畴,要想在这里做点什么,轻而易举。
宋令很失落,第一次怀疑自己向来精准的第六感。
这时,只听系统上线:「请宿主查看面板。」
宋令心里燃起一丝期待,点开光屏。
原先光屏上只有王氏一家,现在又多了个甄硕。宋令赶忙点开,就见硕大的地图上,一个小光点在闪动。那是甄硕。他竟没离开人间?宋令微微一愣。王乐被超度后,直接消失在地图上,可是代表甄硕的白点如今就在地图上闪动,这代表他还不肯离开人世。
这是什么情况?
宋令放大地图,甄硕赫然出现在冀州地界上,而他正游荡在一家名叫‘百花楼’的地方。
就在宋令凝神翻看时,一旁的渡渊也在安静看着她。
这种情况一共出现过两次,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魏远死时,那时宋令的情况和现在一模一样。她在看什么呢?渡渊想。
他静静等她回神,而后就听宋令问,“你知道冀州有家叫‘百花楼’的店是干嘛的吗?”
渡渊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对这些莫名其妙得来的线索也渐渐试着不去深想。“我不知,但这名字,听着像是青...楼。”
甄硕去青楼干嘛?原因只有一个,为了他的妻子。柳氏一定是还活着,而且就在这家‘百花楼’里。宋令当机立断,“明日我要去一趟冀州,甄硕的妻子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不是没想过渡渊会疑心,只是她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她仗着渡渊的放纵,已然将最大的秘密暴露给他。
“好,我仍是与你一起。”
宋令感激他的信任,心好像又热几分,“可你不是明日就恢复工作了吗?”
“皇上不是叫大理寺彻查舞弊案吗?”
“好吧。”两人打道回府。
天逐渐黑下来,两人加快速度。虽说已经跟张叔说好,但宋令还是想亲自接到安澜。
两人在去私塾的路上正巧遇见同去接安澜的张叔,此时距离私塾下学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张叔?你怎么去的这样晚?”宋令心里隐隐有不安。
张叔努着嘴,不悦,“本是按时出的门,谁知走到一半,有人将死猫丢进我们马车里。血沾湿的内里到处都是,晦气又可怖,我怕吓着安澜,就回去换了马车。”
宋令和渡渊对视一眼,两人不由分说同时夹马加速,宋令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两人到私塾时,孩子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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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小厮见到他们,不由一愣,“宋姑娘?您不是半个时辰前来将小公子接走了吗?是小公子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宋令面色一黑,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是她拖累了安澜。
再理智的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崩溃,宋令没有表露出来,但明显已经思考缓慢了。
渡渊上前一步,冷声急促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一共有几人来接宋安澜?”
小厮愣愣的,看看渡渊又看看宋令,只说,“有一辆马车,只有宋...宋姑娘下车,接到小公子,就,就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话音落,宋令的马冲出去,向着城门方向一路狂奔。
渡渊皱紧眉,对匆匆赶来的张叔说,“安澜被人绑了,去大理寺告诉蒋修言,要他即刻派人去找。”
张叔脸一白,哪里敢耽搁,钻进马车就往大理寺的方向去。
渡渊打马,忍着心口的鞭伤,追上宋令,“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宋令连头都没回,一个劲儿往前冲。颤抖的声音暴露出她此刻的无助。
“我伤口裂开了,慢点。”
宋令猛地回头,一双猩红、盈满眼泪的眼睛撞进渡渊视野里。
他觉得心脏被人揉捏着,酸涩难耐。
她终是放慢速度。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一直走到城门口,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宋令停下来,终于绷不住,流出泪来。
渡渊递出手帕,没再有下一步动作,“今早我嘱咐过安澜,叫他不要和任何陌生人离开。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都是我的错,没有我,安澜现在就不会有危险。”
“怨不得你,是我将你拉入局。”
宋令幽幽抬起头,她的脆弱只有一瞬,转眼就干了眼泪。是她的错?还是渡渊的错?宋令不忍心怪他。
和大理寺的人一起,一直搜查到夜晚也没有找到安澜的踪迹。
宋令回到大理寺,她蹲在角落,有些崩溃。
已是走投无路时,宋令乞求系统,“有办法让我知道安澜在哪吗?不管花多少积分,我都愿意。求你。”
系统这回很仁慈,它没有说话,只显示出一张地图,宋令焦急地掠过,安澜在——大理寺?!
宋令猛地站起来,由于久蹲的缘故,头晕半晌,她跌跌撞撞冲向大理寺地牢。
这是她第二次来,狱卒没有拦她,紧跟着她来的是渡渊和蒋修言。
宋令一间间牢房找,在心里不断乞求。
终于,在最里面的牢房里,宋令看见躺在地上的安澜。
门没锁,一推就开。
她踉跄着扑过去,跪倒在安澜身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宋令呼出一口浊气,轻轻将昏迷的安澜搂入怀抱。
她像往常一样想牵住他的小手,却只摸到三根手指和一片温热。
宋令身体僵直,气血上涌,借着月光看见,安澜的右手只剩下三根手指,小指和无名指空荡荡的。
正在地牢另一侧的渡渊和蒋修言忽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中带着崩溃的悲痛。
悲剧总是说不尽,道不明。
22.第 22 章
宋令很难形容此刻的情感,感激、后怕、愤怒。她跪坐在地上,最自己正在做的事产生怀疑,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下去。冷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照射进来,照在她没有表情、冷冷的脸上。
渡渊和蒋修言也赶到那间牢房里,渡渊半跪在两人身边,抚摸宋安澜的脉搏,在感受到微弱的跳动后,他终是安下心。
宋令呆滞地将目光转回他身上,她虚拢住安澜的手。
小手被握在大手里,宋令举起来,展开在渡渊面前,她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流出,流到宋令的手上,又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没入衣袖。
渡渊目光沉沉,“先让安澜去看大夫。”他从宋令怀里将安澜抱过来,然后递给蒋修言。
蒋修言此时也面色如铁,当初是他和宋令一起将安澜带回来的,后来也见过几次。这孩子懂事可人,退一万步说,大人之间的恩怨,也不该波及小孩。这种手段,实在是下三滥。
心中怒火中烧,他不敢耽误,抱着安澜,稳步走出地牢。
宋令的身体凉得吓人,她行动迟缓,没了安澜才缓过神一些。这时,她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见茅草上被自己忽视的一封信。
她跪行过去,展开白纸。
上面的字体娟秀小巧,话语却没有一丝温度。
「你若再多管闲事,下次断的就不是手指。」
宋令目眦欲裂,整个人好像被火舌吞噬,她紧握着信纸微微发抖,气得发颤,弯下腰,眼泪无声划落,滴落在白纸上,将字迹晕开。
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的后背,轻柔地抚摸她。宋令轻颤,她知道渡渊在一旁。
两股力量在心中撕扯、交缠,将她不断地撕裂、揉捏,她动摇了,退缩了。
“我要离开这里。”眼角还挂着泪,宋令立起身,逆着月光看向渡渊,她声音坚定带着不容置喙的决心。
在得知宋安澜被人带走的那一刻,渡渊就料想到了这种结局,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亲耳听见宋令说出这句话,会是如此痛楚。
宋令站起来,坚定心中的想法,她做不到拿宋安澜冒险,“明日清晨,我会带走安澜,永远离开京城。”
她居高临下,看着半跪在地的渡渊,心里波涛起伏,不忍再看,“我欠你良多,是我对不住你。”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触及牢门的一瞬间,她被人攥住手腕,嘶哑森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别走......求你。”
宋令睫羽轻颤,她憋住泪,强自镇定,“对不起。”
渡渊很高傲,他强大又不可一世。在京城这些天,宋令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尽管外人说他是冷面公子,但宋令一直觉得他寡言体贴。她一度要溺毙在渡渊的温柔中。
可是现在,更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从前她孤身一人,是以上刀山下火海,无所不惧。如今她有了家人,有了软肋,也会害怕。她害怕渡渊受到伤害,却也怕自己保护不来了宋安澜。
手腕上的手松开了,宋令痛心不已,她知道这一放手,怕是缘尽。
可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渡渊从身后拥住了她,独属于渡渊的清冽气味也包裹着她。隔着衣物,渡渊有力的心跳,与宋令共振。
宋令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艰难地攀上搂住自己的臂膀,企图将它拉开,谁知渡渊纹丝不动。
“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不要走。”渡渊埋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脖颈处。
她脸热,心也热,但脑子里却乱得跟浆糊似的。
突然,她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湿热,宋令猛然顿住,“你哭了?”说罢,就想拉开渡渊,回身看一看他。
渡渊死死搂住,不让她动。他的声音闷闷的,像男鬼一样纠缠着宋令,“你愿意拯救所有人,为何唯独对我残忍?”
宋令不说话,她眼眶湿热,明明是渡渊在诉苦,难言的委屈涌上她的心头。
“你渡所有人,也渡渡我吧。”
他明明那么高傲,现在低姿态的乞求又算怎么回事?像是有蚂蚁在啃食五脏六腑,宋令浑身酸软,心脏砰砰直跳。
安澜的脸、和渡渊相处的一幕幕轮流划过脑海,回忆像走马灯一样放映其中。
当初宋令问渡渊住到他家会不会打扰到他,渡渊回答的那句‘只我一人’莫名其妙在这一刻冲进脑海。宋令没见过渡渊的背影,但是他觉得他很孤独。他安静、包容,但孤独。
宋令深吸一口气,再往前,就是望不到头的深渊。其实自她踏入京城,就已经被拉入局中,破局之法,唯有与身后之人,同舟共渡。
宋令原本握住渡渊的手臂,她犹豫片刻,抚上他的手。明明前一刻还是温暖的手,此时却冰冷异常。宋令吸了吸鼻子,拢住渡渊的手。她感受到身后人的微滞。
安静之中,仿佛只有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在砰砰作响。宋令沉默片刻,最后声音沙哑疲惫,“好。”
就像审判者落下最终的判决,渡渊脱了力,双手无力地落在宋令肩上。
她转过身,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建设,但是在看到渡渊微微发红的眼眶时,还是难以抑制地、剧烈地心疼起来。她抬手擦擦渡渊眼角的泪,渡渊小小地瑟缩一下。
宋令抿唇,柔软酸涩。
“我们先去看看安澜。”宋令声音低低的。
手被人牵住,渡渊这次没有拉她的手腕,而是直接握住她的手。两只手交缠在一起,就像两颗心也慢慢靠近。
“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不会反悔。”知道他的担忧,宋令再次肯定。终于,渡渊松开她的手,同她一起从阴湿的地牢中出去。
*
“大夫说只是中了迷药,现在已经将他的手包扎好了。”蒋修言和渡渊等在院中,他们默契地都没有去打扰安澜和宋令。
一开始月亮躲在云层之后,此刻云散月开,月光照到渡渊脸上。蒋修言半晌没说去话,最后难以置信地支吾开口,“兄弟,你哭了啊?”
渡渊冷眼瞥他一眼,没搭理蒋修言。
“不儿,”蒋修言绕到另一边,刚才渡渊转了个身,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渡渊哭脸,就好比太阳流泪,简直惊世骇俗,“你咋了?宋令要走?”
“没完了?”渡渊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蒋修言终于识趣地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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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我准备去趟冀州,和宋令一起。”
“是有什么线索?”一聊到案件,蒋修言瞬间就认真起来。
“具体情况不知,所以要亲自过去看看。大小案子,由你暂代。另外,那件事先停下来,暂时别查了。”
蒋修言动作一顿,“不是已经查到贾元才了吗?只要顺藤摸瓜——”
“别查了。”渡渊打断他。
蒋修言深深看了他一眼,“行。”
两人一合计,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这回蒋修言倒是很有眼力见,没有进里间,而是和渡渊道别。
渡渊进去时,宋令正在听大夫的嘱咐,她听得认真,时不时还追问一二。
一直等大夫起身告辞,渡渊才过去。
“怎么样了?”他站在床边。
“已经包扎好了,只是累得睡过去了。”宋令轻轻撩了撩宋安澜颊边碎发。
渡渊一瞥,安澜的伤口已经被包扎齐整。
“冀州那边,你如何打算?”
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抗争到底,那宋令势必要开始考虑反击的问题。她只有恨,恨不得现在就将背后之人找出,让他百倍偿还。
此时一听渡渊询问,宋令眼眸中闪过狠戾,“尽早去,不要走漏风声,这条线索或许会是突破口。”
渡渊毫不怀疑,“我打算把安澜送去昌乐那里,至少在我们回来之前,待在宫里好歹安全。”
宋令感激地看他一眼,她也在考虑安澜的安置问题,这么一想昌乐的确是最好的选择,“那好,过几日我进宫亲自同她说。”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床上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回头却见宋安澜睁开眼睛。
他眼中的恐惧深深刺痛了宋令,宋令欲倾身向前,谁知安澜向后躲了一下,而后才被宋令拥入怀。
闻到熟悉的味道,宋安澜愣愣地问,“宋姐姐?”
“安澜,对不起。”宋令握住他没受伤的左手,将他的小手抵住额头。
“姐姐!”安澜害怕极了,真的确认眼前人是宋令,而不是之前那个坏女人,几乎喜极而泣。他想回抱住宋令,却扯痛了伤口,一下子被逼出眼泪。
“我的手指......”安澜举起右手,呆滞地看着空缺的小指和无名指。
“对不起。”宋令心如刀割,只能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安澜没哭没闹,用左手摸摸宋令的头,问,“姐姐,我以后还能上学,还能当将军吗?”
宋令心虚一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仓皇地转头看一眼渡渊,又快速转回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正在她要开口时,渡渊走到她身边,抢先一步,“只要你想,没什么不可以的。不是还有一只手吗?”渡渊指了指安澜的左手。
安澜点点头,他没像以前那样笑,只是面容平静地摸摸宋令的头,“姐姐别哭了,哥哥说安澜依旧可以读书习武。”
“好。”宋令看着他陌生的表情,勉强发出声音。
“姐姐、哥哥,安澜想自己待一会。”安澜声音很平静,不像是一个刚被绑架之后的五岁男孩。
渡渊与他对视,最后将宋令带走。
23.第 23 章
“大人,已经按您的指示给她警告了,短时间内她怕是掀不起波澜。”阁楼里,一个白衣女子跪在地上,神色虔诚,宛如教徒。
逆着月光,男人背影板正挺立,他至始自终都背对着女人,投射出来的阴影完完全全笼罩住白衣女子,“时机合适,杀了她,永绝后患。”
半跪在地上的女子目色幽幽,将手轻放于心口,“是。”
佛珠碰撞的声音在安静中格外清晰,男人看着圆窗外并不完满的月亮,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五年前的案件会被宋令翻出来,又为什么,贾元才找了五年的东西,会被她毫不费力的找到。
计划一直很顺利,十多年来第一次变故来自渡明宏,十多年后,变故来自他儿子带回来的女人。
一颗佛珠被碾成齑粉,细碎的木屑在月光下遥遥落下。
他们都该去死。
*
宋令注视着安澜,他似乎很不安了,这不禁让宋令想起安澜第一次梦魇时的清醒。不管他表现得如何平静,说到底还是个只有五岁的小孩。
宋令吹灭烛火,轻手轻脚退出去,关上房门。
“睡着了?”
“嗯。”
院子里,月凉如水。宋令和渡渊对坐,石桌上是冀州城的地图,地图上百花楼被标注出来。
两人打算后日启程,虽说现在安澜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但多一天就多一分变故,找到柳氏必须马上提上日程。
“明日我去私塾向傅先生请假。”
宋令点点头,接话,“我进宫找昌乐郡主。”
两人对视一眼,看着渡渊沉静如水的面庞,宋令扯出自安澜出事后的第一个笑容。
搭在桌面的手被人握住,宋令趴在桌上,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温度不断从男人掌心传来,她很累,但在这一刻,又觉得一切还不算太糟。
“你知道我为何怕火吗?”渡渊轻声问。
宋令坐直身体,回握住渡渊的手,她摇摇头,示意他说。
“我爹是上任大理寺卿,”这是他的开场白,“我五岁那年,父亲被人指控谋反。”
宋令心头剧烈一震,料想到不会是什么温暖回忆。
“在获罪的那一晚,家里突然燃起大火,那场火很大。当时张叔正带着我和兄长逛夜市,回到家时,火已经烧到了大门。”
“热浪朝我席卷而来,兄长冲进火海里,任凭我怎么叫喊,都没有回头哪怕看我一眼。”
相握的手逐渐收紧,宋令感受到来自渡渊的轻颤。
“张叔为了拦住兄长,也冲了进去,他被兄长推出来了。”
“于是诺大一个家,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人。”
鼻尖酸涩,宋令摩挲着渡渊的手背,仿佛无声的安慰。他揭开心里最深的疤,将整个人暴露在她面前。渡渊已经站起身,绕过石桌来到她跟前。
他明明是站立着,低头俯视的那一方,可某一瞬间,宋令觉得他好似躬着身,在乞求一个怀抱。
宋令垂着头,拉过渡渊的手。
他没说十几年来自己是如何摆脱罪臣之子的命运,又是如何一步一步再次获得皇帝的信任,重返大理寺。其中艰辛,不必言明。
至此,宋令才知道她对渡渊究竟有多残忍。
他的童年和安澜同样悲惨,看着自己选择小小的安澜,而放弃历经万难的他时,渡渊心中会怎么想呢?宋令不敢深想了。
她捧起渡渊的手,微凉的唇靠近他的手,落下轻轻一吻。
渡渊目光微动,他低头凝望着宋令,感受她轻柔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背,感受如羽毛般的吻轻轻落下。
他抽出手,覆上宋令的耳朵。
她明显瑟缩一下。
“那你呢?”薄唇轻起,指尖滑过她的耳廓,他状似无意地问出这句话,“你的过往又如何?”
