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暗卫有点甜》 1. 初见,危机 大周边城,深秋时分。 太阳镇日不出,天地昏沉一片,秋风自平地刮起,像杀猪刀一样,起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唰唰”声。 一间破落客栈前。 林见微仰头打量满是风沙痕迹的破烂招幌,勉强认出缺胳膊少腿的“福瑞”俩字。 一个多月前,大周西北边城的羌人暗夜进犯,入城烧杀抢掠。 事情发生得突然,谁也没有准备,大批军民死在这场突袭中。其中包括林见微的父母,以及府上百余口人。 她死里逃生,却被一个穿着古怪的老妪抓了,要她交出什么《药经》。 林见微诚恳告知对方,虽然她的父母都醉心研究医药,更曾是太医。可她自小体弱,最是讨厌药味,除了会两手针灸以外,只一心投入香料的配比中,只有《香经》,没什么《药经》。 老妪不信她的话,将她绑了,说要带回什么东海还是哪里去。 总而言之,她还来不及为自己的处境感伤,便因此被迫沿着大周边境线,连续赶路一个多月。日日餐风宿露不说,连驴都没有,全靠双腿行走,鲜少有歇坐的时刻。 如今,已是筋疲力尽。 破洞塞草的鞋子踉跄刮过地面,留下一道有气无力的浅浅划痕。 脚趾头传来一阵麻到入骨的疼痛,林见微“嘶”了一声,目光扫过两边坑坑洼洼的土墙。 “又住这么偏僻的客栈,傅姨就不怕遇上黑店,一觉醒来连肠子都找不着了?” 傅姨便是绑了她的老妪,年纪约摸五十上下,脸上每一条皱纹似乎都是一笔不菲的账,以致于无论她扫过谁,均为一脸对方欠她五十两以上且多年不还的模样。 ——眸子阴沉得要滴水。 听到少女用天然温柔的嗓音说出可怕的话,她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更没有吱声。 她只是拽了一下左手,林见微便被绑在两人腕间的链子拖得往前一扑,差点儿栽倒。对方却不等她站稳,直接抬脚往客栈内走。 手镣撞在突兀伶仃的腕骨,闷响一声,痛得她单薄的身躯像招幌一样,剧烈抖了一下。 “傅姨。”林见微倒吸一口冷气,踉踉跄跄跟上去,“慢些,手疼。” 边城多战,也多商队来来往往贸易,只是钱银与货物南北倒腾,就是没进当地人的口袋,致使城中四处破落依旧,十年如一日的像个风烛残年又苟延残喘的老头子。 骤然见人,兼当店小二的掌柜往肩膀搭上布巾,热情迎上去:“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对方刚靠过来,傅娘便侧过一步,把林见微遮住。 少女身形小,不太显眼,傅娘将她遮得结实,掌柜瞥了一眼,只在眸中留下一道瘦弱侧影,来一阵大风都能把她吹出十里外。 傅娘警惕扫过四周,丢下一粒碎银子:“住店,帮我准备够两个人吃三日的干粮和一个水囊,明日一早就走。” 宽大的袖摆下,她紧紧捏着少女的命脉。 林见微识趣,亦步亦趋跟着她,右手紧紧拉着对方衣袖,一副怯弱怕生的样子。 张开手接住银两掂了掂分量,掌柜忙塞进荷包里,走在前面领路:“我们客栈还有三间房——” 不等他说完,傅娘便冷冷打断:“只要最安静的那间。” 掌柜的热情,好像那被浇了一盆水的火,“噗呲”一声响,熏得自己嗓子眼发痒。 可谋生赚钱养家糊口的人,什么委屈吞不得。 小场面。 他笑得更灿烂,把傅娘引到最偏僻的一间房去。 嘭—— 进门时,林见微腿一软,肩膀撞在门轴上,往里面扑去。 傅娘怕露出端倪,握紧了她的手腕,把她扯起来,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我不是故意的。”少女无辜抬眸,“我只是走累了,腿软。” 傅娘不置可否,回头对掌柜冷言:“这里暂时不需要你。” 林见微侧过脸,朝他展颜一笑,笑意里带着抱歉。 这时,掌柜才看清楚对方容貌。 她无疑是个美人坯子,容貌是气血虚弱都无法掩盖的动人。眉头芝麻大小一点红,好似观音点歪了的痣,能把人的眼睛抓走。 就这么一个体谅的笑容,险些让高高壮壮的掌柜猛虎落泪。 他赶紧垂下眼眸,遮盖眼中神色,却不经意瞥见两人连在一起的手,有一道银光闪过。 掌柜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傅娘时时刻刻都不忘将少女遮挡住,刚才也不过是匆匆一瞥。 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他的心“砰砰”乱跳。 吱呀。 将门关上,转身要离开时,他瞥见门边一角有块折叠还算齐整的布。他下意识捞走,匆匆往厨房去。 灶间生着火,他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想要将布塞进灶膛烧掉,当作没有这回事儿。 手递到灶口,脑海中便闪过少女那张苍白虚弱的笑脸。他有些虚心地往外看了看,躲在灶前抖着手打开那张布,瞧见了一手血书。 血书说,少女全家都被此老妪屠杀,对方要抓她去扬州卖钱,希望好心人捡到能交给府衙,救她一命。 一字一句,触目惊心。 掌柜瞧一字,就要抬头瞅一眼,生怕下一刻,老妪就端着那张阴沉的脸靠近他,问他在看什么。 房内。 傅娘掐着林见微的下巴,给她喂了药,才将缠在两人之间的铁链放出一截,让少女可以自力更生。 “你可别想耍花样。” “咳咳。” “我不过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何必对我这么警惕。” “这一路上,我什么时候出过幺蛾子?” 她不过就是经常喊苦喊累,一脸随时会晕倒的虚弱模样,睡眠质量不佳,时常辗转反侧而已。 林见微赶紧伸手倒一杯桌上凉掉的茶水,接连喝了两杯解渴,才累极一般趴在桌上。 “我走不动了,傅姨。”她说话有气无力,“我们歇两日,或租辆马车吧。” 这回,傅姨倒是理会她,但声音冷冷:“不行。” 林见微幽幽长叹息,趴在桌上疲惫地闭了眼。 盯着少女的睡颜半晌,傅娘拖着腕间链子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带着戒备往外瞧。 她瞧见客栈老板挎一只篮子往外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似乎要去采买。 盯了一阵,她才把窗重关上,靠坐在床榻上,右手时刻握着左腰上的刀。 房间里,少女睡得不太舒服,左右翻来覆去,换着姿势趴。 傅娘被扯动左手多次,干脆伸长搭在膝盖上,有些不太耐烦地蹙着眉闭目养神。 臂弯下,林见微唇角悄悄勾起,听着屋角的水漏声。 她估摸着时辰,将右手虚虚搭在左手手腕上,又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将脸蛋向着傅娘。 早已习惯她动作的傅娘,一动不动。 滴答。 林见微缓缓睁开眼睛,右手扣住机关,用力拉扯,抽出左手银镯上的天蚕丝,往傅娘搁在膝盖上的手腕一缠,蹬着旁边的桌子借力,用力往后一仰。 噗—— 鲜血高高溅起。 “啊!!” 砰——咚咚—— 有什么东西先后落到地板上,发出闷响。 撞上背后墙壁的林见微,忍着后背传来的巨痛站起来,面无表情弹了弹天蚕丝,将上面的血液抖干净,重新收好。 屋内昏暗,只有窗口一小片地方蒙着灰影,模糊有点儿光。 她便站在明暗之间,提着粘满血的圆铐。那双藏在黑暗处的眸子,傅娘看不清楚,只能瞥见灰影中薄色的唇勾起。 林见微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手掌和脸色苍白冷汗滚滚的傅娘,以及洒落自己身上的血迹,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推开窗翻身离去。 “你的命,我往后来取。” 傅娘趴在地板上追了两步,却因眩晕与剧痛不得不停下。 下一刻。 砰—— 房门被踹开,一群官差闯进来,将她围住。 落在巷子竹筐里的林见微,已经轻巧翻身,转入小巷中,摸进小富人家,用银丝戳开圆铐的小机关,换了一套黛蓝的衣裙和鞋子。 她若无其事出了城,顶着昏暗天色迈进林子里。 此时,天际浓云卷成一团,垂挂头顶,似乎随时有压下来的危险。 不行,得找个地方躲雨。 锵锵—— 林见微听到打斗声,蹙了一下眉,利落攀上高树,躲在浓密枝叶间。 透过枝叶,恰见高绑马尾的黑衣少年剑刃上挑,剔走对方手中刀器,旋身一剑割喉。 这等身手,不管当护卫还是杀手,绝对都是一流。 干净、利落。 地上已有二十三具尸体,加上刚刚倒下的一具,一共二十四具。 少年没有即刻离开,持剑静立在二十四人的尸首中,一身没有任何纹路的黑衣,紧紧勾勒出劲瘦的身躯,身上不时闪动晦暗水光,一看便知伤得不轻。 可他的腰和膝盖却不曾屈下。 只是缓缓抬起头,直直看向她的方向,目如远山,眸色清冷。 即便看不清楚,林见微也知道,那肯定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而且—— 对方满身都是血,一张脸倒是意外的干净,只有几点血污挂在苍白的脸上,黏住了散碎凌乱的马尾,似雪地红梅怒放。 狼狈得格外好看。 2. 捡了个危险少年 真敏感。 发现她了啊…… 林见微容色毫无波动。 对方一身窄袖的紧束装扮,加上危险的兵刃,满身的伤,一看就知道是亡命之徒,她没兴趣跟这么一个会拖累她的人搭上关系。 轰—— 天边闷雷滚滚。 空气很闷,虫蝇乱撞,快要下雨了。 她挥手赶了赶凑过来的细小虫子,打算从树间跳跃离开,以免被对方追杀。 “嗤——” 有什么猛兽甩着头低低喷气。 她眉头缩了一下,见到了密林深处闪烁的一点点绿光。 有狼。 狼群将少年和她这棵树包围,显然并不打算让她离开。 她如今身体也虚弱,想凭借在树上腾挪跳跃甩开重伤的少年可以,要是想甩开矫健的狼群,有点儿难。 倘若狼群真盯上她,能将她活活困在树上饿死。 倒不如—— 她垂眸看了一眼警惕的少年,打算静观其变。 树底下,少年握紧手中漆黑无光的长剑,似乎想与狼群搏斗,寻找头狼的存在。 不过头狼一般不冒险,只会躲在暗处窥伺事态发展,及时让队伍拼死拖走食物或者撤退。 狼群垂着涎水紧盯他。 少年耐心很足,从身上摸了个药瓶,咬开瓶塞,随便往身上洒了止血的药粉,便一动不动,只转眼睛。 反倒是鼻子里嗅着浓郁腥气的狼群耐不住,先动了爪子,向少年扑过去。 这一回,林见微得以窥见少年武艺的全貌。 他出手快准狠,且动作果断利落,能够在片刻间判断出最省力的姿势并施展。 没多久,便已经有三四只狼受了伤,气喘吁吁,凶光更甚。 少年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甚至不惜挨上一爪子,将长剑送入一头狼的肚子里,用力握住剑柄划开。 噗—— 鲜红滚烫的血,四溅散开。 他侧身飞踹侧面扑过来的狼,血染红了他半边脸和脖颈。 一半殷红一半苍白。 此人瞧着,倒是比狼还要像猛兽。 “嗷——” 死伤惨重的狼群退了几步,但是似乎不甘心就此退让,爪子在地上焦急刨动。 “嗷嗷。” 狼群低低回应,好像说要再拼一把似的,爪子试探迈了半步。 少年握着剑柄的手发白。 此等紧张关头,一道悠长的哨声响起。 扑通—— 林间有鸟禽振飞。 听到哨响,林见微脸上浮出一丝不耐烦。 啧。 真麻烦,居然还能找来。 “喂。” “黑衣服的朋友。” 她喊了底下的少年一声。 少年没有抬眸,没有说话,但林见微知道,他一定听到了她说的话。 “我有可以驱狼的药粉,你看到前面的湖了吗?狼不善水性,我将药包丢给你,你杀出一条路,我们跳进湖里逃走。” 这回,少年终于开口了。 他的嗓音低沉,微哑,似乎并不经常说话,有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细细摩擦的、痒痒的感觉。 “好,交给我。” 傅娘就要追上来了,她设计绞断她的腕子,又利用掌柜找来官差拖住她脚步。 对方与她一般,恩仇必报,如今一定恨死了她,她绝不能再落入对方手中。 希望那掌柜得了她缝在布里的银票,以及附带的保命法子,能够平安无事。 如此,也算还了帮她报官一事的恩情。 果断做出选择的林见微,将腰带里侧贴着的防水布包丢下去,尔后双手攀住树枝,踩着枝丫往下落。 她不会武艺,但是攀爬翻越这种动作,做起来十分利索。 少年伸手抓住布包,用剑划开一道口子。 林见微落地,向他跑过去。 “嗷呜——” 背后守着她的狼耐不住,磨了几下爪子就扑上去。 林见微咬牙往前蹬,伸手抓住少年的衣摆,躲开了狼就马上放开。 少年眉头一蹙,手中的药粉往狼群两边撒。 刺鼻的味道,让狼群打着哧往后退,他们趁机向前,用药粉开出一条通往湖边的路。 湖边没有狼,林见微快步跑过去,扑通往水里一跳。 黑衣少年见她跑,也提剑随后,跟着往湖里跳落。 轰—— 呼呼—— 惊雷狂风已至,哗啦啦砸落的豆大雨珠,将撕咬尸体的野狼也逼退。 一道漆黑的影子施展轻功从远处而来,落在湖边的巨石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 她捏紧手上短哨,声音压抑得可怕:“又让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逃了。” 此时。 落入水中的林见微潜行一阵,往侧岸游去,伸手拽住岸边水草,急急喘气。 不行,她现在的身体还是太柔弱了。 她需要一个地方,能够让她静养两年不被打扰。 便在此时,一柄剑滴着雨,落在她眼前。 林见微缓缓抬头,顺着剑往上看,瞧见了少年英俊的脸庞和沉敛的眉目。 少年亦瞧见暗林高处只落下一截黛蓝衣摆的少女清丽的脸庞。 大颗大颗的雨砸在她脸上,湿发乱卷,贴在她脸颊和脖子上,让她一脸虚弱病容显得更易碎,像琉璃一样。 漆黑眸子带着好奇的目光落在剑上,“哗啦——”,水里伸出一只手,食指指腹缓缓靠近剑刃,在侧面轻轻滑动,数次擦过剑锋。 ——她在试探。 ——试探此人对她有没有存杀心。 对方瞧着不像是小绵羊,就算身负重伤也能跟着她一路潜行,直到来到安全的地方。 反应敏捷、能忍耐、武力强。 以上,可见是当她护卫的好人选。当然,前提是她得先把对方治好。 若是能说服对方,那她就能前往京城,去姨妈家里住两年,先将这副破落身体养养好再打算。 不过。 在此之前,得先确定对方不会威胁到她的安危。 否则—— 他也只能遗憾死去了。 “你就是这样对自己救命恩人的吗?” 托福,她娘不仅给了她一副惹人怜爱的好容貌,就连嗓音也像春鸟歌唱一样动听,且脉脉温柔。 这句话一开口,她就瞧见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愧疚。 她趁机用两根手指捏住剑刃,往自己的方向拽,白皙纤细的脖颈也扬起来,露出脖子一侧的大动脉,好似已经将自己所有软处都放在少年眼底。 剑尖就悬在她细长的青筋上,有雨水和发梢的湖水从她脆弱的脖子上滑落,愈发显得白皙的一层皮几近透明。 “你要杀我?” 温柔动听的嗓音,似乎染上一丝轻微的、故作镇定的颤抖。 剑刃定住不动,少年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发白,握得死紧。 他有些难受地蹙眉,盯着捏住剑刃那两根浸润水色的手指,只觉得身体的一部分也被她轻轻捏住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不太舒服。 3. 奇特的味道 滴答答。滴叮叮。 连珠似的雨落在湖面,也打在剑上,裂开两瓣。 他手腕一动,将少女的手指震开。 “嘶——” 指腹发麻,林见微短呼一声。 藏在左手上的毒针,已经蓄势待发,只要对方一出手,她必定会先令对方丧命。 垂下的眸子里,全是平静的思量。 紧接着,她就听到利剑入鞘,一截裹着布的剑鞘递到她眼前。 “抓住。” 少年如是说。 林见微慢慢抬眸,定定看了他半晌,没见对方眸中有任何杀意,才缓缓伸出手,将剑鞘牢牢抓住。 少年用力一提,她便整个人腾起,落在地面上。 根本不需要搭把手。 附近没有人烟,他们冒着风雨艰难找到一个狭小的山洞。 山洞一半被浸湿,剩下一半勉强能挤两个人,但是想要开阔一些便唯有做梦才有。 甚至,因着风雨太大,他们连干一点儿的柴禾都找不到。 饶是如此,少年也捡来几根长木,用干枯的藤条扎起来,让微微潮湿的风将浸透水的外衣吹干。 架子并排竖着放,衣裳用木棍撑着,让风穿过,这样能干得更快。 林见微看着他忙活的动作,眼神微动,从外衣里翻出自己的针包,用银针扎在头上和手上,在没有火与驱寒药的情形下,最大程度保证自己不要再感染风寒。 扎完自己,她瞥了架子后面一眼,沉吟片刻。 如今情形有变,傅娘从官兵手中逃出,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肯定难以应付。 若是能有一个护卫…… 对方身上伤势严重,要是她能在这种情形下出手,那就是双重的恩德。 倘若对方还有点儿良心,想必她提出让对方护送她到京城去的要求,对方也会满口答应;倘若对方没有良心这东西,也有可能在恢复后就对她出手。 她得留一手后招。 虚虚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跳了跳,林见微捞起针包,试探地朝对面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对面的少年很不好。 他刚把亵衣解开脱下,撕下来的衣裳将伤口边沿撕裂了一点儿,让血流得更厉害了。可胸前的伤口已经发白腐烂,他必须要用火折子烤过匕首,将腐肉挖出来。 否则,等他睡过去以后,极有可能起高热。 如今倒算不上什么疗伤好时机,对面姑娘驱狼的手段奇诡,虽救了他一命,却并不清楚是敌是友。 “公子?” 他没回答,对面温柔婉转的嗓音又喊了一遍。 “尚好。” 少年草草洒上仅存不多的药粉,重新把自己的里衣掩好,绝不露出一丝疲态,以免被对方抓住弱点。 他的嗓音带点儿冷,有种猛兽一样的警惕。 林见微眼眸轻动:“我曾与爹娘学过两手针灸,能止血和治一些小病。我刚才在林子里见你身上有伤,不知——” “不必。”少年闭目养神,抱紧自己的剑,“我会疗伤,你顾好自己就行。” 好冷淡。 林见微在心里啧啧叹了两声,倒也没勉强他,施完针便靠在山洞最里侧避开风雨,闭眼歇息。 她戒备心强,睡也睡得不太安稳,迷迷蒙蒙中听到一点儿动静都要惊醒。 等到天边鱼肚白。 青灰日光从云后漫出薄薄一层光。 林见微听见晾挂的衣物后,传来闷重的呼吸。 “公子?” 她伸手将自己黛蓝的外衣抓在手中,喊了一句,没得到回应,便抱着外衣,试探伸出手,将衣物撩开。 苍白的少年脸颊通红,紧紧勒住怀里用粗糙棉布裹着的剑,剑柄在他脸颊上压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那繁复的花纹,林见微总觉得有些眼熟。 她弯腰靠过去想要细细看。 冷不防。 本来意识还迷蒙的少年竟睁开了眼,带着危险的气息将她牢牢锁住。 少年眉目似远山,深邃又神秘,特别那一双眼睛,像浸泡在褐色药水里的墨玉,瞧着黝黑,细看却浮着一点焦糖般的棕,再深深看下去才发现都不对,那不过是近墨色的深绿。 那是一双野兽一样,天然带着危险气息的惕厉眼睛。 亦的确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林见微险险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没有露出丝毫杀气。 少年的动作快得超出她的想象,睁眼的瞬间就将她的手腕抓住,紧紧扼在手中不放。 来不及退开的林见微手腕吃痛,下意识甩了一下,却被抓得更紧,还一不小心牵动身上筋脉。经年累积的药毒赶上这种不凑巧的时机发作,让她失力捂住胸口往前跌去。 鼻子重重撞在少年的锁骨上。 一股奇怪的、浅淡的药味混着血液的腥气,钻进她鼻腔里,一路顺着往胸腔滑落,慢慢将痉.挛一样抽.动的心脏舒缓下来。 这是什么味道?! 不等她闻清楚,少年便将她一把推开。 林见微忍住抬脚勾上对方腰肢,一起摔倒的冲动,闭上眼睛,打算忍过这一次剧烈的撞击。 舍不得金弹,打不着凤凰。 只是希望不要撞得太厉害才是。 其实,少年还没清醒,一切都只是本能的动作。 神智回笼,见少女被自己下意识甩开,只差那么一些就要撞上山洞突出的土块,他的手便伸出去,垫在对方后脑勺上。 嘭。 后脑勺传来的触感并不疼。 林见微缓缓抬眸,看向神色冷淡,并不平易近人的少年。 他们如今靠得很近。 那股若有似无,被血腥气掩盖的味道,在她鼻子底下来回蹿动,等她闻到一星半点儿就逃跑,异常活泼。 “公子你……” 少年将她扶正,便扯走架子上的外衣,重新穿妥当,往外走去,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林见微撑着手站起来,看少年面朝天光勾勒出来的窄瘦劲腰,垂眸遮盖自己浮出的思绪。 此人身上的味道,她一定要弄清楚来源! 山洞外。 云散雾消,阳光朗煦。 淡金的晨光随着微凉的秋风,与发丝纠缠在一起,把两道剪影嵌在远山与高树之间。 少年回首:“你救了我,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你有没有想要杀的人,我帮你杀了他。” 林见微:“??” 见了鬼了,还有人比她更异类。 “我……”她不知少年底细,也不敢随便让他帮忙杀掉傅娘,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生怕他们之间有什么牵扯,到时候反过来制住她,“没有想杀的人。不过,我想去京城,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京城。 那是他刚逃出来的囚牢。 少年眸光深了些,探究的意思很明显。 林见微就跟没瞧见一样,顺了顺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主动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我叫林见微,见微知著的见微,不知公子叫什么名字。” 她敢肯定,听清楚她的名字后,对方眼眸缩了缩。 好似—— 听过她的名字一般。 林见微面上还带着浅浅温柔笑意,腕间却已经滑出三根银针,蓄势待发。 “秦著。”少年探究的目光已经收回,“我不识字,但见过自己的名字,它这样写——” 他用剑在虚空比划出自己的名字。 林见微:“……” 有些后悔用“见微知著”这个词了。 她笑了笑,抬起自己掌心指腹覆盖着一层薄茧,但手背却异常白皙滑腻的手,伸出食指在半空勾勒。 “我的名字这样写——” 果然是她。 ——组织派给他的最新任务对象。 秦著薄唇抿起。 内心挣扎时,林间惊起一群飞鸟。 林见微骤然回首。 是谁追来了。 “那边!去看看!” 声音很近,四周只有那个小山洞、密林和眼前的湖水。 秦著当机立断,往湖边走去:“下水,闭气。” 今日天晴,阳光充足,视线明朗,小山洞太明显了,密林也来不及找地方躲,必定要跑起来。 他们的体力并不支持与一群人搏斗。 下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时机稍纵即逝不等人,林见微明白这个道理,赶紧放轻手脚下水,避免在岸边留下痕迹,也避免弄起太大的涟漪,引人注意。 两人缓缓浸下水底。 “这里有个山洞!” “他们肯定还没跑远,快,沿着这边追!” 踏踏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 足有三十余人。 等脚步声远去一阵,他们才从湖面冒头,喘息一口气。 “不能留在这边,我们到对岸去。” 对岸? 林见微往背后看了一眼。 这湖虽然是狭长形状,可湖面也足够广阔,游过去起码两刻功夫。 “你的伤——” 少年脸色与唇色已经白得像浸泡了一日一夜的黄纸,只需要轻轻搅动,就能稀巴烂。 “不打紧。”秦著并不将自己身上的伤放在心上,“只要不碰上人,死不了。” 林见微稍斟酌:“好。秦公子若是有事,尽管喊我。” 秦著没说话,只是转身往后游去。 抵达对岸,秦著还强撑着,在山林间寻到了一座破烂庙宇。 只是刚查过里外没有危险,他便一肩膀撞在门轴上,昏了过去。 “秦公子?” 林见微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已歪靠在破烂的门扇上,闭眼,不省人事。 试探了好几次,对方都毫无反应。 她俯身,贴近少年脖颈。 鼻尖在搏动的粗大青筋上,轻轻点过。 怦怦。 4. “我真是太弱了。” 秋风飘转。 日光穿透削瘦苗条的高树,落在满是浮尘的庙宇门槛前,也落在林见微湿漉漉的黛蓝背影上。 她确定了。 秦著身上的确有能缓解她所染药毒的香气。伸手在他身上翻了翻,除了一小包铜板,就只有若干瓶伤药。 那些药被她打开闻了闻,都是寻常的金创药,药效都算不上太好那种。根本没什么特别之处。 沉眸思索一番,她用银针扎了对方的指尖,挤出一点血闻了闻。 “是你。” 她反手将秦著指尖上的血涂到自己干燥薄唇上。 薄唇染红,愈发衬得她色泽艳丽,藏在眉头的一粒小小红痣,越发光鲜。 她抿唇,用舌尖扫过略显苦涩的血液,分辨其中的味道。微眯的眸子,让她看起来像是话本里那些夜半才披上画皮出来骗人的艳鬼。 飒飒—— 外头传来枯枝被踩碎的响动。 听脚步,只有二三人,人数并不算多,但整齐有序。 估计与那日袭击追踪秦著的人,一批所出。 她眼眸微转,轻笑一声,没有动秦著,而是将自己左手腕上的东西摘下,在门轴上拉扯了好几下。 日头已高起,斜阳落在屋檐。 庙宇门前,一片阴凉色。 林见微将手镯扣回腕上戴着,弯腰在秦著身上落了两针。 “安心睡吧,你的障碍不算棘手,我替你解决了。” 她弯唇,无声笑了笑,麻利攀着柱子上梁,垂下双脚与一片黛蓝裙摆,笑意盈盈等着看好戏。 俄而。 庙前出现三个黑衣人,持剑警惕靠近。 “那是天狼?” “是。” “他昏倒了。” 三人对视一眼,不敢确定是不是陷阱。 林见微看着三道被拉长的、迟疑不前的影子,决定帮他们一把。 “如果我是你们,我就趁着这个机会,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扑过去。不管他是否昏迷,总有一剑能刺中他。他如今就算不死也疲惫不堪,绝对做不到完全反击。” “谁!” 唰—— 三把剑出鞘,齐齐指着庙宇内。 便是这样的大动静,秦著也毫无反应,像是死了一般寂静。 落在耀阳里的长剑折射日光,斜斜打在脚下。 林见微晃了晃脚,踢着那片金色的光,像是村口榕树上的小孩儿一样。 天真、纯善、不谙世事。 三名刺客也从各自的剑里,瞥见晃动的衣角,便缓缓转动尖刃,扫过少女的腰腹与那张染了血后,格外昳丽的脸庞。 眸子对上一片光,少女的眼睛眯了眯,伸手挡了挡,侧过脸去。 就趁这个时机! 一名刺客向她扑来,两名则是冲昏倒在地上的秦著去。 没想到,对方昏迷不醒也这么惹几人忌惮。 看来,她物色对人了。 唇角弯得更深的林见微,缓缓移开自己的手,笑看扑在前头的两名刺客,被锋利、透明不显眼的天蚕丝割成一块块。 啪嗒啪嗒,落了一地。 飞溅的血肉洒了秦著一身,也将背后的刺客吓得紧急刹住脚步。 他吃惊张开的嘴里,甚至不小心吸了一口。 刺客侧身,掐着自己的咽喉大呕。 “你、你……” 到底是什么人! 林见微笑意不变,叠在一起的双脚晃了晃:“来呀,怎么不来杀了我们。” 刺客白着脸,往后倒退一步。 她转到背面抱柱滑下去,紧盯着刺客的动作,慢慢往外走,右手腕上的银针被她中指按住。 “不杀我们了?” 少女身形单薄轻盈,笑意款款柔和,嗓音也亲切,透着几分悦耳的甜意,却并不显得腻。 怎么看,都像一位温婉柔弱的大家闺秀。 然—— 她手中银针甩出,噗噗两下便准确刺入穴道,让刺客轰然倒下。 林见微扶着脱臼的右手肩膀,叹息一声:“我真是太弱了。” 咔哒。 骨头被她揉了两下,面不改色推回,只有额角两滴汗证明她曾痛过。 甩了甩、转了转右手,林见微摘下银镯,在天蚕丝上划了一下。 嗡—— 挂在上面的血肉全部掉落,一滴不剩,光洁如新。 她换了左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拿着,将接口对准,用力按在门上。只听“咻咻”几道破空声,天蚕丝已被银镯全部收回。 林见微拿下银镯,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被震得血肉模糊的掌心,重新扣回腕上。她抬脚走出庙宇,弯腰捡起地上的剑。 “你不杀我们。” “那我可就要杀了你了。” 她侧头,向地上滚出一脸冷汗的刺客温和笑笑,柔声道:“别怕,我尽量给你个痛快。” 长剑被她高高扬起,用力划破刺客的咽喉。 噗—— 鲜血溅了她一身。 林见微毫无波动丢开长剑,去找了个破烂的盆子,来回舀来几盆水,倒在秦著身上,将血腥冲干净。 她自己也穿衣下水,随便搓搓那些污血,找了几个果子先填肚子,编出两根藤绳,便回到庙宇。 将秦著放在木板上,简单用藤绳绑好,免得他掉落,再抽走银针,捆绑木板两角,挂在自己肩上。 “真造孽。” 重重吐出一口气,林见微才用力拉动木板,咬牙往前走,一路穿过密林,迎着落日向乡间小道而去。 路途颠簸。 秦著不是没有醒过,只是迷迷蒙蒙,只能听到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和艰难的脚步。 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林见微才把人弄到村口,把人暂时放下,再把裹着布的长剑埋入乱草中,才前去敲开一家散着肉香味,院子还挂了皮毛人家的木门。 “救命!” 扯着嗓子虚弱喊了几声,她已经无力跌坐地面。 吱呀—— 木门敞开,她往里面摔去,努力仰头看来人,指着村口:“我弟弟还在外面等……” 没说完,她便昏了过去。 这破落身体。 昏迷之前,林见微还在懊恼。 “姑娘?” 似乎有人摇着她的肩膀,可她已彻底陷入黑暗。 再等醒来,额头上一股滚烫气息,不停喷在她身上,痒得不行。 她缓缓睁开眼,眸前是一片黑色的衣领,衬得那两指大小的一片肌肤格外白皙。 视线高抬起,秦著眼皮子弹跳,咽喉滚动,亦缓缓睁开眼。 两双眸子相撞。 5. 野兽一样警惕的少年 嘭—— 秦著急急往后退,后脑勺撞上墙壁,发出响亮的一声。 他的闷哼在咽喉打滚一圈,从鼻间低低出来,几乎要听不见。 要不是离得近,林见微也听不到。 她有些可惜地拉开距离,叹自己这次药毒发作,舒坦不少,也算件适意的事情。 “你在庙里昏倒了,有人追杀过来。我没办法,只能带你躲好,等他们离开再逃走。” 心情爽利不少,她主动解释此事,还拉开自己的衣领作证。吓得少年赶紧偏过脸,不敢看她,连下颌都绷紧。 饶是如此,一瞥而过的鲜红,还是留在了他脑海里。 他伸手要去摸自己的剑。 没摸着。 “你太重了,藤条将我肩膀都磨烂了。” 温柔的嗓音低低诉说着,不似抱怨,倒像是慈祥的长辈批评小辈顽皮时,弯腰点着对方鼻尖会说的玩笑话。 曾经,也有人这么同他温声说过话。 秦著听得有些不自在。 六岁以后,他就没再听过这样的话了。 “来到这户人家门口求救后,我也晕倒了,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弯腰,捡起自己的鞋子穿上。 起身时头晕犯了,一个踉跄,差点儿往前啃一口泥。 紧要关头,一只烙铁一样滚烫的手,将她钳住,拉回床上坐着。 她闭眼缓神。 “多谢。” 耳边响起少年暗哑的嗓音。 那种伴随着什么东西细细摩挲一样的嗓音,有一种难言的、令人上瘾的心痒。 就像夏日在山涧摘的那种有小小绒毛的青梅一样,带着山泉清凉的气息,在细嫩的肉上刮过。 有点儿难耐。 林见微眼皮子跳了一下,睁开眼睛看他:“我与他们说,我们是姐弟,你可别说漏嘴了。还有你的剑,我埋在了村口的荒草堆里,晚些挖回来给你藏好。” 若是持剑的亡命之徒,寻常人家哪敢收留。 “嗯。” 秦著应了一声,贴着墙根坐,眼眸低垂,像初到陌生地域的凶兽一样,收敛起爪牙和危险的气息,无端显得有点儿乖。 踏踏。 屋外响起脚步声。 有人朗声问:“客人醒了吗?我们来送饭菜和热水。” “醒了。”林见微端起自己温柔脆弱的笑脸,“劳烦。” 木门被推开。 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花季少女迈步走进来,只是红衣少女活泼,绿衣少女清雅。 红衣少女嘴巴叽叽喳喳停不下,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倒腾了个干净。 “这里是陶家村,我们村子世代传承的陶艺,那可是顶顶好的。我叫陶夭夭,跟我爹一个姓,这是我妹妹叶蓁蓁,跟我娘一个姓。 “我娘是叶家村的人,叶家村善纺织,不过我外婆去得早,外公对我娘不好,动辄打骂,我们从来不回去……” “咳!”绿衣少女叶蓁蓁打断了自家姐姐的话,把东西摆开,“客人先用饭,炉子上煮着驱寒去热的药,我们先去看火了。” 陶夭夭还想说些什么,被强硬拉走。 临走前,她还在大喊着:“客人要是闷了,记得找我说话啊。” 林见微只冲她微笑点头。 在她有限的年岁里,她从未见过这般吵闹的人。 她端起碗筷,看向秦著:“先用饭吧,等吃完饭,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知为何,她手上和肩上的伤口都上了药,但伤得特别严重的少年身上却没有任何药味。 仗着也算一起经历过两次生死,林见微温柔但坚定对他说道:“你的伤口泡过两次水,再不把腐肉剔掉,只会烂得更严重。” “不用。”秦著到这种时候,还是孤狼做派,“我自己能行,你帮我守着,别吓着这户人家,惹来旁人注意就行。” 林见微轻笑:“好。” 还真是—— 凶兽一样的忍耐与惕厉。 她垂眸,将饭菜送入口中。 饭毕,将碗筷收拾出去,林见微又在姐妹的关怀下,开口提出两件事情。 “其实,我弟弟也受了一点儿小伤,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干净的布和草药。”她从身上翻出一块银子,“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们帮忙买两套新衣裳,还有水囊之类赶路要用的东西。” 陶夭夭瞪大眼睛,满是震惊:“你们要走了?” “当然不是现在走。”林见微温柔地笑,“我们怕是要叨扰几天,先把身上的伤养好。所以,剩下的银两就归你们了。” 这户人家没有在她昏迷后,将她挂到明面上的荷包抢走,应当还算良善。 且再看。 叶蓁蓁蹙眉:“东西我们帮你买来,不过剩下的银两,林姐姐还是收回去罢。要是被爹娘知道,我们得挨一顿打。” 陶夭夭拼命点头:“嗯嗯。爹说了,我们再穷,也不能干坏事,随便收受旁人银钱,欺凌弱小。” 林见微眉眼弯了弯:“无妨,你们做主就好。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没见过你们爹娘?” 她依稀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看见的应该是一位腰上围着襜衣(古代围裙),布巾束发,戴着木钗的女子。 “关外有人制定了一批陶器,需要赶工,娘前去帮忙烧饭了。他们只回来睡一觉,天不亮又要赶去。”陶夭夭说话完全不设防,“临去之前,她给我们留下了请大夫的钱。只是大夫还没请来,你们就醒了。” “隔壁的陶爷爷昔年当过兵,娘离开之前托陶爷爷帮忙,让他给林公子换衣裳。”叶蓁蓁补充,“只是林公子哪怕昏迷了,力气也大得惊人,根本没办法掰开他的胳膊,只能给他煮点驱寒汤,但也没能灌进去。” 像是没听出对方暗藏的戒备与提点一样,林见微脸上笑意更温柔:“原来如此,倒是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陶夭夭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肆意极了,“能有人陪我说话,我高兴都来不及!” 林见微坐在石阶上,与她们聊了一阵别的。 叶蓁蓁看了一眼天色:“好了,草药须得去摘,东西也得去镇上买。我们——”她有些迟疑,看向林见微,“你会做饭吗?” 对方看起来实在很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林见微顿了顿,笑道:“放心,我们饿不着。” “那——” 陶夭夭蹦起来:“我去采药,我知道陶爷爷待会儿肯定会上山,我跟他去。” 顺便还能打打野鸡什么的吃吃。 叶蓁蓁没与她争:“那我跟陶伯的牛车去镇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 两人一番安排,离开之前还告诉她,若是实在搞不定,可以到对面人家问问,花几个铜板就能吃上饭,千万不要勉强。 等她们的背影离远,林见微才进屋。 桌上堆着被割得稀巴烂的里衣,已经染满血污,看不出半点儿白。水盆里漂浮的血水,还有腐肉。 秦著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满头大汗靠坐窗边。 睡歪的马尾凌乱散落,缠住他的脖颈与额角,像斑驳的网。 听到门“嘎吱”敞开的动静,他眼眸沉沉看去,眼神藏着一股凶狠的韧劲,好似只要一发现危险,就能扑上去咬断对方脖子。 林见微背转身,把门关了。 她顺手拿起旁边的凳子,放到窗台旁边,又搬一张,再去捧那一大盆水,放到凳子上。 她踩着凳子,爬到窗外,朝秦著张手:“把凳子给我。” 定定看了她半晌的秦著,弯腰将凳子递出去。 用力将凳子压进土里弄平稳,林见微提起裙摆踩上去,弯腰探进窗内,把水盆往外搬。她寻了个地方,挖坑泼进去,再回头拿染血的布,一同埋好,把土压实。 土堆上,再将荒草重新栽回去。 少年一直坐在窗边,透过敞开一线的窗,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动作。 待林见微跑到河边洗手,甩水转身时,他才慢慢关上窗扇,闭眼靠在夹角处,听她踩着枯草走回窗边,把窗敲响。 “秦著。” 很轻很轻的一声叫唤。 且并无再客气呼喊他“秦公子”。 秦著拉开窗,见她用枯草把凳子四角擦干净,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放下。 少女已双手攀着窗台翻进来,动作很利落。 她翻折的衣袖没放下,露出一段瘦骨伶仃的小臂,像刚长成的青竹,轻轻掰一下就能折断。 瘦弱的胳膊,在复原房内布置。 忙活完,林见微拍了拍手上浅浅的灰,看向发丝凌乱的秦著:“你怎么不理一下头发?” 视线垂落,扫了黑衣肩上微微突出的一片,她瞬间明了。 “我帮你吧。” 秦著下意识蹙眉:“不用。” 他拒绝得很快,瞳孔甚至下意识缩了一下,如同看见什么危险靠近。 林见微走近他,俯身:“怎么,怕我从背后偷袭你?” 秦著:“……是。” 他是杀手,呆在组织的每一日,都要防备有人杀他,以夺取他的名列。 警惕心重一些,再寻常不过。 他倒是坦诚。 林见微脚步没停,走到他面前,将自己右手腕上能刺出银针的小机关拆下来,放到窗台。 “拔出来。” 秦著莫名,抬眸。 “你的匕首。” 林见微动作缓缓伸向他绷紧的手腕,将鞘捏住拔走,把匕首的利刃立起来,对准自己腹部。 她的眼眸,至始至终,一直含笑看着少年。 “我若有异动,你可以先杀了我。” 她抬手,拉住黑色的发带,轻轻一扯。 漆黑发丝,如瀑散落。 秦著手掌骤然收紧,手背青筋爆起,如同汛期蜿蜒奔流的河,突突急促流动。 青色几乎刺破苍白。 6. 为他梳发 利刃抵在少女腹部。 那一刻,秦著仿佛已经看见匕首尖尖刺破了黛蓝的衣裙,压迫在对方与他一样苍白的肌肤上。 只需要轻轻一戳,就会有鲜红的血液顺着匕首,一路流淌到他手掌里,将手腕一点点缠住。 一霎,他误以为自己被什么烫了一下,赶紧将匕首横着贴住自己的皮肤。 动作快得,他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膝盖半跪在床上,垂眸看着少年一头乌发的林见微,见一抹寒光闪过,唇角笑意浓了些。 ——果然是恩怨分明的义气少年。 没有梳子,她只好用手指一点点把他纠缠在一起的发丝顺开。 指腹贴上头皮,柔软的触感令人发麻。 秦著头皮绷得死紧,发丝都颤了颤,他握着匕首的手,将刀背紧紧压在腕骨上,勒出一条深深的沟。 “疼吗?” 头顶响起轻柔得像一片云的嗓音。 嘴皮子动了动,秦著扯开黏在一起的唇瓣,却发不出声音,他只好摇了摇头。 “好。”林见微手指穿过发丝,一点点往下爬,“要是疼的话,记得告诉我。我会轻一些,不弄疼你。” 秦著没吭声,他只是紧盯着自己视线垂落的那片黛蓝裙摆。 裙摆上绣着许多翩飞的蝴蝶,但无一例外,都是蓝底银斑的蝴蝶,甚至有几只拖着长长的尾羽,不像真的蝴蝶,但又似能从裙摆飘出来。 鬼使神差一般,秦著开口问她:“为什么三番两次救我?” 狼群那一次,她也被围攻,可以当作她别无他法。那么破庙这一次,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救他,带他走那么远的路,将胳膊手磨出一片血。 林见微拆解发尾的手不停:“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你当我没问。” 秦著撇过头去,却不小心扯动发丝,头皮一疼。 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痛一样,毫无反应。 “小心。” 林见微伸手托住他的脸,不让他动。 微凉的手带着薄茧,贴在他脸颊一侧,尾指搭落,擦过他的脖颈,无名指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耳垂。 说不清楚的酥麻,从接触的地方一路弥漫,直接灌上头顶。 他正想伸手将贴住自己的手掌拉下来,林见微却已经把手收回,继续梳理他的发尾。 落空的手,捏成拳头搁在膝上。 “我只听说杀人要理由,却不知道救人也要理由。”林见微半真半假道,“你长那么好看,身上又带着一股特别的味道,实在令画师与调香师难以拒绝。不巧,两种身份我都占了,自然看不得你被坏人所杀。” 发尾轻轻扯动头皮,不疼,却让秦著泛出一种血液齐齐涌上头顶的嗡鸣。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都有些发麻。 质疑她的话,在唇边打转,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握着匕首的手陡然加重,秦著就像是一只领土受到侵犯,但是又不能把侵犯的人咬死的野兽,颇为焦躁不安。 嘶吼在咽喉滚动,却无法大声甩出来恐吓对方,不知如何是好。 他感觉自己的牙齿也跟着发痒发麻,很想咬住点儿什么慢慢磨一磨。 没听到他的话,林见微便也不说话。 十根手指轻轻贴住他的头皮,自下往上,从他的风府、风池穴道上擦过。 轰—— 潮红与水波漫上秦著的双眸。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颤抖,好似老虎被摸了尾巴一样,舌尖忍不住扫过犬齿,牢牢压住。 林见微把他的头发全部拢在头顶,念及他爱靠墙,束得高高的,再紧紧绑住,垂下两端长长的带子,轻轻落在肩膀。 “我觉得你穿黛蓝或者黑红更好看,纯黑色太粗糙了。” 少年发丝柔软,与他危险冷硬的气质并不相同,透着一种特别朝气乖巧的感觉。 他若是愿意穿亮一些的颜色,譬如浅黄之类,还能显得更乖巧可人。 没忍住,她又伸手摸了摸柔软发丝。 这一次,秦著将她的手腕用匕首格开:“好了。”他嗓音更低沉暗哑,磨砂感如有实质一般,从耳朵划过,“我们得做饭了。” 林见微:“??” 被扫兴的她转眸,瞥见少年藏在衣领和耳垂后的一片薄红,以及—— 青蛇一样蠕动的青筋。 “我去就好。”她收回目光,若无其事一般起身,“你伤重,须得多多歇息。” 留下的秦著闻着屋内残存的浅淡木叶花香,血液都躁动起来,忍不住推开窗透气。 半个时辰后。 秦著看着摆上桌的两盆差不多形状的东西,沉默片刻,问了句:“你想煮的是什么?” 林见微指着白色的一盆:“饭。”又指向颜色掺杂的一盆,“菜和肉糜。” 秦著:“……” 他看着全是糊糊状的食物,无言以对,只好动手盛了,先试一试。 米饭有点诡异的甜,糊成一团但没焦的菜和肉没有味道。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添点儿盐。”顿了顿,秦著觉得这个建议有点儿危险,紧急改口,“把盐拿来,我调吧。” 浪费食物总归可耻。 撒点盐调调味,还是能吃的。 林见微摸了摸鼻子,跑去把盐罐拿来。 吃完。 秦著绕着屋后走了十几圈,才算将顶到喉咙的食物消化下去,回屋歇着。 便是歇,他也不躺,只靠坐墙角,腿下被子掩住他找回来的剑,手中亦握着那把匕首。 暮色向晚。 从不同方向归来的陶夭夭和叶蓁蓁,看着被清空的厨房,以为家里造了贼。 “完了完了!”陶夭夭从厨房跳出来,跑到林见微他们屋子里嚷嚷道,“下午好像有贼进村了,你们没事吧?” 小姑娘气呼呼叉腰跺脚:“可恶,我们家这两天的粮食都没了。” 还好他们习惯把大缸藏大柜子里,每隔三日才舀一次粮,要不然,他们非得饿死不可。 林见微:“……” 唔—— 这个贼,莫不是她? “不知丢了多少东西?”她试探问。 陶夭夭掰着手指,一颗一颗菜给她数清楚。 好,确定了。 贼就是她。 “真是失礼了。”她温柔浅笑,眸中歉意也浅浅,“我很少下厨,以为那是你们留了一顿的饭菜,就——”她顿了顿,“全部煮光了。” 陶夭夭张大嘴巴:“那、那你们全部吃完了吗?” 林见微轻轻点头。 她勉强吃了三碗就撑到不行,剩下的全是秦著搞定。 陶夭夭用手盖住自己的嘴巴,往下一抹,手动闭合,似乎有些不知怎么接话,只呵呵笑:“你们、胃口挺好。” 她心情复杂,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屋子,翻箱倒柜。 叶蓁蓁正拨动算盘清算今日的账,听到自家姐姐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动静,转头扫了一眼:“你做什么?” “找我们的私房钱。” 叶蓁蓁蹙眉:“你要买什么,不要乱花钱,你忘记自己答应我什么了?” “哎呀,我知道。”陶夭夭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从箱子里面把自己的头拔出来,“所以我想,他们是不是不好意思说自己的胃口很大,之前都没吃饱。” 真要这样,她们多失礼呀。 叶蓁蓁停下算账的手:“这倒是个问题。不过陶爷爷说,林姐姐他们还得补补身体,除了加大饭菜的量,恐怕还得想办法找点鸡蛋鸡肉什么的。” 陶夭夭掰着手指数:“陶婆婆家的鸡蛋多,她吃不完,两文钱可以买一个……” 两姐妹开始对着烛火算一天要是添两个蛋,五天炖一只鸡,她们要添加多少花哨。 还有炖鸡的红枣之类的佐料。 躲在墙角的林见微,看着烛火下掰着手指细数的两个小姑娘,垂下眼眸。 转身,走了两步。 视线中出现一片黑色的衣摆。 她顺着衣摆往上,对上不知站在这里多久的秦著双眸。 他们谁也没说什么话。 默默回到屋子,秦著将角落堆叠杂物处的瘸脚桌子搬下来,林见微怕他弄崩伤口,赶紧帮忙。 “你要做什么?” 无缘无故,搬什么桌子。 秦著:“今晚,我睡桌上。” 昨夜情非得已而行,今夜该改正过来才是。 “然后冷得再次发热,伤口溃烂?”林见微压住有厚重灰尘的桌子,“这户人家不算清贫,可也绝对不富裕,不会有多余的被子给我们。” 主要是—— 靠近一些,她便能闻到那股奇特的味道,缓解身上的药毒。 大好的机会和借口,她不想放过。 秦著抿唇:“不会。” “如今已是暮秋,寒气催霜,如何不会?” 两人各自较劲,谁也不让,直到叶蓁蓁带着今日买来的东西交给他们。 未免引起怀疑,桌子只能搬回原位。 小姑娘持重,把所有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毫无疑问。 “多谢了。” 林见微接过剩余的银两和铜板,不太在意地放进荷包里。 等叶蓁蓁离开,她把门一闸,拦阻秦著搬桌子。 “秦著。” 她握着那条肌肉勃发的手臂,滚烫的温度,轻易就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她掌心里。 也将她掌心绑着的绑带,烙在突突跳动的肌肉上。 秦著绷紧,僵住。 “秦著。”林见微放低嗓音又喊了一声,“虽说我们当前处境还算安全,可追着你我的人,还在暗处搜索,我们并不安全。” 她紧盯着他的容色,悄悄将两人混成一体而谈。见他下颌收紧,却没有反对的意思,她才继续往下说。 “你是我们两人之中武艺最好的人,只有你恢复完全,我们才能平安抵达京城。”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将他的手臂拉开。 秦著手臂僵硬,但没抵抗。 林见微松了一口气,手指亦跟着松弛下滑,落入他掌心。 下一刻。 秦著便像是被什么扎了一般,脸上现出几分堪称狰狞的痛苦神色。 “秦著?” 她不解抬眸。 一眨眼,眼前只剩下两扇在秋风中静静摇摆的窗叶,哪里还有半点儿人影。 7. 喜欢又害怕 今夜有月。 月光随着窗外被踏过的半黄不青枝叶晃动,流水一样轻轻颤动。 林见微敛眸,将刚才的事情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两次,于一片寂静之中成功捕捉到自己无意中蹭上的掌心。 她捻了捻自己残存一丝热度的指尖,有些不太明白对方因何失态。 不明白,便想。 思索一阵,她尝试代入自己,倘若要令自己失态,需要发生什么事情。 ——得到自己渴求的东西。 ——不得不忍受自己厌恶的东西 那么,问题就来了。 秦著他到底是渴求接触,还是厌恶接触。 林见微看着自己的指尖半晌,决定翻窗出去找人。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亲自试试。 秋夜寒。 她拢紧衣裳,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 乡间的路大部分都是农人踩出来的土路,一般会通往要耕种的地头。 此时,乌云飘忽而来,将月色遮盖。 视线乍然朦胧黯淡,林见微只顾着探头张望少年影子,没有注意,不小心踩中一颗圆滑石头,摔了一跤。 掌心勒过虎口的伤还没愈合,掌侧又添了两道擦伤。 “嘶——” 沙砾刺进擦伤的口子里,有一种尖锐的痛。 她甩了甩手,张嘴吹走灰尘,却吹不走嵌进去的大颗沙砾。 天边飘来的乌云又飘走。 就在这时,一道狭长的阴影从上往下降落,把她整个人罩住。 林见微仰头,恰见少年背着月色,踏碎银辉降落。 他缓缓蹲下看她的手,又慢慢移转目光,带着几分打量、探究的意味,逡巡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动。 林见微愈发觉得他像久久独居,经常被什么猛兽挑衅的凶兽,以至于对外面的一切常怀戒心。 “秦著。” 她喊了他一声,嗓音比平日要低,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婉转温柔。 像极了遥远记忆中的某个人。 可又完全不同。 少年眼眸垂下,看血肉模糊的掌心,问:“你出来做什么。” 语气却无疑问。 “找你。”林见微低头去抠自己手上的沙石,没有看他,“不然我还能出来做什么。” 沙石翻动,尖锐的疼痛更剧烈。 她指尖在颤抖。 “别乱动。”秦著用匕首的鞘压住她的手腕,“回去清理涂药。” 月色虽明,也不及对照火烛。 他手腕翻转,匕首的鞘绕到林见微手腕下托着,将她扶起来。 林见微动了动有些僵痛的膝盖。 秦著垂眸看她的脚。 “我没事,缓缓就行。” 听她这么说,秦著便没多问,只安静等着,转脸看着月色下随风摇动的枯枝干叶。等她迈开步伐,才缓缓跟上,配合她的脚步。 只是匕首太短,他只捏着一小块手柄,着力有些许轻弱。 路上碎小石子散落,时不时就会错脚踩上,身形也总是有些踉跄不稳。 秦著干脆收了匕首,伸出自己解开绑带的手臂,握紧拳头。 “扶我。” 林见微转眸看了他两眼,见他脸色不像勉强,才轻轻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多谢。” 秦著没说话,沉默而僵硬扶着她回去。 回到窗前倒是犯了难。 她如今双手都擦伤,整片手掌都无法着力,也不会什么轻功之类的武艺。 “闭眼。”秦著微微暗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林见微迟疑一瞬,便慢慢闭了眼。 她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捂住一小会儿,听到秦著说“睁眼”再睁开时,人已经落在屋内。 秦著不在她身侧。 他不知何时走到行李旁拿了蜡烛,将快要烧尽的红烛续上。烛是林见微托叶蓁蓁去镇上所买,包袱里还剩下许多。 幽幽灯火,将他容颜照亮,轮廓渐渐清晰时,仿佛日出东方,亮彻西山。 又冷又野。 她看着少年:“你的伤……” “不碍事,没裂开。”秦著将火折子一甩,盖上收好,“你不如那盆水重。” 农家所用的盆,能让稚子当池子戏水,厚实的木加上水,着实算不上轻。倒是少女,瞧着薄薄一片,只脸上蓬软一些,恐怕风大点儿就能吹跑。 他翻找出针与金疮药,摆到灯下。 林见微故作不知,等少年暗哑嗓音说一句“过来”,她才过去坐下,将手递到桌上摆着。包扎伤口的麻布已经被血沁透,沾上灰尘。 秦著直接用匕首挑断,拆下后沾了水擦干净。 这一切,他做得相当快速顺手。 “你经常受伤吗?” 少年没抬头:“嗯。” 他捏着针,把沙石挑出来。 针下的手不停颤动。 他抬眸。 林见微用手肘压住自己的小臂,白着脸对他弯唇一笑:“我不要紧,你继续。” 火光闪动跳跃,少年墨绿的眼眸有烛影浮现,在寂静秋夜中流转暗光。 像一枚品相极好的玉。 他很快垂眸,继续挑走沙砾,动作越发轻巧,像云絮飘过天际。 林见微看着自己有一点点斑驳痕迹的手:“只是石头磨手就这样疼,实在很难想到,你是怎样割下自己身上腐肉。” “太痛会发麻,下手快一些,不要抖就行。”秦著像是在说什么很寻常的事情一样,“再者——”他把针放下,又用干净的布擦走上面的灰与血,“你不需要想。” 