风好像都静止了,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宋令抬起头,几次欲言又止。
余光撇见她又在无意识地抠手指。
渡渊很轻地叹了口气,握住她交叠的双手,“算了,不急这一时。”
这时,宋令手背忽地一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背,宋令抬起头,只见黑夜中,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在渡渊肩头,落在她的手背。
“渡渊,下雪了。”她讷讷开口。
渡渊抬头,抬手接起一片雪花,应声,“嗯。”
又听宋令开口说,“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说。”
渡渊低头,拂去她长睫上沾染的一片雪花,说:“好,那我便等你想好。”
*
第二日,不管是渡渊那边还是宋令那边计划进行得都很顺利。
只不过傅先生不愿意宋安澜落下功课,坚持每日去昌乐郡主那里为安澜授课。为此,宋令当然求之不得。
安澜也欣然接受了这一事实,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总之他表现出来的是一种超脱的平静,懂事得让人害怕。
宋令心里凉凉的,只觉得先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安澜一去不复返。
后来渡渊进去和他待了半柱香的时间,宋令再进去,却见安澜恢复了一点往日生机。
“哥哥和你说什么了?”她这样问安澜。
安澜捂住嘴,越过宋令看向她身后站着的渡渊,贼兮兮地开口,“我不说,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宋令一哽,看着他习惯性用来捂嘴的右手空了两个手指,到底还是调动情绪笑着说,“你以前都和我好,怎么现在和哥哥有小秘密了。”
宋安澜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换了捂嘴的手,用健全的左手捂住嘴,弯着眼睛说,“我和姐姐最好,但和哥哥也很好。”
宋令一颗心都要融化了,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她在这个世界有了羁绊,有了家人。身前是宋安澜,身后是渡渊。四面楚歌,她却感受到完满。
“哥哥姐姐,祝你们凯旋。到了昌乐姐姐那里,安澜也不会落下功课的。”
就这样,在安顿好安澜之后,他们出发了。
渡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宋令本来就只受了皮外伤,所以现在也没有大碍。
临出发那天,整个渡府都称起病来,当日渡渊甚至都没去朝会,当然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去冀州只需一日,但是要在敌人严防死守之下,提前赶到百花楼,不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时间还是有点难度。故此,他们干脆闭门谢客,打算夜半出走。
黑夜之中,万家灯火都已熄灭。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京城中过着平静安详的生活。或许许多人此刻正做着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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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兆丰年的美梦。
然后,黑夜里暗流涌动,看不见的邪恶慢慢吞噬京城,将它的触角延伸至每个角落。
铁蹄的破空声响起,踏过小巷长街,好似将那些邪恶的藤条也一并踏断。
他们一路行至城门,守卫军默不作声地为他们打开城门,行动在黑暗中秘密进行。有人为权力、有人为公正、有人为情爱,或许只是几颗小石子,但却足以让历史车辙,改变它的方向。
当冀州城中的百姓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时,两个不起眼的男子已经入了城。其中一个高大挺拔,另一个稍矮,但身型也健美。
从后面看去,两人风姿绰约,让人不禁想象,会是多么俊美的公子。
有几个赶早市的年轻姑娘出于好奇心,超过两位公子,满怀希望地看去,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太普通了吧!
原是背影诈骗犯!其实两位公子的脸不算丑,只是和他们的气质身段比起来,很不相配。那是两张看了就会忘记的脸。
两个身影根本不在意周遭的目光,他们径直走进整个冀州城,最大的青楼,百花楼。
“两位公子。”前台老婆子搓着手,早上来的顾客,实在...实在少见。
“好多姑娘都在休息呢,咱们店的头牌基本都是晚上才接客,现下还有这些女仙儿——”老婆子刚想掏出一份名录,就见高壮的那位公子狠瞪她一眼,一掌将好几大块银子排在桌上。这力道,大得将桌上的水杯都震倒了。
婆子眼睛一亮,活灵活现的展示了何为‘见钱眼开。’
“我们要找莺儿小姐,就找她!”矮小一点的那个从高个子身后钻出来,他声音尖细,有点像女孩儿。
婆子眼睛一转,莺儿昨夜可是接了五位客人,现在还睡着呢。
高个公子伸手拢住他方才掷出的银子,男人声音低沉暗哑,透出几分凶狠,“找别家去,非得莺儿不成?”
莺儿是他们这里的中等女仙,平日根本不值这个价,这二位公子出的钱,可是三倍还多啊!
眼见到手的肥鸭子要飞了,婆子哪里舍得,一把拦住他们,赔上笑脸,“公子公子,我这就去叫莺儿,好歹给她点时间梳洗打扮。您二位先去房中歇息一二。”
高个公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婆子又问,“是二位一起吗?”
“嗯。”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叫小二将人带去楼上厢房,自己则去叫莺儿。
“死丫头,起床,你的贵客要来了。”
房间里,十几个女孩儿睡在一张大床上。她们姿色都是上等,但每人眼下都有淡淡的乌青。此时听见老鸨的叫喊,众人都有些无奈。
莺儿翻了个身,“婆婆,这才是上——”
话音还没落,床上的人就被狠掐了一下。
莺儿尖叫一声,彻底醒了瞌睡。
“贱货,小娼妇......”难听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莺儿边叫边躲。
“起来梳洗打扮。”解气之后,婆子撂下一句话,转身欲走。刚要出门时,她恶狠狠地回头,笑的淫.邪,“伺候好两位公子,有你的好处。”
跪立在床上的莺儿眼里叼着泪。
而在两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个黑影骤然握紧了拳。
24.第 24 章
“呼。”矮个公子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停在房间踱步,神色非常不自然。分明是冬天,他却热得脸颊流汗,用两只手给自己不停扇风。
仔细看,他的皮囊普通,但是那双眼睛却清澈透亮,整张脸透露出几分不协调。
高个公子坐在木桌旁,他摩挲着茶杯,但没去倒茶壶里的水。
“二位公子,莺儿来了。”门外,老婆子的声音响起。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高个公子沉声开口:“叫她进来。”
一个穿着粉色薄纱的女子款款走入内,她涂着浓重的脂粉,却也挡不住脸上的疲惫之色。
莺儿笑得勉强,欠身行礼,胸前沟壑若隐若现,“问两位公子安。”
婆子满意地看着她,朝里说,“两人公子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便是。”
“下去吧。”渡渊大手一挥,挥退其他人。
宋令一眼就看到跟在莺儿身后的黑影,这人,就是柳氏。她同鬼魂对视一眼,不知怎的,甄硕好像认出男装时的她来,面上两个绿莹莹的眼睛瞪大一些,飘来她身前,上下打量一番。
看着莺儿穿着的衣服,宋令狠狠拧起眉,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几步上前想给莺儿披上。谁知刚靠近莺儿,她却颤抖着瑟缩起来,不禁向后退一步。想到什么似的,又上前,靠近宋令。
宋令动作稍顿,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男子打扮。她收回手,将外裳递出去,不再有下一步动作,“披上吧。”
莺儿不明所以,但仍是接过来,小小声道谢,然后用宋令的衣服遮住自己十分不堪的衣物。
“坐。”宋令为她抽开椅子,示意她入座。
莺儿水灵的大眼睛四处转悠,不知道两位客人到底要如何,最后只能依言坐下。
宋令开门见山,“你是甄硕的妻子柳莹莹吧。”
莺儿猛地抬起头,她惊恐地站起身,撞到身后的木椅,‘嘭’的一声巨响打破宁静。
“你们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找到我的?”这就是承认了。
宋令眼神柔和,示意她坐下,“我们是大理寺的人,现在,想为你和你丈夫翻案。”
泪水一下子涌上来,被封存在记忆深处的男人仿佛就在眼前。柳莹莹声音哽咽,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也不管妆容花没花,“当真?”
宋令递出大理寺的牌子,推到柳莹莹面前。
她其实根本辨别不出牌子的真伪,更加不知眼前二人到底是不是大理寺的官差。但是,这是五年来,唯一一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或是被骗也好,或是徒劳无功也好,只要有机会,她会抓住一切细丝,为她和她丈夫鸣冤。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好。你知道甄硕为何要将他写的策论藏在屋顶上?”宋令问。
柳莹莹眸色一亮,竟是连这也晓得了!看来真的是大理寺的人,她燃起一丝希望之火,仿佛真的见到救世主。
“甄哥连着考了两年科举,但是年年不中。他同我说,怕是有人冒名顶替了他,于是第三年,特意留了心眼,将当年所作策论默写一遍,藏于家中。甄哥说,若是当真有人顶替他,这便是证物。”
宋令点点头,她知道甄硕是个有头脑的人,如今看来,他的确很有智慧和前瞻性,只可惜天妒英才。宋令复又问,“你们为何出城?又是被哪些人劫持?”
柳莹莹表情痛苦,回忆起那些记忆,令她依旧恐惧。但她知道这对于查案很重要,所以还是流着冷汗,将当时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第三年,甄哥已经确定有人在盗用他的科举答卷。他怕高位上的人会派人灭口,以绝后患。于是他带着我,想离开京城。当时,为了活命,他几乎是放弃科举了。我不明白为何这么有才的人,会这么惨。”
柳莹莹垂下眼,泪水滴在她的手背,她继续说,“那日,天气很好。甄哥虽然不说,但是我觉得他心中并不好受。于是一路上走走停停,想逗他开心。谁知,到了城郊......”她深吸一口气,“到了城郊,突然冲出一伙山匪,二话不说,劈死了甄哥,掳走了我。”
柳莹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妆全部花了,成了熊猫眼。她越哭越难受,最后甚至都收不住了。
她长得好,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但她没有仗着好皮囊干过□□之事,就在京城里安安份份生活。后来遇到一个如意郎君,她的公子,是京城里最有才学的儿郎。他本该高中,在庙堂里施展才干,实现抱负。
甄哥读书,她就洗衣做饭,日子虽然清贫,但当每夜甄哥抱着她,细细耳语时,她又觉得那么满足。她曾经那么幸福,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是她在庙里乞求神佛时不够虔诚吗?还是她有一次多收了人家的钱却没作声,所以上天降下报应了呢?
为什么生活这么艰难呢?又为什么死亡比生活更难呢?
她只是一个没读过书的小女子,她不知道苦难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她只是一个在泥潭中挣扎,满身脏污的可怜人。
宋令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她递出一方手帕,轻拍着柳莹莹的背脊。
柳莹莹抬头看一眼宋令,男子眼中流露出的温柔更加让她心碎,明明她拥有过,为什么会失去?她扯过手帕,哭了很久才平复心情。
宋令无声地安慰,代替甄硕做了他想做的事情。
等到柳莹莹彻底冷静下来,宋令才继续公事公办般地开口,“那伙人有什么特征?”
柳莹莹幽怨地看他们一眼,似乎在埋怨宋令的冷漠,但还是乖乖回答:“带头的是个女子,其余人都是彪形大汉。对了!就是那女子,将我卖来百花楼的!”
“可是身穿白衣?面带薄纱?”
“对对。”
宋令皱眉,又是尹清。为何哪里都有她?她到底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好,那么你再同我说说百花楼。”
“官爷是指哪方面?”
“方方面面。”
在来冀州之前,宋令和渡渊就调查过百花楼。这青楼奇怪得很,一旦进入其中的女子没有任何方法能再出去。普通青楼,若是妓女被人看上,有人出钱赎人,也是可以的。
但百花楼没有这项业务,这儿不能赎人,花多少钱都不行。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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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若是有人看上了某个女子,只能不停来百花楼,在这挥金如土。这种商业模式是百花楼最先开创的,后来有很多青楼也开始相仿。
本来是商业竞争行为,但偏偏和尹清沾上了关系,宋令直觉不对。她觉得,之前那些被拐卖的女子,其中一大部分,很有可能被卖到了这里。
果不其然,柳莹莹说出了百花楼的诡异之处,“二位官爷,这些事婆婆们都是不让人往外说的。可是你们在查甄哥的事,所以我便将我知道的,都说与你们听。”
“不似别的青楼,百花楼的女子,从不避孕。若是怀孕了,婆婆们就会将她们带走。直到她们生产完之后,能够再接客,才会被送回来。”
一时间,惊涛骇浪在宋令心中翻涌,她恶心得想吐。照这样看,这里的女子不都是生育机器吗?
“那些孩子呢?”缄默的渡渊开口问。
柳莹莹有点怕他,他看起来比宋令凶一些,她轻轻摇头,“我没有怀过孕,而且回来的女子也绝不能起孕期的事。不管是自.杀,还是泄密,在百花楼都是行不通的。”
“为什么?”宋令不由身体前倾,这么大一个店,上百号女子,竟然都默契地守口如瓶,她们是被什么约束着呢?
“百花楼实行连坐制,20个女子一组,其中有头牌、高等女仙、中等女仙和下等女仙。一旦谁想自杀,或是告密,这一组人都会被杀掉。若是揭发告密者或是自杀者,那个女子从此都不必再接客。于是大家整日猜忌,在盯着别人的同时,也能管住自己的嘴。”
宋令打了个冷颤,实在没想到这百花楼里竟然藏着这么残忍的制度。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间炼狱。
“今天就到这里,我们会再来的。”宋令结束谈话,“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短期内,都不会向外透露今日的谈话。”
宋令站起身,被人扯住衣袖。柳莹莹的脸已经不能看了,“我能做什么吗?”
她已经不奢求能逃离这个地方了。要是这条贱命,还能再为甄哥做点什么,那么接下来一直苦难,好像也是值得的。
宋令犹豫片刻,与渡渊对视一眼,最后从胸口的贴身衣物中拿出一份名录——正是在魏远那里查获的冀州妇女拐卖案的名录。
她将名录放在柳莹莹跟前,名录上有几个用红色笔圈出的名字。
“有认识的吗?”宋令问。
柳莹莹从头至尾看一遍,努力在心中回想,最后失落的摇摇头,“来这的女子大多改了姓名,不过我能去打听。”
宋令应了,又给她看了半柱香,让她记住这些名字,然后嘱咐她,“不要操之过急,真相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暗访的前提是,你要珍重自己的性命。你是大理寺唯一的内线,你很关键。”
宋令说这番话,就是怕她破案心切,又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所以特意对她说。
“好,”柳莹莹答应,“我晓得了。”
料理好一切,宋令和渡渊准备离开,这时柳莹莹握住宋令的手。
她面色有些羞红,很不好意思地开口,“公子,就这样出去,婆婆会怀疑的。”
25.第 25 章
几乎是柳莹莹话音落,宋令马上就红了脸。她心虚地瞟了眼渡渊,然后看向柳莹莹,“那,那......”
柳莹莹红着脸,忍住羞愤说:“我知二位公子是正人君子,随意沾点口脂粉膏就行。”
宋令狠下心,眼一闭,手一伸,一副视死如归样,“那你来吧。”
柳莹莹上前一步,“得罪了。”她用指尖沾了点口脂抹到宋令细白的脖颈处,随后扯松宋令的发髻与衣衫。
这位公子的脖颈,是柳莹莹见过最优美最纤细的。但她并不敢耽误,手脚麻利又极有分寸。
做完一切,柳莹莹退后,低着头,耳根发烫,“可以了。另一位公子......”
宋令赶忙护在渡渊身前,“他不用,我来就好。”
渡渊不喜欢旁人近身,更不喜欢胭脂水粉,这些宋令都是知道的。她怕渡渊让柳莹莹难堪,又怕柳莹莹惹渡渊不快,于是只能夹在中间调停。
渡渊低头,看着宋令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他舒展地展开手臂,轻笑着开口,“有劳小兄弟了。”
宋令脸皮薄,尤其还有外人在场,虽说带着人皮面具,谁也不认识谁,可是难免会有些尴尬。她偏过头,活像被煮熟了,一双手胡乱在渡渊胸前乱扯。
“头发。”渡渊提醒她。
于是宋令的手又游移到渡渊头上,扯着他的头发乱抓。
“嘶,”渡渊轻轻吸气,“你在公报私仇啊?”
宋令依旧是偏着头,只是耳尖的潮红足以见得她此时到底有多慌乱,“为了最终效果,你忍一下。”
等头发也被扯得凌乱,渡渊继续逗她,他指指自己的脖颈,“这儿不来点口脂吗?”