他们本没有关系。 等将她送到京城报了恩,他们便不会再有机会相见,多想无益。 食指敲在瓷瓶上,金疮药均匀洒下,秦著给她重新缠上新买的细布,打好稳固的结。 “已处理好,还有哪里的伤需要处理。” 他终于抬眸看向灯火后的少女。 少女脸色苍白,额角淌出一片冷汗,唇角却依然挂着得体从容的笑意。 好似,那样的笑颜生来就挂在她脸上一般。 林见微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膀和膝盖,不过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让他帮忙。 秦著扫了一眼就背过身:“我出去。” 他起身,走向窗边。 “不用。”林见微撩起裙摆,堆到腿上,“我信你,你背过身就行。” 窸窸窣窣的动静,让秦著颇为不安。 他从不习惯将自己的后背交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给任何一人,哪怕是共过生死的同门,他也从未信任过。 焦躁令他浑身汗毛直竖,耳朵禁不住去细细听那窸窸窣窣的响动,时不时,便能听到对方低低的抽气声。 他拉开一条缝往外看。 篱笆外的杂草随风舞动,乱成一团,一眼望去,像翻涌的江河。 更令人心焦。 好一阵。 处理好伤口,将裙摆放下,把肩上衣裳也拢好,林见微才收拾东西:“我好了。” 秦著没有转身,听她有些不便拖着脚走到床边坐下,才缓缓转身。 林见微仰头看他:“你想怎么睡?”她比划了一下,“头对头还是各自睡一头,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秦著开口道:“你睡里面。” 堵在墙角太被动。 林见微将鞋子脱下摆好,把发饰拆下来,散开发丝:“好啊。”她伸手,将东西递给少年,“那就劳烦你帮我放桌上。” 窗开一缝,凉意入室。 月光像一条流光跃金的缎带,轻轻覆盖秦著微微下垂的双眼,将他身上危险的野兽气息淡去,平添几分柔顺。 少年不动,她也不动,只晃了晃手上的东西,黛蓝丝绦混着几根银边压线的细小绸带,在月色下轻轻晃动,像是在催促他。 这一晃动,丝绦与绸带上装饰的掐丝银蝶也颤动翅膀,扑扇起来,银蝶的薄翼搅碎月色。 林见微素来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初时顺走留下银票,也是因此。 不过逃命途中不适合佩戴,她便一直收着,今日才取出来试了试。 秦著眼眉微动,伸出手,掌心朝上。 林见微高举着手,将丝绦上的流苏压在少年掌心里,一点点往下盘,等指尖悬近,才蓦然松开捏住银蝶的手。 嗡—— 银蝶骤然跌落掌心,翅膀急促扇动。 掌心一重,流苏轻挠一下,秦著指尖一跳,某种微凉柔软的感觉在掌心重现。 他转身,放下掌心的一对银蝶,吹灭了蜡烛。 “夜色已晚,早些歇息罢。” 他紧紧扣住桌子边沿,定神一阵,才去关好窗,和衣躺在床上,肩胛骨压着床沿。 鼻息间满是陌生的气息。 手腕侧面就贴着锋利的匕首,他青筋盘踞的手紧紧握着,不曾放松半分,随时能够出鞘。 林见微怕冷,口鼻缩在被子底下。 她转身,背对少年,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原来—— 他是喜欢又害怕。 窗外月色渐渐隐退西去,淡成与青灰天光一个色泽。 睁眼,旁边已没了秦著的身影。就连旁边的枕头和床铺,都是齐齐整整的模样,不像被人压过。 要不是药毒有所缓解,她险些以为对方压根儿没躺下睡过,而是趁她睡着溜走,随便找了个地方凑合过一夜。 她抱着被子,埋头缓了一阵才下床。 不管如何,对方既然能缓解她的药毒,令她不必常常忍受噬心之痛—— 此人,她都要定了。 她温柔浅笑,对着水盆将头发梳好,将帕子丢下去。 哗—— 温柔笑意随着水波被搅散,涟漪一圈圈散开,撞在木盆上。 8. 嘴硬 院子里。 陶夭夭和叶蓁蓁在做木雕,各自拿着刻刀雕刻一只野狼的头颅。 木雕已做了好一段日子,足有十余只摆在房内,要是光线昏黑,恍惚间便要错认成真的狼。 姐妹俩这两日在修饰微小的地方,再上漆、点睛。 听到房门敞开的动静,陶夭夭热情招手:“林姐姐,厨房煮了豆粥和野菜饼,你自己拿一下,我们手上脏。” “好,你们忙就行。”林见微入厨房,还是没能看见秦著的身影。 掀开锅盖一看,满满一盆粥和一盆饼。 “……” 倒也不必如此。 她取了吃的便捧着碗站在门外吃,看她们姐妹俩忙活。 不得不说,两人的手艺可称一字“绝”,狼头栩栩如生,毛发丝丝缕缕跟真的一样。 陶夭夭嘴巴闲不下来,不必她问就把秦著的事情倒腾个干净:“林姐姐,林公子在家是不是特别勤快。”不需要别人回答,她自顾往下说,“今早鸡还没叫,我就见他出门,往山林那边走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 林见微吞下嘴巴里的饼:“山林?” 对方既然答应要送她去京城,应当不至于自己跑掉。 “嗯。东边是山林,山脚下一小片,枝叶都快全部枯掉落,山上夹杂一些枯木,一些常青树,野兽很多。而且那边太干,要是叶子没有被捡完,失火就糟糕了。” 陶夭夭吹走木屑,眼睛没挪开。 “西边有一条大河,从我们村子背后绕过,河水还挺急,冬日暗流时常把冰冲破。我们村里的陶窑,就在那边呢,走路得……” 叶蓁蓁实在听不得她姐这种漫无边际的闲聊,提醒道:“林公子伤势未愈,不知到林里做什么。我们拜托去山林捡柴的陶伯帮忙注意,叮嘱他几句,但——” 脑海里,秦著那张迎着光也显得格外冷酷淡漠的脸,一闪而过。 林见微明白她的意思。 “舍弟自小孤僻,让你们见笑了。” 她吃完两碗粥,一张饼,又撕了半张,拿着往山林去寻秦著,边走边慢慢吃。 陶家村称得上世外桃源。 景美不说,村民还挺淳朴,偶有一两人见着她路过,也不会盯着看,只笑着招呼一声“老乡真早”。 林见微挂着温婉笑意回应,挎在臂弯的篮子无端就能多出两条瓜。 等走到林子那边,她半个篮子满是瓜果。 放眼看去,少年坐在高大的、只剩几片黄叶点缀的干枯枝丫上,背靠着树干,腿微曲,手扶在靴子一侧,指尖压着靴边。 ——是个随时取用匕首的姿势。 底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在用耙子将枯叶聚拢成堆,估计是要装回去点火引燃用。 老人家性子爽朗,如同陶夭夭一样,很爱说话。 从林见微能听见这边的动静开始,对方便一直没有停过嘴巴。 无端地,她便明白少年的窘迫何在。 她含笑走过去,三两句便让老人家停止动作,指着那堆他没办法再装的枯叶:“这些,你们可以回家找袋子来装走,点火好用得很。” “陶伯放心,我们晚些就弄走。” 等老人家走远,她仰头看向高枝上的秦著。 彼时,阳光正烈。 林见微在树下,逆光看去,只见少年眼眸低垂的轮廓,毛茸茸一圈细碎绒毛。秦著亦低头,撞见一双装满日光的温柔眸子。 两人谁也没有移开眼睛,直到暮秋的风将背后枯叶堆吹散,向少女后背拍去。 林见微双手护着脸侧,垂头躲开秋叶。 不久,视野中便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衣摆,随着风翻飞。 她抬眸去看。 秦著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侧站在枯叶洒来的一侧,为她遮挡。 转眸,看着少年疏离如远山的淡漠侧脸,林见微笑了,引得对方看来。 “你笑什么?” 林见微伸手挥开黄叶:“笑我们犯傻。” 她试探朝少年伸出手去,对方往后一躲,警惕看着她的动作,眼眸暗光沉底,像是在衡量什么。 可林见微并没有收手,而是装作不知他的戒备,将手放在少年的袖摆上,只捏住一角,往旁边扯了扯。 “走,这边躲风。”她转身轻拉着对方,往旁边的小坡走去。 倘若少年真要挣扎,只需要轻轻一下,她的手就会脱开。 可—— 他只是僵硬被拉扯着,一步步跟她走上小坡。 “这里好。”林见微松开手,将篮子放下,敛了敛裙子,坐在草地上,往莽莽野草处指了指,“这边像不像白浪翻滚,江水潮潮?” 秦著没有坐下,只侧眸往旁边看。 连绵蒲苇似滔滔一江生,风过处便曳尾摇摆,的确很像浪潮。 “嗯。” 林见微没能搭起话,自然转过新的话头,拍了拍旁边草地:“坐?” 秦著不说话,看着她。 ——熟悉的、暗藏打量与揣测的目光。 “你太高,仰头和你说话太累了。”林见微又拍了拍更远的地方,“坐吧,这草不扎人。” 秦著这才离她一臂远坐下,手肘看似随意搭在膝盖上,实则随时都能顺势往下,从靴子里掏出匕首。 还真是—— 警惕。 林见微将篮子提到两人中间,将距离消磨一段,自然微微倾身过去:“吃过东西没,要不要来点瓜果试试?” 凶兽警惕,想要让对方撤下心防,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贸然靠近,而是让对方先习惯自己的存在,习惯自己的味道。 等对方不因为自己的存在与靠近发出攻击,才好做下一步动作。 毕竟,凶兽若是愿意让人靠近,何尝不是一种认同。 “不必。”秦著拒绝,只沉默看山林。 林见微便也不再试图与他闲话,只擦干净果子,自己抱着慢慢啃。 秦著听着对方嚼果子的细微动静,“咔咔——”“沙沙——”那种食物混合水迹搅动的声音,让他莫名坐立难安。 他腾一下起身。 林见微便也提着篮子起身,咬着果子看他。 他抬脚往哪走,她就跟着往哪走。 少女腿不如他长,跟着费劲,脚步也细碎,踩在枯叶上发出密集回响,像一首咏秋的小曲。 秦著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眸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打量:“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怕你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走了。”林见微如是解释。 骗人。 她的眸子分明说的是,就算他将她甩开了,她也有一百种方法能找到他。 秦著沉默。 他在思索自己要是施展轻功离开,对方追不上,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念头只是一动,林见微肩膀上红色一片的模糊,以及昨晚摔的一跤就在他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海交错。 苦肉计。 他眼神微动,实在琢磨不透对方不惜自伤也要接近他,到底为什么。 除去命一条,他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 这条命对他来说自然宝贵,可对旁人而言,又值什么呢。 林见微得寸进尺,将果核丢一边,抱着篮子问他:“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好不好?” “我没想去哪里。”秦著移开眼眸,不再看那张柔弱温婉的脸,“只是想去猎两只野鸡。” 林见微小跑两步,到他面前:“那我帮忙捡猎物。” 秋风将少女发丝拂乱,扫过苍白虚弱的脸庞,也扫过那颗红得比血还要艳三分的眉头痣。 “随你。”秦著抬步往山林里走。 他现在伤还没好,也不会走进山林深处,只是在外围寻个野鸡野鸭会出没的地方,坐在树上静候。 不会有什么危险。 林见微看着少年放慢的脚步,唇角翘了一下,提起裙摆跟上去。 等走过一丛草时,秦著停下脚步。 “怎么了?”林见微环着篮子看四周,“物色好猎物了?” 秦著垂眸,看了一眼脚边的草:“不是,你先走。” 林见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荨麻?”她蹲下,伸手就要摸。 “别乱动。”秦著用匕首拦住她的手腕,“此物蛰手,痛痒难抵。” 听他一本正经告诫,林见微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眸子莹莹发亮看着他。 秦著蓦然想起,对方懂医,该比他更清楚此物是何物。 他抿了一下薄唇,缓缓收回匕首。 “多谢提醒,我差点儿忘记了自己手指没包棉布。”林见微善解人意地解开他的窘迫,“此物带毒,若是碰上肌肤会有痛痒。可它也是一味药,可适量内服外敷……” 她甚至背了几个药方子。 “嗯。”秦著沉默听着她说的话,等她说完,才撑着手起身,“走了。” 林见微也撑着手起身:“嗯。” 蹲太久,气血不足,骤然起身令她头目昏眩,失力把篮子掉落地上,人也晃悠站不定。 “小心。” 秦著将匕首鞘塞进她掌心里,让她能扶着稳一稳。 他往前错开一步,衣摆与撞来的裙摆冲在一起,像两朵因风撞在一起的花瓣。 鼻间似乎又闻到了少女身上浅淡的木叶花香。 他扭过脸。 晕眩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混沌退去,世间重被清明掌管,林见微便松开了自己的手,若无其事弯腰去捡瓜果。 秦著用匕首挑起篮子:“我来,你站好。” 他可不想自己毁诺,不能将人平安送达京师。 林见微没有勉强自己硬来,安静站着,等他捡完,才张开手要接过篮子。 “我拿就好。”秦著直接提起篮子往前走,“你跟上。” 林见微唇角勾起,踩着他的影子向他走去。 “秦著。”她背着手,看着少年背影,“我们现在,算不算朋友?” 少年依旧漠然:“我没有朋友。” 林见微看着他提手上的篮子,踢了踢枯草里的小石子。 “我们可以当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 嘴真硬,难搞。 啧,她更有兴致了。 少女垫着脚尖,跨过地上的尖锐石头,紧追少年落于身后的影子。 9. 偷偷看她 近几日,秦著临睡前都会不见人影。 林见微一觉醒来,除了能闻到枕边一抹很浅的香味,便看不出对方有歇息过的痕迹。 白日,他总跑去山林躲清净,还美其名曰打猎难。 见过他匕首一甩,就能收割一只断头鸡鸭的林见微不说话,只在饭桌上轻笑,给他夹上一块肉。 “真是辛苦我们阿著了。”她脸上笑意不变,潜藏的揶揄只有秦著能听懂,“你多吃些。” 自从将姐妹俩的错误认知纠正过来以后,他们就不必再像猪一样,每顿都要对着一只大盆。 秦著筷子停了一瞬,又若无其事继续扒饭。 林见微见好就收。 想躲她? 她无声轻笑,成全对方。 随后,她只在午前跟对方外出打猎,午后便去采香草,无法采到的便叫叶蓁蓁帮她从镇上带回来。 还借了一把刻刀,在木头上雕琢些什么。 陶夭夭好奇看了一眼。 ——只是花鸟鱼兽等纹样。 不过对方往下挖出半圆再雕刻,不知要做什么。 另一边的秦著将自己的剑挖出来,下意识往背后看了一眼。 北风茫茫,荒草萋萋。 并无任何人影。 他收起长剑,悄悄带走。 两人在陶家村日日看月升月落雪飘飘,不知不觉便过了半个多月,身上最严重的伤也已经开始结痂。 暮秋已尽,初冬来临。 天气愈发寒凉。 林见微喘息都能呵出一口冷气。 她托叶蓁蓁到镇上给她买了两件鼠裘,灰溜溜的不算好看,但很保暖。 这日用过早饭,林见微如常喊秦著去山林那边。 他负责出手把猎物脖子斩断,她负责提着篮子前去捡。 匕首半空拐弯回转的动作实在漂亮,林见微想学,但手臂不争气,甩针都能脱臼,甩起匕首一个样。 “咔哒”。 骨裂的动静清脆。 秦著大概没见过像她这样脆弱的人,愣了好一阵。 把胳膊重新接驳回臼,她好不容易养出一点浅淡血色的脸又白了一度。 罢了。 她没有武艺方面的天赋。 遂放弃。 在院子里刻木雕的陶夭夭,见他们又带回来两条鱼一只鸡,鼓着脸摸了摸自己肚子多出的二两肉,十分惆怅。 完了完了。 自从林姐姐他们来了以后,她可圆润不少。 纵然如此,陶夭夭还是没忍住吞下一口唾沫,把衣服上的木屑一扬,完全不顾对面叶蓁蓁的死活,雀跃跑过去。 “林姐姐,我来拿就好!” 木屑兜头兜脸盖来,不设防的叶蓁蓁咬了一片,屏住呼吸,等它落下才扭头吐出去。 面无表情的样子,一看就是惯了。 她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将剩下的几刀刻完,拿着一对憨态可掬的福娃娃进屋刷漆。 饭毕。 秦著自觉收拾碗筷,在厨房门口的渠边洗干净。 林见微坐在小马扎上托腮看他,搁在脸颊一侧的手指一弹一跳,宣召她内心的雀跃。 她的蓄意靠近并不掩饰,他也并没有坚决推开,每次看她都是用那种她要入侵他领域的警惕眼神,定定盯着。 藏着暗绿光芒的眼神,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让她在皮肤战栗中产生一种站在悬崖边上看深渊的……刺激。 她甚至有点儿喜欢这种随时会被反扑的危险。 ——有些像驯服猛兽凶禽。 内心总翻涌一种“我不信邪”的固执想法,想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去尝试。 敲脸颊的动作顿了顿。 林见微骤然想到,傅娘也对她戒备警惕,可她逮住机会就只想杀了对方,以绝后患。 这又是为何? 她看秦著用水瓢冲干净水渠两边溅落的残余菜叶子,捧着碗筷起身,往厨房走去。 是了。 他们不同。 傅娘对她的杀意也很浓,她想反杀也很自然;秦著对她戒备,却更多像一种没有性命之忧的警告。 想通此事,她便不再纠结,给从厨房走出来的秦著递上一块棉布擦手。 “擦擦。” 秦著垂眸,看着那块棉布,接过。 “多谢。” 擦完,他自己将布挂回去风干。 用上几日,动手清洗的人还是他。 林见微只笑了笑,拿出上次剩下的香料,捧着篮子做香包、络子。香包络子倒不是她所做,而是直接在外买来,她只是配香料罢了。 寻常香料也只是干草混在一起,可林见微习惯不同,爱研磨成粉,或做成香球。 有时候甚至直接做成香串,可以直接佩戴在手上。 珠子上要是雕刻佛经、诗词之类,会有更多人喜欢。 她先前做的花鸟鱼兽模子,便是做此用处。香珠今日就能出,她打算再埋香冷熏一阵,先做两个带香粉的香包送给姐妹两人。 秦著没待院子,也没说出去做什么,只照旧说一句“我出去”便离开了。 林见微抬眸目送他离开。 做完香包给陶夭夭和叶蓁蓁送上,得来一通激动的感谢,她去将珠子取出来,检查过没问题,便把膜具烧了。 “这珠子好漂亮,还很香。”陶夭夭蹲在她跟前,一眨不眨盯着,“打的结也很特别,是送给林公子的吗?” 林见微轻笑:“嗯。” 她将一块小拇指指甲大小的木片串上去,最后打结,挂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三圈。 “想学吗?”她看着满脸好奇的陶夭夭道,“配香和香珠我都可以教你们,再给你们几个配香的方子。” 陶夭夭虽然很想学,但迟疑:“不好吧?” 这年头,谁的看家本领不是藏着掖着。 “无妨。”林见微弹了弹手腕上的小木片,“区区几个配香方子,不算什么。” 她还能研制更多。 叶蓁蓁不想让对方吃亏:“倘若如此,那就算我和姐姐拜林姐姐为师,奉师礼如何?” 林见微还是温柔在笑:“好呀。” 她对世间许多事情,本就无所谓如何。 “此事是大事,还容我告知爹娘一声才好。”叶蓁蓁想得周到,“拜师礼还得挑个好日子。” “都好。” …… 林见微与她们确定拜师的事之后,便出门寻秦著。 对方不在东边的林子,那便是—— 她转头往西边的河走去。 秦著寻了个偏僻处,刚练完一套剑式,又将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裹在布里,与鼠裘放一处。 他只穿着一身束腰袖箭长袍,站在浮冰的河边。 冰面还没厚得可以行人,加上靠近热气腾腾的陶窑,上面总飘着一层水膜。 通过浮着薄冰的河面,秦著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灰色人影靠近。 人影头上闪着两点银光,一晃一晃。 煞是活泼明媚。 他眸子愈发低垂,没有转身看向来路,只当作不知道一样,看她一步步踩着冬日圆滑的石头走近。 影子摇摇晃晃不稳定。 少女走了一阵,似乎累了,停下脚步,吐出一口热雾,转脸看河。 明知道她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神色,秦著还是转开眼,避开了那道影子。 “秦著。” 林见微温柔婉转的嗓音,随着北风送入耳廓。 秦著莫名有些焦躁。 他转脸看少女的方向,得来一个带着笑颜的挥手,以及染上几分喜悦的又一声呼喊。 “秦著!” 林见微加快脚步,向少年走去。 急步之下,鞋底打滑,往前踉跄扑去。 眼看就要摔个狠狠的跟头,秦著却抬脚勾起一旁藏起来的剑,抓在手中,大步向前,俯身往前一送。 林见微半挂在剑鞘上,被提起来。 对方大概是怕她膝盖撞到,剑鞘提得有些高,她被迫垫着脚尖站在石头上。 也—— 不太安全的感觉。 “秦著。”她轻咳一声,“手,矮一点儿。” 她怀疑对方只要举高手臂,就能将她整个人挂起来。 这单臂的力度,着实危险可怕了一些。 秦著垂眸看她费力的脚尖,眼神往旁边瞟了一下,慢慢放下剑鞘。 看对方站稳,他才收剑。 “你怎么来了。” 林见微选了个稳稳落脚的地方,才抬眸看他:“我找你。” “何事?” “你把手伸出来。” “?” “放心,就我这身手,怎能偷袭你。”林见微背着手,藏在鼠裘里,“是有东西要送你。” 秦著还是迟疑。 林见微:“……放心,不碰你。” 秦著这才将自己的手递出去,但紧盯着她的动作。 林见微在背后将珠子摘下,缓缓套进少年手腕上缠两圈,以免对方以为她企图用珠子绑他,一个反手就把她摔进河里。 “这款香和珠子的图案都是专门为你配的,叫‘无人之境’,怎样,喜欢吗?” 她捏着两颗珠子,轻轻松手。 香珠弹在秦著手腕上,有很轻微的麻痒。 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胡乱转两圈,将那股奇怪的感觉磨走。 尾指撞在小木片上,他抬手看了一眼。 木片一面光滑无字,一面刻着“著”字。 手腕靠近,他便能清楚闻到香珠散发出来的、带着两人混杂暖意的气息。 那种好似在无人密林深处,干枯的木叶被细雨一点点打湿、变润的味道。 好闻,可—— 这味道太熟悉。 手腕蓦然变得灼热。 林见微送完手串就走,没有停留的意思。 秦著的眸子像是生了火,落在少女后脖颈处。 10. 马匪来袭 又过了十来日。 陶家父母终于从陶瓷窑彻底归来,不用整日窝在那边干活。 然而。 林见微和秦著身上的伤都已经大好,便向她们一家人提出告辞。 陶家父母都是好客的人,闻言还当是自己忙着陶瓷窑那边的事情,怠慢了客人,客人住得不舒心,才要赶紧走。 林见微解释,并非如此,只是在此地耽搁太久,他们还得赶在年关到来之前,到京城与亲人团聚云云。 好说歹说,才却掉一番盛情挽留。 村里十来岁的少年男女不多,陶夭夭往日都带着一群小豆芽玩,好不容易才来了个漂亮又温柔的姐姐,懂的东西还多,还会教她们配香料做香珠。 她有些不舍得,临别时还抹了眼泪,将一对上漆的木头娃娃送给他们。 “师父姐姐,这是照着你们容貌刻的小童,送给你们。” “往后,可不要太快把我和妹妹忘记。” 林见微垂眸,看着掌心两身黛蓝衣衫的小小福娃娃,温和一笑:“不会。” 他们拜别四人,也拜别陶家村,向着山林外走去。 两人没有马,只靠一双腿走。 只是—— 刚走出村口十里路,便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马匹嘶鸣,刀剑擦磨。 “我去看看。”秦著指了指前方,“你先在此地等我。” 林见微点头。 她知道自己身手一般,绝不会前去添乱。 若无必要,她不会用自己涉险。 秦著功夫好,展手飞掠而去,没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白雪中,往声音来源处去。 他像一片雪飘落雪堆上,听着那堆人马的动静。 那些人说的外邦话,秦著听不懂,只能去数他们的人数、武器,以及动向。 听了好一阵,他才悄无声息飘走,回去与林见微汇合。 少女蹲在雪地一角,怕自己乱动引来那群人,便一直蹲着没动,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也发紫。 “不是中原人,是北丹人,共一百三十骑兵,全配了刀。”秦著语速极快说完,看向她,“我看他们散开的方向,像是要悄然把村子围起来。” 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发号施令的嗓门也不算大。 林见微垂眸,呵了一口气在手心,搓动双手。 秦著瞧她脸色,蹙眉,将自己身上的鼠裘摘了,盖到她身上围好。 “你很冷?” “嗯。”林见微扯起个虚弱的笑容,“身子虚寒,格外怕冷。”外在的寒冷,并不影响她脑子转动,“北丹人入内,若不是有策应,便是隐藏许久。” 不管哪一种,都宣召着对方此行势在必得,已有完整策划。 她和秦著的仇家都与北丹无关,小小一座陶家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觊觎的地方,竟以马匪名义现身。 秦著看着她沉思的侧脸,道:“我的意思是,你想怎么办?” 看北丹人的架势,估计要等天黑再逼近陶家村。 他们是走是留? “回村。”林见微本以为是马匪到来,已在静候时想过各种对策,衡量清楚后果。 退回去,说服村民共同退敌,才是最好的选择。 边城常年多马匪,村民不管有无战力,起码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质疑。 只要给她机会,她觉得可以与对方在黑夜中一搏,谋取生路。 秦著“嗯”了一声,直接隔着鼠裘圈住她胳膊,施展轻功带她回到村子里。 落在陶夭夭家门口,他便松开手,站到背后去。 “师父姐姐!” 在院子上漆的陶夭夭大喜:“你们怎么回来了!” “有个坏消息。”林见微直言,“村子被马匪包围,我们出不去。” 哐—— 捧着木盆的陶父震惊:“腊月未至,马匪就来了?” 叶夫人也赶紧从屋子里出来。 “得赶紧告诉村长,击鼓传信。”她手上还拿着账本,“其他东西都别管了,你们快用厚衣装些米,拿上厨房蒸的饼,躲地窖去。” “躲着没用。”林见微道,“我见马匪此次前来,像是已有周全之策,不紧不慢把村子围起来,显然就是要等天黑动手屠村。” 边关多匪徒,有些或许只为抢粮食,不会伤人,可有些却要挑衅官府,故意屠人泄愤。 她听秦著转述,那些人可不像会考虑伤亡的贼人。 北地的地窖大差不差,都在那几个地方,若是存心屠人,就算躲起来,也很容易被找出来杀掉。 叶夫人迟疑:“可是不躲着,难不成我们还能打跑马匪?” 不是她质疑自己,而是马匪有马有武器,他们怎么敌得过呢? “这样,要是叶夫人信得过我,我们就做两手准备。”林见微将自己刚才思索的击退匪徒之策,说与她听,“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也就不用害怕马匪赶尽杀绝。” 陶爹赶紧往外走:“我先去告知村长。” 他觉得此计可行。 叶夫人:“我去召集其他村民,大家一起决定这件事情。” 陶夭夭和叶蓁蓁往年也经过马匪的事情,可马匪一般很少进村,就算进来,也是狂卷而过,□□掠,如暴风过境。 马匪围村什么的,打劫得有点儿正经,她们还真没遇到过。 一时之间,两人也没了主意,下意识看向林见微。 “师父姐姐,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林见微沉眸思索一阵:“你们也前去劝说村民,尽量快一些,但不要显得太慌张,也别让其他人发出什么大动静。” 否则,等北丹人靠近,恐怕会生出疑心。 怕陶夭夭太跳脱,她让姐妹俩一道,不要分头行事。 “好。” 秦著一直站在她背后没吭声,等院子一家四口都离开,他才开口说话。 “我做什么?” “你轻功好,帮忙盯着发号施令的人,要是他动了,你就给我吹这个。”林见微将自己怀里的哨子掏出来,递给秦著。 哨子墨玉制成,在日光下闪着一点浓绿的光。 有些像秦著眼眸的色泽。 少年伸手接过,视线转到她身上:“那你呢?” 林见微看向村长的屋子:“看看村长能不能听我们所言,当真同意做两手准备。” 虽说她的计划听起来比较稳重,可也保不准老人家可能觉得她年纪小,想法太过轻率、理所当然。 抵达村长家时,村长刚听完陶爹所言。 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抬头看向门口,瞧着那抹玉兰一样柔韧挺拔的影子踏入院子,向屋里走来。 “姑娘果真亲眼所见?” 林见微:“我是亲耳所听,家弟亲眼所见。” 老人家沉吟一阵:“好,小老头亦曾见过姑娘那位弟弟,当真是锋锐如剑,凶猛如兽。两位气度不凡,想来并不是我们这种山野村民。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时马匪围村,早早击响鼓音,也不过是惊醒旁人。倒不如像姑娘所言,先提前做好准备,不管他马匪想要做什么,我们都能见招拆招。” “那就劳烦村长帮忙召集村民,各行其是。”林见微怕陶爹没讲清楚,重复了一遍她的部署。 正说着,不断有村民脚步匆匆往这边来,开口就问。 “村长,真有马匪来围村?” 马匪常有而围村少有,年长者都知道,倘若有,便指定是马匪想要屠村。 来者高大健壮,神色焦急,语气冲冲,好像只要村长说是,他就能立马捞起家伙冲出去,跟马匪拼个你死我活。 随后进来的人,也都着急忙慌询问。 “别急!”村长迫不得已站出去,捞了张小凳子高站说话,“大家听我说。” 他的手杖举起来,村民便安静下来。 林见微扫了一眼,见来的都是年轻的夫妻,老者与幼者都不在。 “我有一策,可应对马匪,但是需要你们都出力。” “村长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亲人,出力是应该的事情。” “就是,村长先把办法说说,看看能不能行。” …… 村民七嘴八舌,村长怕声音传外面去。 “诸位安静!小心别把话传到外头让马匪听到,否则对方恐怕会等不及策马进来。”待他们噤声,村长才将林见微所言转述,“此计已经是我们现在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有人迟疑:“可是陶瓷窑……” “黑蛋子,是陶瓷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村民不再说话。 “好,既然大家都赞同,那就……”村长对村里的情况熟悉,很快就把人安排去做不同的事情。 各人归家,用腰带塞了一圈干饼,也若无其事前去东林的去东林,去西河的去西河,去陶瓷窑的去陶瓷窑。 家中老人稚童大都跟着往陶瓷窑去,男子砍柴,女子找麻绳出来,不够就搓。 麻绳绑在村道上两屋之间,绑活结,松松坠在雪地里,一会儿就被雪覆盖,看不清楚痕迹。 列与列之间的绳索则套起来,一路连到村尾近树林处,套在两棵大树根部。 到时候只要用力一拉,就会绷紧。 嫌弃不够稳妥,她们还去河边挑来石头,倒在雪地里,等道上的雪将石头吞没。 这些事情做完,她们就扛着耙子去东林装枯叶,把枯叶倒在瓷窑坡下的平地上铺开。 还有些不大不小的姑娘,诸如陶夭夭等人,便在陶瓷窑的大厨房煮饼,每家每户都倒一些粮食进去,到时候大家平分。 窑里,村长叮嘱:“注意火候,得等入夜才能动。” 林见微各处把控好,把饼用布裹好,揣在袖管中,向村口走去。 她转挑雪堆后能藏身形的地方走,腰后绑着树杈子扫雪痕。 那种地方雪厚,她走得艰难,摔了好几次,才跌跌撞撞碰到秦著。 应当说,约莫是秦著看不下去了,主动寻她,将她带到一个避风又能监看对方的地儿。 披在他身上的鼠裘,再度转到她身上。 “你怎么来了?” 林见微把袖管里的一张大饼拉出来,递给秦著,“我要给你送吃的呀,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估计到明日都没办法吃东西。” 她抬眸一笑:“可不能饿着你。” 秦著垂眸,浓绿的眼睛像盛夏雷雨天的幽暗森林,深深凝视着她。 11. 他是天生的捕猎者 北风茫茫,横冲直撞。 挟裹的雪花如同醉酒的莽汉,将自己拍打在树干上,碎成一粒粒,飘洒在他们头上。 日头还盛,一道带着浅金色的光柱穿过树干,穿过头顶披了一层雪的灌木缝隙,落在被布包裹的饼上。 秦著伸手拿走饼。 尚温。 他眸子转到少女袖管上:“手。” 林见微没听清楚,靠近了一些,半张脸落在光柱上,勾勒出细小的绒毛,还有落了碎雪的眼睫。 她小声询问:“什么?” 少女唇边笑意浅浅,载着粼粼光斑,双眸也盛上曜曜异彩,在眼瞳流转。 秦著喉头滚动一下,转开目光,落在雪地的影子上:“你的手,烫伤了吗?” 他往后挪了挪。 “过来,小心被发现。” 对方站在高处,虽有些远,可若是陡然靠近,定会看见她的影子。 林见微弓腰挪去,保证自己藏在小坡的影子里,才忍笑将自己的袖子往上拉,露出光洁的半条胳膊:“没烫伤。” 她怎么会为了送饼把自己烫伤。 秦著耳根红了一下,有些窘迫地低下头,耳听外面动静,无声啃着手中的饼。 不过他常常神色戒备,一副淡漠模样,加之天气又冷,耳根看不来到底是烧红还是冻红。 林见微抱着鼠裘,总觉得他这样子,莫名像凶兽收起爪子。 有种说不出的乖。 难得的温软,总是格外令人稀罕一些。 她托腮,看他吃完一张饼。 少年侧脸轮廓优越,比夕照笼罩的群山还要好看几分,流畅的线条让她搁在手臂上的食指弹了弹,有些想作画。 可惜,时机不对。 她又从右手袖管掏出另一张饼,递给吃完的秦著:“我先回去,你送我到两三里路外?” 太近了她怕自己动静大,被发现。 秦著将饼叠起来,放进胸口:“嗯,我送你。” 他领着少女从一侧绕开,施展轻功送她到村口才放下。 “不是说送两三里就好。”林见微站定,摘下披着的鼠裘,搭回他肩上。 少年高挑,她踮起脚尖才刚刚够着。 “我自己来。” 秦著拉着领子,往后退了几步,也没抬眸看她,很快消失在苍茫碎雪中。 林见微看他的影子远去,小心绕到屋后,各处再查看一遍,又问过村长可以入村的口子,才加入小机关的制作中。 一切准备就绪。 夜来了。 群山只剩下一片灰影,湖面冒起一股薄烟。 林见微站在河边的高树上,远远眺望、俯瞰整个村子。 遥遥,能见几点黑色在雪地上左右挪动,估计是冷,暂且没有要进发的意思。 秦著从背后覆雪的草丛穿过,回到陶瓷窑前。 林见微从树上下去,问他:“怎么了?” “马匪派了六个‘眼睛’进村,正在入村的路上,要留还是要杀?” 眼睛? 这好像是杀手组织才会有的说法,而派出“眼睛”先探的做法,不像胡拼乱凑的流亡北丹人。 反倒像是—— 军中先遣斥候的做派。 总归不能这么巧,对方一整个匪贼寨子的人搬到他们大周来谋生。 “你能将六个人都绑了吗?” 要是不能,那就杀了。 秦著:“可以试试。” 他接的任务总归杀人比较多,不留活口对他来说才是常事。 “不能便千万别勉强。”林见微看着他的眼睛,“你安全更重要。” 秦著抬眸,浓绿的眼睛像碧渊,静水流深不见底。 “嗯。” 他飞掠而去,像风融入风中。 “眼睛”已走到半道,秦著就蛰伏在路旁的雪地上,双眸波澜不动,只盯着落后一步的人。 他虽不动,双臂与双腿的肌肉却已经蹦起,比远山还要鼓胀,隐在黛蓝的长袍之下,如同一头狩猎的凶兽。 弯起的后背也像一把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脱离原地,化作箭矢发出。 马匪装扮的“眼睛”慢慢走近,第一个人已经走过少年眼前。 他扫视过对方的双臂双腿,衡量对手的实力。 等最后一个人背对着,倒走跟随,他便猛然从雪地上腾起,双手直接向着对方后脖颈去。 咔—— 对方刚张开嘴巴,便被他卡住后脖颈,捏住手腕命脉推入另一侧带灌木,还有矮坡的林子里。 “谁!!” 感觉背后冒起一股寒风的“眼睛”霍然转身,没能看见同伴,只看到残影一闪而过,人便没了。 “到底是谁!!” 巨大的恐慌从心底升起,他冻得麻木的腿脚忽然之间就有了知觉,一阵又一阵的麻痒像钉板往上挪动,直到两股也战战。 听到动静的四人回头,低声训斥:“别吵!小心打草惊蛇。” 第五人僵硬转身,木偶一般,上下齿也“咔咔哒哒”打起架,让绵软的话从缝隙中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吐出来。 “有、有东西。” 此时,走在最前面的“眼睛”才发现,他们居然少了一个人! 秦著已用草绳将晕倒的一人捆好,藏在暗影里,再度蓄势待发。 他是天生的捕猎者,很有耐心,爆发也强,速度还快,且持久不疲惫。 在一众人的惶惶不安中,他毫无波动,暗绿的眼睛藏匿灌木背后,慢慢、慢慢随着他们转动。 伴着天边最后一丝光收拢,狂舞的西北风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你,去背后看看。” 前面的“眼睛”大概是领头,推了其中两人作伴,手持大刀往灌木后走。 他则是挽起弓箭,对准黑暗。 涂抹了黑色汁液的箭矢,像一只森然的眼睛,在搜索猎物。 秦著还是一动不动。 两人放慢脚步,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堵塞了呼吸,脑子都有些不能转动了,只不断回响着“小心谨慎”四个字。 等越过灌木,看到小坡下被捆绑躺着的黑影,他们脚下已经一软,被砸中膝盖,往下扑落。 “啊——” “眼睛”瞳孔放大,对着黑暗射出一支箭。 夺—— 箭扎在秦著旁边的树干上,他扫了一眼,扑到滚下来的两人背后,果断打晕,拖到一旁绑好后才推回坑里。 绑人时,他双眸一直直勾勾盯着灌木外,双耳也竖起来听动静,手上的动作却做得又快又好。 六人少了三人,还有三人。 秦著拔出扎在树干上的箭矢,探了一眼深度,大概能知道对方的力度有多大。 似乎,能一举拿下。 少年将箭矢丢在一旁,故意弄出动静,惹来对方注意。 唰唰—— “眼睛”吓得连发两箭。<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秦著从一旁突袭,躲开软弱无力的两箭,向三人冲过去。 三人只能看到一袭随着北风飘舞的鼠裘,连人脸都还没看见,就着急忙慌挥舞手中的刀和拉弓射箭。 对方这次出箭的力度更轻了,他伸手就将箭矢抓住,左手向第一人扬了一把雪,右手将抓住的箭矢扎入第二人胳膊,让对方失去握刀的力气。 越过两人,他冲到第三人面前,抓住弓身扭转,反夺对方弓箭,套在第三人胳膊上,反转…… 咔—— “啊——” 第三人的右手手臂骨裂。 弓转,脱离断裂的手臂再往前一送,打晕第一个回过神的人,再转,打晕第二个被扎了手的人,尔后弓弦套在第三人脖子上,勒出一圈红。 “放下你手中的信号弹,否则——”少年暗哑的嗓音,像是地府来客一般,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气息,“你可以试试我拧你的脑袋快,还是你发出信号弹快。” 第三人拿着信号弹的手一松,直接被秦著缴走。 他瞳孔已涣散,完全没看清楚对方的动作,只是两个呼吸的功夫,对方就将他们擒获。 此人的速度太快,身手太利落,根本就不是人能有的速度,他一定是鬼。 是鬼!! 陶瓷窑一侧的高树上,林见微俯瞰四周情形,见到在夜幕下消失的一个个小点,也看到了陡然冒出来的一个小点。 虽看不清楚,却能猜到是谁人。 她估摸着对方的速度,又四下看看苍茫雪地和藏身枯枝之下的人马,悄悄滑下树底。 没多久,秦著拖着六人回来。 陶家村的人气愤,手中握着农具,眼神犀利:“你们为什么要包围我们村子!” 马匪冷哼,没有回答。 情急下,有人给了他们两铁锨,他们还是没吱声。 “看来,是硬骨头。”林见微背手弯腰,双眸勾起一个极有渲染力的弧度,轻笑道,“不失为将为兵之风。” 最后一句话,她用的北丹话。 六个马匪脸色剧变,秦著转眸看她,定在那双笑意盈然的眼睛上。 “你是什么人?”为首马匪脸上有个弯月刀疤,弧度差点儿就要刺进眼睛。 林见微起身:“你们不需要知道。”她招呼秦著,“将他们带去陶瓷窑那边腾出来的砖房里。” 她与乡亲行礼:“这群人有目的而来,不会轻易交代一切,贸然杀了他们,除了泄愤毫无用处。” 村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姑娘打算怎么办?” 林见微对着长者,缓缓行了个万福礼。 “要是陶村长愿意相信我,我来与他们好好聊聊。” 陶村长扫了一眼马匪警惕盯着少女的神色,同意了此事。 秦著将人捆在柱子上,打完结,往后退了两步。 林见微刚好抬脚走近他。 两人肩膀处的皮毛轻轻挨在一起,蹭了蹭,像两只冬日互相取暖的兽崽。 边缘的小绒毛,在漏进来的风中轻轻摇摆,扰动脸侧。 秦著霍然侧身转开,后退,呼吸都急了两拍。 “怎么了?” 林见微眼眸清澈见底,歪头好奇看他,似乎并不清楚他怎么了。 她往前迈了一步。 秦著退开两步,死死盯着她,薄唇微抿。浓绿眼眸似碧潭,水面静然,水深处波澜涛涛。 脚步有片刻停顿,继而才转向。 她,是故意的。 12. 可你要安然无恙 北风长啸。 雪落在枯枝上,不堪承重的细瘦树枝,被最后一片雪花压塌。 咔哒—— 掉落雪地。 秦著的眼睛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挪开目光。 林见微薄唇更弯,转眸看向被捆起来的六个北丹人:“你要留下,还是出去?” 秦著目光移到北丹人身上:“留下。” “好。”林见微也并不挂怀,只是将银针的针包摊开,先把六人的哑穴封住,以免对方发出什么动静,惊扰其他人。 封完穴道,她才慢慢捻起一根针,问第六人:“我且问你,你们包围陶家村,意欲何为?” 第六人嘴巴没动。 林见微轻笑,随手将银针扎进对方穴道里。 人发不出声音,但脖子青筋突然涨起,脸色也陡然涨得通红,一看便知道十分痛苦。 他的身体甚至剧烈颤抖起来。 “有些事情,我不是非得问你们才能知道。”林见微温柔浅笑,“只是直接问可以省点儿功夫。” 她脚步缓缓,走到第五个人跟前,慢慢从针包抽出一根银针,对准他的穴道,“你们不是要找人,就是要找物,总不能这样大费周折,就为了干扰周境生民,引起两国争端,对么?” 第五人瞳孔扩大,见鬼了一样看着她。 “呀。”林见微轻轻把针扎进去,语调是不变的轻缓温柔,“看来我猜对了。可惜,这是我自己猜的,不是你说出来的,就不能算你的功劳了。” 针扎入穴道,第五人开始抽搐,口吐白沫,脸色青紫。 其余四人看着她的动作,瞳孔在颤动,不敢相信瞧着这么温婉柔弱的小姑娘,竟然能这般心狠手辣。 他们心中生出巨大的惶恐,像是置身深夜谷底荒野,被狼群围堵在悬崖边上一样。 近乎绝望。 林见微唇边挂着浅浅笑意,走向第四人。 “那你呢?” 第四人紧张吞咽唾沫。 他是游走在危险最前的探子,却不是随时做好辞世准备的死士。 “你可愿意告诉我——” 见少女走近,他甚至屏气,不敢呼吸。 原以为少年可怕,如今看来,最可怕还是眼前的姑娘。 “你们要找的是物,还是……”她仰头盯着对方,见到对方的眼睫轻颤,视线偏转,才缓缓道,“人?” 半晌,她叹一口气。 “真可惜,还是我猜对了,你们要找的是人,只不过那人还带了你们想要的物件?” “!!!” 遭受痛苦的两人都忍不住侧目。 她是如何知道的?!! 就连秦著,也不禁偏转视线,看向少女。 微弱的火光下,对方神色瞧得不清楚,只能瞥见落在灰蒙软光中上翘的淡色唇瓣。 她将银针徐徐抽出,含笑扎在对方身上,便不再看一眼,径直走到第三人跟前。 “我给你一个机会如何?”林见微此时才说,“只要你说出你们来这里找的人是谁,等今晚过后,我就放了你。” 第三人的嘴巴动不得,咽喉也无法发声,只能用力点着脑袋。 林见微见状,伸手将那针取出来。 却不妨,此人嘴里含着暗器,等她靠近,一改惶恐怯弱,眼现凶光,吐出一枚细小的针。 咻—— 细小的寒芒吐露凶光。 “腰后折!” 听到秦著的声音,她立马仰头折腰,躲开寒芒。 秦著在对方嘴巴蠕动时,便发觉他动作不对,生了戒心。等第三人寒芒发出,他便赶紧开口提醒。 与此同时。 剑出鞘,剑刃顺着寒芒擦过,手腕转动间带着它游转一圈,生生改了飞行的痕迹。剑鞘被他横探,搁在林见微后背上,将人接住时,自己也折腰避开剑芒,将剑上暗器甩了回去。 啵——笃! 暗器从第三人咽喉穿过,打进他身后的柱子里。 第三人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反转这般快,竟将他性命也断送得如此轻易。 他的脑袋一歪,血“咕咕”冒出来,很快就没了声息。 危险解除,扫过其他人,确定暂无变动,秦著才垂眸,看向半挂剑鞘上的林见微。 窗外寒风从破损的边角溜进,带起少女额上、脸颊一侧的细软发丝,发丝似长尾蝶飘摇的尾巴,搅碎薄光,将她的面容浅浅遮掩。 发丝底下那双温柔的眸子,直直看着他。 “多谢。” 林见微放轻声音,嗓音更添几分婉转。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秦著微微一窒。 他抿唇,手上用力,将人扶起站好。 “不必客气。” 风吹拂。 少女安静垂着的两根辫子顺着她肩膀滑落背后,发尾扬起,擦过他手背,又被对方用食指勾着,顺了回去。 一触而过矣。 秦著死死捏紧剑鞘,眼眸动也不动看着继续审问的林见微。 呼啸的北风静了一瞬。 他似乎听到自己比平日要活跃许多的心跳声。 下一瞬,又好似已经过了许久,第一人脚后跟狠狠撞在柱子上,秦著飘飞的心绪才被硬生生扯回来, 柱子上挂了三个软绵绵的人。 林见微舒展的眉头皱起,收针时的表情不太好。 这些人越是忠心耿耿,越是证明这件事情对幕后指使的重要,对他们而言便越是麻烦。 “看来,想要与外面那人谈谈,已经没可能了。”林见微扫过另外三人,“越是重要的事情,上头越会含糊其辞,只来回与手下复述完不成任务的凄凉下场。” 根本不会在心腹之外,透露一丝一毫。 秦著:“那你打算怎么做,还留下来吗?” “你当是恩怨分明的人。”林见微回头看他,“我当初救你两次,你便一路护我当报恩。同样,陶家收留我们近月,也算恩情。你必会报恩。” 秦著眼眸微动:“我可以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再回来。” “然后呢?”林见微轻笑摇头,“我们出去,再怎么小心,也必会惊动对方。一旦对方发现有人潜逃,必定会马上动手。” 那么,陶家村就失了先机。 秦著抿唇:“于我有恩的只是陶家一家四口,我不会管其他人如何。” “他们顶多会让你带走两个女儿,但陶家主和叶夫人绝不会走,他们会死在这里,你还是得折返救人或者扛尸。” 林见微向他靠近两步,双眸沉入一汪幽深浓绿的水潭中。 “我不在乎其他人如何。” “可你要安然无恙。” 秦著的眼皮重重一跳,砸得他眼珠子都擦起火星,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他瞳孔缩了缩,却没回避少女视线。 幽绿眼眸下敛沉凝,收进一抹尖刺内敛的纤细柔弱身躯。 13. 她的眼睛会说话 啪! 风又起,雪摧断枯枝。 林见微侧身看木门的方向:“这些人不能留。”她又若无其事一样,将目光落回秦著身上,“但你不需要动手。” 秦著蹙眉。 “让村民来。”林见微脚步轻转,看向剩下的三个人,“杀马匪,不用填命,还能拿赏银,是好事儿。” 秦著没有意见。 他前去解开三个“眼睛”的绳子,将他们牵出去。 村长带村民在旁边屋里等,有人轮流在外面守,注意动静。 见他们出来,守着的村民小跑前去喊人。 村长推开厚实的木门,拄着拐杖看秦著将三个马匪推倒在地上。 一同丢出来的,还有落在地上的弓箭、刀器等物。 “林姑娘和林公子这是——” 陶村长迟疑看着他们,心中已猜到对方的意思,急促跳动起来,又被他按捺住,平静询问。 林见微弯腰,捡起一把刀。 刀比他们大周官制的刀具重几斤,但也不至于像话本说的那样,百八十斤,净重也就十斤八斤罢了。 她也能拿得起,挽了一个不算熟练的刀花,还险些割了自己飘出来的细碎头发。 “贵村有没有敢杀马匪之人?” 一村人面面相觑,不懂她突然闹这出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已经从探子嘴里得知,他们必定会进村找某样不为人知的东西。”林见微将刀尖戳进土里,看向其他人,“既然不为人知,宁死不肯透露,想必是极其重要的物件,他们定要灭口。” 秦著转眸看她,没说话。 窑里透出的火光,将少女侧脸勾勒,碎发飘扬间,好似泛黄古画中的慈悲仙人。 陶村长与村民:“!!!” 叶夫人忍不住走出几步:“林姑娘的意思是——” “我们与马匪,必有死战。”林见微容色比陶村长更平静,甚至看不出她到底害不害怕,“探子进来却没有出去,首领必定会疑心,我们的时间不多,想练胆子的人,可以来试试。” 她说话时,语调仍旧温婉,脸上也挂着柔和的笑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许多人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向来良民,杀鸡杀狗不在话下,但是杀人…… 不行不行。 叶夫人捞起裙摆,绑到膝盖位置,大步向前,弯腰捡起一把刀:“我来!” “叶娘。” “娘!” 叶夫人手中生汗,四指动了动,双手握住刀具:“退后。” 陶父深深看了自家夫人一眼,拉着两个女儿后退,自己也向前捡起一把刀具。 “我陪你。” 叶夫人转眸看了他一眼,唇角多了一抹笑意:“好。” 很快,他们都转眸盯着盗匪,握着刀柄的手指尖发白,轻轻在颤。 林见微温声道:“放一个。” 秦著怀里抱着自己的剑,抬脚勾起地上刀具,刀具扬起落下,自眼睛紧闭的马匪背后绳索上穿过,插入铺着厚厚一层枯叶的地里。 唰—— 绳索断裂。 马匪霍然睁开眼睛,粗喘一口气,额角生起密密的汗。他扫了一眼紧张盯着他的夫妻,捞起地上的刀具,向没有刀的人群冲过去。 叶夫人和陶父:“!” 人群一阵混乱骚动。 秦著脚下勾起插入土里的刀具,拍在马匪后背上。 咚—— 马匪跌倒,刀尖砍在枯叶上,扬起一股混杂碎雪与枯枝灰屑的浊雾。 刀尖便悬在某位村民鞋头。 只差一点儿,就能将他的脚趾头砍下。 “诸位看见了?”林见微拢了拢自己有些漏风的领子,“不是我等亡,就只能马匪死了。” 马匪很快爬起来,印证她这句话。 拿着刀具的陶家夫妻,从侧面冲过去,引走马匪注意,让村民们可以往屋里撤去。 有一人迟疑没进屋,犹豫再三,一咬牙一跺脚,回头捡了刀,也加入进去。 “我和你拼了!!” 村民再不正规,没经过训练,三个对付一个也足够了。 更遑论,一旁有秦著看着,随时支援,根本不会给马匪伤害村民的机会。 林见微要的只是在大批北丹人进村时,村民不要因为害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所以提前帮他们适应一下,却不是要他们的性命。 马匪倒在地上,睁大眼睛,身上一道道伤口流淌出鲜红的血迹。 “死、死了?”陶父紧张咽唾沫,看了一眼自家娘子。 叶夫人出了满手心的汗,努力镇定心绪:“嗯,应当是。” 秦著看着他们滑落脱手的兵器,开口提醒:“掌心出汗,刀剑脱手很危险,可以裁布绑在掌心里吸汗。” 他已过了会紧张得掌心冒汗的那段日子,可还是习惯在掌心绑布带,防止出汗。 少年握着剑鞘,按在肩膀的手背,的确缠绑着一截布带,只露出五根手指。 他们三人来不及回家裁布带,只能狠心从身上的衣服割。 秦著见他们准备好,才一次将剩下的两个马匪放了。 马匪知道自己没了生机,更显凶厉,一刀刀全冲着要人命的地方去,且刀刀用尽力气,砸得叶夫人他们虎口发麻。 林见微眉头轻蹙一下又松开,并没有别的反应。 “阿娘!” 姐妹俩紧张扣着门,眼中的泪水几乎要落下来。 林见微让秦著盯着马匪,自己爬到树上,放眼往四周看去,并没有见到亮起任何火把。 她垂眸思索了一阵,麻利滑落树底,寻秦著说了此事。 “看来,马匪的头头,是个谨慎的人。” 他们要找的人和东西,也远比想象中要重要。 秦著转脸看她:“‘眼睛’没了,他还会派人进来探。” 只是—— 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试探,不会有第三次。 一旦开始,便只能拼命。 “没错,所以我们得抢先机,让他们折兵损将,胜算才在我等。”林见微向陶夭夭和叶蓁蓁遥遥招手,“害怕杀人吗?” 凄凉北风中,身穿大裘,脖子上围着一圈白色兔毛的林见微,这么问走近的她们。 “林姐姐?” 陶夭夭瞳孔颤了颤,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怕,还是不怕。” 陶夭夭咬唇,叶蓁蓁冷声迈向前道:“不怕。马匪欲杀我家人,屠我家乡,与禽兽无异,我杀的只是禽兽,不是人。” 林见微“嗯”了一声:“记住你说的话,你们杀的不是马匪,是禽兽。” 其他人敢不敢杀她不管,但是陶家姐妹收留了他们,得设法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让她们自己也能保命。 如此,便算两不亏欠。 陶夭夭和叶蓁蓁用力点头:“嗯!” 爹娘能做到的事情,她们也可以试着做到。 林见微让她们跟着秦著,自己又重新上树盯动静。 她抬眸看秦著,眼中倒映着窑内薄薄的暖光,叮嘱的口吻自然得跟真的一样。 “小心些。” 北风将她轻缓的话吹散,秦著才目不转睛看着叶夫人他们,回了一个“嗯”。 ——轻得像雪花一样的“嗯”。 冬日的夜晚,风的狂啸声可以掩盖很多响动,林见微只能靠一双肉眼去扫,凝神细看。 这事情伤神,她便展开针包,用银针扎扎自己,醒醒神才好。 底下。 两个马匪已经被叶夫人三人合力制服,不过他们也累得力竭,一直在大喘气。 林见微向秦著打了几个手势。 少年了然,寻人将尸体吊在陶瓷窑前方的一棵大树上,那是上坡必经之路。 叶夫人三人则是歇息,吃东西喝水缓一缓。 尽管胃部翻腾,吐了几次,他们还是硬着头皮把食物啃下去,不敢不吃。 没多久,铺着薄薄一层雪的入村必经之路,便多了几点暗色缓缓移动。 新的探子来了。 林见微又向秦著打了几个手势。 她垂眸,视线随少年转动。 秦著明白,点出陶家姐妹和几个自荐的村民,三人成一队,共十八人。 在此过程,他知晓树上人一直在看他,也回眸对视一眼,却换来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 那双眼睛当真生得好,明明不算很大,形状也没多奇特,却像会说话一样。 总能温情脉脉把人瞧。 少年眸子轻垂,似无所动。 他们朝住所的方向前进,小跑起来。 此时,探子已进村。 秦著他们也到了住所末尾,停下脚步往后看。 