宋令怒!转过头,恶狠狠地看向渡渊。她什么也不说,伸出手在渡渊脖子上就是一拧,“诺,你要的口脂印。”
渡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抚上被她掐红的那处。看向宋令的笑眼里带上一丝无奈宠溺,她是真没收着力,一点都不会疼人。
正午的暖阳照射进来,白皑皑的雪地令阳光更加刺眼。
柳莹莹傻愣愣地看着两人互动,无端联想到她与甄哥以前的生活,大抵也是这样。可这是两个男子啊!她目光复杂,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跳跃,最终她的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这两位公子不会是断袖吧?!
“柳姑娘?柳姑娘!”
柳莹莹被叫回神,看着离自己很近的这张脸,她又没忍住退后一步,这回甚至还掩住口鼻,她第一次见活着的断袖!
宋令根本不敢细想柳莹莹复杂的眼神,她再次嘱咐,“我们先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凡事性命至上。”
柳莹莹忙欠身说好。等他们走后,她又独自一人将床榻弄乱,最后泼了些茶水到床上。她撕扯开衣物,木然地躺到床上。宋令他们走了,留给她的,又是糜烂的生活。
柳莹莹伸手试图抓住窗外的阳光,但那只是徒劳。
婆婆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她掩面挥挥手,阴阳怪气地开口说道:“好福气啊,莺儿小姐。”
柳莹莹闻声,麻木地看着婆婆。
“怎么哭成花猫了。”见到柳莹莹的脸,婆婆笑起来。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柳莹莹说不清是表演成分多些,还是身体中几乎压抑不住的兴奋让她流出这滴泪。她提起嘴角,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脸上黑红之色交融成一片。她像女鬼,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她就是那个要拉百花楼同归于尽的鬼。
*
“你做什么?”甫一出百花楼,宋令就十分不悦地开口。
“什么?”渡渊走在她身侧装傻。
“以后在有外人在不准与我亲近。”宋令几乎是耳提面命地说出这句话。
渡渊抓到她忽视的漏洞,勾唇反问:“那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可以和你亲近吗?”
宋令这是第一次谈恋爱,虽然两人没有挑明,但是关系几乎已经确定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在古代有男朋友的事实,谁知道这位男朋友恃靓行凶,一点不知‘矜持’二字怎样写。
很显然,她招架不住直球攻击。
“也不准。”宋令加快脚步,甩给渡渊一个背影。
渡渊没压住嘴角,干脆扬起笑脸,想快步追上宋令。他长得高,在人群中视野格外开阔。就如现在,在追上宋令之后,他看见了几步之外的一行人。
渡渊立即就收敛起神色,追上宋令,低头对她耳语,“尹鸿在前面。”
原本还在羞恼的宋令闻言顿了顿,随后反应过来,和渡渊一起若无其事地拐进路边小巷。
在撞上尹鸿一行人之前,两个人已经丝滑地隐匿起来。
小巷极窄,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宋令仰头看着渡渊,心思全在尹鸿身上,“跟踪他们?”
渡渊‘嗯’了声,顺着宋令的目光一并看去。
尹鸿在冀州,肉眼可见的有知名度。宋令发现他特别喜欢骑马在街上大摇大摆,他这张在冀州无恶不作的脸就是他的通行证。尹鸿所到之处,竟是百姓低头,不与直视。比起上次在冀州,现在尹鸿的淫威使得冀州更加阴云密布。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大街上走过。
等他们走出十几米,宋令和渡渊才艰难地从小巷中出来。就如同两个好奇的游客,两人一路走走逛逛,沿着街道,借着人群当掩护。
跟着尹鸿,他们一直来到百花楼。
刚才接待他们的婆婆等候在门外,正笑脸相迎。
他们进到百花楼里,断后的是两个身型修长的便衣男子。
“看那两人,”宋令指指,“不管是尹鸿还是尹清,从前身边都只有彪形大汉,倒是没见过清瘦挂的。”
渡渊也看见了,“那两人会武。”他凝眸细看,两人运气吞吐皆是上乘,虎口有厚茧,瞧着像是从小习武之人。
他将判断细细说与宋令听,宋令面色凝重。他们此次来冀州只为调查,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没带很多人手。要是与他们正面对上,胜算不大。
不安在心底蔓延,事情似乎脱离了掌控。
他们在小巷中窜到百花楼没有人来往的一处墙壁边,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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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渡渊抱起。
“抓稳了。”他轻轻一跃,抱着宋令轻巧地上了房顶,敏捷得浑不似一个鞭伤还没好全的人。
百花楼是个内有大院,四周为墙的建筑。中间的大院一般会搭台唱戏,或是晚间,有头牌在此卖艺。四周则是客人们休息的房间。
百花楼的后面还有个小院子,这里是不让外人进入的,是妓女们日常起居的居住场所。一墙之隔,却是天壤之别。前院富丽堂皇,各种名贵的摆件、珍惜的草木陈列其中,鲜艳旖旎的壁画更添一抹暧昧。而后院,灰扑扑的,一切都很简单陈旧。
白日里,后院总是静悄悄的,可是现在,后院非常热闹。
宋令在屋顶上瞧得清清楚楚,那个婆婆将柳莹莹从房间里提了出来。她手一紧,一颗心被高高提起。
“尹大爷,就是她。”婆子将柳莹莹丢到地上,神色讨好卑微。
尹鸿点头,“带走。”
“为何带我走?我不走,我不走。”柳莹莹强烈地挣扎起来,双腿胡乱蹬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
“婊子闭嘴。”婆婆一巴掌抽在柳莹莹脸上,将她嘴角抽出血渍。
柳莹莹被打得耳鸣,都是骗她的,她真不该相信那两人。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尹鸿就来找麻烦。那两人若不是尹鸿的人,都说过不去。
她看着灰白色的天空,原来先前的暖阳不过是昙花一现,现在佛祖收回了他的慈悲。
柳莹莹又笑又哭,“甄哥!我来找你!”她突然迸发出猛烈的力气,试图撞向一旁大汉的利刃。身材修长的男子在里面还有两个,他们反应极快,拦住柳莹莹,将她重重摔到地上。
“咳。”她咳出一抹鲜血,趴在地上再起不能。
“哪里来的疯婆子,莫要让她再开口,带回去。”尹鸿嫌恶地看着她。
其中一个男子将她劈晕扛在肩上。
“别冲动。”渡渊伸手压住宋令,他怕她看不过眼,又冲上去救人。
“放心吧,”宋令扯下他的手,凝神注视着后院中发生的一切,“我没那么冲动。”
蠢蛋才会现在上去送人头,她虽气得心疼,但好歹有脑子、懂分寸。
“果真是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宋令愤愤。
“柳莹莹暂时性命无虞,尹鸿大约得到了我们来过百花楼的消息,将她绑回去之后,还会盘问一番。”渡渊分析。
宋令眉头能夹死一只蚊子,“要怎么救出她?明明才叫她安下心来——”
正在思绪流转间,身后突然发出异响。
宋令倏尔回头,只听得砖瓦相碰的声音传入耳中,却不见人影。
心跳飙升至一百二,但听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入耳,“探案游戏到此结束,大侦探们。”
话音落,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跃上屋顶。
那张脸!那张脸!
宋令瞳孔急剧收缩,是在客栈放火的女子,是尹清!
她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和煦,目光滑过屋顶上神色各异的两人,最后停留在神情阴郁的渡渊身上,“别来无恙,渡渊。”
26.第 26 章
是谁呢?
渡渊在回忆中反复寻找,最后他能确定,他不认识尹清。
尹清但笑不语,从她身后跃出十来个黑衣青年,皆是捂住面庞,只露出一双麻木冷酷的双眼。
渡渊虚拢住宋令,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扫过那些黑衣男子,他大概率知道,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也就是说,他们是尹清培养出来的专业杀手。
看着来势汹汹的敌人,宋令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看,何况渡渊现在还是病体。两方对上,就如同鸡蛋碰石头,他们没有任何胜算。
宋令压下渡渊的手,视线与尹清在空中相接,“你是来取命的,还是来抓人的?”
尹清弯弯的眉眼中透出几分赞赏,“宋姑娘才智过人,我怎么舍得杀你。”她语气轻松,但是透出一丝咬牙切齿。
“那好说,我们和你走,没必要打打杀杀。”宋令牵起渡渊的手,回身看一眼。后院中,尹鸿一行人已经带着柳莹莹离开了,“要是想从我嘴里挖出什么,你们最好让柳莹莹活着。”
“自然。”
尹清命人用绳子绑住他们,然后用黑布将他们蒙了结结实实。
宋令和渡渊分开了,她上了一辆马车,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马车才停下。她被剥夺了视觉,本来想算一下步数,但是尹清比尹鸿要谨慎多了。自她下车就是被人扛在肩上,扛她的人步履平缓,左拐八绕,宋令彻底迷失方向。又走了许久,一股湿臭味钻入鼻腔。
宋令闻到过类似的味道,在大理寺的地牢中。
接着,她听见锁链掉落、铁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她被放下,眼睛上的黑布被扯开。
这里果然是个地牢,阴冷潮湿,甚至没有窗户,只有石壁上的悠悠烛火在黑暗中摇曳。
宋令很快就适应了地牢里的光线,她眯眯眼,看清了身前站着的女子,正是尹清。
“他们呢?”宋令问。
“在他们该呆的地方,等我问完话,你就能见到他们。”尹清转身关上铁门,走到宋令身前,蹲下身,与宋令平视。
尹清冰凉的手触上宋令的脸,她扯下宋令脸上的人皮面具,捏住宋令的下巴,强行让她直视自己,“我还是头一次在一个人手中吃这么多次亏,你说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宋令不再挣扎,想起王乐,想起柳莹莹,想起那些被拐卖的女子,面对尹清她实在拿不出什么好脸色,“你这样恶毒,就该下地狱。”
尹清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感到气恼,反而释怀一笑,“下地狱?我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我为何要怕下地狱?”
“我倒是很好奇宋姑娘,为何能跳崖不死,为何会翻出五年前的冤案。就跟有神灵庇佑一般。”她似是无意地提起。
宋令却无端冒出冷汗,尹清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有神灵庇佑,只是这人未免过于敏锐。
“是你派人监视我?知晓我们已经来了百花楼,所以故意设局。”宋令凝神,同尹清过招。
“对也不对。局的确是我设计好的,但是在你出发前,我就设计好了。”
纵使宋令断案无数,她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大胆、谨慎。尹清无疑是个潜在的、能够进行完美犯罪的高智商罪犯。
“看来尹姑娘对我也很有信心,你就那么笃定我能找来百花楼?”
“怎么看都是我赢不是吗?若是宋姑娘没找来,那说明我当时处理的很好,哪怕聪慧如你,也找不到蛛丝马迹。若是你来了,那更是我赢。预判到敌人下一步动作,还为她量身定做个圈套,也是种本事不是吗?”
宋令勉强勾唇,握住尹清的手腕。她的手较大,轻轻松松就能完全包裹住尹清的皓腕,“你舍不得杀我,看来我对你还有点用处。”
尹清顺着她的动作,干脆放下手臂,“想杀你的人多的是,里面唯独没有我。你这么惊才绝艳,配得上当我搭档。”
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宋令几乎是笑出声,她用一种荒唐、讶异的目光看着尹清,“自古正邪不两立,有我没你,我们只能是这样的关系。你为何我觉得,我们能成为搭档呢?”
宋令眼睁睁看着尹清收敛笑意,她那张脸在不笑时,有一种诡异的肃杀感。
空气安静几秒,随后尹清猛的扇了宋令一巴掌。
宋令被打懵了,偏偏尹清打的还是她旧伤未愈的那边脸,疼痛一下子就逼出了生理眼泪。她转过头,极为复杂地看向尹清,仿佛她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孰正孰邪?你所说的正义,就是维护高堂上道貌岸然的男人们制定出来的规则吗?”
宋令吐了口血水在地上,直视着那双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眼睛,“我不维护之乎者也的吃人教条。我说的是不负良善,鞭笞罪恶的正义。但不管是哪种,你无疑都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尹清冷笑一声,先前给人的春风拂面之感全然消散,剩下的只有刻毒与怨念,“我最恨你们这种光明磊落的伪君子。”话音落,又是一巴掌。
这下宋令两边脸颊都是火辣辣的疼,尹清失了态,“你可知道因为你,我要受多重的惩罚?你又知道,我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大业很可能会被你毁于一旦?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大?掌握权力的滋味有多美好?你注定只能当一只走狗。”
说到这里,她好像又有些释怀,从宋令身边退开些,表情也不那么狰狞。
尹清长呼出一口气,整理整理自己散乱的发髻,“你真可悲,我会让你以最痛苦的死法,死在这里。”撂下这句话,尹清转身离开。
踏在黏腻的地牢内,脚步声并不清脆,但是却响了很久很久,在空荡的地牢里、在宋令思绪混杂的脑海里,久久回响。
*
地牢里没有光亮,没有参照物可以记录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渡渊被押进了隔壁的牢房。
两间牢房是用铁杆间隔开,因此两人之间几乎没有阻挡。
宋令的手一直被反绑在身后,她跪行着来到铁栏前,“他们有伤害你吗?”
“安心,没有。”渡渊凝望着宋令脸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心中溢满了无力,“他们有意将我们分开,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被关在地面上的某个房间里。”
回忆起谈话内容,料想尹清也不会想让人知道。
只是尹清留下最后那一句带着威胁性的话,到底是震慑到她。现如今,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如何才能脱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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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敌人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两个身材修长的黑衣人走进来,对着渡渊喝道。
然后他们打开牢门,一边一个架起渡渊。
“你们要带他去哪?”
黑衣人看过来,面无表情,“你不愿受刑,自是要找个替罪羊给尹姑娘出气。”
看来尹清说的痛苦死法,是先从精神层面瓦解一个人的意志。看着爱人,因为自己,而受到极刑,试问谁能不崩溃?
不得不说,尹清是个折磨人的好手。
宋令心中焦急,冲到栏杆前,“不要动他,是我惹恼尹清,折磨渡渊她怎会解气?”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不管,虽然这人说的有道理的,但是他们只需做好上面吩咐的事。于是两人架着渡渊,关上牢门。
宋令急得快要飙出泪来,走投无路时的绝望蚕食着她最后的理性。
就在她要开口,说还想和尹清谈谈时,身后出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莫作伤天害理事啊。”
地牢中四个人都猛然望去。
只见宋令的牢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老头。
宋令被吓得跳起来,渡渊则眸色深深,他紧盯着牢中的老人,那是上次的......
四周没有窗户和别的出口,老人家是凭空出现的。但宋令除开最开始被吓到外,竟然不觉得诡异,反而在老人家身上找到一抹熟悉和安心之感。
两个黑衣人早就丢开渡渊,拔剑指向牢内。
“莫要装神弄鬼,出来!”
老头轻叹一口气,走到宋令前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宋令紧紧盯着那老人家,却还是没看清楚他到底如何穿过铁栏,到牢狱外面去的。
他不是人,宋令已经得出了这一肯定的结论。
黑衣人当头就是一剑劈下,老人只是慢慢悠悠伸出食指。剑落在食指指尖上,令人没想到的是,剑碎了。
“哎,”老人家一挥手,就见两个黑衣人倒下,“要永远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啊。”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出口处走去。
宋令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她发现绳子自己解开了,牢房的锁也自动开了,仿佛在指引宋令。
她再不多想,小跑着追赶老人。
老人家看着很年迈,可宋令怎么追也追不上。
眼前的画面逐渐与记忆中重合,失去的记忆回到脑海中,她紧盯着身前老人,那天的老道,不正是眼前这位老人家吗?
地牢的光太过晃眼,宋令伸手一挡,复又睁开却来到了一个闪着蓝紫色光芒的空旷宫殿。
“是您。”
老人面容和蔼,“都记起来啦?不过是个捉弄你的小玩笑。如今能记起来,想必是你找到了那个能祝你渡己之人。”
“渡我之人?”
老人表情讳莫如深,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只不过这次他多说了几句,“坚持你心中的道义,一直以来,你都做的很好......”
声音逐渐拉远,光影在身旁急剧后退,宋令又回到了牢房中。
这时,黑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出来。”
27.第 27 章
光影急剧后缩,最后汇集成一点,世界一暗,宋令又回到了地牢中。
宋令猛地回头,除了她和渡渊,牢房里什么都没有,那个老人又消失了。
两个黑衣人已经进到隔壁的地牢中,以同样的姿势一边一个架起渡渊。
所以不是老人消失了,而是时间重新流逝一遍。刚才那个瞬间,似乎只有她记得。
唯独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渡渊神色冷静,正平静地看着宋令。
扫过他的眼,宋令仿佛要被那双眸子吸进去一般。
‘渡己之人’?宋令想起老人家那句话,莫非那人指的是渡渊?