林见微见他们不动,从灰鼠大裘里掏出布,按照约定的暗号扬了扬。 秦著向来是孤狼,并不太习惯指挥一群人。 村民也没干过这种事情,双方都有些不太利落,除了手势,有时还得说话点醒。 反应了一会儿,他们才按照计划掩藏在故意拖出来,铺上雪装成天然草丛的柴堆后,紧张等着秦著发号施令。 陶夭夭和叶蓁蓁手中没有武器,只有粗粗的棍子。 她们用衣领掩住口鼻,不敢让自己呼吸的热气透出去,怕被发现。 沙沙—— 探子走近了,脚步很轻,要是在屋内,他们根本不会听到。 咚咚—— 陶家村一众人,只感觉心蹦上了太阳穴,突突跳着,挤压着脑袋两侧,眼睛都被压得看东西摇晃起来。 “不对劲。” 外头有人操着一口有些奇怪的口音说话。 “怎么了?” “这边的草丛,为何雪那么厚?” 领头的探子拦住要继续前进的同伴,谨慎盯着那堆被雪覆盖的柴,做了一个手势。 唰—— 很轻的刀刃摩擦声响起,随着脚步声一同,缓缓靠近。 村民们听得清楚,呼吸不由停滞,冷意从脊背往脑袋上冒,视野越发摇晃得不似真实。 糟糕,要被发现了。 14. 马匪中计 呼呼—— 北风又起。 柴垛上的雪扑簌簌落下,洒在他们身上。 陶夭夭和叶蓁蓁等人,握着棍子和绳索的手已经汗津津,将麻绳打湿,手背却冰凉得像是河上浮冰。 他们紧张盯着地上一点点冒出来的影子,腿脚僵得没办法打颤,连呼吸都屏住,压得胸腔一阵发疼。 既然已经被发现,秦著也不指望村民能突袭了。他透过提前弄出来的小洞往外探了一眼,打手势交代姐妹俩好好呆着,自己骤然发难。 他屈膝腾起,轻易跳过柴堆,犹如一匹矫健的狼,瞬间便将逐渐靠近的两人半出鞘的刀用脚踢回去,脚背倒钩,往中间一收,“嘭——”两颗脑袋撞一起。 出师未捷的探子倒在地上。 “甲队乙队。” 少年沉静喊了一声,扭身落地,继续向剩下四人冲去。 长腿踏过碎雪,左手一伸,右手剑柄一别,两位探子的脖子又被他钩住,脑袋撞在一起。晕眩袭来,探子原地兜了两圈,软软跪倒。 “丙丁两队。” 还没反应过来的甲乙两队六人,慌忙走出去,还吆喝后面两队,七手八脚用长棍敲刚爬起来的两人脑袋。 趁对方晕眩,再两人扑上去按住他,捆绳子,一人捡走刀具,哆哆嗦嗦抽出来,对准探子的脑袋。 “别、别动!” 其他队伍亦是如此做派。 秦著已一手掐住探子脖颈,半出鞘的剑搁在最后一个探子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 他练的本来就是极其干脆利索的武功,一招一式只会奔着对方的要害处去,绝对不会留情。 看着才爬出来的村民,他呼吸平稳,表情淡定,只安安静静等四个小队伍合力将探子制住。 “戊己两队,出。” 陶夭夭和叶蓁蓁听到,握紧棍棒,越过其他搞定的村民,走向秦著。 秦著松开手,旋身借力,长腿横踢两人后腰。 扑通——扑通—— 两个探子倒在两队人脚底下。 村民赶紧去抢刀,用棍子猛殴探子,逼退他们想要抢刀的手。 叶蓁蓁机敏,先一脚踩住探子的手背碾了碾,等对方吃痛使不上力,她再将刀踢开。 “姐!” 陶夭夭殴上几棍子,赶紧去捡了拔出来,她握刀的手有些抖,不敢挥出去,只收紧。 秦著八风不动:“我不会帮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若是连一个马匪也不敢杀,等会儿也保不了命。 马匪痛叫一阵,见少年不动,便狠心让手臂挨了一棍子,左手伸出去捏住叶蓁蓁腕骨一扭。 啪嗒! 木棍落地。 叶蓁蓁闷哼一声,痛苦皱起眉头。 马匪松开她纤细的手腕,铁块一样的粗壮大掌,对准小姑娘脆弱的脖颈。 “嚯!” “纳命来!!” 叶蓁蓁仓惶往后退,踩中石子,摔了一跤。 她瞪大的眼眸里,庞大的身躯跳将起,向她压来。 噗—— 刀刃从他胸口冒出,倒映着雪色。 咚! 马匪充满压抑的身躯跪倒在她面前,陶夭夭踩着他的尸体,刀子被拔出来,再戳进去。 来来回回。 “不许动我妹妹……” “谁也不许!!” 她哆嗦着手,刺得浑身是血,眼泪混着血珠流淌到下巴上,满脸狼狈。 呆愣的叶蓁蓁神智像是被装在弹弓上一样,拉出出去后又弹回,额角两边一阵吃痛。 秦著脚步挪了一下,又停住。 叶蓁蓁撑着手站起来,踉跄扑到陶夭夭身上:“姐,我没事了。” 感觉到背后的温度,陶夭夭才停了手。 “将马匪杀了,丢到柴堆后,赶紧把这里收拾好。”秦著看着远方大树上挥动的一点红色,眸子沉凝,“马匪有异动,快。” 村民咬咬牙,想想自己的妻儿,狠下心来,将刀对准马匪心脏刺下去。 刀子入肉,鲜血溅到脸上,他们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险些要拿不稳手中的刀。 匆忙将这边收拾好,他们赶紧抱紧刀具、棍子和绳索等物,跟在秦著背后,往东林的方向跑。 叶蓁蓁半抱半拖着失神的陶夭夭行走。 林见微坐在高树上,从挂着雪的树缝里,瞧见一颗马头缓缓从雪色后探出头来。 她将红布收起来,灰鼠裘衣拢紧。 马匪如小水流,慢慢从村头山间小道汇聚,流向村子里;秦著与村民像是雪地上的小蚂蚁,一步步迈向东林。 叶蓁蓁已听到马蹄声:“马匪来了吗?” 其他人听到了,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 “走,别管。”秦著抱剑,回眸看了一眼高树,并没有瞧见任何异动。 他转回头,继续走。 好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们甚至感觉到脚下土地在震,震得打摆的腿脚都显得正常了。 寻常有马匪侵扰,也就流寇几十人,且并非每一个都能骑马,大部分都是行路而来。 像如今这般动静,倒是有些像从前北丹人侵扰边境,突破防线后,打到他们村子的场景。 一群人的脚步不由得加快。 陶夭夭咬牙,挣开叶蓁蓁搀扶:“我能自己走,你别扶我,留点力气杀马匪。” 叶蓁蓁看了月色之下的苍白脸庞,没有说话,但是松开手让她自己走。 村民抵达东林,分队伍蹲在做好的机关前,用手中还留有马匪残血的刀,对准绳结绷紧处。 东林密林,苍雪覆头,间或才能看见一两点人影。 林见微收回目光,转向流动速度快起来的马匪,隐见碎雪化成的薄雾涌起,将他们身形模糊。 轻笑一声,她斜倚枝干,心想,这马要是还能跑得更快一些,那就更妙啊。 顷刻。 执刀的马匪已经从两边将村子左右几排屋舍半围拢,策马的马匪减缓速度,一脚踏进村子大道。 林见微眸中笑意浓了两分。 行头的二把手已察觉不对劲,扯着嗓子喊:“停下!” 他们初时速度快,骤然减速不可行,便是他,也只能让马小跑一阵,没曾想后头有人的马腿绊了绳索。 唰唰—— 互相联结的绳索,抖落身上覆盖的雪花,蹦得直直的,将更多马腿阻拦。 一根根的麻绳,在月色下显露,如同一张张琴上的弦。 只是那些弦,有的还染着村民快速磋磨的掌心血。 “铮铮”绳索,将马匹绊倒,响起人、马与兵器坠地的动静,还有马匹惊动之下,踩着马匪骨肉,骨骼崩裂,马匪痛叫的混音。 好不热闹。 远在高树上的林见微,都听得清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清楚楚。 碎雪激起的薄雾,缓缓变浓。 她便转眸,看向秦著他们所在的方向,扯出一条黄色布巾摇了摇。 漆黑的瞳孔倒映着黑林白雪,高树东侧明月。 以及—— 夹在中间一点不显眼的黄色。 秦著幽绿眼瞳动了动,瞥一眼村子里腾起的霜色雾气,静等那边动静慢慢沉下。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永远离人群远远,后背斜靠树干,是个能应对四面八方来袭的姿态。 被他抱在怀里的剑,也像沉睡的毒蛇,一口致命。 陶夭夭和叶蓁蓁从前只知道他冷,如今却多了些敬畏,有些瑟瑟。 “动手。” 忽地,秦著开口说话。 村民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被雪冰封的脑子才开始解冻,从紧张听着马匪动静中回神。 砰砰—— 固定板车的绳索断裂,绑在板车上扯动木头的绳索瞬间绷紧,往坡下冲去。 只是有石头抵住车轮,车没能一下栽倒,而是慢慢倾斜,扯着木头不停晃动。 当啷当啷—— 林子里挂着的木棍互相碰撞,像极了有人在打架。 陶夭夭吓了一跳,紧张得没话找话。 “我们挂这些木头到树上,到底有什么用?” 叶蓁蓁语气沉静:“声东击西。拖延一点儿功夫。” 马匪要秘密办事的话,肯定不能见天光,否则他们也不必围村等到天黑才动手。 如此,他们等到天色大亮,便能平安无事。 当然了。 对方人马多,要是能顺利求助,那最好,拖长一些时辰,不过是以防万一。 师父姐姐说得对,希望要更多寄托在自己身上。 秦著提醒他们:“快走。顶多一盏茶功夫,必定有人马到这边查看。” 只是——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容易塞牙。 他们这头刚迈开脚步,那头派出的十余个先行探子已达,从屋后树丛迎面而来。 “果然有人。”马匪立刻拉响信号弹。 秦著没管。 他的目光变得很锐利,深绿色的眼睛在对面火光的倒影下,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渊;又像带着一把钩子,已经将这些人全部都钩住,只等屠戮。 “你们走。”少年视线紧锁着马匪,道,“我殿后。” 桃夭夭他们不想当拖后腿的累赘,听从临别前林见微的吩咐,遇上大批马匪,立刻跑,有多快跑多快。 一柄剑像是侩子手的刀,自秦著手上从凶悍马匪的脖子上划过,快得像是一阵风刮过。 没有经历过杀手训练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在散开的包围圈中,先后遭到毒手,直直倒在地面上。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十几个探子已经死了好几个,只剩下十二人。 剩下的人看见惨死的兄弟,大喝一声,双手握着弯刀扑上去,要斩杀秦著。 十二把弯刀,散着森寒的光,同步形成两个一大一小的圈子,训练有素地前后交替,将他围堵严密。 秦著就像落入渔网的鱼儿,无处可逃。 高树之上,林见微只能见东林空地前的苍苍雪地,兵刃如寒星坠落,向少年头肩而去。 伶仃的挠骨上,薄皮瞬间收紧,青筋突兀而出。 有化冻的水从掌心淌下,蜿蜒没过。 15. 温度,气息 滴答滴答—— 液体落在液体上,聚成一小滩。 鲜红、荤腥。 十二人只剩下两个还站着,剩下的全部倒下,眼睛还圆瞪着,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幸存两人握刀的手有些发抖,腿脚也软,心中已经生了怯,再不敢无畏冲上去。 少年抬起染血的脸庞,幽深浓绿的眼眸锁定他们,一动不动。 仅存的两人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活路,握紧手中的刀,大喝一声壮胆,却到底迟疑了半步。 秦著没怎么动,只是侧了侧身便躲开先挥过来的刀,顺便在来人后腰上送了一脚,把人踹翻在地上。 此际,与秦著比起来,凶悍的所谓马匪也不过是一只动作笨拙的大熊,完全没有在生死线上终日徘徊的临深履薄。 剑鞘自左手出,把马匪腿骨打断,不似人声的惨叫哀嚎在东林回荡,令人心里不禁也跟着震一下。 抱腿的马匪他先不管,右手腕骨转动,刀锋向外。少年如同刚才破圈一般,直接从一众人中最弱的那个着手,攻击其弱处,剑锋撞上刀锋,横削而上。 铿锵—— 一路火花,直接缠上脖颈,一剑封喉。 噗——咕噜咕噜—— 马匪死不瞑目倒下。 秦著用刀锋格住掉落的刀锷,以剑尖转动刀,如同甩飞镖一般,旋身打入倒地的马匪胸口。 欻。 惨叫声嘎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马蹄踏踏的动静。 听数量,损失十分惨重,只有不到十匹马的动静了,脚步声倒是还有不少。 仰头看高树,黄色若隐若现,挥动了几下。 他收走刀,用他们的外衣包住,站定林子边缘等着。 唯一留下的村民,双腿如劲风中的两根草,疯狂打摆。 幸好,他腿哆嗦并不影响擅长的口技,双手交叉拢在嘴边,一声声狼叫便在林子回荡。 马匹自村中正道冲出,便对上暗夜中晃动的灰色影子。 是狼!! 马匹嘶鸣,人心惶惶。 正要冲上来的队伍乱了好一阵。 秦著趁机拉动发射箭矢的机关,提起村民的领子,往林子里跑。 有马匪想要追上,被一个高坐马上的高壮男人喝止:“别追!小心陷阱,周国人狡猾得很。” 他提着刀,将绑在树上,随风飘动的木狼砍下。 竟然先设绊马索,令他们损失半数不止的人马,如今又用以假乱真的木狼乱他们心神! 男人脸庞涂抹着黑漆与彩墨,天寒地冻还袒露胸膛,展出鼓胀肌肉,只挂着一圈璎珞似的挂饰。若是点火凑近看,就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璎珞,而是一块块串起来的兽骨。 咚咚—— 厚重的鼓声响起,向远处扩去。 马匪大声叫嚷起来:“勃堇,鼓声在西边!” 闻言,兽骨男人调转马头。 “走,过去。” 同时听到鼓声的人,还有领着百余护卫从山道而来的一队人马。 “主子,好像是警示鼓。” 警示鼓? 黝黑车厢内,一双眸子睁开,盛载透过帘子落入的清冷月光。 粼粼。 一道威严又温和的声音传出:“去探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车旁的护卫领命而去:“是。” 车队停下。 车里的人撩开帘子,看向雪月齐齐覆盖的冰冷大地:“边境这几年,还真是越发不平静了啊。” 他的叹息,随着口中热气,一同消散在冷风中。 唰。 帘子又落下,将他落在黑暗,只露出淡白薄唇的脸彻底遮盖住。 唰—— 秦著的黑衣闪过,衣摆翩跹起,落在陶瓷窑的屋脊上,自黑暗中一点点露面。 “咚——咚——”耳边是接连不断的鼓点,一声声,敲得人的心跳几乎要同奏。 陶瓷窑后,警示鼓上,鸣鼓的却不是人,而是绑着绳索的木头。 木头、绳索、石头和树枝组合在一起,做了一个巧妙的机关,只要风一起,吹动细瘦的树枝,绳子便会拉紧,风缓些,便落下。 可拉紧与落下的两端,都有木头绑着。这样一来,不管哪边动,都会有一段木头敲在鼓皮上。 是以,鼓声一直接连不断。 他扫了一眼,仰头看向高树之上的少女。 树上少女在观望四周的敌情。 屋子那边坠马的匪徒不少,以至于后面追到东林的只有三四十人。 再看村子四周,出去的大道不用说,必定有人马守着,也能负责策应;剩下一侧往密林走的方向一小队人马,一侧往覆盖薄冰的河去的方向又有一队人马。 三队人马都不算多,可每一队也有十余人。 看完情况,林见微挥舞着黄色的布扬了一下,又挥动红布扬了三下。 正带着村民往密林方向撤的陶村长,挥舞红绸回应。 咻—— 一支箭矢破月而来。 林见微缩手,勾着树枝,往下一仰躲开。 咻—— 又有一支箭向着她而来,她果断将鼠裘扯掉,脚蹬在树上,借力往屋脊的方向跳去。 “秦著!” 笃。 箭矢从她头上过,穿透鼠裘,落在雪地上。 少年屈膝腾起,伸出手,左手绕过衣衫单薄的少女腰肢,扣在怀抱里。长腿在树上一踹,折身返回,剑鞘随手而起,打落再度射来的箭矢,悄声落于屋脊。 刚站定,他就松开手,往旁边退了两步,将刀鞘递过去。 “拉紧。” 月色自他们身后洒落,林见微只能窥见他半张落在清灰暗光里的脸。 她伸出手,将剑鞘抓住。 轻微的扯动,令少年下意识握紧手掌。 明明隔着剑鞘在两头,却总觉得对方手指轻轻一动,都好似真切落在手掌上。 那么清晰。 他扬了扬鼠裘,反手将鼠裘抛到她身上。胸口处,似乎还有少女残存的温度,一点点浸透渗入。 令人烦乱。 被鼠裘蒙了头的林见微,闻着有少年身上温热淡淡气息的大裘,唇角弯了一下。 踏踏轰—— 滚滚的烟尘靠近他们,屋顶也在微微抖动。 马匪已赶到坡下,为首之人握着一把大弓,一箭能射两百余步。 眼看他们就要顺着小斜坡往这边走,冲上来斩杀他们。 略略一数,足有三十六人。 与猜测的一般无二。 其余人已退去,秦著就算三头六臂也忙活不过来。 林见微将鼠裘拢紧,看他们一点点上坡…… 脚下热度灼人。 轰轰—— 马蹄已经踏上坡顶。 林见微与秦著往一侧退开,远离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烟囱,看着底下一群人。 戴着兽骨的男人仰头,看着北风与雪色勾勒的两道瘦长影子,嗤笑一声。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面朝光亮,轻蔑的神色隐隐可见。 林见微也对着他笑。 只不过,她的笑意看起来和善许多,哪怕将一切布置妥当,要取这么一群人的性命,她也温柔笑着,眸中没有杀意,只有冷静。 马匪看不见,秦著能见。 “马匪头头?”她好听的嗓音在空荡天地回响,“不知怎么称呼。” 兽骨男气焰嚣张:“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 “这样啊——”林见微感受着热意在一侧上涌,将她半边身体置于火海,半边置于冰原,“那还真是遗憾呢。”她笑意不变,“看来,你是没办法留名于此了。” 什么意思。 兽骨男以为有埋伏,眼睛扫过四周,发现了眼前诡异的松动半墙。 好像那墙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直在蠕动,只差一点儿就能将松动的墙体撞破。 可他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直觉危险,往后勒马:“兄弟们,先退……” “退”字一出,一股烟从砖石缝隙里冒出来。 紧接着,“嘭”一声巨响,浓烟带着火光,冲破墙体。烧融的东西像水一样,快速从里面往外流淌,直接点燃了满地枯叶。 至于坡下的马匪…… 林见微看着他们被墙体碎石打中,倒在萧萧黄叶里,焚成枯骨。 死死抓住马匹,最终踩着马往上一跃,躲过爆裂碎石,险险抱上土柱的兽骨男,咬牙忍着身上烧起来的火,一双眼睛往上,死死盯着那两道影子。 他鼻息之间,似乎还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肉烧熟的味道。 两人见大局已定,便转身往屋后跳落。 雪色从女子侧脸流转,露出一侧秀美的轮廓,以及眉头一点朱红。 她的唇角,还勾起一抹很浅很浅的笑意。 兽骨男眼眸恨意滔天。 落地后,林见微松开握着秦著剑鞘的手。 秦著低头看了一眼鞘尾,将剑入鞘:“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杀出一条血路。”林见微放眼看向村口,“约莫十余人,共两队,逐队击破,不知可否?” 密林那边,他们一村人对上十余人,若是能按照她说的办,伤亡不敢说没有,但绝对不会高。 她主要担心少年体力不支受伤。 不过依照她刚才所见,这些人的武功似乎并不比杀他那些人厉害。 秦著:“可矣。” 不出所料,村口没有火光,但是却埋伏着至少十五人。 这十五人将他们团团围困住,挥舞着手中的刀,绕着他们打转,嘴里兴奋呼喊着,好似狩猎一般。 “背对背,不要分开。” 林见微从腰间掏出一个哨子,扣在掌心握着。 她只希望,自己一直都用不上这只哨子。 “抓紧。”秦著伸出自己的左臂,递给手无寸刃的林见微。 他并不觉得背对背安全。 林见微瞄了一眼那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目光移回打转的马匪身上。 他们的表现,好似有些奇怪。 秦著以为她没听清楚,将自己的手递出去:“抓紧我的手臂。” 她伸出手,还没抓住少年胳膊,就感觉到远处马蹄踏过地面的动静。 转眸看去,有直透苍穹的薄雾扬起。 来人似乎并不少。 秦著凝神一听,眉头不自觉蹙紧。 他并不能肯定来的到底是官府所派援军,还是同谋。 毕竟—— 对方来得太快。 16. 病弱清贵的男人 轰踏踏—— 马匹和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 围着他们的马匪神色紧张,停下动作,似乎在等指令,颇有些六神无主。 “看来,来者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林见微捏着秦著的袖子,扫了脚步不安的马匹一眼。 “二当家的,怎么办?” “撤!” 那位被叫二当家的人,立马调转马头,召集人脱离。 “州府办事,马匪丢下武器,束手就擒不杀!” 嘹亮的一嗓子,在月色乡道间回荡。 听到这句话,马匪跑得更快。 林见微扯着秦著往旁边躲,见一队人马紧追上驾马离开的匪徒,有几个人持刀锁眉停在他们跟前。 “干什么的!” 秦著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出手。 林见微将人拉住,自己往前一步行礼:“村中借宿的过路人,多谢官差大哥前来救助。” 林下漏月色,有光从树隙照下,落在少女脸上,照亮那张苍白清丽的脸庞。 那几人愣神片刻,转头看秦著的眼色带上怀疑,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找人看着他们,让他们不要乱跑,晚些再问他们话。 离开前,他们还回首多看了两眼。 林见微微笑颔首,一副全力配合的模样。 来者的动作格外训练有素,不一会儿就将事情解决,将马匪的尸首和几个活着的捆了。 约莫两刻左右。 一辆看着低调不奢华的大马车,出现在村头木坊前。 两边立着的人马让开一条路,入村寻到村民的持刀护卫大步向前,似乎在禀告情况。 林见微视线停顿片刻,注视车驾,转眸看回来,正对上秦著凝视她的一双眼睛。 “怎么了?”她冲对方展颜。 秦著摇头,收回视线,越过她半身,警惕着外面一切动静。 他并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没多久,村民被带回,陶夭夭和叶蓁蓁朝林见微挥手:“师父姐姐!” 林见微只向她们点头微笑。 转眸再看马车,对上掀开的帘子后,一双透着温和笑意的凤眼。 ——对方倒不是特意对她笑,而似天生就爱笑。 待帘子全部掀起,一张病弱清贵的脸庞,便露在月色下。 此人瞧着三十有余,身穿淡黄圆领长袍,手揣在袖子里,一派天然的风流蕴藉。 那双眼眸对上她,怔愣一瞬,疾走两步,又停顿下,冲她抱歉一笑,抬脚转了个方向。 他步伐虚浮,缓缓走向陶村长,偶尔握着拳头咳嗽两声。 说了一阵,回首转眸看向林见微和秦著,目光中透露些许诧异与欣赏,还冲他们微微一笑。 如今的孩子,倒是有意思极了。 他并不像过往所见那些大人物一般,总爱叫人前去答话,而是主动向他们走来,温和询问。 “不知姑娘与这位少年是何人?可能说说?” 病弱男子周身气质温润似暖玉,哪怕只是陌生人,听着也格外熨帖。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只是命的幸存者。过往一切,并无甚可说。”林见微后退一步,在护卫发怒说她无礼之前,向对方行礼,“还得多谢先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并不说“救命之恩”。 毕竟这一次与上次不同,就算他们不来,他们自己也能将马匪解决,只是多耗费一些功夫而已。 通身清贵的男子眉眼绽开,低低一笑,眸中笑意带着几丝宽容、关怀与温和。 “既然路有不平,拔刀相助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二位不必挂怀。” 他又问了几句马匪的事情,期间夹着几句关切的问话,林见微都滴水不漏答了。 一切忙活完,待官府前来接手,天色已经彻底大亮。 林见微偏过头打了个喷嚏,用针扎了几个穴道,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向陶家村的人告辞。 “师父姐姐且慢!” 林见微回眸:“你们还有事?” 姐妹俩对视一眼,跪下磕头:“我们愿跟随师父姐姐,服侍在侧。” 林见微看向叶夫人和陶爹,两人只是对她颔首一笑,显然这件事情并不是姐妹俩自作主张。 “我不需要什么服侍。” 两人霍然抬眸,又深深磕一个头。 不等她们再开口恳求,林见微便道:“但我缺几个能帮我办事的人,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姐妹俩点头如捣蒜,“我们十分、万分愿意!” 只不过,这里总归是她们从小长大的地方,无辜遭难的人也是自小一起相处的乡亲。 姐妹俩没办法直接一走了之,总得待几天帮帮忙。 “不用。”陶村长做主,“你们尽管去。年轻人,多出远门也好。老了,可就走不动了。” 陶夭夭和叶蓁蓁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陶村长敲了敲拐杖,“你们爹娘将你们生下来,不是要锁在我们陶家村的,去走自己想走的路便好。” 如此,林见微便让她们收拾收拾,随她一道赶路去京城。 走时犯了难。 附近没有马店,她们的马是向官府便宜租借,马匪那群被绊倒的马其二。 其他的…… 受伤颇重,载不了人。 四个人两匹马,总不能让其中一匹马承受三个人的重量。 那也太残忍了。 主要是马可能半路会累死,得赔钱。 秦著翻身上马坐着,将自己的剑鞘递过去。 “上马。” 林见微握着剑鞘,只感觉身体一轻,下一刻便已坐在马上。铁一样滚烫又梆硬的手臂,从她腰间穿过,紧紧抓住缰绳。 后背,似有烧红的烙铁,滋滋散着热气。 危险气息自身后将她包裹。 17. 荒诞的念头 “掌柜,来两间房。” 天黑之前,她们一行人总算赶到镇上,顺利找到客栈歇脚。 客栈冷清。 擦桌子的店小二半眯着眼睛打盹,掌柜也撑着额角,嘴巴微张,很难说是不是在做梦。 林见微一句话,瞬间将他唤醒。 有客人?!! 头磕到木桌上的老板,急忙扶着自己的脑袋抬起来。 双目一对。 “是你呀小姑娘!” 此掌柜正是边城破落客栈的掌柜。 秦著眸光轻转,落在掌柜身上,看着高大的壮汉扯出一个憨笑:“小姑娘你没事吧?” 他那天不敢跟去看热闹,可后来收拾屋子,发现屋里一地血,也不清楚是谁的血。 “还行,受了点儿小伤。”林见微笑着探听后续,“真是多谢你帮我报官了。当时光顾着趁机逃,也不知道那个老妪——” 说到后面那句话,她语速放慢不少。 热心掌柜立马接话,根本不带半点儿犹豫:“官差来了,将她押走。不过——”他回想了一下,“刚出门口,似乎又来了另外一队人马,把人接走了。” 他也不清楚官府办事的章程,大概是要别的府衙接手? “我听你的,将夹层和纸张都烧了,那五十两银票也还没兑换,就压在箱底,等哪年需要用钱再说。”他呵呵直乐,“事后想想,呆在那里也怪吓人的,就搬到这边来了。” 林见微不插嘴,只笑着听他说,偶尔回应两声,也是好奇的询问,让掌柜更是滔滔不绝。 “哎哟,瞧我。”他赶紧弯腰去拿钥匙,“既然是姑娘来住店,我就不收你钱了,给你挑间最好的屋子。” 林见微眉眼弯弯:“那就多谢掌柜了。” 秦著抱着自己终于能出来见天光月露的剑,一言不发听着。 他好似天生就对周遭一切都不感兴趣一样。 显得那样疏离。 姐妹俩自然走进同一个房间,秦著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林见微。 房门关上,林见微打开窗户扫了几眼,招呼秦著:“你能带我到那边、那边还有那边看看吗?” 