可是眼下他又要被带走了,脑海中弹出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系统所有功能现已开放,前注意查收。」
宋令眼睛一亮,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见了个老道士,系统会给她这么多金手指,不过有了系统,那便如有神助。
她点开面板,大致扫了眼。
点击购买‘大力丸。’
金光闪过,宋令只觉浑身都充满力量。她大喊一声,“你们要带他去哪!”
黑衣人的回答与上次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回宋令没有听完。她抓住铁栏,轻轻一拉,两指粗的铁杆被她轻易掰弯。她扭身从铁栏的缝隙中钻出去,走到三人面前,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黑衣人提起来,摔到地上。
地面裂开,黑衣人嵌进地里,一下就没了动静。
到此,她彻底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在渡渊面前。而渡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早就知道宋令不同于常人。
“趁现在赶紧离开吧。”宋令控制不好力道,怕伤到渡渊,没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大力丸’的效果只能维持半小时,她点开面板,在系统中查看柳莹莹的光点。
“我们要将柳莹莹也带出去。”宋令确定好位置,不再犹豫,同渡渊一起,向那处进发。
*
“水......”柳莹莹在一片混沌中醒来,她睁开眼,脑后的刺痛震得她开始剧烈颤抖。
从见到大理寺的两个官兵起,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宋令和尹清谈崩,她自然成了弃子,甚至可能会被当成尹清折磨宋令的工具。
她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是以保全一条性命。
柳莹莹侧躺在地面,泪水从一只眼睛,滑过山根,流进另一只眼,然后从眼角滴落在地。
她已经彻底绝望了。
“她在这儿。”
柳莹莹没有反应,挪动脖颈看去,从脚到头,是上午那两个骗她的人。只是,当目光接触到两人的脸时,柳莹莹顿住了。
女子?她将目光移到另一个身影上,更加怔愣,这两人,同上午的两人有关系吗?
她还没来得及深想,就见那女子若无其事地拉开铁栏,冲到她身边,三两下就把绑她的绳子扯断了。
“你是谁?”柳莹莹气若游丝地问。
宋令将她抱起,“我们说过会保护你的性命。”
柳莹莹靠在宋令的怀中,抬起无力的拳头捶了捶她的胸膛,她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悲凉,“你们骗我,为何要骗我。”
宋令由着她动作,快步出了牢门,她声音低低的,凝重且愧疚,“对不起。”
柳莹莹闭上眼睛,未来如何就如何吧。失去甄哥那一刻,她就是这世上的浮萍。去哪里、和谁一起都不重要了,生命已经失去了全部意义。
三人来到地牢门口,渡渊打晕看门的狱卒。
视线豁然开朗,宋令看着熟悉的景色,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这里是尹府。”
出了地牢竟然就是王喜曾经被关押的院子,了无生气的院子里针落可闻,一阵阵锣鼓声响传入小破院子。
宋令望去,院墙下方传来微弱的黄光。
“他们在做什么?”宋令问渡渊。
渡渊摇摇头,他从不参与什么仪式,对这种东西更是一无所知。
“估计是,请了道士在做法。”柳莹莹虚弱地说。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不是尹清的人。跟着他们或许也不会解脱,但她着实恨极了尹清,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杀了她。
道士?宋令想起第一次来在尹府见到的黑影,第二次却不见踪影。尹府手中人命不少,却见不到冤魂。她沉思片刻,问系统,「我现在可以用工具看到被道士封印起来的冤魂吗?」
系统:「可以。」
宋令左右看看。自从上次他们查到拐卖案的中转站后,冀州的妇女失踪案件少了很多。尹鸿也不再强抢民女,这院子如今处于荒废状态。短时间内,这里很安全。
“我要去找些东西,”宋令对渡渊说,顺便将柳莹莹放在草席上,“你和柳姑娘在这里等我。”
渡渊拉住她,“一起去。”
宋令拉开他的手,朝他摇摇头。她自有金手指保护,渡渊却没有,他们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一炷香内,我会回来。”
下次再进尹府不知要费多大一番功夫,趁着现在金手指随便用,她要赶紧解开心中疑惑。
渡渊最终松口,只是像往常一样嘱咐几句。
宋令主动放弃了‘大力丸’的功效,恢复到平常状态。
利用系统,她看到了尹府的冤魂。那是一个恐怖的数量,他们被压抑在尹府的院墙之内。解除封印之后,黑影乱窜、游荡,每个角落、每一处,都有祂们的存在。
整个尹府,鬼气冲天。
宋令不寒而栗,黑云压抑得人几乎喘不上气。一时之间,宋令分不清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
这时,她看见两个黑影从漆黑中现身,极速飘来宋令身边。
“令令!”
宋令惊恐地看过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围绕在她身边。瘦弱矮小的那个,似乎想伸手去拉宋令,不过祂没有实体,从宋令垂落的手掌径直穿过。
「我为什么能听见祂们的声音?不是要到一定的羁绊度吗?」
系统:「他们是原主的父母,和这具身体的羁绊度本来就很高,是以可以直接与宿主进行对话。」
两个黑影围在宋令身边,叽叽喳喳的话语声传了很远很远。宋令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她脑子现在太乱了。
眼前几十上百的冤魂给她的视觉冲击就很恐怖,如今原主父母又在这里现身,她一下子过载了。
“你们难道是被尹鸿所杀?”宋令理理思绪,开口问。
亲切但陌生的声音从空洞的嘴巴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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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去就好,令儿,你莫要再管我们生前之事,远离这里,不要再与他们扯上关系了。”
母亲在宋令的回忆中已经是很久远的存在了。她有点害怕自己代替他们女儿的事情露馅,所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请您告诉我来龙去脉,我要去伸冤。”
“你怎说不听,孩子快离开这里。”
一听这语气,宋令就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试问谁家父母会对孩子不熟悉、不了解呢?或许当时她‘嫁进’尹府时,原主父母就已经察觉女儿的异常。只是对于他们而言,心疼多一点,还是欣慰多一点,那就不得而知了。
“您不说,我便不走了。”
父母拿她没办法,简略地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尹鸿当时派了好些媒婆上门提亲,全被我们给拒了。再后来,他非说我们缴的土地租金不对,把我们告上官府。可是每一笔土地钱,我们都按时交了,他就是在喷粪!那天晚上在大牢里,我们吃完了晚饭,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孩子,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在我们令令的身体里,又为何能看见我们。我也不管你是不是菩萨显灵,我只求你保全我女儿这具身体,不要再吃苦。”
农妇说得句句恳切,她没说尹鸿当时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宋令娶回家,而杀了他们。但宋令却心知肚明。
宋令出奇的冷静,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早已锻炼出一颗大心脏。
毕竟,这里的黑暗太多太黑。很显然,这个时代已然腐朽,这个国家管理成这样,已然成大厦将倾之势。
“有什么能为你们翻案的证据吗?”宋令问。
“有。”原主父亲上前一步,“我们缴的租金都是过了公家账目的,那份账目就保存在尹府。上面有公章,要是能找到,与尹鸿拿到的证据一对比,就能发现不对。”
“好。”这是一个关键线索。要想为原主父母伸冤,务必要拿到那份账目。
她计算着时间,在系统中兑换了‘隐身符’,一下秒,她消失在空气中。
原主父母看着她变成与他们一样的虚体,吓得连忙跪地磕头,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宋令看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一路奔向尹府书房。
幸运的是,尹府这时候都在前院看道士作法,书房里没有人。
宋令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开始仔细翻找起书房中的文件。
这种重要线索一定不会在明面上,宋令摸索好一阵,也没能找到机关。
这时,书架突然自己移动了。
宋令转身,听着吱吱呀呀的声音,随着书架的完全打开,一张门出现在眼前。
尹清从门内走出。
宋令下意识屏息。
但尹清还是敏锐地看过来,她目光凌厉、警惕,在看到一片空无时微微皱眉。
宋令停下所有动作,纵使知道自己现在是隐身状态,但还是捏了把汗。
尹清又狐疑地朝四周看看,最后确定书房没人后,才走至书桌前,转动烛台。
她完整地演示了一遍机关要如何打开。
宋令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目送尹清出门去。
只见她出了书房门,捋捋发丝,冷声开口,“去地牢里看看宋令的情况。”
28.第 28 章
宋令咬牙,恨不得现在就上前劈死她。
但一直目送尹清离开院子,她才转身进到书房里。
宋令必须要抓紧时间了,一旦尹清发现他们逃出来,以她的谋略才智,找到他们是眨眼间的事。
转动烛台,机关自动打开。宋令顺利进到密室里。
这里面空气阴冷,油灯在内陷的石壁中忽明忽暗。宋令一路小跑,时间紧迫,她分秒不敢耽误。
穿过石壁长廊,密室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向上延伸出两三米。各种卷宗堆叠其上,古朴的纸张还有油墨味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更加诡异的是,宋令能看见萦绕在卷宗上面的黑色雾气,有淡有浓。
不好的预感逐渐浮现。这个密室必然是尹府最重要的地方,这些文书只怕就是他们作恶的证据。
她伸手,在书架上取下那本黑气最浓厚的卷宗。
嘉宝元年,京城稚子壹拾名、冀州稚子壹拾伍名、禹州肆名;
嘉宝一年,京城稚子叁名,冀州稚子陆名、禹州贰名、兖州叁拾肆名;
嘉宝二年,京城稚子贰拾名,冀州稚子壹拾陆名、禹州柒名、兖州贰拾肆名;另,百花楼新生子叁名;
......
随着年号的推移,稚子数量越来越大,各方名称越来越多。
宋令看得心惊胆战,原来他们不仅拐卖妇女名,还拐卖儿童。
至此,所有事情在宋令心中形成了可怕的闭环。尹清他们拐卖妇女,送去百花楼,盈利是假,把女孩儿们当作生育机器才是真。
可他们要这么多孩子干嘛?这么多数量的孩子最后又去了哪里?
眼下不是思考的好时候,宋令没有犹豫,将名录贴身放好。没有时间再找文书了,她立即返回,跑出密室。
屋外火光连天,吵嚷声络绎不绝。
宋令心里沉沉的,几步跑出书房。
却不想,在书房外与匆匆返回的尹清撞了个正着。宋令急刹,停住脚步。
尹清反应比她还快,已然拔出腰间佩剑朝空气中刺去。
身体比大脑快一步,下意识避开劈来的寒芒。
几缕发丝被利刃削落,脱离了宋令的身体,发丝变成实体,不偏不倚落在尹清手上。
尹清收拢指尖,脸上的神色几近疯狂,她浑身战栗,扫一眼大敞着的密室门,眼神中透出几分嗜血的阴冷。
对于她的敏锐,宋令领教过不止一次。就算她现在是隐身状态,也紧张到了极点来迎战。她屏住呼吸,轻步踱至门边。
尹清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宋令,她虽然看不见宋令,但是一呼一吸之间,她能感受到大致方位,“宋令,我猜的果然没错。”
她合上双眼,闭目辨声,一招一式狠厉而又干脆。把大门堵得死死的,将宋令困在书房中。
宋令闪躲于书房的摆件中,片刻功夫,书房中就成了一片狼藉。
周旋片刻,谁也没讨到好。
宋令藏不住气息,尹清伤不到宋令。
“天不欲助我,我便亡天。”尹清有些急躁,攻击没了章法,胡乱劈砍书房中的摆件。
“疯女人。”宋令低声说。
然后她找准尹清攻击的破绽,闪身从书房的窗子中翻身逃走。而宋令方才待过的地方,已经被尹清劈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出了书房,隐身的宋令就像水滴汇入的大海。纵使尹清功力再高,她也没办法在诺大的院子中找到一个透明人。
“来人。”尹清收了剑,站在书房外面。
她尖锐刺耳的声音传入宋令的耳中,“包围府邸,今夜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走,一旦发现可疑之人,格杀勿论。取下宋令性命之人,论最高军功受赏!”
宋令行走在屋檐之间,回头一看,对上那双眼睛,一如当时她在荒原,对上尹清的眼。
她们仿佛生来是仇敌,说不准谁是谁的克星,但今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宋令转回头,逃向王喜曾经居住的小院。她不敢掉以轻心,纵使系统金手指傍身,她还是差点死在尹清手中。
*
宋令留下渡渊和柳莹莹两人在房间中。
渡渊戳开窗口,仔细观察屋外的状况。
“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救我?”柳莹莹躺在茅草堆里,眼睛里逐渐没了生机。
“这个问题你该问她。”渡渊没回头,仍旧警惕着屋外。他一颗心提得老高,时时刻刻准备着接应宋令。
看着男人的背影,柳莹莹想起上午两人之间的互动,真是一对璧人。她流露出几分羡艳之色,竟然在心中期盼那位姑娘可以平安归来。
她明明那么嫉妒天下终成眷侣的有情人,可在这一刻,她却希望那位眼里盛满温柔的女子能够得偿所愿。
屋外突然爆发出喧闹,渡渊看见不远处的火光又亮一些。
柳莹莹:“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逃了?”
“嗯,我们得转移了。”
“反正我也是累赘,不如就让我待在这里吧,我不想奔波了。”柳莹莹语气恹恹。
渡渊走近,将她扛在肩头,“我说了不算,你要是有想法,得同她说。”
他走出房门,将房间收拾成最初的模样。趁追兵还没有查到此处,渡渊扛着柳莹莹跃上院墙。他蹲在墙头,看向书房那处。
他最珍惜的心上人正在敌人腹地,愿神灵永远保佑你。
渡渊轻轻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跳下院墙,隐入丛林,一路奔逃。
“你就把她丢在尹府?”柳莹莹被颠得难受,说话一卡一卡,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与唾弃。
“对于她而言,我们都是累赘。先行离开,才能让她无拘束地大展身手。”
“你很信任你的爱人啊。”柳莹莹捂住嘴,防止自己吐出来。
“她很可靠。”渡渊说完再没开口,上次在冀州吃过亏,回去之后他把这一片的地形摸得清清楚楚,此时在此中奔逃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不一会,两人来到一个陡峭的山坡边。渡渊放慢脚步,一边下坡,一边观察着落脚点。
柳莹莹扫一眼望不到头的悬崖,不自觉发抖。
如果是宋令在,她一定会出声安慰女子,不过渡渊只对宋令有这个耐心。
亏得渡渊有一身武艺,换做旁人,估计第一步就会踩空,摔个粉身碎骨。
当宋令返回小院时,渡渊已经踏上崖底的实地。
“搜!”领头的人一窝蜂冲进小屋。
宋令心里一紧,但也没有贸然行动,然后就见第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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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的士兵出来汇报,“报,房间里面没有异常。”
“去别处搜,尹姑娘今夜大发雷霆,若是找不到那几人,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看着一群人离开,宋令亲自去房间中确认一番。他们真的离开了,宋令安下心来。
这时‘隐身符’的功效只剩下五分钟了,她必须赶在五分钟之前逃出尹府。
一回生,二回熟,宋令很熟练地找到王喜曾经给她指过的狗洞。
此刻,一向清冷无人之处有许多士兵在把守,狗洞旁铺着一些铁钉。
宋令:“......”
她真的,很讨厌尹清。尹清就像甩不掉的臭虫,永远能预判到你的下一步。
只可惜,她今晚得天庇佑,金手指根本用不完。
宋令当机立断,取消了‘隐身符’,勾选‘盖世轻功’。
身体变得很轻盈,宋令脚一蹬地,跳出几米高。她轻呼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已经稳稳落在院墙外,与院外把守的士兵撞了个眼对眼。
“她在——”话还没说完。
宋令一撑地,双脚并拢飞踢过去。
“快追!”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上个月的此时,她正穿着一身红装,同样被尹府家将追赶。如今一月过去,她仍旧逃不脱被追逐的命运。
发现目标后,对方的反应十分迅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立即向这边靠拢,换做平时,宋令很快就被他们追上了,但此时她也有轻功,能和黑衣人比个五五开。
暗器破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闪着死亡气息的暗器扎在脚边的泥地里。宋令挑着有障碍物的地方跑,虽然速度慢下来,但是好歹能做些遮挡。
前方是悬崖,只要支撑到那里就好。景色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像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跑去。
树影逐渐稀疏,月亮完整地显现出来。
很好,宋令心想。
她边奔跑,边回头去看身后追兵。
令人恐惧的一袭白衣出现在视野中,尹清不知何时骑马越过所有人,跑在了最前面。
风在耳边簌簌地响,宋令心脏砰砰直跳,一种死亡的恐惧逐渐涌上心头。她紧紧盯着悬崖边缘,只要跳下去,只要跳下去——
一切都静止了。
她听见箭羽破空的声音,尖锐的刺鸣声敲击着耳鼓。起先,宋令没有感受到疼痛。她只觉得自己脚步缓缓变慢,最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她跪倒在地上,跪倒在离悬崖边只有一米的地方。
宋令傻愣愣地低下头,她颤抖着手,摸向那只把自己刺了个对穿的箭。
锋利的箭头带着血迹,从正中间冒出来,箭身完全没入身体。
她,要死了么?
眼神模糊一瞬,宋令强迫自己聚焦。侧着身体慢慢爬行至悬崖边,她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落到尹清手中,不然一切都完了。
沾满血痕的手抓住崖边一棵顽强生长的小草,她借力,翻身落下悬崖。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见白衣女子在崖边勒马,居高临下看着她。
尹清眼中划过一丝快意,她从背后的竹筒中又抽出一支箭。
张弓,搭箭,瞄准。
宋令闭上眼,失去了所有知觉。
29.第 29 章
宋令猛地坐起身,心有余悸般低头摸索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什么也有没有,没有鲜血、没有箭伤,她的血肉完好无损。
轻轻呼出一口气,宋令抬手擦擦额角冷汗,看来她一时半会死不成了。
抬眼向四周看去,好熟悉的景色。
空旷的宫殿巍峨巨大,幽蓝的长明灯点满整个宫殿。各种恢宏、奇异的壁画蜿蜒其上。
宋令不由自主站起身,她走至墙壁旁,抬手抚摸那些画。
指尖触碰壁画的瞬间,墙壁上荡开一圈紫色的波纹。泛着紫色的波纹很快传遍整个墙面,犹如水面涟漪,久久没能平静。
“有人吗?”宋令不由放轻声音。
“有人吗——”
“有人吗——”
她几近耳语,但回声还是绵延不绝。
宋令站在墙壁旁边,茫然地环绕四周,这到底是哪里?
“宋姐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宋令猛地转身,在身后看见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姑娘清秀可爱,脸上挂着纯粹的笑容,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宋令对声音很敏感,一下子就回想起声音的主人,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询问:“乐乐?”
“是我!”见宋令这么快就认出自己,王乐很开心,脸上的笑容又荡开些,上前几步亲昵而自然地挽住宋令的手,“姐姐,我等你好久。”
王乐的手没有温度,冰冷的触感激得宋令一跳,‘等你好久’是什么意思?
“我死了吗?”宋令开口问。
王乐托着下巴思考一会,“可能是吧?但或许又不是。”
“啊?”
薛定谔的死亡?她没太明白。
“姐姐,你同我来。”王乐拉住宋令的手,将她往后扯。
王乐力气很大,宋令被她拉着。王乐向后一倒,融进身后宫殿的墙壁中。宋令瞪大眼,眼瞧着就要撞上那面墙壁,她闭上眼等着撞击到来。
类似于吞咽的一声,再次睁眼时,她已经进入到墙壁之内。
绚烂的星空在身边向前向后,或是旋转或是模糊闪耀。日月交替,在广袤无尽的黑暗中升起又落下。春夏秋冬四季的风景在眼前一一闪过,人间万象被浓缩在这一方小天地之间。
宋令觉得自己漂浮在巨大的透明胶质上,她被一种无形的东西轻轻托起,缓缓下落。
“乐乐?”宋令朝四周看看,哪里还有王乐的身影。
永恒的空间中,只有她一个人。
她继续下落,自然景色很快消失在身后,却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人间画面。
宋令细细一看,竟是自己生前的画面。有她被歹徒刺伤的场景,有她给凶手铐上手铐的画面,还有受害者家属抱着她痛哭的瞬间。
一幕幕都那么清晰,是她在世界的见证。
宋令红了眼眶,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或许她真的死掉了,现在正在去往冥界的通道中。
泪珠从眼眶脱离,宋令向下,眼泪就向上浮动。她看向那颗泪,透明的液体里装着的是渡渊与她互诉衷肠的那一夜。她看见自己牵起渡渊的手,落下轻轻一吻。
她还没来得及和渡渊道别,宋令缱绻地看向渡渊的脸庞,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明明还没说过相爱,就已经失去了所有机会,如果还能再见,宋令一定会先表明心意。
泪水消散在空气中,渡渊的身影也一并消失。她伸手拦住那颗眼泪,那水珠化成雾气,从指尖溜走。
所有的虚无都从身边消失了,宫殿幻化成实体,宋令身后的托力也消失不见,她被稳稳放在地上。
“终于见到你了。”
一个女声响起,仿佛从四面八方来,宋令无法辨别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里。”身后传来清晰的声音。
宋令转身,看见王座上坐着一位脸型细长、皮肤紫白的女士。她眼睛狭长,眼神淡漠威压,弯弯的柳叶眉中间有一朵盛开的彼岸花。女士身上的衣服繁复精美,流动的浮光在暗紫色的绣花上缓缓流动,鎏金薄雾笼罩在她周围。
宋令眼睛一斜,在她的王座旁看见有过两面之缘的道长。
她不自觉欠身,被女士强大的威压弄得有些紧张。
“一直以来感谢你的力挽狂澜。”那个威严端庄的声音说。
宋令抬起头,眼中带着不明所以。
然后就见那位严肃的女士勾起嘴角,她一笑,便如春风化雨,让四周黑暗都有了几分颜色。
“是我让你带着记忆走入新的轮回。”后土娘娘说。
“谢谢。”宋令不知道说些什么,默默道了声谢。
似是被她的直率和呆愣逗笑,后土娘娘缓缓走下王座,来到她身前,“我是地府的管理者。”
后土娘娘身边跟着老道士,他从高大的女人身后冒出来,大笑着指着自己,“可认得我?我是城隍爷。”
“这......”宋令结结巴巴,她也是见到地府的神了,“两位、两位神仙大人,为何召见我来?”
后土娘娘抓着城隍爷的后领,将他提到宋令面前。
“此事说来话长,让这老头与你细说。”
宋令不明就里,眼巴巴看着城隍爷。邋遢的小老头,就地坐下,“此事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且听我细细说来!”城隍爷摇头晃脑,颇有在茶馆说书那意思,“上一世有个叫尹清的女子来到地府。”
宋令心中为之一振,这又关尹清什么事?
“此女胆识过人,只不过生不逢时,含冤惨死。死后她的魂魄来到冥界,却也不知为何,她竟能躲过阴曹司的监管,又骗过孟婆,带着上世记忆重新进入轮回。”
还能有这种事?尹清和神仙斗法竟也能斗过?!
“这可真是老夫的罪过、罪过哎。所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们地下也是如此。待发现卷宗不对时,她已经在人间为非作歹十余年。天地有约,我们不能直接插手人间事务,却又不能放任她在人间迫害更多无辜之人。诶!偏巧老夫在人间发现猝死的你了!”
宋令:“......”我应该高兴吗?
“我与后土娘娘一合计,左右是要收回她的性命,不如就借你之手,将她绳之以法。”
宋令有问题,只是她还没开口问,就见后土娘娘不知何时化型在她身边,一副要加入对话的样子。
“想不到吧,你那系统就是我阴曹司的化身!哈哈哈哈哈!”
后土娘娘伸出指尖照着城隍爷的脑门就是一推,“死老头,若不是你们部门出了纰漏,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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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费周章吗!”
宋令移开眼,现实中的神仙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那么...为什么我还要还积分?”宋令默默举手,说出心中疑问。
后土娘娘和城隍爷对视一眼,脸上表情皆是欲言又止。
“当然是对你的考验,”后土娘娘开口说,“若是你仗着系统胡作非为,岂不又是一个尹清。”
宋令恍然地点点头,那后来金手指随便她用,大概就是眼前这两位大佬彻底对自己放下心。想起自己当时差一点动摇的心,宋令现在还有点心虚。
后土娘娘瞥她一眼,在神面前,所有想法都无所遁形,但她忽视了那点无伤大雅的小分歧。
最后,宋令说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还能回去吗?”
“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按惯例,你该进入新的轮回。”
脑海中划过渡渊孤寂的背影还有宋安澜小小的身影,宋令吸了下鼻子,声音落寞,“好。”
“不过,”后土娘娘再次开口,“地府从不白嫖,你既为我所用,起码要给你些好处不是。”
宋令眼睛一亮,满是希冀地看向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避开宋令亮晶晶的眼眸,“地府的举动已经被天庭察觉,为了不让那家伙抓到我的把柄,你要等事情成埃落定才能返回人世间。”
那家伙?宋令不自觉抬头看天,说的是玉皇大帝吗?
想必她发现的线索已经够多了,以渡渊的手段,用不了几个月,就能结案。
“好。”宋令一口应下。
“后土娘娘,”宋令还有一个问题,她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已经褪去最开始的害怕,这位后土娘娘亲切生动,一点都不可怕,“渡渊是不是也见过城隍爷啊?”宋令猜得没错,那两个瞬间,都有渡渊陪在她身边。
“呃......对。”
“为何您要让他也参与其中呢?还有为何您要让我忘记第一次与城隍爷的会面呢?渡渊还记得吗?”
一连串问题袭来,后土娘娘看她一眼,冷冰冰吐出几个字,“你逾矩了。”
冷漠的声音惊得宋令不由自主站直了,“对不起。”
后土娘娘冷哼一声,一抬手便消失在原地。
“你莫看她这样,她就是口是心非。她是怕你孤身——”城隍爷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被人扼住咽喉一样,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句话。
宋令知道了缘由,虽然心里暖暖的,却不敢吱声,低头当鹌鹑。
“憋死我了!”城隍爷喘着粗气,一抬手,“走!老夫带你逛地府!”
宋令也很好奇,跟着城隍爷先来到阴曹司。
“这里就是阴阳相通之处,哎,当时尹清那女子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城隍爷,我能不能看尹清前世的记忆吗?”宋令知道这样不合适,但尹清对于她就像梗在喉间的一根刺。
纠结片刻,城隍爷带着宋令来到一个类似电影放映工厂的地方。
他握住紫色的透明球体,口中念着咒语。
眨眼,尹清的脸出现在虚空。
城隍爷说:“时间有限,我就从你可能感兴趣的地方开始放哦!”
他继续念咒。
宋令在虚空上看见了渡渊的脸。
30.第 30 章
“公子求你救救我,我是无辜的,我同这些人没有关系。他们将我强行掳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救救我吧,求你。”尹清穿着一身桃粉色的儒裙,泥渍占满了裙摆。她发髻松散,面容带着几分惊慌。她跪倒在渡渊脚边,手中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眼前女子和宋令见过的尹清判若两人,这一世她运筹帷幄,不管在哪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可现下,她将姿态放得很低,浑身的狼狈无处遁形。
渡渊低头看她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从她手里扯回衣角,收队走人,留下尹清一人。
画面移开,宋令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这里是尹府,但是又与宋令待过的尹府有些许不同。不似真实的尹府那么富贵,画面中的尹府多了几分破败。最重要的是,尹府上上下下都被铐上锁链,由大理寺的人押着,向外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带着镣铐的尹鸿。
目光转移到渡渊身上。
上一世的渡渊眉眼更加舒展,虽然待人依旧淡漠。但他没有下意识皱眉,一些微表情也能看出,他比现在要更加开心松弛。
疑问在心中缓缓升起,难道上一世渡渊的命运有所不同吗?
但尹清才是回忆的主人,是以很多宋令想看的画面都没有出现,她看见渡渊消失在画面里。
原来这就是尹清所说的‘别来无恙’,看来他们还是上一世才有过交情。至于这辈子,瞧着渡渊的反应,在冀州大约是他第一次见到尹清。只是站在尹清的角度,情况或许不同。
除开尹清,尹府还有很多女子也没有被带走。宋令猜想,这些人大概就是上一世被拐卖进尹府的人。原来尹清只是被拐进尹府的女子之一,可是后来她又是怎么摇身一变,变成尹鸿的妹妹的呢?
宋令看向院落,那些女人面上大多悲哀无光,只有尹清不同,顽强的求生意志从她眼里迸发。她跌跌撞撞站起身,跑进王喜曾经待过的院子。
那个破败荒凉的院子,在上一世还是有点人气的。这里大概是尹清居住过的地方,因为她对这里很熟悉。尹清翻出压在床下的几锭银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尹府。
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尹清拿着钱,先在冀州城内找吃食。
最终,她进了一家质朴的饭店。
“您吃点什么?”前台收银的小妹微笑着开口询问,在眼神触及她肮脏的裙摆时,小妹也只是微微一愣。今天尹府抄家,冀州城人尽皆知。这女子,大概是从尹府逃出来的可怜人。
王喜大抵心软,不忍心看她这样脏污,“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同我去后院梳洗打扮。”
世界在此刻收束。
宋令死死盯着尹清,她不敢想象。尹清明明记得上一世王喜曾经给予她的善意,为何在重来一次后,能狠下心那样对待王喜。
尹清呆呆地看着生动鲜活的少女,嘴唇蠕动,“好。”
穿过小木门,视线开阔起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王乐无忧无虑的笑声从院子里传出来。
“姐,这是?”王乐正和邻居家的哥哥看书,正看到兴头上,抬头便见姐姐领着一个陌生女子进来。
看着两姐妹面若桃花,皆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尹清低下头攥紧衣摆。妒恨划过她的眼,凭什么同样的年纪,她要受那些苦难,而有的人却可以这样幸福的生活。
对命运的愤慨压倒了她全部的理智,尹清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又是哭又是笑,活像疯癫起来。
“姑娘,你怎——”王喜皱起眉,本欲伸手安抚。却在看到尹清充满怨毒的眼神时,生生停住动作,她的手就悬在半空。
那时候尹清还不能很好地掩饰住情绪,她就这样放任自己,任由仇恨与妒忌泄露,根本不去想自己的表情会有多难看。
王乐比王喜性格更加外放,见尹清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上前护在姐姐身前,“我姐姐好意领你进来,你为何这样吓她?快些先去梳洗一番。”
尹清没接话,恐怖的眼神又移到王乐身上。她缄默不语,转身离开。只是在饭店前,她抬头看看饭店的名字,而后又看向追出来的两姐妹。将一切深深记在心中。
这些人,偷走了她的幸福。
她的表情,让宋令感到不寒而栗。
宋令免不了去思考,若是尹清没能重生,那王喜王乐的一生会有多幸福。尹清是个恶魔,她将镰刀指向那些曾经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尹清漫无目的地走上街,晃悠着晃悠着,她又晃到大理寺门前。
大理寺门前的布告上,正公示着被处以死刑的囚犯。
借着尹清的眼睛,宋令在上面看到熟悉的脸。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处,为何两世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布告上那张苍老的脸,宋令前不久才见过。
他为何会出现在死刑名单中?
还没来得及多想,视线一变。
远处,一辆马车停在大理寺前面。一个端庄娴雅的夫人从上面慢慢下来,夫人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不知为何,夫人的侧脸给宋令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一时半会间,宋令没有想到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夫人。
直到一个身型修长挺拔的男子从大理寺的出来。
宋令瞪大了眼,那男子,长得和渡渊太过相似了!
“母亲。”男人笑着,开口唤夫人。
夫人身后的小丫鬟适时上前,递上去两个精美的食盒。她伸出手,摸摸男人的脸庞,“这些日子多有操劳,瘦了这么多。”
宋令猜出来了,这大概是渡渊死在火场里的哥哥和母亲。
果不其然,只听夫人接着说,“给你们熬了补汤,今夜又要宿在大理寺了吧!同渊儿也说一声,莫要太辛苦,保重身体。”
渡渊的哥哥和渡渊性格一点都不像,他生性爱笑。兄弟俩,一个太爱笑,一个太不爱笑,好像生来就是互补的。这也是为什么渡渊能接任父亲,成为老谋深算的大理寺一把手,而哥哥只能混个小职位。
他从小丫鬟手里接过食盒,“又有口福啦!”
夫人装相地要去拧他耳朵,“给渊儿留点,你不出力不出脑的,一天光吃饭了。”
男人不躲也不避,甚至微微弯腰,方便夫人来掐他的耳朵。
两人的相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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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让宋令不由勾起嘴角,但身后那一道视线却让人无法忽视。
宋令回过头,尹清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母子俩看。
下一世,宋令已然知晓结果。夫人死在一场大火中,而哥哥为了拯救父母,也葬身火海。
留下小渡渊,在长久的孤寂中,默默长大。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凭什么尹清可以为非作歹,破坏那么多本应该和睦美满的家庭?如果没有她,这么多苦难根本就不会发生,世间的冤魂估计都能少一半。
就算宋令为他们一一伸冤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若果尹清没有进入轮回,就好了,她愤愤地想。
她不愿再看,主动从尹清上一世的记忆中抽离出来。
城隍爷笑眯眯地看着她,但宋令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城隍爷,有没有办法可以让这个轮回重新来过啊?如果尹清没有进入轮回,根本就不会出现那么多惨剧。”
小老头笑容中带着些无奈,大约也知道人间那些事。
“孩子,时光如流水,有些事情是怎么也不可能倒回起点的。”
可如果不是你们工作失误,尹清怎么可能会进入下一个轮回。宋令很难不去迁怒,对她而言,那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是她的朋友、爱人,他们不是回忆画面中二维的影像,而是独一无二的生命。宋令始终无法释怀,她觉得这样的苦难不应该发生在他们身上。
城隍爷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开口说:“孩子,时间要到了。你应该回去了。”
宋令猛地抬头,她实在没想到渡渊的速度这么快。她原本还想斗胆与神仙再交涉一番。
她不想回去面对孤独的渡渊、断腿的王喜还有那个悲凉黑暗的世界。
可惜,天不如她愿。一阵极强的吸力把宋令猛地扯向空中,她惶恐地飞起来,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
宋令慌张地在空中手舞足蹈,地上,城隍爷正抬头向她挥手,似乎在做告别。
“孩子,往事不可追,回去之后,莫要再想那些回忆......”他的声音在渐渐变小,很快就成了地面上的一个小黑点。
宋令又回到了那个时空隧道。
她感觉自己被包围在一阵柔软中,身体变得沉沉的,不似来时的轻盈。她知道,自己大约是要回到现实中那具身受重伤的躯体中了。
柔软的触感让她逐渐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
宋令猛地坐起来,心口处一阵酸疼,她很快又被疼痛打回床上。
正端着药进来的小丫鬟惊得连药都撒了,她指着宋令,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放声大喊,“宋姑娘醒了!宋姑娘醒了!”