秦著扫了她一眼,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示意她把剑抓紧,带着她从窗台跃下。 林见微在干枯的树丛与土坡里兜兜转转,时不时就蹲下看看低矮的地方,摸摸地上的土。 这些动作,秦著很熟悉:“你想找有人曾在这里逗留的痕迹?” “嗯。”林见微也没有隐瞒,“我怀疑那个想要把我绑走的人,曾经让人密切监视过掌柜,想要通过他找到我。” 只是可惜,他们之间本就是萍水相逢。 无论傅娘那边怎么找,都注定徒劳无功。 秦著垂眸,盯着那只在发间颤动的蝴蝶,又挪开眼看暗夜的雪:“她为何不直接去京城守着。” 既然京城那位“姨母”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难道直接去不是更有用。 听到少年的话,林见微轻笑一声,说出口的话也带上几分讥诮意思:“大概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我爹娘已经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她的手指划过树根,发觉了一点异样。 “火折子给我。” 林见微朝秦著张开手。 秦著想要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他也庆幸对方这种时候开口,否则,话一旦出口,他便要后悔。 此行,他只为将对方平安送达京城,至于更多的事情,他不需要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杀手,不需要朋友。 他将腰间的火折子抽出来,放到林见微手上。 林见微吹亮,趴在雪地上看。 树根被划出几道奇怪的花样纹路,看痕迹不超过十日。 看不懂,她就对照画在绢布上。 一连三处都有这种奇怪的花样纹路,像是在传递什么消息一样。 秦著在组织时也有类似作用的图案,不过他企图叛出,逃离组织,恐怕组织的图案早就更换了新的样式。 “走吧。” 将绢布收进怀里,林见微向秦著张开手。 那是一个极其自然随意的动作。 秦著眸光转落,将裹着蓝布的剑塞进少女泛红的掌心里,微微用力拉动,就能带着人回到二楼的屋里。 ——就像从来没出去一样。 客栈最好的客房除了有床还有榻,秦著收回剑鞘,将桌上的包袱一挑,甩到榻上。 “我睡这就好。” 既然有地方能睡,就不必再挤一处了。 林见微没吱声,只是扫了包袱一眼,又带着温柔、包容的笑意落在秦著脸上。 “都行,你舒服就好。” 秦著握剑的手收紧,抵着剑锷的虎口撞上去,剑刃跳了一下,发出“唰”的一声响。 转身收拾床铺的林见微侧目看去。 秦著握着剑柄,将跳出的剑刃送回鞘中,对上少女的眼神,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往门走,拉开门扇:“我看看四周有没有危险。” 嘎吱—— 崭新的木门,被他拉得哀嚎一声。 捧着托盘前来的店小二,与他正面撞上,差点儿把饭菜都摔了。汤盆晃动,洒出几点油腥。 羊肉炖萝卜的香气,瞬间散开。 “客、客官?” “既然饭菜来了,先用过饭菜再出去罢。”林见微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桌边,“用过饭,我还想出去买些东西,你可否陪我一同去?” 秦著脚步踟蹰。 托得手腕有些酸的小二,没忍住,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客官,你把门挡住,饭菜要凉了。隔壁房还等着我送呢。” 秦著侧身让开,却还没回答林见微的话。 小二哥觉得他们怪怪的,放下东西就赶紧跑,生怕遭受什么无妄之灾。 林见微将筷子刮了刮,敲了敲,放到对面。 她没抬头,只是同样刮过敲过另一双筷子,端起碗来才开口:“这鸡丁炒干笋看起来还不错。”她夹了一块肉,一根笋,放到对面的碗里,“一起吃吧?” 最终,秦著还是坐下,拿起筷子,一起吃完了这顿饭。 羊肉汤鲜甜,林见微食量不大,喝了两碗就喝不下了,一直给秦著舀,托腮看着他喝。 秦著垂着眸子,从汤里的倒影还能看见少女头上晃动的蝴蝶。 她好似—— 心里很高兴。 为何? 他抬起眸子,对上一双盈盈笑眼,颤动一下复又垂落。 用过饭,林见微把薄裘一围,对姐妹俩说一声,喊上秦著一起出门,到街上去。 陶夭夭和叶蓁蓁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心神比身体还要疲惫,没有跟着出去。 “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作伴了。”林见微如是说,眸中还含着浅浅笑意,在烛火下粼粼耀耀。 秦著总觉得,她早已洞悉一切,料到这般结果。 “走吧。” 她提起裙摆,唇边衔着温柔笑意,往外走去。 秦著抱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跟上她。 边城一带,平日晚上经营的店铺并不多。 今日有商队入城,各家都打起精神,一直经营到现在,店铺挂着的气死风灯随北风摇摆,昭示厚重布帘背后的店家还没歇息。 时不时,帘脚被吹起,还会透露一线稀薄的光。 林见微指着斜对面的铺子:“我们先去那里,你看木板上的三个字,依次是金、银、铺。” 秦著记忆很好,默念了几遍就记住了。 “嗯。” 他低低应一声,暗哑的嗓音将字磨过,好像在凶兽喉咙滚动回应。 奇怪的是,依旧独特好听,勾着挠着人的耳朵。 ——就是半夜听容易吓着人。 双手费力拉开厚重帘子,还没抬脚,手上一松,秦著已经抬起手,隔着半臂距离,将帘子上方撑开。 林见微仰头往上看了一眼,怀疑自己要跳起来才能碰到对方的脑袋。 她收起自己荒诞的念头,往里面迈步。 这家金银铺子除了可以打造金银,还能买到一些现成的银器金器,不管是杯盘还是发钗,这里都有。林见微甚至看见了一桁架的发带、腰带。 “这些都是银丝和金丝所绣,”掌柜有眼力见儿,看她停下脚步,赶紧来介绍,“也算金银。” 林见微兴致勃勃挑选。 他们这一路去京城,穿太亮眼的颜色不适合,是以她就在黛蓝与黛绿里挑选。 “有云纹、吉祥纹、鸟兽纹和蝴蝶纹。”她将挑出来的发带和腰带放手上,问一言不发的秦著,“你喜欢哪种?” 秦著愣了一下。 没听到回应,林见微仰头,举了举手上的东西:“喜欢哪种?” “不用。”秦著转过脸看其他东西,“我不需要。” 林见微琢磨着,他应该会更喜欢有生命的东西,便选了鸟兽纹和蝴蝶纹的腰带发带,黛蓝黛绿各一条。 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裙摆,她又加了发带共八条。 付账前,她问瞧着十分年轻的掌柜:“打造一对扣在手臂上的银饰,大概需要多久。” 掌柜一听,大生意来了,立马精神抖擞:“贵客最晚能待几日?” 他们一看就是外乡人,肯定呆不久。 “不超过五日。” “那就四日,保管给你做好。”掌柜立马道,“到时候按照银的重量算,加三两一只的辛苦钱。” “行,图案我迟点画好送来,你先定形状,大概是这样——”林见微将臂扣的形状转述,尺寸也给出。 掌柜记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指着街尾方向:“那里有家成衣铺,也可以量身定做衣裳,价格保管优惠,童叟无欺。贵客手中的发带腰带所用布料,皆从她那处出。” 林见微正好要买两身换洗衣裳,也无所谓在哪一间买。 “多谢。” 她接过包裹好的东西,递到秦著手上,示意他拿着。 秦著接过。 出门后,两人并肩走在清冷、铺上一层薄雪的街上。 “你不用对我好。”秦著捏紧手中的小包裹,“我答应你,会将你平安送到京城,绝不反悔。”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方才,才算猜到答案。 林见微却是诧异看他,眼眉都笑弯了。 “那你——” “就当果真如此罢。” 她留下颇有深意的一眼,背着手,脚步雀跃向成衣铺去。 呆在原地的秦著怔愣看她背影。 18. 为他量尺寸 街尾的成衣铺老板娘,是个很有风韵的女子。 哪怕只是穿着一身粗布,飒爽的英姿还是很突出,像一把利刃,有着不容忽视的锐利。 可她的锐利收敛在眉宇中,没有落在眼里刺人。 林见微霎时明白,年轻掌柜脸上突然的飘红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素来没有什么成人之美的出众品质,只是借此打开话门,言及要做几套和发带相配的衣裙与袍子。 价钱和款式、数量都谈拢得特别快。 唯独—— “我给两位量量尺寸。” 老板娘给林见微量完记下,捏着绳子走向秦著。 秦著眉眼瞬间凛然,浑身竖起戒备,往门的方向退了退,一双深沉浓绿的眼睛,在火光中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秾丽英俊的眉眼似乎藏着锋利剑刃,随时都能随着他的意念跳出来,收割对方的脑袋。 又或者—— 似乎只要对方敢靠近,他□□肌肉的手就能迅速折断对方的脖子。 不管哪一种,都十分吓人。 哪怕在边城见过不少敌军与马匪,老板娘也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到。 她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一只庞大、不通人情的野兽。 “给我吧。”身形单薄的少女接过老板娘手中的麻绳,慢慢靠近少年,“秦著。我帮你量,好不好?” 温柔得像一汪清澄暖水的嗓音,用着极其普通寻常的语调,说出询问的话。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把剑拔出来。”她像是想起什么,回眸朝老板娘歉意地笑,“他只是受了些苦,其实没有恶意,你不用害怕,走远一些就好。” 老板娘迟疑退后几步,避到角落去。 她仍觉得少年的目光令人心悸,下意识往角落的棍子看去。 才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抬眸,正对上一双鹰隼般锋锐尖利的眼,似能直接穿破她的双眼,进入她脑子里一窥想法。 真可怕。 身上所有的汗毛瞬间倒竖,她仿佛被人用冰刀划开头皮,灌进一桶冰水似的寒彻透骨。 林见微冲老板娘一颔首,才转脸看着警惕的秦著:“我不碰你,只是隔空量一量,可以吗?” 薄唇抿了一下,牢牢锁住她平静的面容半晌,少年才往后退了两步,张开双手。 这是可以的意思。 林见微慢慢走近秦著,将麻绳拉开:“手歪了,举平一些。” 少年还盯着老板娘的动作,闻言垂眸看了一眼,却见少女垫着脚尖,努力拉长麻绳,鼻尖都冒出两滴汗。 “不行。”林见微松下脚后跟,决定一段一段度,先量一根手臂开始。 她靠得很近,像之前逼不得已同睡一床一样,连很浅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香气,也像热雾一样氤氲,久了就好似有什么从身体冒出来,互相碰触到一样。 很奇妙的感觉。 如同昨夜站在屋顶时一般。 他的眼神暗了暗,压住变得粗重的呼吸。 下落的视线,自然放到少女认真的神色上,她双眼牢牢盯着那根绳子,对准他的肩骨,一动也不敢动,挪脚步时指甲掐住绳子对好的位置,整个人像木板一样挪动。 有些别扭。 她挽起的发丝中,别在两侧的蝴蝶也不敢震动翅膀,任由烛光从它们身上流过。 “量胸口。” 林见微把麻绳交给他,让他现在身上套一圈,她再调整收紧。 绳子紧紧贴着他,为了避免触碰到他,少女只能用指甲捏着绳子两端一点点调整。 那种若有似无的触感,像夏日细碎的雨雾将人包裹。 秦著有种物候倒转的感觉。 他觉着有些热。 麻绳缓缓往腰滑落,顺着脊骨“咻”一下掉落,再慢慢收紧…… 束缚的感觉让他头顶嗡响,全身的汗毛禁不住倒竖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威胁一样。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要挣开。 “欸……” 林见微被他扯得往前扑去,为了不碰到他,她只能折腰往后。 眼看就要摔一个屁股蹲,秦著却伸手将她手臂抓住,免了她一摔。 握在掌心的胳膊纤细,似乎只要再加一点儿力气,就能像折断一根晒得很干很脆的竹枝一样容易。 “啪嗒”一下,断成两截。 无由来的念头让他头皮发麻,甚至有些不适地往后倒退两步。 嘭—— 肩膀撞上了货架,将两匹布摔到冻得梆硬的泥地里。 “这下坏了,要赔钱。” 林见微嘴里说着糟糕的话,语气却带上压抑住的笑意,并无半点懊恼。 秦著将布捡起来,抿唇:“以后还你。” 他出逃能带的银两不算多,早就用完了,这一路花费,都是少女所出。 林见微浅笑回应他:“好呀。” 她卷了卷手中的麻绳,接着帮他度量身长与肩宽等。 等麻绳收走,秦著往后退了几步。 “我出去透口气。” 厚重的帘子一起一落,他便没了影子。 老板娘重重吐出一口气,走到柜台前询问林见微想要的绣样与款样。 少女一一说清楚。 说到半途,不放心的秦著又从外面进来,沉默站在一边等着,像是驯兽师放出来的猛兽一样。 目光森然。 老板娘顿感如芒在背,随时能刺破她后心,夺她性命。 “不知五天内能不能做完。” “能,其他人的都不赶,我可以先帮你们做好。” “那便多谢了。” 林见微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子,先付了定金。 买完东西,荷包干瘪许多,只剩下几粒银子磕磕碰碰。 习武之人耳力好。 秦著垂眸看她将荷包挂腰间:“是不是不够钱用了?” 他寻思着,若实在不行,他悄悄接一桩生意也行,就是要甩掉尾巴的话,恐怕有些麻烦。 “怎么。”林见微仰头,取笑他,“你要卖艺养我?” 秦著沉思。 这条路子他倒从未想过,可也未尝不可。 见他当真思索起来,林见微轻快一笑:“玩笑而已。我还有其他银票藏在身上,明日银号开门,我们便可以去换一张三十两的。” 她一路走,一路点着那些店铺的名字读给他听。 回客栈前还裁了一些纸张,买了笔墨砚台和一本蒙学的书,彻底把荷包清空。 秦著弄不懂她要做什么。 客栈人不多,他便向掌柜借了厨房一角清洗身体,将浴桶和房间留给林见微。 林见微拧了帕子先擦脸,帕子绕过墨发,擦拭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脖颈一侧,却被她擦出几点红色。 不知何时染上的血。 多亏隐蔽,才没引人注目。 她忽地想起少年在村口时的眼神,若有所思,随即轻笑一声,脱衣洗浴。 秦著早已洗完,他在堂内坐了一阵,听到开门声才回去。 店小二打着哈欠抬水倒走。 林见微披着大裘,执笔在灯下写什么。 秦著没太在意,将小二哥翻给他的被褥铺好,包袱放在一角。 嗑。 笔杆轻轻打在砚台上。 “秦著,你来。”林见微向他招手。 秦著慢慢走过去,垂眸看转向自己这一侧的纸张,上面写的娟秀字迹很眼熟,都是他今晚见过的字。 脚步微顿,缓缓落座。 “这是什么?” 林见微挪到他侧面坐着,指着上面的字:“你看看这些字,你还认得多少。” “铺”字绝对认得,剩余的十之七.八都能记着。 还有一些在接悬赏令时常见,久而久之也会记住几个字,但与正经读过书的学子没法比。 他不记得的字,林见微便再教他一次。 温习过后,秦著感觉自己记忆更牢固了,只是—— “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个?” 林见微把笔墨收起来,秦著现在适合先认字,等字认多了再写。 “什么你啊我啊的。”林见微将包裹打了个结,放在一边,“出门在外,要掩饰身份——”她瞥了一眼外头,压低嗓音道,“我们是不是要固定一个身份。” 秦著疑惑看她。 “比如姐姐与弟弟,夫妻,小姐与护卫……”林见微掰着手指数适合形影不离的身份。 姐姐和娘子什么的,秦著喊不出口。 他道:“那便小姐与护卫,你可以拿我当随从。” 之前在组织接任务,为了靠近任务人物,一击即中,他也当过随从。 “夜深了,小姐应当早些歇息。”秦著将纸叠起来,放进胸口,抬步走向浴桶,“我帮小二将剩下的水清走。” 林见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等人的脚步彻底听不见,才低笑几声。 她将自己的发饰拆下,大裘摆好,卧床闭眼。 过了一阵。 林见微彻底睡着,秦著才从外头回来。 床与榻隔着一张八仙桌相对摆设,透过桌底,躺在床上的人能互相看见。 他走到桌前,脚步停下。 少女的呼吸很均匀、绵长且和缓,鬼使神差一般,他走到床前蹲下,透过从窗纱折射雪色的茫茫月色,打量熟睡的人。 经过几近一月的滋养,林见微长了几斤肉,摆在脸侧的手不再嶙峋得可怕,睡熟后的脸颊,也多了一抹红润。 她似沉睡的观音,眉眼天然温和悲悯。 在她脸侧的发丝往下滑落,遮盖了鼻子,林见微有些不舒服地伸手抹了抹,没抹走,又皱起眉头挠了几次,将皮薄的脸蛋挠出几条触目惊心的红痕。 秦著思绪浮游,伸手将那细滑的发丝别到她耳后,看她眉头渐渐舒展,鬼使神差用大拇指在她额角摩挲两下,唇角翘起。 等少女抓住他的手,迷迷蒙蒙睁开眸子看他一眼,嘟囔了一句“秦著,别闹”,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轰—— 藏在衣领底下的薄红,喷涌到脸上。 他落荒而逃。 19. 教他识字认草药 一觉醒来。 屋内空无一人。 林见微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自己起来梳洗妥当,再轻轻推开窗户。 冷气迫不及待从外面溜进来,迎面撞上,撞得她忍不住眯了下眼睛挡风。 室外天地一片霜白,秦著一身黑衣站在苍白里,挺拔得很显眼。 他侧身对着窗户这边,垂眸不知在看什么。 适应了冷温的林见微凝眸,瞥见一点很细小的蓝色,停驻在滴冰的纤细枝叶上。 那是什么? 忽地。 站立不知多久的秦著,小心翼翼伸出手,似乎想要捕捉那一点蓝。 蓝点被惊动,擦着他的指尖飞起来。 林见微瞧见少年眉眼漾开细碎的笑意,像星星落在瞳孔里。 他顺着蓝点飞行的痕迹移动视线,回首对上林见微总是显得温和宽容的眼睛。 秦著愣住了。 蓝点向着林见微而来,近到眼前,她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只蓝尾凤蝶。 冬日很少会有蝴蝶,凤蝶更是几乎没有。 原来—— 猛兽一样的少年,也会有抓蝴蝶的童心与兴致。 她也仰头,目光随着凤蝶转动,看它越过自己,停留在火盆上面的横梁栖息。 再转眸,雪地已没了秦著的影子。 林见微关上窗子,转身坐下,想要先把护臂的图样画出来。没一会儿,果然见对方捧着木托回房,放下热粥小菜。 她把东西摆好,搓了搓手,先用了两碗,才提笔绘画。 护臂上画的图样不是别的纹路,正是翩飞的蝴蝶。 “你很喜欢蝴蝶?”林见微没有抬头,描着图样问秦著。 秦著“嗯”了一声,眼神闪动,补充一句:“其实也喜欢玄蜂。” “玄蜂?那是什么蜂?” 秦著也很久没见过玄蜂了,努力回想:“跟蜜蜂一样大小,但是身体很细长,浑身漆黑,尾巴微微勾起的一种蜂。” 林见微画出来,将纸张递过去:“这样?” 秦著看了看,指着它的尾巴和身体:“再细一点,弯一点。”林见微低头改完,秦著点头,“是这模样。” “倒是没见过这种蜂。” 她爹娘经常找回来一些药草和奇怪的入药兽骨、昆虫,她对那些东西都不陌生,但是这种类型的蜂,当真没见过。 秦著也不清楚:“我也只见过这么一只。” 独一无二的一只。 “你喜欢就行。”林见微将纸放在一旁,继续画图样,但却画了两幅。 一幅是只有莲花与蝴蝶的图样,一幅是一只偌大的猛兽眼睛,眼睛里有花草、蝴蝶与蜂。 秦著不会赏画,但也知道画得极好。 画完,放在旁边晾墨,但没收拾摆开的笔墨纸砚,只去拿大裘,再折回来收走图样。 秦著将碗筷收进木托,拿起长剑跟上。 他从不问少女会去哪里,只是沉默跟在后头,顺手把木托放在大堂桌上,让小二哥收拾。 林见微去了一趟金银铺:“再添一副护腕,我可以多等几天。” 傅娘的脚程应当已经远去,留在这里暂时不会有危险。 掌柜收下图纸,忙说好。 秦著垂眸瞥了一眼,总觉得纸上写的数,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走吧。”林见微向他使了个眼色,往外走去,回首指着木牌问,“还记得这几个字吗?” 就算不记得,也能猜到。 秦著:“金银铺。” “聪明!” 带他从街头走到街尾,林见微一间间铺子指过去,秦著全都能说对,没有一个错漏。 途经商队包下的两间客栈,道路都被围了,高大健壮的护卫穿着一样的衣物,挺拔持刀,衣服训练有素的模样守在两旁。 有个挂着刀的护卫,在拿着扫帚清扫街道。 他们只能从背后绕小巷去银号。 走到银号门前,她换了三十两银子,嫌弃挂在腰间重,干脆丢给少年保管。 秦著不爱说话,但也不吝回答问题,更不屑说谎。 无论林见微问他什么,他都会用那暗哑、微冷的语气回应对方。可也仅限于回应,绝不多说一句别的话。 “走。”林见微指了指不远处还有小片惨绿的地方,“那边好像有东西,我们去看看。” 秦著跟上。 “是野生的白术。”她拔起一棵,高举起来,“可健脾益气,燥湿利水。” 秦著垂眸看,不懂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除了白术,地上还长了一些其他冻得惨兮兮的植物,有些只是野草,有些可入药,有些可当野菜吃。秦著认得一些,但并非全部都认得。 少女这么一说,他又知道了不少。 “这里还有一棵桔梗,可惜只有种子,还没长苗开花。” …… 林见微滔滔不绝,一路讲,直到走到河边,只有石头,没有草。 “歇歇吧。”她喘了一口气,坐下挑石头,想砸水面薄冰,让秦著扎两条鱼,带回去让店小二煮鱼汤。 冬日的豆腐鱼汤,仅放两片姜去腥,就能很鲜美。 挑拣石头时,秦著忽然开口:“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你不想听吗?”林见微垂下的头有些充血,泛着薄红,好像晚上睡熟的模样。 他有些不自在地偏过脸。 “我寻思着,你应当经常需要用药,要是能知道每一样草药有什么用,以后碰上药用完的情况,也能自己解决。”林见微挑好石头,捧在手心里,“喏,我想喝鱼汤,你帮忙抓两条上来。” 秦著眸子回转,落在填满少女手心的石头上。 他伸手拿了一颗握着,走近河面,用石头先把薄冰砸开。 冰面一开,就有缺氧的鱼儿汇聚过来。 又伸手拿了两颗,斜斜打去,便有一尾鱼跃起来,被打得落在冰面上,徒劳挣扎。 “都给你。”林见微将剩下的石子塞进秦著手心里。 手背被抓住的感觉只有一瞬,他正想挣脱,温热的掌心已擦过他的骨节,松开远去。 林见微找来一根长棍,把鱼扫到边上,再跑去捡上岸,用干草结绳,绑好鱼儿。 两条鱼一左一右,便不好挣脱。 秦著伸手,将草环接过,开始往回走。 林见微两只手搓动,呵气,指着路边刚才认过的木叶,问他:“都记得叫什么,有什么用处吗?” 她眸子里闪着冬日暖阳,尽是宽容笑意。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秦著慢慢道来,不知道就说不记得,尔后她便再告诉他一次。 等走回客栈,可怜的鱼儿已经绷直了身体,一动不动,成了冰棍,能拿去砸胡桃。 “不回房了,大堂坐坐。”林见微用大裘将自己的眼睛口鼻遮住。 她身上的大裘还是秦著所有,略长一些,会拖到地上,穿着不够轻便。 没多会儿,陶夭夭和叶蓁蓁有些不好意思地下楼。 她们着实太累了,从进入客栈便一直睡到现在。 “对不住了,师父姐姐。” 林见微笑着说不要紧,还让她们尽情休息,横竖这几日在镇子逗留,就是为了好好歇息。 镇上走上一遭,确定危险已经消除,她才放下心来,倒在床上陷入沉眠。 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日月几许,只是等醒来,已是翌日午后。 室内寂静,无人在对面。 她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抬眸时却见屏风上挂了一件雪白兔裘。 兔裘毛色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吱呀—— 门轻轻推开。 秦著捧着一盆鱼汤进来,放在桌上。 “豆腐鱼头汤?”林见微闻到了味道。 秦著将碗筷摆开,低低“嗯”一声,又退到榻角,抱着自己的长剑坐下。 林见微走过去,提起裙摆坐下。 屋内炭火足,并不冷。 “你用过饭了?” 秦著还是只回应低低的一个字:“嗯。” “多谢你的兔裘。” 这次,秦著多说了两个字:“不必谢。” 买兔裘所用的金子,是从马匪身上摘来,见不是陶家村村民能有的东西,他便取了。 只能算是马匪的赔礼,不算他的功劳。 林见微不再说话,垂眸慢慢吃饭。她吃相斯文,嚼东西和扒饭都没什么动静,很少会出现筷子碰到碗上的情形。 这般教养,与雇主给秦著的情报并不尽然相同。 ——她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某些秘密。 可。 那又与他何关。 她救了他,他护送她去京城。 不过为了报恩而已。 等这件事情了解,他们就会分道扬镳,不复再见。 心中莫名升起的好奇心,被他牢牢压下。 秦著闭目养神,可四周所有动静都尽收耳底。 少女刚放下碗筷,他便知道。 等了一阵,他才睁开眼睛,看向那还剩半瓷盆的汤。 “我吃不下了。” 相处过这么久的日子,林见微也知道少年是一个看不得浪费的人,见他看过来,便解释了这么一句。 所幸。 秦著也知她饭量,早已多备了一份碗筷,自己将剩下的鱼头和鱼汤包了。 吃饱喝足的林见微,撑起额角,毫无掩饰地打量对面少年。 少年筷子顿了顿:“有事?” “没。”林见微摇头,“我只是在想,好像还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又想要去哪里。” 秦著吞下嘴里的鱼肉,没有抬眸,语气依旧清冷淡漠,说话的调子却放轻不少。 “我以为,你早已经猜到了。” 她那么聪明,不是么。 20. 扑向少年怀抱 冬日寒凉,窗紧紧闭着,室内天光黯淡。 青灰光线斜斜打在窗台边上,照亮浮游的尘埃。 “杀手。”林见微嗓音放低了一些,向他证实,“孤儿?” 秦著:“嗯。” “我看追杀你的人,似乎与你武功路数一样。” “同门。” 林见微眉头轻抬起,看向对面八风不动的少年:“杀手……是怎么练出来的,像武馆一样,有师父带你们?” 秦著喝了两口汤,才开口:“不是。没有师父。杀手阁的杀手不是人,是蛊。” “蛊?”林见微琢磨这个字。 光是听着,就有一种不太祥的预感。 秦著用筷子将鱼头夹住,两根手指微微用力。 咔—— 鱼骨全部崩裂,却没有飞溅。 他一向很会控制力度。 “对。”他挑出碎裂的骨头,轻轻放在木托一旁,堆成小山,“练杀手就像练蛊一样,将实力差不多的人关在一个屋子里,只给武器,不给任何粮食与水。” 林见微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秦著将鱼的腮下肉塞进嘴里,吞掉。 “然后,只许两到三成的人走出屋子。周而复始,练三五年,杀手就成了。” 杀手组织不是慈幼院,没有任何温情可讲,谁最心狠手辣,冷情冷性,谁便能最早脱颖而出,站在最高的位置。 近几年站在组织之巅的人,便是他。 林见微沉默了一阵。 “三五年以后,你们就能接任务了是不是?” 秦著:“不错。” 所接任务越多,为组织赚的钱越多,他们才会开始有人的待遇。能够得来单独的屋子,定时吃上食物,睡时也有床榻被子。 可那时,他们却早已习惯警惕,习惯在任何地方补充体力,陷入浅眠,再也不会深眠。 床,早已可有可无。 林见微松开撑着脸的手,搭在桌上。 银镯撞在木头上,发出轻轻一声响动。 乌云遮日,昏沉天光罩下,室内一片灰蒙,连对面人的脸,都浸在阴影中瞧不见。 “接任务以后呢?” “完成,有很多钱;没完成,受罚或死。” 鱼汤已喝完,鱼头也吃完,秦著起身,收拾碗筷,全部放进木托摆好。 林见微仰头看他。 两人的黑影拓在窗扇上,被青灰的光勾勒。 浅浅、单薄两片。 “那你——” “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秦著端起木托:“不喜欢。” 是以,他才会被同门一路追杀到边城。 林见微看他离开的背影,翻出蜡烛点燃,将黑暗驱逐。 她垂眸看着摇晃的火许久。 忽地,手臂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抬起来,伸出两根手指,在烛心上掐了一下。 蜡油跳上她指腹,烫出一小片燎泡。 她面无表情走到水盆边,将自己的手浸入冰凉中。 水中涟漪扩散。 五日后。 林见微站在客栈外,用手在眉上搭了个凉棚,看着天边高挂的日头。 骄阳似夏,让她眼前出现一圈圈光晕,像荡开的水波一样,模糊了她的视线。 忽地。 前面多了一道黑影,将日光遮盖。 缓了缓,林见微眨眼再看,才看清楚秦著那张苍白的脸。乌黑柔软的马尾散在他肩头,翘起一缕蹭过剑柄。垂下的眼眸没有光透进去,便瞧不见半点绿意,只似点漆。 “听闻,节度使亲自出面,将陶家村的事情处理完了。”少年眼眸不时便扫过四周,异常警惕,清冷脸庞逆光看不清晰,暗哑嗓音倒是清楚响在耳边。 节度使? 那人到底什么身份,居然能让节度使亲自出马。 抓马匪是他本职,可陶家村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亲自出手。 “只是,听闻马匪头儿和几个亲卫躲开搜捕,逃往深山,没了踪影。” 林见微意味不明轻笑一声。 她敛了敛身上的兔裘,看向寒冬亦是一身窄袖长袍的秦著:“你冷吗?怎么不穿那件灰鼠裘。” 话头转得猝不及防,秦著一下没反应过来。 对上那双漏进两三点日光的眼,传到耳朵里的话才落后两步,抵达脑海:“不冷。” 惯了。 再者,那灰鼠裘上,属于少女的味道已经很浓,哪怕已经清理过,还是能闻到浅浅淡淡的味道。 他素来对味道也敏感,哪怕鼠裘只是挂在一旁,都能收入鼻息里。是故,他只收着,并不用。 林见微垂眸看他微红的手,不置可否。 足有足衣,那手—— 是不是也能有手衣,稍稍遮挡寒风。 不过他要拿剑,手衣无法做成毛绒绒一大团,只能找紧贴的布,最好能给每一根手指都妥帖裹着,也不能太滑,否则不好握剑。 她目光一动不动,秦著觉得自己手背好像被什么烫过一样,忍不住将它往上臂后收,呈抱剑的姿势。 林见微看见他动作,目光上移:“你会冷。” 秦著启唇,正准备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嘹亮清脆的嗓音,让天边都回荡着“师父姐姐”几个字。 能有此威力的人,除了陶夭夭不作他想。 来者的确是她们姐妹俩。 在小镇的几日,林见微都让她们在附近寻找冬日生的一些香料,继续教她们制作香料,也算是打发无趣光阴。 她们在楼上研磨香料时,林见微时常会从窗缝看后院荒林舞剑的秦著。 少年的剑招凌厉,全是夺人性命的招式,动作干脆利落,对文人雅士而言,观赏性不足,可对她而言,则是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 她看得光明正大,不加掩饰,秦著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可谁也没说一句话,更不曾对上一眼。 以至于听到秦著管林见微叫“小姐”时,陶夭夭她们凌乱了好一会儿。 话说回来。 林见微定了一辆马车,还有若干赶路用得上的行李,今日恰好是取货的日子。 ——也是她们开始赶路去京城的日子。 她让陶夭夭、叶蓁蓁和秦著去取,自己则是去金银铺,将两对银器取走。 “贵客请,可先验验货。”年轻掌柜将木盒打开,“要是不合适,我们还能改。” 林见微用手圈了圈:“不必了,刚刚好。”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细小的调节,她自己就能成。 把账结了,少女抱着木盒往外走,去成衣铺将衣裳也拿了,顺便给姐妹俩添两件成衣。 老板娘将衣裳包好,交给小伙计帮忙送:“姑娘这是要离开了?” “嗯。”林见微看着日子充裕后,返工调整过,做得更精细的衣裳,手指在流淌银光的蝴蝶上滑过,“老板娘这布不便宜,边城买的人可多?” 老板娘摇头:“三年了,这布全被姑娘买走。” 边城人家,哪里买得起这样的布,可外地来的客商,又嫌弃这般手艺绣在寻常布衣上不美。 都倒可惜了这绝妙的工艺,但就是不买。 本以为,这批布料得折在手中。 林见微笑了:“如此看来,倒是我的运气极好了。” “是我运气好。”老板娘给她添了两根银丝发带包里面,“这发带是边角料做的,不值钱,姑娘也别嫌弃。” “不会。” 拿完衣裳回客栈,秦著和前去帮忙的陶夭夭、叶蓁蓁驾着马车回来。 她们拿了马车,将一路要用的家伙什也拿上后,便先回客栈里面收拾了包裹,免得林见微再上楼一趟。 见驾马的人是陶夭夭和叶蓁蓁,林见微眉梢扬了一下,看着她们青涩的动作道:“刚学?” 陶夭夭一扫初时的疲惫倦怠,精力满满:“我和蓁蓁寻思着,要是路上只有秦大哥驾马,那他也太累了,不如我们学学,轮流歇息。” 叶蓁蓁不爱说话,只“嗯”一声点头。 她将脚凳翻出,放到一侧:“东西都拿齐了,要走吗?” “走。” 林见微向高壮掌柜招呼一声,抬脚上车厢。 车厢内,半边都堆了她们一路要用的家伙什,本还宽敞的地方,顿时略显逼仄。 少年宽肩窄腰,其实体格不小,一人就占了两人的地方。 林见微在对面落座,裙摆扫过他的膝盖。 闭目养神的秦著霍然睁开眼,抱在怀里的长剑被勒紧,发出一声“咔咔”哀鸣。 侧身坐好的林见微闻声看去,对上一双眼帘半落的沉静眸子。 ——似蛰伏不动的野兽。 她若无其事一笑,顺了顺裙摆,发出疑问:“怎么了?” 秦著转眸,看向车窗外。 “无事。” 窗子只开了一线,有凉风浸入,带着街道上干饼的味道。 他伸手拉上,不再看,只闭目听。 陶夭夭她们驾马不算熟练,但胜在够小心翼翼,直到出城前都没出任何事情。 只是城外道路并不算太平整,她们没避开突出的石头,车轮压过,往秦著一侧微倾。 林见微放松身体,随着马车的倾斜与坠落,扑向少年怀抱。 鼻尖正正压在少年衣领缝隙。刹那,似有浓郁的雨后山林,枯木混杂新泥的清爽味道,带着几丝浅浅的辛辣,自鼻腔一路往心脉游去。 隐隐作痛的心脏,瞬间舒展开。 许久没闻这个味道,她一下没忍住,用鼻尖挑开一点儿衣领,隔着一层单衣,点在少年锁骨上。 唰—— 剑刃擦过剑鞘。 冰凉的硬物,抵在她下颌。 21. 教他写字 车轮“咔哒”一声响,车身还跳动了两下。 陶夭夭和叶蓁蓁抓紧前辕,着实被狠狠吓了一跳。 “林姐姐,你没事吧?” 姐妹俩默契回头,这般询问。 “我没事。”车厢内传出林见微一如既往温柔的嗓音,“继续赶路。” 两人并无发现任何不妥,只是赶路越发小心。 车厢里。 少年身形僵直,紧紧贴在车厢壁,一手横在腰间,抱剑握拳,一手顶开剑锷,露出一丝剑锋,怀里则趴着握住他手臂的少女。 两道黛蓝的衣摆叠合,散开如蓝莲在水,微微晃动。 林见微扬起脖颈,出了一截的剑锋,带着剑锷与少年的大拇指,抵在她的脉搏上。 秦著可以清楚感觉到血液流淌过的动静。 一下又一下。 突突。 他的呼吸陡然加重,躯体也忍不住轻轻颤动起来,像刚被拨动的琴弦一样。 明知他如野兽危险,可林见微还是莫名萌发一种令骨头缝都在兴奋颤抖的快.感,好似用指腹在刀锋轻抚一样。 令人沉迷。 她好险才抑制住自己更过分的举动。 少女身上干燥的木叶花香,浅浅淡淡在鼻间乱蹿。 温热的呼吸溜进衣襟,好似已穿过单衣,与肌肤紧紧贴近一般。 瞬间,心里便生出一种想要死死把对方勒住,不能逃离自己方寸的念头。 他想要她的亲近,乃至—— 渴望再靠近一些些,不要隔着什么手臂剑鞘。 喉头滚动两趟,他绿沉沉的眼眸,直直撞进那双温柔的眸子。本该将人推开,可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眼眸里,装载了他的身影。 “对不住。”林见微露出抱歉的笑意,抬手摸上窗边棱格,撑着站起,“刚才的事情,我不是存心的。” 只是意外发生时,故意没控制自己。 她轻咳一声,眼神游移,“但,你身上的味道有点独特,就、就多闻了一下。” 人离开,怀抱空落。 秦著松开大拇指,让剑刃回归剑鞘。 “不怪你。” 他垂眸看着自己左手手臂。 刚才,少女柔软的腹部就靠在上面,像一团绵软的云,似乎徒手就能刺穿。 如此脆弱。 他瞥眼看向窗外,心想,世间怎会有人柔弱至此,又刚毅至此。 边城多盗匪横行,车行没过两日,她们便遇上劫道的流匪。 那时,苍茫暮色刚笼罩树顶,天地尚未彻底昏暗。 她们将要造饭的家伙什搬下车,刚挖了灶,用石头架起陶锅,还没来得及下米,密林就冒出六七匪徒。 他们手中拿着环刀,不似寻常走投无路才弃农为匪的农人。环刀上,还有着斑驳血迹。 林见微施舍了一个眼神,便继续从米袋里淘米。 劫匪被她闲适姿态激怒了,提着刀要砍过来。靠在树干上站着,目光沉静不动,只微微侧首打量的秦著,脚步一动,已像箭矢冲出去。 他的剑半出鞘,从为首的人脖颈一侧划过,再倒退擦过对方肩膀的衣裳。 噗—— 人倒下后,血液才汨汨冒出,将雪地浸湿。 光洁的剑刃被收回,少年旋身,黛蓝的衣摆展开,像桔梗花一样,散开几片。 唰。 刀锋擦出,回擦,收剑。 恐怕两个呼吸的功夫都不到,只是一个健步与旋身出手,两个盗匪便倒下,彻底没了生息,只有一双眼瞪得很大。 咚咚咚。 干米跳落陶器。 剩下的五个流匪,已膛目结舌停住了脚步。 脚尖铲起的雪,扬起一片冰冷雾气。 秦著脚步往旁边挪动,挡了扬过来的碎雪,如孤狼挺立猎物跟前。他手中剑鞘合上,瞧着就像从来没有出鞘一样。 林见微看着不远处的黛蓝衣摆,轻笑道:“别把人都杀了,留两个让夭夭和蓁蓁练练身手。” 如此,沿途劫匪皆遭毒手。 等马车辚辚,行至盛京所在的天都府,陶夭夭和叶蓁蓁双手已经很稳,身躯也不再为干掉匪徒而恐惧抖动。 暮色笼罩旷野城头,他们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一如既往,林见微与秦著一间,姐妹俩一间,谁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用过饭,洗漱完的少女散开一头细细的柔软发丝,用布慢慢擦着,翻阅摆在桌上的识字册。 那是一路上所见文字与药材而成,她全部归在一起,订成一册。干枯的草药,便用浆糊粘上,勉强算图文并茂。 等秦著从外归来,她便推向对面:“看看可都还记得,若是都记得,便可以习字了。” 秦著持剑坐下,把剑搁在膝盖,一个个念给林见微听。 没有一字错。 “甚好。”她头发半干,懒得再擦,便把布丢在一旁,翻出笔墨纸砚摆开,“我开始教你习字。” 砚台倒了一些水,用墨条缓缓磨开。 秦著忽地开口:“我想学写你的名字。” “好啊。”林见微放下墨条,抬笔沾墨挥就,“林、隼,小字,见、微。” 她也不问秦著,为何会想先学她的名字。 隼,遨游于天的猛禽。 秦著抬眸,看向少女线条柔润的脸庞。 “怎么。”林见微挽着袖子,笑道,“你觉得女子不该用这样的名字?” 秦著摇头:“不是,很适合你。” 她的确不是什么圈养华贵鸟笼的百灵与雀儿,而是自由于天的猛禽。 “其实我爹娘刚开始给我的名字是这个‘笋’,春笋的笋。”林见微在旁边写下,“洁白如玉,永远不必长成竹,只需要做一道肉质鲜嫩,美味爽口的珍品即可。” 笔锋收起,她转脸看少年,“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字,便自己改成了‘隼’。” “这个字不好。”秦著点着“笋”歪向一边的小尾巴,“不适合你。” 林见微笑了:“我亦如是想。” 她又执笔,墨字宛若游龙,落在纸上——秦著。 少年认得自己的名字。 林见微,秦著。 他的眸光动了动。 少女将笔递过去:“你来试试。” 秦著接过,拢在掌心,将少女残存的温度收束。 “笔不是这样拿的。”林见微伸出手,指尖落在笔杆上,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看向少年,“可以吗?” 她没说可以什么,但秦著明白了。 他握着剑的手死死收紧,苍白表皮之下的骨节,愈发冷透,从束袖里蜿蜒爬到手背的粗大青筋高高突起,像涨水的长河,随时会决堤。 少年没说话。 屋内沉寂。 林见微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捏着笔杆一头。 哔啵—— 灯花坠落桌面。 秦著才像是从旧梦醒来,垂眸看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空白的纸张,嗓音沙沙:“可矣。” 得到应允,少女的手才顺着笔杆往下,将他手腕侧转。 “手指,放松。” 林见微俯身,双手并用,将他牢牢抓握的手轻轻掰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捏住,放在准确的位置上。 手下的手指僵硬得像一块硬木,落在自己侧脸的眼神也毫不收敛,像饿狼瞥见幼羊悠然走到自己跟前,当成同类往下一躺,袒露肚皮一样。 目光犹如刀锋,紧紧贴在她脸上。 她脊骨有凉意升起,令她战栗。 ——兴奋得战栗。 调整好少年手部姿势的掌心却展开,贴在他手背上,带着那只手,在纸上游转一圈。 她唇边衔着温柔浅笑,烛光将她半边脸镀上柔金。 看了半晌,秦著才收回眼神,落在纸上。 “好了,就是这样。”林见微松开手,直起身再落座,托腮看着他。“你试试看?” 秦著学东西很快。 不过写了四五次的字,虽还歪扭,却已初见锋芒,有自己的风骨。 一张纸写完,林见微便轻轻按住他握着的笔杆:“好了,今日先练到这里,来日方长。” 秦著“嗯”了一声,收拾笔墨纸砚。 林见微只管去取下发带,便能安然入睡,烛火也由他来灭。 秦著抱剑,和衣而眠,只扯来被子盖着腰腹。 许久。 等林见微呼吸平缓,他便翻窗离开,往某个方向一路奔走。 跑出十里地,他才停下,翻身落在一处热闹的瓦子,驾轻就熟地穿过复杂的、没有规律分布的屋子,走到一间挂着许多牌子的屋子里。 从屋子取走书写“林见微”与“秦著”的两块牌子,他塞进腰间,转身就要离开。 便在此时,背后刺来一柄剑。 “来了,可就别想轻易走。” 秦著侧身避开,用剑柄拦住横削过来的剑锋,冷淡而平静地阐述:“你打不过我。” 刺杀的人冷哼:“天狼的位置,终会是我的。” “你,还不行。”秦著大拇指一顶,剑刃飞出半截,格挡剑锋,又旋身游走此人背后,将剑锋绕过对方手腕,一路上转脖颈。 唰—— 剑锋一割,一擦,一收。 刺杀者瞪大了眼眸,还维持着刺出去的动作,完全不敢相信眨眼功夫,自己便这样没了命。 他轰然倒下,血液才慢慢从脖颈沁出,将地面浸湿。 秦著毫无波动绕过他的尸体,回到客栈。 少年身上没有沾惹半丝血腥气,站在床头,看看手中牌子,又看看床上睡得正熟的人。 林见微背对他躺着,墨发在身后铺开,还有几缕垂落脚踏。 他蹲下,捻起少女垂在床边的微凉发丝。 发丝滑落,钻进指缝,柔柔垂下缠住手腕。鬼使神差,脑海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这发落在他胸膛或腰腹上…… 忽地,他像是被什么烫了手一样,连忙松开,慌不择路跳出窗外,融入夜色中。 窗扇轻合,风声远去。 林见微睁开眼,坐起身,将自己的发丝拨到身前,用指腹顺了顺。 随即,抬起食指,在床榻上方摸了摸。 暗光闪过,指上浮出一线红,慢慢沁出豆大血珠。 “秦著。” 她呢喃着少年名字,将染血的手指塞进温热唇舌。 温柔笑意在暗夜绚烂绽开。 22. 替他疗伤 翌日。 冬阳明媚,轻风小雪。 他们继续赶路,往盛京方向走。 “这就是京城?” 马车行至山道腰间,陶夭夭和叶蓁蓁挤在窗边,往外眺望。 隔着几重落满雪的干枯枝叶,她们窥见盛京人流如洪水,黑漆漆一点又一点,慢慢蠕动。 间或有人间烟火腾起,迷蒙一片,或者招幌猎猎,拍打雪霜。待到暮色初降,便有万点灯火骤然亮起,像是落了满地星辰。 这都是边城没有的热闹。 林见微从前也在边城。不过她所在是高阳、安国与大周三国交界的宁州,热闹是热闹,乱也是真乱。 如同京城这般纯粹的热闹,倒是不曾见过。 三人都挨在窗边,兴致勃勃瞧万千灯火闪耀流转,如火龙缓缓在大地游走。 忽地。 驾马的秦著将马匹勒住,停驻一旁。 “怎么了?”林见微矮行两小步,坐到近门处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著:“前面有打斗声,你们先在这里,别出来,我去探探。” 说完,他施展轻功离开,要不是马车晃了一下,根本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少年身轻如片雪,落在高树雪堆之上,不曾震动任何一粒碎雪。 他垂眸看着底下缠斗的一百余人,微微侧首,认出了那辆低调的马车。 ——是在陶家村曾经驰援他们那批人。 对方带的仆从护卫不少,可前来刺杀的明显不是寻常人,而是经过特别训练的杀手。 仆从只有蛮力,护卫武功还行,也算挥洒自如,可终究与血腥厮杀出来的杀手不同。 倘若是死士,倒可以一较长短。 唯有紧贴车厢两壁的两个护卫武功称得上上乘,有他们在,估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车内传来咳嗽声。 听着,似乎比上次所见要严重一些。 秦著踏雪回程,落在马车前室,与林见微说了此事:“我们救不救他?” 林见微拉开马车门,对上持剑的半蹲少年,眉眼弯了一下:“你说共有刺客二十余人,全是好手?” “嗯。”秦著想了想,补充,“他们的身手不如在边城追踪我那批。” 他一个人也能全身而退。 是故,才会想着借机还对方一报,如此,便算此后不再有瓜葛。 “你会受伤吗?”林见微只是这么问。 秦著浓绿的眸子轻动:“不会,有也只会是轻伤。” 轻伤在他眼里,跟没有伤的区别不大。 ——都不妨碍行动。 林见微点头:“那就救吧。” “嗯。” 少年回应一声,腾身掠起,像是鸟飞入苍穹中。 陶夭夭胆子向来大,见秦著走了,摸到仰头看他离开的林见微旁边,小声问:“师父姐姐好像特别关心秦大哥呀。” 这两人,一个救不救人还先回来问一句,一个只问他的安危,其他不管。倘若这都没有蹊跷,她陶夭夭把名字倒过来写。 “自然。”林见微把门关了,将手撑在窗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一笑,“他于我而言,与旁人不同。谁也比不了。” 虽说话是陶夭夭先问,可问完脸红的又是她,还捏着拳头痴痴笑。 不知情的人,指不定还会以为被揭破心思的是她。 林见微唇角轻翘,抬眸往一片苍茫的远处看去,心想,真是令人艳羡的单纯可爱。 可惜,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她用不着的东西。 等了一阵,秦著如去时那样,无声归来。 林见微感觉到马车有重量压下来,便拉开车门一隙,对上少年微微喘息的脸。 陶夭夭拉上叶蓁蓁,向林见微使了个眼神:“我和妹妹赶车,秦大哥歇一阵。” 秦著不喜欢挨到旁人,见她们出来,翻身落地,等她们腾开位置,才往马车里走。 车内。 林见微将自己铺着的软垫丢对面姐妹俩坐的地方,将自己的位置腾出来,给他重新铺了一张狼皮。 那狼皮还是她们路上猎杀的狼制成。 杂毛,并不好看。 只不过秦著不讲究这些,只要能用就行。 “受伤了?”林见微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很浓郁的、夹杂血腥的香气。 她从小就对味道十分敏感,绝对不会闻错。 秦著将左手手臂举起来,露出一道被刀子划伤的痕迹,并不是很在意地说道:“只是小伤,并不要紧。” 晾一晾,没多久,血就不会再流了。 “我看看。”林见微俯身凑近,顺手将背后的药箱拿来,搁在膝盖上。 如秦著所言,相比初见时他身上那几乎致命的伤痕,这道伤的确不算什么。可是相比寻常伤口,这道不断汨汨流淌鲜红血液、足有一掌长的口子,就有那么一些瘆人了。 “我给你处理一下。”她将药箱打开,拿出里面的布,先给秦著堵住伤口下方。她仰头看向少年,“我需要将你手上的束袖解开,帮你清理血污再上药,可以吗?” 林见微嗓音柔和,眉眼也柔,像是冬阳投射下,一抹穿透枝叶缝隙的光。 温和得令人毫无防备。 秦著看着那双眼睛,垂下眸子:“可以。” 他答应,林见微才动手将他束袖上的绳子拉扯下来。 绳结拉开,有血珠溅射,落在她手背上,束袖解开,不算宽大的衣袖也散开,擦过她手侧,留下一抹模糊的血痕。 血液中掺杂的香气,让林见微下意识深呼吸一口。 好香。 她咽喉动了动,用手轻轻提着少年的衣袖,将它慢慢往上卷。 卷到伤口边沿,她侧眸看少年低垂注视她的眼睛:“疼吗?” 秦著嘴唇蠕动:“不疼。” 他的眼睛牢牢锁着少女的一举一动,毫无避讳,绝不躲闪。若是寻常人,定要被他这种盯猎物一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恨不得马上逃之夭夭,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可是林见微感觉到自己后背竖起来警醒的寒毛,因危险而禁不住轻轻颤动的脊骨,只觉得有说不清楚的激动蔓延在血液中,让她浑身一凉的同时,压不住感到雀跃。 她重新垂眸,将衣袖卷过伤口,一直挽到手肘之上。 少年肌肉结实的手臂,完整呈现在眼前。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林见微时第一次看见少年完整的手臂模样,他并不喜欢露出自己身上的皮肤,除了手掌和脸。 就连洗碗时,也只会挽起一小截衣袖,只露出腕骨,并不会将小臂也露在人前。 之前,她并不清楚原因。 如今看着手臂上大大小小狰狞分布的伤口,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疼吗?”林见微的手指悬在伤口上方,并没有触摸,又像是已经轻轻落在那些老旧的伤口上,温柔抚摸一样。 秦著慢了两息回答她的话,横贯在手臂上的青筋,可疑地跳了跳:“不疼。” 林见微挂着浅浅笑意看他:“新伤旧伤都不疼?” “不疼。” 对上那双温情脉脉中含着几丝心疼的眸子,明知她是故意为之,秦著还是一颤,有些不能承受般移开眼,看窗外飘雪。 “晴雪来了。” 少年并不常与人说话,转移话头的法子太拙劣。 林见微无意让他窘迫,怕将人吓跑,只“嗯”一声,便继续低头,用布帮他将伤口上的污血擦干净,又提过一旁烧着的小铜壶里面的水,将布巾浸泡。 “光用布擦还不行。”林见微将铜盆卡进凹槽里,避免待会儿车行时,会将水盆颠出去。 秦著看着慢慢倒退的林木,也只“嗯”了一声。 车外,陶夭夭和叶蓁蓁的窃窃私语,旁人或者听不清楚,但是他素来耳聪目明,听得明明白白。 他又忍不住转眸,看向专心将布巾拧干,给他擦拭伤口,生怕他疼一样,低头吹拂伤口的林见微。 温热的气息拂过伤口,有些麻麻痒痒,比伤口本身的痛还要令人难以忍耐。 他拳头瞬间握紧。 刚刚才止住血的伤口崩裂更厉害,从最严重的地方,流淌出一弯血痕,顺着往手腕处走。 布巾已经丢回铜盆,浸透了水,来不及拧干堵上。 或许是觊觎太久,或许是少年纵容太多,林见微不假思索抓住他的手腕,抬高,仰头用红唇将蜿蜒的血痕堵住。 温热的唇贴上火热的手臂。 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下意识看向对方的眸子,探寻对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握紧的拳头没有松开,反而绷得更紧,连带着手臂上的青筋、旧伤都跳动起来,血液也流得更欢,没有停息。 两人眼睛相撞,谁也没挪开。 秦著忍不住用大拇指将剑锷顶开,虎口压在冰冷剑锋上不动。 林见微眨了一下眼,泛着苍白的唇慢慢往上蠕动,将流淌下来的血液全部接住,咽喉上下滑动。 秦著的眼神暗了暗,盯着那半截脖子,顶着剑锷的大拇指忍不住上下移动。 感觉到危险,林见微脖子上的寒毛也竖起来。 她慢慢放开自己的唇,带着点朱一样的颜色抿了抿唇,唇上一点颜色,愈发趁得她眉头一点红艳得几乎要破出表皮。 “秦著……” 她低低喊了一声,舌尖在染红的唇瓣间若隐若现。 少年呼吸骤变,默然无声。 “我还能——”她偏不饶人,追赶要问,“继续吗?” 绵软温柔的眸子,藏着细针一样微小的刺探。 23. 再见温和清雅的男人 秦著没吱声。 他只是看着她,但并不拒绝。 林见微便试探着,一点点慢慢靠近,重新将红唇贴上,沿着他的手腕,把流淌的鲜血收进嘴里。 慢慢咽下。 她眼皮子耷拉,只看着他的手臂,等红唇抵达伤口附近,便伸手拿了布巾,拧干,重新为他擦干净。 清理伤口时,她不再抬头,只当自己感受不到少年灼灼烧起来的眼神,为他洒上药粉,用干燥、洁净的长布为他裹住手臂伤口。 “最近几天别用力,也不要沾水。”林见微将药箱收拾好,擦拭的布挂在一旁的木架子上晾干。 秦著“嗯”一声,右手拄着自己的剑,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盯着她。 林见微打开窗,将污水泼出去,斟了一杯茶,从杯中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血。”秦著终于开口,“我的血。” 林见微有些怔愣,抬眸看向少年,从那双浓绿如墨玉的眼睛里,她瞧见了小小的自己。 她倾身,放大少年眸子里的自己,用那双写满“危险”二字的眼睛,打量自己如今的模样:“好像是没擦干净。” 骗子。 分明就是故意不擦。 秦著将剑搁在自己腿上,用左手手肘压着,右手伸出,四指托着她的下颌与脖子,大拇指落在红唇上。 这个姿势相当危险,一不留神就能被扭断脖子。 刹那间,林见微瞳孔缩了缩。 常年练武的人,体温偏高,她只觉得那几根手指像是烧红的烙铁,滋滋烫着她的咽喉与唇。 并不用力,却不容忽视。 大拇指轻轻擦过红唇,将上面的血液推开,抹匀,指腹的茧子留下一串麻痒。 这下,林见微不止短暂怔愣,眸子还闪过几分诧异,有点儿—— 不敢相信。 “好了。”少年收回手,握着放在膝盖上,眼睛依旧不躲不闪看着她的眸子,没有半分类似羞涩、不自然之类的表现。 