脑中还有炸裂般的刺痛,宋令按按太阳穴,头疼地问,“我昏迷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渡渊呢?”
一连串的问题问来,小丫鬟倒是回答得很利索,“宋姑娘,您昏迷两年了!已经是嘉宝十九年了。渡大人正在上早朝呢。”
小丫鬟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当初伤您的那个女子,今天就要下判决了。”
31.第 31 章
宋令扯开被子,匆匆给自己套上外衣,“我要出去。”
小丫鬟拦住她,“宋姑娘,你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出去会着凉的!”
小姑娘追不上宋令,她很奇怪,一个卧床两年的人,怎么一下地跑得这样快,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得知消息从前院赶来的张叔满脸喜色,“小桃,宋姑娘呢?”
小桃叉着腰,颤颤巍巍地指向门口,“宋、宋姑娘出门了。”
张叔脸一垮,“嗨呦!怎么能让她出门!赶紧追,好不容易才醒来,要是又出什么乱子,岂不是要把少爷另外半条命也带走!”
他跑出去几步,又回过来,指挥小桃,“小桃,你叫人去私塾通知安澜,叫他回家!”张叔脸上的皱纹变得又多又深,曾经火烧留下的疤痕也在慢慢下垂。到底是开心,他脸上甚至每一道皱纹里,都是笑意。
宋令一路跑到大街上,两年之后的街道略微有些不同,现在正是初春,街上人来人往。
她强忍着心口的疼痛,跑向大理寺。心中对渡渊的思念侵袭着每一个细胞,在心中叫嚣。见过他幸福的模样,所以更爱现在这个孤独的他。
说不清是心疼多一点,还是爱意多一点。但宋令有太多话想说,她必须要立刻见到渡渊。
两年时间,大理寺的门卫已经换了一波人,宋令看着很面生。
两个士兵拦住宋令,“做什么?这里是大理寺,闲杂人等不能进。”
“我找蒋修言,他认识我。”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个认识宋令的士兵从门口路过。
宋令看着他先从门内飘过,最后又倒回来。怀里抱着的卷宗掉了一地,他用手揉揉眼睛,满眼不可置信,最后指着她,“是宋、宋姑娘!”
宋令看过去,她还记得他,当时就是他带着自己去医馆疗伤的。
如今再见,竟恍然生出几分亲切。
对她来说,明明只离开一天不到。
“兄弟,这是?”其中一个守门的士兵还不明所以,开口询问。
“这是渡大人家里那位啦!”
宋令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脸一下子就红了。
说明身份之后,宋令进来得很顺利。
“蒋修言和渡渊都不在吗?”宋令边往里走边问。
那个小哥干脆把手里的活推给别人,领着宋令进来。此时听她问起,忙不迭地回答:“今日是给尹清定罪的日子,所以朝会两位大人都去了。”
提及尹清,宋令才想起方才小丫鬟提的一嘴。大约是她太过心急,一时之间没过脑。她就在大理寺等待渡渊归来,心中再思念也不能让渡渊朝会开到一半来见她,不如找点别的事情干,于是开口问,“尹清是如何被抓的?罪状有哪些?有没有详细卷宗?”
“有有有。”小哥领着她来到档案馆。
在其中工作的人大多都认识宋令,看她若无其事地进来,都瞪大了眼,皆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毕竟当时她伤得那样重,被渡大人带回来的时候,几乎已经去了半条命。
多亏这两年,渡大人倾家荡产,用各种名贵的药材,才吊着她一口气。
怎么如今就这样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众人虽想不通,但都是打心底里高兴。
毕竟没了宋令,他们的大人这两年可是活成了毫无情感的人形木偶。那种消瘦和颓唐,谁看了不说一句心疼。曾经名盛京城的冷面公子就这样生生沉寂了两年,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
现如今宋姑娘醒过来,他们大人再也不用痴情地等待,有情人可以终成眷属了。
宋令没去管那些异样的目光,她拿起那份卷宗,倒要看看尹清这一世是如何混上那个位置的。
尹清,冀州人士。
......
看着一条条罪证被罗列,宋令仿佛能想象到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踩着他人的骨肉往上攀爬的。
目光触及到一行字时骤然停顿。
于嘉宝十九年冬,刺杀大宰相袁培。
思绪一下子就回到在地府回忆尹清上辈子的记忆,当时大理寺前面的公告拦中,张贴的死刑犯正是袁培。这一世他怎么会被尹清刺死?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看来她有必要再见一次尹清。
合上卷宗,宋令慢慢踱步到渡渊的办公室里。
他的办公室一般不让外人进,但是却没有人拦她。宋令坐在渡渊平日坐过的木椅上,看着他使用过的器具,心中升起一点点的小雀跃。
看到她醒过来,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会欣喜吗?
还有安澜,安澜长高了吗?适应用左手生活了吗?
心中不可抑制地反反复复思考这些问题,她离开得太久了,整整两年。
*
最终,对尹清下的判决是处以腰斩,且将尸体悬挂城楼三十日,以儆效尤。而袁氏,作为屹立在华夏国百年的文臣世家,在袁培做家主这一代轰然倒塌。全家上下几百口人,一个活口都不留,全部处以死刑。
当圣旨下达时,渡渊在心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丝快意。
与他当时得知袁培被刺死时,是一样的心情。
手指微微抽动,挣扎片刻,渡渊还是出列。
“陛下,您曾许诺过臣子一份恩典。当时臣心灰意冷,别无所求。如今倒是有一事,希望陛下成全。”
渡渊在朝会上很少说私事,见他这么说,满殿的人都寻声看来。
他身侧的蒋修言闭了闭眼,眼神中划过一丝无可奈何的心疼,他知道渡渊的所求。
高坐上,皇帝亦是好奇。他这位臣子无欲无求,即使在立下汗马功劳后,也没有要求过任何奖赏。
“说来听听。”皇帝说。
渡渊双手交叠,躬身在地,姿态虔诚,声音坚决,“臣已到适婚年龄,想迎娶宋氏女子,望陛下成全。”
话音落,满堂寂静,针落可闻。
京城里谁人不知渡渊曾因为一个平民女子几近疯魔。他哪里是适婚年龄,明明就是晚婚年龄。见他开窍,一开始还有人上门说媒,谁知他从一而终地守着那位不知何时才会苏醒的女子,整日魂不守舍。
谁还敢将女儿嫁与他。
如今又向圣上求娶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谁都认为他真是疯了。
皇帝也是微微愣住,他其实打心底里是心疼这个小辈的。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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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知道,渡家专出情种,于是很爽快地一口答应。
渡渊磕头谢恩,声音微微发抖,这大抵是他最虔诚的一次叩恩。
下朝之后,不怀好意的敌对政客还有一些曾经有意将渡渊招入门下做女婿的人纷纷上前‘祝贺’。可渡渊一反常态,不管对方是夹枪带棒还是阴阳怪气,凡是祝福,他都收下。
看的蒋修言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最后又带着渡渊那一份,把人都怼走。
不知为何,从今日早朝起,渡渊就感到一阵阵没来由的欣喜。心里小小的雀跃,渡渊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娶到宋令还是他本来就开心。
等两人回到大理寺时,门外的两名看守表情古怪。
渡渊和蒋修言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两人继续向里走。
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喜气洋洋地跑到他们身边,“渡大人,蒋大人,宋姑娘今儿来大理寺了,现在人就在渡大人书房。”
蒋修言脑子一空,反应几秒才反问,“你说谁?”
士兵很高兴,露出小虎牙又说了一遍,“宋令,宋姑娘来了。”
哗啦一声,两人偏过头。渡渊已经冲出老远,许是一开始跑得太急,还趔趄了几步。
听到手下说的话,渡渊只觉得手脚发软,心中是要炸开的喜悦。他又怕是自己听错了,于是等到彻底听清后,才跌跌撞撞跑出去。
渡大人第一次这样失态。
来到书房门口,手脚冰凉,一颗心胡乱跳着,渡渊不确定下一刻会不会跳出来。他站在书房外,刚想推门进去,才想起自己一路跑来,想来发髻凌乱。于是又站在书房前,抬手整理自己的仪容。
等一切都妥当时,渡渊推开了书房的门。
屋外的阳光随着大门的打开倾泄而来,不偏不倚,照在宋令身上。
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张脸,那张闭眼也能仔细描摹出来的脸,在这一刻鲜活而灿烂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刻,她不再是苍白的、安静的。
她正坐在自己的木椅上,手里拿着他的毛笔,在他处理公务的木桌上写写画画。听见开门声,她就迎着阳光抬头。
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墨汁在地上渐开浓厚的黑点。
宋令提起裙摆,飞奔跑向那个人。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宋令垫脚搂着他的脖颈,贪婪而踏实地依赖在渡渊怀中。
胸膛紧紧相贴,当真正触碰到的渡渊时,宋令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爱他。当她以为自己要死去,却还没有和渡渊好好道别时,那一刻的委屈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她回忆起那个眉头不皱、嘴角微勾的渡渊。
热泪从眼眶里流出,宋令心痛得难以自抑。
她握住渡渊的肩,退开些。
渡渊漂亮的眼眸红红的,他抬起冰冷的手,指尖轻颤,拭去宋令的泪。开口说话的声音十分沙哑,“别哭。”
话音落,眼泪再也收不住。宋令第一次这么脆弱,她捧起渡渊的脸,温热从手掌传来。
“我很爱你。”说着,她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两颗心都不完整,但在这一刻,它们被一种名叫爱的物质捆绑,结合成一颗完完整整的心。
32.第 32 章
渡渊的嘴唇柔软冰凉,宋令冲动地捧起,轻轻贴在上面,却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呼吸交织在一起,气温逐渐攀升。
后知后觉的尴尬涌上心头,她似乎太冲动了点,好歹矜持一二。
见渡渊半天没有回应,宋令有点气急,她撤步,后退站好,手还搭在渡渊肩上。罪魁祸首先发制人,“你傻啦?”
渡渊眼眸中倒映着她,神色还有些呆滞。
宋令觉得他好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悠,“你不认识我啦?”
渡渊终于动起来,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直到眼前的女子开口说话,脸上每一处细微生动的表情都与两年前一模一样。
真的是宋令,他苦苦等待两年的爱人,终于在新年的初春苏醒过来。
渡渊揽住宋令的腰,将她拉进怀中。他居高临下看着怀中人,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坐在她床前,注视着她。细致到她脸上的绒毛,每一处都已经深刻到骨髓里。
渡渊眼眶红红的,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握住宋令的后颈,扣着她,低头吻下来。
不似宋令的蜻蜓点水,渡渊吻得又急切又温柔。
唇舌交缠,宋令一下子就爆红了脸。哪有一上来就深吻的!她不自在地向后躲,腰肢弯成了夸张的弧度。渡渊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按着她追击。
空气逐渐稀薄,宋令只觉得浑身发软,舌尖发麻,仿佛要被渡渊吃掉一般。
“唔......”她一手扶在渡渊肩上,另一只手拍打他。
这时候,屋外传来蒋修言的声音,“安澜来——”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宋令使出全身力气,推开渡渊,朝没有关上的大门望去。
蒋修言左手捂住宋安澜的眼,右手捂住自己的眼,然后张开指缝,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转,和被亲得水光潋滟的宋令对了个正着。
“......”
宋令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是她的羞耻心。拜托,她最开始只是想要一个唯美的重逢吻好吗!
她用力擦了下自己的嘴唇,使其没有那么可疑。也不敢看身侧的渡渊,更不去看蒋修言精彩绝伦的表情。
被蒋修言钳制多时的宋安澜早就不满意了,他挣扎起来。待蒋修言把手放开时,那张熟悉亲切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两年不见,安澜变化很大,但是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平日里再怎么早慧内敛,见到最亲近的人时,就被打回原形。
他挣脱开蒋修言,虽然很想冲上去熊抱住宋令,但顾忌她的伤,人到跟前刹住脚步,最后哭着环抱住宋令。
宋令蹲下身回抱住他,心里酸酸的,把方才的尴尬一下抛之脑后。缺失他成长的两年,这会再看,安澜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个子长高了许多,模样也更加俊朗,身上的气质也变得越来越成熟。她知道,这两年,渡渊一定对安澜有着严苛的要求。安澜比她离开时要成熟多了。
宋令牵起宋安澜那支受伤的手,伤口已经完全长合。现在再看只剩下两个圆溜溜的小突起。
两个突起的骨头上,被人用笔墨写了字。
仔细看去,无名指上是‘宋’,小指上是‘安。’
合在一起是‘宋安’,谐音‘送安。’
宋安澜抽回手,能将另一只更加粗糙坚硬的手塞过去。
“姐姐,安澜现在已经能保护你了。”
安澜的左手上有很多茧子,一看就是主力手。宋令其实心疼得要死,但还是笑着摸上安澜的头,鼓励他,“安澜好棒。”
宋安澜享受着久违的亲昵,余光瞥见一边渡渊,才在心中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
“姐姐,安澜的功夫都是渡哥哥教的,他很厉害哦。”
安澜以为姐姐也会夸奖渡哥哥,但是想象的反应并没有发生。姐姐脸上慢慢泛起红晕,神色颇不自在,她说:“安澜迟早有一天会比哥哥厉害。”
宋安澜心里很得意,看吧,他就说在宋姐姐心里,自己明明更重要。
他正在暗喜,就看见渡渊哥哥也勾起嘴角。哪有人被说了还傻笑的!分明就是莫名其妙!安澜想。
为了庆祝宋令醒过来,几人中午去了京城中规格最高的酒楼。听说宋令醒过来,昌乐也特意出宫来探望她。
昌乐带着大包小包的富贵包裹,一箱一箱,看得宋令有些汗颜。每一件拿出来都是价值千金,她怎么受得起这些东西。
昌乐起初还有点别扭,或许是太久没见,还有点放不开。等酒过三巡,她有些上头,天大的郡主面子也放下些。
磨磨蹭蹭移到宋令身边,昌乐凑近她耳语,“宋姐姐,往后还有更多奖赏呢,这才哪到哪!”
宋令夹菜的动作一愣,听出点意思。这些东西不是昌乐个人送她的礼物,还有皇上的心意在其中。她慢慢将牛肉丸放入口中,思考。所以她提供的那些线索到底让渡渊发现了什么,如果单单是处决一个涉及人口贩卖的女子,万万得不到皇帝的青睐。看来尹清背后的事,远比她想象中的复杂。牵连也更加广泛。
饭桌上的六个人,都是宋令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熟识的人,气氛轻松愉悦。
宋令大病初愈,还不能喝酒。蒋修言和张叔喝得比较多,渡渊大约是太开心,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人,今天也特意喝了几杯。
“哥哥。”宋安澜看着他们推杯换盏,把自己装着糖水的杯子推到渡渊面前。
渡渊扫一眼宋安澜的小杯子,又看一眼宋令,最后开口,“你得问问宋姐姐,她同意你便能喝。”
宋安澜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又转向宋令,宋令哪里会同意,当即强硬的摇头。
看着他立刻瘪起的小嘴,宋令觉得有几分好笑。
然而渡渊也不是个听话的,趁着宋令不在意,用干净筷子在酒杯里沾了点酒,点到宋安澜嘴巴里。
酒香但烈,宋安澜被辣的龇牙咧嘴,捂着嘴巴找糖水喝。
渡渊放下那只筷子,他有些醉意了,眉眼惺忪,支着头看向安澜,笑问,“还喝吗?”
宋安澜猛地摇头。
他们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变好了。
宋令静静看着一切,只觉岁月静好莫过于此。或许她不在的这两年里,她最珍视的两个人,同样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一顿饭吃了很久,后来昌乐要回宫只得先行离席。当酒散时,大街上已是清清冷冷,偶有行人。
安澜平日睡得早,酒散时已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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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了,被小厮抱在怀里跟着张叔上了马车。
他们都很有眼力见的给渡渊和宋令留出单独的相处空间。
醉意慢慢爬上渡渊的脸颊,平日里高傲冷淡的人,此刻几乎要黏在宋令身上。他靠在宋令肩头,伸出手握出宋令的手。
宋令不敢动,渡渊也不说话。
马车内逐渐升温,温热潮湿的呼吸侵袭着她的脖颈。
月光斜照进来,不再清冷,反倒暧昧。
“我做的好吗?”安静中,渡渊突然开口。
宋令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回握住那双手,轻轻点头。
脖颈处一凉,有水珠顺着耳畔划过肌肤,一直流进儒裙下。
紧接着又是一点,泪珠划过掀起的痒意让宋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顿住,偏头看向埋首在自己肩头的渡渊。
黏腻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点颤音,“我好想你。”
宋令从没这么感性,她眼睛倏尔一酸,视线很快模糊。她仰起头憋回泪水,轻轻调整呼吸,然后抬起手贴在渡渊脸上,声音很淡,“我也想你,渡渊,真的很想见到你。”
渡渊从她肩上起来,坐直身体,那双猩红的眼注视着宋令,问得认真且郑重,“这两年,你去哪里了?”
瞳孔骤缩,宋令的手收紧又极速放开。
她的爱人一直很敏锐。
“我......”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出那些事。
渡渊抿嘴,主动递出台阶,“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他就吻了上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欲望的,但是自从宋令主动吻上来,仿佛打开了他的奇怪开关。宋令红润的嘴唇有魔力,轻吻的感觉好舒服,一旦尝试过,就上瘾了。
宋令被他的攻势整不会了,毕竟渡渊在她心中一直是非常高冷禁.欲的模样。现在像小狗一样粘人,宋令还有点不习惯。
她仰头承受,原本放在渡渊肩上的手无力地垂落,又被他抓住,重新放回肩头。
空气逐渐稀薄,渡渊从幼时就开始习武,呼吸法自然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宋令哪里承受得住。
她被吻得要窒息了,但渡渊还在闭眼亲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亲.晕过去的人时,渡渊放开了她。
宋令撑着渡渊的肩,大口喘气。
车内一时之间只剩下她暧昧的喘息,越听越不对劲。很快,宋令连喘气都不敢了,闭上嘴做深呼吸。
渡渊觉得脑海里有烟花炸开,亲吻成了世界上唯一一件事。见宋令缓过来一些,他有环住她的肩,试图索吻。
宋令被他眼底的欲.念吓到了,她立即抬臂挡在两人中间,声音迫切中带着一丝好笑的恐惧,“不可以!停停停!不能再来了!”
渡渊和平时不太一样,或许是酒劲上来,不太能正常运转。
他直勾勾盯着宋令,像猎手看即将收入囊中的猎物。
他被宋令抵到车壁上,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宋安澜的距离。
一阵难言的委屈涌上心头,渡渊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平时淡漠疏离的眼,此时全是渴求与脆弱,“为什么,”渡渊握住宋令的手,倾身上前,“你不喜欢我吗?”
33.第 33 章
宋令脑袋空白,害羞得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她哪里会知道这人喝醉酒是这个德行!
月光照在渡渊那张悲悯清冷的脸上。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渡渊时,也是一个月夜,他如神衹降世,再没有人像他。光是看着那张脸,就忍不住让人产生念想,但是又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距离感而生生止住脚步。
可是现在,神走下了祭坛,沉沦在世俗的欢愉中。
莫名的,宋令心里染上几分罪恶。
她错开渡渊的眼,手腕还被他握在手里。
“喜欢。但——”
渡渊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根本说一不二地吻上来。
唇齿相依,脑子被融化前,宋令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丝念想是:‘哪里来的亲亲狂魔!’
马车停下时,宋令已经被放倒了。
估计是渡渊喝醉酒,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没个认知。而宋令根本就推不开他,至于是推不开还是心有期待,也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人的心跳都很快,分不清谁的更加强烈。
马车停在渡府门前很久,可上面的人很久没有下来。
张叔都已经把安澜送进房间又出来了,见马车还停在门口没个动静,而且车夫都不见踪影,于是上前敲窗,“公子、宋姑娘,到家了。”
渡渊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他的手刚刚游移到儒裙边缘。
心中警铃大作!危险信号不断在心中发射,张叔这句话是最后通牒。
宋令终于下定决心,手脚并用地把渡渊推开。
‘嘭’的一声巨响,张叔吓了一跳,刚想上前询问,就看见跌跌撞撞跑出来个人。
宋令踩上地面的一瞬间,脚还发着软,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张叔上前,“怎的了,哪里不舒服?”
宋令没回头,跪在地上猛地抬手止住张叔,“我没事!”说着,她用手把自己撑起来,狼狈地跑进府里。
张叔不明所以,撩开车帘,看见马车里,自家公子眼神迷离,半倚在车壁上,面色潮.红,胸膛轻微起伏,眼神迷离。
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里还不知道眼下的情况。不过光是看着公子的模样,张叔都老脸一红,他抑制住喜悦。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宋姑娘还是太有本事了,能把公子欺负成这样。
宋令还不知道这么大一口锅砸向自己,她疯跑进院子里。一脚踹开门扑进被子里。
小桃跟着她进来,见她埋在枕头里还以为怎么了,“宋姑娘,您没事吧?”
宋令不说话,挥挥手让小桃出去。
初春的夜晚很凉,但身上的温度还是很久才降下去。直到心率彻底恢复正常,宋令才后知后觉地触上嘴唇。
麻麻的、热热的,好像肿了。
*
渡渊睁开眼,窗外的阳光刺进来,照得他睁不开眼,用手贴住眼。
醉宿的后遗症是,第二日起床脑海中密密麻麻的刺痛。昨夜,他是怎么回来的?
放空片刻,不管怎么回想,记忆到同宋令上了马车之后就全然中断,没有一丁点踪迹。
今日还要陪她去见尹清最后一面,渡渊好生梳洗一番。
院子里空无一人,看着桌上的早饭,渡渊开口问张叔:“他们呢?”
看着如此正经的渡渊,张叔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意乱情迷的公子。
也不知道两人昨天在马车里做了什么,今天见到宋姑娘时,她顶着两个拳头大小的黑眼圈,脚步虚浮得很。
张叔将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宋姑娘陪安澜去私塾了,她说她待会会直接去大理寺。”
渡渊抿唇,走到桌边,心中免不了泛起失落和忐忑。
忐忑是因为,他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情了,于是担心自己借着醉意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眼下这个情况,也极有可能是他做了惹宋令不快的事。
到了大理寺,径直走进书房,他一眼就看见坐在侧边翻看卷宗的宋令。
听见脚步声,宋令并没有抬头,她耳尖红得厉害。
渡渊抽动手指,颇有些不知所措,他昨夜到底做什么了?
纠结片刻,他略过这部分,“与尹清私谈的时间有限,把要问的事先想好。”
宋令正在卷宗上做批注,渡渊进来那一刻,她的笔尖就停住了。
听见他声音如往常一般平淡,宋令倏尔抬头,撞进他温柔但是与往常无异的眉眼里。
她一愣,心里顿时觉得超级不平衡,难道只有她这么害羞吗!为什么渡渊像个没事人一样!
但现在并不是探讨他们感情的好时机,于是宋令把儿女私情从脑子里逼出去,声音依旧,“我知道。”
渡渊点点头,看她没有排斥自己,一颗高悬的心最终也是放下,“去见尹清之前,我想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疑惑攀上宋令的眼,她跟着渡渊,先来到京城城郊的庄子前。
“这是?”宋令开口问。
渡渊:“这里是京城最大的慈济局,来这里走一遭,或许心中疑惑大概能解去几分。”
慈济局院门被贴上两个大大的封条,门外有士兵看守,见到渡渊也照拦不误。
渡渊从怀中取出一张明黄色的纸,两个士兵看过之后,将人放行。
“方才你给他们看了什么?”
渡渊将东西妥善收好,“皇上手谕。”
宋令向四周看去,一个被查封的慈济局,一个被重兵看守的慈济局。她瞬间联想到,很久之前,宋安澜的梦魇。他梦见有人要将他带走,不会就是这个慈济局的人吧?
慈济局房屋很简陋,院子里有好几棵长得茂盛的参天大树,让这里有了几分生机。
再往里走,就是孩子们平时生活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宋令还没发现这里的异常。
“这里有什么问题?”
“跟我来。”渡渊带着她穿过院落、屋舍,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才走到慈济局的后半部分。
慈济局背靠大山,山脚下有一大片土地,这里似乎水土富饶,其上耕作的植物长势都非常好。
一间小木屋伫立在不远处,大约是存放农具的地方。
她跟着渡渊走进小木屋中,果不其然,里面堆叠着各式各样的农具。看着像是被人翻找过似的,现在很凌乱。
“看这里。”渡渊绕过大堆的农具,指向地面。
宋令睁大了眼,有机关!
小木地板上有明显的地缝,也就是说,这个小木屋下面还有空间。
她抬头与渡渊对视,“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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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密室还是通道?”
渡渊拿开堆放在上面的两把镰刀,轻车熟路地拉开木地板,“通道。”
随着地板被掀起,漆黑的地下空间暴露在宋令眼前。她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用眼神询问渡渊可不可以进去。
“嗯。现在危险已经完全清除,这里很安全。”
随着他话音落下,宋令已经跳进通道里面。
通道又黑又窄,宋令需要弯着腰,才能勉强通过。渡渊就更不用说了,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宋令拿着火折子走在前面,迟迟没有见到光亮便问,“要走多久啊?”
“需要一会。”渡渊跟在她身后,手中也有一个火折子。
“你当初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宋令知道这里的秘密需要她自己解开,但她十分好奇,渡渊是怎么根据她留下来的线索找到这里的。
一阵沉默过后,渡渊才说,“是安澜带我来的。他同我说了流浪时的经历,而我又通过百花楼查到了那些孩子的大致下落,他们都被送到了京城。如果他们一直在拐卖稚子,这么多年积攒下来,不会是小数。这么多人口怎么养活、安置在哪里,都是大问题。京城寸土寸金,几乎不会有这样的地方。但是安澜却为我提供了一条线索。”
宋令沉思片刻,有问,“所以你是怎么发现慈济局有不对的?如果是尹清控制,那这里大概戒备森严。”
这回渡渊犹豫了很久,就在宋令以为他不想说时,渡渊出声,“是安澜,安澜被抓进来后,我们发现的通道。”
眼前身影骤然停住,渡渊一下没刹住车,一头撞在宋令后背,把她撞得趔趄几步,最后摔坐在地上。
他慌了神,火折子的光剧烈的闪动。
宋令真是气笑了,坐在地上揉揉摔疼的屁股。
她很想责备渡渊,怎么敢让安澜一个小孩子以身犯险。但是转念一想,宋安澜估计也没少游说渡渊。别看他老实乖巧,其实内里胆子大得狠,鬼点子又多。
现在安澜已经平安归来,也正因为这一大胆的决定,让所有事情都水落石出,那她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被渡渊扶起来,宋令拍拍身上的尘土。
最后她只说,“你们也真是胡来,幸亏最后结局是好的。”
渡渊点头,一副乖巧挨训样。
这时,她终于看见出口处传来的光亮。心中愈发好奇,宋令加快脚步。
出口处被很多树枝遮挡,有人为折断的痕迹。大约是当时官兵包围这里是留下的。
宋令沿着前人的足迹往下走,树木逐渐稀疏,最后豁然开朗。
原来洞口是在一个半山腰上。
山脚下,肥田流水,屋舍坐落其中,是一个小村庄。
一路走来,终见庐山真面目,颇有种桃花源的即视感。
可是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却处处透露出几分诡异恐怖。明明树木丰盛,流水潺潺,一片春和景明的模样,但一阵恐惧还是慢慢爬上宋令的心头。
他们向山下走去。
宋令终于明白了不协调的源头,诺大一个村庄,一个活人也没有。
鸡鸭牛羊就在道路上闲自乱跑,田里已经长出了杂草。
渡渊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这片景色,冰冷的声音传来,“这里是袁培豢养死士的地方。”
34.第 34 章
“死士?”宋令难以置信地将他的话喃喃重复一遍,“是两年前我们在冀州遇到的黑衣人吗?”
渡渊偏过头看她,“是。他们将稚子抓来,就是为了从小培养。”
恶寒瞬间笼罩宋令,再看去,眼前的村庄哪里是世外桃源?分明是恶魔的老巢。
两人同时抬步朝村庄走去,边走,渡渊边在宋令耳边说:“保守估计,这些年从这里出去的大约有三万多名死士。”
“这么多?”宋令失声喊道。
“死士的培养极其严苛,首先筛选出天生多病和没有习武天赋的,然后再排除那些不能被彻底洗脑的。”
宋令不敢问那些被放弃儿童的最终归宿,回想起院子里的参天大树,农田里欣欣向荣的农作物,宋令只觉鬼魅环绕。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罪恶。
“一个对主人极其忠心的死士可以抵过三四名普通战士。虽然成本高昂,但是回报亦是诱人。”
宋令:“这里的死士皆是效忠袁培的对吗?他要那么多死士是要做——”说话声停止,宋令很快又接上,“他想谋反?!”
渡渊知道宋令一直很聪明,他毫不意外她能准确猜到,目光中带上赞赏与一点点自豪,他点点头,“这件事,袁培已经着手操办四十年。”
自从查看过尹清内捉拿的卷宗,宋令紧接着就去调看了袁培的卷宗。
她与袁培有过一面之缘,先前她为了给渡渊求情,与昌乐一同面圣,当时从御书房中出来的,就是袁培。
那个高风亮节,刚正不阿的高官形象又出现在脑海中。谁能知道,他在背后干这种肮脏的勾当,干了这么多年。
“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渡渊说着,已经推开面前的一扇门。
屋内什么都没有,几卷草系散乱地铺在地上,这里大概是孩子们休息的一个房间。
“死士不止听从袁培,还听从尹清的调派。”
这倒意外,“袁培知道这件事吗?”
渡渊摇摇头,“大约是不知道的,这是尹清的私心。”
“她最后刺死了袁培不是吗?”宋令咬着手指,想起曾经在尹府地牢中尹清对她说过的话,瞬间恍然,“她不愿意屈居人下,袁培应该也只是她的一个踏板。她帮袁培谋反,事成之后,谁做皇帝不一定。”
渡渊意外地看过去,对她的话不做评价。不过他扯下宋令嘴边的手,十指相扣将那只手紧紧握住。
她还在查案呢,这是干什么,宋令挣扎片刻,最后斜着眼,有些不快,“做什么?”
渡渊收紧指尖,“不准咬手,你仍是没改掉这个坏习惯,还将安澜也带坏了。”
宋令尴尬,无意识地想摩挲手指,最后摸到了渡渊的手背。
宋令:“......好吧好吧,我以后尽量。”
关上房门,他们又向村子外走去,宋令最后看一眼这个恐怖的村庄。不知多少小小的生命消逝在这里,旋即她一顿,反应过来,她看不见这里的冤魂了!
「系统?系统?」她在心中呼唤。
没有回应。
宋令有些意外,不过再一想。如今尹清已然伏法,这个轮回最大的变数已经被除掉。系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是说不出的轻松。
“至于尹清和袁培决裂的原因,我们一直没有审问出来,她或许是在等你。”渡渊捏捏她的手。
注意力转回来,也不知道渡渊看了她多久。宋令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什么时候将秘密告诉渡渊最合适。
渡渊那么聪明谨慎,不可能没看出自己身上的过人之处。他不问只是出于信任,但是宋令却不能辜负这份情感。
两人已经走到村庄边缘,门口守卫的士兵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都是侧目而视。
“走吧,接下来该去见尹清了。”门口有两匹提前准备的马匹,渡渊翻身上马,牵起缰绳。
宋令紧跟着他的动作,很快也上了马。
村庄已经临近禹州地界,回程的路是顺光。阳光直射过来,虽然春日的阳光没有那么毒辣,但仍旧刺眼。
宋令抬起手,遮挡住温暖的阳光,现在那座城,终于沐浴在阳光的照耀下。
*
这不是宋令第一次来华夏国的地牢,上次来,是为了渡渊。
作为华夏国等级最高的牢房,这里关的,都是圣上亲点,或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在牢房里,宋令见到了惨不忍睹的尹清。
她仍是一身白衣,只不过不再洁净,上面沾满了血迹和污渍,到处是破破烂烂的开口,大约是受刑时被利器划开。
视线在接触到那张脸时,宋令一顿,那个面容有些陌生,上面狼狈不堪,左脸还被印上一个大大的‘囚’字。
“你终于来了?”虚弱不堪的声音低低响起。随着尹清抬头的动作,穿过她左肩的铁链也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你不识得这张脸吧?”