恰好,林见微也不是这样的人。 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还发麻的嘴唇,总觉得对方此举有点儿类似“报复”,也是“警告”,为的是让她知道,他也并不是任人糊弄的傻子,她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目的,他内心清楚。 一转而过的念头,让她莫名翘起唇角笑了一声。 其实,她从未将少年看成可以随便骗到手的单纯人物。她从不低估任何人。 如今,倒是更有趣了一些。 “你笑什么。”秦著莫名。 林见微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没什么,只是开心。” 与弱小搏斗有什么趣味,与强者搏斗才叫有意思。 “吁——” 车门外,陶夭夭勒马。 叶蓁蓁回首,低声对他们说:“有一队人马拦在前面。” 稍稍一想,林见微便知道必定是秦著救的那批人。 对方要留在原地打扫,还得重新整理队伍,肯定没那么快离开,她也预想会碰上。 “无妨。”她拿过桌上的手炉,捧在手上,往外走去,站在前室上眺望。 秦著也跟着出来,站一侧。 一位黑衣暗纹的护卫上前行礼,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瞥:“林姑娘、秦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话说完,他还是没忍住抬眸,看了少女一眼。 那一眼极快,也很自然,可还是让敏锐的秦著发觉,默不作声移动视线,落在他身上。 护卫脊骨蓦然生寒。 林见微稍思索,答应前去,在临坡一侧见着那道病弱清贵的身影。 厚重的白色狐裘披在他身上,丝毫掩盖不了底下单薄瘦削的身形。 犹如伫立的一支孤竹。 “还未请教先生如何称呼。”林见微向他行礼,不卑不亢。 男人咳嗽几声,收起帕子才回头,脸上挂着温润和蔼的笑意,眼睛也全是宽容。 ——那是一双海一样浩渺的眼。 林见微不曾见过真正的大海,可料想大海该似这般,才当得上“有容乃大”四字。 “鄙人家中行六,二位若是不介意,喊我一声六哥或者郑六也可以。” 郑,大周国姓。 听闻当朝秦王便是行六,名肃,字敬德,行年三十有余,封地就在长河府内的秦州,而并州也在长河府内,与秦州东西盘踞,守着大周的北大门。 “不敢。”心思刹那流转,林见微重新见礼,“民女隼,见过六王爷。” 秦著亦跟着行礼。 郑肃哭笑不得:“不必多礼。你这女娃娃,怎能聪慧至此。” 他不过是将自己在外的化名“关六”改成“郑六”便被识破了。 林见微但笑不语,只等着他说话,看看他有什么目的。 矜贵的王爷若不是有事,怎会主动攀谈,便是秦著救了他一命,也不过还了他上次的出手,一声多谢足以抵消。 “小王喊你们来,是有一事相求。”郑肃的确有事。他的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的马车上,“听闻你们一行人里,有人极其擅长雕刻,做出来的狼栩栩如生,难辨真假。” 林见微容色不动:“六王爷想要她们帮你雕刻什么?” “我的妻子。”郑肃眉目柔和下来,眸中闪着冬阳璀璨的光。 林见微抬眸,看向那目光放远,眺望皇家陵寝方向的清贵侧影。 此人,与她所知的皇家中人并不全然相同,倒是与老百姓口中相传极其符合——温和清雅。 只不知真假。 “此事,我没办法答应王爷。”不等对方失落转眸,她便道,“六王爷便是要问,也该询问雕刻的手艺人,而不是我。” 别人的事情,她做不了主。 郑肃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是小王考虑不周。” 他又着人去请姐妹俩,温和询问可否。姐妹俩都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答应,纷纷看向林见微,盼她能帮忙做主。 “无须问我。”她没有转头,“只要问你们自己是否愿意便行。听闻六王爷爱民如子,并非那等会刻意刁难人的权贵。” 权贵郑肃,侧眸看她,眼中带着几丝温和、包容,甚至有些看小孩子玩闹一样的宽厚,抱着手炉点了点头。 “自然。” 陶夭夭和叶蓁蓁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好奇心重的陶夭夭忍不住问了一句:“王爷为什么想要找我们雕等身木像?” 京城的工匠,手艺也不见得比她们差。 “因为明年就是她故去的第七年。”郑肃毫无避讳道,“传闻,人故去第七年,便会在七月七重返人间,附身旁人,彻底与俗世告别,遁去六合之外,从此逍遥。” “意如不会喜欢附身旁人,我寻思着,用雕像替代也好。 “两位小友做的雕像我看过,足以以假乱真,且头足可动,倘若意如当真会回来,也不至于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 难怪会找上她们。 能动的木雕,市面似乎难求,是以才会每年有客商远到边关找她们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870675|1468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做。 “可还有旁的疑问?”郑肃笑问她们,“若是没有,不知诸位是否介意告知小王,抵达京城之后,落脚何处。” 他也好找人。 林见微拢紧手上的炉子:“暂无落脚之处。” 郑肃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她们会无处落脚,很快,他就收好自己的诧异。 “小王有一处闲置的宅子,落在皇城北,与小王的府邸斜对,隔着两条街巷。诸位若是不介意,可以暂时用作落脚处,等安定下来,再慢慢寻住处也不迟。” 林见微也不推迟:“那就劳烦六王爷了。”她看了一眼天色,“不如我们先进城安顿,再慢说不迟。” 天色太晚,就不好赶路了。 双方行礼暂别。 郑肃的车架走在前方带路,她们在后头跟着。 马车辘辘。 林见微屈指轻敲膝盖,眉目轻垂,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秦著抱着剑,在渡上暗影一重又一重的马车内,看着那根白皙瘦长的手指水漏一样慢点。 “你觉得——”林见微抬眸,看向少年,“这位六王爷是真善还是伪善。” 有着野兽直觉的秦著只能说:“他很平和,不会轻易攻击人。” 其他的,他不做分析。 在脑子里打转的那句“既然怀疑,为何应邀”来得快消得快,他清楚,倘若有蹊跷,与其被人虎视眈眈盯上,不如入局摸透,伺机反扑。 她,并不是会将自己性命交给他人衡量的人。 北风扬起车帘,车厢忽明忽暗。 他依旧垂眸,盯着那根长长的手指。 林见微“唔”了一声,不再说话,一路安静抵达皇城北那处闲置宅院。 闲置宅院也有管家、守门人、婆子和两个家丁,他们将这里维持得相当好,直接把行李解下,就能入住。 几人看见她们出现,愣了好久,双眸失神,魂灵似已抛到天外,直到郑肃温声介绍她们姓名,才回过神来见礼。 秦著微蹙眉。 宅院众扈从格外热情,婆子做饭的味道特别好,陶夭夭一口气吃了三碗,还喝了一碗汤,心满意足去洗浴,美美睡了一大觉。 就是一向胃口平平的林见微,都多吃了小半碗。 婆子松了一口气。 饭毕沐浴更衣,准备歇息。没有少年的味道在侧,林见微痛了十年的心脏,一如既往那般绵密扎着她的筋脉,将她血气收起。 她没什么波动,推开窗,看院中飘落的薄雪与墙角腊梅。 “不冷吗?” 熟悉的香气飘到她身旁,随之落下的,是一袭柔软的兔裘。 林见微趴在窗台上,转眸看一身黑衣的秦著,忽而一笑。 雪色倒映的月色化作薄雾荧光,散在小院,也落入少女眼眸。满地清白霜色,将没有点灯的室内都照出萤囊一般的微光。 “秦著。” 少年在等她说话,没等到,才回应:“嗯。” 林见微却不再接话,只是定定看着他,笑意青青澹澹的模样。 一派欲雨生烟的山间物候之象。 秦著回视。 一人眼中酝酿烟雨,一人眸中沉凝如蛰伏猛兽,谁也不曾退却。 呼呼。 北风吹起一地残白碎雪。 窗扇被吹得半合,几乎要拍在林见微头上。 秦著伸手,用剑抵住,向前迈了一步,将少女圈在他的手臂与窗扇之间。 此时,她说—— “今晚陪我一起睡如何?” 24. 这意味着什么 少年肩宽,将月色遮盖。 淡薄的灰色落下来,把林见微眸色半掩,他垂眸时,瞧不见里面的水润光泽,只能看见青沉的一片,如山间风雨欲来时的天幕。 埋藏着令人心悸的暗涌。 “为何?”秦著没动,浓绿的眼眸紧盯着她的脸庞追问,“我不是你的男宠,没有必要做这件事情。” 林见微笑了:“谁说我把你当男宠了。” 少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秦著。”她往前挪了挪,脸侧就是少年窄瘦的腰肢,被带着鹿皮的腰带勒得很紧,足以勾勒出单薄衣袍下的肌肉。 顺着腰带往上看,可以瞥见一点雪色落在少年眼眸中,将碧色晕染开一小片。 对光照玉一样,剔透好看。 她试探探手,伸出食指将秦著的腰带勾住,慢慢直起身,待视线平直,恰好对着那领口紧紧掩好的锁骨处。 眼眸中的喉结上下滚动,与那张八风不动的脸形成鲜明比对。 “我……” 一个字刚出口,少年就反手将她手腕扣住。 ——隔着宽松袍子的衣袖。 “你累了。” 他撇开眼,垂眸看着窗台一角。 “睡吧。” 不等她有所回应,便干脆利落飞掠离开,不留一点儿痕迹在雪地上。 林见微看着月光映照的雪色,又看看自己还带着温热气息的手指,指甲盖上似乎还残留少年绷紧的肌肉触感。她心情甚好地把窗关好,安心歇息去。 翌日。 六王爷郑肃十分善解人意地让管家带着他们先熟悉一下盛京城,并没有急着让她们雕刻人像。 不过,陶夭夭和叶蓁蓁对待自己的手艺,都是严谨苛刻的工匠,大致熟悉了四周便让管家带她们去买卖木料的地方。 初次到来盛京的林见微,也与秦著一起跟上,熟悉熟悉盛京。毕竟,她还要在这里待上至少两年,才足以让自己的身体康健起来。 不过—— 之前还想着要藏在侯府后宅,避免麻烦,如今有六王爷相助,她似乎也不太必要淌进侯府去。 深宅后院总归复杂。 容后看看。 她左右两边看着长街盛况,不时就问管家一些有关地段、人流和铺金的情形。 管家估摸着她大概想要自己做生意,于是说得更详细,甚至将盛京哪个坊一般有哪些生意,那些生意又可以引去哪些身份的人都说了。 格外热切。 含笑听着的林见微,忽地对王府手下的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她撩起厚重的帘子看街景,并不理会拍打进来的风雪黏了自己一身。 马车最终向着城南驶去,那里有着全盛京最大的木料贸市,可以让姐妹俩挑到合乎心意的木头。 “王爷想要做的雕像,是要入墓葬,还是留在身边?”陶夭夭并不避讳地问起这件事情。 大周皇室礼,七年后的第二次葬礼,要用人俑入墓,寓意割断红尘,生人与死人都得开启新生活,不要沉溺过去。 一般而言,人俑都是用黏土特制,从未听说过用木雕替代。 “王爷的意思是,要将雕像留下。”管家胡子花白,面目慈祥,一笑更显得和蔼,“人俑自有宗人府制造,不需要他费心。” 陶夭夭点头,倒也没察觉不对。 她是平头老百姓,不懂皇室的诸多繁杂礼节,也不明白这些礼节遵守的意义何在,自然也不会明白,郑肃这等与皇家礼节相悖的举动,是多么逆道而行。 是故。 再见郑肃,瞧见他斜靠在圈椅里,撑着额角一脸疲惫,林见微也丝毫不见怪。 逆道而行,总归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草民见过六王爷。” 一众人行礼的动静,将闭眼小憩的郑肃唤醒。 他正身,呼了一口气,才换上温和亲切的笑意:“不必多礼,以后不在外头,可以省省这些俗礼。” 她们沉默,倒是不敢。 若是被抓住过错,挨了板子她们可没地方哭。 “听闻你们前两日已将木料选好?”郑肃请她们落座喝茶。 袅袅茶香伴着旁边鹤嘴吐出来的香料缠绕向上,满室都是好闻舒适的气味。 令人心旷神怡。 老管家比管家还要热情,慈祥和蔼的笑脸连同一盘盘糕点奉上,将手边的高案摆得毫无空隙。 林见微垂眸接过茶盏,闻出里面的香料成分,轻而易举便知晓,他定有头疾,且难眠。 “确实。”她呷了一口便捧着,“夭夭和蓁蓁都是勤快的人,闲不下来。” 她也觉得不找点儿事情做无趣,对方选木料她就挑香料,准备做一些香粉售卖。 郑肃:“既然如此,郑伯——” 站在他背后的老管家躬身而出。 “王爷。” “去书房……”话刚开头,他又摆摆手,“不了,还是我带你们去吧。” 他起身,接过老管家递来的手炉,又裹上厚厚的裘衣,笑着给她们提前声明: “小王书房分两处,带你们去的那一处,满室都垂挂了画卷,画的全是意如,希望你们不要被吓到。” 他格外思念亡妻时,便会作画,不知不觉,三五年便画了一室,落脚的地方都难寻。 初时,谁也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画卷而已,有什么吓人的,能比面对马匪可怕? 然,等到门扇推开,满室栩栩如生的人像随着风轻飘,好像要从画像里跳出来一样,她们便不再这样想。 重要的是—— 三人看看画像,又看看林见微,脸上的神色,都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世间,当真有这么相似的人? 画像中的人若是点上眉头一粒红痣…… 秦著向来没有什么波动的眼眸都晃荡了几下,忍不住看向少女。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见微脸色毫无所动,只是由衷赞叹一句:“好画,王爷神技。” 此话,她难得不掺杂任何私心。 郑肃眸中怔愣散开,笑道:“多谢小友夸赞。”他转眸看着画卷,眼里柔情如春水,温和中染上缱绻,“我梦醒时来,也常常将画中人错认,以为意如还在我身边陪着我。” 清醒过来时,反而觉得不真实。 陶夭夭心里憋不住事情,许是眼前人的温和让她放下紧张戒备,不禁脱口道:“六王爷你不会将师父姐姐当成王妃了吧。” 一言出,人皆静。 老管家不由斥责出口:“大胆!” 怒喝两字,他又禁不住看林见微一眼,见对方安然不动,挂着浅淡笑意的容色依然。 叶蓁蓁赶紧拉着她跪下请罪,却被郑肃两头拦了。 “不打紧。”温润如玉,似春江照柳一般的郑肃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我要你们做雕像,便是看重你们连神韵都复刻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870676|1468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技艺。倘若你们不清楚意如的事情,又怎能做出独带神韵的雕像。” 没有神韵的雕像,便不是意如的雕像。 见两人还跪着,他脸上浮出一丝无奈。 “两位小友,莫不是要小王这孱弱的身躯将你们扶起来?” 他语气中带着些打趣,将陶夭夭刚才的无礼轻飘飘揭过。 “不敢。”叶蓁蓁赶紧拉着陶夭夭起身。 这下,陶夭夭不敢乱说话了。 “外头冷,开着门也容易将画卷吹乱,不知诸位是否介意换过木屐入内,容小王细细道来?” 大家都不介意,入侧室换过木屐,烤了一阵火,赶走身上风霜,才走进那满是画卷的书室。 林见微走近,看画上女子捻药材的手指。 那根手指细长,却并不算白皙,浅浅麦色,染了药材的碎屑,还可以看到掌心明显的茧子。 “王爷是用工笔画的王妃?” “嗯。”郑肃伸手将被风吹歪的画卷正过来,看着画卷中认真挑拣药材的人,笑着说道,“我妻是医师,她救过我的命。” 画上的人太过专注,并不知一缕发丝滑落,点在眉梢。 郑王爷伸手想要为她拂去,没能拂动。 他垂手,揣进袖管中。 “她是为百姓牺牲的,三城的百姓。我虽为她骄傲,可也难过她治愈了一城的人,却没能救下自己。” “太医呢?”林见微转眸,看向他。 郑肃轻轻摇头:“意如入城,虽是救长河一带染了疫病的老百姓,她本人却是劳累加试药高积药毒而亡,血气亏虚,五脏皆损,并非因为什么疫病。” “我听过这件事。”林见微重新看向画像中的女子,“长德府德州三城,曾在六年前发生过一场重大疫病,朝廷决意要闭城时,一位自称无名的医师说,她能想办法,再给她一个月的功夫,她定能解决那场疫病,若不能,便与三城共存亡。” 此事流传到宁州,她爹娘像疯了一样,闭关研制药物一个月。 她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是呀——”郑肃回想往事,长长叹出一口气,“那时,还是我亲自带兵,将三城围起来,若她不能出来,便只能一起烧了。” 听此言,陶夭夭和叶蓁蓁瞪大了眼,觉得决策之人未免有些残忍。 秦著脸色不变,绿眸沉沉,看不出想法。 郑肃解释:“此事,是我请命,与任何人无关。” 他当时,不过存了心与妻子共进退。 “王爷和王妃天皇贵胄,本不必用自己性命去搏。”林见微走了几步,看另一画卷。 新画卷上,柳意如在煮药,脸上一道道浅灰,汗珠滚滚,却毫不在意,只一心从氤氲雾气中看着瓦煲里的药,布衣也难掩秀色。 “享皇室厚禄,更该做这件事情。”郑肃并不这样想,“再者——”他跟着移步,看画中人扇火,“意如想做这件事情。她从小学医,为的就是悬壶济世,医病救人。 “她生来先是她,是她想要成为的医师,其次才是我的妻子。 “我乃后来者,又怎能求她舍弃自己,只套上王妃的壳子。” 林见微眸子落在以瘦弱手臂,推着板车孤身入城的身影上,定了定。 她说:“她是个好医师。” 真正的医师。 郑肃眉眼缱绻,也看向那背对他,头也不回入城的影子。 “嗯。” “她一生如是。” 25. “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两人并排而立,同仰头看画。 肩膀之间,只隔着半臂左右距离,很近。 秦著脚步一侧,剑柄从林见微腰上别过,将她往自己左手边推去,伫立两人间。 身侧忽而高出一大截,郑肃不禁转眸,带着温和笑意看了一眼。 他并没有对少年的警肃戒备说什么,继续简略道来画卷中一对有情人相识相知相依相爱的十年流光。 两刻后。 她们从书室出,往花厅去。 天地已是霜白一片,风雪比进时急促许多,咋咋呼呼乱叫,卷起碎雪又抛下。 见过一室画卷,陶夭夭和叶蓁蓁都不再对郑王爷会不会拿面容相似的人当替身发问。 她们私以为,凡是能见他看画与看旁人眼神的不同,都不该生出这样的疑问。 不过。 为了让孩子们安心,郑肃还是用他独有的、温和又宽容,且带着一丝顽童般促狭的语气明言。 “你的确与意如极其相似,可总归不是同一个人。若她知道我将其他人当成她,她一定会生气的。我不会惹她生气。” 非是不想,而是不会。 若是冥阴相聚,还得花功夫掰扯这些事情,多浪费。 陶夭夭小声道:“可余生这么长,日日念着一个见不着的人,岂非……”见无人阻止,她才继续,“有些愁苦。” 郑肃将花厅的窗敞开,用四时花鸟屏风拦住风雪,才悠悠然坐下煮茶。 “余生能有一人牵挂,不叫愁苦,其实算幸福。”他提起铜壶注水,伴随咕咚水声笑言,“命长,对她的思念便能长一些,为她做传,写我俩过往逍遥生活的文章也能多几篇,好事;命不久矣,早些与她团聚,亦是好事一桩。” 他将铜壶放下,合上茶盖。 水雾散去,博山炉的香在他背后散开,缠绕瓷瓶两三枝梅,恍然如置身仙境。 叶蓁蓁若然有悟。 坐听风雪与两人往事一午后,翌日一早,陶夭夭和叶蓁蓁姐妹俩,便开始刨木,在木料上勾线。 林见微不懂那些,只看,不干扰。 午后,她从门边取一把三十二骨的紫竹伞,说要去王府走一趟。 秦著抱剑跟上,默然无声坠在背后。 走了两步,林见微停下,在风雪中回眸看他,将伞抬起。 “怎么了?”少年今日换上一身绣凶兽暗纹的墨绿色衣袍,料子与她身上的同出一匹。 风雪卷起林见微后脑勺的绸带,头顶两侧的蝴蝶疯狂振翅,像是要脱离发丝飞去。 秦著手指搓动一下,有点儿想帮她按住。 “近几日磨香料久了,手累。”她举了举自己手中的伞,“你替我撑如何?” 秦著踩着那串又浅又窄的脚印,走到她跟前,伸手接过轻飘飘的伞,罩在她头顶。 “走吧。” 两串脚印并排着,步伐一致,迈向秦王府。 郑肃刚下朝,入书房批阅文书。 冬日的盛京喧嚣,可喧嚣之下也有暗影,也有瞧不见的地方,藏着破屋烂瓦与饥民。 得将这些事情处理好,才能让盛京安安稳稳度过一个冬。 听闻林见微与秦著来访,他有些惊讶,但容色也没多大变化,只让老管家将人请到花厅去,他稍晚便来。 有两件急务,得派人去处理。 做好公务,他才快步赶去,询问何事。 “昨日被王爷一番真情感动,想要为此事出点儿力气。”林见微脸上也挂着温和的笑意,配上那张柔弱脸庞,便是假意也能看出七分真心。 更何况,她说话不会那样蠢,只挑假话来说。 “故,斗胆来问问六王爷,是否还有王妃旧时所用胭脂、衣裳等物,可能让我摸一摸,闻一闻?” 自然有。 郑肃也不多问她想做什么,自己斟酌一番,便带人前去他主院,将旧物取出。 那些东西,他并没有特意收拾到一块,还如同往日那样,摆在梳妆台,挂在香檀仙芝灵鹤橱子里。 秦著不好看那些女儿家的东西,便留在门外候着,只听里面动静。 林见微将柳意如留下的东西看了个遍,又去她生前常待的药房看过、闻过,才道谢告辞。 老管家看着那跨过院门的背影,老泪纵横。 “像!实在太像了!比静安侯夫人还要像王妃!” 刚才见少女弯腰揭开摆在小灶上的药盖,他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六年前。 少年耳朵一动,侧首对上两双目送他们的眼。 他只看一眼,便收回。 “郑伯。”六王爷大拇指滑过手炉的镂空纹路,“她再像,也不会是意如。” 天上地下,不会再有第二个意如。 他仰头看檐下飘落细雪。 晶莹微小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少年肩头,他似不觉,只举着手遮住少女头顶,一路回到小院。 啪。 伞面合起。 秦著手腕一抖,将上面覆着的雪花全数震落,搁在门边。 一只莹白的手伸过来,眼看就要落在他肩膀,被他下意识用剑柄挡住。 侧眸看去,对上林见微带笑的一双眼。 “我让你替我撑伞,你就那么实诚,只替我遮雪,也不为自己挡一下?” 她说话时,眼眸往他肩膀转了一圈,才重新对上他视线。 秦著没看自己肩膀上的碎雪,他能忍痛,不是丧失了所有感觉,雪花消融,浸透肩上衣裳,黏在身上,他知道。 “伞小,风雪倾斜,遮不了两个人。” 与其徒劳笼罩两个人,倒还不如只遮她一人。 他身体硬朗,不惧小风雪。 林见微的手绕过剑柄,轻轻落在他身上,将他身上残存的碎雪扫干净。 手背掸过衣料,明显能感觉到那瞬间鼓胀紧绷的肌肉。 可他却没再拦她,只是用那双清凉玉一样的好看眼睛,沉沉、深深盯着她。 “回去换一身衣衫吧。”林见微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看了一眼厨房,“要用饭了。” 秦著“嗯”一声,回去换一身黑衣才出。 黑衣依旧单薄,令人怀疑他是否会冻出什么毛病。 陶夭夭和叶蓁蓁心思都在雕刻上,饭吃得又快又漫不经心,差点儿让鱼骨卡了咽喉。 刚吃完,就丢下碗筷,飞奔回院子,挑灯继续描线。 管家和婆子是一对老夫妻,有着质朴老人共有的通病——爱操心晚辈一饮一食,嘀嘀咕咕念叨着不好好吃饭可不行,转头便收拾碗筷回厨房,点火熬羹去,生怕饿着两个小姑娘。 林见微吃饱,在灯下教秦著练字,少年练字进步快,认字更快,很是省心。练了两刻,她便收拾好东西,让他帮忙提水泡澡。 秦著应声去。 她打开长桌旁的木箱,将他练的字帖收进去,盖上,往小院走。 房内浴桶已摆好,装了水,还有一冷一热两桶在旁边摆着,确保她可以自己用瓢加到合适为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870677|1468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林见微猜测,“是不是学过?” 秦著没有隐瞒:“嗯,从前要刺杀一位高官,得潜在他身边当粗使的哑奴,常要伺候对方洗浴。” 杀手的日子,倒并不全是直接粗暴的明杀,还得学会暗杀、潜藏与三教九流的各种技艺。 暗杀者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杀手本身。 林见微将衣裳搁在屏风上,垂目思量,抬手拉开腰带。 呼——嘭—— 一道残影从眼前流过,房门被关上。 风将她的发丝带起,扬到脸上,林见微才回神,转身看那合上的门。 “洗好再喊我。” 屋外传来一道如弓弦将发的声音。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带,轻笑一声,将衣裳利落脱去,丢在一旁。 那声轻笑,站在门外的秦著听得清清楚楚。 他闭眸,抬脚想要离开,可又想到自己想说的事情还没开口,脚步硬生生顿下,挪回原位。 屋内水声哗啦,他定神看落雪,不去听。 天冷,水容易凉。 林见微泡了一刻便擦身穿衣,穿一身宽松袍子后披上兔裘御寒,喊秦著进来。 吱呀—— 门被推开。 屋内一片水雾缭绕,看不清楚人。 秦著看着地面,伸手去拿桶,打算装水去倒。 “先别管浴桶的水。”林见微将脚窝进被子里,被里面的冷意冻得哆嗦了一下,“你替我拿一下炭盆旁边的汤婆子,我忘了。” 少年刚碰到桶,又松开手指,走去拿了汤婆子,走到床边,递过去。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将汤婆子塞进被窝,热气快要散尽的双脚又逐渐回暖。 少女仰首看他。 平日,她洗浴时,秦著不会站外头等。 “嗯。” 秦著迟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林见微便笑着将他想说的话说了。 “你是要我注意提防六王爷?” 秦著抿了一下唇,并不习惯背后说人的模样,转过脸去,只说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方一举一动太过完美,上位者而和蔼可亲、乐于助人不计较、深情专一不转移、光明磊落不隐瞒、心思剔透无龌龊…… 这样的人,果真存在么。 “多谢。”林见微抱紧兔裘,把脑袋枕在膝盖上看他,“六王爷其人,若非完美无瑕的君子,那便是这世间最可怕、最难对付的人。我们与他相交不深,很难判别,你有此顾虑,也是寻常。” 秦著转眼,看着灯下笑意浅浅,眸色粼粼的少女,几乎脱口而出“那你呢”。她展露的那些冷血无情,是真的还是为了让自己看着别太完美无缺,显得虚假,不得人信任。 话到嘴边,他又咽下。 罢了。 等确定六王爷当真不会害她,他便会离开,知与不知又如何。 “你好像还有别的话想说。” 秦著立马道:“没有。” 回答这么迅疾…… 林见微不拆穿他,向他招手:“那我有话想对你说,你弯腰或坐下可否?” 秦著选择弯腰。 只是视线刚与少女齐平,对方就用力推他肩膀,把整个人的重量倾斜,将他往榻上压去。 带着轻薄水雾与热气的膝盖,就抵在他腰腹一侧。 温热侵衣,如针透肌理。 她在耳边低语—— “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