宋令不自禁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脸,贾元才初见她时的反应在这一刻便能解释得通了。她居然,和尹清长得这样相像。
尹清一般不以真容示人,她这辈子的长相比上辈子更甚。挣扎斗争到现在,她已然将这张脸发挥到极致。
她为自己争取到生命的第二次机会,偏偏第二个轮回,她拥有了更加美丽的面容。凭借上一世的所见所闻和皮囊,她在这个轮回里节节高升。
此刻,凝视着也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宋令,尹清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嘲讽,仿佛她不是阶下囚,还是曾经那个呼风唤雨的尹姑娘。
“你也去过那里了吧?”尹清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我当初可没想过留下你的活口。”
在一箭射穿宋令后,她还不放心的补刀了。按常理来说,宋令再无活路。可在她被渡渊抓进大牢后,她竟然听到宋令捡回一条命的消息。
当时的心情是怎样呢?她释然了,她没有输给谁,只是天不站在她这边。
宋令当然知道尹清在说什么,狱卒早早打开牢门等待宋令的到来。此时,牢房中只有她们二人。
宋令走进牢房,尹清被吊起来,宋令不得不抬头看她。
看着熟悉的脸,反胃与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宋令咬牙,从齿贝里挤出来一句话,“当然,我若是没去过,又怎能回来送你上路?”
“凭什么?”尹清低头,低垂眼眸,向来复杂阴狠的眼,在这一刻去闪过了如孩童般迷茫的不解,“凭什么你能安然回来?凭什么地府不收你的命?”
每听她说一句,愤怒就多一份。她不知悔改,丝毫没察觉自己到底毁掉了多少家庭、多少人的人生,她居然还有脸觉得不甘?
宋令的下唇很轻地颤抖起来,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尹清的肩胛骨已经被捅穿,一根铁链从其中穿过。现在被一巴掌扇歪了身体,大约是扯到伤口,她重重倒吸一口气。
看着她生理痛苦的模样,宋令并没有觉得解气,她没有折磨人的癖好。宋令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表情,直勾勾看向尹清,“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擅自进了轮回,我也不会有第二条命。我就是后土娘娘专门派来杀你的。”
这句话对尹清好像有几分刺激作用,她眼底微微发红,“你不过就是仗着天地,你以为你孤身能赢我?我大约是时运不济,如果再来一次,我——”
宋令打断她,不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可是你不会再有轮回了,你甚至都不会进入天堂,你就该灰飞烟灭,去赎你的罪。我便是斗不过你又怎样?最后的结局不还是同现在这样,你输我赢?你没有机会了,而且是再也不会有机会!”
尹清大叫一声,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随着她的动作,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又开始撕裂,溢出点点鲜血。
宋令冷眼瞧着,心里泛不起一点点的同情,她继续说:“你毁掉了所有给予过你善意的人,尹清,你比厉鬼还要恐怖,你真的应该早早去死。”她第一次对人说这样难听的话,但宋令还觉得不够解气。
两行浊泪从尹清眼里流下,她看着宋令,喃喃问:“你见过我的上一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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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理解我的!世间的所有磨难都压到我身上,凭什么我要受苦!凭什么他们可以幸福安乐?不是有神仙吗?他们为什么要创造如此不公的世界!”
尹清的声音字字泣血,她声音尖锐带着崩溃,传进宋令耳中。
宋令并不清楚尹清在逃离尹府之前的生活,但一定不会太好过,不然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扭曲狠毒。
果然,就听尹清带着崩溃,哭嚎着,“为什么我要被那些肮脏的人凌辱?”她看着宋令,眼中带血,流出来的泪水带上丝丝血迹,“你如此高高在上,没有遭遇过痛楚,如何能站在高处指责我!”
宋令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躲开她悲伤的眼,“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去残害无辜之人。何况你这一世更是与他们狼狈为奸,到最后,你变成了自己心中的恶魔。”
尹清紧紧皱起的眉抽动几下,她表情扭曲,“我不过是想坐上权力之巅,待我登上皇位,再创一个太平盛世又有何难?”
宋令轻轻摇头,曾经尹清也如王喜一般在绝望着凝视深渊吗?可她最终亲中将他人送入深渊。她是有一段悲惨过往,但这并不是赦免她的理由。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宋令低低开口,一滴泪无意识地滑落,那是为谁而流?
悲鸣在地牢中响起,宋令没有再去看尹清抽动破败的身体,她欲转身离去。
“不要走!不要走!你救救我!”哭嚎在身后响起,声音中带着惶恐和迷茫。
宋令低垂眉眼,她再也不想参与到任何人的悲惨中,她太累了,已是精疲力竭。
见她不回头,身后的声音越发急促,带着无措的乞求,“求求你!我真的错了,我只是想不被人欺负而已!我只......我只是想变强大而已!”
宋令最终停下脚步,她回过头。
在死亡的边缘,尹清脸上脏污不堪,她哭得像个孩子。一切算计狠毒都消失了,宛如回到刚刚降生时,面对大世界时的无措。
尹清恳求地看着宋令,见她回头就像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她哽咽着开口,“能不能抱抱我?”
丝毫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宋令嘴角抽了抽,她平静地看着她,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掉了。
这次,身后没有再传来一点点声音。
尹清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她迷朦地看着宋令离开的背影。
她曾经很弱小,被人欺辱,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她明明天资聪颖,为何所有苦难都向她倾倒而来?
后来她进入了第二次轮回,她一步一步,朝着自己渴望的权力靠近。她有了钱财,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她变成了那个可以任意凌辱别人的人,她一直相信,只要再努努力,很快就能坐拥天下。
到那时,不管是尊重还是爱,她会应有尽有。
可是宋令出现了,凭什么她能得到神的垂爱?因为她,自己失去了一切。可是,似乎没有自己也不会有宋令的出现。她们纠缠、斗争,是彼此的劫数。
她见过宋令为别人拼命,可命是自己的,为什么这么不珍惜?
她也很聪明,为什么没有像宋令一样,得到很多爱呢?
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要的竟然只是一个莫须有的拥抱。一个真心的拥抱,一个充满爱意的纯粹的拥抱。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她有的,只是满眼的鲜红。
视线逐渐模糊,她作了好多孽,在她看来都是情有可原的。
眼皮逐渐沉重起来,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尹清心想,希望来世,她可以生活在权力之巅,这样就不会疲乏了。
世界彻底在眼前熄灭。
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宋令花了一会才适应地牢外的春光。
地牢内十足阴冷,宋令站在阳光下,感受着温暖一点点浸润到身体中。
渡渊在不远处等她,宋令深吸一口气,抬步走向他。
一切都在今天了结,她圆满完成了使命。
“走吧,我们回家。”渡渊向她伸出手。
35.第 35 章
忽而一阵春风拂过,宋令的发带被吹得有些松散,她顺着风的方向看向天空。初春的天碧空如洗,伴着风,不知名野花的花瓣被卷向空中。
宋令一手拢住长发,另只手搭上渡渊。
马车缓缓启动,所有的黑暗、悲剧都被留在了那个阴冷的地牢内,向前看,又是一路康庄大道。
“午膳想吃点什么?”渡渊没有放开她的手,他没问地牢内发生的事,只轻捏着宋令的手指问她。
想了想,宋令说出他们第一次单独吃饭的那个酒楼,也就是第一次遇见城隍爷的酒楼。
马车在中途停下,宋令本以为已经到了酒楼,撩开车帘一看,马车正停在闹市。她刚想问渡渊,目光中就出现一个卖豆腐的小商铺,排着长长的队伍。
凝眸一看,正是豆腐西施柳莹莹。
“要去会会故人吗?”渡渊泛着笑意,柔声开口。
宋令重重点头,随后踢开车门冲下去。
柳莹莹切豆腐的手法很熟练,头发被随意挽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身边还跟着个小女孩,帮着她一起做生意。
小商铺前排起长长的队伍,走进一听,队末两个人正在谈论。
“这家豆腐摊的老板娘可俊哩!而且从不缺斤少两,你听我的,以后都来这买。”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大娘叉着腰,对另一人说。
“是吗?”另一个人还有些不相信。
“我骗你干啥?你吃过一次就知道了。而且哦,我跟你讲,听我儿子说,大理寺的豆腐也是在这里买,你说好不好!”
“真的假的?”那人明显惊讶,“渡公子也吃这家的豆腐?那我可要尝尝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宋令心中泛起暖意,她站在队末。队伍移动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宋令。
柳莹莹手里正在收木板,没有抬头,“不好意思啊,今日的豆腐都卖完了,您明日再来。”
宋令看看她身旁那个大约十来岁的女孩,又抬头看柳莹莹,“柳姑娘,是我。”
柳莹莹猛地抬头,见到宋令,她的眸光很轻地颤了颤,“你...宋姑娘,你的伤...好久不见。”她的开场白有些语无伦次的滑稽。
柳莹莹的脸上又挂起曾经的幸福,和两年前见到的那个一心求死的柳莹莹全然不同。宋令也笑着说:“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她刚说完,柳莹莹就已经冲过来抱住宋令。
宋令回抱住她,生命重生的馨香在柳莹莹身上散发,那颗心重新跳动起来。
“你何时醒的?”柳莹莹问。
“有些时日了,这是?”宋令看着拉住柳莹莹衣角,有些腼腆的小女孩。
柳莹莹垂头,抚住小女孩的脸,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是我从百花楼里带出来的孩子。”
宋令了然,便也不再多问。
“宋姑娘,今日得空留在我家吃饭吗?”柳莹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宋令转头,看了眼马车的方向,渡渊不知道何时才了马车,正在看着她,“今日不行,改日我再来拜访。”
见到渡渊,柳莹莹了然,看向宋令的眼神中染上些羡慕,“你醒过来真的太好了。”
“是啊,而且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经成埃落定了,看见你们现在都生活得幸福,我也很满足。”
柳莹莹摇摇头,“我是说,你能醒来,对渡公子来说,是件大喜事。”
“啊?”
“你不知,在你昏迷的两年里,渡公子没有一日是舒心的。他那个眉头,日日皱着,第一年人都瘦得脱了相。”
宋令一愣,这是她醒来之后,头次听见有人说起她昏迷时渡渊的状况。
柳莹莹继续说,“你大约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吧?那日渡公子将我从尹府救出,带着我去了一片火烧之后的废墟,他说你一定会来此处。”
是被烧毁的王家。渡渊还是了解她,当时她发现他们逃出去了,在被尹清追赶之时,想到的也是翻下悬崖,前往王家。她知道,他一定会在那处。
“一个时辰之后,你还未来,渡公子就独自去寻你。他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几乎没了呼吸。我从没见过谁能苍白无措成那样!宋姑娘,你应该是晓得的,我不想活了。但是在那一刻,我真的真的很想救活你,我觉得你不应该折在尹清手里。”
“万幸万幸,那晚我们遇见了一个老道士,他又是做法又是在你身上吹气的,你便也坚持到了京城!”说到这里,柳莹莹声音里也带上几分难以置信,“我到现在,仍然觉得,救你的是神仙。果真,老天爷也觉得你命不该绝!”
也许是城隍爷,宋令猜测,但这一定不能和柳莹莹讲。
“然后呢?”宋令还想知道回到京城之后的一些事,谁知柳莹莹握住她的肩,将她转了个方向,“待我下次去找你时再和你说,你瞧,渡公子正在等你呢。”
怎么还有‘且听下回分解’的!宋令看向渡渊,他没有一点点不耐烦,但是柳莹莹还是坚持让她回去。
宋令只好跟她道别,回到渡渊身边。
“聊完了吗?”渡渊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宋令仰头看着他,没有回答。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等待她醒来、等待她说出秘密、等待她完成一件又一件事。宋令回握住他,“没有,下次再说,时间还有很多呢。”
“嗯,时间还有很多。”
渡渊的表情很舒展,一点都不见柳莹莹口中的描述。这两年,他一个人打败了尹清还有背后的袁培。在没有希望的每一天,期盼她能醒过来。
如果是他昏迷了,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呢?
光是想,宋令就觉得一阵心疼,想必渡渊当时也是一样的心情。
她已经决定了,今夜就要将所有的秘密说出来。
只不过这样惊天骇俗的秘密,在清醒时刻说,还是有点困难。
于是宋令理所当然地喝醉了。
满桌佳肴,宋令没怎么动筷,一晚上都在喝酒。这桃花酒喝着清甜可口,感觉不怎么醉人,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醉得太过了。
她被渡渊抱着,两人就住在这个饭店的客栈。
渡渊将她放在床上,迷离的眼中一张帅脸飘过来飘过去。宋令‘啪’一声,双手捧住渡渊。
可怜渡渊帮她脱鞋袜脱到一半,被人狠狠拍了两巴掌。
他被挤得嘟起嘴巴,渡渊拿下脸颊边的手,无奈地叹气。本想着今夜将圣上赐婚之事告诉她的,瞧这样子,也是说不清了。
“你真帅。”宋令还不保留地夸赞,“你是我见过最帅的人。”
渡渊很没出息地弯了弯眼,“谢谢。”
宋令一个挺身直起腰,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进。鼻尖相触,呼吸相融,渡渊瞳孔微缩,心跳漏了一拍。
“帅哥,加个微信?”她的语气像街边流氓。
可渡渊一下子从旖旎中抽身,他问,“什么?什么是微...信?”
宋令表情怪异,“你没手机吗?哎,不想加就直说。”
手、鸡?
渡渊看向自己的手,将手递过去,被宋令一巴掌打开。
“你就是不想加!为什么不加我!”她闹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气得像个小包子。
床边的渡渊简直手足无措,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我加。”他虽然不懂,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
宋令一下子就定住,翻身眼睛亮起来,“你扫我。”说着,她摸索自己的身体,“我的手机呢?”
把全身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手机,她有些急切,最后表情愤怒又可惜,“帅哥,我没带手机,你微信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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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渊简直就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哪里知道。
但这次宋令没有再闹腾,她眯起眼,看了渡渊很久,随后猛地捂住嘴。
“想起我了?”渡渊拉下她的手,直视她惊慌的眼,低头吻上去。
这个吻绵长而温柔,分离时,宋令微微喘息。她仰面躺倒在床上,散开的发丝如绸缎一样铺在床上。修养了两年,在此期间她不知道被喂了多少名贵药材。要说不说,这些大补之物还是有效果的。喝醉了酒的宋令皮肤光洁红润,她眼神虽然恍然但却清亮无比。
渡渊两手撑在宋令身侧,注视着她,“今夜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桃花酒的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宋令的自主意识已经慢慢回笼,她逐渐明白现在的情况。
仿佛过了很久,勇气才逐渐凝结,宋令慢慢点了下头。
“好。”渡渊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床头,然后起身给她倒了杯茶。
宋令接过温热的茶盏,润了润嗓子,她想了半天的开场白,最后决定从渡渊已经发现端倪的地方开始讲述。
“你是不是,也见过那个老道士?”
渡渊知道她说的是谁,“嗯,我见过两次。一次在这个酒楼,一次在尹府地牢。”
“那你相信有神仙吗?”宋令没有看他,低头摆弄手中茶盏。
“我原本不信神佛,但是因为你的出现,我相信了。”
宋令手中的小动作停止了,她抬头,看着渡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有些事,我也不是非要知晓。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
“不,我一定要和你说清楚!”宋令将茶水一饮而尽,渡渊的话再次提醒她,眼前这个人对她的情谊有多深厚,她决计不能辜负。
“我不是神仙,但是却阴差阳错,被神仙赋予了神力。我来自别的地方,同这个时代大不相同的地方。在我的家乡,人人平等,没有皇帝、没有奴隶,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嗯...男女也算得上平等吧,总之我们都是一夫一妻制。还有,我们的科技也比你们先进。就比如我刚刚说漏嘴的手机,”宋令拉过渡渊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画写出‘手机’二字,“是这么写的,这个小盒子可以做很多事,太多了,有些说不过来。”
渡渊盖住宋令的手,“我不好奇这个,你曾经呢?同我说说你吧。”
“哦,好。我是人民警察,相当于现在的捕快,不过我还查案,就和大理寺在做的事情差不多吧。”
“原来如此。”想到宋令最开始冷静机警的模样,先下再回想,她绝对比渡渊见过的大多数捕快都更有职业涵养。
“这就是我全部的秘密了,”她略去地府的详细部分,只详细说明自己的身世,“短短一席话,让你等了这么久。”
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拢,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那你还会回去吗?回到你原来的家。”
“不会啦,我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
渡渊呼吸一滞,他原本担心宋令像风一样把握不住,随时可能离开。但眼下听见这个回答时,却又是一阵心痛。
“对我来说,有你和安澜在的地方才是家。”宋令慢吞吞开口,她不太擅长说情话,每次说话前都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建设。
眼神瞟到渡渊发红的耳尖,宋令心里稍稍平衡,原来害羞的不只她一个。
“你也是我的归宿。”渡渊抚过宋令的眉眼,脸颊和耳朵红成了一片,“我已像皇上请旨赐婚,你可愿嫁我?”
宋令捏捏他发烫的耳垂,朗声回答,“我嫁。”
从此天地之间他们有了归宿,两个孤独的摆渡人迎来送往,在一轮轮生死仇恨间久久周旋。
他们拖着两颗残缺的心,慢慢相爱。
在阴阳的渡河中,他们同舟共渡。
她助人渡渊,渡渊亦渡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